幻剑情花 第一章 祝融之会   衡山最南端的小山叫回雁峰。   据说,北雁南飞入冬时节,雁越过洞庭仍向南飞,但一到回雁蜂,便不再往南,在峰上空回飞三两匝,有些往回飞往洞庭过冬,有些则留在湘江的沼泽地带过冬了。   小船靠上了峰南不远处的江岸,那位灰袍老人不等舟子搭好跳板,便轻快地就跳上岸来。   另一位穿青短衫,英气勃勃,神彩飞扬的高大年轻人,手中提了一个包裹,跟着也一跃登岸。   这里不是泊舟区,江岸遍生松柏与竹林丛草,西南一带才有田野,平时这里是罕有人迹。   距岸三五十步,长了一颗高大茂盛的银杏树,浓荫蔽天,上面建了一个大大的喜鹊窝,整天都有十几头喜鹊恰恰恰叫,又刺耳又难听。   这是种吉祥鸟的叫声。   但是,它的叫声并不比乌鸦的叫声悦耳多少。   “恰好午正。”老人向年轻人说:“你爹应该来了。”   “是的,师父。”年轻人将包裹放在树下:“我爹是个最守时的人。虽然是十年前的约会,他老人家也不会忘记的。”   北面竹林边,施施然踱出一个青袍人,脚下一紧。   老人呵呵大笑,拍拍年轻人的肩膀,大声说:“我敢给你打赌,你爹在这十年漫长岁月中,必定每天晚上都在作恶梦,甚至作白日梦。”   “师父,人本来每天晚上都在作梦,没有什么好怪的。”年青人的神色开始有了激动,但语气却尽量放轻松:“大概只有白痴才不会作梦。”   “白痴也会作梦,只是白痴不会计较梦的好坏。”老人说:“我的意思是:你爹每天都会梦见今天把儿子接回来的情景。”   年青人不由自主地长叹一声,有点伤感。   “十年,日子过得真快。”   “孩子,你后悔吗?”老人平静地问。   “师父,你老人家知道弟子毫不后悔。”年青人郑重地说。   “那就好。对十年的江湖浪迹生涯,你怕吗?”   “这……弟子说不上怕不怕……”   “江湖鬼蜮,不怕是假。”老人冷冷地一笑:“为师浮沉江湖四十春,到现在仍然感到很难放得开。”   “师父……”   “不要为我担心。”   “请问师父今后的行止……”   “谁知道呢?也许,我会找地方躲起来,过几年平淡的日子。也许……”   “师父,何不在弟子家中……”   “哈哈!你要我在你家养老?算了吧!”老人豪放地大笑:“为师生在江湖,也将死在江湖,江湖六怪谁都没有家累,孤家寡人一个,日子好打发,一懒下来,什么都完了。如果你日后有勇气行道江湖,别忘了来找我,嗯?”   “这……弟子并不想外出行道……”   “那也好。”老人抢着说:“你的性情是外柔内刚,心不狠手不辣,闯荡江湖会吃亏。十年来,你跟着我这亦正亦邪,亦侠亦魔的江湖六怪之首浪迹江湖,你承受了我一身武林秘学,吸收了足够的江湖经验,但却未能臻于成熟境界,挑不起放不下的老毛病始终治不好。老实说,你要是真的外出行道,我真不放心。”   “师父……”   “不要和我争辩。”老人摇手:“你肚子里那些牛黄马宝有多少斤两,难道我不知道?不要说了,你爹来啦!”   中年人已到了三二十步外,脸上可看到兴奋的神色,目光兴奋无比地老远便在年青人身上转。   脚下不是在走,而是在放腿狂奔了。   老人哈哈大笑,亮声叫:“庄员外,你急什么?小心兴奋过度,你这脑满肠肥的身子会中风的。”   中年人其实并不脑满肠肥,身材壮实。   半百年纪龙马精神,脚下利落快捷,行家一眼便可看出,练武的根底不差,虽则壮得像头大姑牛,但至少小腹并未凸出。   年青人终于忍不住了,抢前数步屈膝拜倒,一面行四拜大礼,一面颤声低唤:“爹……孩……孩儿回……回来了。”   庄员外老泪纵横,激动地搀起年青人,猛然有力地将爱子紧紧地抱住,含糊地叫:“谢谢苍天!谢谢司天昭上帝安邦护国大天君……”   “啧啧啧……”   老人怪声怪气眦牙咧嘴:“多肉麻!你以为怡平还是十年前十二岁的心肝宝贝吗?这种娘娘腔的举动,恶心之至,恶心之至。”   庄员外放开拥抱,向老人恶狠狠地说:“你如果想要我向你说感谢的话,最好死了这条心。我儿子很好,我不和你计较就是。”   “哈哈!你计较什么?你总不会用你那什么南宗六合长拳,北派狗腿再和我赌一场吧?”老人抱腹怪笑:“不赌则已,赌你还是要输。”   “你……”庄员外吹胡子瞪眼睛。   “哈哈!算了算了。”   老人拉住年青人庄怡平的手,交到庄员外手中。   “十年前,我丘磊为了寻找衣钵传人,在贵地足足察看了百日之久,对令郎诸多观察试验,方满意地下了决定,安排了这株银杏树下的约会,巧安排引你上钩,赢走了你的儿子……”   “鬼话!谁和你赌了?”庄员外大叫。   “好好好,你没有赌……”   “你是强夺!”   “哈哈!就算是强夺好了……”   “你不讲理!”   “我有时候是有点不讲理。”老人嬉皮笑脸说。   “你把我的儿子……”   “我把你的儿子怎么啦?”老人收敛了笑意:“你知道教养一个小孩子成人,要花多少心血吗?”   “你……”   “你看,你的儿子壮得像座山,懂得待人接物的处世大道理,见过世面,学业也没有荒疏,武技比你这三流武师调教出来的半桶水强一万倍,你还不满意?”   “你……”   “我们来好好商量好不好?”老人满怀希冀地问。   “你还有什么好商量的?”庄员外气虎虎地反问。   “哈哈!你一共有四个儿子。”   “我庄世荣有四个儿子并不犯法。”   “你在回雁峰附近有数百亩良田。”   “我的田又不是抢来的。”   “你在衡州府城有几家店号。”   “我做的是公平买卖。”   “你两个儿子在府学都有了成就。”   “他们已考得了秀才。”   “把怡平给我,再陪我三年五载,怎样?”   “什么?”庄员外几乎跳起来:“你是不是疯了?你把我的儿子拐走了十年,你…你……”   “天地良心。”老人丘磊怪叫:“我如果真要拐走你的儿子,还会依约送回给你?”   “你……”   “听我说,庄员外。”丘磊神色郑重:“你有钱有势,享尽荣华,让你的儿子替一些无靠的人造福,我这点要求不算过份吧?”   “休想!你……”   “你这自私的家伙。”丘磊咒骂:“算我倒霉,白花了十年心血。好吧,人交给你了,告辞。”   声落,扭头便走。   “师父!你老人家保重。”庄始平高叫,跪下四拜相送。   庄员外气消了,动情地高叫:“丘老哥,谢谢你。”   丘磊徐徐转身苦笑:“庄世荣,请记住我的话:一个自求多福的人,并不值得尊敬。自求多福而又能造福他人,活得较有意义。   你有四个儿子,把他们一个个栓牢在家里,等他们孝孝顺顺送你的终,不让他们看看衡州以外的世界,对他们是不公平的。富贵不会保持三代,幸运不会永远追随着你。如果有那么一天你想通了,叫怡平出去闯他自己的天下吧,那样你会活得心安,你会因此而感到荣耀的。”   “丘老哥……”   丘磊已经走了,身形快逾闪电,冉冉而去消失在江岸的树影中。   船顺流下放,驶过回雁峰,驶过衡湘浮桥,逐渐去远。   船面上,丘磊仰天吸入一口气,喃喃地自语:“这孩子没出息,不跟来也好。”   春汛刚过去不久,但水位仍高,浑浊的湘江水流湍急,船行似箭。   南岳第一峰回雁峰已看不见了,仅可看到府城北郊石鼓山上的来雁塔。   一名桨夫悠然运桨,一面含笑说:“老伯,该在府城歇息的,反正今天已无法赶到衡山城了。”   丘磊脸上一片落寞,漠然地说:“明天午牌初,必须赶到衡山。老夫在望月台有约会,今晚必须连夜下航。”   “放心啦!一百里路算不了什么。”桨夫肯定地说。   “那就好。”   “老伯要游南岳?”   “不必多问!”   桨夫碰了个软钉子,不再多问。   小船速度快,不久便赶上了前面的一艘中型客船。   那是三湖船行的定期客货船,航线是衡州至岳州,总站在长沙府。   客船的舱面,有不少旅客倚舷观赏江景。   小客船追上了客船,逐渐并船下放。   丘磊注视着客船上的人群,突然眼前一亮,不假思索地整衣而起。   客船上一位粗眉大眼,脸上怪肉横生,面貌狰狞的中年人,突然举手挥动大叫:“丘兄,是你吗?”   丘磊示意舟子放慢船速,向对方高叫:“老刘,你怎么还没死?到三湘来现世吗?”   他出口就没有好话。   但老刘并不介意,笑道:“小鬼不勾,阎王不收,当然死不了。而且我刘向绰号叫山精,成了精的人道行高,阎王想收也力不从心。喂!十年来你音讯全无,是躲祸吗?”   “祸那能躲?见鬼。”   “那你……”   “老夫从未脱离江湖。”   “可是,谁也没见过你……”   “我丘磊绰号灵怪,有千亿化身,以另一面目闯荡,当然没有谁见过老夫的本来面日。现在,你山精该算是第一个。”   “兄弟深感荣幸。哦!上大船来聊聊,怎样?”   “不必了,容留后会。”   小船重新加快,片刻便超到前面去了。   山精刘向身边,多了一个鹰目炯炯,脸颊无肉的人,用那阴冷尖锐独特的嗓音问:“那就是六怪之首的灵怪?”   “就是他。”山精刘向答,目光仍落在逐渐超前的小船上。   “怎能证明是他?”   “江湖六怪中,我山精刘向排名第二,也是唯一与他保持良好友谊的人……”   “十年不见,你凭什么一眼就看出是他?据在下所知,灵怪为人乖僻,几乎不近人情,易客术字内无双,艺业深不可测,见过他庐山真面日的人少之又少。刘见竟能在他失踪十年之后,第一眼便看出是他,你要兄弟我相信?”   “信不信白你。”山精口气有点忿怒:“他腰带上系着的那只翡翠辟邪,其大如掌,天下间只此一块,那是他的信记。只有我才知道那件饰物的底细。”   “哦!原来如此。”   “本来就是如此。”鹰目人淡淡一笑,向船首退,退近一个穿青道袍的中年人身旁,低声问:“刚才二怪与大怪打交道的情形,你都看到了?”   “看到了。”老道也低声说。   “设法通知随来的快舟。”   “怎么啦!”   “跟踪大怪,设法把他弄到手。”   “是,稍后贫道便将信号传出。”   “小心了,告诉咱们的人,合力相图。”   “是,长上请放心。”   望月台,在祝融蜂顶。   祝融蜂是南岳第一高峰。   在望月台望月,其实不易看到,山间气候变动甚剧,经常云腾雾涌,有时三五晚也见不到月影。   愿意爬上三四十里的高山顶端赏月的人,毕竟不多。   台与东面的望日亭同为上封寺游客流连之地。在上封寺投宿的骚人墨客,早看日出夜观皓月,算是峰顶的名胜。   上封寺原称光天观,隋朝大业年间始改今名。由观改为寺,此中经过自然牵涉到佛道意气之争。   千余年来,尽管佛门弟子已控制了衡山,思大禅师、梁海尊者皆在此地创建道场,但信徒们真正供奉的神却不是佛,不念南无阿弥陀佛,却念“司天昭上帝安邦护国大天君”,大天君才是南岳之神。   上封寺的确算得上伟大的禅林,高踞山颠气象万千,规模宏大,无与伦比。   祝融峰是南岳最高峰,上封寺就在峰颠,所以也是最高的寺院。   即使是盛夏,仍然寒不胜衣,冬天更是冰封寒寺,人迹罕至。   这里有百余名僧侣苦修,秋八月香期方有大量香客涌至。   目前是春去夏来,山径甚少看到有人行走。   近午时分,灵怪丘磊孤零零的身影,出现在上封寺前。寺内的僧侣知道这位老客不是来进香的人,懒得派知客僧款待。   灵怪久走江湖,首先便看出有点不寻常。名山大寺的和尚都是些势利鬼,但决不会将跋涉卅余里的信徒置之不理。   他看不到僧人的身影,听不到梵呗之声,敞开的山门冷清清的,空荡荡地鬼影俱元。   “怎么回事?”他喃喃地自问。   最近廿年来,江湖上群雄四起,随着朝政日非的形势,亡命之徒一年比一年多。武林中那些不甘寂寞的高手名宿,也为时势所迫,纷纷扩展自己的实力以壮大自己。   混得最有声有色的四个人,号称江湖风云四霸天。   这四位武林高手的实力,在这十几年中形成恶性的膨胀,他们…朋友、子弟、门人、亲友……良莠不齐,不知引发了多少是非。   声誉甚隆的人也有四位,称为武林四杰。东神、西道、南衡、北岳,他们的武林地位,的确是顶尖儿人物。   之外是六个妖魔鬼怪,江湖人把他们看成瘟神,统称江湖六怪,是人见人厌的怪物。   灵怪丘磊,是江湖朋友公认的首怪。   浮沉江湖四十年,人老成精,不但江湖经验丰富,而且艺业深不可测,四十年来,还没听说他失过风,连武林四杰也对这位化身有术,武艺深不可测的怪物心存顾忌,敬鬼神而远之。   他举目四顾,看不出任何异象。但他本能地感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他抬头望天色,日将当头,午正将到。   他的手搭上了腰带上的尺八竹筋鞭。   那是一段竹根,每一节皆长半寸,十分匀称,粗如拇指。由于把玩过久,已成为深褐色,透着暗红的光泽。   抽出竹筋,他自己也觉得气氛一紧,大有灾祸降临的感觉,他似乎已看到了不吉之兆。   这根竹筋是他的兵刃,防身的唯一武器。   平时他与人交手,仅凭一双手便可应付裕如。   他想进寺看看究竟,却又忍住了,略一踌躇,便向寺旁的望月亭走去。   首先,他在亭外的空地上,插上一根草枝,以日影定时刻,在午正的部位画上一根时线,方举步入亭。   略一迟疑,最后终于盘膝在亭柱下落坐,闭目养神等候午正到来,片刻便进入了忘我境界。   日影徐移,草影终于接触午正线。   一个灰袍人脚下匆匆,沿小径拾级而上,接近了望月亭,老远便呵呵大笑道:“磊老信人,十年之约,果然如期到来。呵呵!一向可好?”   这人年约半百,方面大耳,留了三绺长须,气概不凡,一双大眼精光四射,腰带上插了一把竹折扇,笑吟吟地举步而来。   灵怪整衣而起,微微一笑,顺手插好竹筋鞭,抱拳施礼笑道:“托福托福,没病没痛的。呵呵!余老弟,十年不见,老弟的风采更盛当年,红光满面春风得意,比我这落魄江湖的浪人风光多了。”   “好说好说。磊老十年来依然未现老态,想必内功火候已臻纯青境界了,可喜可贺。”余老弟入亭行礼,笑得更爽朗:“十年来,磊老音讯全无,是不是在名山大川附近隐修去了?”   “还不是浪迹风尘。只不过少管闲事而已。据兄弟所知,老弟曾经在止止轩耽了六年。”   “不错,磊老怎知道的?”余老弟颇感惊讶。   “兄弟并未脱离江湖。”灵怪淡淡一笑:“这件事是真的了?那么,老弟必定已获止止轩松月道长的纯阳真火真传,参悟其中神髓了。纯阳真火正是克制相成大真力的无上绝学。看来,今天兄弟栽定了!”   “磊老既然知道在下随松月道长苦练六载纯阳真火,却又如约前来,可知定然无惧纯阳真火,是吗?”   余老弟不笑了,神色一片萧杀,脸变得真快。   “不然。”灵怪正色说:“人无信不立。老夫既然与你订下十年之约,不管是否有抗拒阁下一击之力,仍得守信前来如约,你能一掌把我灵怪击死,算我命该如此。”   “磊老快人快语,在下佩服。”余老弟狞笑:“我九绝神君余化龙一生不服人,对磊老你可是尊敬有加,虽则兄弟曾两次败在你手下。”   “这一次阁下必可捞回本利了。”灵怪轻松地说:“时辰不早,该走了。”   九绝神君向亭外伸手虚引,客气地说:“磊老请。”   “有僭。”灵怪泰然举步出亭。   两人言词间十分客气,双方都神态从容,彬彬有礼,谁也没想到他们会是积恨廿年的生死对头。   两人离开上封寺,便并肩而行,有说有笑颇为融洽。   不久,真正的峰顶在望。   这里居然可以看到一些七八尺高的矮松,形态奇古,树虽矮小,却有一两百年的树龄了。   在罡风怒号中摇曳生姿,可看出生命的坚韧力是如何的神奇。   再往上走,已看不到草木了,坡度峻峭,加上罡风刺骨,大感举步维艰。这里俗称风穴难怪草木不生。   左侧是供南岳真君的老殿,有殿三间,石墙铁瓦古色古香。   平时这里仅有三五名老僧和几名道士,都是上了年纪的有道方外人,从不过问外事,也不理会香客。   两人在老殿的侧方空坪止步,相对一笑。   站在此地,令人有小天下的感觉,四周群峰罗列俯于脚下,湘江九向九背历历在目。俯首下望,身处千仞高空,神移胆寒令人毛骨悚然,加以罡风怒号,衣袍须发随风飞扬猎猎有声,更添三分恐惧。   “请了!”九绝神君抱拳行礼。   灵怪不客气地就北首主位,回礼说:“有僭,老夫托大了。”   九绝神君淡淡一笑,阴森森地说:“上次阁下是胜家,理当称尊。”   “好说好说。”灵怪神色依然不变。   “廿年来,你我三度相逢。”   “迄今为止,丘某仍不以为那次管了尊驾的闲事于理不合。”   “咱们不谈理字。”九绝神君乖戾地说。   “也好,我灵怪本来就不大讲理。   “我九绝神君在江湖上的声誉,本来就不好。”   “彼此彼此。”   “因此,今日之会,已无话可说。”   “老夫也有此同感。”   “不论胜负如何,日后……”   “没有日后。”灵怪冷然接口:“丘某已是花甲年纪的人,谁也不知道是否能再活三天两天,与阁下连订两次十年约会,已是可笑的愚蠢行为。今日之会,不论谁胜负,恩怨一笔勾销。阁下是否愿意,丘某并不在意。”   九绝神君眼中杀机怒涌,冷笑道:“你是说,今天是在下杀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灵怪沉静地盯着对方,久久方一字一吐地说:“恐怕是的。”   “以后……”   “阁下似乎没有多少信心。”   “在下的意思是万一杀不了你……”   “那你永远没有机会了。”灵怪冷冷地说。   “你不再在江湖闯荡了?”   “老夫还没厌倦。”   “那……咱们日后江湖上见。”   “悉从尊便,只怕阁下找不到老夫的踪迹了。”   “在下会找到你的。”九绝神君狞笑:“现在,该开始了吧?”   “请便。”   两人客气地就位,行礼如仪,礼毕双掌一分,拉开马步立下门户。   灵怪立下的门户很怪,左手立掌位于腹右侧,右掌在眉心印堂前,掌背向外取斜势,似乎随时皆可拂出。   脚下踏丁字步,但更像玄门弟子的天罡步,而又两者都不像。这种非驴非马的功架,委实令人莫测高深。   九绝神君取的却是传统中的四平势,双掌平置掌心向上,左掌略超前半臀,表示出手时必定以右掌主攻。   因为左掌超前不易全力攻出,距离不够力道不能全部发挥。   罡风怒号,但撼动不了他俩的马步。   首先,是九绝神君的袍袂不再飘扬,接着长须也不受罡风扫刮而向下直垂。   按理,这是不可能产生的现象,近尺长的三绺须,竟然不为狂风所吹动,但事实却发生了。   他的脸开始出现殷红,掌心更是朱赤如血,呼吸像是停顿了,似乎已获玄门弟子龟息的神髓。   灵怪的身上,也发生了异样,袍袂不受罡风所左右,向外有节拍地鼓胀飞扬,一收一放有如雨伞张开合,不徐不疾速度平匀。   双方几乎皆不约而同移位,斜进一步拉近了五尺。   一声沉叱,人影乍合。   双方艺业皆已臻化境,神奇的反应速度相等,不知到底是谁抢先出手,反正声一出人便接触,快得令人目眩。   四只巨掌急骤地挥动,响起两声轻震,人影相错而过,各怀戒心一沾即走。   人影刚斜向分开,立即旋身易位,招发如流光电火,行再次的近身搏击。   “噗噗啪!”三声怪响,劲气迸射,然后是人影中分。   灵怪斜退了两步,脸色一变,沉声说:“好厉害的九绝掌!你的内功进境十分惊人。”   九绝神君移步逼进,冷笑道:“为了你,在下付出了超人的忍耐力和无穷的心血。”   灵怪也徐徐迫进说:“丘某也没闲着,十年来,坚苦卓绝大有所成。”   “你的内力火候更为精纯了。”   “彼此彼此。”   “给你一记摘星换斗!”   九绝神君沉喝,扑上了。   双掌光临灵怪的上下盘,快逾电光石火,力道万钧,肉眼看到的是掌势。其实却是霸道的铁指功以抓为主。   灵怪身形一扭一旋,从指缝中溜走。   到了九绝神君的身左,顺势用左脚一拨一钩。   九绝神君左脚一提,大喝一声,左掌突然反拍而出,热流随掌而起,势若雷霆。   “啪!”灵怪左掌反挥,双掌接实。   这一击石破天惊,两人同被震退五六尺。   灵怪呼出一口长气,凛然说:“牛鼻子把压箱子的绝活全教给你了,化铁溶金的纯阳真火果然名不虚传,你已有了八成火候。”   九绝神君也脸色一变,沉声说:“这不是你的相成大真力,你又参悟了奇异的心法?”   “你以为老夫送死来了?”   “你……”   “即使你的溶金掌击中了老夫的要害,也要不了我灵怪的命……”   “在下不信邪!”九绝神君怪叫,一闪即至,掌发如惊电,上下齐至。   这一次双方不再轻松,不再一沾即走,而是各展所学全力进攻,攻招化招快得令人目眩。   激斗廿余照面,力道及体的响声不绝于耳。双方的护体奇功皆禁得起打击,接上三五下毫不在乎。   双方皆找机会攻击对方的要害,与保护自己的要害不被击中,其他不紧要的部位难免会被对方触及。   好一场势均力敌的龙争虎斗,棋逢敌手半斤八两,浑忘身外事物,双方皆以雄浑的气势向对方加紧压迫,潜劲已发挥至极至。   又是三二十招过去了,招式渐慢。   势一慢便得凭实力拼搏,接实的机会越来越多。   “卟啪!”各击中对方一掌。   “啪!双掌突然接实。   灵怪身形一晃,马步斜挫。   “呸!”九绝神君怒吼,全力追击,掌已光临灵怪的颈根,有如巨斧惊天一劈。   这一掌又急又猛,力道万钧,灵怪如果不能闪开,脖子可能被劈碎。   眼看得手,九绝神君大喜过望。   糟!他只看到灵怪的脖子竟然随掌而动,却发现自己的右掌腕被一只怪手扣住了,真力并未因被扣而消减。   却被一股怪异的力道所吸引,像潮水般涌出,一发不可遏止,平时收发由心的真力,竟不受神意所支配,收不回来了,发势更凶猛、更霸道、更具威力。   他知道糟了,收发不由心大事去矣!已没有令他转念的余暇,生死胜负决于刹那间。   他向前飞升,身不由己向三丈外飞去。   三丈外便是崖口,跌下去不骨散肉裂才是怪事,他必须在崖口之前着地,不然……   他想控制身躯,但已无能为力了。   就在灵怪的手离开他的脉门,借力将他扭身扔出的瞬间,真气一泄,浑身一震使像被雷电所击,失去了活动能力,已无法控制身躯了。   “我完了!”他绝望地在心底狂叫。   “砰!”身躯重重地掷落在崖口,腹胸着地向前滑,滑出了崖口,他一声长叹,闭目待死。这一栽下去,最少也得滚落三二十丈方能停止,恐怕骨头早已散了。   他感到下沉的心突然一顿,滑下的身躯猛地回升。   灵怪及时抓住了他的右脚跟,恰好把他拉上来,从鬼门关里把他拉回阳世。   他等昏眩感消失,方吃力地爬起,脸色苍白,像是突然苍老了十年,虚脱地问:“你为何要救我?”   灵怪站在三丈外,摇头苦笑:“不为什么。”   “你……”   “也许我之所以称怪,就是作事很少问为什么。”   “你知道我不会感激你。”   “我知道。”   “二十年前,你的拳和剑,勾销了我九绝神君雄霸天下的雄心壮志。”   “也许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灵怪平静地说。   “只有你是在下唯一的劲敌,连武林四杰也不在我九绝神君眼下。我恨你!我……”九绝种君发疯般厉叫。   “我不和你争吵,我要走了。”灵怪说,向后退。   “我恨你!”   九绝神君厉叫:“拳、剑、掌我……我都输给你了,我与你仇深似海,你……”   灵怪突然转身,向来路急急走了。   “哈哈哈哈……”九绝神君发疯般仰天狂笑。   灵怪摇摇头,脚下一紧。   刚超越老殿,刚到了下坡的级道口。下面的矮松下升起三个人影,一僧、一道、一美妇。   灵怪脸色一变,脱口惊呼:“红尘三邪!你……你们……”   身后一声长笑,老殿内踱出两个白衣中年人,相貌相同,穿戴打扮完全一样,连佩的剑也装饰全同,真像两个英伟的挂剑游学书生。   “哈哈!还有我们宇内双残曹英、曹俊呢。”有首的白衣人说。   灵怪扭头向远处的九绝神君看去,眼中涌起怨毒的火花,咬牙切齿说:“余化龙,你好无耻!”   九绝神君冷然屹立,不住狞笑。   红尘三邪,是当今江湖道上魔道中的翘首人物。   僧人是百戒僧悟非。   据传说,这无恶不作的酒肉和尚什么都不戒,是江湖六怪中第五怪游僧法元的师兄,不知是真是假,连首怪丘磊也摸不清贼和尚的底细。   老道是修真西洞庭山左神幽虚之天,幽虚炼气士道玄,玄门奇学罡气的火候将臻纯青化境。   美妇是云裳仙史袁玉燕,四十来岁仍像廿出头的黄花闺女。   宇内双残曹英和曹俊,是双胞胎兄弟,年纪也有四十出头了。   老大天残曹英最为狠毒,剑出鞘不见血决不归鞘。兄弟俩横行天下十余年,据说从未碰上敌手。   这五个人的名号,虽然没有江湖六怪响亮,但论真才实学,他们并不见得比六怪差,虽则他们从没有与灵怪过手,但至少在气势上并不输于灵怪。   天残曹英在殿前的广场止步,招手叫:“不要怨九绝神君余兄,要找你较量是咱们的主意。来啦!不要咱们请吧?”   下面,红尘三邪正举步向上走。   三邪双残都是武林绝顶高手,加上功力相当的九绝神君,六比一。   老江湖灵怪知道逞强不得,岂能上了对方的圈套等他们围攻?心中一转,顿萌退意。   他必须冲破三邪的阵势,脱身往山下逃。   山上这一带没有草木掩身,往下走方有生路。   他面向上面的天地双残,徐徐迈出一步,哈哈大笑道:“丘某有幸,竟然劳动三邪双残的大驾,倍感光彩。看来,已由不了老夫选择了。”   天残点头微笑,傲然道:“不错,已由你不得了。”   下面,三邪已快到了。   云裳仙史先发出一阵银铃似的轻笑,用悦耳的俏甜嗓音说:“丘老头,能得到我们这些人替你收尸,可真是无上光荣呢。”   灵怪突然转身向下飞掠,狂冲而下怪叫着:“老夫还没死呢!打!”   三邪两面一分,中间的百戒僧左手铁木鱼护身,右手的沉重紫金木鱼槌一摆,迎上狂笑:“哈哈!来得好!佛爷算定你要向下逃命……”   灵怪狂冲而下,竹筋鞭入手,眼看要与和尚接触,身形突然斜飞而起,以令人难以置信的奇速,从百戒僧的顶门上空飞越而过。   坡度甚陡,他从和尚顶门上空丈余飞越,远出三丈外,下面的高度已超过四丈以上,这一落下来,不跌断腿也得两胳膊。   四丈高,已经是三层楼的高度了。   他急剧下降,浑身一松,砰一声大震,背脊手脚同时着地,着地的身法妙到颠毫。   三邪回头飞抢,上面的双残也急掠而下。   他向下急滑,滑下四五丈,方止住滑势挺身而起,向下飞奔。   “老怪休走!你这怕死鬼!”百戒和尚破口大骂,像奔牛般向下狂追。   他冲过数丛矮松,已远出百十步外。   蓦地,他听到身后传来异声,来不及转念,耳听啪一声响,只感到浑身一震,胸口一窒眼前金星乱飞,喉间一甜,浑身失去活动能力。   按理,三邪不可能追及他,他的轻功已臻化境,速度有如电火流光。三邪比他差上一大截呢。   在后面出手攻击他的人决不是三邪。   “谁暗算我!”他狂乱地大叫。   他重重地栽倒,滚元宝似的向下急滚。   偷袭他的人,是一个虬须中年大汉,预先躲在矮松内,等他经过时随后袭击,一掌击中下他的背心,出其不意一掌得手。   虽然并未击实,但劈空掌力比击实更可怕。   “他挨了我一记摧心掌!”虬须大汉兴奋地大叫,跟踪而下。   追得最快的百戒和尚远在二四十步外,一面奔下一面欣然大叫:“毁尸灭迹,把他拖上来。”   灵怪滚势终于止住,就在虬须大汉追到的前一刹那,他突然急跃而起,向山下如飞而去。   虬须大汉哎了一声,一怔之下,脚下一顿,等猛然醒悟重新再追时,灵怪已逃出廿步外去了。   越过了上封寺,满山青翠,登山大道空荡荡不见人迹,灵怪已经平空消失了。   七个宇内邪魔搜遍了附近三里方圆的每一角落,最后失望地在山径的一处转角山崖下聚集。   “怪事!他怎么可能逃掉的?”虬须大汉说,神色有点不安。   “你真击中了他的背心?”天残曹英问,剑眉紧锁,眼中有不信任的神情。   “这是千真万确的事,要不是击中他的背心,怎能将他击倒?”虬须大汉坚决地分辩。   “要不就是你并不是用摧心掌击中他的。”   百戒和尚悻悻地又说:“贫僧确是看到你击中的,也亲见他被击倒向下翻滚。尊驾煞神胡泰的摧心掌,乃是武林一绝,隔纸溶金隔墙灭烛,中者立毙。”   “大师不信胡某的造诣?”煞神胡泰怪眼彪圆,要冒火了“胡某可以证明给你看。”   “但老怪不但没有当场毙命,而且在咱们七位宇内一等一的高手眼下逃掉了。”百戒和尚悻悻地大声说。   “算了算了。”九绝神君打圆场:“老怪的奇异内功令人莫测高深,也许他受得了胡兄的摧心掌。在下的九绝溶金掌决不比胡兄的摧心掌差,在交手时,在下共击中他十二掌之多,掌力及体便无形自散。根本就伤不了他。胡兄的致命一掌虽则击实,恐怕也没有多少作用,这不能怪胡见不出力。”       第二章 小霸王   幽虚炼气士摇摇头,优形于色地说:“目下不是该怪谁的问题了,问题是老怪逃得性命,日后咱们这几个人谁也休想安逸,善后问题十分棘手。他如果逐一找上我们,诸位认为谁可以对仍得了他?”   问题严重,七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脸上出现恐惧的神情。   “咱们花费一些工夫穷搜天下,除之而后已。”九绝神君硬着头皮说。   但这些人皆心中雪亮,七个人布下埋伏,依然劳而无功,穷搜天下谈何容易?搜到了又能怎样?   灵怪的化装易容术号称字内无双,千变万化出没无常,失踪十年音讯全无,江湖朋友万万千千,谁也不曾见过这位江湖首怪,如何去搜?   “废话!”百戒和尚爆发似的说:“你以为天下万里江山是你的院子,一眼就可看得一清二楚?”   “那……大师之意……”   “没有什么好怕的。”百戒和尚说:“贫僧不见得对付不了他,让他来找我佛爷好了。”   百戒和尚并未与灵怪正式交过手,难免有点自负。但他口说不怕,到底内心仍有一些顾忌。   “人已经逃掉了,咱们在这里穷耗也不是办法。”天残曹英不胜烦恼地:“咱们先回城安顿,好好商量对策,走吧……咦!”   下面山径转角处,踱出四名青衣人。   走在前面那人年约半百,天生一张三角脸,一双不带表情的山羊眼,腰带上。扣了一根三节棍,肋下接着一只特大号的百宝囊。   整个人显得阴森森带了五七分鬼气,是属于令人一眼难忘不可招惹的的特殊人物。   百戒和尚一征,脱口叫:“招魂使者詹宏!他怎么跑到南岳来了?”   “而且带了伴当。往昔他独来独往,从不与人结伴同行的。”九绝神君讶然接口。   招魂使者詹宏已到了十步外,颔首冷冷地招呼:“诸位好。在下带了伴当,固然事不寻常,而诸位皆是各行其是极不相容的江湖高手名宿,竟然不约而同在南岳聚会,岂不更令人惊讶?”   “阁下是不是有意挑衅?”云裳仙史不怀好意地发问,脸上有明显的挑衅神色。   招魂使者阴阴一笑,山羊眼一无表情,说:“袁姑娘,不要话中带刺,那不会有好处的,诸位在南岳聚会,不知有何贵干?”   “你说咱们有何贵干?”天残曹英冷冷地反问。   招魂使者冷冷地扫了众人一眼:“我想,必定与灵怪丘磊有关。”   百戒和尚眼神一动:“大概詹施主也与老怪有关。”   “不错。”招魂使者不假思索地答。   “是敌是友?”幽虚炼气士追问。   “很难说,要等见面后方能决定。”招魂使者毫无表情地说。   “他会与你见面?”九绝神君问。   “大概会的。”   “哦!事先约定了?”   “没有。”   “这就怪了,灵怪的行踪,天下问知道的人少之又少,阁下怎知他到了衡山。”   “他在衡州府江面露了形迹,在下是跟踪而来的。”   “原来如此。找他有何贵干?”   “有人慕名邀请他,要在下先来致意。”   “老怪从不接受陌生人的邀请。”   “他如果不识抬举,詹某会令他服贴的。”招魂使者傲然地说。   语惊群雄,七个人都心中一跳。   九绝神君困惑地瞥了其他三名傲态毕露的青衣大汉一眼,撇撤嘴说:“詹兄,你就带着这三位仁兄,便可令灵怪服贴就范?佩服佩服。”   “余兄不信?”招魂使者问。   “不是余某不信……”   “要不要试试?”招魂使者冷然问。   “有何不可?”九绝神君愤怒地。   招魂使者向他的身后第一位青衣大汉招招手,说道:“万兄,去露两手给他们瞧瞧。小心了,九绝神君余化龙余老兄,身怀九种绝学,九绝溶金掌尤其霸道,你可不能替咱们丢脸。”   万兄举步上前,冷冷一笑道:“在下就领教他的九绝溶金掌。”   话说得十分傲慢,怒火上冲的九绝神君反而冷静下来了。戒备着问:“詹兄,这位万兄是……”   万兄大踏步迫上,大声说:“休问来历,接我一掌!”   说狂真狂,面对大名鼎鼎的九绝神君,居然无所畏惧地直逼而上,说打就打,现龙掌走中宫无畏地拍出,招式之狂妄,委实令人侧目。   这一掌出手并不快,而且一看便知并未用上内家真力,马步也不扎实。   似乎这位万兄在摔展手脚活动筋骨,而非与宇内高手中的高手相搏。   九绝神君忍无可忍,功行右掌,力贯掌心,迎着来掌登出说:“好狂的家伙……”   双掌接实,蓦地劲流迸发,热浪四边。   万兄脚下一挫,连退了三步,脸色大变,右手不住颤抖,这一掌显然没占丝毫便宜。   九绝神君也不好受,退了两步。手掌与脸上的红光徐徐消失,右臂也抬不起来了。   招魂使者吃了一惊,讶然低呼:“纯阳真火!阁下高明。”   幽虚炼气士冷笑了一声,举步上前说:“哪一位来试试贫道的罡气火候?来!”   招魂使者冷笑一声,说:“在下有要事在身,无暇奉陪了。”   幽虚炼气士得理不让人,冷笑道:“今日事今日了,阁下如不奉陪,恐怕走不了。贫道闯荡江湖卅余载,可说第一次碰上如此狂妄的人,阁下如不露两手绝学让贫道开开眼界吧!哼!南岳就是你死我活的是非场。”   招魂使者冷哼了一声,向站在最后的那个矮小青衣人说:“吕兄,你就陪道玄道长玩玩吧?”   吕兄嘿嘿笑,举步上前搓着双手说:“玄门罡气霸道绝伦,请道长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幽虚炼气士阴阴一笑,一掌拍出叫:“你接下再说。”   吕兄伸掌接招,脸色突然苍白如纸。信手出掌按出,似乎整个人突然变得缩小了许多,本来矮小的身材,显得更为矮小。罡气练至七成以上火候,掌上风雷之声便会消失。   任何外加的力道,一遇罡气便会被凶猛地反震而回,罡气则乘机一涌而至伤人于三尺外。   幽虚炼气士的罡气火候已超过了七成,所以掌出看不到异象。   异象发生了,老道远在五尺外,掌一伸,掌心距吕兄已不足半尺。而吕兄抬手接招按出,掌心恰好与老道的掌心接触。   老道突然飞退八尺,接着方传出气流的激荡呼啸声。   吕兄冷冷一笑,一言不发退回原处抱肘而立。   九绝神君七个人。脸上呈现惊疑不安的表情,皆以难以置信的目光,死盯着这位毫不起眼的吕兄。   “这是什么怪功?”   幽虚炼气上骇然自问,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傲气全消,恐惧的神色由双目中明显可见。   招魂使者哼了一声,背手而立神色冷傲。   九绝神君不是笨虫,知道幽虚炼气士吃了暗亏,淡淡一笑向同伴挥手说:   “咱们走吧!招魂使者詹兄已不是往昔的黑道一流高手了,显然他的处境已超越了不可能的境界。他的同伴虽然隐起身份,但决不是武林泛泛之辈,真要拼起来,咱们知己不知彼不会有好处的。”   招魂使者大概也心中有数,以四比七,决无取得绝对优势的把握,不得不见好即收,说:“诸位请使。哦!余兄,灵怪可在山上?”   九绝神君伸手向四周一指,沉声说:“他就躲在这附近!詹兄也许能够把他搜出来。”   “他……”   “他挨了煞神胡兄一记摧心掌,躲起来了。”   “哦!承告承告。”   “告辞。”   七个人狼狈而走,去意匆匆。   招魂使者四个人依言在附近搜了半个时辰,最后失望地下山走了。   回雁峰右面另一峰是华灵峰,两峰之间有一座庄院,主人韦安仁,正是大名鼎鼎名列武林四杰之三,静剑韦大侠,江湖朋友通常称他为南衡居士。   韦安仁平时不在庄院居住,他在回雁峰半山腰建了一座小有天精舍,自号南衡居士在家修行纳福。   他本人也是山下雁峰寺十大护法檀樾之一。近些年来,他老人家极少在江湖走动,对雁峰烟雨有无穷的眷恋。   距雁峰寺约里余,便是本城仕绅庄世荣的庄院。回雁峰自山麓至山顶,几乎全是有钱有势的人的势力范围。   精舍别墅处处,亭台花木美不胜收。   从小有天精含至府城,须经过庄家的庄院左方的三岔路,路旁有庄家建造的烟雨亭供游山的人歇脚。   这天午后不久,怡平穿了一袭青袍,与乃兄怡信走上了至府城的小径,越过烟雨亭,右面可以看到巍峨的雁峰寺,北面远处的府城呈现在眼下,怡信年长怡平八岁,身材却没有怡平健壮,有府学读了将近十年书,两次参加乡试榜上无名。   只能保有秀才身份,眼看没有希望,只好回家种庄稼。但在地方上,秀才的身份已是上等的人了。   “四弟。”怡信扭头注视着怡平:“爹对你被拐走的事从不提及,你又不肯说,这十年来,你到底流落在何方?为何不请人捎书信回来?”   “跟着一个浪人东飘西荡混食糊口,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他含糊其词:“千里迢迢萍踪无主,怎能寄家书?大哥,你为何辍学?不是还有一次乡试的机会吗?   怡信失声长叹,悻然苦笑:“小弟,你不明白官场的事,难怪会责备我缀学。像我们这种门户不大不小的人家,凭什么去和那些世代官宦人家竞争?就以本府来说吧,够资格乡试提名的人,几乎全是官宦世家的子弟,平时不在学舍攻读,聚居在石鼓书院另聘专人督学。考前则送至衡山的岳麓书院,由京中请来的人指导。而我们这些空有满腹经纶的穷书生,只配在学舍与那些附读生死读经书。总之……唉!与其被他们赶出来,不如乖乖缀学比较光荣些。”   庄怡平默然,久久不语。   “小弟,今天我带你到店里看看,爹的意思……”怡信改变话题。   “爹的意思是要我看守潇湘门的店面。”怡平抢着接口:“大哥,我不是做生意的材料”   “小弟……”   “我明白,不要强迫我,大哥。”   “可是……小弟,难道你没有打算?成家立业……”   “大哥,难道你还没看出来?”怡平问。   “看出什么?”怡信真不明白。   “我们家四兄弟。”始平认真地分析:“田仅三百亩不到。虽在城里有三家店面,但生意难做,赚不了几个钱。如果分家,除了大哥你是长子,可以分得一半田地之外,其他三个人能分多少?三位哥哥都成了家,大哥你娶妻不到六年,却已经有了四个娃娃,日后他们长大成人,每人又能分到多少田地过活?”   “小弟,你不能这样说……”   “不管怎么说,这是事实。”怡平苦笑:“回家这几天,我看过不少地方,也听到不少闲话。我发觉三叔一家都过得不如意。大伯父四个堂哥已有两个往粤东去求发展,沿湘江西上迁徙,到粤东蛮荒碰运气。”   “小弟,我们家……”   “我们家又怎样?”他笑得更苦涩:“我们不能寄望兵荒马乱的岁月来减少人丁,田地长的东西只能养活有限的人。就算我们兄弟感情很好,不分家五代同堂,吃什么?能守得住?”   “我们家有店生息……”   “有店?”怡平冷笑:“哪一个官那一个吏,不眼睁睁死盯着那些商贾?他们容许你多嫌几个钱?算了吧,大哥,你睁开眼睛看看,有几个真正是经商致富的人?如果你真的赚了大钱,那就表示你大祸不远了。”   “这……”   “我有我的打算。”怡平沉静地说。   “小弟,你有什么打算?”   “早些离开,到有发展的地方另创基业。”   “什么?你要离开?你……”   “不错,天下大得很呢。”怡平微笑着说。   “不,小弟,你……”怡信焦灼地说。   怡平用手势阻止乃见解释,因为对面有人来了,他不希望兄弟俩的话让外人听到。   怡信也看清了对面来的人,脸色微变。   两名青衣大汉,跟随在一位十一二岁的小后生身后,神气地昂然而来。   小后生穿一身墨绿色短装打扮,不但穿得体面,人也清秀健壮,一双大眼亮晶晶,一脸的顽皮像。   握了一根竹杖,一面走,一面拍击路旁的草木,在枝叶纷飞中,嘻笑着快步急走。   小后生看到了怡信兄弟俩,停止抽打草木,好奇地盯着怡平,眼中有慧黠的神色流露。   怡信一拉乃弟的手臂,微笑着避在道旁。   小后生到了,目光仍在打量怡平,停下脚步向怡信说:“喂!酸秀才,进城去吗?”   怡平一皱眉,脸沉下来了。   小后生眉清目秀,粉妆玉琢似的讨人喜欢,浑身都是劲,人见人爱的,怎么这样没有教养?   怪的是怡信不以为逆,陪笑道:“是的,进城到店里走走。”   小后生丢掉竹杖,小手一叉腰,摆出大人样直逼至怡平面前,笑问:“喂!你大概就是被拐走十年的庄家老四了。”   怡平也盯着小后生,似笑非笑地说:“对,你是老几?”   “你管我是老几?”小后生眼中有怒意,大概受不了顶撞:“你刚回来没几天,看样子顶神气的。晤!你真是庄家的老四?”   “我是庄家的老四并不犯法吧?”怡平的态度也不友好,对这位小后生大起反感。   “你说什么?”小后生冒火了。   “你耳朵聋了不成?”   小后生大概从来没有被人顶撞过,小性儿大发,猛地起脚进攻,噗一声踢中怡平的左小腿,瞪眼骂道:“无礼!岂有此理。”   怡平被踢得横退了一步,本能地握起了拳头,怒目而视要发威了。   “小弟,不可。”怡信急叫。   “喝!你想打架?”小后生神气地说:“你们家武馆那几个三脚猫武师,一起上也禁不起小爷三拳两脚。哼!你敢?”   怡信把乃弟拉至身后,陪笑道:“小少爷,休怪休怪。舍弟不知家乡的事,多有得罪,我这里给你赔不是。”   怡平强忍怒火,叹口气不再理会。   小后生气消了,做了个鬼脸,撇撇说:“看你长得倒是怪壮的,牛高马大,四肢发达心智简单,居然想和小爷打架呢?你配?”   “小少爷,休怪休怪。”怡信低声下气赔不是。   小后生哼了一声,笑吟吟神气地带着两名从人走了。   怡平憋了一肚子火,目送小后生去远,向乃兄问:“这小畜生是什么人?可恶透顶!”   怡信摇头苦笑说,“他是韦家的小少爷,闯祸的魔星。彼此也算是邻居,日后你千万不要惹他。他韦家号称武林至尊,拳头重不讲理,惹了他不会有好处的。”   怡平的眉心又锁起来了,冷然说:“怪事!这小魔星怎会变成这鬼样子?我记得韦家的大公子韦云鹏,不是很和气很文雅的人吗?”   “他韦家的人其实都很不错。大公子与大小姐都是受人敬重的人,就这个小魔星被她娘宠坏了,那一天他不在外面闯祸?谁拂逆了他,他不将人家打得头青脸肿决不罢手,坏得不可再坏,府城的人都暗地里叫他小霸王。”   “他叫什么?记得我离家时,他还不到两岁。”   “叫韦云飞。”   “云飞?飞得愈高,摔得愈重。哼!他会为韦家招祸的。”怡平悻悻地说。   从此,他对韦家有了极恶劣的印象,无可解释极深的成见。   他当然知道,韦家的老太爷名列武林四杰的第三杰南衡,绰号叫静剑,剑术讲求以静制动,不攻则已,攻则必中。   武林四杰也被江湖人尊称为四剑圣,皆以超尘拔俗的剑术享誉武林。   排名第一的是东神,蓬莱神山的神剑鲁非,剑术神奇莫测,也是武林公认的第一剑客。   西道排名第二,据说出身西昆仑,道号天苍真君,绰号称异剑。   昆仑门下以剑道通玄享誉武林,天苍真君的剑术诡异得匪夷所思,与他交手的人,常会莫名其妙地中剑认栽。   老道为人并不坏,坏在门下子弟品流太杂。   排名第四的是北岳霸剑常宗源,家在嵩山东面的五虎岭小隐山庄,是少林俗家门人中成就最高的一个,已获达摩剑法的神髓,霸道绝伦。   四剑圣的剑术各有所长,他们的成就虽然不能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至少在目下的江湖道上,就很难找得到比他们更高明的剑道名家。四个人分处四方。   有人在想:如果他们四人碰头,神、异、静、霸到底谁最高明?   这问题没有提出的必要,四人皆是修养够、气量大的正道人士,即使聚在一起,也不会为了名位意气而较量拼搏。   四剑圣的排名先后,与他们的功力高下无关,而是江湖人为了记忆容易,以东、西、南、北来区分他们的名次而已。   怡信并不知乃弟是武林高手,更不知乃弟熟悉江湖事,不再多说,催促乃弟就道,向府城匆匆而去。   庄家在府城有几家店铺,以潇湘门的土产店规模稍大,行销两广的货物,皆从衡州府装船。   庄家与船行有约定,栈房里经常堆满货物。   怡信有自己的事料理,因此在店中耽了一个时辰便走了,留下他和店里的管事张罗店中的事务。   店务的琐碎事甚多,与各方面的生意往来更不是简单的事,千头万绪,必须以最大的耐心和灵活的办事手腕来深入了解。   忙至申牌左右,他总算有了些少头绪。   他不打算在店中住佰,因此必须在天黑之前出城,刚打发店中管事自便,一名店伙匆匆进入账房,向他说道:“少东主,店堂有位姓刘的大叔求见,正在店前相候,少东主要不要接见?”   他一怔,怎会有姓刘的人找他?据他所知,他并没有姓刘的朋友,但开店的怎能不接见客人?   他站起说:“请客人在客堂相见,快请。”   他本想将管事找来一同接见,再一想却又忍住了。   他到家没几天,而且是第一次来店中了解店务,竟然就有人来找他,的确令他感到有点诧异。   客堂是与大主顾谈生意的地方,他先到达,吩咐店伙准备香茗,客堂门便出现一个一脸老实像的中年人。   他吃了一惊,含笑将向内招呼客人,将领客人人室的两店伙打发走,亲自奉上香茗,欣然低声道:“师父,你……你老人家的气色不太好,先喝口茶。师父怎知道徒儿在店里?”   刘姓客人坐下,接过茶喝了一口,点头道:“你一眼就看出是我,而且看出我的气色不太好,我的易容术真的没有用了。”   来人是灵怪丘磊,在祝融蜂逃得性命。   “徒儿是从师父的双目看出来的。”他微笑着说。   “所以,我严格要求你苦练改变眼神,以及如何改变眼型的秘诀。”   “徒儿已大有所成。”   “为师两世为人,目下功夫已失大半。”   他大吃一惊,跳起来惊问:“师父,怎么一回事?”   “你坐下,怎么这样沉不住气!”   灵怪用责备的眼神注视着他:“不管遭遇了任何不可思议的事故,也不可激动自乱心不神的。激动可令你气机流动加快,加快则力道锐减,你将失去应付突变的力量。”   “徒儿知错。”他坐下恢复镇静:“只是,师父一定遭遇了可怕的变故,徒儿心中难免焦急。”   “急什么,我还没有死呢!你就这么沉不住气了!”灵怪含笑又喝了一口茶:“孩子,你记得我们去年年初行脚淮安的时候,碰上总理四盐运司都转运使鄢狗官所做的事吗?”   “徒儿记得。那狗东西总理两浙、两淮、长芦、河东四盐运司,以左副都御史身份总理的。”   “我们看到他用十二名美女抬他的大轿。”   “带甲卫士整整三百名,还有数不清的便装卫士。所经处,整座镇市不许任何人通行,违者当场格杀。”   “他的大总管是谁?”   “江湖风云四霸天的老四,拔山举鼎皇甫俊。”   “对,拔山举鼎为人机诈万分,善用权术,鹰视狼顾,工于心计,跟随鄢奸八年,行刺鄢奸的人从来就没成功过,实力极为强大。”   “师父,这与我们无关,湖广不是鄢奸的盐运区,他不会远来湘南肆虐。”   “号召江湖豪杰除奸的人,以何人为首?”   “风云四霸天的老二,仁义寨万家生佛吴仕明,江湖朋友公认的领袖人物。其次是风云四霸天的老大,天下第一堡威麟堡堡主,乾坤一剑公孙宙。”   “好,你都记得。还有,招魂使者詹宏。”   “黑道颇有名气的高手,他的二节棍可攻击两丈外的人,暗器杀人不择手段,不是一个好东西。他三年前便投效拔山举鼎替鄢奸卖命,听说已成了个大财主。”   “他已经到了南岳祝融峰。”   “咦!鄢奸的魔爪真伸到湘南来了?”   庄怡平沉不住气了,脸色微变。   “恐怕是的……”灵怪将在祝融蜂,与九绝神君约会遇险的经过说了。最后又说:“为师躲在草坑中,督脉受损行动艰难,只好忍痛躲藏,恰好碰到招魂使者与那些卑鄙的货色打交道,所立处恰在为师身侧不足八尺。   为师与招魂使者毫无交情,他为何要找我,他所说那位慕名的人又是谁?泄露为师行踪的人,毫无疑问是好朋友山精刘向了。山精是为师唯一的朋友,他为何出卖我?”   “徒儿去找那些狗东西……”   “你又冲动了,孩子,目下不是找他们报复的问题,为师不希望你浪费工夫去和那些狗东西玩命,不值得。目前最要紧的是,查一查招魂使者那些人来湘南有何阴谋。”   “徒儿推测,恐怕是南衡静剑韦安仁。”庄怡平用肯定的语气说。   “为师也是作如是想。如果南衡真的被说服投效鄢奸,鄢奸又多了一条压榨官民的臂膀了。”   “师父,南衡大概不会不保晚节,他信佛甚驾,早已向江湖朋友表明态度,不作出岫之云。”   “很难说,白云是否出岫,由不了自己的。为师督脉受损,己无法和那些狗东西周旋。孩子,你既然不再闯江湖,你就在家乡留意一下韦家的事好了。”   “不,师父,徒儿不想老死家乡,已向爹恳切表明,徒儿要闯荡江湖,为一些无靠的人造福。爹已经不如先前那么坚决将徒儿留在家中了,徒儿本来打算过几天去找师父,现在,得尽早去找九绝神君……”   “我已经告诉过你,那些人不值得计较。”   灵怪郑重地说:“这些极平常的江湖仇杀事件,如果你斤斤计较,这辈子你什么正事都不用办了,你将穷年累月为了报复而寝食难安。”   “那……师父打算……”   “本来我打算回家养伤,但招魂使者的出现,我有点放心不下。南衡是你的近邻,如果不幸而料中,他恐怕将有大麻烦,很可能把你也牵连进去。”   “徒儿与韦家的人并无交往……”   “有否交往是一回事,被波及又是另一回事。我怕你一时冲动伸手管事,弄得不好反而陷进去不能自拔。南衡为人不错,如果他受不了威迫利诱而投效鄢奸,将是武林的不幸,武林气节将因此而荡然无存。   但祸福无门,惟人自招,他真要把持不住。谁也挽不回江湖劫难。我今天来的目的,就是要你小心在意,让你心理有所准备,能伸手援南衡一把,不妨伸手,但千万不可强出头,凡事勉强不得。”   “徒儿当牢记在心。”   “那就好。为师在散去护体真气时受到摧心掌暗袭,督脉受损非轻,年事已高,三年两载是否能痊愈,仍是未定之天数,因此打算隐身调养,你不必再出去闯荡了。”   “师父,徒儿以至诚恳请师父留在此地调养……”   “不行,为师得先找到老友大方丹士,没有他的灵丹妙药,为师复元无望。大方丹士不知云游到何处去了。我一个人去找他方便些,时光不早,我要走了。”   “师父,请先到徒几家中,也许徒儿可以替师父行功疗伤……”   “我知道你的内功火候够精纯,但这种深入骨髓的重伤,没有灵药相辅,任何人也无能为力。船在码头相候,我必须昼伏夜行远走高飞。我走了,不要送我。”   “师父……”   “等我好了之后,我会来找你的。”   晚霞满天,庄怡平走上了返家的路程。他显得有点心事重重,背着手一面缓步而行,一面低头沉思。   倦乌归林,小径中不时可以看到三三两两的归家客。穿过一座小林,他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他并未在意,返家仅几天工夫,离家时年方十二,十年来附近的亲邻,他已没有多少印象了。   来人大概不会认识他。十年来他长大成人,改变得连近亲叔伯包不知是他了,没有打招呼的必要。   一阵淡淡的,品流甚高的特殊幽香入鼻。   他一怔,本能地止步扭头回顾。   一瞥之下,他又是一怔。   “哦!好秀丽的小姑娘。”他心中暗叫。   接着,似曾相认的感觉撼动着他。这种感觉,将时光拉回十余年,儿时的情景,依稀出现在记忆中。   那是一位极为秀气的美丽少女,有一双深潭也似的钻石明眸,虽然穿了青衣素裙补实无华,不但掩不住她的风韵。更掩不住她的花容月貌。   总之,那是一位十五六岁,含苞待放花样年华的小姑娘,令人一见便难以或忘的少女!   她那种仅属于少女的青春气息,在任何时地皆掩不住她的醉人光彩。   少女也看清他了,脸上涌起明显的诧异神情,脚下一慢,手中捧着的野花,突然散落了一地。他知道少女是谁了,也想起了午间那位踢了他一脚的小霸王。   人与人之间,第一印象最为重要。第一眼你看对方顺眼,以后如无特殊变故,印象都不会改变。   同时,印象与联想分不开,你喜欢某个人,也会喜欢这个人的兄弟、姐妹、朋友。反之亦然。   “你是庄家哥哥。”少女欣然地,天真烂漫地轻呼,接着红霞上颊:“还记得我吗?”   “你是小纯纯。”他也笑了,是真诚的笑:“拖鼻涕爱哭的毛丫头,转眼间变成小仙子了。好美,如果在街上,我真不敢认你呢。”   “你好会说话。”纯纯轻盈地走近,一抹羞笑更增三分妩媚:“听我爹说你平安回来了我好高兴,可是……我不好去看你。”   “纯纯,我们都长大了。”他叹息一声:“时光把我们拉远了,过去的永不会再来。当年满山摘花偷果的快乐情景,已是好遥远好遥远的事,模糊得已无法记忆了。是的,我们都长大了,现在我们已越过了梦幻的年龄。即使我不失踪十年,时光依然会无情地把我们拉远的。”   “庄哥哥,你真这样想吗?”纯纯幽幽地问。   “不是我要这样想,而是必须这样想。哦!你还保持采野花的爱好?”   “是的,女孩子谁又不爱花?庄哥哥,这漫长的十年,你到何处去了?   “跟着一个浪人东奔西跑,糊糊涂涂就过了十年。纯纯,天快黑了,我送你回家。”   “我们一起走。”   “你已经是大姑娘了。”他缓缓举步:“这么晚你还在外面采花,不可以的,知道吗?”   “我……我是来等你的。”   “等我?你……”   “小弟说午间看到你和怡信大哥进城,所以……我不知你什么时候回来,又怕不认识你,毕竟我们已经十年不见面了。我等了快一个时辰,突然看到你,我真有点不知所措。”   “谢谢你等我。”他喃喃地说。提起那位小霸王,他的情绪开始低落。   他十二岁离家,纯纯那时只有六岁。在附近的人家中,孩子们天天在一起玩耍,满山乱跑偷桃摘李。   纯纯与其他七八位六至八岁的小丫头,也跟着男孩们野。   那时,他对这位经常文静地跟在他身后,动不动就哭的小女孩并没有什么特殊感觉,只觉得纯纯不喜欢与同伴争抢,因此经常多分一些偷来的果实给纯纯作为补偿,如此而已。   依稀,那爱哭的小女孩仍跟在他身后。   可是,事实是丑丫头变成了仙女,正傍在他身侧,与他娓娓叙说儿时往事。   他记得,纯纯还有两位哥哥。   大哥云鹏,比他大四岁,是他们那一群二十余个男孩女孩的头儿,壮得像一座山,性情好像相当暴烈。二哥云翼,大他两岁,也是一个不爱干净,偷邻家果子最快的捣蛋鬼。   总之,两个半大不小的小后生。从不爱护自己的小妹妹,似乎认为有一个爱哭的小妹妹跟在后面,并不是光彩愉快的事。   “你哥哥还好吗?”他问。   “我记得,每一次到山上来玩。我都在等你。”纯纯抓住先前的话题不放:“只是,庄哥哥。你好像并不太喜欢我。”   “我记不起来了。”他在记忆中搜索:“好像我对谁都一样好。唔,记起来了。有次你跌在山沟里,是我转回去把你背回家的,几乎被你家的二管事江二爷揍一顿。他认为是我欺负你的,你那时哭得天崩地裂,没空替我辩白,以后我就不上你们家了。”   “都是我不好。事后,我爹把江叔狠狠地骂了一顿。”   “听人说,去年你爹与长沙武学舍的谭教头途经洞庭王,与洞庭王闹得很不愉快,目下怎样了?”   “我爹已不再在江湖走动,不计较这些无谓的事了。记得山南蔡家的霞姐吗?”   “蔡小霞?她……   “小时候你最喜欢她,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年头一个年尾一个。”   “哦!她好福气。”   记忆更清晰了,小霞,那个八九岁梳着两条小辫子,精灵刁钻的小女孩,会撒娇,人见人爱。是的,他最喜欢蔡小霞,青梅竹马的小玩伴。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   “她嫁到上横江李家,嫁给一个她一无所知的人。夫婿是个纨绔子弟,嗜赌如命。公婆也怪她,怪她栓不住夫婿。”   纯纯的语气充满愤懑:“那畜生从小就是赌鬼,怎能怪霞姐?这都是媒婆害了她,她爹妈也没把女儿的幸福当作一回事。上横江距此不过三十里,事先打听对方的人品并不困难。”   “这就是人生。”他有点黯然:“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碰到这种事,只有认命。”   “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不要说笑话,纯纯。”他苦笑:“我如果真去看她,她以后的日子更难过了,蜚语流长,不闹个满城风雨才是怪事。   再说,我和她只是小时候要好的邻居,专程走上三十里去看她,人家不把我看成疯子,也会看成无赖。”   两人并肩而行,毫无拘束地畅谈儿时往事,不知不觉间,烟雨亭在望,不远处便是怡平的庄院。   亭前的三岔路,另一条路至韦家的小有天精舍。   两个青影从小径折出,站在亭前眺望,看到了怡平与纯纯并肩而行。小径本来并不宽阔,两人并肩而行,自然而然地形成相倚相偎肩肘相接,状至亲呢。   两青影是两位英俊的年青人,青袍飘飘,人才一表。   尤其是左首书生打扮的人,佩了一把镶珠嵌玉的华丽长剑,英气照人,倜傥出群,那双傲视天苍,精光四射的虎目,真有令人不敢逆视的威严。   “那是舍妹,”右手年青人说。   “那人又是谁?”书生打扮佩剑的人问,剑眉慢慢内攒,眼中的冷电一闪。   “唔!好像是邻居庄家刚返家的儿子庄怡平。”   “哦!云翼兄,似乎令妹与他颇为亲密呢。”   “从小一块儿长大嘛!”   远远地,庄怡平也看到了这一面的人,向纯纯说:“你瞧,你二哥来接你了。”   纯纯猛抬头,笑笑说:“是我二哥,另一人……”   庄怡平这十年来,随乃师在江湖闯荡,乃师隐姓埋名掩去本来面目,带着他冷眼旁观江湖的众生相。   因此,他对江湖不陌生,多看多听,但如非生死关头决不伸手管闲事,江湖动静瞒不了他师徒俩。   “翩翩浊世佳公子,河南卫辉府天下第一堡,威麟堡乾坤一剑公孙宙的爱子,号称武林一公子少堡主公孙云长,在江湖可说大名鼎鼎,家喻户晓。”   他有条不紊地叙说:“乾坤一剑名列风云四霸天之首,与你爹小有交情,想不到公孙少堡主竟然还来湘南在尊府作客,很可能将有什么大事发生。”   “咦!你怎么知道江湖事?”纯纯讶然问。   “你忘了吗?我是被一个江湖浪人所拐走,随着他四处流浪,怎能不知道江湖事?不知道就混不下去啦!”   “这位少堡主甚有气概呢。”   “号称江湖一公子,才貌当然高人一等。”   “他为人如何?”   “这个……闲谈不论人非。”两人脚下一紧,终于到了亭前。   庄怡平抢先抱拳向韦云翼行礼,微笑着说:“韦二哥,还记得小弟庄治平吗?”   韦云翼一面回礼,一面笑道:“城里城外早就传遍了你返乡的事,相貌依然依稀可辨,怎不记得?   怡平弟,这几天我和大哥都不在家,昨日傍晚船方抵埠,从长沙回来。呵呵!十年不见,你长得好壮,过几天我再约你到城里喝几杯。来,愚兄替你们引见,小妹也过来。”   佩剑的书生果然是公孙云长,目不转瞬地盯着韦纯纯,眼中涌现异彩。   引见毕,客套一番。   公孙云长一听韦云翼介绍怡平是半农半商,足迹未出衡州府的土财主的儿子,那将怡平放在眼下?再看怡平穿得那么土,因此连点头打招呼也显得十分勉强。   但对韦纯纯,这位武林一公子显得分外殷勤,笑得十分得意,向韦纯纯欣然说:“听令兄说,姑娘的内外功火候皆成就非凡,天下大可去得。目下天下汹汹,名门大派的弟子,皆纷纷至江湖创业,武林人才辈出,大有可为。   姑娘如有兴至江湖磨练,在下当为前驱。舍下位于大河北岸,欢迎姑娘前往一游。以韦老伯南衡的武林威望,姑娘必可获得侠义道英雄的热烈欢迎,扬名立万易如反掌。”   纯纯保持温和的微笑,极有风度地说:“家父曾经说过,江湖鬼蜮,处处陷阱,女孩子不宜走江湖。敝乡山明水秀,人杰地灵,连家父也愿终老是乡,我一介女流,又何必至江湖抛头露面呢?公孙公子的盛情,只好心领了。”   庄怡平知趣,向韦云翼说:“韦二哥,过几天小弟再过府拜候,告辞了。”   韦云翼不便挽留,笑笑说:“刚到家,家里来了不少客人,抽不开身,过几天我们好好谈谈,你请便。”   “庄哥哥,明天我来找你。”纯纯向他嫣然一笑:“谢谢你送我。”   一旁的公孙云长,虎目中冷电一闪即没。       第三章 祸起萧墙   情之一字,委实不可思议,缘字更是玄之又玄。   庄怡平对童年的玩伴韦纯纯,早年本来就没有多少印象。十年久别,彼此皆已长大成人,韦姑娘已是风华绝代,婷婷玉立的少女,按理他应该对这位青梅竹马的玩伴一见钟情,何况纯纯所表现的依依亲昵举动,已明显地表示出对他的一往情深。   可是,由于午间小云飞横蛮无礼的举动,令他对韦家深怀成见,阻止了他亲近纯纯的念头,在双方之间筑起了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公孙少堡主与庄怡平正好相反,一见纯纯便惊为天人,第一眼便决定了自己的感情目标,决定了争取纯纯的策略和手段。   纯纯对怡平叫得亲热极了,秀丽的面庞表情也透露了芳心的秘密,这情景落在公孙云长眼中,这位武林一公子真感到不是滋味,把怡平恨人骨髓,眼中杀机涌现。   怡平是个有心人,众人脸上的表情,甚至内心的变化,皆难逃他的注意。   他看到了公孙云长眼中的杀机,看到了纯纯流露出对他的绵绵情意。   怡平一走,公孙云长盯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向韦云翼似笑非笑地问:“云翼兄,这位庄老弟是不是武林人?”   韦云冀呵呵笑,不经意地说:“这就难说了。湘南一带,由于甚少发生天灾人祸,人丁旺盛,生齿日繁,因此子弟们纷纷往西谋生路。   往西沿湘江直上,越江源渡灵川,沿漓江下桂林府,甚至沿当年秦兵下越南路线,远及南越开创基业。那一带乃是蛮荒之区,苗蛮遍地,猛兽尽入城厢,没有武艺防身,死路一条。因此,湘南一带有村必有武馆。”   “练了防身拳脚,并不算是武林人。”公孙云长傲然地说。   “怡平弟从六岁筑基,他家的武馆曾拥有五位高手师父,南宗六合长拳算是武林正宗。至于他被拐走失踪十年的经过,就没有人知道了!这期间他是否把武技搁下,就不得而知了。”   “人倒生得蛮雄壮的,只可惜虚有其表。”公孙云长又在表示自己的了不起:“练武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名师出高徒,像贵地这种无村不馆的练法。怎能调教出超尘拔俗的高手?何况……”   “公孙公子。”纯纯忍不住插嘴:“这么说来,贵地是武林北斗少林的山门所在地。必定高手辈出,豪杰如云喽?湘南地近南荒,此地无人了。”   “呵呵!姑娘别多心。”公孙云长强笑:“韦老伯尊称为武林四杰,四剑圣的南衡,名重江湖,家学渊源,与一般的武馆里面所调教出来的人自是不相同的,比如你……”   “天色不早,咱们回去吧。”韦云翼打圆场,他已看出乃妹对公孙云长并没有多少好感,再说下去,就可能不欢而散啦!   暮色重重,视线有限。   他们一走。不远处林缘的草丛中,升起怡平朦胧的身影。   “怪事,这个目空一切的花花公子,跑来湘南有何图谋呢?”怡平喃喃自语的又说道:“拔山举鼎的得力爪牙出现在祝融峰,而这个花花公子却在此地作客。万家生佛吴仕明号召天下的侠义英雄,不断地与拔山举鼎作殊死战,乾坤一剑公孙宙,就是万家生佛的得力赞助人。   情势不妙,花花公子必定是奉乃父之命,前来游说南衡出山,加入万家生佛的除奸行列,却被拔山举鼎侦悉,暗中跟下来了。如果南衡真的激于义愤,毅然应允出山加盟,恐怕将祸从天降,拔山举鼎不先下手为强,才是天下间最蠢的笨驴。   招魂使者之出现祝融峰,并不是为了师父而去的,八成儿是顺便办事,目的却是南衡。花花公子替韦家招祸,我得设法劝阻韦老伯出山,免为拔山举鼎所乘,不要让拔山举鼎抓到毁灭小有天韦家的籍口。”   他向林中退去,幽灵般消失了。   鄢真卿由大学士严嵩荐任总理四盐运司,是前年的事。而拔山举鼎在此之前,已跟随鄢奸六年之久了。   那时鄢奸的官衔是左佥都御史,不时巡视天下各地作威作福,是众历周知的天下四大奸恶之一。   这期间,以万家生佛为首的侠义道英雄,不断向鄢奸行刺、伏击,谋杀……但没有一次是成功的袭击。而拔山举鼎的党羽们,却把那些逞匹夫之勇的侠义道门人,杀得落花流水。   自从鄢奸总理盐运司之后,冲突的情势更为加剧,如火如荼,双方皆全力以赴,道消魔长,万家生佛没有一次占得了便宜,他江湖朋友公认的领袖地位,已经摇摇若坠,朝不保夕了。   如果南衡能加入,或许能挽回劣势。   武林四杰的东神,隐居蓬莱神山,谁也找他不到,不可能泛舟重回中原助万家生佛一臂之力。   西道也多年没在江湖露面,听说已深入不毛远赴西昆仑苦修去了,何时重返中原,无人得悉。   有希望出山仗剑除奸的人,只有南衡和北岳。   乾坤一剑遣儿子公孙云长游说南衡,乃是情理中事。在历次袭击中,万家生佛一再失利。而乾坤一剑率领的另一批人,反而获得良好的战果,明暗中下手,的确除去拔山举鼎不少得力爪牙。   因此,乾坤一剑的声誉,目下已逐渐凌驾万家生佛之上,赫然成为江湖道新的领袖人物了。   庄怡平希望能阻止南衡出山,至少不要与公孙云长同进退,目标太大,智者不为。   可是,他没有机会了,第二天他便得到消息,南衡果真激于义愤,答应出山助乾坤一剑一臂之力,义不容辞,已经着手整备行装了。   午后不久,他到达烟雨亭。   片刻,小径上出现了纯纯和小霸王韦云飞的身影。   韦云飞今天穿得更神气,蓝缎子劲装,腰带上竟然带了一把匕首。   纯纯疾趋烟雨亭,向含笑相迎的怡平嫣然一笑,欣然地说:“庄哥哥,我把小弟带来向你赔礼。”   韦云飞却凶霸霸地往亭口一站,神气地说:“姐,我可没答应你向他赔不是,除非他能胜得了我一双拳头。”   小家伙的拳头并不粗大,曲左肘握拳晃了晃,轻蔑地向怡平撇撇嘴做鬼脸示威。   怡平不等纯纯开口,笑道:“小弟,我离家时,你还穿着开裆裤刚学跑,你好意思用拳头揍我?”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韦云飞撇撇嘴:“谁的拳头硬,谁就是强者,你知道吗?”   “好了好了。”纯纯不悦地挥手:“你既然不赔礼,顽劣不化,我也管不了你,你回去吧。   “我不回去。”小家伙坚决地说。   “你……”   “公孙大哥叫我跟着你。”   “什么?”纯纯讶然向。   “他说你一个人外出,可能有危险。”   “见了鬼啦!他管的事真不少。”   “爹也说过,大闺女外出,一定要有人跟着。”小家伙理直气壮地说,往亭栏上一坐,盯着怡平大眼对小眼。   怡平在石凳上坐下,向纯纯说:“伯父的顾虑不无道理,有小弟在此也比较安全些。纯纯,听说伯父驿马星动,将有远行?”   “是的。”纯纯忧形于色:“他老人家要随公孙少堡主北上,为了何事我就不知道了。”   “令兄呢?”   “他们不去。”   “你呢?”   “我当然不去。我好耽心,爹好久不带剑了,今天竟然亲自磨剑。不知怎地,我总感到心惊肉跳,好像大祸临头似的,爹这一去总不是什么好事。”   “我知道。”小家伙神气地说:“去行侠仗义,除奸去暴。公孙大哥就是这样说的。我长大了,也要跟公孙大哥去扬威天下。”   “你少开口,人小鬼大,桀骜顽劣,烦死了。”纯纯瞪了小家伙一眼。   小家伙向乃姐做鬼脸,闭上了嘴。   怡平摇摇头,问:“令尊准备何时动身?”   “大概二天之内。”   “哦!这么快?这些天,尊府要多派巡更守夜的人,晚上要警觉些。”他信口说。   “庄哥哥,为什么!”纯纯惑然问。   “公孙少堡主是江湖名人,结了不少仇家,很可能循踪找来生事也许会波及尊府。”   “你才见了鬼啦!”小家伙插嘴:“公孙大哥的乾坤剑术,并不比我爹差多少,谁敢来找他?哼!”   怡平不好多说,小家伙嘴快靠不住,多说了反而会为自己带来麻烦便不再进一步解释。有小家伙在场,他意兴索然,与纯纯聊了一会儿家常,便藉故告辞走了。   两天过去了,平安无事。   为了招待佳客,南衡居士离开了小有天精舍,把客人留在庄院款待。庄院甚大,四进院外加佃户的房舍,足有三十间大小房舍。   公孙云长被安顿在前进院的东厢房,一条游廊通向客厅。东厢房共二间,其余两间是空的,只有公孙云长一个客人,招呼客人的小厮却有两个。   明天是主人动身的大日子。因此晚上在南房的食厅主人治酒款客。   全庄只有两个守夜的长工值夜,根本就没设有警哨。   庄院倚山势而建,院子里有花木,庄外有树林,任何一方皆可轻易地接近、侵入。   即使派有人巡更守哨,也防止不了高手入侵。南方的村庄,与北方的堡、寨不同,根本无险可守。   由于公孙云长是晚辈,因此在座位上主客另有安排。天黑后不久,食厅中明灯高照。宴仅设一桌,妇女按律不能与男人同起坐,在座的仅有主人韦安仁父子四人,和客人公孙云长,加上三位韦家的田庄管事作陪。   首席上的南衡年已半百,依然未露丝毫老态,唯一显示他实际年龄的是颇为悦目的三绺长须,和他那一身天青色的宽大博袍。   他年青时是有名的美男子,曾一度有人戏称他为玉潘安。目下虽年届半百,依然剑眉虎目,玉面朱唇,难怪他的儿女皆秀逸出群。   客人已作客二天,该说的活早就说完了,因此席间,南衡在三位爱子敬过客人三巡酒之后,含笑向孙云长说:   “公孙贤侄,这三天来,愚叔皆与你在小有天精舍商谈,内情连小儿女也不知其详。为了让他们心理上有所准备,今晚愚叔将在书房与他们详说。   目下他们大概有满怀疑问,函需知道贤侄令尊手书,前来促请愚叔出山行道的目的何在,贤侄可先将近来的江湖情势略为讲述,让他们了解愚叔慨然出山力挽狂澜的理由。”   公孙云长含笑离座,举起酒杯说:“小侄奉家父手书,与天下侠义道英雄的重托,衔命南来恭请韦叔出山,为武林道义仗剑除魔……”   院子里,突然传出一声鬼啸,尖厉刺耳令人闻之毛骨悚然,打断了公孙云长的话。   南衡居士一怔,脸色一变,倏然而起。   长子韦云鹏曾经随乃父在江湖练了几年,已听出警兆,投杯而起叫:“有不速之客光临……”   “哈哈哈哈……”厅门长笑震耳,黑影倏现。   后厅门传出一声冷哼,三个黑衣人现身把门堵住了。   在前面现身的人速度奇快,闪电似的掠入八个人,把住了三方,八支长剑映着灯光,发出耀目光华。   一声轻咳,随后跟入三个青袍人。   不等厅中的人有何举动,为首的青袍人已急叱道:“不许妄动!谁要是不知自爱,他得准备先受八方暗器的袭击,再接我剑无情夺魄三招。”   公孙云长本来已抓起了酒壶作势掷击,不得不凛然将酒壶放下。   “整座宅院已被一等一的数十名高手封锁,不听命不自量力向外闯的人,将受到无情的惩罚。”   另一位花子打扮浑身肮脏的人说:“诸位也不例外,所以我鬼丐廖独奉劝诸位安份些。”   鬼丐廖独,江湖六怪之一,与庄怡平的师父灵怪丘磊同辈的江湖怪杰。   第一位鹰目炯炯,身材修长自称剑无情的人,是白道名人中了不起的高手名宿,以冷酷无情著称的剑无情罗光钦,是京师保定府四大武师的首位,也有人称他为北剑,可说是北地剑术风云人物的代表。   最近几年,南衡居士绝少外出走动,去岁虽曾与朋友至湖广首府武昌作客,来去匆匆,甚少与江湖同道接触。但他再糊涂再老昏,也知道今晚大事不妙,对方已有备而来,举动全被对方掌握了。   最令他心焦的是,食厅中八个人都没带有兵刃。他心中一凉,知道大事去矣!   但他也存有侥幸的念头,剑无情罗光钦是白道名宿,大概不会做得太绝吧?   “罗兄,你这是什么意思?”南衡居士问,悄然将一双竹著藏入袖底:“你我一南一北,往昔也曾有一面之缘,聊算朋友,阁下带了大批人手夤夜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贵干?”   “他来势汹汹,还有什么好事?”公孙云长咬牙说:“他是鄢奸的爪牙,拔山举鼎皇甫恶贼的忠实走狗。”   剑无情嘿嘿狞笑,阴森森地说:“公孙少堡主,你骂吧,等会儿你就知道,老夫是如何对讨胆敢辱骂老夫的人了。”   “阁下,你是冲公孙少堡主而来的?”南衡居士问。   “不,冲你南衡而来。”剑无情狞笑着说。   “拔山举鼎看上韦某了?”   “韦安仁,罗某的来意,阁下心里明白,用不着浪费唇舌。”剑无情脸上一片肃杀:“阁下名列武林四杰,满口仁义以侠自命,不是一个贪生怕死的小人。”   “好说好说。”   “罗某有件事请教。”   “韦某在听。   “对,阁下必须用心地听。你是否答应乾坤一剑公孙宙出山助他杀官造反?”   “韦某应公孙兄之请,前往会唔万家生佛吴兄,是否杀官造反,目前言之过早。”南衡居士直率地回答,事已至此,想否认也不可能了,而且他并不打算否认。   “你知道万家生佛,与拔山举鼎皇甫大总管是死对头吗?可知道罗某的身份?”   “韦某听说过了。”   “那么,你该知道阁下的处境了。”   剑无情冷冷地说,转向公孙云长问:“公孙少堡主,南衡居士答应和你去见万家生佛,你给他什么好处说动他的?”   “韦叔一代英豪,从不接受什么好处,他老人家之所以概允出山,完全是冲武林道义而挺身高举侠义之剑,为世除害为国锄奸,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公孙云长声色俱厉地说:“你也是白道之豪,也自命是侠义英雄,竟然利令智昏,违背良知出卖自己的良心,不惜奴颜婢膝替奸贼卖命,你比狗还要卑贱三分。姓罗的,你是不是认为自己剑道通玄,很了不起是吗?”   “罗某剑称无情……”   “你敢不敢给在下一把剑,按武林规矩来一次不死不休的公平决斗?”   鬼丐廖独哼了一声,打狗棍向前一伸,狞笑道:“每一个人都抬出武林规矩要求决斗,咱们的事不用办了。同时,你也不配与罗老弟决斗。你等着,冲你天下第一堡的少堡主份上,我鬼丐答应给你一次公平决斗的机会,现在闭上你的嘴,让罗老弟与浪得虚名的南衡姓韦的打交道。”   “在下记住了。在下郑重声明,找你作决斗的对手。”公孙云长大声说。   “老夫接受你的挑战。”鬼丐朗笑着说。   公孙云长击掌三下,沉声说:“击掌为证,在下等你。”   剑无情示意鬼丐退回,向南衡居士冷笑着说:“韦安仁,罗某不为已甚,冲同道与往昔交情份上,指引你一条明路,机会不可错过。”   “你要与韦某谈条件?”南衡居士厉声问。   “没有什么条件好谈的,罗某是要你表明态度。”   “你说说看?”   “其一,当面在公孙小辈面前,辞掉出山襄助万家生佛的事。其二,向罗某当面发誓,今后退出江湖永不离家,终老田园闭门谢客。”   以南衡的武林地位来说,这两件事简直比要他的命还要严重。剑无情的武林声望,比南衡相去甚远,如此煎迫,稍有骨气的人也受不了,“办不到。”南衡居士断然拒绝。   “那就休怪罗某心狠手辣了。”剑无情厉声说。   “阁下,你以为你们这几个人,就可以要韦某束手待毙!”南衡的态度转变得强硬了。   “你认为你还有生路?”   “你敢不敢与韦某决斗?”   “抱歉,罗某事务繁忙,那有闲工夫与你干耗?”   “怕死鬼,你动手吧。”南衡怒叫,手一掀,食桌外翻,大型的八仙桌形成护墙,碗盘杯筷碎了一地。   八个人站在桌后,守住西北壁角,利用八仙桌阻挡暗器,等对方冲上擒人,觅机夺兵刃突围。   “哈哈哈哈……”剑无情仰天狂笑:“你们想作困兽之斗?别打如意算盘了,姓韦的,罗某有两个办法对何你,你必须乖乖地俯首就擒。来人哪!”   厅门外奔人一名大汉,欠身行礼说:“属下听候吩咐。”   “去请追云拿月全诚兄,把韦老匹夫的家小押来。”   “是,属下这就传话下去。”大汉行礼退去。   南衡心胆俱寒,切齿叫:“姓罗的,你这算什么?你……”   “哈哈哈哈……”剑无情狂笑。   “对付你这种位高辈尊,死硬固执的人,这办法再灵光不过了。”鬼丐得意洋洋地说。   “另一个办法是,万一你将家小的生死置于度外,依然拒绝投降被擒,罗某就封锁食厅,放上一把无情火,你说妙不妙?”剑无情狞笑着说,得意已极。   南衡心中发冷,暗叫完了,厉声大叫:“你这恶毒的狗!”   “哈哈哈哈……”剑无情仰天狂笑。   如果等家小押到,大事去矣!南衡一咬牙,右手一扬,先前偷藏的一双竹筷,射向后厅门的三个人,同时飞跃而起,以空前快速的身法扑出。   他后面的一位田庄管事,也不约而同飞跃而起。   十二岁的小霸王韦云飞,像一只小老鼠,从桌旁窜出,贴地前射。   三人情急扑出拼命,说来话长,其实为期极暂,先后仅忽秒之差。   岂知在室内的八个人早有准备,正面的剑无情三个人,也算定他会情急拼命,几乎在同一瞬间,十一个人左手疾扬,暗器齐飞,破空锐啸惊心动魄。   “啊……”首先传出慑人心魄的狂叫,发自堵住后厅门的入口中,三个人倒了两个,竹箸直贯胸腹有如穿鱼。   “嗯……”是南衡居士的叫声,纵起刚越过桌上空的身躯,重重地向下落,砰一声摔落在碎碗残汁中,蜷曲成团猛烈地抽搐。   田庄管事一声未出,跌在竖立的桌顶端,被长子韦云鹏抱住拖下。   小云飞爬伏在桌角,吃力地向后退,一枚有倒钩的袖弩,钉在他的左背琵琶骨上,痛得他后退的力道也快要消失了。   桌面留下五六枚各式各样的暗器,墙壁上更是异光罗布,每一件暗器皆力道惊人,楔入青砖有两寸以上,可知每一件暗器皆是可破内家气功的歹毒玩意。   一个也没冲出,人都躲回桌后。   但南衡居士却无法退回,躺在碎瓷酒菜中挣命.   “哈哈哈哈……”剑无情的狂笑声惊心动魄。笑完大叫:“还有谁要试试?”   “在下要和鬼丐决斗。”公孙云长躲在桌后叫。   “你出来。”鬼丐沉喝。   “先丢一把剑过来。”   鬼丐举手一挥,在厅外把守的一名大汉,将一把剑入厅递给鬼丐。   “铮!”长剑抛落在厅中心,距护身的食堂足有两丈以上。   “出来拾剑。”鬼丐大叫。   公孙云长挺身站起,侧跨一步离开桌后。   老二韦云翼一把拉住公孙云长,急声说:“去不得,他们没安好心。”   “这个…”   “如果他们诚心给你决斗的机会,就不会丢这么远了。”韦云翼一面说,一面将公孙云长拉回原处。   “哈哈哈哈!你们还不出来就缚?”剑无情得意地大叫,主宰了全局,得意是在所难免的。”   韦云鹏将已经断气的田庄管事推开,拔出射中右腹要害的两枚白虎钉,扬了扬咬牙切齿地怒叫:“你们来罢,两枚白虎钉,必定有两个狗东西陪在下进枉死城。”   “老夫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剑无情沉声说:“来人哪!金老兄来了吗?”   门外抢入一个大汉,欠身说:“信号已经传出……”   “死人!为何不派人去请?”   “禀长上,胡班头是传出信号之后,再亲自去内院催请的,但迄今仍毫无动静。”   “该快来了吧?”   “不知道,正厅的灯火熄掉了,看不见后面的景况,也看不见有人走动。”   “快派人去催……”   话未完,厅外两个把守的人,突然直挺挺地倒地,其声隆然,倒下就不动了,象倒了两截枯木。   “咦!”剑无情掠叫,脸是向外的,所以看得真切。   高大的青影出现在厅外,当门而立象个门神。   青帕包头齐眉盖,黑墨画了吓死人的眼圈,鼻子却用白粉涂抹,象是没有鼻子的人。   血盆大口,毛茸茸的赤红色儿腮须根根见肉,右手中绰了一把长剑,左手抓了一件青袍。   “不用派人去催了。”鬼怪似的不速之客,用字正腔圆的官话说:“三十二个高手被俘,十八具空灵暗香管全部易了主,他们迷翻了满屋子男女老少,自己也嗅香太多躺下啦!算算看,只剩下这里的十三个人了。”   两侧两位大汉一声不吭,左手一扬,电芒破空而飞。   怪人左手的青袍一抖,暗器失踪。   “有多少破铜烂铁,全抖出来好了,免得太爷费手脚。”怪人说,迈步跨入厅内:“韦二哥,快脱下衣衫防暗器,先不要移动。”   韦云翼如大梦初醒;火速脱衣。   同时,他心中大惑,这位妖怪似的救星,怎么叫韦二哥叫得那么亲热,有谁会称他为韦二哥?   鬼丐奸似鬼,以为机会来了,突然疾冲而上,打狗棍闪电似的点出,左手的暗器也先一刹那破空而飞。   怪人这次不用衣衫收暗器,右手剑轻灵飘逸地上升,叮叮两声脆响,两枚三棱燕尾钻被震飞丈外。   长剑诡异地旋出,但见剑芒一闪即没,无声无息地将点来的打狗棍错偏半尺,接着光芒再闪。   “卟!”一声响,鬼丐的下鄂裂了一条缝。   “嗯……”鬼丐问声叫,仰面急退。   “再来再来,下一剑大爷要挑出你的眼珠子来。”怪人晃着长剑说。   所有在场的人,皆人吃一惊。   鬼丐名列江湖六怪之一,也是江湖上出类拔萃的少数高手之一,用的又是长兵刃,而且用霸道的暗器相辅。竟然一照面便挨了一剑,委实令人难以置信。   没有人能看清怪人是如何运剑的,怪人出手大快了。   剑芒的闪动,也与众不同,似乎早已料中鬼与棍招中的空隙在何处,就从空隙中楔入。也像是逼鬼丐自造致命空隙,让剑登堂入室予取予求。   剑无情大骇,脸色大变,举剑立下门户叫:“你……你是谁?亮名号。”   “你管我是谁?”怪人反问。   “老夫剑无情罗光钦……”   “狗腿子!没出息的武林败类,你神气什么?”   “你……”剑无情气结。   “你不是叫剑无情吗?”   “老……老夫……”   “上啦!太爷得看看你的剑是如何无情。”   剑无情一咬牙,大喝一声,挥剑进攻,剑动风雷发,剑啸似龙吟,用内家真力御剑,剑气可迫八尺外,咬紧牙关行致命一击,招发绝招“天地交泰”,一招两式分攻上下盘,捷逾电闪,凶猛绝伦,真拼命了。   挨了三枚暗器,刚好清醒的南衡居士,被长子韦云鹏乘机挥动脱下的长衫抢出,冒险拖回桌后藏身。   这时将头伸出桌外,忍痛观看怪人发威。   怪人屹立不动,左手的青袍垂在身侧,右手剑信手上挥下拂,“天地交泰”狠招烟消云散。   怪的是剑无情攻招攻得快,他却突然变慢了。   “铮铮!”,双剑上下两次接触,爆出数星火花。   厅中四壁灯火通明,但仍难看清飞腾快捷的剑影。   剑无情被震得侧移一步,骇然疾退。   这位剑术大豪终于看出可怕的异象了,对方接招的手法大异剑术常规,认位之准,委实不可思议。   锋尖妙到颠毫地击中剑身的重心部位,完全勾消他攻出的劲道,这种命中的机会,决难超过万分之一,但怪人却轻而易举地办到了。   “再上吧,太爷在第三招后反击。”怪人冷冷地说:“但如果你左手的子午断魂钉一发,便是你注定流血之时。阁下,你的剑术凶悍有余,灵巧不足,不客气地说,你永远没有在太爷剑下侥幸的可能了,你老啦!”   剑无情控剑的手在发抖,脸色苍白,悚然地问道:“你……你这是什么剑……剑术?”   “邪门外道剑术。”怪人说。   “出于何人门下?”   “你少废话。”   “你剑上的诡异力道极为邪门,火候纯青,年纪不小了吧?”   “想套口风?”   “你……”   “你不上,大爷可要进攻了。”怪人说,举步迈进。   “你能接得下十三比一?”剑无情向后退。   “一比十二,鬼丐已痛得快上西天啦!”怪人仍在逼进:“外面卅二个人都摆平了,大爷如果对付不了你们这十几具家中枯骨,怎敢出面自讨没趣?”   “罗某今晚栽了。”剑无情打退堂鼓:“咱们后会有期,你跑不了的,皇甫大总管会剥你的皮。”声落,虎跳倒退到了后厅门。   “你如不留下子午断魂钉的解药。”怪人站在原地说:“大爷可以保证你一定看不见明日的朝阳。”   只要退出门外,便可溜之大吉。但剑无情打一冷战,竟然不敢逃命,从百宝囊中掏出一只瓷瓶丢在地下,咬牙切齿恨声说:“有种你就留下名号,擦掉你脸上的墨和粉。”   “你是不是想在嘴上逞能?好吧,你要看大爷的庐山真面目,有条件,你看大爷的眼,太爷就挖出你的眼珠子;看了太爷的嘴,太爷割掉你的双唇。你过来,你要看大爷那一部份说吧,大爷是很大方的,定教你如意。”   这不是废话吗?剑无情什么都不要看,发出一声暗号,招呼爪牙们退走。   有人背起了鬼叫连天,下颚被割裂的鬼丐,纷纷从后厅门撤走。   “别忘了把另外那三十二名仁兄带走。”怪人又说道:“他们全躺在正厅里,点起火折子就可以找到他们了。你会解脑户的昏手法制穴吧?千万下手不要过重,过重了他们会变成白痴的。”   剑无情恨恨地退出门外,死瞪了怪人一眼,方快速地脱身遁走。   怪人也同时退至厅门,丢下一个小瓷瓶说:“这是解空灵暗香的解药,赶快去救醒内眷。”   云翼急奔而出,大叫:“兄台请留步……”   怪人一闪不见,无声无息宛若鬼魅幻形。   云翼追出门外,院子里鬼影俱无,夜风萧萧,夜凉如水,一片凄清冷寂,那有半个人影?   “儿子,追不上他的。”南衡居士虚脱地叫唤:“快替为父起出胸胁的子午断魂钉,为父已支……支持不……不住……”   老人家终于昏厥了,剑无情三枚子午断魂钉三发两中,一中前胸一中右胁肋,如无独门解药,即使不射中要害,也将子不过午。   公孙云长怔怔地呆望着怪人消失的厅外,久久方喃喃地说:“这人是……是谁?他出手根本不象是运剑的手法,好可怕。”   正扶起小云飞的一位田庄管事听得真切,苦笑道:“应该说可爱才对,因为他是站在我们一边的。”   整座庄院忙了一夜,次日还得办丧事,因为一位田庄管事当时便被暗器所击毙。   老主人伤重,长公子云鹏主持大局。   查勘的结果,知道恶贼们早已摸清宅内的一切,有人住的内房皆用空灵暗香下手。   在内堂忧心忡忡,探讨老主人去向的婆媳们,被早已安置在佛座内的两管空灵暗香弄翻,大大小小十余位内眷一个也没幸免。   老夫人、云鹏的妻子葛氏、韦纯纯姑娘、姑娘的奶娘张氏,四个人已被捆了手脚。定然是怪人恰好及时赶到,把进入内室捆人的六名恶贼摆平了。   因为地面留下了六顶头巾,显然是后脑被击头巾掉下,所以知道进人内室的恶贼最少也有六名。   女眷们救醒后,茫茫然一无所知,反正糊里糊涂,片刻间便—一躺下了人事不省。   一家子忙乱之后。七嘴八舌猜测救星怪人的来历。   老夫人本来也是武林女英雄,但却信佛极为虔诚。   她说得好,那是大慈大悲观音菩萨派来救难的使者,根本不是人,人哪能神不知鬼不觉打昏了卅二名恶贼?   那剑无情与鬼丐,虽然单打独斗决非老主人的敌手,但老主人想在三五十招之内获胜也非易事,而怪人却一剑伤鬼怪,一招吓破了剑无情的胆。   举目莽莽江湖,数天下剑道名家宗师,谁能有此超凡入圣的造诣?不是菩萨的使者是什么?   韦家开始戒备,严防意外。   公孙云长也准备离开,当然不能在南衡居士伤危期一走了之。第三天一早,他探望过危险期已度过的老主人,向主人辞行。   主人嘱长子云鹏替客雇舟,并表示伤愈之后,再决定择期出山。老人家真火了,不在武力胁迫之下低头。   在病榻房,公孙云长不好多说。   云鹏领着客人出外厅,一面走一面说:“云长兄,乘船下武昌,顺水顺流应该很安全,但仍得小心在意,恶贼们决不会就此罢休的。兄弟即派人秘密雇舟,船一早便可启程。”   “这次为尊府带来这么大的麻烦,兄弟万分抱歉。”   公孙云长闷闷不乐地说:“听令尊的口气,似已决定伤愈后,去找万家生佛商讨复仇大计,找剑无情算账。”   “家父的确有此打算。”韦云鹏愤愤地说:“剑无情只是鄢奸的一个小走狗,竟敢冒大不韪向我韦家下毒手,可知他们嚣张到何种程度了。”   “云鹏兄,兄弟有几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忝为知交,云长兄有话不妨直说。”   “恶贼们失败了,决不会就此罢手,他们会卷土重来,重来的人,决不会是剑无情一类二流人物了。令尊如果与万家生佛联手,尊府由你主持大局,能应付得了倾巢而至的大批恶贼吗?”   “这个……”韦云田语气犹豫。   “只要令尊在家坐镇,恶贼们便有所顾忌。或许他们知道令尊不敢离家,对他们没有威胁,便不会向令尊下手,尊府便不受威胁了。”   “这件事须由家父决定……”   “但令尊不至于忽视你的意见,对不对?”   公孙云长诚恳地说:“令尊不幸受伤,激忿在所难免,但你是明白人,当能冷静地权衡利害。不瞒你说,经过这次变故,兄弟心中凛惊,怎么说我也不敢请令尊出山了,万一再生其他变故,兄弟罪过大矣!”   公孙云长的分析在情在理,把没经过大风大浪的韦云鹏说得毛骨悚然,不住颔首说:   “我会把这些事向家父陈明,至于家父是否打消去意,谁也不敢断定,家父不是一个容易改变决定的人。”   公孙云长次日一早便离开了韦家,韦家总算恢复了往昔的宁静。   小云飞左背琵琶骨挨了一只箭,幸而被骨头挡住未伤内腑,剑口用韦家的金创妙药一敷,要不了一两天便毫无大碍了。   送走了公孙云长,小家伙一拉乃姐纯纯的手臂,不走庄氏返家,径往至庄家的小径走。   “你要拉我往那儿走?”纯纯满腹狐疑急问。   “去找庄怡平。”韦云飞大声说。   “找他?找他有事吗?家里还在忙……”   “姐,你不感到奇怪吗?”小家伙抢着说。   “奇怪什么?你这人说话没头没脑的,你在打什么歪主意,是不是?”   “记得那天我陪你到烟雨亭找他,他要我们家这几天要多派巡更守夜的人,晚上要警觉些。当时你我都没在意,回去以后也就把这件事忘了,没想到当天晚上就出了事。姐,你说巧不巧?”   “这个”   “他凭什么知道我们家要出事?”   “他刚从江湖回来,知道不少江湖事……”   “他回来不是也回得巧吗?”小家伙竖眉毛瞪眼睛:“谁敢担保他不是剑无情先派来的暗桩?”   “咦!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纯纯一惊:“他如果是剑无情派来的人,何必先期向我们示警?”   “所以我要问问他,他必须给我满意的答复。”小家伙气冲冲地说。   “你对他有成见,我不和你去。”纯纯不走了:“就凭他向我们示警的好意,我就敢担保他与这件事无关,你可不要无礼地得罪人、”   “你不去我去。”   “小弟…”   小家伙撒腿便跑,不理会她的叫唤。   姑娘正想追,后面已传来二哥云翼的叫声:“大妹,快回来,爹在找你。”   她向已奔出百步外的小弟背影摇摇头,转身回家。   如果她跟去,尔后那会生出无穷风波?   有经验的江湖朋友,对三种人特怀戒心:方外人、妇女、儿童。   儿童应该是纯真的、可爱的、无邪的。但是有些性格特殊、或者深受不良环境影响的儿童,即使仍然保有童真,却潜伏着原始的野性,发作起来相当可怕,比成人更暴烈、更残忍更不知死活、更不可理喻。”   这位小霸王韦云飞,虽然没具有那么多可怕的劣根性,但由于么儿获得特殊的宠爱,自然而然地养成了横蛮、骄纵、霸道、不讲理、自以为是等等劣根,让外人无法忍受的可厌性格。   他上身裹了伤巾,不能快跑,心理已是万分不自在,好不容易看到了庄家的宅院,却又碰上几个附近村落的邻人。   这些人对这位小霸王畏之如虎,碰上了乖乖避在道左,全用那畏缩而又不齿的目光冷眼旁观。   这一来,他心中更感不快,怒火更炽。   真巧,庄怡平恰巧与一位长工相偕走出村口,看光景,似乎正打算到城里办事。   庄怡平看到了气冲冲急步而来的小霸王,脚下一慢。   那位长工很机伶,低声说:“这有娘养没娘教的小畜牲来意不善,四少爷,我们躲他一躲。”   “不能躲,躲解决不了问题。”庄怡平泰然地说:“这些日子来,有关他的乖谬传闻我已经听得太多了,真该有人替韦家管教管教这个祸胎,不然早晚他会闯出不可收拾的大乱子来。你退在一旁,我来对付他好了。”   “四少爷,千万不可。”长工焦急地劝阻:“这小畜生力大如牛,拳脚甚重,我们武馆的师父们怕定了他,他不会和你讲理。你看他那要吃人的鬼相,准是来找麻烦的,可能是我们村子里那一家中的羊,践踏了他韦家的庄稼了。”   “他是来找我的,你赶快走,我等会儿再赶上你。”   长工摇摇头,绕路旁的草地走了。   怡平背手而立,静候小霸王走近。   小家伙盛气而来,原以为怡平会见机走避的,岂知大谬不然,怡平竟然神态悠闲屹立路中相候呢,怒火更是有如火山爆发,一发不可收拾。   两人终于碰头了,相距不足八尺。   大眼瞪小眼,久久,双方都似乎不愿先开口打开僵局,像一对斗鸡。   小家伙怒目而视,不可一世。   怡平也冷然注视,不言不动。   “你做得好事。”小家伙终于忍不住了,咬牙切齿:“你瞒不了我的。”   “我做的事当然好。”怡平冷言冷语:“你说话未免可笑,你一个小孩子管人家的事干什么?你在韦家是老三,在我庄家你算老几?”   小家伙勃然震怒,疾冲而上要动腿了。   “站住!”怡平沉叱,声如乍雷,震波直撼心脉。   他这一发怒,威风八面,虎目中神光似电,气势迫人,有如天神当关。   小家伙吓了一大跳,骇然止步。   “我曾告你。”怡平沉声说:“你已经不算小了,从此以后,你要给我安份些,在我面前你得循规守矩,不然我要你哭爹叫娘,你信是不信?”   小家伙破天荒第一次被人教训,竟然愣住了。   “你听着。”怡平的日气温和了些:“要来讲理,你就把你的理由有条不紊说出来,要来打架,你随时皆可出手,我保证你得不到任何好处。”   怡平的口气温和了些,小家伙神气起来啦,由于站得太近不宜用腿,不假思索地一拳捣出。小拳头攻向怡平的小腹,居然虎虎生风,不象是左肩背受伤的人。   怡平又高又大,手又长,手一伸,便抓住了小家伙的手肘,无名指半分不差扣入肘骨缝的麻筋。   小家伙如中电殛,深身一震,挣扎之下,牵动了创口,身躯一软,哇哇大叫:“放手,放……放手……”   怡平手一挥,小家伙踉跄后退。   “知道厉害了吧?”怡平说:“下次我拨出你的麻筋来。”       第四章 威迫利诱   鬼怕恶人蛇怕赶,小家伙尝到苦头了。   麻筋被重重一扣,必定半身麻软,滋味真不好受。   小家伙活动发麻的右手,惊疑地说:“你……你比你家那些武馆师父强多了。”   “夸奖夸奖。”怡平微笑说:“现在你要讲道理了吧?快讲啦!我洗耳恭听。”   “你……”   “你不满意我和你姐姐接近,对不对?放心啦!我即将带一批货下洞庭,三年两载不一定能回来。”   “你……你是跟踪公孙大哥的恶贼,你……”   “哦!原来你是为了这件事而来的。”怡平这才恍然大悟:“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找错人了。小霸王,有一件事你回去请转告你爹,说那些人前来的目的,本意就是阻止你爹出山,能够把你们杀掉当然是最好,杀不了他们会再来的,除非你爹从此以后闭门谢客。   你爹不出山,他们的目的便达到了,按理他们不会再来生事,但问题是他们未能获得你爹不出山的确实保证,他们必会卷土重来,重来的人恐怕就不容易对付了。   如果你爹不向他们保证脱身事外,为免波及家小,唯一的办法是主动去找他们算账。这一来,他们的注意力皆放在令尊身上,全力对付你爹,便不会来此地行凶了。”   “你……你好像知道很多事情……”   “我并不真懂得很多。”怡平客气地说:“真能完全懂得就好了。别忘了告诉你爹,必须登高一呼,号召湘南群雄起而自卫。   来路不明的人决难在湘南立足,躲在家里等灾祸降临,灾祸当然会接二连三而至。还有,我不喜欢你韦家的人,你最好也少来我家惹是生非。”   “你……”   “你看我不顺眼,我避开你,够了吧?”怡平恢复了先前的冷淡,大踏步走了。   小家伙站在原地发怔,最后垂头丧气返家。他背伤不宜活动,再加上肘麻筋挨了一扣,总算明白怡平并不如他想像那样稀松,动起手来决难占到便宜。   一个时辰后,韦云翼带了乃妹纯纯登门拜会庄老太爷。   老人家不胜烦恼地告诉他们,怡平已经离家,到下江经商自创基业去了,船可能已远出三十里外啦!   怡平是乘船走的,但不是到下江经商。他带了三百两银子作盘缠,雇了一艘小船下放衡山。   他本来就从江湖回来,重新返回江湖,见闻广博经验丰富,江湖门槛甚精。花了一天工夫,他在衡山城摸清了九绝神君那些神秘人物的去向。   乃师灵怪告诉他,不必计较九绝神君余化龙那些人祝融峰袭击的仇恨,但他却耿耿于心。   反正这次重出江湖独自闯天下,并无一定的目标,闲着也是闲着,何不追踪那些家伙的动向?有机会便出手替乃师出口气,岂不公私两便?   那些人已走了好几天,他得加快赶下去。   在衡山城动身时,他有了一艘六成新的小渔舟,独自一人驾起双桨,不分昼夜顺水流放赶道。   小渔舟比客船快多了,既不需在各埠停留,更不必载客上下货,而且可以任意夜间顺流下放,小舟在浩瀚的江流中,也比大船的速度快得多。   岳州府,扼洞庭出水口的咽喉,最繁荣的商埠,历史的名城。   从长沙府来的客船,未牌左右泊上了西门码头。船远在数十里外,便可看到西门城上形如十字的三层岳阳楼。这座天下名楼已屡修,最近一次大修是三年前的事。   码头分为两部份,以南停泊湖广九条江水来往的船只。以北,专泊上下大江的远程客货船。堰虹堤至扁山一带,则专泊木排。   河泊所、钞关文武两个专管水运的衙门在北码头,江湖朋友皆知道避免在北码头闹事,那不会有好处。   旅客们纷纷下船,虽则时间还早,但仍然争先恐后。   九绝神君左手提着一个大包裹,右手握着他那把活招牌折竹扇,夹杂在人群中,轻快地越过跳板,踏上了码头似乎松了一口气,向后面跟上来的煞神胡泰说:“天色还早,要不要先找船订舱?明日可早点动身,不必在岳州耽搁了。”   煞神胡泰虬须一阵抽动,一面走一面说:“急什么,乘了十几天船,真闷出病来了。反正丘老匹夫在胡某的掌下幸而不死,也得躺上一年半载,那有功夫追来,那老匹夫自命不见,号称怪中之怪,只有敌人而无朋友,从不与人结伴,所以根本不必担心他请人跟踪报复。且在此地住三两天,看看是否找得到丰盛的财路。”   “也好。”九绝神君点头同意:“红尘三邪乘下一班船,明天方可抵达,他三人熟悉岳州情势,等他们到来也可商量商量。”   谈说间,两人已夹在人丛中走向西门。   前面不远处,站着一名高壮的青衣大汉,人如临风玉树,背手面立气度雍容,脸上笑容可期,一双虎目盯住了他们。   两人并未在意,以为是等客的人。事实上等客的人真不少,男女老少人声嘈杂,谁又留意与自己不相关的人?   近了,大汉突然呵呵大笑,向九绝神君说:“两位,才来呀?”   九绝神君一怔,止步扭头瞥了煞神一眼。   煞神也一怔,下意识地扭头回顾,想看大汉是不是招呼后面的人。   后面的旅客一无表情,不是大汉要等的人。   九绝神君的目光,回到大汉脸上,哼了一声不悦地说:“你的眼睛有毛病吧?你向谁打招呼.   “向你呀。”大汉笑吟吟地说。   “咱们认识吗?”“这不就认识了吗?”   “疯子!白痴!”九绝神君咒骂:“见了你的大头鬼,岂有此理。”   “在下不是疯子,也不是白痴。”大汉仍然笑容满面:“在下姓庄,名怡平,绰号是……唔!是什么?”   “是孤魂野鬼。”煞神接口挖苦。   “对,你真聪明。”怡平欣然说:“我的绰号就叫孤魂野鬼,谢谢你老兄提醒我。”   “这小子一定是神经错乱的白痴。”九绝神君说:“咱们走,晦气。”   “呵呵呵呵……”怡平抱腹大笑。   两人急走了,不再理会自称孤魂野鬼的白痴。   西大街向南岔出另一条街,便是碧湘坊颇有名气的大客栈碧湘老店,来光顾的旅客,以江湖人居多,三教九流龙蛇混杂之地。   碧湘老店的店东主,是大名鼎鼎的洞庭蛟曾鼎,一个暗中与洞庭水寇首领洞庭王王海华往来的一方之霸,官府对这位神通广大的人物真有点无可奈何。即使是在官府落案的人,住入该店也平安大吉。   洞庭水寇之有王,由来已久,源远流长。这一代的洞庭王王海华,据说是最安份的一个了。   九绝神君与煞神胡泰,住进了碧湘老店。   碧湘老店不但包伙食,而且自己有酒楼,楼就在店右首第一间门面,兼向外营业。   次日午后不久,红尘三邪到达。百戒僧与幽虚炼气士共住一间上房,谁说佛道不相容?   貌美如花的云裳仙史,则在右邻占了一间,她的右邻是九绝神君与煞神的居处。   安顿毕,五男女在该店的小客厅聚会。   九绝神君轻摇折扇,安详的向三邪之首的百戒僧悟非说:“悟非大师,诸位真打算至四川走走?”   百戒僧呼出一口长气,苦笑着说:“是的,灵怪老匹夫生死不明,那老怪不死,贫僧真得避避风头,虽则贫信并不见得真怕他。”   “你们两位要到南京去吗?”云裳仙史问:“余兄,你是正主儿,那老怪日后如果寻仇的话,第一个要找的人恐怕就是你了,我劝你也到人迹罕至之地,去避避风头为上,你意下如何?”   “问题是在下的盘缠不太多了。”九绝神君说:“金银不足,要隐避谈何容易?三位对岳州了如指掌,可否替在下与胡兄探一探门路?”   “没问题。”幽虚炼气士拍拍胸堂说:“目下店主洞庭蛟到君山访友去了,等他回来贫道替你们引见,谈财路,谁也比不上曾东主熟。”   “那就有劳道长了。”   厅口突然踱入一个人,呵呵大笑道:“要找财路,何不问我孤魂野鬼?包君满意。”   九绝神君一惊,哎了一声说:“这小辈不是白痴,老夫走了眼了。”   “你老兄睁着大眼说瞎话,语无伦次。”怡平在对面一排椅子落坐。“我孤魂野鬼眼巴巴地等候行脚本地的高手名宿,以便混水摸鱼发一笔小财,好不容易等到你们几位高手中的高手,却被你们看成白痴,我算是空欢喜了一场。真是人走霉运,连盐巴也会生蛆,哀哉!”   幽虚炼气士鹰目一翻,问:“余施主,这小辈语含玄机,是何来路?”   “这小子自称庄怡平…”九绝神君将昨天下船的经过说啊:“看样子,他是不知死活冲咱们而来。”   百戒僧突然站起,狞恶地说:“贫僧打发他走路,超度他…”   云裳仙史却伸手虚拦,嫣然媚笑:“和尚且慢,我来问问他。”   怡平神气泰然,笑道:“应该问。要不然会在阴沟里翻船。”   “你认识我们?”云裳仙史笑吟吟地问,媚目毫无顾忌地在他浑身上下转。   “如果不认识大名鼎鼎的红尘三邪,就不用在江湖上混啦!九绝神君与煞神,更是无人不晓。在下于江湖混了十来年,不要说看,听也听够了。”   “你胆子不小,并不怕我们。”   “有什么好怕的?在下本来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脸不改色满不在乎,似是深以不是正人君子为荣:“再说,我是奉告财路来的,诸位总不会把财神爷往外撵吧?对不对?”   “你怎知余、胡两位缺盘缠?”   “当然他们两位并不真的缺盘缠,再穷嘛!手头一二百两银子决不会少,问题是他们两位为人四海,出手大方,请朋友助拳肯花大把珍宝,入不敷出,难免起意多捞几把放在身边派用场,当然不会嫌财多害自己,有人要送财上门,岂会拒绝?”   “你说得不错,他们两位的确肯在朋友身上花银子。你说过你是奉告财路来的。”   “对呀。”   “你既然在江湖混了十来年,一向在何处得意?”   “得意?算了吧,姑娘。”他脸上有自嘲的神情:“像我这种心高手低,虚有其表的三流混混,能有多少得意日子好过?混了十来年,倒有一半日子在监牢里吃囚粮。早些天刚从武昌大牢脱掉囚衣,那位天下十大名捕之一的擎天手鲁大爷,递给我两吊钱,一张回故乡河南光州的路引,你猜他怎么说?”   “擎天手说的话,听了的确不舒服。他说什么啦?”   “他那只善点穴的粗大坚硬手指头,只差半分就点在我的鼻尖上了,用他那死硬绷带浓重湖广腔的官话,打雷似的直吼:姓庄的,你记住,再不学学好,下次犯在鲁某手上,我要剥你的皮,记着没有?”   他学擎天手的腔调学得真像,几可乱真。   武昌府的名捕擎天手鲁宗广,江湖朋友耳熟能详。那位鲁大爷真行,黑道朋友畏之如虎。早两年,江湖六怪中的游僧法元,在宁国府凶性大发,火焚兴元寺,屠杀该寺护法檀樾赵员外一家十二口,因此而落了案。   恶和尚途经武昌,无意中露了行藏,被擎天手侦悉,单人独剑把游僧刺了四剑之多。要不是游僧命不该绝,失足跌入大江因祸得福逃得性命,恐怕江湖六怪就得改称五怪了。   他学得像,引得众人都笑了。只有一个人不笑,那是煞神胡泰。这位仁兄会经吃过擎天手的亏,笑不出来。   因此一来五个凶魔对他戒心尽除。   “你要是再犯案落在他手中,他可能真会剥了你,那狗东西说一不二,心硬如铁。”云裳仙史似乎在向他提警告:“说说你要奉告的财路啦!小兄弟。”   “事关千两银子的事,千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   “也不见得多,但财路总是财路。”“对,姑娘是明白人。”他的目光投在九绝神君脸上:“本来嘛!你们这些宇内的高手名宿,也的确难伺候,为了维护声誉,既不能偷,也不能抢,勒索也有损颜面,又不肯收几个门人爪牙,怂恿他们去偷抢劫夺。”   “你胡说些什么?”九绝神君不悦地叱喝。   “你就听不得老实话。”他嘲弄地说,话锋一转:“诸位知道城南巴丘山下的杨家?”   “你是说多熊臂杨兴?”云裳仙史问。   “对,就是他。还有,长沙的铁掌翻云毛一新。”   “听说过,他是当地颇有名的财主,在长沙有不少生意,柴米油盐都有店,控制了府城人的开门七件事,还有不少见不得人的行业。”九绝神君说,表示自己不是外行。   “对,就是他。”怡平拍着大腿说:“即是说,如果你是长沙城里的人,你的食衣住行甚至包括你上堂班找女人上床,多多少少皆牵涉到铁掌翻云。”   “你的嘴真该洗一洗了。”云裳仙史似笑非笑地说:“缺德!你在我面前也太放肆了。”   “抱歉,在下不是有意的,说溜了嘴。”他嘻皮笑脸说。   其实,他早就知道云裳仙史的脏事,那是一个裙带甚松的女人,“仙史”的绰号可不是平空胡叫的,有些有名气的青楼艳妓,就喜欢称什么仙什么史,反正就是那么了回事,不足为怪。   “说了半天,你还没说出你的所谓财路。”九绝神君神色冷冷地说。   “这就说上正题。”怡平不再卖关子:“现在已经有了两个主儿,长沙的铁掌翻云,岳州的多臂熊,两人的手上功夫都不含糊,同是两地的大豪。人和地都有了,现在说时和事。一月前,铁掌翻云有一批值两千五百两银子的私货,没上税的两船私货运给多臂熊运销武昌。   你知道,大豪们作买卖,讲义气算交情,闲话一句一诺千金,从不重视时兴的什么买卖契约,那些私货也不能立契约。多臂熊井未收到这两船贷,被他的好朋友用瞒天过海手法吞没了。不是多臂熊输不起,而是他丢不起这个人,所以横定了心,一口否认货已运到,推得一干二净。   五天前,这两船私货被多臂熊从浓州截回来了,又是为了面子问题,不得不封锁消息,仍然拒不承认有这么一回事。铁掌翻云不是善男信女,但他不敢到岳州来兴问罪之师,强龙不斗地头蛇嘛!   几经交涉无效,铁掌翻云真火了,放出口风,要以一千五百两银子的赏格,弄回这两船贷。   “见了鬼啦!船截回来了,货那还会在船上?”九绝神君撇撇嘴:“铁掌翻云这一招,拙劣得很。”   “正相反,多臂熊如果卸货,只要有些少流出市面,他尔后就别想在岳州称仁义大爷啦!他要等风声过后,神不知鬼不觉运至武昌,或者走远些运到南京,价钱更高。   他不是见钱不眼红的人,所以不必耽心他把船货一起弄沉毁赃灭迹,不然他就不会截回来,在浓州凿沉岂不省事?”   “你的意思是,要咱们去找船?”煞神问,显然对此事大感兴趣:“船上的货,卖价当然不止两千五百两。”   “找船干什么?八百里烟波浩渤的洞庭湖,你到何处去找?敲锣打鼓去找吗?”怡平嘲弄地说:“就算你找到了船,官府方面你手面不熟,不但过不了关,也找不到买主。”   “那你的意思!”九绝神君也兴趣来了。   “咱们一不做二不休,把多臂熊弄到手。”怡平做了一个宰人的手式:“他如果不将船交出来,克察了事。”   “这个……”   “那位仁兄即使不怕死,他的妻儿可不肯让他为了两船货便去见阎王,除非他的老妻逆子希望他早死,以便继承家产。船弄到手之后,叫铁掌翻云带二千两银子来赎。他多半会应允的,凭诸位的名号,他敢不多出五百?”   “哈!你这一招很妙。”九绝神君兴奋地说。   “当然妙。”怡平得意地说:“咱们不偷,不抢,名正言顺为江湖主持正义,名利双收。”   “我问你。”百戒僧问:“你这消息从何处得来的?”   “蛇有蛇路,鼠有鼠路,在下当然有可靠的消息来源,千真万确。其实,这件事已不是秘密,找几个地头蛇打听,他们必会一五一十告诉你,问题是咱们是否有力量有把握办这件事。”   “办成了,你能得到多少好处?”幽虚炼气士问,眼神有些微的变化。   “这得看情形。”怡平:“在正常,惰形下,按规矩我得三分之一。”   “我们有五个人。”   “哦?你们红尘二邪不是要到四川吗?”   “办完事再走,并末为晚。”   “这个……”   “你还想要三分之一?”幽虚炼气士狞笑着问。   “我当然想二一三十一。”   “给你六分之一,不要不识好歹。”   “这……”   “贫道宰了你,你半文也捞不到。”幽虚炼气士阴森森地说,鹰目中杀机怒涌。   怡平打冷战,突然离座向外飞奔。   幽虚炼气士早有准备,冷冷哼了一声,身形一晃,奇快地到了怡平身后,虚空连点三指。怡平奔出厅外,嗯了一声,急奔的冲势一顿,然后再次狂奔而走。   三记阴柔的指风,击中了他三处重要的穴道,六椎下的灵台,第二浮肋骨尖下的左京门,四椎旁下的右峦盲,这三穴分属督脉经、足少阳胆经、足太阳膀胱经。   老道的指风打穴术,已可击中三尺外的穴道,不但认穴奇准,而且可以控制指风的劲道。   “让他多活半个时辰。”老道得意洋洋地说:“事不宜迟,咱们晚上跑一趟巴丘山杨府,这地方贫道熟,多臂熊那两手臭暗器稀松得很。”   “老道。”云裳仙史迟疑地说:“你知道那庄小辈说的是不是真?”   “这种重大的事,岂能有假?”幽虚炼气士武断地。   “对。”九绝神君居然不假思索地说:“找到多臂熊一问,不就明白了?届时不怕他否认,必要时带着他跑一趟长沙,与铁掌翻云对证。”   “咱们岂能久留?”   “袁姑娘,你是怕灵怪老匹夫跟来?”煞神笑问:“放心啦!老怪挨了我那记摧心掌,不死也得脱层皮,他那有工夫追来?”   “这个…好吧,他真要追来,咱们五个人仍可斗他。”云裳仙史终于放心地说。   怡平逃出院子,进入第三间自己的客房,掌起灯,先脱下外衣检查,发现了被指风击中处的纤维有变形异象,在灯光下详察片刻,微笑着自语:“贼道的指风很了不起,但半尺外对我毫无威胁,难怪师父根本不在乎他的罡气,我知道该怎样对付他了。”   他换上了夜行衣,吹息灯火再次外出。   巴丘山,在城内西南隅,其实是一座大丘而已,也称巴陵或天岳。   神话上说,上古后羿屠巴蛇于洞庭,其骨若陵。巴蛇的骨堆成这座陵,巴蛇之大可想而知。   岳州在南北朝称巴陵郡。目下岳州的附廓仍称巴陵县,地名源出后羿屠巴蛇的典故。   多臂熊杨家,在巴丘的南麓靠城根不远,四周林木葱笼,园林围绕着广阔的大宅院。   已经是二更尽三更初,五个黑影鬼魅似的接近了杨宅的西院。   全宅黑沉沉,极少看到灯光,唯一有灯火的地方是正厅,灯光从敞开的三座大门与两面的大窗照出,似乎大厅还有人活动。   艺高人胆大,五个黑影根本没将多臂熊放在眼下,越过西院,登堂入室摸入西厢,一出屏幕门便到了正厅的西厢房,无声无息,并未惊动各厅房内的人。   到了西窗下往里瞧,诺大的厅堂,十盏明灯高照,三座门大开,可是,里面只在一个人而已。   百戒僧掩在窗下,向身旁的九绝神君附耳说:“余施主,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贫僧不喜欢这种情势,杨小辈不在正房入寝,一个人跑来大厅搞什么鬼?”   主座的大环椅上,主人多臂熊坐得安安稳稳地,几上泡了一壶茶,盘中有四只茶杯,正在悠闲地品茗,身边没有仆人伺候。   多臂熊年约四十出头,身材粗壮。宽额、高颈、粗眉大眼,一双手似乎特长。穿一袭宽大的青袍,没带有兵器。   他倒了杯茶,先放在鼻端嗅,心满意足地猛吸扑鼻的茶香,片刻方举至唇旁小饮一口。   蓦地,他抬头叫:“我知道你们来了,何不进来一叙?请啦!门都开的,诸位身份不低,可从中门进来。”   第一个跨进大厅的是九绝神君,轻摇折扇说:“杨兴,余某不信你会未卜先知,”   多臂熊哈哈大笑,说:“这与未卜先知无关,其实五天前便有人知道诸位即将落境。”   “谁说的?”   “不知道,反正他派人传来口信。以今晚来说,半个时辰前便有人向警哨传信,所以知道诸位要来。”   “哦!半个时辰前?是不是一个姓庄的年青人?”   “不知道,那人来无影去无踪,警哨没有看到他的身影,因此,杨某特地把已等了诸位七八天的人请来了。”   五个人都进来了,直逼堂下。   “有人等了咱们七八天?”九绝神君变色问。   中门外,招魂使者詹宏背手而立,呵呵怪笑道:“在岳州等了七八天,还以为你们不来了。还好,你们还没完全散伙,只走了天地双残。”   招魂使者身后,不但那天在祝融峰现身的人全在,且更多了几个陌生人。   “是你?”九绝神君讶然叫。   左右厢屏门帝一掀。分别进来了三名青袍人。   后厅门帘子一动,从穿堂鱼贯出来了五个道装打扮的有道全真。走在前面的老道堂堂一表,红光满面,气概不凡,五十岁上下正届盛年,腰系宝剑,手执拂尘,以中气充沛宏钟似的嗓音说:“诸位施主。幸会幸会,贫道总算把诸位施主等到了,不胜荣幸。”   五个人皆脸上变色。   幽虚炼气土倒抽一口凉气,惊疑不定地说:“天都道友,你,你也在此地?”江湖上潜势力甚大,教徒众多的神秘天香正教教主,绰号称大法师的天都羽士光临,难怪人人变色。   “诸位请坐。”天都羽士摆出主人的态势,先自坐下:“贫道要向诸位请教,祝融峰诸位与灵怪会唔的经过,希能据实相告,请九绝神君余施主说明一切。”   九绝神君知道脱不了身,心中一转,故大方坐下了,苦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在下与他廿年来比武三次,第一次在下没赢,第二次他没输,第三次他挨了煞神胡兄一记摧心掌逃掉了。   他的真才实学,比在下高明多多,他之所以答应与在下较技,完全是出于戏弄人的心理。故意侮辱在下而已。”   他将会唔围攻的事说了,煞神胡泰接着加以补充:“那老怪为何竟能支持不倒而逃掉,胡某至今仍然大惑不解。但依他逃走时的神情估计,他的确已被胡某的致命一击击中要害,即使不死,也活不了多少时日。”   “真的吗?”天都羽士笑问。   “当然。”煞神胡泰硬着头皮答。   “施主的摧心掌,虽是武林一绝,但要想击毙灵怪,恐怕无此可能。”天都羽士微笑着说:“据贫道所知,他与号称地行仙的大方丹士交情深厚。两人年轻时曾共研性命交修之学。他将秘学独步天下的崩云八式相赠。   大方丹士投桃报李,回赠他参悟的玄门绝技奇门心诀,据说是一种极为神奇的先天练气奇学。老怪横行天下四十年,虽不说天下无敌,至少还没听说过谁又把他怎样了。   二十年前宇内八魔六子将他困在栈道黄绎乱石荒花原死谷,十四位顶尖儿高手,仍未能要掉他的老命。你们七个人虽说足以横行大下、但比起八魔六子,不客气的说,你们的机会微乎其微。   胡施主的摧心掌虽然是乘其不备愉袭成功,但想将他击毙,无此可能。他会来找你们的。早晚你们难逃他的毒手,你仍不要高兴得太早了,说不定他已盯上了你们呢。”   这一番话,说得九绝神君五个人毛骨悚然。   “在下搜遍了祝融峰,毫无踪迹可寻,”招魂使者乘机危言耸听:“在下是跟踪前往专程请他的,他当然不会找詹某报复。而你们,啧啧,天知道日后会发生些什么可怕的事,你们去想好了。”   “所以,贫道指引你一条明路。”天都羽士露出本来面目:“贫道相信诸位听说过当代名臣鄢大人,也对拔山举鼎皇甫施主不陌生。”   “在下明白了,你们是拔山举鼎的人。”九绝神君终于醒悟了。   “贫道是直接受命于鄢大人的客卿,负责罗致天下英雄豪杰。”天都羽士自豪地说:“天下四大重臣中,严大学士实力最为雄厚,但鄢大人手下,却网罗了无数具有奇技异能的英雄豪杰,礼贤下士结纳天下奇人。诸位如肯随贫道前往晋见,定获重用,就算灵怪有三头六臂,也无法奈何得了你,诸位可说安如泰山,高枕无忧了。”   九绝神君举目打量四周,心中雪亮,冷冷地说:“道长,咱们还有其他选择吗?”   “恐怕没有了。”天都羽士的答复干净利落。   “如果在下转身就走……”   “你走给贫道看看?”天都羽士不客气地说。   “你……”   “杨施主与长沙毛施主的恩怨是非,已因杨施主答应为鄢大人效忠而恩怨一笔勾销了,任何人介入,必将付出惨烈的代价。”天都羽士沉下脸说:“你们事先不打听,自命不凡夤夜前来妄图侥幸,你说该怎办?”   “谁说咱们介入了。”然神大声质问。   “有人告密,事实是你们已经来了。诸位也算是成名人物,江湖上有数的高手名宿,难道要用狡辩来掩饰你们今晚的行为?”招魂使者用活扣住他们。   “你们即使答应向鄢大人效忠,也是有条件的。”天都羽士逐渐收紧控制的细绳:“没规矩不能成方圆;你们有应得的地位,当然也有该守的规矩。”   “咱们还没表示是否效忠呢。”九绝神君冷笑说。   “你们会表示的。”天都羽士用权威性的口吻说:“还有一件事你们要明白,那就是贫道已派出大批人手,搜寻灵怪的下落。   要是灵怪也愿意向鄢大人效忠,那么,你们之间的恩怨必须一笔勾销,不能再记恨报复了。这件事对你们有利,谅诸位也不会反对。现在,诸位该有所决定了,贫道立等答复。”   “咱们必须从长计议,不能仓促决定。”百戒僧说:“给咱们三天两天……”   “不行!明日午正,你们必须前来此地立誓加盟。”天都羽士斩钉截铁池说:“这期间你们如果想妄图侥幸潜逃离境,格杀勿论。”   “咱们有六个时辰决定。”九绝神君站起:“现在,咱们可以走了吗?”   “你们可以走了,可以从前门正大光明走出去。”天都羽士微笑着说。   “告辞。”   五个人垂头丧气出了杨家,已是斗转星移,三更将尽。街上黑沉沉,冷冷清清。   九绝神君步伐沉重,长叹一声说:“看来,咱们这张卖身契是签定了。”   一直没表示意见的云裳仙史轻咳了一声,说:“其实,向他们效忠,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事。”   百戒僧哼了一声,沉声问:“什么?你愿意放弃自由自在的生活,受他们控制牵着鼻子走?”   “据我所知,跟他们走好处多着呢。人多势众,有官府撑腰,至少不必担心仇家找上头来,灵怪天胆也不敢跟来寻仇报复。   而且,有花不完的银子,有机会还可以自找财路。鄢大人是众所周知的大奸臣,爱财如命,但他有个好处,就是不禁止属下贪财。”   “那你是不反对立誓加盟了?”九绝神君问。   “反对是死路一条,我为何要反对?”   “可是……替一个奸臣卖命……”   “奸臣又怎样?性命要紧,余兄。”   “咱们可以溜之大吉……”   “你希望拔山举鼎出动爪牙搜杀?再说,妖道如无把握,肯给咱们六个时辰决定?”   “你想他会派人跟踪监视?”   九绝神君心虚地扭头回顾:“后面没有声息,咦……”   街道窄小,两侧都是平房瓦屋,高不足两丈。他看到走在最后的幽虚炼气士,正手舞足蹈地徐徐向上升。   走在幽虚炼气士前面约三四步的煞神胡泰,也应声扭头回望,看到老道的头,已快升至滴水檐了。   “老道,你怎么啦?”煞神抬头大叫。   百戒僧见多识广,大叫:“他被人拉上去了,助他……”   四人反应甚快,飞跃而上。   “啪”一声响,最快的百戒僧脑袋刚越过瓦檐,光脑袋便挨了一瓦片,在碎瓦纷飞中,石头似的往下掉。   幽虚炼气士也往下掉,脖子上还拖着一根粗麻绳。   长笑声震耳,伏在瓦面的黑影长笑而走,眨眼间便消失在屋脊后。   “招呼他们,我去追。”九绝神君上了瓦面叫,展开绝顶轻功循影狂追。   煞神胡泰登上瓦面,急叫:“余兄,穷寇莫追,小心中伏……”   但夜黑如墨,街道两侧的房屋高低不等,而且前后参差错落,九绝神君的身影,已消失在前面的屋脊后。   下面,却传来云裳仙史的求助声:“快来帮我,和尚的头被打破了,昏啦!”   煞神只好往下跳,黑暗中,云裳仙史正在救人。他一摸死鱼似的百戒僧,摸了一手血,也摸到了伤口,说:“不要紧,头皮裂了,骨末伤,是被瓦片割破的。”   他替和尚上药止血,和尚便醒来了,含糊地叫:“是……是什么人暗算佛……佛爷…”   “不知道。”煞神接口:“要不要撕衣裹伤?你的光头裂了三条口子,你不是铜头铁臂吗?”   “别挖苦人了,谁知道有人暗算?”百戒僧爬起在地下摸索:“快帮我找我的铁木鱼,还有紫金鱼锤。”   云裳仙史正替老道推拿颈部,老道手脚发软浑身脱力,颈喉受伤不轻,气管差点儿破了。偷袭的人潜伏在瓦面,丢下麻绳套索,套住老道的脖子往上拖。   老道做梦也没料到祸从天降,毫无防范怎吃得消?脖子被套双足一离地,便失去活动能力任人宰割,想运功抗拒已无能为力。   九绝神君狂追黑影,追了半条街,黑影纵高窜低的身法,似乎愈来愈不行了,脚下渐慢。   “你逃不了的,站住!”九绝神君得意地叫,已拉近至五六步内了。   黑影突然往下跳,跳落后街撒腿便跑。   九绝神君愈追愈兴奋,片刻间便追了个首尾相连,正想出手擒人,黑影突然向下一蹲,斜移伸腿。   九绝神君一声惊叫,一扑落空被拌倒在地,总算反应超人,身手俐落,双手一触地,便来一次可消去冲势的前滚翻,虽则姿势不见得美妙。   黑影如影附形跟到,一脚重重地踢在他的右琵琶骨上。他身不由己,再向前翻,这一脚力道空前强劲,只踢得他眼前金星直冒,浑身骨头似乎快要崩散了,失去了运气行功的力量,不知人间何世。   昏昏沉沉间,他只感到被人劈胸抓住向上提,来不及转念,小腹便挨了三记重拳,如击败革。   他重新跌倒,只感到胃正往口腔升起,喉间发甜,痛楚像浪涛般扑来,眼前已看不见景物,呻吟着叫:“不……不要打……打了……”   发结被人一把抓住往上提,熟悉的嗓音令他心胆俱寒:“还记得老夫吗?你这卑鄙的狗东西。”   “灵怪……”他虚脱地厉叫。   “你做得好事。”   “你不死,我……我一辈子抬……抬不起头来……”他发狂般喊叫,右手在摸索。   右手被劈了一掌,语音转厉:“你还想用溶金掌拼命?该死的东西!”   “我……我我……”   “天地双残往何处逃?”   “不……不知道,我们是在……在长沙分手的。”   “你们到巴丘杨家有何贵干?”   “上……上了人家的大当,想找多……多臂熊勒索,岂知那家伙已……已经投靠了拔山举鼎,几……几乎把命都……都送掉了。”他乖乖吐实。   “招魂使者那些人,要找老夫有何阴谋?”   “要……要请你加盟。”   “他想得真妙。哼!大概你们已经入了伙。”   “我……我们……”   “老夫不过问你们的狗屁事。你告诉他,少来惹我。他做他的奸臣走狗,我做我的江湖怪客,桥归桥路归路。他如果妄想在我身上打主意,我要叫他灰头上脸。你也一样。这次我放过你,离开我远一点,再不死心,下次我必定打断你一双狗腿。”   啪一声响,右腿挨了一掌。   “哎哟……”九绝神君鬼叫,腿痛得像是断了。   等他完全清醒过来,附近哪有半个人影?   扮灵怪的人是怡平,他离店便到了巴丘杨家,作弄警哨顺便透露九绝神君要来的消息,然后在回程必经的路上等候。料想杨家必定高手齐出,五个贪心鬼决难如意,正好在半途打落水狗。   从九绝神君的口中,他总算知道招魂使者出现祝融蜂的原因了。他对鄢奸的事不感兴趣,也懒得过问拔山举鼎助纣为虐的劣迹。   衡州府以南,吃的是海北(广东)盐。以北才是鄢奸的两淮盐区。他用不着担心走狗们在衡州作威作福。   九绝神君回到客店,百戒僧四个人已先一步回来了。   五个人有三个糊糊涂涂挨了一顿重的,吓得心胆俱寒。煞神一听是灵怪所为,更是心惊肉跳坐立不安。   “明天一早我就到杨家躲一躲。”煞神胡泰慌忙地说:“要被老怪找上我,我就惨了。”   “你认为天都羽士阻止得了老怪?”云裳仙史问。   “老道知道老怪的底细,当然有制老怪的能耐,不然他怎敢派招魂使者跟踪至祝融峰?”煞神居然能冷静地分析情势:“我决定听命于天都羽士,你们决定了没有?”   “咱们已无路可走,明天再商量商量。”九绝神君无可奈何地说:“走吧,先养养神再说。”       第五章 一见钟情   他们是在百戒僧与幽虚炼气士的房中商量,夜已深,必须返房歇息,反正两个伤者不需留下人照顾。   第一个离开的是云裳仙史、九绝神君与煞神接着离开。因此云裳仙史返室掩上房门,九绝神君与煞神尚未到达自己的房门口。   谁也没料到房内有人等候。房内已掌了灯,九绝神君毫无戒心地推开房门,唉声叹气地跨步入房,忘了留心门后,失去了江湖人应有的警觉。   随后跟人的煞神胡泰,听到了轻微的破风声,还来不及转念,便看到九绝神君向前一栽。   “该轮到你了!”熟悉的语音入耳。   煞神大骇,不假思索地叫:“灵怪……”   手刚提起,双掌护住上下盘,却没料到脚下有变,门后伸出的脚一绊一钩,立感足踝欲裂,立身不牢。   人尚未倒下,左耳门便挨了一记重掌,重得有如千斤巨斧,劈得他天昏地黑,向前一栽便失去知觉。   邻房的云裳仙史听到了叫声,警觉地启门外出叫:“是谁在叫?咦!”   她看到邻房的房门是开的,却没有灯光。   云裳仙史是个老江湖,看到邻房房门大开却没有灯光,这是极不寻常的事,一个老江湖投宿旅店,岂有不关房门便熄灯睡觉之理?她便知道有点不妙了。   她有点心虚,不敢走近察看,焦灼地叫:“余兄,胡见,你们怎么啦?”   没有人回答,她心中一凉。   九绝神君的邻房有了响动,吱嘎嘎一阵门响,探出一个模糊的人影,用娇嫩的嗓音说:“半夜三更,你们吵吵闹闹,到底让不让别人睡呀?”   一听就知道是个小姑娘,云裳仙史心中一宽。她一生中,大概从没想到要仗人壮胆,但今晚例外。   “小姑娘。”她叫:“邻房的客人出了意外,劳驾你伸头看看好不好?”   “你怎么说话不知轻重。”小姑娘说:“有事你不知道叫店家呀!”   廊下没有灯,旅舍中,叫一个陌生少女看别家房中的客人是否有意外,也的确要求过份。她并不真的需要少女去看,乘说话的机会壮胆,三两步便到了九绝神君的房门口,里面灯火早熄,声息全无。   “余兄,胡兄。”她屏息着叫。   “没有回音,里面的人绝不是睡着了。   她知道糟了,正想掏火折子。   火光一闪,身旁到了邻房的少女,手举一具中型大小,构造相当精巧、一吹便可引燃的紫铜名贵火折子。   暗红色的火焰光度有限,但足以让她看清门内躺着的两个人。   “哎呀!”她惊惶地叫,急抢而入。   少女也举火折子跟入,从容点亮了桌上的油灯。   云裳仙史不再恐惧了,至少目下已有人作伴。   她一探煞神的脉息,捏人中拍面颊。一面急呼道:“醒一醒,胡泰,醒一醒……”   少女抓起茶壶。将冷茶淋在煞神的脸上。   胡泰一惊而醒,含糊地叫:“谁?谁……”   “是我。”云裳仙史放下煞神,到了九绝神君身侧。   九绝神君是扑伏的,真像个死人。   “这人是后脑被小石打昏的。”一旁的少女说,指指九绝神君玉枕穴肿起的小疮,这一带的头发薄,一看便知:“这人劲道之控制委实惊人,而且奇准无比,武林中夜间能达到此一境界的人,屈指可数。”   “那是江湖六怪中的灵怪所为。”云裳仙史一面替九绝君推拿,一面信口答。   “哦!灵怪仍在人间?”少女的声调中有惊讶。   云裳仙史心上一动,闹了半天,原来这位陌生的少女也是武林人。她扭头上望,看到一张秀丽脱俗,稚容未褪的少女面庞。   “你几岁了?小姑娘。”她忍不住发问。   “十五岁。你是……”   “我姓袁。你呢?”   “我?哦!目前姓高……”   “你怎么语无伦次?目前姓高?什么意思?”   “我是个孤儿,不足一岁被遗弃在路边。在我家乡,生女婴弃在荒野的人很多,弃在街边路旁已经够仁慈了。”   少女黯然地低语:“高家的老仆高忠将我抱回高家,老夫人收我做丫头、所以我姓高,有一个属于丫环使女的俗名宇:小菊。”   “你知道打穴术,武艺一定不坏。”   “高家不论男女老少,武艺如不管用,就不许到外地走动……”   “哎呀!你是锦绣谷万花山庄高家的人。”云裳仙史恍然地叫:“夔州高家是武林名门。”   “高家的一个丫头。”高小菊纠正她的话,高家的人与高家的丫头是不同的,丫头还不配称高家的人。   她俩正在谈话,后面的煞神胡泰坐在地上,大概已完全清醒了,突然如丧考妣般狂号:“我的右手!我的右……右……手……”   云裳仙史转首回顾,柳眉一攒,不悦地说:“你鬼叫什么?想把全店的旅客全叫醒吗?你的右手,不是好好地长在肩膀上吗?”   “五条主经脉全死了,天哪!是谁废了我的手?”煞神的叫声更凄厉了。   “咦!你记不记起所发生的事了?”   “哎!是灵怪。灵怪,你这老猪狗,我……”   高小菊莲步轻移向房外走,摇摇头叹息一声,说:“听说灵怪从不饶人,废了手而留得命在,已经是不错了,谁叫你们去招惹那个老怪物?”   九绝神君也醒了,狼狈地爬起说:“还好,我的手脚并无异样,罢了!”   高小菊尚未出房,房门外已站着嬉皮笑脸的庄怡平,改穿了一袭青袍,显得俊逸潇洒,可措那恶作剧的嬉皮笑脸,掩去了他雍容俊逸的风采。   怡平笑道:“嘻嘻!这里有祸事了,发生了什么大灾祸?”   煞神胡泰一看清是他,无名孽火如山洪爆发。今晚到杨家自投罗网,追根究源,全是这姓庄的小子惹出来的灾祸。   “你这该死的狗娘养的!”煞神发出一声粗野的咒骂,冲越高小菊抢出门外,用完好的左手吐出一掌。   这一掌极为凌厉霸道,含忿出手当然劲道十足。   怡平不再客气,上盘手右掌化招,左掌探入,闪电似的贴上了煞神的胸口,不轻不重地向前一送。   煞神倒飞而退,惊叫一声退入房门,背部以更快的速度,撞向刚欲出房的高小菊。   高小菊手疾眼快,左掌一伸,便顶住了煞神的背部,扭身将煞神拨偏,抢出房外,向笑容未敛的怡平秀眉一挑,嘟起动人的红艳小嘴,似怒似嗔地说:“你怎么出手不顾及旁人?好没道理。”   “十分抱歉。”他怪腔怪调地微笑欠身:“与红尘三邪走在一起的人,决不是平庸的武林小辈,姑娘自不例外,事实已证明姑娘并不在乎那一撞。”   高小菊一怔,转身回顾说:“你说他们是红尘三邪?”   “另有两邪在邻房,这一邪就是云裳仙史袁玉燕。”他发觉这位小姑娘不是九绝神君那些人的同党,神态不再玩世,面容一整:“那两个武林高手,更是大大的有名。”   “他们是谁?”高小菊扭头笑问。   由于他脸上的玩世者神情消失,雍容俊逸的风华光彩照人。   高小菊一怔,几乎看呆了,没来由地粉面一红,秀目中有了变化瞳孔似乎正在扩张,变得更黑,更明亮,更深邃。   怡平正好也转脸向她注视,她失措地慌忙转首他顾。   “他们是九绝神君余化龙,和煞神胡泰。”怡平并未留意她的神情反应:“他们的名头并不比江湖六怪低,低的是人品和武功,他们比江湖六怪更令人害怕。”   “我听说过这些人。”高小菊的语音很低,低得反常:“我得离开免得落人闲话。”   云裳仙史放开被推得晕头转向的煞神,大概认为高小菊的话,有伤她的自尊,绷着粉脸说:“红尘三邪也不想沾你万花山庄高家的光彩。再说,你不过是高家的一个丫头,神气什么?”   高小菊秀眉一挑,正待发作,怡平却构手虚拦,笑道:“高姑娘,要斗口放泼。你绝不是她的敌手,不要和她计较,好吗?”   他的温和语音,对高小菊有一种无可抗拒的魅力。   高小菊大概也是相当随和的人,怒意立消,低头一笑说:“其实我又没惹她,她怪我是不应该的。”   “姑娘你走吧。”怡平柔声说。   高小菊缓步到了自己的房门口,回眸一笑,然后匆匆入房而去。   怡平呆了一呆,心想:这丫头笑得好美。   房内,云裳仙史怒目相向,恨声说:“小畜生!如害得我们好苦。”   他脸上又回复了玩世者的神情,说:“袁姑娘,你说话真的昧良心,颠倒黑白含血喷人,我又怎么害苦了你们啦?”   “你唆使我们去杨家……”   “且慢!唆使两字,你是否用错了?”   “你……”   “在下只告诉你们何处有财路,还没将该如何下手的办法说出来,你们这些贪心鬼便兴起独吞的恶毒念头,要不是我逃得快,小命早就完了。   邪魔毕竟是邪魔,象蛇蝎一样不可信任。你们怕走漏风声,迫不及待抢先匆匆前往下手,不知己不知彼,碰了钉子怪得谁来?”   “事先你已知道多臂熊已和拔山举鼎的人勾结了?”   “天地良心,我怎知道他们之间有勾结?”怡平推得一干二净,事实上他也的确不知道。   九绝神君恶狠狠地抢出,咬牙说:“不管你怎么说,你都是罪魁祸首,不杀你此恨难消,毙了你……”   声落手出,铁爪功力贯指尖,“云龙现爪”劈面便抓,劲风虎虎劲道惊人。   怡平早就估出对方的功力份量,也用爪功接招,左爪一伸,毫无顾忌地与对方的爪相接,两人同时用劲,十指全力猛抓急扣,扣得死紧同时发劲。   “劈啪!”怡平的右手同时进击,结结实实给了九绝神君两记正反阴阳耳光,干脆俐落从容不迫不带火气。   “哎……”九绝神君狂叫,上体后仰。   但右手已被怡平扣牢,无法脱出。铁爪功碰上治平更坚硬更强劲的手,扣力空前可怕,整条臂膀发麻,掌奇痛欲裂。   怡平及时松手,向前一送。   “蓬”一声闷响,九绝神君坐倒在地,口中血出,双目难睁。   云裳仙史大掠,骇然叫:“你是个深藏不露的可怕高手!”   他呵呵笑,极有风度地欠身说:“姑娘夸奖,谢谢。”   “你的真名号是……”   “孤魂野鬼庄怡平,真名实姓如假包换。”   “你……”   “姑娘好像是唯一完整的人。”他嬉皮笑脸地说。   “你……你是天都羽士派来故意戏弄我们的人?”   “天都羽士?”怡平不笑了,神色凝重:“听口气,天香正教教主天都羽士出现在杨家吗?”   “你真不知道?”   “不知道。”他郑重地说:“那妖道不会是在杨家卖蒙汗药堕胎药,定有恶毒的阴谋。”   “他替天下四大奸恶的鄢懋卿网罗人才,多臂熊已经被他收买了。”   “原来如此。”他开始返走:“你为人并不太可恶,我不再惩罚你了。”   五个人,唯一不曾受到伤害的人是云裳仙史。或许她是女人,怡平手下留情放过了她。   最惨的是煞神胡泰,右手废了。这只右手,曾经偷击灵怪,废了是理所当然。   就因为右手废了,煞神胡泰因祸得福。   次日近午时分,他们狼狈地到杨家报到。结果,煞神被赶了出来,天都羽士对被废了一手的人不感兴趣,废人派不上用场,鄢奸要的是第一流的高手。   午后不久,店旁的碧湘酒楼冠盖云集。   楼上雅座,是肯花钱的客人登临光顾的地方,占有两间门面,中间大食厅有二十余副座头,两侧与后端隔成一座座小厅前面用高屏风隔住,有些则用串帘。   楼上几乎满座,食客众多,酒菜香扑鼻,喧闹声也令人耳根难净。   怡平占了近窗口的一副座头,同桌另有两位中年食客,叫了四味菜两壶酒,嘀嘀咕咕话家常。   怡平这一面,也有四碟菜,两壶酒。桌中间鸿沟为界,互不侵犯。   楼梯响,人上来,吊着右手,垂头丧气的煞神出现在楼口。   左首不远处,四位食客之一举手扬声叫:“嘿!那不是胡老兄吗?过来坐。”   煞神被叫声所吸引,忘了先打量楼中的食客。如果让他看到近窗口的怡平,不溜走才是怪事。   “哦?原来是谈英兄。”煞神抹抹虬须向四食客走去:“好久不见,谈兄近来可好?”   谈英让出座位,移向右首同伴那一面,欣然说:“混得还不错,托福托福。来,兄弟先替诸位引见。”   三位同伴是六指班和、地一半王虎、黑鹰李锦,都是江湖上颇有名气的黑道高手人物。   这位谈英名头也够响亮,也算是黑道中心黑手辣的名人。三阴手谈英,闯了几天江湖的朋友,大概该听说过这号人物,也该对他怀有戒心。   双方客套一番,谈英叫来店伙重整杯盘,三杯酒下肚,不再客套。   谈英说:“胡兄,早些天听说你行脚赣西,怎么却跑到岳州来了?看你老兄气色好像不太好,右手怎么了?”   “唉!别提了。”煞神神情非常懊丧:“应九绝神君余兄之邀,去年就开始准备对付死仇大敌灵怪丘磊,为避免被丘老怪起疑,因此兄弟故意在赣西现踪,余兄则在河南露面。”   “哦!灵老怪不是在江湖失踪了十几年吗?你们见到他了?”   “不但见到他,而且……”’煞神一口干了一杯酒,咬牙切齿地说:“兄弟打了他一记摧心掌,他伤了兄弟的右臀。昨晚他就在店中神出鬼没,我好恨。”   “老天爷!这老怪昨晚在这间店?”   “半点不假。余兄、百戒僧、幽虚炼气士,都吃了大亏,那该死的老狗,恐怕世间真没有能制他的人了。”   “那老怪出没如神龙,千变万化诡计多端,艺业深不可调,与他结怨,不会有好处的。”三阴手好意地说:“以后胡兄不要去惹他了。哦!你说九绝神君余老兄也在此地?他们呢?”   “他们到巴丘杨家,投靠拔山举鼎那些人去了。”   “哦!胡兄你不去?”   “别提了,兄弟右臂不便,被人倒垃圾似的倒出来了,我煞神胡泰算是完啦!”   “既然这样,兄弟也无能为力了。”三阴手不胜惋惜地说。   “你是什么意思?”煞神惑然问。   “不瞒你说,咱们四人都在拔山举鼎大总管手下当差。”   三阴手苦笑:“咱们本来在武昌,接到外总管十万火急的口信,要咱们赶来岳州听候差遣。咱们是从陆路赶来的,昼夜兼程今早才赶到,在店中等候上面的人前来联络。兄弟本来想替胡兄引见敝长上……算了,胡兄今后有何打算?”   “走一步算一步,也许真该退出江湖了……唉!”   楼门口,出现了几个男女,吸引了全楼食客的目光,人声倏止。   最前面的人,是宛若临风玉树的武林佳公子公孙云长,一袭月白长袍,佩了长剑,显得气概不凡,满脸春风益增三分英俊飘逸神采。   稍后的美丽绿衣女郎,令全楼的人眼睛一亮。一瞥之下,她像是从图画里走出来的仙女,美得令人屏息,尤其是那双深邃明亮的钻石明眸,真有令人魂牵梦萦的无穷魔力。   窄袖子春衫。绣云雷坎肩,逛地长裙,小蛮腰的蛮带上,悬着一把古色斑斓的长剑和百宝囊,显得曲线玲珑令人想入非非。   跟在后面的,是一位老苍头,和稚容未褪,另有一番脱俗美的丫环高小菊,也佩了剑:   “武林三女杰之首,万花山庄天马行空高骏谷主的千金高嫣兰。”二阴手低声说:“高谷主名列风云四霸天,他的三子一女也极为出色。”   “拔山举鼎不是曾经扬言请高谷主出山吗?”煞神问,目光却专注地落在公孙云长的身上。   “高谷主拒绝了,已公然向外宣称,万花山庄不参与江湖任何公私是非。”   由美女郎出现引起的骚动,终于因她们进入厢席而逐渐恢复旧观。   四个来客中,唯一看到怡平的是侍女高小菊。小丫头一接触怡平投来的目光,立即红霞上脸,低头羞笑。   怡平今天的打扮,也异常出色,天青色的博袍,漾溢着飘逸的神仙风采,而且透露出三五分温文儒雅的风华。但比起英风超绝,傲视群伦的公孙云长,他显然缺乏英气照人不群气概。   屏风挡住了视线,食客们看不见可珍的秀色了。   煞神的目光,从屏风方向收回,转投在二阴手脸上,说:“怪事,有点邪门。”   三阴手喝了一口酒,惑然问:“胡兄,什么怪事邪门。”   “公孙少堡主,不是拔山举鼎的死对头吗?”煞神用怀疑的态度问。   “对呀!这小畜生纠合一群不知死活的亡命,两年来向鄢大人行刺了五次,一次也没成功,双方死伤惨重。他自己也三次受伤逃命。”   “你老兄是拔山举鼎的部下。”   “对,兄弟的名义是班头,但没有公人身份。顶头上司是外总管摘星换斗罗天中。”   “那就怪了。”煞神不假思索地说:“死对头见面,你老兄却无动于衷,岂不邪门?”   “胡兄有所不知。”三阴手口中有肉,说话含含糊糊:“这小畜生的剑术,比他老子乾坤一剑公孙宙老狗更可怕,而且机警绝伦,逃走的轻功也出类拔萃,不易对付。”   皇甫大总管派有专人对付他,不许其他的人妄动,以免打草惊蛇。因此,事不关己不劳心,强出头两面不讨好,咱们散处各地活动的人,相戒不招惹这狂妄的小畜生。”   “自从去年鄱阳追击报应神范老狗之后,上面就把咱们四个人冷落了,从不派咱们参予护送鄢大人的事。”六指班和冷冷地接口:“咱们被派在武昌看盐舍,如不偷些盐找些外快,真得要回家啃窝窝头了。”   “什么?你们这几个黑道名人,竟被派去看守盐仓?”煞神不胜惊讶,“是不是你们追击报应神的事,出了大疵漏?”   “其实也算不了什么疵漏。”   三阴手加以解释:“那次主事的人,是摩云手黄飞鸿。那老狗原是白道名武师,怪咱们在途中顺手牵羊,暗劫了一家大户。他向外总管摘星换斗告状,咱们也反咬他一口,告他去年初在黄州吞没了一批由分厂解送的私盐。   就这样,咱们得罪了内总管八表潜龙张均。摩云手是八表潜龙一门表亲,咱们被打下冷宫原因在此。”   “原来如此。”煞神胡泰恍然:“看来。这次你们被调来岳州办事大概是又被重用了吧。”   “但愿如此。”三阴手用不稳定的语气说。   “岳州好像真要出大事……咦……”煞神的话哽咽回腹中,脸色大变,目光从远处的怡平身上收回,立即放著站起:“兄弟记起了一件要事,告辞。”   不理会愕然不解的四位主人,煞神说走便走,匆匆下楼开溜。   怡平根本不理会煞神胡泰,他的目光,一直就落在高嫣兰那座小食厢。   他的心不在高小菊身上,虽则高小菊也可算是绝色美女,但比起高嫣兰那种含苞待放年龄的少女来,的确差了一截,缺乏恰好成熟的美。   世间鲁男子毕竟不多。   不爱绝色美女的男人,可能他本身就有些什么地方不对,精神和肉体都需要详细检查。怡平是个正常的、心理和生理皆健全成熟的青年人,要说对高嫣兰这种绝色佳丽不动心,那是欺人之谈。   随灵怪浪迹江湖十载,其实根本算不了闯,灵怪从不管闲事,只要他睁大眼睛看,洗净耳朵听。   每天练武的功课决不马虎,累得一倒上床就梦见黄粱,连做梦也是练功又练功,苦不堪言,精力皆被练功练掉了,哪有精神去想女人?   饱暖才思淫欲,游手好闲的人才会沉迷女色。一天到晚大量劳心劳力的人,床比女人可爱得多,倒下床就呼呼大睡,筋疲力尽就不愿去想女人啦!   灵怪丢下他走了,虽则每天他仍然练功不辍,但没有人强迫苦练,精神就松懈下来啦!胡思乱想的时间就多了。   难怪他被高嫣兰的绝世风华所沉醉,惊鸿一瞥,他被前所未有的神秘力量,撼动了内心深处的神秘波澜。   偶或他会想起温柔似水,小鸟依人般的韦纯纯。   纯纯是与高媚兰完全不同类型的姑娘,虽则纯纯的清丽秀气无人可比。但他是江湖人,自然而然地对巾帼英雄有特殊的亲和感和吸引力。   最主要的是,他对韦家并无好感。尤其是那位小霸王,他一见就有揍那小畜生一顿的冲动。   韦纯纯的身影,已在他心中消失了。   高嫣兰身边,有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公孙云长。但他不怕有人竞争,走着瞧吧!   乾坤一剑公孙宙,与天马行空高骏,同列风云四霸天,两家的子女相过从,乃是顺理成章的事。   公孙云长出现在高嫣兰身边作护花使者,毫不足怪。   他暗中留了心,静候机缘。他是一见钟情了,爱神悄悄地打开了他封闭了多时的心靡。   事不关心,关心则乱。   公孙云长是个祸胎,走到何处何处就有灾祸。上次光临南衡韦家,几乎把韦家带进家破人亡绝境。   高嫣兰如果不与公孙云长分手,恐怕随时随地,皆可能受到拔山举鼎遍布天下各地的高手围攻。   他心中甚感忧虑,为高嫣兰的安全,耽上了无穷心事,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他想听他们在席间说些什么,却苦于相距甚远,而且人声嘈杂,想听谈何容易?   厢房内,宾主相谈甚欢。   公孙云长是主人,叫来了淡淡的洞庭春美酒,几味佳肴。厢内设有两张食桌,老苍头与小菊自然不能同席,四个人分两桌进食。   敬了三巡酒,高嫣兰并未真喝,薄酒沾唇意思意思,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不喝酒并不失礼。   公孙云长敬完第二杯酒,微笑着说:“如不是落在同一家店,愚兄恐怕又得错过见面的机会了。江湖盛传三女杰,贤妹荣居首位,两年来声誉鹊起,武林同钦,愚兄久欲一观颜色,可惜一直无缘相逢。   贤妹游历天下,萍踪无定飘忽如烟。而愚兄却为了仗剑除奸,与皇甫老贼势不两立,赴汤蹈火义无反顾,几已忘却亲情友谊。去岁曾随家父前往拜会令尊,得悉贤妹远游东岳,真是缘悭一面。今日客邸幸遇,足慰平生。”   高嫣兰嫣然一笑,说:“好像五六年前我们见过一面,我还记得是在……”   “在华山苍龙岭。”公孙云长凝视着高嫣兰说:“那时,你是个高高瘦瘦的丑丫头,真是女大十八变,变得像不沾人间烟火的仙女。要不是有高忠老伯在场,愚兄怎敢相认?”   “哦!那时我真像你所说那么丑?”高嫣兰笑问,笑得好甜,好动人,左颊的笑涡好深好深。   公孙云长心中一荡,看呆了。   “你说呀!”高嫣兰追问。   公孙云长神魂一定,坦然一笑说:“说来玩的,其实,谁不承认你是个小美人?而且胆大包天。   记得你一口气奔过三里长最险山脊,比文起八代之衰的韩文公投书大哭强上千万倍。怎样,现在是国色天香的大闺女了,还敢野得爬山探幽吗?”   “偶或为之。”高嫣兰兴致勃勃:“我正打算放舟洞庭作半月游,然后再入川重上青城。你有兴趣吗?”   “奉陪。”他不假思索一口答应:“我认识君山的白鲤章成栋,他有一艘画肪,可找他商借。”   “哦!你的事放得下?”   “罢了?”公孙云长叹息一声:“我真该休息一段时日了。这次到回雁峰,本来打算请南衡出山,却被招魂使者一群恶贼追及,险些害了南衡一门老少。”   “有关你的事,我十分抱歉!”高嫣兰脸露愧疚,歉然地接口:“家父的确是爱莫能助,他老人家厌倦了刀光剑影的生涯,上次贤父子光临敝谷空手而返,家父也感到心中有愧。”   “但据愚兄所知,令尊去年岁尾曾秘密跑了一趟五虎岑小隐山庄,会晤北岳霸剑常宗源。”   公孙云长替姑娘斟酒:“武林中流传着北岳将出山助万家生佛吴老伯的消息。家父是吴老伯的最具实力的支持人,令尊助吴老伯,与助家父有何不同?”   “家父至五虎岭小隐山庄,确有其事。”高嫣兰毫无机心地说:“但是据我所知,决不是谈与常庄主联手为吴老伯助拳的事,而是为了解释江湖六怪的疯婆杨婆,独闯敝谷闹事的经过。”   常北岳对疯婆余情难忘,误会家父曾经虐待疯婆,因此家父只好赶去解释,那次家父根本不曾与疯婆动手。”   “常北岳是否有意出山,贤妹可曾听到风声?”   “据家父说,吴老伯已经三派说客往访了,常庄主是否被说动,无从得悉。”   “他不出来也好。”公孙云长信口说。   “你知道常庄主的知交,袖里乾坤柏啸天其人?”   “当然知道,他是江湖四大神秘奇人之一,武林朋友知道他庐山真面目的人,屈指可数。”   “听我爹说,袖里乾坤可能已经隐身在吴老伯身侧,代为策划除奸大计,有否其事就不得而知了。”   “真的?”公孙云长脸色一变:“这么说来,常北岳出山为吴老伯助拳,该是早晚的事了。”   “常北岳如果真的出山,你们的逆势必定扭转,你该高兴才是。”   “对,真该为这消息于杯。”公孙云长举杯:“贤妹,敬你。明天,我去找白鲤借船,咱们畅游洞庭,暂且抛下那些刀光剑影恼人的事。”   邻桌那位老苍头高忠,一直埋头喝酒,似乎又聋又哑,对身外事无知无觉。   小菊一面进食,一面有意无意地打量公孙云长。   外厅的庄怡平等得心焦,最后不得不结账回店。   客店与酒楼之间了,有一座过厅,便于客店的旅客前往酒楼进食。   名义上称厅,却非旅客愁息的所在。在宽广的店堂活动,可看到出入过厅的人一切活动情形。   当公孙云长伴高嫣兰主仆,经过厅有说有笑返店时,怡平就在店堂的角落留意一切变化。   不久,他出现在西大街。   他前面十余步,两名青衣大汉急步而行,突然折入街北的一条小巷子,两大汉分开了,一个先走片刻。   先走的大汉年约四十上下,生了一张朴实面孔,予人的印象是和气敦厚,肯吃亏对人无害的老实人。   小巷真是名副其实的小,两侧的风火墙夹峙,左曲右折,大白天也暗沉沉,偶或可看到一两个人,从那幽暗的小门出入。   大汉脚下一紧,身后仍可听到清晰的脚步声,以为同伴在后面三二十步跟来了。   前面被一道厚竹墙挡住了,原来是一条死巷子。   大汉扭头向后张望,四下无人,脚步声发自不远处巷道折回处,同伴大概快到了。   墙角有几块破砖,大汉拾起了一块,在墙上敲出一串暗号。这时,转角处另一名大汉出现了。   “等我,有人来了发信号相示。”敲墙的大汉说,向下一挫,飞跃而起,登上了瓦面,两起落便越过屋脊不见。   跟来那位大汉两眼发直,茫然向前走。   越过屋脊。便是一座不大不小的院子,院中站着一个人,向飘落的大汉说:“二爷恰好在,有紧要的消息?”   “是的,二爷在,正好。”大汉匆匆地说,进屋去了。   等候的人也随后跟入。   这是一间存放杂物的小屋,分为三间,中间安放了简单的床、凳、几、桌,左右间堆放杂物。   住在里面的,共有三个人。   连越墙来的大汉共四个。单砖墙厚仅尺余,用砖敲击传暗号,里面可所得一清二楚,可说十分理想。   二爷是个留鼠须穿青直缀的高瘦汉子。   进来的大汉超前行礼毕,恭敬地说:“属下接到讯息,时限急迫,所以前来禀报。”   “辛苦了,传给我看。”二爷赞许地说。   大汉用左手打出几式手势,最后说:“接替属下的赵家兄弟,好像被人盯了梢,二爷是否要查明盯稍人的底细?”   “好,你休息片刻,回头到南楼接替钱兄弟守望,不必去碧湘老店了。”   “是,属下这就走,周兄弟还在外面把风呢……”   话未完。一个人影直撞而入,正是留在巷于里把风的周兄弟,砰一声栽倒在屋中心。   “咦!”二爷和两名同伴讶然叫。   门口,站着青袍飘飘背手而立的怡平,他笑道:“利用死巷子建立传信站,错是不错,但人必须由原路出去,就美中不足了。”   二爷冷哼一声,右手疾抬,青芒电射,三枚暗器衔尾飞出手掌,分上中下三路呼啸而去。   怡平左手一抬,大袖一抖。手伸出袖口,上抄然后向下一拂,最后摊开掌心,三枚制钱在掌心叠在一起,是开了全锋的当二文洪武制钱。   “很漂亮的飞钱手法。”怡平淡淡地一笑,说道:“在下要原物奉还、除非阁下愿意招供,不然……”   传手势的大汉向前一仆,双手着地身形斜起急转,出奇不意掷出一把飞刀。   怡平并未用飞钱反击,右手伸两指夹住了电射而来的飞刀尖,抖手反掷。   飞刀急转两匝。最后刀尖转前。刚挺身而起的大汉尚未站稳,右脚掌被飞刀一锲而入。钉在地面上了。   “哎……”大汉叫,蹲下了。   同一瞬间,二爷拔出衣下暗藏的匕首,疾冲而上。   “嗤!”第一枚飞钱破空而飞,一闪即没,锲入二爷的右肩井。   “当!”匕首抛落,二爷如中电殛,身形一震一顿,仍向门外冲,右手已失去效用,左手伸出想抓住门框,以便阻住冲势。   怡平正好跨过门槛入室,一把扣住了二爷的左肩向下一按,左肩井立被制死。   “啊……”二爷喊叫着爬下了。   “你两位是聪明人。”怡平向惊呆了的另两人说:“过来,在下保证你们不至于受伤,来啊!”   两大汉如受催眠,心惊胆跳地走近。   怡平戟指连点,两大汉躺下了。   不久,除了二爷之外,其他四人皆躺下了。   二爷嵌在右肩井的飞钱,仍可看到被血掩盖的一线锋利钱边,人被搁在长凳上,睁大死鱼眼咬牙忍受痛楚。   怡平坐在一旁,手上有一段小木枝,虚点在慢慢沁血的创口上,平静地说:“好了,咱们现在来谈。在下有的是时间,前面两进房子都是空屋,你的同党如果来了,在下会早早发觉,所以打算逐一盘诘。   话讲在前面,谁的口供不同,谁就得大吃苦头,可能去见阎王。现在从你阁下开始,你愿意合作吗?”   “在下已是俎上肉,你瞧着办吧。”二爷咬牙说。   “很好很好。你老兄贵姓大名呀?”   “在下田仁贵,绰号叫五方土地,排行二……”   “唁!原来是湖广颇有名气的名武师田二爷。失敬失敬。唔!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   “你不能问我,该我问你。”   怡平伸右掌作瓢形,左右一晃,再上下挥动两次:“请教,这是什么手势?黑道朋友的手势在下懂得不少,你们白道英雄胡编的手势在下就不明白了。你得向上苍祷告,希望你的同伴也懂,不然你麻烦大了。”   “前一手势是找一艘船,中型大小的船。后一手势是要两艘候用的快舟,小型的。”   “原来如此,大船是晃,小快舟是浮沉。”他恍然微笑,伸食、中二指上下剪动数次,大拇指一挑:“田兄,这又是什么手势?”   “舟子要水性高明的人。”   “这又是什么?”   怡平左手按上左肩,食指轻点三次。   “后天必须准备停当。”   “田兄,你与乾坤一剑交情如何?”   怡平转变话锋:“希望你不要撒谎。”   “在下不认识乾坤一剑。”五方土地率直地答。   “真的?乾坤一剑的儿子武林一公子,你也不认识,没骗我?”   “老兄,我一个小有名气的小鬼,那配高攀天下第一堡那些大菩萨?你抬举我五方土地了。”   “那就怪了,你们在替武林一公子传信,却称与他不认识,你要我相信?”   “老兄,你必须相信。咱们这些人,受人之托在岳州办事临时凑合了一些人听候使唤,每个人该做的事,连他本人。也不知道底细。   以杨老七来说,他与周老五奉派在碧湖老店,留意一个叫公孙云长的人所传的手势,共有三组六个人轮班负责。至于公孙云长的底细,不但事前不知,也不许过问。”   “那公孙云长就是天下第一堡的少堡主。”   “我知道,但从未谋面,田某根本不知他是高是矮,事不关己不劳心,知道得愈多,死的机会也多。”   “你们在岳州的主事人是谁?”   “我也不知道。”   五方土地苦笑:“指挥我的人,是一个姓班叫班自强的人,是不是真名只有天知道。我手下有六个人。   我也不太清楚他们的底细,都是临时凑合的,谁也不愿多事去打听。你如果想知道,可以一个一个往上追,也许可以追出谁是主事人。”   “在下哪有工夫去追查?班自强藏身在何处?”   “我的消息必须尽快传出,他住在碧湘门外的船上,你跟着我,或许能找到他,他应该在船上等候各方传到的信息分别处理。”   “在下懒得过问你们的狗屁事。”   怡平丢掉小木枝:“你忍着点,我替你取暗器上药。”   不久,他回到碧湘老店,心中疑云大起。   按情理估量,五方土地这些人组织庞大,而且有经验丰富,极富组织天才的人策划,和实力雄厚号召力甚大的人运筹帷幄,在暗中保护支援公孙云长。   当然不是乾坤一剑本人,乾坤一剑的目标太大,而且他盯住拔山举鼎。在鄢奸的巡视行程内伺机而动,不会偷溜到岳州来。   那么,问题来了。   公孙云长到回雁峰南衡居士家中作客,说动南衡仗剑出山助拳,为何身边不见有保护的人出现?负责保护支援的人躲到何处去了?   只有一个可能:公孙云长怕引起南衡的误会,所以不带暗中保护的人前往。   在疑云重重中,他总算心中略宽,有人暗中保护,至少不会严重威协高姑娘的安全。   他的心全放在高嫣兰身上了,爱情的魔力真大。   也许真是巧合,公孙云长的客房,就是九绝神君和煞神所住的一间。也就是说,与高姑娘比邻。   姑娘的另一邻房,是老苍头高忠的住处。   怡平回来得太晚,向店伙一打听,方知公孙云氏与高姑娘已经出店约两刻时辰了。   他心中一动,略加打点便出店而去。   街上店铺林立,向街旁的店铺略加探问,便问出姑娘的去向。   不久,他出了楚泽门。   城南郊一带是山区,南二里外便是与城内巴丘山对峙的白鹤山,更远些是九龟山,山南便是翁湖。   九龟山九山相连,其形如龟。   这一带有不少滨湖的村落,村民大部份是渔家。   小径通过吕仙池,不久山势下降,举目远眺,无边无际的洞庭湖烟波浩渤,天水一色。   西面的扁山像一叶扁舟,上面的哑女塔玲珑可爱。三十里外的君山在烟波中飘浮,湖上帆影片片,与天上的朵朵白云相映生辉。   公孙云长与高姑娘并肩而立,观赏这一带的湖光山色。附近山上一片青绿,草茂林深一片宁静。       第六章 请君入瓮   老苍头高忠默默地站在后面十余步的小径旁,背着手抬头向天,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小菊伴在姑娘身后,目光落在山下的湖滨。   “贤妹,看到下面的小村吗?”公孙云长用手向下面一指:“水中的丘上,便是龙女度北渔叟的紫荆台。”   那小渔村只有十余户人家,湖岸泊了五六艘渔舟,怪的是鸡犬不谅,却看不见有人走动。   姑娘家到底细心些,高嫣兰一怔,说:“那是岳阳五湖钓叟的村子?好像有点不对呢?”   “不对?”公孙云长走神凝望:“老样子嘛!五湖钓叟的爱女,凌波仙子侯翠华,与你同列武林三女杰。她的家十分简陋,家境不太好。五湖钓叟侯洞庭,是个安贫乐道的老好人,连洞庭王王海华也对他十分恭敬。”   “我是说,怎么看不到有人走动?”   “唔!气氛的确有异。”   后面的小菊眼尖,向村东的树林一指,急急地说:“村东的树林。瞧,有人躲躲藏藏。”   后面十余步外的老苍头说话了:“几个身法奇快的高手,正鬼鬼祟崇向村子接近。依老朽估量,恐怕是五湖钓叟有了麻烦,村中已经有了准备,双方都不肯善了。”   “我们赶快下去。”公孙云长说:“我们是来拜望侯前辈的,当然要助他一臂之力。”   高嫣兰已经动身向下急奔,用不着他招呼了。   他们后面的树林深处,青影一闪即没。   四人的身法十分迅疾,但从村东接近的人由于相距甚近,比他们早到,村中已展开猛烈的恶斗。   将近村口,老苍头开始超越,在前面急叫:“小姐,镇静些,问清楚再管事。”   已没有机会问了,两侧的水沟中青影暴起,三个剽悍青衣人连声暴叱,剑出似奔电,不问情由凶猛地进击。   老高忠手中有一根山藤杖,一搭来剑斜飘八尺叫:“住手!有话好说。”   对方无话可说。那是一个粗壮的中年人,剑上的力道十分惊人,招法也极为辛辣,如影附形跟进。   来一记“飞星逐月”,无畏地抢攻,剑气迸发,势若狂风暴雨。   老人家已试出对方剑上的劲道,不敢大意,身形侧转,避过了第一剑,山藤杖已乘势反击,一招“拔草寻蛇”攻对方的下盘,一面叫:“住手!你是毒剑奚永德……”   毒剑以一阵更歹毒凶猛的狂攻作为答覆,每一剑皆是志在必得的杀着,剑上的真力剧增,山藤杖已不敢与剑接触了。   高忠只能以巧打阻遏对方的绵密攻势,兵刃上的劣势很难扳回,但总算杖招诡异莫测,遏止了毒剑第一轮锐不可当的攻势。   这时,公孙云长与高嫣兰,也被两个青衣人缠住了,四支剑各展奇能,在村口全力拼搏,似乎势均力故。   村内,怒吼声、兵刃撞击声、叱喝声……此起被落,恶斗正酣。   小菊已撤剑在手,紧张地跟在小姐附近,心中作难,不知该不该加入相阻。她已看出与小姐交手的中年人,剑术似乎并不弱于小姐,似乎棋逢敌手,胜负难料。   “我的天!怎么每个人都是剑道通玄的高手?”她心中暗叫。   公孙云长的对手也十分高明,在公孙云长威震武林的无双乾坤剑术抢攻下,居然能守得紧密,攻势也不弱。   在五十招之前,公孙云长想取得绝对优势恐非易事。   公孙云长毕竟年青,攻了三二十招,似已动了真火,猛地一声沉叱,剑势一变,铮一声错开对方攻中宫的一剑,剑突发龙吟,突然疾吐而出,恰好贴对方的剑切入,半途剑尖疾沉。   这就是绝招“天地交泰”,乾坤剑术的杀着,一招两式同样霸道,对方能封住上盘的一剑,决难及时让开下盘的可怕袭击。   造诣稍差的人,连上一剑也难逃噩运。   真是名不虚传的绝招,一剑刺入对方的右腿外侧。   青衣人惊叫一声,飞退丈外叫:“撤!莫兄断后,用暗器。”叫声中,左手打出一枚暗器,转身一跳一跳地奔入村中,一闪不见。   毒剑奚永德一声长笑,从山藤杖下退出,有如一缕轻姻,左手一扬,洒出一把青色的五芒珠。   高忠吃了一惊,一面飞退一面大叫:“不可拍击……”   如果用剑拍击,后果可怕,四个人向后飞退。远出三丈外。   幸而毒剑“洒”出五芒珠,力道有限,用意在阻敌而不在伤人。   每颗五芒珠在着地时,皆发出一声轻爆。爆出一丛灰雾,同时芒刺散飞,发出可怕的飞行锐啸。   “走上风!”高忠的叫声又到:“那是毒僧百了的追魂五芒毒珠。”   江湖上四大毒宗师之一的毒僧百了,所使用的奇毒极为可怕,谁敢掉以轻心?   公孙云长大怒,从上风绕过,一面追一面怒吼:“老猪狗!你已经与毒僧结伙了,不杀你誓不甘体。”   第一个跟进的是高嫣兰,飞跃而去。   高忠因在最下风,绕远了些,焦灼地大叫:“小姐,快退!不要与拔山举鼎的人结怨……”   可是,村内房屋凌乱,通路曲折,人一进去就被房屋挡住视线,后面的人便不易看到。   公孙云长追越一座草屋,墙角里一声狂笑,冲出一名大汉,剑疾射而至。   “铮!”大汉的剑被震偏。   公孙云长的剑却长躯直人,一无阻滞地贯入大汉的右胸侧。   后面跟来的高嫣兰,也刺倒了一名从屋上扑下的大汉,两人几乎同时得手。这两位仁兄比起先前拦截的毒剑三个人,艺业相去霄壤,简直是白送死。   村内,呼哨声急促,人影闲烁不定。   公孙云长奋勇冲进,片刻便到了村中心的广场。   广场中心只有四个人站立,地下摆平了五具青衣人的尸体。   四个人皆汗流夹背,将届力尽境界。年约花甲的老人五湖钓叟,那根铁钓竿前端已断了一节,钓丝和钓钩都不见了。   老人家的长子和长媳,手中的八尺双股鱼叉有不少创痕。身上大概受了伤,血染红衣衫。   女儿凌波仙子脸色泛青,手中的八尺铁桨血迹斑斑。   四老少看到又来了一批人,立即结成方阵。   公孙云长叹息一声,远远地收剑说:“侯前辈,晚辈是威麟堡的公孙云长,本来揩同万花山庄高谷主的千金高嫣兰,慕名前来拜会前辈,没想到碰上了这桩事,那些入侵的人为何而来?”   “原来是公孙大侠的公子和高大侠的千金。”五湖钓叟如释重负地说:“诸位如晚来一步,老朽一家不但死无葬身之地,躲在地窟里避祸的村民,恐亦难逃大劫。诸位,请至寒舍待茶,容老朽面谢。”   翁湖其实也是洞庭湖的一部份,湖在这一带突入,形成一角,所以也称角子湖。   春冬水涸,本地人叫干湖。   通常把东西伸入陆地的一部分称角子湖,夏秋水涨,便成为一个湖了。   附近的渔村,皆沿湖滨而建,背山面湖参差排列,村中心的广场,其实就是村民的活动处所,说是中心,但濒湖一面是没有房屋的。   五湖钓叟的家,在广场的西首,两进茅屋、两间偏厢,家具朴实简单,很难令人相信这是一位水性超绝、武艺超群的武林健者之家。   主人请客人在草堂落坐,由久斗之后风华不减的凌波仙子奉茶方由老人家替双方正式引见,客套一番。   “侯前辈,村民们呢?”公孙云长注视着外面空荡荡的广场问。   “都躲在山脚下的地窟里。”五湖钓叟说:“事情恐怕还没了,暂时不要叫他们出来。”   “老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高嫣兰忍不住问经过。   “老朽也不知道。”五湖钓叟苦笑:“不久之前,先闯来五个凶汉无缘无故打伤了六个村人,等老朽闻警出视,他们便走了,临行说要马上找人来屠村。   老朽一看不对,赶忙打发村民躲避,我一家老小等候变化。不到一个时辰,这些一个个身手可怕的人便来了,要不是我们用长兵刃结阵,一比一恐怕我们都活不成。”   “前辈可知道这两年来的江湖动静?”公孙云长问。   “略知概况,道消魔长,武林的不幸。为了这,老朽从去年始,便禁止小女在外走动,绝口不谈江湖事。   平时以船为家,极少返村住宿,谁知三天前返家,便出了这种令人愤慨的意外,真是岂有此理。”老人家愤愤地说。   “近来,拔山举鼎曾否派人前来作说客?”   “没有呀!三两个月老朽方回来看看家园,即使有人来也碰不上头。   “那就怪了,在村口阻挡的人中,那位与高老伯交手的人,是自道朋友中名号响亮的毒剑奚永德。撤走时,他竟用魔道高手毒僧百了的追魂五芒珠阻道。   毒僧百了是拔山举鼎的死党,与游僧广元,威灵仙玄同,合称鄢奸两僧一道三护法。这么说来,他们志在前辈了。”   “老朽已公然声称不过问外事……”   “除非前辈与他们合作,不然他们不会死心的。”   “这……”   “目下江湖情势逐渐明朗,道魔壁垒分明,摇摆不定走中间路线的人,将成为双方之敌,众矢之的,前辈必须深思熟虑有所决定了,不然……”   “让他们闹吧,老朽今晚便举家入湖。”五湖钓叟深深叹息:“八百里烟波浩瀚的洞庭湖,让他们来找好了。   “前辈不打算回家了?”   “每个乡镇逗留一天,沿湖恐怕不止一千个村镇州县,走一趟也得三年。”五湖钓叟淡淡一笑:“三年,我不相信局势还不能澄清。”   广场对面的小巷口,鱼贯出来了十二个人,其中有毒剑奚永德,走在第七,可知地位不高,必定在前六人之下,前六人必定是更可怕的高手中的高手。   靠厅口坐的高忠首先看到有人出现,倒抽一口凉气,倏然而起悚然叫:“摘星换斗罗天中,拔山举鼎手下第一红人,外总管亲领爪牙赶来了。”   十二个高手在广场雁翅排开,中间那位摘星换斗罗天中年约花甲上下,豹头环眼,大八字胡已现花斑,一双老眼依然冷电四射未现老态。   穿一袭紫黑色长袍,袍袂掖在腰带上,佩剑挂囊,站在那儿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公孙云长小畜生,你给我滚出来。”摘星换斗沉声叫:“还有万花山庄姓高的小丫头,你们不能杀了本总管的人而逍遥法外,快出来领死。如果丢兵刃投降,本总管或可替你们在鄢大人面前说情。”   公孙云长向外走,向姑娘说:“贤妹从后门走,愚兄设法阻挡他们。”   高忠长叹一声,无可奈何地说:“谁也走不了,后面已被堵死啦!老朽已听到屋后有极轻微几难察觉的声息,堵截的人,拳剑内外功绝不比摘星换斗差。   为庄主招祸,老朽罪该万死,天意也!小姐,请听老朽的招呼行事,无论如何,小姐必须脱身,尽快赶回山庄传警,这次恶贼们总算抓住庄主的把柄了。”   高嫣兰被这一番话说得毛骨悚然,脸色大变,惶然说:“忠伯,我怎知他们是奸贼的人?这……”   “小姐,错不在你。”高忠的神色极为凝重:“这是一桩早已安排好了的恶毒阴谋,挖好了陷阱等我们往里跳,我们该直接雇船入湖,在岳州逗留,不该授人以柄,自陷绝境,予恶贼们可乘之机。”   十二比八,摘星换斗这一面占了绝对优势,堵截后路尚未现身的人,尚未包括在内。   踏出厅门,老苍头高忠惨然长叹,说:“小姐,恐怕忠伯无法掩护你突击脱身,一切全靠你自己了,你看到北面小巷口那些老道吗?”   小巷中共有五名老道,站在巷口的赫然是天都羽士。   高嫣兰粉脸突然变得苍白如纸,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天香正教大法师教主天都羽士!”   高忠的拳握得死紧,颊肉不住抽搐,说:“不要和他们照面,圣坛护法四妖道妖术通玄,千万不要接近至两丈内。”   相距三丈,双方列阵面面相对。   天都羽士五妖道仍在原地,背手而立作壁上观,状极悠闲。   五湖钓叟断钓竿一拂,怒声问:“姓罗的,我侯洞庭没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罗天中吧?为何如此煎迫?”   “呵呵!罗某与你毫无过节,今天的事,完全是为你好,侯老,千万不要错过机会,罗某是一番好意。”   摘星换斗大笑着说:“学不能致用,是人生最悲哀的事,你有一身超尘拔俗的水陆能耐,默默无闻地在五湖四海钓鱼糊口,活着又有何意义?”   “你……”   “侯老,咱们废话少说,罗某不是和你说理来的。”   “罗天中,过去你也曾是白道的英雄豪杰……”   “现在仍然是光明正大的英雄豪杰。”摘星换斗傲然地说:“名义上,在下是鄢大人属下的缉私吏,地位低下,但穿州过府,各地府州官吏也将罗某待为上宾,至少罗某代表了朝廷法理的一方,比过去以武犯禁法所不容的侠义亡命强多了,你能否认这铁的事实?”   “可是,老朽对名利……”   “侯老,算了吧,不要再用安贫乐道四字来骗自己了。”摘星换斗郑重地说:“人生一世,草生一春,就算你甘心情愿过一辈子苦日子,绝不能把儿孙也往贫苦的坑里推,世世代代在水里火里讨生活。”   “罗兄,人各有志……”   “不错,人各有志,但你的志对旁人却是严重的威胁,旁人也有权正当防卫自己。”摘星换斗一直不让对方把话说完:“目下武林大势,壁垒分明非敌即我,你难置身事外,在敌我双方的全力争取下,你总有一天会身不由己表明态度。   如果你投入万家生佛乾坤一剑的一边,对我们将是颇为严重的威胁。因此,防患于未然你不必怪罗某逼你,除非你死了,罗某决不容许威胁存在。多言无益,只要你表明态度,生死两途任你选择。   你如果执迷不悟,不但你侯家烟消火灭二这座村也将在人间消失,山脚下地窟中的村民全得死在里面,不能留下一丁一口在人间作见证。我是当真的,言出如山绝无更改。”   “你……”   五湖钓叟语不成声,只感到手脚冰冷。   “罗某代表皇甫大总管,以至诚向侯老伸出友谊之手,欢迎你与咱们携手共图富贵,为武林朋友江湖同道,开僻一条正正当当,能挺起胸膛安身立命的坦途。   如果你同意合作,请放下兵刃以表示诚意,返回尊府等候罗某处置了公孙小畜生之后,再与侯老叙旧道歉。”   说完,举手一挥。除了他自己之外,其他十一个人几乎同时撤出兵刃。   公孙云长长叹一声,拍拍五湖钓叟的手臂,说道:“侯前辈,不要为晚辈的事感到不安,这是两回事,吉凶祸福各负其责,前辈自己决定好了,请不必以晚辈为念。”   五湖钓叟已无路可走,放下断钓竿说着:“罗天中,我五湖钓叟从命了。但公孙少堡主高姑娘与你的过节,请不要在敝村结算,你让他们平安撤出敝村,以免我五湖钓叟良心不安。”   “侯老,这个畜生机诈绝伦。你知道让他平安撤出的后果吗?”摘星换斗问。   “老朽但求心之所安。”   “你该知道,万一让他兔脱,总有一天,或许他会要了你的命吗?”   “那是以后的事,让上苍去安排吧!”   “这种事会发生的,不要存侥幸之念……”   “让侯某去耽心吧,你答应了?”   “好吧,罗某答应你。”   “侯某信任你。”五湖钓叟示意子女放下兵刃,转向公孙云长歉然说:“老朽抱歉,诸位好自为之。”   “晚辈感激不尽。”公孙云长欠身欣然说。   摘星换斗哼了一声说道:“小畜生,冲侯老的金面,本总管给你一次机会。”   公孙云长冷冷一笑,傲然地说着:“有一天,在下会回报你的。”   摘星换斗召来一名手下,低声交代数语,手下应喏一声,取出一枚鸽卵大的蜡丸,高高举在头顶。   “这是火星君杜毅老弟的照明白磷冥光弹,可燃烧两百数时刻,光灭时,就是本座下令追击的时刻,这两百数时辰,你该可以远出里外了,计时开始。”   声落,火星君将冥光弹向上一抛,落向五丈外的广场中心,拍一声蜡衣破裂,接着一声轻爆。   强烈的闪光耀目,刹那间光芒略暗,青白色的火焰徐徐升腾,青白色的烟向上涌升。   公孙云长与高嫣兰主仆飞掠而走,循原路向上狂奔,急如星火。   经过他们第二次与人交手的地方,走在最前面的公孙云长脚下一缓,咦了一声。   先前被他俩击毙的两具尸体旁,站着若有所思的庄治平。   公孙云长记性甚佳,一眼便认出怡平,脱口叫着:“你是南衡的邻居庄怡平!”   “你们快走!”   怡平挥手叫:“原路有埋伏,小心了,走!”   小菊当然认识他,惊叫:“天!你是他们的人?”   “废话!快走。”他挥挥手说。   高嫣兰瞥了他一眼,如飞而去。   四人一走,他摇摇头,喃喃自语:“这两位死鬼仁兄,是在酒楼与煞神同座的相好,他怎会先公孙少堡主一步,在这儿埋伏等候的。难道他们早算定公孙少堡主必定会到此地来?怪事。”两具尸体,其一是六指班和,另一人是地一半王虎,是被公孙云长与高嫣兰分别刺死的。   他拾起一把剑,摘下六指班和的剑鞘,收剑入鞘插在自己的腰带上,扫了四周一眼,从容不迫地背起双手,不徐不疾地举步出村。   公孙云长沿小径向上掠走,后面跟来的高嫣兰说道:“公孙兄,那人说回路上有埋伏。”   公孙云长脚下渐快,说道:“只有这条返城的路,那人的话怎能信?”   “那人是……”   “姓庄,叫怡平,衡州回雁蜂南衡的邻居,一个只练了些防身拳脚的村夫俗子。怪事,他怎会在此地出现的?可能我认错人了。”   “也许他也是恶贼的爪牙。”   “不会的,外总管从不招纳二流人物,这位姓庄的恐怕连三流也算不上。”   “公孙兄,入林越野而走。”   高嫣兰向东面的山林一指,那就是九龟山区,像九只大乌龟连在一起,草木葱笼,林深草茂,脱身积易。   “不,进城最近的路就是小径,咱们进城拾夺,立即乘船远走高飞,快!”   “沿途恐怕真有埋伏。”   “不会的,他们根本没料到五湖钓叟肯为咱们尽力,绝没料到我们能脱身,所以不至于预先留置埋伏。等他们追来,咱们已经进城了。”   跟在后面半里外的庄怡平,心中不住嘀咕:“这个傲慢自大的少堡主,怎么就听不进忠告?他竟循原路向城里逃,真是岂有此理。”   越过吕仙池,林木更繁茂,小径一线,视野有限。算时辰,该有两百数以上,追的人如果遵约,这时该已开始追赶了。   庄怡平在后面跟踪,他知道摘星换斗不是一个守约的人,一个无所不为,重视已身利害的枭雄,从不理会信诺。   五湖钓叟已成为囊中物,还守什么约?可能那些人早已追来了。   可是,大出他意料之外,后面看不见任何人影,那些人竟然守约不曾提早追来。   “怎么一切事都反常了”?他一面走一面想:“更可怪的是,公孙云长的人迄今不见踪迹,那些暗中保护他的人到何处去了?”   敌人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而他们自己的人,却一而再在紧要关头无影无踪。   “难怪万家生佛与乾坤一剑成不了事,永远屈居下风。”   他心中不住暗忖:“有这许多小事精明大事糊涂的朋友办事,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真替这傲慢自大的小子叫屈。”   公孙云长的成败与他无关,他关心的是令他念念不忘的高嫣兰姑娘。心中一急,他脚下加快。   前面已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他不能拉得太远了。   正走间,前面路旁一株大树下传出一声冷笑,树后踱出一个大马脸中年人,剑系在背上,一看便知是便于行动,随时准备动手搏斗的打扮。   他在心理上早有准备,不加理会仍向前闯。   大马脸急跨两步,便挡在小径中心,向他冷哼一声,三角眼不怀好意地狠盯着他,一付挑战轻视的神情,似乎在向他说:我不信你敢撞上来!   前面还没有声息传来,埋伏尚未发动。   他并不急于赶路,但依然快步向前冲。   他就敢撞上去,小径窄,不撞上去便得示弱绕过去。   眼看要撞上,大马股怒火上冲,伸手便抓怒叱:“小子你找死!”   他一看对方那有棱有角的五个手指,便知是抓力可怕,不易练成的大力鹰爪功,这家伙可能已练至抓石成粉的炉火纯青境界了,大意不得。   爪将及体,他突然身形一扭一闪,爪擦胸而过落了空,大马脸的胁肋空门暴露在他的有效控制下,贴身了。   “唉!”肘击中胁肋的闷响声几乎同时传出。   近身攻击。肘和膝皆是致命武器,如击中要害,必定当场毙命。   大马脸料错了他的实力,而且反应没有他快捷,也没有防范意外的准备,误以为一爪不中,他即使能闪开也无法反击,一时轻敌,自食苦果。   “嗯……”大马脸虚脱地叫,双手抱住胁肋,前俯、扭转、蜷屈,砰一声蜷曲着倒地呻吟,脸色死灰。   “你的肋骨断了三根!”怡平拍拍手肘说:“内腑离位。如不及早施救,你这辈子算是完了再也不能与人争强斗胜,更无法做狗腿子啦!好……”   “铮”一声剑啸,他以令人目眩的奇速拔剑出鞘,完成了进击的准备,潜劲已发,反应之快,无与伦比。   左右方的密林中,相距约二丈左右,四个青衣人从树下高与肩齐的蔓草荆棘中跳起,冲出,四剑左右齐至,有如电耀霆击。   龙吟乍起,风雷骤发,但见眩目的剑虹汇聚、迸发、吞吐、闪烁……人影剧烈地闪动,依希难辨,险象横生。   五剑俱合,攻势空前猛烈,竟然没有相错碰撞的接触声响发出,委实令人难以置信。   一道剑虹闪电似的逸出,突出重围远出三丈外。   是怡平,在三丈外倏然停止,一声轻响,剑已归鞘,然后缓缓转身,脸色凝重地注视着三丈外现场的四个突袭劲敌。   四个人散处四方,有两个冲入路旁树林,抱住树干挣扎,手中仍死死地抓牢长剑。   “砰!”第一个人倒了,倒在先前被肘击倒的人身旁,丢掉剑嘎声呻吟。   另一个以剑支地,左手掩往右胁,摇摇欲倒。   四个人皆是右胁近腹处中剑,这部份如果发声叫号,必定痛楚更烈,甚至不能发声。   “你们仍可裹伤。”   怡平口气沉重地说:“肝下肠上,小有损伤。不要怪我,我已手下留情。”说完,徐徐转身举步。   “我的天!”身后传来惊骇的叫声:“这是什么鬼剑法?请留步。”   他冷然转身,虎目中神光湛湛。   廿步外路旁的荆蔓中,站着一个衣着褴褛,老态龙钟的怪人,一双老眼睁得大大地,右手支着的山藤杖形态奇古。   腰带上,插着一具箫囊。   “神箫客梁老前辈,看到交手的情形了?”怡平问,脸上戒备的神情徐徐消退:“大名鼎鼎的丹阳四豪,竟然联手偷袭,不能怪我心狠手辣。”   神箫客梁彬,当今有数的江湖怪杰,位高辈尊,仍在江湖浪迹以筋骨为能。   “你即使杀掉他们,我老不死也不怪你。”神箫客一面举步接近一面说:“你向何人学剑?”   “老前辈见多识广,该已看出晚辈用的不是剑术。”   “唔!是有点邪门外道的气势。”   “那就对了。   “好像……好像是……是手棍。如臂使指,手与剑合,大胆让对方的剑贴身,从中取利,险则险矣,但出手必中……不对,手棍反手后攻的招术相当生硬.而你……”   “所以可名之为邪门外道。”   “会不会正宗剑术?”   “武林各家的剑术,基本手法大同小异,拳剑为练武之基,枪为兵中之祖,哪能不学?”   “很好,很好。你另辟溪径,将为武林大放异彩。”   神箫客已经走近:“我的箫就是手棍,反而没有你的剑灵巧活泼,真是后生可畏。你认识我老不死,我却不认识你,是不是有点不公平?”   “这……”   “一面走一面谈,你是不是前面那四个人一伙的?”   “不是。”   他跟着举步:“不过,晚辈是跟踪他们来的,希望能为他们尽些心力。”   “你已经替他们清除断后的埋伏。你真不将身份告诉我。要我老不死费工夫去查?”   “晚辈只能将名号奉告。”他笑笑:“孤魂野鬼庄怡平,一个初出道闯天下的武林后学。”   “谁给你取那么难听的绰号?”   “晚辈自己取的。”   “你大概是失心疯了,呸!”神策客不客气地教训他:“真要叫出字号了,你就成了众手所指的鬼怪啦!老夫要你改掉。”   “这……”   “你不能做孤魂野鬼。”神箫客似美非笑地说:“近些年来,道消魔长,道义荡然,需要你们年青的一代,重震武林豪气,扫除魔障,我老不死要与你作伴,肯不肯?”   “晚辈不想与人结伴。”他坚决地说。   “我神箫客配不上你?”   “晚辈岂敢有这狂妄念头。”   “那你就没有拒绝的理由。”   神箭客摇头晃脑:“让我想想看。武林中剑道高手甚多,武林四杰是神剑、异剑、静剑、霸剑。另有邪剑、毒剑、无情剑、金剑、银剑、乾坤一剑……晤!你可以叫幻剑。”   “什么?”   “幻剑庄怡平。”   神箭客高兴地大叫:“名副其实,你当之无愧!”   “老前辈,别开玩笑……”   “我老人家像开玩笑吗?”   神箭客郑重地说:“当今江湖道上,我神箫客位高辈尊,就配给你取名号,用不着叫人披红挂彩公举道贺。从现在起,你就是幻剑,谁不服气,给他点颜色涂涂脸。”   “这一叫出去,麻烦就多了,而晚辈却不想有麻烦,人怕出名猪怕肥……”   “废话!人活在世间,哪能没有麻烦?小时候你奶妈给你换尿布就是麻烦。”神箫客亦庄亦谐,兴致勃勃地说:“你听,前面鸡猫狗叫.麻烦来了,走!”   狂笑声叱喝声隐隐传来,两人脚下一紧。   他们晚了一步,公孙云长四人受到大批高手围攻,已突围而走,向东逃入树林茂密的九龟山山区。   两人循踪急迫,追入茂林深处。   情势危急时,有一个经验丰富临危不乱的人在旁主事,常可化险为夷,转危为安。   紧要关头,老苍头高忠,发挥了他的才干。   当伏兵乍起时,老人家断然否决了公孙云长全力冲出北面重围,赶回府城的建议,毅然掩护高嫣兰向东面突围,以快速的行动远走高飞。   老人家估料,即使能逃回城内,恶贼们身份不同,在各盐运区内,官府也得卖恶贼们三分账的。   他们就敢利用官府的压力,肆无惮忌地公然搜捕。   天下四大恶之首是当国权臣严嵩,天下官吏几乎全是他的走狗门生。   鄢懋卿则是严嵩的死党,盐运区几遍全国,各地官吏谁敢违逆恶贼派出的缉私吏?除非他想丢官抄家杀头。   公孙云长想反对也力不从心,老人家已领着高嫣兰主婢突围而走。   山深林密,人手不够,想搜出四位高手真不容易,搜来搜去,人都走散了。   其实,在归途设伏的人并不多。   等渔村的摘星换斗带了大批高手赶到,已失去猎物的踪迹。   摘星换斗带了三个人,到了一座山顶的北端。   这一带树林浓密,从树隙中向下望,但见一片林海,绵绵无尽,从上面看到林下的人,那是不可能的事。   一名留了山羊胡的人似乎有点意兴阑珊,懒散地说:“总管,除非出动十万大军,不然绝难将人搜出来的,还是回去吧。”   “你放心,我们会找到他们的。”摘星换斗肯定地说。   “那就走吧,到东面去看看。”另一人说。   “你们看。”摘星换斗四下眺望:“如果换了你们,如何逃避追踪?”   “如果是我,我会从北面走,尽快绕回城中藏身,进了城就安全了。当然我不会上山下山浪费精力,走最省力最易走的地方。草深易留下痕迹,树密会迷失方向……”   “他们并不急于回城。”摘星换斗打断同伴的话:“必定躲到天黑再远走高飞,恐怕他们连客店的行囊也不要了,怕我们在碧湘老店守候,”   “女人通常是舍不得丢弃行囊的。”留山羊胡的人说:“我主张回城去等。”   “那是什么地方?一座小湖。”摘星换斗向北一指又道:“湖不大,水色碧绿好像很深。’”   “那是丁家湖。”另一位长了一双斗鸡眼的,人说:“湖有活泉。丁家早就在廿年前搬走了!”   据说那地方闹鬼,附近方圆十里地没有村落,树林特别浓密,村民相戒不敢进入该地区,丁家湖几乎成为禁地了。”   “好,要躲藏必须有水,饿受得了,渴却难熬。走,咱们去看看。”摘星换斗欣然说。   “要不要召集其他的人?”   “不必了,他们在分派的地区够忙的了。再说,如果人不在丁家湖,咱们的脸往哪儿放?走!”   四人急急下山,直奔丁家湖。   在山上往下看,景色如画,景物全罗列眼底。到了下面,但觉景物全非,人在茂林下行走,看不见三五十步外的景物。   四个老江湖经验丰富,从西南角接近了丁家湖西面的山坡下,找到了人可能行走的地势了。   “总管,快来看。”   走在前面的人扭头招手又叫道:“有人行走留下的痕迹,从西面来,向北走的。”   “追!”摘星换斗不加思索地说。   踏草拨枝的痕迹十分明显,一看便知留迹的人已不再小心行藏,大概认为已远出十余里外,早已摆脱追踪的人,用不着步步小心了。   “徐兄,这一带你不陌生,你在前面留心。”摘星换斗向长了斗鸡眼的人说。   徐兄越到前面去了,一面嘀咕:“鬼才对这一带熟悉,只知道一些概况而已,谁闲得无聊,跑来这里找兔子捉虫蚁?”   终于,他们到了湖边。   足迹是绕北走的,湖边杂树大多,不利于行。   年深日久人迹罕至,树已快掩至湖心了。   正走间,前面树影中突然看到破屋的断垣。   “这就是廿年前的丁家了。”徐兄向前一指说。   足迹是通向丁家的,丁家已成了废墟,小树生长在断瓦颓垣间,这座原有十余间房舍的大宅,没有一座是完整的。   仅剩下三五截残基断墙,快被新生的树封湮了。   摘星换斗在十余步外举手示意停止,低声说:“不对,任何有些少经验的人,也不会愚蠢得往房屋躲藏。”   “但如果没有人追逐,又当别论。”徐兄说着。   “同时,留迹的人没想到会是废墟,赶去找食物乃是情理中事,而且废墟中能藏身的地方多得很呢。”   “分开来搜,可不要上当。”摘星换斗说。   刚在整理兵刃暗器,前面林木映掩的废墟中,突然传出一阵阴森森有如鬼哭,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   声音并不大,但直迫耳膜,令人毛发直竖。   摘星换斗吃了一惊,悚然伸手掳起衣袖说:“好精纯的千里传音术,那是传说中的搜魂魔音。瞧,每一根汗毛皆竖起来,皮肌起了鸡皮疙瘩。”   徐兄脸色一变,悚然低问:“总管,你是说,我们碰上了失踪十五年的离魂鬼母?不是吧?”   “但愿不是。”摘星换斗用不稳定的语气说。   “恐怕真是她,廿年前这里闹鬼,定是她的杰作。”留山羊胡的人说。右手下意识地抓住了剑靶,脸色凝重,不时警觉地四顾。   “她失踪仅十五年,与廿年前闹鬼的事无关。”摘星换斗说。   “除非另有人廿年前先来了。”徐兄进一步推断。   “咱们还是早些退走吧。”留山羊胡的人说,脸上有显明的惧容。   已由不了他们了,阴厉无比的语音传到:“你们已进了鬼域,已是地狱中的鬼魂,还不给我滚过来,要老身请你们吗?你们既然知道老身的底细,千万不要妄图侥幸逃命。”   语音似乎发自耳畔,似乎鬼母就在他们身侧发话。   摘星换斗不再从容了,骇然低叫:“真是她,快退!”   身后,突然传来狼嗥似的嗓音:“谁退给老夫看看,看老夫能不能掏出他的心肝来?退呀!”   四人大骇,急转过身形,龙吟隐隐,四支剑不约而同,在同一瞬间出鞘,而且完成出击的准备。   身后约四丈左右,两丈高空的大树横枝上,坐着一个白发如蓬,须眉全白的老怪人,穿一身灰破祆,倒还清洁。   那双深陷眶内的老眼只见白不见黑,咧着嘴,露出一口白森森完好而尖利的牙齿。乍看去,真会把胆小的人吓个半死。   最令他们心惊的,是老怪人鸟爪似的枯手中,握着一根一节黑一节白,形如人骨的两尺二寸怪手杖。   “人魔蔡瑞……”摘星换斗脱口惊呼,其声沙嘎,连他自己也感觉出那不是人声。   “你倒是见闻广博,知道得很多呢。”   人魔蔡瑞说着,身一动飘然而降,眼珠回复原状:“先前四个男女,已经来了半个时辰以上了,你们去和他们作伴吧。”   摘星换斗把心一横,身临绝境,初见时的震惊一过,便不再害怕了,收了剑抱拳施礼,硬着头皮说道:“晚辈姓罗,名中天……”       第七章 情苗   “谁问你姓甚名谁了?”人魔蔡瑞冷冷地问。   “晚辈奉上命所差,身不由己,误闯老前辈的仙居,尚请怨罪。”   “你向老太婆说好了。”人魔向众人身后一指。   众人扭头一看,又是一惊。   身后不足两丈,不知何时来了一个鸡皮鹤发,苍老奇怪的老太婆,右手支着一根雕了鬼头的拐杖。   “没有什么好说的。”老太婆乖戾地说:“你们给我到里面去,走!”   原是大厅的旧址,大方砖地面也从砖缝中长出小草来,屋顶早就没有了,但后壁仍然存在。   壁角里,公孙云长四个人,气色败坏倚坐着,身上的兵刃杂物已失了踪,看到垂头丧气被押进来的死对头,不由摇头苦笑。   “八个人整整四双。”离魂鬼母狞笑着说:“好好歇息养养神,等会儿你们就有得忙了。”   这处原是大厅的砖地,占地甚广,大概连两厢全算上了,砖缝仅长小草不长树,而且小草不高而稀。   砖面却不生苔,中间一带光溜溜地,行家一眼便可看出,这里经常受到践踏,所以有此现象。   摘星换斗四个人的兵刃和暗器囊,也被缴掉了,四个人在东面席地坐下,听天由命等候变化。   高嫣兰和小菊气色甚差,大概曾经反抗而吃过苦头。   人魔踞坐在北面。   离魂鬼母则在南首。   透过前面的半坍矮墙向东望,隐约从树隙中可看到十余丈外,清澈宁静的丁家湖。   人魔干咳了一声,抹着乱糟糟的白胡子说:“你们来得好。老夫在此与鬼为邻,度过了廿余年漫漫岁月。老太婆嘛,也来了十五年了。”   离魂鬼母阴阴一笑,接口道:“练外家的人,三十岁便是顶峰状态,年岁再长,武技与体能皆日趋下坡了。   练内家的,顶峰状态可保持至五十岁。按理说,老不以筋骨为能。老身与人魔相约隐世原因是避免在年轻后辈前丢人现眼。”   “不过,在骨子里,我和老太婆对廿五年前武当南岩峰插剑台,五派卅六门,一百零八武林高手论剑大会,耿耿于心难以或忘。”人魔接着说出心中的块磊。   那次论剑,除了武当门人因地主身份,不能参子印证仅可表演之外,结果是八组首将皆由年青的一代所囊括,评价最高的四个人,皆年未满三十。”   人魔向摘星换斗一指说:“你说,那四个人还在吗?”   摘星换斗怎敢不答?有气无力地说:“都在。鲁非目下远离中原,纳福蓬莱神山,绰号神剑东神,名列武林四杰剑圣之首。   常宗源称北岳霸剑,仍住在嵩山五虎领小隐山庄,也是四剑圣之一。尹士贵绰号称游神早些年仍在江湖现踪,目下不知跑到何处去了。   四海游龙黄玉琪,去年曾在黄山天都峰与伏龙尊者联手、参研凌空虚渡轻功绝技,听说入四川到峨眉正式出家,不再在江湖闯荡了。”   “老夫在这里苦练了廿年,与老太婆参悟了不少绝技,正打算不久之后,重出江湖重振昔日雄风。”   人魔得意洋洋地说:“我不信老年人真不如年青人,老夫要纠正武林的错误看法。在这里,极少看到出类拔萃的高手,你们来得正好。”   “十余年来绝迹江湖,不知武林大势怎样了。”离魂鬼母说。   离魂鬼母拾起堆放在身侧的两支剑,丢在中间:“你们要举行四场生死决斗,让老身看看你们这些当代名家高手,到底练了些什么惊人绝技。   “你!”人魔指着公孙云长,然后指向留着山羊胡子的那人说道:“你!你们两个人是第一场!”。   “你们如果不拼斗,老身要用最残忍的手段,送你们下地狱。”   离魂鬼母凶狠地又说:“好在你们是生死对头,想必不致今老身失望。决斗结束之后,剩下的四个人,留此替老身与人魔执役,以后随咱们到江湖闯荡。”   这一招真够厉害,胜的一方可以活命,谁愿意落败找死?   第一个抢出拾剑的是公孙云长,抢得一把原属于摘星换斗的剑,迅疾地拔剑丢掉剑鞘,立下门户候令进袭,是生死相拼的时候了。   留山羊胡的人神色一冷萧杀,一双怪眼死盯着公孙云长,眼神极为险厉,杀气愈来愈浓。   “准备!”人魔叫着:“开始!”   不是印证较技,但两人仍然沉着地行礼如仪,以表示自己的风度和心情。   生死决斗不分主客,谁能一剑将对方刺死便是胜家,输的代价是死!   公孙云长抢先发招,一声冷叱,身动剑发,无畏地走中宫进击,一招“云行雨施”排空而至。   这一招的气势是乾动而坤和,以成万物。   即是说,这一招对方如果不能化解而取闪避守势,尔后的更凶猛更强烈招式将源源而至极难招架躲闪了。   留山羊胡的人知道厉害。吸口气力贯锋尖,不退反进,以攻还攻期能贴身改变方位,另造有利时势。   “铮铮铮!”三次实力相当的接触,火星飞溅。   人影倏分,各向侧飘退。   仍然是公孙云长夺得主攻权,身形未定便重新滑进,捡制机先招发狠招“水火既济”。   这一招虽是乾坤剑术中,基本六十四招中的定位招,但却是最凶狠。变化最剧烈难测的一招。   坎离交错,水火相调,刚柔相济,万变之宗。   留山羊胡的人竟能稳下来了,剑术的气魄并不输于公孙云长,脚下如行云流水,以走偏锋的诡异招术进攻。   他快速移位避实击虚,有耐心地瓦解了公孙云长凌厉无匹的猛烈攻势,共换了七次方位,抓住了回敬的机会。   好一场势均力救的狠斗,舍死忘生各展所学.争取活命的机会。百十招过去了,依然没看到有人抓住有利优势。   在险象横生中,似乎棋逢敌手难分轩轻。   人魔看得直皱眉头,突然向对面的那个老太婆说:“他们这样拖下去的话,何时是了局?”   离魂鬼母顿着鬼头杖,说:“不过,他们的确是尽了力,实力相当,剑术也的确值得骄傲。   可圈可点,值得一看。看样子,他们已是没有什么绝招可看了,你上去将两个全给毙了吧。”   最后那句话,成了留山羊胡的人的催命符。   再不拼老命,便得两人同归于尽了。   公孙云长突发低啸,剑法一变。   剑芒突然八方汇聚,风雷大作,传出数声急剧的震鸣,飞腾的剑影突然静止。   刹那间,两人相向而立。公孙云长的剑,贯人对方右颈侧,他的右肋背,也被对方的剑贴肌刺中。   “嗯……”留山羊胡的人猛烈一震,脱手丢剑。   公孙云长飞返八尺,脸上大汗如雨,脸色泛灰。   “砰!”留山羊胡的人倒了。   人魔几乎跳起来,不胜忿怒地说着:“见了鬼了!仍然是年青人获胜。”   离魂鬼母摇摇头,似笑非笑地说:“长江后浪催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老伙伴,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年老气力衰,毕竟不中用了,提刀动剑,的确是年青人的事。”   “我不信,你!”   人魔向高嫣兰一指,再指向摘垦换斗:“你,拾剑上。”   公孙运长将剑送给高调兰,惨然说:“高……嫣兰,我……我对不起你,你……不是他的敌手,我……”   “云长,为我祝福吧。”高嫣兰颤声说。   两人的称谓变了,是在生死关头中,出于内心的强烈共鸣而情不自禁改变的,两颗心自然而然地拉紧在一起。   这诀别性的呼唤,震撼了一双相爱男女的心弦。   “嫣……兰……”公孙云长凄然低唤。   “我……我应付得了……”   高忠一跃而起,他要取代嫣兰。   离魂鬼母更快,鬼头杖一伸说道:“坐下!你想早死?”   不等高忠开口,西面不远处的断垣上,不知何时坐着神箫客和庄怡平。   两人并肩排排坐,两双脚垂在下面,童心未泯不住晃动,似乎坐得顶惬意,笑吟吟地像无忧无虑的孩童。   “哈哈哈哈……”   神箫客怪笑:“你为何不找我?我这一把白胡子,与你才配称一双俩好,你找错人了?”   “呵呵呵呵……”   怡平笑得更狂:“梁老前辈,想不到你老人家偌大年纪,仍然人老心不老风流起来了!但天下那么多标致女人你不找,竟向这个鬼一样的丑鬼婆勾引调情,也未免太过……”   离魂鬼母怎受得了?   一声厉叱,飞跃而过,不起势不弹腿,竟飞越三丈空间。   人魔也同样发动,厉叫着破空腾跃。   小菊福至心灵,她曾经亲眼看到怡平不费吹灰之力,把大名鼎鼎的九绝神君和煞神,整治得晕头转向。   知道救星到了,喜悦地低叫:“小姐,快走,救星到了。”叫声中,冲向那一堆兵刃。   “哈哈哈哈……”   “呵呵呵呵……”   神箫客与怡平同时狂笑,双手齐扬,大把树枝呼啸而出,仰身向后一翻,形影俱消。   里面,除了断了气的人,七个人不约而同老鼠似的溜之大吉。   树枝比暗器似乎更为坚硬,把两个凌空猛外的老凶魔打得在空中哇啦哇啦叫,飞过断垣,已经晚了。   前面的树影中,神箫客与怡平向前急窜。   神箫客口中缺德已极:“鬼母,行行好,不要追来,你丑死了,我这位小朋友不喜欢你。   他说得对,我老不死年老入花丛,不找一个漂亮美丽的女人,死在棺材里也难以瞑目,找你这丑鬼母真的会倒胃口。”   离魂鬼母几乎气得咽气,快疯啦!   不要命的狂追,大概不追上她是不会甘心的。   人魔也气昏了头,穷追不舍。   说快真快,一追一逃,片刻间便远出三四里外。   神箫客有如助生双翅,速度有如御风飞行。   怡平也不让老前辈,去势如电火流光。   跑着跑着,前面出现一条五六丈宽的溪流,水色碧绿深不见底。   溪的这一面有一段干的沙砾河岸,草木不生,宽约三四十步。   怡平奔近河岸,叫道:“够了,再逼他们跑,他们就会变成快断气的老牛。没有把戏好看啦!”   神箭客止步,用手揩拭满面的汗水,苦笑道“你这小子可恶,轻功的造旨委实了不起,我明白了你对那天仙化人似的丫头……”   “老前辈别胡说。”他用袖擦汗。   他的汗比神箫客少得多,呼吸也稳定得多。   “胡说?哼,你的鬼心眼和眼神,能逃得过老夫的神目?你算了吧。如果不是那丫头出斗,你会迫不及待要求我老不死现身?”   两个凶魔疾冲而来。   这三四里地的奔逐,两者凶魔足足落后了百步以上。   怡平已调和了呼吸,向冲来的两凶魔叫:“慢来慢来!喘口气调息养力。等会儿在下与梁老前辈,陪你们玩玩……”   暴怒的离魂母先一步冲到,顾不了浑身大汗淋漓。   顾不了急剧的喘息,顾不了自己脚下已经不稳,一声鬼叫,蛇头杖一伸,身杖合一抢攻,劈面便点。   怡平手一抄,剑已不可思议地出鞘。   铮一声架住了蛇头杖,沉下脸冷叱:“给我住手!别给脸不要脸,想死也不必急在一时,你这鬼样子还禁得起一击吗?”   离魂鬼母被震得飘退丈外,着地便多退三步。   这一剑急封,劲道骇人听闻,把狂怒的鬼母震得神智一清,浑身热腾腾居然打冷战,惊骇地死瞪着仗剑屹立,神定气闲的怡平发怔。   后到一步的人魔,几乎被飘退的鬼母撞上,百忙中扭身斜冲,总算没撞上。   止住冲势,本想扑向毗牙咧嘴怪笑的神箫客,却被鬼母的惊怖神情吓了一大跳,忘了冲向神箫客,惊极骇极。   “老太婆,你怎么啦?”   神箭客哈哈大笑,说:“小意思,我这位小友封了她一剑,锋尖以米厘之差,几乎划破她的老鸡脖子,如此而已。”   离魂鬼母回头啐一口,咬牙切齿挺杖再进。   怡平的剑向前一拂,脸色一冷,锋尖轻轻划动,似笑非笑地说:“这一次照面,在下要割破你的鸡脖子,你永远也休想再出江湖为恶了。”   离魂鬼母打一冷战,止步鬼眼一转。   “不要用你那离魂魔咒献宝。”怡平冷然说,“如果在下克制不了你,就不会引你来决战,在下摆脱你太容易了,一里之内,保证可以领先你两百步。你老了,不要自取其辱。”   神箫客慢吞吞地取出囊中的斑竹箫说道:“小友,你的剑术太幻大玄,出必伤人毫无看头,还是让我老人家陪他们玩玩,松松筋骨乃是健康之道。”   手一挥,八音齐鸣,风雷隐隐,似乎另有一种奇异的。可撕裂心肌的声音从八音中透出,令人心中一紧。   人魔看到了箫,听到了箫音,突然打一冷战,悚然后退叫道:“神箫客梁彬!你……你还没死?”   “呸!你咒我吗?”神箫客沉下脸说。   人魔扭头便跑,一面大叫着:“老太婆,再不走不会有好处的。”   离魂鬼母的确害怕怡平的剑,打一冷战扭头飞奔。   怡平收了剑,向神箫客苦笑道:“老前辈,你这大菩萨名头太过吓人,跟着你无趣之至,晚辈不跟你了,走也!”   说走便走,一跃三丈宛若劲矢离弦。   神箫客知道追之不及,也懒得追。   冲他的背影哈哈大笑,笑完说:“你如果摆脱得了我,我老不死还配称成了精的老江湖吗?哈哈!咱们前途见,好走。”   怡平被神箫客说中他的心事,所以扔下神箫客独自走了。他关心高嫣兰的安全,知摘星换斗那些人不会善了,怎能放心?由地势猜测高嫣兰四人的去向,大概错不了。   不久,便被他找到了她们的踪迹。   侍女小菊毕竟年轻,虽然心细如发,却不知用心计。   她在慌乱中仍想起拾回兵刃,只顾抓起高忠的山藤杖,和公孙云长与她的剑,却没想到把摘星换斗那些人的兵刃也带上。   对方有兵刃,岂肯放过继续追踪的机会?   所以当他们逃出两三里外时,便发觉后面有人追来了。   公孙云长右肋背受伤,虽不算严重,也够他受的了,走动起来便牵动伤口,怎能长期急急逃命?   远出三里外,他便有点不支了,只好由高忠扶着他走。这一来速度便逐渐的慢下来了。   四人都人生地不熟,仅能按方向乱走,反正往西走,必可到达湖滨的,便可知道身在何处了。   幸而日影西斜,时光不早,西天已可看到晚霞的光芒,天一黑,就不怕追踪的人,除非追踪的人毫无顾忌地穷追。   丘陵已尽,眼前平野在望。   站地高岗向下看,重楼高阁在烟岚映掩中呈现眼下,在晚霞中宛如一幅美丽的图画,景色极为醉人,那就是岳州城。   在前面的高嫣兰心中一宽,喃喃地说:“谢谢大!我们没迷失方向。”   小菊瞥了红日一眼,指指红日沉落的方向说:“我们已到了城东北角。距红日投入水际约半个时辰,尽可赶在城门闭前入城了。”   公孙云长拭脸上冷汗,止步说:“西面那几座小山便是雷轰山和七星山,雷轰山有条大路经过枫桥湖,是至武昌的大道。   我们可以绕湖而走,从东面走大路入城,不过,我有点脱力,不如歇息片刻再走,这七八里地要不了半个时辰。”   “不行,不能歇息。”高嫣兰断然地说。   “云长,我知道你不良于行,但我总担心后面追来的人,他们已摸清我们的方向,脚程定会加快。小菊,你在前面探道。我和忠伯扶你走。”   高忠摇摇头,苦笑着说:“公孙少堡主,你必须咬紧牙关支撑下去,进城恰好万家灯火,恶贼们便无奈我何了,歇息就赶不上啦!”   高嫣兰将公孙云长的左手搭上自己的肩膀,与高忠一左一右架起了公孙云长,柔声说:“忍着点,云长,生死关头,真不能担搁,走吧。”   小菊赶到前面,扭头回顾,眉锁得紧紧地,用心地注视在两人扶持下,仍然一脸苦像的公孙云长。   她真有点不明白,公孙云长的伤,是她帮助高忠一同上药裹伤的,创口并不大,皮肉之伤未损肋骨。   难道说,一个勇敢坚强的人,受了一些伤便如此不济事了?   当然,她不曾受过伤,当然不知受伤后,勉强行走的痛苦是怎样难以忍受。   下面总算找到小路了,这一来反而更糟,路仅可容两人行走,三人并列就太费力气啦!自然而然地慢了下来。   前面出现一农舍,不远处有一座小村,农舍旁竟然有一座小小的神祠。小村的北面,便是枫桥湖的东北角。   接近农舍,公孙云长向扶持他的高嫣兰说:“嫣兰,讨杯水喝,问问动静好不好?”   高嫣兰本想拒绝,但看了他愁眉苦脸的样子,心中不忍,点头同意说:“好吧!问问附近的动静也是好的。”   一直就在山林里奔窜,饥渴在所难受。   不说倒好,这一说,嫣兰自己也感到渴得难受。   农舍的主人是个中年村汉,一家五口种菜园为生。接到这些带剑的狼狈男女,十分热诚地替他们准备茶水。   一坐下来,就不想走啦!   这是劳累过度的人的通病,不但要解渴,还得想找食物充饥。   农舍主人好客而和气,热心地替他们准备些糕饼充饥。   四个人又饥又渴,忘了危机仍在。   孙云长由于有人扶持,精神转好了些,不时向门外注视,显得有点心事重重。   “云长,你担心有人追来?”高嫣兰问,已发现他脸上余悸犹在。   “我担心的是人魔和鬼母。”公孙云长不胜忧虑地说,如果再落在他们手中,我们恐怕得互相残杀了。   “我已经决定了。”   高媚兰郑重地说:“他们真要是追来了,咱们四人联手一拚。上次不幸落在他们手中,那是我们被他们的名头所震慑,心中恐慌过甚,斗志丧失无法发挥潜力,而且章法大乱,一个一个独自为战互不兼顾,被他们轻易地一击便垮。哼!这次四人抱必死之心联手相搏,他们占不了多少便宜。”   “老朽担心的不是人魔鬼母。”   高忠摇头苦笑说:那两个老魔既然在此地隐世,即使不被两位高手引走,也不会追到村落来自暴形迹。”   “忠伯,你是说……”嫣兰悚然地说。   “追踪的人恐,怕是那些恶贼。”   高忠说:“如果是艺臻化境盛怒之下追踪的老魔,恐怕早就追上来了。但迄今仍不见他们接近,定然是恶贼们正在有耐心地计算我们。”   我们在此地停留,可能已被他们在前面安好天罗地网了,等会儿动身,得采取迷踪术与他们周旋,不可以直接向府城方向走,必须迂回绕走避开他们的网罗。”   “咱们赶快进食,及早动身。”公孙云长收回目光,匆匆进食。   正在吃得津津有昧,门外出现天都羽士的身影,背着手当门而立,呵呵一笑说:“你们居然还在此地,很好,很好,出来说话。”   高嫣兰大吃一惊,暗叫大势去矣!   高忠抓住身旁的山藤杖,悄声低语:“我先出去,你们由后门脱身。”   老人家从容举步,戒备着向外走。   天都羽士徐徐后退,泰然微笑。   屋前的院子里,四名老道并肩而立,脸上有得意的神色,等天都羽士退到,分向两侧让出中间位置。   高忠一脚踏出门外,游目四顾,左右不见有人,只有五个老道。   “天都羽士,你总算追来了。”老人家步入院子说:“道长不可欺人大甚……”   “忠伯小心身后……”嫣兰尖叫,急掠而出。   已叫晚了一刹那,屋顶上传出摘星换斗得意的狂笑。   高忠浑身一震,背心出现一星金属的光芒,身形一晃,吃力地转身叫道:“小姐快走……”   话未完,向前一栽。   “忠伯……”嫣兰狂叫。奔近蹲下察看。   那是一枚可怕的五虎断魂钉,六寸钉入体五寸左右了。   即使钉不淬毒,也活不成了。   她知道忠伯完了,扭头回望。瓦面上,共有六个人,摘星换斗抱肘而立,得意地不住狞笑。   她怨毒地扫了屋上六个人一眼。缓缓站起了。   深潭似的钻石明眸中,爆出了怨毒的火花。   一声剑吟,她拔剑出鞘。   小菊出来了,公孙云长也到了她身旁,忍痛撤剑。   对面的天都羽士得意地嘿嘿大笑说:“高姑娘,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不要做愚蠢的事。”   她的神色冷静下来了,庄严地举剑齐眉,晚霞洒满她一身,她像是沐浴在霞光中的仙子。   在庄严肃穆中,焕发出无与伦比的高贵风华。   她这时的美是超脱、迫人的、令人屏息不敢亵渎的,光华熠熠极为眩目的。   不远处伏在神祠暗影中的庄怡平,只感到目眩神移。   心潮汹涌情难自己,情不自禁在心底惊呼:“老天!她美得像是不属于凡世的人。”   高嫣兰的语音橡是从云天深处传来:“你们不该向一位老仆下毒手,从背后偷袭。万花山庄高家不过问外界恩怨是非,你们这样做,为什么?”   天都羽士哼了一声,脸色一沉,阴森森的道:“你在五湖钓叟的村子里,杀了贫道两个人,是贫道的人惹了你吗?你这是不过问外界恩怨是非?”   公孙云长踏进了一步,冷冷的说道:“那是在下杀的,与高姑娘无关,你冲着在下来好了!”   天都羽士冷冷一笑,不屑地道:“你不配。”   “自卫杀人,本姑娘理字站得稳。”   嫣兰一字一吐地说:“这件事本姑娘要公诸天下……”   “哈哈哈哈!好一个自卫杀人。”   天都羽士狂笑:“用不着我公诸天下,贫道擒住你解往万花山庄,请令尊天马行空高骏公诸天下,在鄢大人面前供述你的理由。但如果你反抗,后果你自己去想好了。”   “你吓不倒我的……”   “那就走着瞧好了。”天都羽士举起右手:“天贞护法,拿下她。”   天香正教四护法的排名是元、亨、利、贞,同属天字辈,都是道术通玄、艺业出类拔萃的高手中的高手。   天贞老道应喏一声,迈步而出。   公孙云长拉住了嫣兰,低声说道:“左右没有围堵的人,我接斗掩护你脱身。”   “不,我已别无抉择。”   嫣兰庄严地说。   “嫣兰,何苦一同葬送在此地?”   “我如果不死,万花山庄就完了,我罪孽深重。”   “你即使死在此地,他们也不会放过令尊的,你能脱身,他们反而有所顾忌。嫣兰,求你,你得走。”公孙云长急促地哀求。   “云长……”   “不要管我了,也许我可用游斗术脱身,不难制造脱身的机会。如果我不死,我会去找你,结伴邀游天下名山盛迹,不再过问江湖事。   你走吧,我的心永远伴着你,不管我在天堂或者在人间。愿佛祖慈悲!这一刻我唯一的心愿,是让你平安脱身,别无他求,我走了。”   他一挺胸膛,迈着坚毅的步伐,向缓步而来的天贞迎去,脸上有悲壮豪迈的神情流露。   嫣兰举步跟进,到了他的右首,语气出奇地温柔:“我不能走,云长。你的心意我明白,但我不能丢下你苟且偷生,让我们死在一起吧,在泉下结伴我亦心甜。   “嫣兰……”他激情地低唤。   “云长……”   嫣兰伸左手提住了他握剑的手,感情地、辛酸地颤声低语。   “就让我们在泉下相聚吧,我心爱的人。”他露骨地拍拍嫣兰的掌背,最后沉喝:“双剑合壁!天都羽士,你也多叫一个人上。   天都羽士冷冷一笑,举手一挥。   第二名护法天亨老道轻咳一声,冷然举步。   神祠是土地庙,庙旁有三株大树。   一些矮灌木杂草高与齐腰,距农舍仅二三十步。   怡平伏在庙右的灌木丛中,院子里的情景—一入目。   他的耳力极为锐敏,连公孙云长与嫣兰之间的诀别性绵绵情话,也听了个一字不漏,只觉心潮剧涌,也心中一凉。   不由喃喃自语:“这狂小子配得上她,我是没有希望了。”   他正待有所行动,突然扭头回顾。   一个人影正在他后面五六步,以无声无息的匍匐蛇行术,向他的藏身处慢慢接近。   “你也来了?”他用传音入密之术叫。   来人是神箫客,不再慢爬,将草拨开迅速接近说:“你能来,我就来不得?你小子耳力不错,居然发现了我。”   “你不怕发出声息……”   “见鬼!附近根本没有人,我只想吓你一跳而已。小子,你看出古怪吗?”   “什么古怪?”   “屋上那六位仁兄是干什么的?站在上面喝西北风吗?”神箫客问。   “用不着他们动手,乐得居高临下隔岸观火嘛!”   “狗屁!再愚蠢的人,也该布下重围以防万一。”   “这个……”   还有,左右根本没有其他的人堵截防守。”   “五妖道足以擒住二个可怜虫。”   “我总是觉得不太对劲。唔!小子,你的心冷了吗?”   “冷什么?”   “人家是一双同命鸳鸯,你是枉抛一片情。”   “胡说八道。”他骂,脸一红。   “有种你可以横刀夺爱呀!”   “废话!”   “我助你一臂之力,该亮相了,那一双爱侣吃紧啦!再晚就迟了。你瞧,我带来一些宝贝对付妖道。”   斗场中,两老道正发挥威力,把一双爱侣迫得只能采守势。   因为公孙云长运剑不易,真力用不上七成,无法发挥双剑合壁应有的威力,防守不住两老道凶猛狂野的快攻,险象横生阵势将解。   剑鸣像连珠花炮爆炸,把在旁干着急的小菊急得花容变色,不知如何是好。   她的功力与剑术,比小姐相去远甚,即使上去也插不上手,甚至可影响合壁剑阵的灵活,而且妖道必定会加上一个人。   “铮铮”两声大震。   公孙云长哎一声惊叫,被元贞震飘八尺,剑阵瓦解。   高嫣兰不为所动,沉着地应付。   她的剑术并不比公孙云长差,要不是公孙云长受了伤,两老道休想占得丝毫上风。她一声娇叱,一剑封出元亨一剑急袭,身形电转,及时截住追袭的元贞,一连两剑直追元贞的左胁,迫元贞退步自保,挡在公孙云长身前叫:“用反两仪……”   “你做梦!”跟到反击的元亨叫,剑发如雷霆,攻她的右肋背。   她必须接招,旋身封架,双剑一接触,元贞的剑已重新光临她的左胸。   是拼命的时候了,她走险解厄,上体斜沉,让元贞的剑贴胸侧擦过,全力抢攻一招走空的元亨。   眼看要两败俱伤。   公孙云长大喝一声,及时挥剑架住了变招下毒手的元贞。   “铮铮铮铮……”   令人眼花缭乱的凶险接触,似乎同时有百十支剑纠缠不休。   终于,人影乍分。   公孙云长被震得斜退丈外,屈右膝挫倒。   嫣兰与两道分处三方,三人的右上臂外侧皆有血沁出,谁也没占便宜。   “再给她一记上下交征!”元贞怒叫,进步递剑。   这瞬间,人影来势如电。   天都羽士急迎而上,拔剑沉叱:“什么人?站住……”   天利、天元两护法也不慢,双剑随之。   飞掠来的人是神箫客与怡平,以令人目眩的奇速冲到,狂笑声震天,声势之雄令人咋舌。   而高嫣兰这一面,二剑接触罡风似殷雷。   天都三老道看来人的冲势快得骇人听闻,知道碰上了可怕的高手,因此掏出了真才实学,剑上发出了武林罕见的剑气。龙吟声惊心动魄。   三老道三支剑同时递出,森森剑影挡住了冲来的人影,手下绝情。   人影似电火流光,接近。   “哈哈哈哈……”狂笑声惊心动魄。   刹那间,白雾滚滚,黑雨漫天,奇臭扑鼻,向已递出剑的三老道罩去。   “屏息……”天都羽士厉叫,向下一扑。   “该死的……”及时伏下的天元护法含糊地咒骂。   两人影飞跃而过,贯穿嫣兰与两妖道纠缠的剑阵,剑鸣急骤,火星飞溅,剑影翻腾着呼啸而飞。   “快走!”怡平的叱喝声,惊醒了真力将竭的嫣兰。   而两妖道却被震倒在地,滚出两丈外。   屋顶上,居高临下看热闹的摘星换斗六个人看得真切。   摘星换斗,骇然惊叫:“又是他们……”   六人纷纷往下跳,但已无能为力了。   人影向东北冉冉而去:二五起落便消失在林野中。   这些变化说来话长,其实只是眨眼间的事,几乎在同一瞬间发生,从人影暴起至带着人逸走消失,令人几疑置身幻境,似乎刚才发生的事,没有一件事是真实的,变化太突然太快了。   唯一真实的是,地下遗留的尸体,和掩住双目发疯般向外逃避的三妖道。   先前夹攻高嫣兰的两妖道,也正脸无人色狼狈地爬起,他们的两支剑,抛落在四五支外,每支剑的一个缺口比鸽卵差不多大小,剑已成了废物。   没有人敢追,摘星换斗唯一可做的事是奔向天都羽士,惑然的急急大叫:“道长怎么样了……”   天都羽士不敢睁眼,站住大叫:“提几桶水来。天杀的!那两个下三滥的混帐东西,查出他们的下落来,我要活剥了他们。”   摘星换斗的恐惧消失了,掩鼻忍笑急退,向五名手下挥手叫:“快!去打水,要大桶的水。水……”   三妖道站在那儿,丢掉剑闭着眼状极可笑。   身上一头一脸全是石灰,半干半湿的堆肥。这些玩意,全是附近种菜的人家,堆放在菜园角的必用物。   地下,有几张破裂散碎的青荷叶,是被剑气震碎的,最大的破片大仅如钱。   剑气固然霸道,但最大的缺点是对付不了粉状物。   石灰包一破,像雾般飞散,剑气随剑向前迸发,石灰粉末便先迎头反涌,但前飞的粉末,却因剑气前进的作用所吸引,反而向剑气后面的人汇聚,流动更快。   灰头土脸算不了什么,令人恶心的是,他们那一身斑斑点点的人畜粪便,不但奇臭刺鼻,而且色泽令人作呕。   要不是三妖道机警,石灰渗入双目,有他们快活的了,不瞎也得痛上好几天。   洗清了一身,天都羽士激怒得像疯狗,拍着余香犹在,湿漉漉的衣袍,咬牙切齿向众人怒吼:“谁看清那两个蒙面下三滥贱贼?说!   他们的身手骇人听闻,定非无名小卒,你们该能从他们的身材衣着中,分辨出他们的身份来,谁知道?说!说呀?”   摘星换斗苦着脸,真不敢得罪这几个鄢大人面前的红人,苦笑道:“恐怕是丹阳四豪碰上的两个人,一老一少……”   “他们是谁?”天都羽士简直在吼叫了。   “也是从人魔鬼母手中,救了在下……”   “我问你他们是谁!”   “老的是神箫客梁彬,小的……小的就不知是何来路了。丹阳四豪受伤沉重,语焉不详。反正是个英俊魁梧的年青人,剑术玄之又玄,一照面便重创了丹阳四豪。”   “神箫客梁老匹夫?”天都羽士吃了一惊又道:“能证实是他?”   “大概错不了。在下脱险后方得到讯息。”   “这,给我查!”天都羽士怒叫:“贫道与他们势不两立,此仇不报,何以为人?给我查!”   “一有消息,在下即派人知会道长一声。道长手下有不少人,一同侦察该无困难。”摘星换斗提出建议。   “梁老匹夫是有名的难缠,在上一代的高手名宿中,也佼佼出群,老而不死多管闲事,能克制他的人,即使目下仍然健在,恐怕也数不出几个。问题是就算能查出他的下落,谁能对付得了他?”   摘星换斗的意思虽然不甚明显,但弦外之音一听就了然,讽刺老道不知自量。   “你说我们两批人手对付不了他?”天都羽士怒声问。   “怎样对付?”摘星换斗手一摊:“那老鬼精灵古怪,神出鬼没,二三十个人近不了身,在郊外围他不住,在城里更是免谈。   他从不与人订约,不接受任何人挑战。他如果存心整你,就如同被冤鬼缠身,不死也得脱层皮。   除非大总管能带人亲自赶来,不然免谈,何况大总管根本不可能离开鄢大人,鄢大人的命比天王老子还重要得多。”   “那你的意思是……”   “避开他远一点。”摘星换斗坦率地说:“惹火了他,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万一他一怒之下与咱们作对,对咱们这些希望多弄些金银,为名利而赴汤蹈火的人来说,将是最不幸的可怕消息。”   “你怕他,贫道可不在乎他这个快进棺材的名宿。”天都羽士恨恨地说:“哼!我会找人埋葬他的。”   在枫桥湖的北岸一家农舍中,嫣兰细心地替公孙云长换伤巾,她的一双手,传递出她对公孙云长的绵绵情意。   小菊与怡平坐在屋旁的大树下,监视着四周。   晚霞余阵渐渐消逝,天快黑了。   “你们真不打算走?”怡平问。   “小姐坚持要回去收葬忠伯的灵骸,她是不易改变主意的。”   小菊叹息一声:“忠伯这一死,小姐负疚难安,如不好好收殓他的灵骸,小姐怎能安心?天快黑了,梁老前辈怎么还不回来?”       第八章 自投罗网   “他要监视恶贼们的动静,没有结果他是不会回来的。小菊姑娘,你问过你小姐今后的打算吗?”   “小姐甚是灰心,也急于返家传警,因此此地的事一了。便尽快赶回万花山庄。”   “也好,恶贼们是不会罢手的,沿途你们得小心了。”   “庄爷,介意我问你一些问题吗?”   “你有事?”   “你真的不是恶贼们的人?”   “如果是,我会三番两次援救你们吗?你家小姐以为我是摘星换斗的人?”   “这……这是公孙少堡主的猜测,他说你三番两次的出现绝不是巧合,可能另有用意。”小菊无邪地注视着他:“小组并未表示意见。我却相信你绝不是他们的人。”   “哦!公孙少堡主凭什么证据如此猜测?”   “你在五湖钓叟的村子里,与他们平安相处。在人魔鬼母手中救我们,是不希望两老魔捷足先登。   这次的相救,是他们擒我们的时机未至,要从我们身上,追出其他的人来,甚至希望把老庄主引出以便一网打尽。”   “公孙少堡主的猜测和证据,可说经不起一驳。”他毫不激动地说:“只要把你家小姐抓住,那怕高老庄主不出来善后?用不着费事迫出其他的人。我想,公孙少堡主这样估猜,原因不在我是不是他们的人。”   “庄爷,你的意思是……”   “他爱上你家小姐,不择任何手段阻止高姑娘接近任何人,情有可原,我不怪他,所以毫不介意。”   “唔!这是合情合理的推断。”小菊不住点头:“公孙少堡主的气度不够恢宏,也太多疑了些。   至少,他该明自我家小姐对他的情意,没有顾虑我家小姐移情的必要。庄爷,你是不是也爱上了我家小姐?”   天真无邪心直口快的小菊,最后一个问题可把怡平问住了。   怡平的脸上一红,过了许久,他才神情肃穆地反问着道:“小菊姑娘,你很聪明,你一定要知道吗?”   “是呀!”小菊不假思索地说:“从前曾经有不少人,在我家小姐左右,不远千里追随不去。   我想,这就是爱吧。但你一直不和我家小姐相处交谈,又不毛遂自荐设法搭讪,我就捉摸不定你的心意了。”   “那我就告诉你好了。不错,我的确是爱上了你家小姐,但我总不能冒冒失失地,毛遂自荐厚颜请求结交。”他终于毫无困难地说出自己的心声。   “这个…”   “我不在意你们如何想法。”   他无意识地注视着正逐渐沉落水线的红日:“一家有女百家求;我有权爱上你家小姐。我是很有耐心的。”   “我家小姐从未对追求她的人假以辞色,但这次她对公孙少堡主,已经动了真情。庄爷,我看,你……”   “我说过我是很有耐心的。”他抢着说。   “庄爷,你知道高家和公孙家,上一代的尊长小有交情吗?小姐与公孙少堡主自小便认识。”   “我知道,他们是门当户对,两小无猜。”   “所以……”   “公孙少堡主的条件比我优厚,但我并末绝望。”   “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小菊黛眉深锁:“我总觉得公孙少堡主配不上我家小姐。”   “为什么?公孙少堡主号称武林一公子,人如芝兰玉树,声誉鹊起,是武林后起之秀中有口皆碑的少年侠义英雄……”   “不瞒你说。”小菊说:“最近四五年来,老庄主几乎与公孙家断绝了往来,而且一再叮咛庄中的子弟,尽量少接触公孙家的人。”   “为什么?”   “好象是说,公孙家的人名利心太重,名气太大,少接近免生是非。”   “哪一个武林世家不重视名气?高庄主过虑了。”他为公孙家辩护:“你家小姐,似乎不在意她爹的叮咛。”   “这可能是缘吧!其实,公孙少堡主是很有才华的人,也的确有点自负骄傲。”   “哪一个年青人不自负?过几年就会老成了。”   “你呢?”小菊用肘碰碰他的手臂笑问:“你是不是也很自负骄傲?”   “有一点。”他也笑了:“我还年青,不是吗?”   小菊脸一红,突然站起往农舍走,走了几步,转臻首飞快地说道:“庄爷,我喜欢你甚于公孙少堡主,但并不是为了你曾经救过我。我只听到你推祟他,而他低毁你的话我听得太多了。”   小丫头匆匆走了,留下他在原地发呆。   天终于黑了,神箫客在暮色重重中返回,告诉众人说,恶贼们皆已失望地返城了。   他们在农舍里借宿一宵。   次日,由庄怡平出面,热心地替高嫣兰打点,请来村民收殓高忠的遗骸,寄灵在白鹤山东南楞伽北峰的圣安寺内,以便日后能移灵回万花山庄。   忙了一整天,总算一切停当。   公孙云长在原住的农舍养伤,无法帮忙高姑娘远走十余里外寄灵。   这期间,高嫣兰甚少与怡平说话,她因高忠的死心情欠佳,因此怡平并不介意。   神箭客也没有参子寄灵的事,他老人家一早便进城去了,在城中打听着消息。   薄暮时分,怡平伴着高嫣兰主婢,踏着落日余晖,回到了湖畔昨日借住的农舍。   高嫣兰第一件事,便是匆匆到客房替公孙云长换药。   厅堂点起了灯,农舍的主人为怡平小菊砌了一壶茶,向怡平说:“公子爷,老太爷午后不久,曾经回来过,留下一封手书,着小可面交公子爷。”   接过主人递来的手书,就灯下展阅。   “公子爷,晚饭已备,要不要开饭?”主人接着问。   “请稍候。”怡平说,焚了书信:“等高姑娘出厅再一并用膳。”   小菊忍不住插嘴问道:“庄爷,梁老前辈信上说些什么?”   他喝了一口茶,微微一笑:“恶贼们并未惊动官府,我们可以自由活动。再就是客店有人监视,一切要小心在意,从下游来了不少神秘人物,分乘客船和自备座舟抵步,来意不明。”   “会不会是为我家小姐而来?”小菊忧心忡忡极感不安。   “不可能的,除非他们早就知道你家小姐的行踪。”怡平说,“如果我所料不差,他们是为公孙少堡主而来。   只要制住了公孙少堡主,拔山举鼎便可逼老堡主乾坤一剑就范,今后便高枕无忧了,剩下一个屡败屡战,碰钉子碰得头破血流的万家生佛吴仕明,孤掌难鸣成不了事。”   “今晚这里安全吗?”   “按理不会有危险。一整天我们都在城郊东南山区奔忙,他们料不到我们回来此地住宿,而且这里没有陌生人来查问打听。”   不久,高嫣兰心事重重地出堂。   怡平立即请农舍主人备膳,二个人默默地进食。   “高姑娘。”   怡平打破了沉闷的局面:“店中的行囊必须姑娘亲自去取,不然店家不会给,今晚得多委屈姑娘一宵,明晨在下陪伴姑娘返店。”   “庄爷,多蒙鼎力相助,妾身感激不尽。”嫣兰客气地说:“已经耽误了庄爷不少工夫,不敢再劳庄爷的大驾了。”   “高姑娘…”   “庄爷。”嫣兰的神色相当冷淡:“妾身不是不知感恩的人,庄爷的大恩大德,容图后报。   只是,人多了目标太大,恶贼们志在图我,庄爷如不及早远离,恐将难免波及,妾身岂能心安?因此,请庄爷珍惜,今晚便可回店了,这里妾身尚能照顾。”   嫣兰的话虽然客气婉转,但逐客的意思极为明显。显然在换药时,公孙云长又说了不少危言耸听的话。   “小姐。”小菊心中大急:“城里又来了不少恶贼,如果他们乘夜前来……”   “你少多嘴。”嫣兰不悦地说:“如果他们要来,早就该来了,可知他们并不知道我们在这简陋的农舍住宿,决不会前来乱闯,除非有人事先通风报信。”   最后一句话,目光是转向怡平的。   怡平淡淡一笑,泰然地说:“下次等在下弄到几个活口,就不难打道他们的阴谋了。这里……”   “庄爷如果不在此地,人魔和鬼母便不会找来。妾身认为,这里仍距两魔的住所不远,他们找你的心念,比找我们更殷切。”   高嫣兰仍不放松他:“恶贼们反而不足虑。”   “噢!看来在下似乎真的不宜在此地连累姑娘了。”他不能再厚颜装糊涂了。   “庄爷言重了,但的确也是实情。”高嫣兰放下碗筷说,神色有点不安。   “哦!看来,该抱歉的真是我。”   他离座而起:“爱之足以害之,大丈夫不为。在下告辞,姑娘小心珍重。”   小菊正想说话,却被高嫣兰严厉的眼色阻止了。   “多谢庄爷成全,妾身感激不尽。”高嫣兰离座相送:“不管怎样,庄爷为妾身所做的一切,高家存殁均感。”   “能为姑娘尽力,在下深感荣幸,算不了什么。”他讪讪地说:“人魔与鬼母,恐怕已逃离隐身处,远处数百里外了,可能打消了重出江湖的念头。   姑娘的真正强敌,是摘星换斗那些恶贼。至于一整天为何没有眼线前来这一带踩探,在下也感到奇怪,因此……”   “庄爷也感到奇怪?真的?”嫣兰冷冷一笑:“请转告摘星换斗那些人,就算我高嫣兰落在他们手中,也不可能把家父引出来的。   反而会引起万花山庄子弟的仇视,对他们有害而无一利,何苦作那损人不利己的蠢事情呢?”   “高姑娘,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他郑重地说:“他们的用意,就是激使贵山庄的子弟出面干预。迫使今尊表明态度,师出有名以杜天下武林朋友之口。   早些天公孙少堡主光临衡州南衡居士小有天精舍,说动南衡仗义出山,韦家因此而几乎烟消火灭。   尊府在名义上虽则子弟众多,令尊天马行空也名列风云四霸天,但比起四剑圣的南衡来,仍嫌声望稍次。他们有办法计算南衡,当然会毫无顾忌地逼令尊走极端,前车之鉴……”   堂后过道出来了公孙云长,哼了一声接口说:“庄兄,在下想起来了,天下间巧合的事似乎全在庄兄身上出现,岂不可怪?   记得南衡韦家出事,庄兄也恰好在该地现身。五湖钓叟一家出事,你也在场。在下与高姑娘历尽凶险,你也每次都在。   这些太多的巧合,委实令人心中凛凛,你如何自圆其说?恐怕所有的变故,皆出于庄兄暗中操纵,对不对。”   庄怡平心中一震,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   他的目光,不转瞬地紧盯住公孙云长的眼神,眼神逐渐凌厉,像利簇般直透对方心灵深处。   那无形的肃杀飒飒气势,以雷霆万钧之威向对方压去。   公孙云长先前理直气壮的无畏目光,却逐渐失去依恃,在怡平大气磅礴的凌厉逼视下,渐渐失去了镇静和自制力,眼神一变,闪烁着避开怡平的目光,头一低,便摆脱了接触。   “看着我!你对我说话目光不在我身上,不但是心虚,而且是无礼。”怡平威严地逼进一步:   “你虽然是乾坤一剑的儿子,按理家学渊源艺业不凡。但拔山举鼎这次派来的人,比你高明的人不知凡几。他们要杀你,可说不费吹灰之力。   在人魔鬼母的煎迫与死亡的威胁下,你抱定死中求生的意念全力相搏,仅胜了摘星换斗手下一名二流人物,自己也失手受伤。   怪事,凭你这种未人流的身手,竟然在两年中向鄢奸行刺五次,在天下各地来去自如,原因何在?”   “你……”   “你行刺的结果是,追随你的侠义之士死伤惨重,而你却毛发未伤,也未免不合情理。”   高嫣兰赶忙从中插入,不悦地说:“你那一连串巧合的事件,还未解释清楚,竟然避重就轻,甚至避不作答反而含血喷人……”   “高姑娘。”怡平叹了口气苦笑:“爱情令人盲目,我的眼睛也许早就瞎了,我现在已经在张开眼睛,希望你也能重见光明。”   他转身向外走,走了两步扭头向公孙云长冷冷地说:“阁下,你并未获胜,我是很有耐心的。”   “庄爷。”高嫣兰柔声低唤:“也许,你真的不是他们的人。不管怎样,我仍然是万分感谢你的。”   他徐徐转身,高嫣兰正歉然地注视着他。   他脑海中那一点灵光又消失了,眼中也看不到除了嫣兰以外的事物了。   “如果我是他们的人,想想后果吧,姑娘。”他并不完全糊涂:“我会用事实来证明你对我的误解。今晚请多小心,但也不必六神无主自乱手脚,发现警兆,请知会一声,我就在外面。”   他真的在外面守夜,但藏身在何处,谁也不知道。   东方天刚出现第一线曙光,一个灰影沿径奔向农舍,脚下甚快。   刚到达农舍前面的桃林前,黑影突从林中闪出,低声叫“老前辈,你好像忙了一夜。”   “我看,你也愚蠢得喝了一夜露水。”   神箫客止步取笑他:“猜想你还在此地,跟着女人的罗裙嗅余香,我看你是完蛋了。喂!那些人来过没有?”   “没有,真是邪门得很,不合情理。”他脸红耳赤地说着道:“救人须救彻,你说是不是?”   “算了吧!恐怕你自己也得要人来救了。”神箫客在树下落坐:“消息传得真快,那些人竟然是专程赶来对付你我的。”   “那些人?”   “武昌来的人。”   神箫客说:“严格地说,并不是这两天他们就来回数百里,而是他们有三艘船在下游逗留,前天还泊在嘉鱼附近,十日前他们还在长沙。   昨日回航返抵岳州,毫无疑问地是因为你我的出现,改变了他们的行程,你我势孤力单,情势不妙。”   “老前辈害怕吗?”   “好小子!你在用激将法。”   “如果老前辈有兴,咱们就陪他们玩玩。”   “睁着眼睛往火坑里跳?谢了,我老不死还不想死呢,一个活的虫蚁,仍然比一头死狮子强。”   “有老前辈的见识和盖世武功做本钱,加上小可的机灵和技巧,将本求利稳赚不赔。”   “喝!似乎你很有自信呢,你有些什么狗屁技巧?”   “就凭小可是灵怪的得意门人,就有这份自信。”   “哎呀!我早该想起那老奸滑的竹筋手棍。”神箫客拍拍脑袋“你把竹筋手棍的怪招融合在剑招里,真有一代宗师的才华。好!咱们一言为定,稳赚不赔。现在,说说你的赚钱手段。”   “在他们完成布同张罗大计之前,首先得赶回客店取我的法宝;如我所料不差,在没有把握制你我死命之前,他们不会冒失地公然与你我冲突。之后,咱们觅妥门面开张大吉,老前辈意下如何?”   “哈哈!走啊!唔!你舍得丢下那位倾国倾城的……”   “罢了,我是自作多情。”他摇头苦笑:“我在这里坐了一夜,思前想后总算冷静下来了,走吧!”   “但愿你真能放得下。”神箭客正色说:“记住我的话:娶一个爱你的人做伴侣,不要娶一个心不属于你的人来活受罪,等到同床异梦因爱成仇那一天到来,你就完了,何苦来哉?走!”   农舍前,小菊默默地目送他俩离开。   碧湘老店安静如恒,对失踪了三天的旅客突然返店,店伙们也丝毫不觉得惊讶;这座店本来就招待稀奇古怪的客人,见怪不怪平常得很。   刚将行囊拾夺妥当,他似有所觉,蹑手蹑脚到了房门后,猛地将门拉开,他怔住了。   一高一矮两个穿短袄的小后生,站在门外盯着他笑。   “快进来。”他让在一旁,“你们好大的胆子。”   两个小后生毫不迟疑地入室,稍高的小后生说:“到店堂一问,知道你住在这里。你一夜没回来,我和小弟来了好几趟啦!”   稍矮的小后生虽然在笑,但那是不怀好意的怪笑,伸脚勾出桌下的条凳,大马金刀地坐下了。   怡平皱眉头,似笑非笑地说:“小霸王,你还是没学乖,依然是个没教养的鬼样子,令人生厌。”   两人一是韦纯纯,一是纯纯的小弟韦云飞。   纯纯虽然穿了村夫装,女扮男装扮得并不像,掩不住她那清丽出生、灵秀超脱的风华。不过,的确也像大户人家粉妆玉琢的公子哥儿。   小霸王故态复萌,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蹦而起,双手攒起拳头,暴怒地作势冲上,要撒野了。   “你想撒野?”怡平剑眉一挑,愤愤的说道:“我要你哭爷叫娘的爬着出去,你信不信?”   小霸王突然想起麻筋被扣的事,下意识地摸摸手肘,撇撇嘴说:“找个日子,我们好好打一架,我怎么看也看你不顺眼,就是想揍你。”   “彼此彼此。你选日子吧,我奉陪。”   怡平转向纯纯问:“你们怎么来岳州?家里出了什么变故?请坐,你扮男装,坐下来无妨。”   “小弟把你的话转告给爹,我爹宛若大梦初醒,霍然大悟。不管太平或是乱世,结乡自保是唯一自救的途径。   当天爹便亲自拜会各地的武林朋友,说服那些只知各人自扫门前雪的人,挺身而出团结自卫。   目下湘南已是群雄振臂而起,护乡保家之声高唱入云,连山区里的小股盗匪,也销声匿迹或闻风远扬。爹和大哥二哥仍在奔走,我闲着无事,想出来见见世面。”纯纯兴高采烈地说:“小弟没有人管他,他坚持要来,要找公孙少堡主结伴闯道。”   “你爹知道你们的事?”怡平正色问。   “这个……”姑娘低下了头。   “老天!”怡平拍拍前额说:“你知道多危险吗……”   “你算了吧,不必危言耸听。”   小云飞拍拍胸膛道:“将门虎子,家门渊源,韦家的子弟拳剑名震武林,天下大可去得,你可不要泄我们的气。”   “你们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简直胆大妄为。”   怡平扳起脸:“早些天公孙少堡主去找五湖钓叟,替五湖钓叟一家带来横祸飞灾,目下已投效了拔山举鼎。”   “你胡说!”小云飞叫。   “胡说?好,你可以去打听,公孙少堡主也在……”   “在此地落店,我们已问过了。”   “大概近午时分他便可返店,同行的有万花山庄高家的女公子高嫣兰主婢。他们曾受到致命的袭击,公孙少堡主受了伤,高姑娘的义仆高忠不幸被杀。   目下走狗大援汇集岳州,他们想平安脱身远走高飞不是易事你们来了,恶贼们能放过你们?”   “真的?”纯纯变色问。   “这间黑店里,最少也有十名以上高手眼线。纯纯,你怎么也不懂事任性而为?你!”   “庄哥哥,我……我怎知情势这样严重?”   纯纯急得手足无措:“我以为恶贼们可能已远出湖广地境了,所以……所以想出来走走……”   “哼!你是存心出来找他的。”小云飞又在撤嘴:“你以为我不知道?”   “你少管我的事。”纯纯发作般叫着道:“我也不管你的事,你去等你的公孙大哥好了。”   “那是当然。”小云飞得意洋洋地向外走。   “你给我站住!”   怡平沉声叱喝:“恶贼们正候机猎捕公孙少堡主和高姑娘,你去找他……”   “你配管我的事吗?”小云飞横眉竖目大叫:“真是马不知脸长。”   “你……”   小云飞向房外急跃,退出房外说:“姐姐愿意听你的话,你去管她好了,要是管了我的事,你给我小心了。”   “小弟!回来,你……”纯纯急叫,向房外抢。   小云飞像老鼠般窜走了。   怡平摇头苦笑:“纯纯,小弟的事我会留意,你必须立即动身离开岳州,不然我无法分身照顾你们两个人。”   “庄哥哥,不要赶我走。”纯纯忘形地挽住他的手臂:“没有小弟同行,我的天!我能一个人回去?”   “可是…”   “我先去找小弟……”   “他不会听你的,找到他你又能怎样?这样好了,等公孙少堡主返店,不怕找不到他,我会逼他跟你回去。”   “这……”   “你们也落在这间店?”   “是的,在东院二进上房。”   “我正准备结帐离店。”   怡平摇头苦笑:“看来只好改变计划了!”   “庄哥哥,什么计划?”   “不能告诉你。”他向外走:“你回房等候,剑千万不可离身。我去找一个人,不久便可赶回,走吧。”   “我跟你去不行吗?”纯纯满怀希冀地问。   “一个人行动方便些。”   他将一个小包裹塞入怀中:“恶贼们尚未利用官府出面,所以还不敢在城里撒野,但你还得小心防范意外,我走了。”   人的情绪变化,完全取决于心理状况。   韦纯纯这位未经历过人生坎坷江湖风险的小姑娘,偕乃弟离家出走,本来是兴高彩烈无忧无虑的,因为沿途乘船,根本不曾与外人接触。   湘江船行的船终站是岳州,要沿大江下放至武昌,须在岳州换船,她们不得不在此地登岸落店,顺便打听庄怡平的下落。   她这次逃家出外想见见世面,其实主要是想找到怡平。   从小,她就是怡平的玩伴,虽然怡平并没有对她特别好,她却特别依恋着怡平。   怡平失踪十年,本来在她的记忆中已模糊得差不多消失了。   岂知怡平突然平安归来,唤回了她童年的记忆,等到初次见面怡平那成熟的男子汉风华,那朴实、坚毅、强健的外表,给予她的震撼极为强烈。   那久别重逢的第一眼,她便毫无保留地敞开心靡,接纳怡平的身影,情根深种了,爱海生漪。   怡平又走了,来也悄悄,去也悄悄。   爱情鼓舞着她,她终于抓住父兄忙于结合湘南群雄自卫的机会离家寻找爱情的梦。   恰好小霸王在家也闷得慌,希望去找公孙云长,在江湖做一番轰轰烈烈的英雄事业。姐弟俩各怀美丽的希望和梦想,不知天高地厚来到风雨满城的岳州。   怡平把险恶的情势一说,她知道情势可能比怡平所说的还要严重得多,恶贼们夜袭韦家,她至今想起仍觉心惊肉跳。   再碰上大批恶贼,哪还会有好处?这一来,先前兴高采烈的心情一扫而空,她成了风吹草动也会心惊的惊弓之鸟。   怡平叫她回房等候,她顿觉失去依恃,不安地沿甬道走向东院。   东院占地甚广,院子栽有花木亭台,供客人活动,共有三排上房,一间过厅和可供客人应酬的东厅。   她的上房距东厅不远,走廊上经常有人走动。   上房不像大统铺那样杂乱无章,这里住的都是有身份的客人,每一排房舍皆有专人照料。她叫来照料的店伙,店伙替她开了锁,陪着笑脸问她。   “公子爷,要不要换茶水?”   “不用了,谢谢。”她客气地说。   店伙含笑走了。   她正想举步入房,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笑,银铃似的嗓音入耳:“公子爷不要茶水,是不是要人作陪?”   她扭头一看,笑了,说:“好美丽的姑娘!你说的话好大胆,羞不羞?”   一位穿了水湖绿窄袖春衫,同色碎花长裙,手拈绣帕,薄施铅华美得令人心醉的女郎,正倚在走廊的栏杆上。   那双勾魂摄魄的水汪汪媚目,正在她身上瞟来膘去。   “羞?”女郎似乎对这个字令人不解:“如果我在乎羞字,就不用叫江南妖姬沙逢春了。”   “江南妖姬?我不懂你为何叫这种难听的绰号,我觉得你有一种……一种吸引人的可亲神韵,而且令人不敢亵渎的风华流露在外。姐姐姓沙?”   “唷!你瞧,说不了三五句话,你就露出马脚了。”   江南妖姬笑得像风摆残荷:“你那令男人失魂的笑涡,真美。你是个刚出门的小姑娘,纯真得令人觉得可爱,冲你叫我姐姐份上,我不会伤害你。”   “伤害我?沙姐姐,你的意思……”   “不要问意思。”   江南妖姬轻移莲步走近:“请我进房坐坐,我先要知道你的来历。”   纯纯举步入房,江南妖姬跟进,顺手掩门上闩,在桌旁落坐,指指右壁问道:“邻房是你的弟弟?他有点不可一世的蛮横昧,你却像个不沾人间烟火的九品莲。”   “是我的小弟。”纯纯说:“我娘很宠他。”   “他要天上的月亮,你娘会不会帮他搬梯子上天去摘下来?”   “沙姐姐打趣了。”   “好,不打趣言归正传。你姐弟落店,留名簿载着姓韦,长沙来。”   “咦!沙姐姐怎知道?”   “不知道就不会来找你。不要瞒我,你认识庄怡平?就是你在三进院会见的那个人。”   “是呀,沙姐姐也认识他?”纯纯毫无心机地说。   “说不上认识。哦!你是怎样认识他的?”   纯纯心中一动,猛记起逢人且说三分活,未可全抛一片心的古训,说:“我们是邻居。他们家种田地,也在城里开店,其他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我想,你真的不知道他的底细。”   江南妖姬起立:“听我的忠告,不要接近他。”   “什么?不要接近他?这……”纯纯惊讶地问。   “是的,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你懂吗?”   “哦!你是说,他与人有怨,有人要对他不利?”   “对,就是这意思。”   “不会吧!他们家是有名的老实人……哦!他得罪沙姐姐了?”   “我是来看热闹的,希望能挥水摸鱼。如果他能帮助我,我就是他的朋友,同盟;如果不,他就是我的对头,我这人恩怨分明,爱恨强烈,不达目的不会干休。我走了,记住我的话,不要去接近他。”   “那是不可能的。”纯纯断然拒绝:“我……”   “小妹妹,不听我的忠告,你会后悔嫌迟。”   “我也对你诚恳地提出忠告。”纯纯庄严地说:“庄哥哥虽然练了一些防身拳脚,在你们江湖高手前防不了身。但我会尽全力保护他,即使要付出生命作为代价,我也毫不退缩。你如果伤害他,我必定毫不迟疑地杀死你。”   江南妖姬用难以言喻的奇异眼光盯着她,似乎她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怪物。   纯纯一怔:“沙姐姐,你为何这样看我?”   江南妖姬突然发出一阵奇怪的大笑。   纯纯更是迷惑,秀眉深锁,瞪大了眼睛叫道:“沙姐姐,你笑什么嘛?是不是我这个样子很可笑?”   “小妹妹。”   江南妖姬不笑了:“你说你那位庄哥哥,只练了一些防身拳脚?”   “是呀,他们家武馆的师父并不怎么高明,家传的南宗六合长拳尚可去得。”   “哦!你比他高明喽?”   “大概是的。”   “你与天下第一堡的少堡主公孙云长相较,能胜得了他吗?”   “这……很难说。不过,他很骄傲,如果我能在前三十招消耗他七成锐气,我就有胜他的把握。”   “原来如此。”江南妖姬一脸怪相:“很好,很好,你去保护他吧,不妨替他掸身上的灰尘,嘻嘻……”   江南妖姬在一阵神经质的怪笑声中,疯疯颠颠地出房走了,留下一脸困惑的纯纯在房中发愣。   她被江南妖姬那奇怪的举动弄迷糊了,最后只好迷惑地自语:“这是一个莫名其妙、半疯半颠的怪女人。”   庄哥哥有危险,用不着太耽心,有她在,足以应付武林一流高手,没有什么好怕的。未雨绸缪,得预先准备。   她取出长剑,着手整理应用的兵刃装备。   隔邻一无声息,乃弟尚未返回。   她的心早已飞到怡平身边去了,好漫长的等待,拉长了耳朵,倾听房外的动静,每一次脚步声,她都以为怡平来了。   等到足音远去,她失望地失声叹息。   半个时辰过去了,在意识中,似乎已经过去了半甲子的漫长岁月。   终于,脚步声在她的房门外停住了。   她感到心潮一阵汹涌,惊喜地一蹦而起,顺手抓起连鞘长剑,兴奋地奔向房门。   叩门声响起,她一阵心跳,一阵激情,强自镇定轻轻拉开了房门。       第九章 戏弄群魔   她的笑容僵住了,门外站着的不是怡平,而是笑容可掬的公孙云长,和她的小弟云飞。   人与人之间,一个缘字真的是不可思议。   论外表的风华和气质,无可否认地,公孙云长有华丽的衣衫衬托,的确比怡平要胜一两分。   但在纯纯的眼中看来,公孙云长只是一个普通的朋友而已,她的心目中,根本容纳不下这个傲视苍穹的人。   在知道怡平平安返家之前,她也没对家乡任何一位男性动过情怀。   而高嫣兰与她完全相反,当然高嫣兰的性格也与她不同。   “韦姑娘,想不到姑娘果然出来历练了。”   公孙云长极有风度地欠身微笑:“愚兄代表武林侠义道朋友,热情地欢迎姑娘参加侠义道行列,为武林大放异彩。”   “抱歉,我还没有闯荡江湖的打算。”纯纯脸上有掩不住的失望“小弟,你必须跟我回家,赶快准备行装。”   “我不回去。”韦云飞乖戾地说:“要走你自己走,要不就和我一起,跟着公孙大哥仗剑行道。”   “我们到厅里坐坐。”公孙云长伸手虚引:“有话我们好好商量,姑娘请。”   “你们走吧,我得等……等人。”纯纯一口拒绝。   “等人?谁?”   “庄哥哥。”   公孙云长脸色一变,关心地问:“你与他约好了?他对你说了些什么?”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催我和小弟回家。”   纯纯毫无机心地说:“我已经得到消息,有人要对他不利,无论如何,我得尽力保护他不受任何伤害。”   “你算了吧,姐。”   韦云飞不屑地说:“像他那种没出息的江湖混混,就算有仇家!也是些见不得人的江湖小毛贼,下三滥的鼠辈骗棍,你犯得着替他去顶,不怕有失身份吗?”   “说得好!”院子里十余步外的一丛桂树下有人叫:“小弟弟,天香正教的教主天都羽士,摘星换斗罗天中、上一代的魔鬼人魔蔡瑞、离魂鬼母,你说,这些人是小毛贼呢,抑或是鼠辈骗棍?”   那是一个红眼圈,酒糟鼻,留了掩口花白胡子,穿得像花子的怪人,盘膝坐在花树下,不移动真不易发觉他的存在。   “你胡说些什么?”韦云飞怒声问。   “公孙少堡主知道老夫说些什么,你何不问问他?哈哈!公孙少堡主,不要害羞,你就原原本本,告诉他们好了,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对不对?”   更远处的小凉亭内,一个面色紫黑,满面虬须的大汉,一脚踏在石凳上,双手叉腰嘿嘿地怪笑着。   “对,纸包不住火的,被那些高手名宿击败,并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公孙少堡主,说了吧!”   公孙云长恼羞成怒,纵身飞越廊栏,不怀好意地向桂树下的怪老人走去,阴笑着说:“很好很好,你就替在下说出来好了。”   怪老人爬起便跑,一面怪叫:“店东主洞庭蛟曾鼎何在?有人要在贵店打架呢!”   亭中的虬须大汉也哈哈狂笑,大踏步进入至中院的走廊,扬长而去。   出了中院,怪老人跟来了。   大汉头也不回,低声说:“怪事,公孙少堡主那些暗中保护与传信的人,怎么都不见了?不合情理。店中的气氛也不对,邪门!”   “大概以为他死了!所以都撤走啦!哦!小子,韦南衡有一位秀绝尘寰的好女儿,你……”   “不要胡说,你先走,招子放亮些。我安顿妥当,再与你会合,先摸清底细,知己知彼再和他们玩玩。”   “好,我去他们的窝子附近瞧瞧。”   不久,东边多了一个高嫣兰和侍女小菊。   韦纯纯本来不愿出房,但经不起公孙云长的恳请,与小弟云飞的促驾,只好勉为其难地同至东厅把唔。   店伙刚送来一壶茶,高嫣兰便偕小菊赶到。公孙云长替双方引见。   纯纯心中一动,她想起怡平所说的话,立即向高嫣兰说:“高姐姐,听庄哥哥说,你和公孙少堡主曾经受到恶贼们围攻,此事是真是假?”   公孙云长不等高嫣兰答复,便抢着急急说道:“有这么一回事,韦姑娘,他是怎么说的?”   “他就说了这么三两句,语焉不详。”   纯纯坦然地说:“好像说过你曾经受伤,谁有如此高明的身手,居然能伤得了你?”   “哦!其实也算不了什么伤,擦破皮肉而已。韦姑娘,你知道庄兄来此的目的何在吗?”   “我怎知道?”   纯纯不假思索地说:“我和小弟刚碰上他,说不了十句话,他就托辞出店走了,谁知道他何时回店呢?我真替他耽心。”   “韦姐姐,你替他耽心?”小菊忍不住发话。   “是呀!他只会一些防身拳脚,万一碰上仇敌,岂不糟了?”   “你放心啦!”   高嫣兰扯了小菊的衣裙一把:“有你在,他不会有危险,你最好逼着他立即返回故乡,远离江湖恩怨是非。”   “不!韦姑娘要和我们并肩在江湖历练。”公孙云长欣然地说:“庄兄的事,他自己能处理。”   “咦!我说过要在江湖历练吗?”   纯纯的脸上一片凝重:“我这人并无长处,但话该不该说是很有分寸的,从不信口开河胡说,更不轻于言诺。”   “你不在旁照顾令弟?”公孙云长讶然问。   “小弟必须跟我回家。”   纯纯严厉地说:“这一生中,我样样都让他迁就他,这件事我必须用断然手段处理,不允许他胡闹、”   小菊在厅中没有座位,婢不能与主同起坐,所以她懒得多说,百无聊赖地踱至厅口,突然变色叫:“小姐,有点不妙,怎么附近的人全空了?”   店中上午客人本来就不多,该走的都走了,该落店的时辰末到。   高嫣兰是惊弓之鸟,悚然奔至厅口向外瞧。   不错,不但不见旅客的形影,连店伙也失了踪,偌大的院子静悄悄,走廊上鬼影俱无,静得令人心中发慌。   一阵令人感到窒息的紧张气氛,像山岳般压得他们几乎喘不过气来。   高嫣兰脸色一变,毛骨悚然地说:“真有点反常。难道说,他们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城中无法无天肆虐?”   公孙云长紧了紧佩剑的扣带,举步出厅说:“他们还有什么不敢的?替拔山举鼎卖命的武林败类。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平时就偷鸡摸狗无所不为,一旦得到了官府的支持,简直比洪水猛兽还要可怕。”   纯纯本想拉住小云飞,阻止乃弟外出,不要淌这一窝子浑水。她不希望卷入任何人的纷争。   岂知小云飞是个天生祸胎,推恐天下不乱的惹祸星,鬼精灵知道乃姐的心意,泥鳅般溜出她的手下,抢出外面去了。   对面客房的廊口。超出两个神态雍容的人,神情悠闲脸现微笑,背着手跨入院子,向这一面缓缓走来。   韦纯纯不认识这两个人,那晚韦家被袭,内眷全被迷香弄昏,根本不曾见到入侵者的面目。   小云飞眼都红了,认得走在右首的家伙,正是该死的剑无情罗光钦。   左首那人,令高嫣兰心中发毛,那一身有几分神仙气概的道装,已显示出天香正教教主的身份。   两人在院中心止步,剑无情盯着手按剑靶,怒形于色的韦云飞,嘿嘿怪笑招手道:“果然是你这小鬼,来呀!你来得正好。那位女扮男装穿得寒酸的小后生,大概是韦姑娘了。你两人上吧,不要错过机会了。”   天都羽士极有风度地微笑,脸上和和气气地道:“今天真是空前的盛会,诸位的长辈,皆是武林中大名鼎鼎,地位崇高声誉极隆的人,一言一动,在江湖皆有举足轻重的决定性权威,贫道对诸位自然客气尊重。”   公孙云长举步跨入院子,一面接近一面豪放地笑说:   “好说好说。天都羽士,你也不必笑里藏刀讽刺嘲弄,不管怎样,声誉与地位,不是你这种人所能容易获得的,你们这些人利欲熏心,任凭你们使尽各种卑劣手段,也撼动不了家父领袖群伦的声誉与地位。   你的人包围了东院,不见得能稳操胜算。你们是倚仗人多围攻呢,抑或是珍惜羽毛一比一在此地了断?”   “贫道的人不会一拥而上,你可以放心。”天都羽士说:“咱们这些人,固然是为利而挺而走险,但主要的还是为名而奋不顾身。   名与利不可分,硬要将名利分开来谈的人,如不是愚昧就是无知。所以,除非情势控制不住,不然谁也不想自贬身价群殴。今天贫道大发慈悲,给你们一次权衡利害决定生死的机会。站住!你想动剑?”   公孙云长本已冲进,被震撼心魄的叱喝声止住了。   天都羽士不愧称一教之主,笑容可掬时,显得和蔼可亲,沉下脸发威,立即显得气势逼人极具威严。   初生之犊不怕虎,生出犄角反怕狼。   小云飞不知天高地厚,也恨透了剑无情,咬牙切齿拔出匕首,跟上往公孙云长身旁一站,向剑无情一指,恨声厉叫。   “剑无情老狗!你给我滚出来。你用卑鄙的手段,出其不意夜袭我家,小爷今天要与你算这笔账。”   纯纯大吃一惊,这才知道这人是剑无情。她知道,怡平的警告已不幸而言中,一切都嫌晚了。   剑无情向天都羽士打手势示意,然后举步上前,狞笑着说:“太爷我在回雁峰耽了三天,知道贵地的人皆称你为小霸王,是个人见人厌的疯狗。   你那老爹本来甚获地方人士的尊敬,就因为你而得罪了不少亲邻,你可替你韦家增了不少光彩。你骂得好,大爷我今天要你跪下来讨饶,再替你韦家增一些光彩。”   聪明的公孙云长,反而成了客人,任由小云飞与对方打交道不加拦阻。   纯纯不得不出去了,握住剑沉着地上前,一拉小云飞的手臂向后推,沉下脸说:“退回去!你几时才能长大?”   小云飞从来就不受姐姐的管束,这时在陌生人面前,更是不肯服贴,向侧一窜,摆脱纯纯的控制。   一声怪叫,挺匕首猛扑剑无情,无畏地先下手为强,走中宫吐出一匕,居然又快又狠又准。   剑无情哈哈一笑,懒得拔剑,侧移半步闪开正面,大手一伸,闪电似的抓向小家伙的右肩。   小云飞反应甚快,一匕落空移位自保,匕尖奇快地划向剑无情的脉门。   匕首长一尺八寸,必须近身搏击方能发挥威力,因此每一接触皆是凶险的生死关头。   小云飞人小手短,再用的是短兵刃,不贴身怎伤得了人?而对方是行家,就希望他近身,抓他的肩是虚招,下盘才是主攻。   小云飞变招攻腕脉,匕首上升,下盘便形成空门,门户大开。   剑无情如果武功有限,怎敢到回雁峰韦家丢人现眼撒野,伸脚一勾,脚到人倒。   小云飞粹不及防,仰面便倒。   “哈哈哈哈……”剑无情狂笑,跟上俯身抓人。   小云飞毕竟出身名门,身手不等闲,臀部一着地,顺势来一记快速灵活的后滚翻,一跃而起,及时挥出一匕,挡住了上步擒人的剑无情,但已惊出一身冷汗,狂妄强横的神态一扫而空。   第一次与人用兵刃拼命,碰上的却又是高手中的高手,一照面便被人弄倒。   小家伙的气焰直线地下降,自尊心的打击,比摔一跤的痛苦要深重得多。   在家乡,没有任何人不怕他,包括他两位兄长,任何事也让他三分。   今天,他第一次尝到挫折的苦味了。   剑无情两抓落空,无名火起,众目睽睽之下,连一个小孩子都对付不了,脸往哪儿放?   “该死的小畜生!”剑无情破口咒骂,用上了内家真力,一掌斜推,暗劲山涌。   匕首被雄浑的掌风暗劲震得向外荡,小家伙双目难睁,那裂肤刺骨的内家掌风扫过脸面,真令人受不了,大惊之下,踉跄后退。   剑无情怒火正炽,怎肯罢手?   冷叱一声,闪电似的欺上,反掌便拍。   “噗!”掌背击中了小云飞的持匕右肘。   小云飞也横定了心,掏出了压箱子的本领走险,几乎在中掌的同时,扭身一脚扫中剑无情前脚的小腿侧。   匕首脱手飞出丈外,小云飞的右手抬不起来了。   剑无情没料到小家伙有那么高明,一时大意挨了一脚,更是怒火如焚,咬牙切齿快速冲进,连攻三爪两掌,把小云飞逼得老鼠般乱窜,不敢再冒险近身拼命了。   小云飞也无法拼命,右手酸麻,转动也感力不从心,递不出招,如何拼命?左手更是派不上用场。   他用上了游斗,剑无情真也无奈他何。   他身法十分敏捷,挫低身子左窜右闪,高大的剑无情必须俯下身来出招,十分辛苦。他已看出便宜,剑无情意在活捉他,只要不贸然近身,对方便没有擒捉他的机会。   剑无情追逐了三四圈,追得七窍生烟,忿怒中,看出了机契,身法一变,用上了灵猫戏鼠打法,双手箕张左拦右挡,硬截强阻,一步步把小家伙逼向院角绝境。   韦纯纯立即看出危机,吃了一惊,莲步轻移向前掠出,伸手快速的拔剑一面叫:“小弟,退!”   天都羽士身形一晃,便挡住她的去路,狞笑道:“小姑娘,贫道陪你玩玩。你好美,穿男装也掩不住你仙露明珠般的风华……”   纯纯不知妖道厉害,一声娇叱,剑发“电射星飞”,不顾一切全力进攻。   天都羽士哪将一个毛丫头放在眼下?一声狂笑,大袖一挥,硬卷电射而来的剑虹。   岂知纯纯的内外功火候都不差,她甚至有能胜得了公孙云长的信心,可知她的修为的确非同凡响。   袖行将与剑接触,剑虹突变,娇躯一晃一闪,嗤一声裂帛响,竟将天都羽士的道袍右侧划开了一条缝,人已远出丈外,恰好到了剑无情的左后方。   “小弟快退!”她急叫,剑攻剑无情的左肋背。   小云飞快被逼入死角,已知大事不妙,不能再逞强了,抓住剑无情百忙中闪避乃姐急攻的机会,向下一扑,奋身滚出丈外,脱出危境。   天都羽士无名火起,高手名宿的衣衫被对手弄破,这是最丢脸的事,比挨了一刀还要难堪,愤怒地转身便追,向急急躲闪的剑无情大吼着道:“给我走开,贫道要这个小贱人生死两难!”   剑无情的身份地位,比外总管摘星换斗差了一大截。   摘星换斗怕定了妖道,剑无情更不用说,乖乖地退出纯纯的剑网,退出三丈外袖手旁观。   纯纯已退不回来了,妖道已拦住了她的退向。   她银牙一咬,面对妖道蓄劲待发,剑上居然发出隐隐龙吟,她以内力御剑,内功火候已有良好根基。   “你这小野猫。”妖道凶狠地逼进:“倒是作鼎炉的好人才。贫道就喜欢你这种女人,你是我的了。”   纯纯定下心神,在恶劣的危境中,她仍然能把持,吸口气稳定情绪,徐徐绕走移位。   妖道已看出她的心意,始终挡住她的移动方向,不许她争取活动的空间,愈逼愈近。   纯纯知道碰上经验丰富的劲敌,也知道自己缺乏搏斗的经验,因此不敢轻易出手,严加提防步步小心。   她发觉掌心不住沁出汗水,情绪无法完全放松,心跳的韵律不规则,心意神皆无法控制如一。   这不是好现象,情绪紧张控制不住。   尽管她爹名列四剑圣,家传绝学非比等闲,但等到真的用剑与人拼搏,她发觉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怎么一切都控制不住了?   先前她为了救应乃弟脱困,浑忘自身的危险,进攻时有如神助,居然得心应手。可是,现在情势不同了,时间愈往下拖,她感到愈害怕。   糟了!妖道的眼神有鬼,怎么神智有点模糊了?   高嫣兰知道妖道利害,发现纯纯出现精神恍惚现象,眼睛不注眨动,脚下有点虚,便知道妖道在弄鬼,心中一急,拔剑向公孙云长紧张地说:“韦姑娘不妙,我们快上……”   纯纯恰在这时感到神智散乱,心中一慌,油然兴起拼命的念头,一声沉叱,易守为攻,咬紧牙关行集中余力的狂猛冲刺。   天都羽士冷哼一声,横移一步扭身上袖斜挥。   剑身被袖击中,纯纯收不住势,被震得斜冲丈外。   已脱险而且拾回匕首的小云飞,毕竟不失赤子之心,乃姐遇险他真急了冲了出去大叫道:“公孙大哥,快来……”   公孙云长还在迟疑,高嫣兰已挺剑先一步枪出。   小菊已撤剑在手,急叫:“公孙公子,你……”   公孙云长不能袖手旁观了,挥剑直上。   对面的剑无情冲妖道的背影冷冷一笑,并无上前接斗的表示,有意看妖道出彩,五比一看妖道如何应付得了。   天都羽士果然了得,一声狂笑,长剑出鞘;紧紧握在手中,冷哼了一声,大骂道:“孽障大胆!”   “铮!”最先到达抢攻的高嫣兰,连人带剑被震飘丈外,妖道剑上的劲道骇人听闻。   “铮!”小云飞也被震飞丈余。   “铮铮!”公孙云长与小菊接了两剑,各退两步。   妖道威风八面,猛扑踉跄站稳的纯纯。   “丢剑投降!”   纯纯本能地一剑挥出,狂乱地急退。   “铮!”剑被妖道架住了,压出偏门。   天都羽士左手乘隙探人,五指如钩抓向她的右肩,眼看便可手到擒来,指尖即将及体。   “住手!”沉喝声如石洞里响起一声焦雷。震得所有的人耳朵轰鸣,似乎墙动枝摇,地面也为之震动。   纯纯神智倏清,看清了向肩落下的大手,本能地向下一挫,倒退丈外,惊出一身冷汗,指尖擦过肩上,退出后仍感指擦处麻麻地。   所有的人,皆被喝声吓了一跳。   修为最深厚的天都羽士,也吃了一惊,手下一慢,被纯纯间不容发地从指缝中溜走了,心中一震,扭头向喝声传来处看去。   廊门大踏步进来了两位穿校尉服的军官,一高一矮,留着虬髯佩了军刀。两人的左手各拖着一个半死的人,抓住衣领像是拖死狗   高身材军官拖着人,首先踏入院子,信手一扔,半死人飞起丈高啪啦两声丢出两丈左右。   “你们好大的胆子。”   军官威风凛凛发话:“青天白日,府城之中,你们竟然包围客店;赶走店伙旅客,在这儿行凶杀人,这还了得?你们想造反?”   矮身材军官也将人丢出丈外,直向天都羽士走去。   “你!”   矮军官指着妖道叫:“你是哪座宫观的不法妖道?你手中不是驱神役鬼的桃木剑,而是杀人的兵器;而且本官亲眼看到你行凶,你该死!”   高身材军官似乎最凶,威风凛凛直逼至剑无情身侧,一双怪眼冷电四射。   “那两个混帐东西是不是你的党羽?”高身材军官指着两个在地上哼哼哈哈的人:“你是哪座山寨的强盗毛贼?你说!说!”   剑无情那受得了?一咬牙伸手拔剑。   “劈啪!”耳光声暴响。剑无情竟然无法躲闪,挨了个结结实实,晕头转向,剑根本无法拔出。   高身材军官一不做二不休,加上一脚。   “噗!”剑无情的左腰挨了一下重的,一声哀叫,摔倒在丈外,挣扎难起。   一连串的变化说来话长,其实是刹那间的事,大名鼎鼎的武林高手剑无情,莫名其妙地被人揍得七荤八素,连闪躲的机会都没抓住。   除了两位军官进人的方向外,三方共出现了八名高手,其中有天香正教的四大护法老道天元、亨、利、贞。   八个人皆愣住了,似乎难以相信眼前的事实。   天都羽士被矮身材军官骂得心中冒火,口中喷烟,阴森森地正要发作,却被剑无情的挨揍情景吓了一大跳。   高身材军官过来了,铮一声军刀出销。   “妖道仗剑行凶,砍断他的手再送府行法办。”高身材军官厉声说:“方外人不守清规,该罪再加一等。”   天都羽士凶焰尽消,真被吓住了。   “且慢!贫道有话说。”   妖道退了两步拉远安全距离:“贫道是提督转运盐使鄢大人的家祠法师,兼管盐运司缉私吏的调派……”   “呸!你这妖道满口胡言。”   高身材军官怒叱:“鄢大人本职是左副都御史,他大胆也不敢叫家中法师兼管缉私吏,王法何在?”   “军爷如果不信,请至府衙查问……”妖道急急分辨。   “住口!本官要带你到长沙去审问。”   “军爷是……”   “本官长沙王府中护卫飞骑尉罗天。你定然是白莲会妖孽,竟然抬出鄢大人来吓本官,你还了得……你走得了?”   妖道鬼精灵,一跃两丈,再起势飞跃。一鹤冲霄登上瓦面,如飞而遁。   老天爷!谁敢招惹王府的护卫?如果被抓入王府,连鄢奸也吃不消得兜着走。   四周八位仁兄,并不比妖道笨,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剑无情已经挣扎起来了,比妖道更机伶,乘高身材军官飞骑尉罗天与妖道理论的机会,先一步老鼠般窜走了。   躺在地上的两位仁兄跑不掉,大概吃了不少苦头,想跑也跑不了。   一个挣扎着坐起,用近乎虚脱的声音说:“军爷,小民是旅客,不是妖道的党羽,不信可向店家查一查便知,小民冤枉!”   矮身材军官走近,靴尖拨拔对方的配剑,破口大骂:“你这残种!还敢狡赖?你身上带了凶器,鬼鬼祟祟封住走道不许人行走……”   “军爷明鉴,小的发现这里有人行凶,怕波及邻房的客人,所以好意阻止旁人闯人以免误伤,冤枉!”   飞骑尉罗天哼了一声,向同伴嚷嚷。   “妖道已经逃掉了,这两个混帐东西一口咬定是旅客,没有人证,真也无法判他的罪,叫他们滚好了。”   矮身材军官踢了那位仁兄一脚,向廓门一指,大叫:“滚?快滚!下次碰上了,砍下你的狗脑袋来。”   两个家伙精神来了,跌跌撞撞狼狈而遁。   飞骑尉罗天目光扫了公孙云长五个人一眼,大打官腔:“你几个刁民也不是好东西!这家鬼店被你们一闹,哪还有旅客上门?给我安份些,不然本官要将你们当作乱民法办,还不散去?”   公孙云长咬牙切齿地虎目怒睁,似要分辨,但一触飞骑尉凌厉威猛的眼神,硬把要说的话咽回腹中,愤然转身而走。   唯一知道感恩的人是纯纯姑娘,她盈盈趋前两步,抱拳一礼,真诚地说:“谢谢两位将爷解围之德,小可感激不尽。”   她穿的是男装,行抱拳礼居然传神。她拉了余悸犹存的小云飞,镇定地走了。   飞骑尉向同伴挥手,大声说:“我们另找一家店,这家鬼店住的都是些不三不四的人,怎能住?走!”   妖道青天白日上屋逃命,狼狈万分,从店后的小街跃落,直奔巴丘杨宅。   不久,党羽们陆续赶回。   剑无情脸色发青,举步维艰,脸上指痕宛然,大概两掌一腿挨得不轻。   主人多臂熊坐在下首,战战兢兢的听妖道向岳州的眼线负责人土地李贵大发雷霆。   “李贵,你这混帐东西是干什么的?怎么事先不把那几个巡捕带去守住店门?”妖道破口大骂:“你该死!”   “上禀仙长。”土地李贵哭丧着脸分辩:“谁也没料到竟然那么早就有人落店,更没料到来的会是长沙王府护卫。   属下该死!说真的,衙门里那几位巡检,这两天责怪咱们闹得不像话,找他们办事,他们爱理不理的不好说话,所以……”   “你还有理?”妖道一掌拍在案桌上:“去,给我去查那个该死的军官,偷偷的把他们毙了。”   “仙长,这件事闹不得。”剑无情说话有气无力:“那个什么飞骑尉罗天手脚之快,骇人听闻,武艺决不比咱们武林高手差,弄得不好,咱们恐怕得赔上几条人命。   万一暗杀不成,后果可怕,咱们虽然可以一走了之,但知府大人怎负得起责任?追究下来,咱们谁也别想安逸。”   “不杀他们此恨难消,他们破坏了贫道即将成功的大计。”   妖道把案桌拍得响声震耳:“派几个人,把毒和尚的宝贝带去,要他们死了不落痕迹。”   除了剑无情之外,还有几个人反对暗杀王府护卫,两位护卫武艺惊人,万一失手,后果极为严重。   目下的长沙王是武昌楚王的堂侄,两处王府的护卫如果采取联合行动,那些军爷们,都是些难恐天下不乱的狠货色,而且人数上千,三五十个江湖亡命,还不够砍来做点心。   正在吵吵闹闹,外总管摘星换斗随同两位面目阴沉的人赶到。   这两个人穿着华丽,不像是练武的人,却有高高在上的权威,其中之一不客气地瞪了妖道一眼,用寒森森的语音先训了妖道一顿,方就座用山羊眼一扫视在座的每一个人。   “你们就知道逞匹夫之勇,无法无天不顾一切后果。”   那人的目光回到妖道脸上:“捉那几个男女固然重要,但总不能公然在闹市胡作非为,你们忘了自己的身份。   要知道,衙门里的官虽然卖鄢大人的账,地方上的人却恨死了咱们这些人,事情闹大,连知府大人也包庇不了你们。这可好,你们却惹起王府侍卫来了,你们是不是吃多了撑胀了?”   “郑夫子,你不知道那两个护卫多可恶。”   妖道愤愤地说:“贫道迫不及待动手,主要是机会难逢,天假其便让他们恰好聚在一起……”   “机会难逢,也不该不顾一切后果。”郑夫子打断妖道的话:“你们大白天,公然在闹市劫持王府护卫,而且公然表明身份,把护卫挟持到小巷子剥光衣裤毒打一顿,甚至打昏了塞在阴沟里,像话吗?   那两个飞骑尉是王府中护卫的百户长,平日藉口至各地查缉奸究,敲诈勒索无所不为,本来就不是好东西。   你们整治了他们,他们肯善了?目下他俩已在府衙备案,控告缉私吏闹市抢劫王府护卫,你们说该怎办?”   众人吃了一掠,妖道更是一头雾水。   “郑夫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妖道不胜惊讶:“我们抢劫他?见了鬼啦!贫道是被他们赶离客店的,刚回来没好久呢!恶人先告状,岂有此理?”   郑夫子也被弄糊徐了。   妖道把经过情形说出,当然瞒下了有失颜面的要节。   “他们俩光着身子被居民救起也是事实。”郑夫子阴沉的面孔更阴沉了:“他们没看清在背后挟持他们的人,凶手自称是缉私班头罗天中,和法师天都羽士。”   “把在下拉进去了。”   摘星换斗罗天中苦笑:“仙长何苦来这一手?在下没得罪过仙长吧?这一来,咱们谁也在岳州呆不下去了。”   “郑夫子,那两个混帐东西姓什名谁?”妖道问:“把剑无情罗施主打惨了的家伙,自称飞骑尉罗天。”   “我猜,那矮个儿护卫,必定叫罗光。”一个冒失鬼嘲弄似的接口:“外总管与剑无情班头都姓罗。”   摘星换斗叫罗天中,剑无情叫罗光源。高个儿护卫叫罗天,矮个儿当然叫罗光啦!这是顺理成章的事。   “闭上你的臭嘴!”妖道爆发似的怒吼:“郑夫子,这是恶毒的嫁祸陷害。”   “两个百户长一叫邓成,一叫戚功。”郑夫子苦笑:“不管怎样,你们已落在可怕的仇敌掌握中了。   至少,你们这些人今后就不能公然露面。知府大人目下是两下为难,两方面的人都不好惹,他不得不下令缉凶,所以本夫子只好请你们暂且离城回避,这里的事暂且放手。”   同一期间,客店也在乱。   公孙云长五个人,仍在东厅计议应变大计。对方既然敢公然在府城行凶,以后将变本加利明暗俱来,必须小心预防大变。   店伙带了几个公人入厅,态度倒也和气,向他们查询妖道一群人行凶的经过,并查证两位军官的去向,与发生冲突的时辰等等。   据公人说,这件事透着古怪。   按两位军官被人发现赤身昏倒在阴沟的时间估计,该在店中发生冲突的同时。   最重要的是,高个儿飞骑尉叫邓成而不叫罗天。而且,两位军官的武艺平常得很。   送走了办案的公人,众人大感意外。   “有人在暗中保护我们。”心细如发的小菊欣然说:“不会错,定然是他们……”   “你给我闭嘴。”   高嫣兰白了小菊一眼:“我知道你想些什么。那矮个儿军官矫健威猛,像不像七老八十的糟老头?”   “小姐,人不能忘恩。”小菊忍无可忍:“神箫客在小姐口中,竟成了可怜的糟老头…”   “我看近来你是有什么地方不对了。”   高嫣兰脸色很难看:“对一个对我没安好心的人,我没有感恩的必要。而且,今天的两个人,决不是他们……”   话未完,厅外跨入高大轩昂的庄怡平。   “哦!真巧,诸位都在。”   庄怡平笑容满脸:“听说这里出了事,到底怎么啦?”   不等他走近,纯纯已抢出挽住了他的手。   “在哥哥,我……我好害怕。”   纯纯热泪盈眶:“我……我要回家,我……”   她亲眼的举动,亲昵的呼唤,把庄怡平闹了个脸红耳赤。   “纯纯,不要哭,镇定些。”她轻拍纯纯的肩膀:“我已安排妥当,正要送你回家。”   他扶纯纯回到椅旁,温柔地推纯纯坐下,目光转向脸色傲慢的小云飞。   “你不要看我。”小云飞乖戾地说:“我是不回去的,我要随公孙大哥在江湖行侠仗义。”   “志不可强,庄兄,希望你明白。”公孙云长冷冷地说:“云飞弟的安全,在下完全负责……”   “你自己的安全,还得要人负责,你算了吧。”   怡平沉下脸:“听店伙说,来的人是天香教教主天都羽士,他手下一名护法,也足以送你下地狱。在下感到奇怪,你凭什么能和这些艺臻化境的人周旋而能不死?”   他的话份量极重,锋利如刀字字伤人。   “你给我说话小心了。”公孙云长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蹦而起:“有什么话你挑明了说……”   “在下已经表示得够明白了,你又不是死人,我相信任何人也不会误解在下话中的含义。”   怡平毫不客气:“谁跟着你谁倒霉。在强敌跟踪,处处受到伏击强劫的恶劣情势下,你阁下竟然不隐起行踪,公然招摇过市,只差派人鸣锣开道,简直是插标卖首,不知死活。”   “住口!”公孙云长杀机怒涌:“天下第一堡公孙世家的子弟……”   “公孙世家的子弟又如何?能吃人吗?”怡平也冒火了:“你不要再抬出天下第一堡来吓人。   也许天都羽士与摘星换斗那些人不敢再公然生事,但你也不要得意得太早了,人魔鬼母两个老不死并未远走高飞,反而一怒之下决定重出江湖,已经收服了岳州一些地头蛇,已查出阁下的底细,晚上阁下可得小心了。两个老魔可没把天下第一堡放在心上,可能天下第一四个字把老魔激怒了。”   公孙云长脸色大变,怒火熄了。   最感惊奇的是纯纯,她简直有点不相信眼前的事是真实的。。   她眼中只会普通拳脚的心上人,竟然把名闻天下、目空一切的天下第一堡少堡主,挖苦得体无完肤,骂得痛快淋漓,胆气之雄,委实令她怦然心动。   小云飞简直目瞪口呆,这边看看那边瞧瞧。   怡平的神色并不严厉,但却有一种慑人心魄的魔力。   公孙云长盛气凌人的神情依旧,目空一切的傲态依旧,但依稀可以看出惊容和怯念。   “公孙大哥。”   小云飞困惑地叫:“你没有什么话好说吗?你甘愿忍受这乡巴佬的侮辱吗?要不要我替你教训他一顿?”   公孙云长猛然一震,眼中杀机重现。   “你为何不叫奶妈给你换尿布?”   小菊粗野地说,小丫头真气坏了:“你教训他?你还不配替他提鞋,天下间居然有你这种冒失鬼……”   “你给我住口!”   高嫣兰冷叱,脸色很难看:“没规矩,你要我处罚你吗?”   这一打岔,恰好给公孙云长有下台阶的好机会。   “云飞弟,目下我们的敌人已经够多了。”公孙云长拍拍小云飞的肩膀:“自己人又何必计较呢?”   “纯纯,把你弟弟带走,赶快回房收拾行装。”怡平站起向外走:“咱们立即动身,不然就来不及了。”“我不回去!”小云飞坚决地说:“姐,你不要管我的事,我不要你管。”   “小弟……”纯纯焦灼地叫。   “你没听清楚吗?”小云飞桀骜地问。   在家时,纯纯就从来没打算过建立姐姐的权威,因此这位弟弟一直就是太上皇,这种情势并不因离开家而有所改变。   但今天,必须有所改变了。   “你非跟回去不可。”   纯纯坚决地说,向小云飞走去:“你走不走?”   “你……你想怎样?”小云飞吃了一惊,离座退至一旁:“我不回去!”   纯纯一闪即至,伸手便抓,脸色一冷,出手奇快。   小云飞破天荒第一次看到乃姐这种脸色,第一次发现乃姐敢向他出手,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唬住了,竟然不知如何是好,一愣之下,右手被抓住了。   “那怕一路上把你捆住,我也要带你回家。”   纯纯真横定了心,语气愤怒:“你要是再撒野,我要整得你服服贴贴,必要时宁可打断你的腿,总比让仇家所害连累全家受难好得多。”   公孙云长眼神一动,含笑走近将小云飞向身后一拨,硬将身子挤入姐弟两的中间。这一来,就几乎挤人纯纯的怀中,必须贴身面对面而立啦!   “纯纯姑娘。”   公孙云长改了称呼,笑得温柔:“他年纪小,但已经很懂事了,做姐姐的不必对他那么严厉,对不对?”       第十章 为情奔波   他这种举动表现得很自然,但纯纯却受不了,让一个大男人面对面贴上怀里来,那还了得?羞也羞死了,她只好放手后退,保持距离。   站在厅门内驻足看结果的怡平,摇摇头苦笑一声。   小云飞恢复自由,老鼠似的窜至窗台下,推开窗作势往外跳。   “你欺负我,回家我要告诉娘。”小云飞扭头大叫:“不要管我,我恨你!我恨你!我恨……”   在恨你声中,跳出窗外溜之大吉。   厅门外,突然出现江南妖姬沙逢春的美丽动人身影,媚笑如花,流露着万种风情。   “唷!这里的祸事还没有完吗?”   江南妖姬的嗓音又悄又甜,十分悦耳,嗔劲十足:“有人需要帮忙吗?也许我能帮你们解决重大的困难。譬如说,有关那些狐群狗党的动静,你们就没有我江南妖姬沙逢春灵通。”   她盯着站在厅口的怡平笑,袅袅娜娜地举步厅,人未到香风先至,香的品流颇高,清清幽幽淡淡,似兰非兰,令人心神一爽。   她的大胆,颇令卫道人士侧目。   但在这些江湖儿女中,却引不起多少波澜。连未见过世面的纯纯,也仅觉得面颊一热,如此而已。   怡平更是泰然自若,礼貌地含笑欠身闪在一旁。   “沙姑娘从江南光临湖广,祸事怎会完?”怡平似笑非笑,但态度友好:“困难不是不可解决的。   凭姑娘的智慧、经验、武功,任何困难也难不倒姑娘,这是众所周知有目共睹的事实,这家鬼店的小小灾祸,在姑娘眼中根本算不了一回事,是吗?”   江南妖姬往他面前一站,如果娇躯略向前倾,高耸的酥胸便会与他腰腹接触了,艳丽的薄施脂粉的面庞微抬,水汪汪动人心弦的媚目,大胆但并不轻佻地注视着他,吸住他的眼神笑容可爱极了。   “你太抬举我了,我没有你所说的那么好。”江南妖姬吐气如兰,声调如吟似唱:“我知道你姓庄。”   “在下庄怡平。”他的声调也温和:“幸会幸会。”   纯纯轻盈地走近,冲江南妖姬友好地含笑颔首打招呼,她那纯真无邪的笑容,与江南妖姬那种笑不同型类,不能互相比较高下气质,各有千秋,但同样具有令异性倾倒的无穷魅力。   “沙姐姐,我不知道你上次对我所说的话有何用意。”   纯纯毫无机心地说:“目前有一件事很棘手。庄哥哥要送我回家,可是,我那顽皮的小弟跑掉了,没有小弟一同回去,我怎能……”   “我已经看到了,那个小祸胎显然中了邪。”江南妖姬的目光落在公孙云长身上,目光冷森饱含不屑:“不但中了邪,而且中了毒,邪和毒来自盅惑他出风头称英雄的人。他如不闯下杀身大祸,是不会跟你回家的。小妹妹,你知道你目下的凶险处境吗?”   “沙姐姐,你是说……”   “这件事很古怪。”   江南妖姬秀眉深锁:“我刚知道你的底细,你也是刚到岳州,而不久前我得到的消息,竟发现那些狗腿子,接到了紧急擒捉你姐弟的缉捕令,这岂不是令人迷惑的事吗?”   “这是可以解释的。”纯纯毫不感到惊讶:“不久前在这里闹事的剑无情,已认出我姐弟的身份。”   “不对。”江南妖姬说得十分肯定:“我得到消息是在这里闹事之前。小妹妹,能走,你还是走吧。”   “可是,我的小弟……”   “死一个总比死一双好。”江南妖姬的话并无嘲弄的成份:“尤其是你,一个纯洁得令人怜惜的名门闺秀,落在那些人手中,我的天!天下问比死更痛苦万倍的事多着呢,你想要知道吗?”   “沙姑娘,不要吓唬她了。”怡平向门外伸手虚引:“先到纯纯的住处商量。我知道你是来找我的,虽则你为人处事的态度我并不怎么欣赏,声誉也差得很,但我这人从来不以耳代目,我不计较一个人的过去。   也许我这人很短视,我只关心眼前。你如果有需借助我的地方,冲你对纯纯小妹的真诚关切,我会尽我全力帮助你。当然,只限于光明正大的事,虽然我这人立身行事不见得光明。”   “谢谢你,庄兄。”   江南妖姬的嗓音变了,凤目润湿:“这一生中,我第一次听到这么不含虚伪,没有责备,只有真诚的肺腑之言。我跟你走。”   三人头也不回,从容出厅而去。   公孙云长冲三人的背影阴阴一笑,眼中杀机怒涌。   小菊注视着昂然出厅的怡平背影,不由自主地吐出一声万般无奈的叹息。   高嫣兰怔怔地注视着门外空荡荡的院子,秀眉深锁,用只有她自己方能听到的声音,喃喃地自语着:   “这是一个怎么样的人?看情形,不像是狗腿子们派来计算我的人,到底他想在我身上打什么主意?”   先入为主,这是人的劣根性,也算是人之常情。   她心目中已有了公孙云长,公孙云长每一句话都左右她的情绪,对其他的人和事失去了判断力,忽略了旁人对她的关切。   在公孙云长的着意蛊惑下,怡平对她所作的一切,包括埋葬高忠的事,也成了阴谋计算她以取得她信任的卑劣手段的一部份。   她脸上的神色变化,暴露了她内心的秘密。   公孙云长是有心人,冷冷地哼了一声说:“嫣兰,这个好色之徒,已经无药可救了。”   嫣兰一怔,转螓首注视着他问:“好色之徒?不会吧?”   “哼!嫣兰,你不知道江南妖姬的底细,凭妖姬两字,该可以猜出那贱女人的为人。你以为姓庄的急于要云飞弟返家,真的是为了纯纯姐弟的安全?你错了,他在打纯纯的主意。”   “这个……韦姑娘好像对他很痴情。从韦姑娘每一注视他的目光中,皆可看出绵绵的情意。”   而情有所钟,专情于嫣兰的怡平,却当局者迷,忽略了纯纯眼中的绵绵情意,可能根本就没看出也没感觉到。   纯纯那种依恋他的亲昵表现,竟被他误解为小妹妹对兄长的自然手足亲情流露。   他与两位姑娘进入纯纯的客房,纯纯像个小主妇,欣然斟上三杯冷茶,先含笑奉敬江南妖姬。   “沙姐姐,请用茶。”纯纯奉上茶盘,拈起一杯送上茶几:“客居不便,只有冷茶,请原谅。”   “如果我是你,就不喝不是当时沏的茶。”   江南妖姬将茶接过搁在一旁:“在外闯荡,一切靠自己小心,尤其是知道有人计算你的时候。小妹妹,你是南衡的女儿?”   “是的……”   “那就对了,拔山举鼎如果把你捉住,他就不用担心南衡出山了。”江南妖姬转向怡平:“庄兄,当着韦小妹,说话方便吗?”   “如果不牵涉到机密,不要紧。”   怡平说:“纯纯从来没出过远门,韦老伯也不希望她在外抛头露面,所以她对江湖事一窍不通,不让她知道比较好些。”“庄哥哥。”纯纯叫得很自然:“小弟显然是不肯跟我回去的,我怎能一个人回家?我想,近期间是不易捉住他的,他不会让我近身,必须等机会把他捉住。这期间,也许沙姐姐的事用得着我帮忙,我的剑术不错呢。”   江南妖姬笑了,亲热地伸手握住纯纯白嫩细腻的手,轻抚她的掌背。   “你说过你可以胜得了公孙云长,我有点相信。”   江南妖姬摇摇头:“但仍然不够好。公孙云长虽然是当代年轻武林新秀中的佼佼者,但比起一些成就非凡,内功精纯,经验丰富的高手名宿,差了一大截。   真要拼死,他可以击溃剑无情,但想胜天都羽士,他最少得下十年苦功。至于你这位庄哥哥……”   “沙姑娘,不要吓她。”怡平阻止江南妖姬往下说:“纯纯家学渊源,缺乏的只是经验。   如果把她说得什么都差,那以后就麻烦了,一个人信心的建立,在鼓励而不在打击。你的事,我们一个时辰后再谈好不好?”   “也好,反正急不来的。”江南妖姬欣然同意:“韦小妹的事,你准备怎办?”   “把小家伙捉到再说。”怡平说:“他不会离开公孙云长,我会……”   “庄兄,能听我的意见吗?”   “沙姑娘,我这人听得进逆耳之言。”   “好,你是个非常人,虽则迄今我还不知道你的底细。庄兄,韦小弟不会有凶险,可虑的是韦小妹。”   “你的意思是……”   “狗腿子们中,好色之徒多得很,妖道更是色中饿鬼,姑娘家落在他们手中,不用我多说了。   至于韦小弟,他们要的是活人,即使落在他们手中,也有惊无险,他活着才能威胁得了南衡。”   “这是实情。”怡平深以为然:“他如果遭到不幸,反面会激起南衡的恨火进而报复。”   “所以说,你根本就不需耽心。”江南妖姬进一步分析:“那公孙云长唯恐天下不乱,他父子俩恨不得能把天下武林同道全部拖下水,公举他父子作领袖,他不会轻易放过利用小云飞的大好机会,所以他一定会把小云飞藏起来。   庄兄,你能逼他放人吗?他一口否认,你能把他怎样?他已是侠义道公认的英雄,我不希望你成为众矢之的。   那些侠义英雄的嘴胜我看得太多了。这些人对付实力庞大的大奸大恶,噤若寒蝉怕得要死,打交道时脸无人色双腿发软。   但对付弱小同道,却豪气干云,嗓门特大手舞足蹈,满口仁义严词指责,神气万分张牙舞爪。   他们不敢在拔山举鼎面前放一个屁,却可能指着你的鼻子群起而攻,因为你庄怡平是老几,他们根本没听说过。”   “我从没打算与公孙云长冲突,至少到目前为止,他在为正义的目标,不屈不挠地奋斗,虽则他的方法作为我不表赞同。”   怡平心平气和地说出自己的意见:“人的聪明才智各有不同,我不能因不同意他的作法而责备他,苛求他,或反对他。”   “我发现他注视你的眼神,阴狠凶厉杀机极浓。”江南妖姬神色有点不安:“我想,他可能会对你不利。”   “不会的,他还不敢对我不利。”怡平泰然地说。   但他心中明白,这不是他心中想要说的话:“投鼠忌器,算起来我该算是他的同道,他如果敢对我不利,日后江湖朋友谁还肯听他的?”   “他如果对庄哥哥不利,我不饶他。”纯纯沉静地说:“他的剑术并不怎么高明,我应付得了。”   江南妖姬格格娇笑,笑得花枝乱抖。   “沙姐姐,你笑什么?”纯纯惑然问。   “你知道你庄哥哥的剑术造诣吗?”江南妖姬反问。   “这……我不知道。”纯纯毫无心机地说。   “算了算了。咱们不谈这些。”怡平含笑止住话题。   十年的江湖生涯,加上有名师在旁督导,怡平不但知道自己的武艺与江湖经验天下大可去得,对做人处事的原则,也有自己的风格与态度。   有时候他执着,但有时候也因客观的形势而改变尺度,他不是一个主观强烈凡事固执的人。   他对世情也有自己独特的看法,继承了乃师灵怪的思想,言行、与对人生的态度;但灵怪有时不讲理,他却很少犯这种错误。   他心中明白,公孙云长对他有极深的成见。   更糟的是,他对高嫣兰有一份不平凡的感情,这就与公孙云长有了利害冲突。   像公孙云长这种日空一切心胸狭窄的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总有一天,会爆发一场难以收拾的冲突。   他对江南妖姬观察入微的判断力,十分佩服。   江南妖姬对公孙云长的看法,可说大部份是正确的。因此,他对江南妖姬的好感,不断在增长。   江南妖姬知道他不愿在纯纯面前,透露出身怀绝技的事,也就不再打趣满脸迷惑的纯纯了,转变话题说:   “庄兄,既然韦小妹的弟弟一时不易捉到,这期间你打算做些什么?”   他沉吟片刻,断然地说:“花两天工夫。如果捉他不到,我得先把纯纯送回家再说,她在这里实在太危险,我又不能整天守住她。”   纯纯忧形于色,愁容满面手足无措地说:“庄哥哥,没有小弟同行,我能回去吗?娘怎会相信我是被小弟逼出来的?你要是带我独自回家,我……我是死定了,我……”   轮到怡平忧形于色了,他知道韦家的底细,真有点难以处理。   南衡居士本人还不错,纯纯的老娘可就不好说话了。老太婆其实并不老,四十五六矫健如昔,年轻时绰号叫女飞卫。   湘南人士提起衡山俞家,谁不知俞家的大小姐女飞卫俞凤至是武林女英雄?老太婆什么都好,就是爱护犊,谁要是欺负了她的宝贝儿子,尤其是那最宠爱的么儿韦云飞,保证你灰头土脸。   其实,谁还敢欺负她韦家的人?不被韦家的人欺负,已经是阿弥陀佛了。   如果他真的把纯纯送回家,重男轻女的老太婆如不迁怒于她,那才是极反常的古今奇闻。   “你不会先到亲戚家躲一躲?”他不胜烦恼地说。   “老天爷!亲戚家还能躲得住?”纯纯说,眼一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哪一家亲戚敢挑起这万千重担?这可是人命关大的大事呢!   “我看,你是拾到了烫手的大山芋。”江南妖姬摇头苦笑。   “看来,只好逼公孙云长了。”怡平在桌上擂了一拳,似是下定了决心。   “你凭什么去逼他呢?你又不是穷凶极恶无所不为的人。”江南妖姬再次提醒他。   “有时我也会不讲理的。”他冷冷地说。   “不讲理又怎样?杀了他吗?”   “我也会用手段的。”   “你不是一个不择手段的人。   纯纯长叹一声,怯怯地说:“庄哥哥,你就不要管我了,我自己去找小弟好了。公孙少堡主为人傲慢自大,鹰视狼顾心术不正,而且武艺高强。   我不希望你与他结仇,公孙家从不饶人的。真的,没有小弟,我是不会回去的,我宁可死在外面。”   怡平真是骑虎难下,呼出一口长气说:“这样好了,我找人来照历你。”   江南妖姬秀眉一挑。   “庄兄,我看你是疯了。韦小妹举目无亲,把你看成唯一的倚靠,你却要找陌生人来照顾她。   她又不是一文钱,可以揣在怀里藏起来,你能放心吗?如果你认为你保护不了她,谁又能够保证呢?”   怡平苦笑,拍拍脑袋说:“如果有她在身旁,我就不易追踪公孙云长了,说不定目下他已经离店他往,不知溜到何处去了。”   江南妖姬泰然的一笑,拍拍酥胸说道:“你放心,我还有几个朋友,保证你可以知道他的行踪去向,那位自命不见的年轻侠士,据我所知,从来就不隐起行踪故作神秘,要找他容易得很。”   怡平心中略略宽了些,向纯纯说道:“这样好了,你仍然男装打扮跟着我,暗中追踪公孙云长,等小弟的戒心一除,便可出其不意的捉住他了。现在,你先收拾行囊,随时准备动身。”   纯纯大喜,脸上愁云尽散,欣然说:“庄哥哥,我会尽量小心,避免增加你的不便与麻烦,我已经十六岁了,我正在学习照顾自己。有你在,我不再感到恐慌,对自己也充满自信了。”   怡平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长气,无可奈何地说:“但愿你真能照顾你自己。老实说,江湖鬼蜮,处处陷阱,谁也不敢说可以保证自己的安全。   不管怎样,我会尽快将你送回家。沙姑娘,反正纯纯的事近期不能解决,你的事可否说来听听?”   江南妖姬瞥了纯纯一眼。纯纯既然跟在怡平身边,两人势必同进退,用不着瞒着纯纯。   “庄兄,你听说过五岳神犀刘无极?”江南妖姬问。   她认为怡平太年轻,可能是初出道不久的武林奇范,对江湖奇闻秘辛未必知道。   “听说过这号人物。二十五年前,武当南岩蜂插剑台论剑大会,他被宇内第一剑客,与神箭客齐名的神龙柏年,将他阻在襄阳缠住了他,令他错过了予会的好机,引为平生最大的憾事。   论辈份,武林四杰与风云四霸天,皆比他晚一辈。   神龙柏年已经仙逝十余载,五岳神犀也绝迹江湖十余年。   论艺业修为,要不是年事已高,天下间能与他相提并论的人,屈指可数。这老犀牛的铁头功世无其匹,性情暴烈不好说话。   他隐世之后,他手创的鹰扬门十大弟子也销声匿迹,黑飞鹰信记不再在江湖出现,但余威仍在,提起当年黑飞鹰向名门大派挑战,公然大闹五大门派山门的往事,仍然令人心中懔懔。   我相信那老魔仍在人间,内功已臻化境的人,活上两甲子平常得很。”怡平侃侃而论,表示他对江湖事并不陌生。   在十五年前,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是武林四杰的东神鲁非。接着,东神便在中原绝迹。那次他们见面的详情,列为武林秘梓。”   “那次插剑台武林盛会,是一次真正的以武会友的盛会。那些生性凶残,与在官府落案的人,皆不曾邀请,印证以刀剑为主,用的是木刀木剑,公证人有十二人之多,裁判极严。   神龙柏年之所以阻挠五岳神犀前往赴会,用意就是预防老魔前往生事。那次没有请帖的人,大会公议是不许参予擂台赛的,只许按登记先后分配登台表演。   因为事实上不请自来的人甚多,八魔六子就有七个人不期而至要不是觉得主办的武当有了周全的准备,也怕激起武林公愤,不然那次大会很可能血流成河。哦!沙姑娘,你的事与五岳神犀老魔头有关?”   “上月初,我一位朋友被老魔头的弟子掳走了。”江南妖姬黯然的说,不由自主失声长叹。   “什么!老魔头的弟子?你是说,老魔头静极思动,要重入江湖了?”怡平惊问。   “可能是的。老魔头的十大弟子,都是快五十岁的人了,很可能是老魔已死,他的弟子不耐寂寞出山重振声威,这将是武林一次可怕的风暴。”   “从来没听说老魔头的事,这些年来,谁也没听说黑飞鹰标记在何处出现。你的朋友被掳走,怎知道是老魔的十大弟子所为?”   “有两位武林前辈恰好在现场目击其事,洞庭王的一位首领白蛟彭承志,与湖广名武师神手客翁源,他两位恰好认识那位老三游鹰谢南。”   “老天爷!看来鹰扬门真的重出江湖了。事情的经过是怎样的你那位朋友的大名是……”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江南妖姬简要地说。   事情的发生并不复杂,也可算是偶发事件。她的朋友叫乔远,一个并不得志身手也并不高明的江湖浪人。   上月应一位朋友之邀,在武昌应一位四川来的大客商敦请,随船护送一笔货西上,船到嘉鱼县的陆溪口。一位冒失鬼船夫,得罪了码头上一位旅客,船夫们倚仗人多势众,打伤了那个人。   当晚,五个穿夜行衣的人登船问罪,四位护船的人包括乔远在内,全被掳走。所有的船夫皆被赶上码头,打得半死。   船被凿破后推出江心,遭了沉没的命运。事发时,邻船恰好有两位旅客是武林高手,本来打算出头干涉,却认得站在舱面下令的人,隐然是失踪十余年,鹰扬门十大弟子的老三游鹰谢南,吓得乖乖置身事外,这两人就是彭、翁两位黑白道高手名宿。这件事已经传出江湖,引起不小的骚动。   她的要求很简单,希望知道乔远的生死下落。这段时日里,她在这一带希望找到一些能帮助她的朋友,可惜一直未能如愿,虽然有几位她认为可以帮她的人,但对方一听牵涉到鹰扬门,一个个唯恐惹火烧身,掩耳而走。   在她正感绝望的时候,无意中得到公孙云长在山区历险的消息,横定了心要找怡平求助碰碰运气。她认为怡平能把人魔鬼母摆平,也许能对付得了鹰扬门。   她是一个敢作敢为的女人,她说她打算如果怡平拒绝她的请求,她就要不顾一切,设法胁迫怡平就范。   因为她发觉怡平竟然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而她却有的是引诱年轻人的本钱,不怕怡平不上当。   可是,当她发觉悟平身边,有比她更美丽更出色的高嫣兰和纯纯,便知道想以美色引诱怡平上钩的计谋,已经行不通了,只好抱着姑且一试的微小希望,直接和怡平打交道。   她很聪明,巧妙地说出公孙云长山区碰钉子的事,并未将怡平与神箫客摆平人魔鬼母的事说出,些少暗示,便足已让怡平明白她已知道整个事情的经过,以免纯纯发现怡平的秘密。   因为她发觉天真纯洁的纯纯胆子太小,而怡平显然不愿让人知道他身怀绝技。   这是一个初出道而淡泊名利,本性谦虚的人必有的现象。人怕出名猪怕肥;初出道便成为名人,以后麻烦就多了。   纯纯静静地听完,不由大吃一惊。她对江湖事完全陌生,也不知道什么是鹰杨门,更不知谁是五岳神犀,但却知道武林四杰,她爹就是四杰之一的南衡。   既然四杰的老大东神,十五年前最后见到五岳神犀后,便在中原绝迹,可知东神可能被老魔吓走了。   最令她心惊的是,怡平说老魔比四杰的辈份都高。   她对怡平的底细一无所知,只知怡平在家乡仅练了几年拳脚,要想与五岳神犀对抗,这岂不是开玩笑吗?   她虽然心惊,但并不着急,她知道怡平不会答应江南妖姬的请求,这种枉送性命的事,任何人都不会答应。   可是,她料错了。   怡平听完之后,突然一拍大腿说:“我明白狗腿子们船泊嘉鱼的缘故了,他们并非专冲公孙云长而来。”   江南妖姬一怔,讶然问:“你怎么扯到公孙云长去了?我们谈的……”   ;   “你谈的是鹰扬门。”怡平抢着说。   “对呀!”   “狗腿子在岳州的几个人,足以对付公孙云长而有余,用不着把泊舟嘉鱼的高手召来。”   “你又扯到公孙云长去了。”江南妖姬苦笑。   “你还没明白我的意思?嘉鱼来的高手,是为了五岳神犀而来。”   “什么?你没喝了酒吧?”江南妖姬嘲弄地说。   “今天没喝。你想想看,拔山举鼎全力在罗致人才,以保护鄢奸的安全。如果把五岳神犀罗致在他的旗下,哪些侠义道群雄谁还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这个…”   “游鹰在陆溪口码头掳走了四位保镖,其中有你的朋友乔远在内,可知鹰扬门也正在开始作重出江湖,网罗人才的打算。如果拔山举鼎能动之以利,奉之以名,岂不两下里一拍即合吗?”   “晤!似乎很有道理。”   “五岳神犀的老家,不是在幕阜山吗?”   “是的,我就是打算从这里走山区前往碰运气。”   “你可真会挑时间。”怡平苦笑。   “你是说……”   “要是我陪你走一趟,岂不与狗腿子们走上一条路了?凶险增加了一倍,你知道吗?如果早些日子……”   “早些日子我不会碰上你。”江南妖姬叹息着说。   “这件事很棘手。”   “你不答应,我不怪你。看来,我只好自己跑一趟了,就算是上刀山,我也认了。”江南妖姬垂头丧气地说。   “给我三天工夫好不好?”怡平郑重地说。   “你……你答应了?”江南妖姬讶然问。   “是呀!三天,把韦小弟弄到手,我们就走,跟在狗腿子们后方浑水摸鱼。抱歉,我要知道乔远是你的什么人,他对你是那么重要吗?值得用生命去冒险?”   江南妖姬的脸暗下来了,美丽的眸子里有泪光,幽幽一叹,低下了头强忍热泪。最后,她说:“他是我唯一肯用生命去爱他的人。两年前在南京我遇上了他,那期间我被人所暗算大病一月贫病交迫。   他那时也不得意,在龙江关塌房做搬运脚夫,把我安顿在塌房的一间废弃的货仓内,花钱请一位大嫂照料我。   一月中,他将辛辛苦苦嫌来的钱,替我买最好的药,买昂贵的鱼肉让我有精力抗拒病魔。他不知道我是谁,从没有问我有关病情以外的话。   晚上那位大嫂回家之后,他讲些码头上的琐事让我好笑。白天,他工余不忘回来看看我是否有起色,问我需要些什么。一月后,病除伤退。天!我该死。庄兄,你知道我复元后第一件事是做什么?”   怡平温柔地拍拍她的肩膀,笑笑说:“你总不会恩将仇报,打他一顿吧?抹干眼泪,那已是两年前的事了。”   江南妖姬用腰帕拭泪,哽咽着说:“第一件事,我是去找那位暗算我的仇家。等我回来想向他道谢时,他却为了找我而失足跌下江失了踪,那位大嫂还拿着他刚买回来的一块肉。”   “以后呢?”   “以后,我到处打听,最后知道他被一艘客船所救,带到下江去了,我也就开始我的流浪生涯。半年后,我在扬州又碰上他了,他在一家酒楼当伙计。”   “你向他道谢了?”   “我送了他一百两金子。他把金子丢在我脸上,说救我并不是为了要我可怜他,送他金子救他的穷。我一气,就把我的名号告诉他,想要他明白我是一个怎么样的坏女人,我江南妖姬不是可怜别人的善男信女。   他用那种令我心颤的温柔目光注视着我,用他那令我永难或忘的嗓音说:你为什么要糟蹋自己的生命呢?你不觉得活得心安理得,是很愉快的事吗?   他不能接受我的钱,希望彼此能做不牵涉功利的朋友。酒楼夜晚忙碌,白天他陪我逛郊区的名胜,一连二天,我发觉我真的喜欢他了。他是个胸怀坦荡的人,不拘小节,大小事都糊涂,糊涂中不失风趣,从不与人计较利害。   那时,我还没发现他有武功的根底。后来,我渡江到镇江会唔一位朋友,第三天返回扬州。店伙告诉我,为了保护一位食客,他与扬州之虎赵三山的爪牙大打出手,打伤了八个人,最后寡不敌众逃掉了。   我发觉我真的爱上了他。从此,江南妖姬不再抛头露脸引诱富而不仁的子弟,仆仆风尘寻找他的下落。   这一年多以来,魂牵梦萦,我几乎失去了寻找他的勇气,直至打听出他在武昌,我却去晚了一步。所以,那怕要上刀山下油锅,我不见到他,死不瞑目。”   她哭了,哭得好伤心。   纯纯也陪着她流眼泪,挽住她颤声低唤着。   “沙姐姐,吉人自有天相,不要失去信心啊?”   怡平深深吸入一口气,久久沉吟不语。   江南妖姬停止抽噎,抬起泪痕斑斑的脸庞,说:“我知道,他人很平凡,我们相爱得也平凡。庄兄,你是否笑我这样做不值得?”   怡平的脸上一片平静,温和地说:“这你应该问你自己。不过,这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而是你想不想做的问题。   你决定去做,生死与之,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但我要问你,你这样做,是感恩图报的念头在作祟吗?”   “我可以向你保证,自始我就没有这种念头。我沙逢春自命是报复的鬼魂,不作报恩的笨事。”江南妖姬不加思索地说。   “那么,为的是……”   “爱。”江南妖姬肯定地说,铿锵有力,发自内心深处。   “你知道他也爱你吗?”   “我为何要计较他是否爱我呢?我只知他值得我去爱。我始终记得他说的两句话:你不觉得活得心安理得,是很愉快的事吗?   我爱他,我愿为他做任何事,所以我心安理得,以致为他死我也觉得愉快。在我和他相处的时日里,他从不向我要求什么,没说过一句有伤我自尊的话,我却可感觉出他眼中强烈的关怀感情。   我病情的起落,也是他脸上忧虑喜悦表情的量器,这并不太可爱的莽莽红尘,有什么比这真挚的关怀更可贵的?”   怡平拍拍自己的前额,自嘲地说:“你的故事并不动人,你所说的爱,不但没有轰轰烈烈悱恻缠绵的引人入胜情节,也没有郎情似水妾意如绵的诗情画意,有的只是平凡,平凡得教人打瞌睡。   可是,我这傻瓜却愿意帮助你。你在此照顾一下纯纯,我出去一趟安排一些事,主要的是去说服老怪物。   我准备把他拖下水,把他逼上梁山,要死嘛!也得拖上一个人垫棺材背,你说是不是?”   江南妖姬含泪白了他一眼。娇嗔道:   “你呀!一张嘴利得教人又恨又爱又讨厌,要是早几年让我碰上你,真不知要如何收场。   你请吧,纯纯交给我啦!我江南妖姬百毒飞针,并不是任何人都可不放在眼下的。”   怡平的手指头,几乎点在江南妖姬的鼻尖上。   “你可不要太过自信了,任何事皆不可有恃无恐,太过自信自恃的人都是靠不住的。纯纯如有二长两短,我惟你是问。关上房门,除我之外,任何人也不要开。”   他走了,留下纯纯在房中发呆。久久,她才开口。   “沙姐姐,庄哥哥所说的老怪物是谁?”   江南妖姬亲热地牵住她的手,笑问:“小妹妹,你真的不知道你庄哥哥的底细?来,我们谈谈他好不好?”   “这个……”   “小妹妹,你愿意我帮助你吗?”   “沙姐姐,你的意思我……我不懂。”   “姐姐是久历情关的过来人,在风尘玩世八春,阅人多矣!一个人的心术、意念、感情,是可以从眼神中看出来的,局外人尤其看的清楚。小妹妹,你的一颗心,已经不在你的身上了。”   “沙姐姐,你……”纯纯羞赧地叫,极力回避对方虽温和诚挚,但却可透人肺腑的目光。   江南妖姬不容许她回避,伸手抬起她的面庞。   “看看我,这是一张为情所苦的面庞,不管我所受到的痛苦是多么深,但我仍然是快乐的。我的心已有了寄托。   我会为所爱的人付出一切,包括我的生命在内,所以我会不顾一切很乐意地为所爱尽力,这苦况刻骨铭心,不足为外人道。   因此,我真诚地希望帮助你,你是一个很纯真的好姑娘,不要拒绝我的帮助。告诉我你与他的一切,让我了解你爱得多深。”   “沙姐姐,我……我该怎么说呢?除了儿时的记忆,我……我一点也不了解他……”纯纯无奈,将她与怡平之间的事一一说了,对怡平失踪十年的事,她的确无从说起。   她不讳言儿时就依恋着怡平,她也明白那不是爱,而是本能地倚赖一个能哄她、能不时照顾她的人。   因为她的二个兄长,皆不肯照顾她这个小妹妹,他们男孩子的天下,容不下一个爱哭的累赘。   江南妖姬静静地听完,拍拍她的掌背说:“青梅竹马嘛!这是很自然的事。告诉我,这次你偷跑出来,是为了他?”   “这……是小弟要找公孙云长,逼着我一起来的。如果不是有了他,我怎么也不会出来的。”纯纯乖乖地招认。   “好,我答应将尽全力帮助你。有时候,你必须采取主动,到时候我会提醒你。有件事你必须记住:千万不可让公孙云长有机会挑逗你。”   “沙姐姐,你的意思……”   “我从他看你的目光中,看到了不寻常的情欲、贪婪、攫取等等复杂的神情,那不是正常的爱的眼波。对付这种人,你如果假以词色,那将是最危险的事。好了,你可以收拾行囊了。”   “沙姐姐,说了半天,你还没把什么老怪物说出来。”纯纯拉住江南妖姬说。   “大概在岳州的江湖人都知道,只有你一无所知。你的庄哥哥怕吓着你,该告诉你时,他自会告诉你的,你就不用问啦!”   当怡平在东厅带走了纯纯之后,公孙云长偕高嫣兰主婢返回住处,小云飞便跟来了。   他劝小云飞不要回去取行囊,江湖行侠者如果计算行囊的得失,什么事也不要做了。   四个人匆匆带了行囊,立即结帐离店。   公孙云长预定的行程是武昌,先脱出天都羽士一群狗腿子的监视,再送高嫣兰主婢返回锦绣谷万花山庄报讯。   沿途找机会行侠仗义,或者打击狗腿子们派在各地的爪牙,可把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云飞喜得心花怒放。   他们不敢到码头雇船,码头定有狗腿子的眼线,因此决定走陆路赴武昌,乘乱脱身机不可失。   北行十五里是城陵矶镇,这里地属临湘县,是至武昌的官道交叉口,沿途村庄罗布,旅客络绎于途,应该不会有危险。   高嫣兰归心似箭,恨不得插翅飞离岳州,以便早些脱离狗腿子们的掌握,因此匆匆越赶。   小云飞却是第一次走长途,兴高采烈根本没将危险放在心上。   走了四五里,高嫣兰还没留意,小菊却细心地发现不对了,指着路旁一根指路将军箭,讶然说:“小姐,怎么走城棱矶镇?到武昌的大道,是不是该走枫桥呢?”   公孙云长与小云飞走在前面,扭头说:“城陵矶镇有一条大道东行,至临湘与官道会合,走这条路是提防意外,如果陆路有险,可在城陵矶镇雇船从水路走,这是最安全的道路。”   理由很充分,小菊无由反驳。   小云飞更是一窍不通,任何一条路对他都是陌生的,通向何处,皆有公孙云长作主,跟着走就是了。   大道经过一处小山坡西麓,左面是稻田,右面是桑园,再往上便是青葱的树林。   小云飞腿短,跟在公孙云长身右,半跑半跳,一刻也安静不下来,拍拍腰间的匕首,拍拍胸膛傲然地说着道:“除了那位妖道,谁敢拦阻,我第一个不依,让他试试我的匕首利不利。”   小菊就是看这孩子不顾眼,她哼了一声说道:“小霸王,你的匕首大概很利,你敢杀人吗?”   小云飞脸上一红,讪讪地说:“没有什么不敢的,交起手来,当然要攻对方的要害,哪有工夫去想敢不敢?”   “你爹就是这样教你的?”小菊毫不放松。   “放肆!”高嫣兰沉下脸叱阻。   小菊默然,退后一步紧了紧背上的包裹,冷冷地瞥了小云飞的背影一眼,心里面在暗骂没教养的小畜生!   像云飞这种孩子,恐怕除了他爹娘之外,没有一个人会喜欢,真是人见人厌,无药可救了。   又走了半里地,桑园里人影一闪,跳出两名村夫打扮,扶了单刀的大汉,拦住去路嘿嘿阴笑。   一个说:“公孙少堡主,怎么就走啦?阎王注定三更死,绝不留人到五更,有道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阁下,你就认命啦!此路不通,转回去才有活路。”   公孙云长举手止住小云飞冲前,上前冷冷一笑问:“阁下两个人,便想叫咱们四个人转回去。在下却是不信。”   “信不信立可分晓。”大汉傲然地说。   “阁下口气确是不小。咱们眼生得很,贵姓呀?”   “在下姓朱,你记住就是了。不要以为你是天下第一堡的少堡主,就可以抬出名号来吓人,在岳州,你公孙云长神气不起来,你一直就在逃,没错吧!” 第十一回 飞蛾扑火   公孙云长徐徐拔剑,阴阴一笑说:“今天,看看谁在逃。”   剑出鞘速度突然加快,身剑合一破空疾射,剑虹一闪即至,果真是静如处子,动如脱兔。   看他拔剑的慢吞吞姿势,谁也没料到剑一出鞘,他便以电光石火似的奇速,出其不意突然发起抢攻。   姓朱的毫无准备,甚至还没打算拔刀,还以为双方少不了要交代一些场面话,彼此都是有身份的人。就算要动手,也得按规矩彼此装模作样客气一番。岂知完全出乎意料之外,公孙云长一无表示便突下杀手突袭,看出不妙,剑气已经压体,锋尖排空而入。   一切皆嫌晚了,姓朱的百忙中左闪、拔刀,剑虹一锲而人,直入右胸尖透后背。   “哎……”   姓朱的叫出半声,浑身一震,僵住了,刀仅拨出三寸。   小云飞反应甚快,灵活万分,就在公孙云长进击的后一刹那,也发起抢攻,人向前冲,猛扑第二名大汉,冲至半途匕首已经拔出,手下绝情。   第二名大汉站在姓朱的右后方,总算够机警,一声沉叱,伸手拔刀。   刀刚出鞘,小云飞到了,匕首化虹而至。   “铮!”   大汉手疾眼快,左移位一剑封出,匕首被剑封偏半尺,小云飞的内力差得太远了。   公孙云长来不及撤剑,剑入体太深,弃剑顺势冲进,乘大汉尚未变招的好机,一脚踢中大汉的右膝,右膝不但应脚而碎,大汉也身躯旋转而倒。   小云飞及时挥匕,嗤一声贯入大汉的左胁。   “快走!”公孙云长叫,回身拔剑。   两人配合得很好,刹那间便解决了两名大汉。   高嫣兰秀眉深锁,第一次对公孙云长的作为不以为然,微愠地说:“他们只是刚入流的小人物,云长,这会引起公愤的,你没给他们应有的公平决斗机会。”   公孙云长将尸体拖入稻田,毫不脸红地说:“这些眼线如不迅速解决,讯号发出岂不糟了?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智者不为。事急从权,这是江湖道的金科玉律,你怎么怪我?”   理由的确充分,讯号如果被传出,强敌齐至,岂不危险?嫣兰想想也对,愠意立消。   小云飞第一次杀人,握着血迹斑斑的匕首发呆,脸色泛青,手在发抖,双目瞪得大大地像是失神。   小菊脸不改色,在一旁说道:“小霸王,你好俊的功夫,一匕首直贯心坎要害,小霸王名不虚传。人被你杀了,你快乐吗?”   匕首从左胁贯入心室,匕首拔出血如喷泉,鲜血喷了一地,血腥昧刺鼻。   大汉双目睁得大大的,脸色因快速的大量出血而难看已极,喉间仍不时抽动,死状惨不忍睹。   小云飞如被雷殛,目光下沉,看到了死人的脸孔,大叫一声,丢掉匕首失魂般向后退,向后退。   他人虽横蛮无礼,但本性不失善良。   他虽曾看见那晚田庄管事被杀的惨状,但亲手杀人所受到的震撼,却令他惊恐莫名,心胆俱落。   公孙云长奔到,要处理第二具尸体,先给了小云飞一耳光,厉声沉叱:“醒一醒,你发什么疯?你不杀他他杀你,有什么好怕的?你要是不杀他,躺下来流血的将是你。挺起胸膛来,你没看过死人吗?你这鬼样子还能行侠仗义?还能雄霸江湖?”   小云飞被一耳光打醒了,神魂一定。   “把尸体拖到林子里去藏了。”公孙云长大声说。   高嫣兰赶忙过来,拉开小云飞说:“云长,不要再吓他,再让他看尸体的可怖形状,他会受不了的。”   公孙云长不以为然,正色说:“嫣兰,不要护着他,让他挺起胸膛来做一个男子汉,不然他这一辈子就会永远成为懦夫,永远不敢再杀人,每天晚上都会被恶梦所惊醒,一辈子会被这景象吓得惊恐不安,见了血便失魂落魄。铁不打不成钢,我要帮助他。”   他拖过小云飞,面对着尸体,语音放柔和了些。   “你好好看着,你不杀他,他就会杀你,你杀他的理由是正当的,用不着良心上不安。”   他拾起大汉的单刀,丢在云飞脚下,又说:“这把刀如果砍在你的身上,你的尸体将是不完整的,比他的死状更可怖,流的血更多。仗剑行道的人,只要理直气壮,正义站在你一边,鬼神也会承认你行为正当,你就是报应神的化身,用不着害怕。   这种事以后会不断发生,除非你失去为世除害,为江湖主持正义的勇气,回家娶媳妇生孩子,永远不提刀佩剑任人宰割。鼓起勇气来,把这该死的家伙拖至林子里,让他的同伴以后来收尸。   以往他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做鄢奸的走狗不但要杀武林侠义之士,而且要杀无辜的善良百姓,无恶不作无所不为,今天死在你手中,你不但为世除害,也间接救了不少人。   他是我们的死敌,我们有憎恨他杀死他的充分理由,你还怕他吗?死了的人已不足为害,你怕一个死人?”   一番道理说得小云飞惊恐的心情平静下来了。看久了,也觉得尸体并不怎么可怕啦!   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去杀人,既然已拔出兵刃,便有了杀人的动机和原因,良心的负担,就在拔出兵刃的刹那间减轻了许多。   小云飞这次并非无缘无故杀人,有公孙云长用似是而非的道理加以疏导,先前的震惊也因时光的消逝,而逐渐消失,胆气渐壮。   他注视公孙云长片刻,公孙云长用鼓励的目光向他微笑,用手向尸体一指。   他深深吸入一口气,向尸体接近。   “首先,你得提防意外,也许还有其他的强敌潜伏在附近,所以你必须先将兵刃取回,以应付不测。”   公孙云长进一步指导,谆谆善诱颇为热心。   小云飞完全镇定下来了,抬回匕首归鞘,略一迟疑,硬着头皮将尸体拖入路旁的桑园。   等他回到路中,公孙云长给了他鼓励的一笑,拍拍他的肩膀。   “现在,你可以自己作正确的抉绎。如果你害怕,那么,赶快向后转,回城找你姐姐回家享福。”   小云飞即使害怕,也不会承认,拍拍胸膛说:“公孙大哥,你看我像个懦夫吗?”   公孙云长挽了他举步登程,欣然说:“好,我知道你不是懦夫,要不了多久,多几次经验,我保证你会成为江湖上名副其实的小霸王,为武林大放异彩,你的武艺根底十分深厚,扬名立万指日可待。强将手下无弱兵,将门虎子,你将为令尊南衡益增光彩,韦家声威远播代出高人。”   几句吹捧的话用得恰到好处,小云飞忘了刚才的惊恐,忘了第一次杀人的恐惧,飘飘然忘了身在何处,忘了自己还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忘了他老爹是武林中极受人尊敬的南衡,得意志形地一挺胸膛,昂然迈步不可一世地说:“对,我将追随大哥游侠天下,去暴除奸抑强济弱,仗剑行道为弱小作不平鸣,不负大好头颅。”   这些话,很难令人相信是出于一个小孩子之口。这是他从公孙云长口中听来的话,原封不动背诵出来了。   公孙云长眼中,掠过一道令人难以察觉的阴森奇光,拍拍小云飞的肩膀说:“你放心,我会尽全力帮助你,完成行侠仗义雄霸天下的心愿,你将出人头地,成为天下闻名的伟大侠客。”   谈说间,北行里余,前面出现一条小木桥,横跨在六七丈宽的小河上。   桥头站着一个村夫打扮的人,目迎他们渐来渐近。   河两岸长着茂林修竹,左面竹丛中先踱出两位佩剑的青袍人。   接着右面大树后,两名中年青袍老道阴沉沉地现身,往桥头左右一站,背着手目迎前面来客。   公孙云长一怔,脚下一慢,看出了危机。   高嫣兰吃了一惊,脱口低叫:“他们像是早已等候多时,这怎么可能?难道他们会未卜先知,在这儿等候,知道我们必定走这一条路?”   两老道是天元、天亨。   其他三人是陌生面孔。   村夫往桥中间一站,向两老道问:“两位道长,是他们吗?”   天元恭敬地欠身,毕恭毕敬地说:“内总管明鉴,正是他们。”   相距不足百步,这时退走还来得及。   公孙云长止步,凛然地说:“那是拔山举鼎最得力的心腹助手,内总管八表潜龙张均,一个功臻化境,艺业深不可测,摘叶飞花亦可伤人的可怕高手,咱们得退回去。”   高嫣兰上次与元亨交过手,她有必胜的信心。   那次与受伤不便的公孙云长联手斗得天亨天贞,要不是公孙云长受伤不便,两老道不见得可操胜算。但目下对方多了三个人,那八表潜龙名列内总管,比外总管摘星换斗高明多多,不比天都羽士差,两老道如此恭顺,便是最佳的证明。   她心向下沉,悚然地说:“退得了吗?光天化日之下,他们会穷追不舍,早晚会被他们追得精疲力尽的。”   “你的意思是拼了。”他颇感意外地问。   “拼不拼由不了我们。我们且进入东面山区脱身,逃一个算一个,走!”   不等他们离开路面越野而走,右面的路旁竹林簌簌而动,钻出一位明艳照人,美丽年青的绿衣裙少妇,与天利、天贞两老道。   “道爷,他们要往这里逃。”绿衣少妇娇叫。   公孙云长大喜,低叫:“只有三个人,事不疑迟。”   高嫣兰立即发动,拔剑最先冲出。   小菊随后跟上,主婢俩生死同命。   两老道一声狂笑,双剑迎面截住了。   高嫣兰知道,情势危急,生死关头,是拼命的时候了。   主婢俩心意相通,双剑合壁用上了万花山庄高家的绝学,一声清叱,剑发如排山倒海,一先一后然后两面分张,逆旋、合击。   “铮铮铮……”   剑鸣震耳,剑气回荡,爆出阵阵火星,飞射的剑虹狂野地八方分张,然后突然汇合。   公孙云长冲向绿衣少妇。   小云飞滑溜如蛇,匕首一挥,狂风似的贴地抢进。   绿衣少妇并未撤剑,腰带一拂,丈二长的绿色丝巾像一条怪蟒,幻化为无尽的圈圈,硬向剑上卷来,异香扑鼻,银铃似的荡笑直搏耳膜。   公孙云长连攻三剑,皆被丝巾所缠住,带尾灵活地拂扫,剑削不断特制的轻柔丝巾,带尾却逼得公孙云长不得不变招自救,而且不时攻向攻下盘的小云飞。   小云飞知道丝巾厉害,如被巾尾击中,可能衣破肉伤,因此用快速的身法巧打,策应公孙云长夹攻侧背。攻了五六招,突觉原来的浓重脂粉香中,似乎出现另一种若有若无的异味,心中一动,便感到气血一窒,首先是眼前出现朦胧异象,接着一阵头晕,一阵目眩。   “公孙大哥,毒…毒香……”他骇然大叫,拼全力向侧一窜。   公孙云长闻声知警,飞跃丈外。   窜出丈外的小云飞脚一沾实地,感到双脚已不听指挥,一切反应皆停止了,砰一声摔倒在地向前滑,匕首已先一刹那脱手。   公孙云长身形再起,窜出两丈外大叫:“快走……”   不用他招呼,两老道被嫣兰主婢凶猛绝伦的剑阵压迫,汇合的剑虹威力倍增,在一阵震耳剑鸣中,天享惊叫一声,被震飞丈外,让出去路。   天元也好不了多少,被逼退丈五六,仍未稳下阵势,脸色大变。   高嫣兰乘势迫击,剑发“流星赶月”,剑虹连续飞射,以雷霆万钧之威猛攻身形不稳的天元。   小菊疾冲而过,脱出重围到了竹林旁。   “铮!”   天元硬接了高嫣兰一剑,借力侧飘丈外让出去路,无法阻住嫣兰。   公孙云长从左侧掠过,急叫:“嫣兰,不可恋战!”   嫣兰一跃而进,情急大叫:“小菊小心……”   叫晚了,竹林下方的草丛中,青芒乍现,一闪即没,没入小菊的小腹。   小菊浑身一震,身形一顿,剑失手下坠,拼余力大叫:“小姐快……快逃……”   叫声未落,上身前屈,蜷曲着往下一栽。   高嫣兰到了,剑脱手飞掷,伸手急拉小菊。   “啊……”   用暗器袭击小菊的人刚拨草纵出,被嫣兰掷来的剑贯入胸腹之间,狂叫着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公孙云长到了,拉住嫣兰的手飞奔,一面说:“不要管他们了,不要全部葬送在这儿。”   窜入山林,两人急如丧家之犬,全力逃生。   两老道奋起狂追,一面发声招呼后面的人。   内总管八表潜龙到了,带了四个人奔到。   绿衣少妇已将小云飞扛上肩,得意地说:“小娃娃到手了,手到擒来。”   八表潜龙点点头,颇表嘉许地说:“蔡姑娘辛苦了,你先把人押走,回头叫人来收尸。”   “好,我先走了。”绿衣少妇欣然说。   人表潜龙带了四个人,循声追入山林深处。   人都走光了,小菊静静地仆伏在竹林前,声息俱无。   被嫣兰掷剑击毙的人,尸体正慢慢变冷。   不久,一个老态龙钟,穿一身褴褛灰衣,半死不活的老人从南而来,点着竹杖一步一顿接近了先前的斗场。   斗场距大道仅一二十步,地势稍高,在路上可看到地上的小菊和胸下插着剑的尸体。   老人看到了尸体,眼神一动,扭头前后察看片刻,大道前后不见旅客的踪迹。   他不再龙钟,矫捷地跃进,首先到达小菊身旁,咦了一声,跌脚低叫:“糟了!他们凶多吉少。”   他翻转小菊的身躯,一摸头侧血脉部位,叹口气颓然放手站起。血脉已停止跳动,没救了。   “我得循踪跟去看看。”他自言自语。   在山林中追逐,痕迹鲜明不难追踪。   客店中,纯纯与江南妖姬在房中枯等,等得心中焦躁,等得心惊胆跳。   整整等了一个半时辰,方听到脚步声止于门外。叩门声一起,两位姑娘几乎惊跳起来。   “开门,我是怡平。”   门外传来的声音,令两女神色一懈。   纯纯跳起来,兴奋地奔出拉开了房门。   江南妖姬则藏身门侧,惊觉地严防意外。   门外站着脸色沉重的怡平,和那位半死不活的老村夫。老村夫脸色虽然并无异状,但有心人定可看出他那不平静的情绪。   “庄哥哥。”纯纯如释重负地叫。   老村夫首先入房,老眼中神光倏现,不转瞬地盯视着江南妖姬。   江南妖姬不敢仰视,盈盈行礼怯怯地说:“老前辈万安,晚辈江南妖姬沙逢春。”   老村夫正是神箫客梁彬,大马金刀地往椅上一坐。   怡平在下首落坐,脸色沉重依旧。   纯纯不知神箭客是何来路,默默地向老人家行礼,羞怯地退至怡平身旁,不安地抚弄着衣角。   久久,神箭客收回凌厉的目光,眼神温和了些,以平静的嗓音说:“沙逢春,老朽愿贫帮你的忙。这姓庄的小子会扮好人,老不死我何必扮恶鬼?”   江南妖姬整衣下拜,颤声说:“多谢老前辈成全,晚辈没齿不忘。”   神箫客苦笑,挥手说:“起来起来。但愿姓乔的小子尚在人间,如果他已经死在回鹰谷,老不死我可无能为力。”   纯纯一直就在留意怡平的神色,忍不住幽幽地问:“庄哥哥,你好像心事重重,脸有重忧,为什么?”   怡平摇摇头,指指神箫客说:“叫一声梁老伯,他会告诉你一切。”   纯纯一头雾水,怯生生地叫:“梁老伯。晚辈……”   “你叫韦纯纯,南衡的女儿,小怪已经告诉我了。”神箫客抢着说。   “梁老伯,哪一位叫小怪?”纯纯更糊涂了。   “不必问。怪事,你这个怯生生楚楚可怜的小姑娘,怎会有那么一个乖戾桀骜的弟弟?”   “梁老伯……”   “你那位宝贝弟弟,已成了狗腿子们的人质。”   纯纯如中雷击,浑身一软,向下挫倒,幸而被怡平手疾眼快扶住了。   “冷静些,纯纯。”怡平沉声叫。   “天哪!我……我不要活了。”纯纯声泪俱下,软倒在怡平怀中。   “目下他有惊无险,你先不要焦急。”神箫客沉静地说,见过大风浪的人是不会激动的。   “梁老伯,保护他的公……公孙少堡主……”   “公孙少堡主与高姑娘逃得性命,逃回城来了。令弟被俘,高姑娘的侍女被杀。城中有头有脸的狗腿子已纷纷撤出,官府正在捉拿天都妖道与摘星换斗。”   “舍弟他……”   “他目下囚在何处,还没头绪。但老朽已得到一些风声,狗腿子们近期不至于将人押走。拔山举鼎的得力臂膀,内总管八表潜龙张均,带了大批高手前来办事,事了之后,方能把令弟带走。很可能已派人至尊府送信,令弟的生死,得看令尊南衡的态度而决定。”   “天哪!”纯纯失声痛哭。   怡平拍拍纯纯的肩背,扶她坐下。   “你先不要乱了方寸,这件事希望仍在。八表潜龙仍在等候后到的人,在这三两天内即将动身,咱们跟上去,必可制造救人的机会。”   怡平沉静地说,他也是一个临危不乱胆大心细的人。   神箫客向秀眉深锁的江南妖姬淡淡一笑,伸手向怡平示意。   “沙姑娘,这件事也与你有关。”怡平说。   “与我有关?”江南妖姬讶然问。   “是的,被我料中了。拔出举鼎听到游鹰出现陆溪口码头的消息,知道鹰扬门有出山的征候,因此找来了几个曾与鹰扬门打过交道的人,由八表潜龙率领,携带大批珍宝,准备前往幕阜山回鹰谷,礼聘五岳神犀出山替鄢奸护法。   韦小弟必定被八表潜龙带在身旁,以免被人救走。因此,咱们正好暗中跟去相机行事。”怡平把打听到的消息说出。   “庄小子有一套很管用的诡计,我们大家听他的安排,我老人家也听他的。现在他不会把计划告诉你们,大家可以放心大胆在店中养精蓄锐,该行动时,他会告诉你们,我老人家酒瘾发作,不陪你们了,走也!”神箫客说完,退自出房走了。   “劳驾沙姑娘搬过来与纯纯同住,我也搬到邻房照应。狗腿子们主要人物已撤出城外,白天不会有凶险。纯纯!千万要定下心等候机会,不要做出傻事来,小弟的事我会尽力,焦急无补于事,反而自乱脚步,你们好好歇歇,我还得出去打听消息。”怡平说完,也走了。   送走了怡平,纯纯哭了个哀哀欲绝。   江南妖姬不与店伙商量,径自带了行囊搬入纯纯的房间,悄悄地来去,连店伙也不知纯纯房中多了一个人。多了一个作伴,纯纯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一块救命的木块,不再感到孤单绝望。   半个时辰后,纯纯总算在江南妖姬的劝慰下,心情放宽了些。   两人正在谈论狗腿子们的可能行动,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叩门声三响。   这是有内间的上房,门外是一座小天井,安置了一些盆栽,中间有一盆精巧雅致的盆景,曲折的走廊连贯其他的上房。   从右侧方一折,不远处就是东院和东厅。这是说,这一带的上房,都是有钱的旅客方能进住的,身份倒在其次,蛇神牛鬼皆可安顿,有钱就成。住进来就不会有人来打扰,当然寻仇的人例外。   江南长姬一打手式,闪在内间的门帘后戒备。   不等纯纯开门,外面叩门的人已高声说:“韦姑娘,请开门,我是公孙云长与高嫣兰姑娘。”   纯纯先是一怔,接着,怨火直冲天灵盖,抢两步愤然拉开房门,怨气冲天地叫:“我小弟呢?你亲口说过的,我小弟的安全,你完全负责,海口已夸下了,你得负责。我小弟呢?”   公孙云长被她急怒的态度所惊,似乎大感意外,脸上神色略变,陪笑说:“韦姑娘请不要先激动,我们进去商量……”   “不!没有什么好商量的。”纯纯简直是在吼叫了。   “韦姑娘……”   “你保证舍弟的安全,不到一个时辰,你便把他送入狗腿子们的魔掌,你……”   “咦,你好像知道发生了意外,谁告诉你的?是庄怡平吗?”公孙云长不胜惊讶,沉声急问。   按理,小云飞被掳,除了狗腿子几个主脑人物之外,知道其事的人就只有公孙云长和高嫣兰了。   纯纯一直就耽在客店中,决不能听到风声。   内间门帘一掀,出来了脸涌不屑阴笑的江南妖姬。   “欲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公孙少堡主,别忘了我江南妖姬还有几个朋友。”江南妖姬一面走一面说。   “哦!沙姑娘也在此地?”公孙云长似乎并不感到太惊讶。   “我在不在此地无关宏旨,倒是你的出现,委实不可思议,令人莫测高深。按情理,你该逃出百里外去了,反而逃回城中,而且敢前来找韦小妹,其用意与居心,就不是我这种久走江湖,惯以情理衡量事物的人,所能预测得了的,是吗?”江南妖姬说,词锋相当锐利。   “大丈夫敢作敢当,在下回来表示负责……”   “负责?很好听,你怎么负责?”   “在下负责把韦小弟救出魔掌,信息已经传出,在下的朋友将兼程赶来协助。韦姑娘,请跟愚兄与高姑娘走,同为援救令弟尽力,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力量,令弟的生死命运,相信你必定极为关切。”   纯纯总算证实了乃弟的凶讯,真不知如何是好,要不是已知怡平正为她尽力,她必定毫不迟疑地跟着公孙云长走。她心中大乱,目光转向江南妖姬求助。   “妙极了,葬送了一个弟弟,还想把姐姐也搭上。公孙少堡主,你存的是什么心?”江南妖姬不客气地质问。   “你这是什么话?”话孙云长冒火了。   “老实话,你那些戚友,算了吧。我问你,你知道韦小弟目下怎样了?”   “这……可能在天都妖道手上。”   “天都妖道目下在何处。”   “反正是在城外某处。”   “好个某处,你打算怎样去援救?”   “等在下的朋友到达再说。”   “贵友何时可以到达?”   “在三两天之内。”   “好,韦小妹就在此地等你三两天,届时阁下可以前来知会一声,好不好?”   “这期间,需四出侦察敌踪,韦姑娘手足连心,岂能不参予?韦姑娘,愚兄真的需要你协力合作。”   “不行!韦小妹决不可再贸然涉险!”江南妖姬断然拒绝。   公孙云长虎目怒睁,杀机怒涌。   “妖妇,你给我少多嘴,没你的事,谁要你多管闲事?你想害死韦小弟吗?你是不是狗腿子的细作?”公孙云长厉声说,盛怒之下脸色难看已极。   纯纯可说对公孙云长毫无好感,一看这家伙已恼羞成怒,恨意油然而生。她不能眼看江南妖姬受辱,一拉柳眉倒竖,正要发作的江南妖姬,沉下脸迎门一站。   “公孙云长,你不要侮辱我的朋友。”纯纯凛然地说着,站在那儿像一个无畏的巨人:“按你这些日子逃命的情形看来,我不相信你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朋友,更不相信你能把舍弟救出来。就凭你被妖道迫得几乎把我们全部断送掉的凶险逆境中,依然敢拍胸膛夸海口保证舍弟的安全情形看来,你那言过其实,信口开河不负责的本性,完全暴露无遗。我不信任你,你走吧。”   江南妖姬一怔,接着宽慰地笑了。   “咦!韦姑娘,你怎么说这种活?你不以令弟的生死为念?”   公孙云长避重就轻死抓住主题:“你居然相信这个声名狼藉居心叵测的妖妇……”   “住口!”   纯纯愤怒地沉叱:“从阁下光临寒舍的第一天始,我已经听够了你的大话,我不再信任你。我告诉你,要是舍弟有了三长两短,你将会付出惨烈的代价。你不要以为我是一个年轻识浅,未见过世面的女流之辈,当走投无路时,我将是你公孙家最可怕的魔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你走吧!”   砰一声响,她关上了房门。   “我的天!”江南妖姬装模作样拍拍前额:“小妹妹,你发起威来,那股凛然磅礴的气势,真够吓人的。好,你那庄哥哥糊涂虫,得到一个有力的好帮手了。”   “天哪!这畜生怎会是这种毫无羞耻感的人?”纯纯掩面猛吸长气:“任何人做出这种丢人现眼的事,也不会面对我仍敢大言不惭说这些可怕的话。”。   公孙云长偕高嫣兰乖乖走路,沿走廊走向东院,咬牙切齿地说:“江南妖姬这妖妇可恶,我饶不了她。”   高嫣兰幽幽一叹,不胜忧虑地说:“云长,不必与她计较,我们自己的事已经够烦恼了。你的朋友真能如期赶来吗?”   “会的。”公孙云长肯定地说。   “有些什么人?能对付得了八表潜龙和妖道吗?”   “到了才能知道,实力不会太弱。”   “你真能有把握救得了韦小弟?八表潜龙会在此地等我们去救?”   “我在尽力,不是吗?嫣兰,不要失去信心。”   “云长,我看,我得赶快回家告警,高忠和小菊都死了,我必须留得命在,尽快赶回万花山庄。”   “老天!愚兄对韦小弟有承诺,你忍心一走了之?你不愿留下来帮助我?”   高嫣兰站住了,公孙云长的话,令她第一次感到震惊和反感,以难以言宣的目光,不转瞬地注视着公孙云长。   “嫣兰,你怎么啦?”公孙云长讶然问。   “云长,我并不想离开你。”嫣兰不胜幽怨地说。   “那……你说这些话……”   “但我得走。你的承诺重要,我高家的存亡更重要。”   “嫣兰……”   “你对韦小弟有承诺,同样地,我对高忠和小菊也有承诺,对万花山庄我高家一门老少的安危,更有生死与之的责任。如果我留下,对我是不公平的,对高忠和小菊也是不公平的。你为了承诺必须留下来,我为了一家的安危,必须赶快离开,因此只好分道扬镳了。我打算乘夜脱身,今晚就走。”   “嫣兰,我……我多么希望你能留下来……”   “抱歉,云长,我是不得已,我不能做一个把一家老少安危置之不理的不孝女儿。云长谅我,谅我……”   “嫣兰,我……我们就……就这样分手吗?”公孙云长黯然地问。   “你忘了到我家的路吗?”嫣兰满怀幽怨地反问。   “这里的事一了,也许我会追得上你。”   公孙云长似乎改变了主意,脸上愁云一扫而空。   “我会在家等待。”嫣兰欣然说,重新举步。   他俩投宿在院对面的厢房,两间上房皆面对着院子。   同一期间,一个土头土脑的老汉,到了南大街的长生店,买了一大箱陪葬用的彩陶俑,兴高彩烈扛着出城,神情分明表示家中并末办丧事。   不久,他会合了另一个老村夫,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城厢府附近各村落,连本地人也以为他们是邻村的人。   上房本来可在房中进膳,店伙可按客人的意思把膳食送来,但今晚似乎客人们皆各有企图,客店的大食厅,竟然有不少上房的旅客光临,敏感的人该可以看出风雨欲来的征兆。   洞庭蛟东主迄今未见现身,他这座在江湖上颇有名气的客店,接二连三出事,大概与东主不在大有关系。   掌灯时分,食厅高朋满座。   怡平偕同纯纯与江南妖姬,不早不晚地进入食厅。今晚他穿一件贫民服褐衫,腰带缠了四匝。头上挽了一个懒人鬃,穿着打扮像足了一个穷家帮的小跑腿,但健康的脸膛神采奕奕,肩宽腿长健壮如狮,贱民衣服掩不住他照人的光华,穿着与气概极不相配。   两位姑娘也穿得朴素,荆钗布裙平平淡淡。   不平凡的是,纯纯那灵秀出尘清新脱俗的气质,与江南妖姬明艳照人,又妖又媚极富挑逗性的邪门风华。她俩的出现,立即引起一阵骚动。   怡平在店伙的引领下,三个人占了近西窗的一付座头,叫了几味菜肴,他自己要了两壶酒。菜、饭、酒一起上桌,但并没打算草草食毕。   对面东窗下的一桌,是公孙云长和高嫣兰。双方的中间,隔了一排食桌,和两条过道,距离不算远。   中间的一桌共有四个人,两男两女。两男年约四十上下,人材一表,穿团花罩袍,显然是有身份的人。   两女一个年约二十七八,绿绸子春衫,同质同色八榴裙,五官出奇地匀称秀逸,尤其是那双又黑又亮的凤日,水汪汪地十分引人遐思。美中不足的是,脸庞的肤色似乎稍黑了些,正是不折不扣的黑里俏。另一女穿青衫裙,梳高顶髻,一看便知是侍女的身份,坐姿也偏在一旁,侍女坐不正席,能与主人同桌,已经是天大的恩宠了。   江南妖姬瞥了绿衣女郎一眼,眼神微变,涌起戒备的神色。   怡平表面上似乎是个老实人,对四周的人和物视而不见,神色泰然自若,完全是个乐天知命与世无争的人。   绿衣女郎的眼神,始终没离开过怡平。   公孙云长这一桌的酒菜先送到,大概比怡平早到片刻。   店伙斟完酒离开后,高嫣兰注视着绿衣女郎的侧面形像,低声说:“云长,这个妖艳的绿衣女人,你看像不像白天拦截我们,用蚀骨毒香擒走韦小弟的人?你与她照过面,能认出她么?”   公孙云长认真地打量绿衣女郎片刻,大摇其头说:“不像。最大的差异,是那个女人皮肤白皙,持剑的手白中带青。哦!你说那女人用的是蚀骨毒香,是真的呢,抑或是猜测之辞?”   高嫣兰并未看清白天袭击的绿衣女人,她的意志力已完全贯注在两个妖道身上。   略一迟疑,说:“肌肤确是不像,但侧面的五官轮廓确也有几分相似。我在撤走时曾经嗅入一些毒香,奔出百步外,那手脚酸软的感觉方行消失。加上曾听到小弟叫出毒香二字,方记起很像传闻中的蚀骨毒香,彭泽妖婆王珠的霸道毒物,据说玩毒宗师毒僧百了,也配不出蚀骨毒香的解药。”   公孙云长淡淡一笑,哦了一声说:“原来你只是猜测而已。彭泽妖婆多年已不在江湖走动,也没听说她有传人,恐怕蚀骨毒香的秘方,早已随老妖婆进了坟墓啦!”   怡平的邻座,是两男一女,江湖人打份。女的已三十出头,眉清目秀,平凡中另有一股不平凡的气质流露。自江南妖姬出现始,女的目光一直就注视着她。   酒菜送上来了,江南妖姬抢过酒壶,挥手撵走店伙,先替怡平斟酒,一面斟一面说:“在兄,你好自私,一个人喝,不像话吧?小妹妹吃饭请自便,我可是有名的酒将呢:“   邻桌的江湖女人双目一亮,突然转脸欣然叫,“哎呀!你真是沙逢春,五年前你就是酒将。”江南妖姬这才留心打量这位江湖女人,黛眉深锁。   “不认识沈大姐了!”对方加上一句。   江南妖姬放下酒壶,恍然含笑挥手示意,说:“哦!原来是沈大姐沈妙珍。你真眼尖,记性惊人,五年前一席之缘,你居然记得我,幸会幸会,近来好吗?”   沈妙珍离座站起,向同伴笑说:“我替两位引见江南妖姬沙逢春沙姑娘。两位千万不要被她的绰号所惑,胡思乱想会遭殃的。”。   两个江湖人是兄弟俩,廖成廖威,是湖广地区,专替人保暗镖小有名气的武师。四海之内皆兄弟。江南妖姬少不了也替怡平纯纯引见,但并未将纯纯的家世说出。   下一步便是两桌拼为一桌,人多了一倍。人多人强。狗多咬死狼,人一多。想讨野火的人不无顾忌。   纯纯今晚的心情开朗了些,颇饶兴趣地观察这些不拘小节,谈吐粗豪的江湖儿女。   二个文人谈书,二个屠夫谈猪,几个江湖人凑在一起,自然而然地谈起了江湖事。   江南妖姬敬过了三巡酒,目标指向沈妙珍:“沈大姐,早些年听说你与江湖三秀士之一,名气愈来愈大的双绝秀士周凯过从甚密,怎么好久没听到有关你们的消息了?你这曾经红极一时的绛仙沈妙珍,居然换了衣裙的颜色易红为青,似乎不怎么得意呢?”   维仙沈妙珍叹息一声,脸沉下来了,黯然说:“我们已经二三年没通音讯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说起来真没意思。”   “你们到底怎么啦?”江南妖姬追问:“要是你不便说,也不便勉强。”   “有什么不便说的?”绿仙沈妙珍苦笑:“首先,是我自作多情死缠他,他只愿逢场作戏。然后,是慧剑斩情丝,好来好去,一声珍重各自东西,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从此萧郎是路人了。”   绛仙的话,说得又直率又大胆,毫不脸红,似乎说的不是她自己的事。   这可把纯纯听得粉颊发赤,不胜惊讶,这些有关男女私情的事,当着男人面前怎能说得出口?   “哦!沈大姐,你年纪不小了吧?”江南妖姬满怀关切:“你们是怎么闹翻的?听说双绝秀士很不错嘛,人才武功皆是第一流的,在江湖颇获佳评,为人很不错。”   “有这么好?我以前认为他比你所说的更好。”绛仙脸上掠过一道冷冷的寒流:“你没与他交往过,当然认为他很不错吗?”   “我还没见过他呢!”江南妖姬笑笑:“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我不便说,也不必说。”绛仙回复常态:“简单的说,他人才武功的确是第一流的,雄心万丈,傲视天苍,天下人皆不在他的眼下,他有自信将来必可成为武林霸王。他喜欢美丽的女人,但女人只是他要获取的东西里,极微小极微小的目的物一小部份,爱情两个字在他的心目中,根本是极为可笑极不足道的废字。”   “哦!这种人我太熟悉了。”江南妖姬毫无表情:“我就嫁过这种人。”   纯纯大吃一惊,这些话太不可思议了。在她的心目中,要爱一个人,你才会嫁给他,嫁了就该从一而终。   江南妖姬既然嫁了人,怎又爱上乔远?   愿为乔远牺牲生命?   “沙姐姐。”她不悦地说:“你骗我,你既然嫁过人,怎又扯出一个乔……”   “小妹妹,我是被人将休书丢在我脸上,一脚把我踢出家门的弃妇。你懂休书的意思吗?”   江南妖姬脸上盖上一层浓霜:“你以为我浪迹风尘玩世,是天生下贱自甘堕落吗?有权势有狼子心肠的男人,休委是用不着问妻子是否犯了七出之条的。我那个男人不杀死我,至今我还感念他的仁慈呢。他能写休书给我,总算证明他还有一点人性。有些男人不把妻子折磨死是不肯放手的,这种人宁可把妻子折磨死,也不肯让下堂妻在外面丢他的脸面。”   中间食桌的两男两女中,那位穿团花长袍的中年人,拍一声将筷子重重地拍在食桌上,推椅而起,大环眼凶光暴射,阴沉沉地向江南妖姬走来,一步一顿摆足威风,死瞪着江南妖姬,似要一口将她吞掉。   拍筷的声音,吸引了所有食客的注意,百十个人的食厅,突然鸦鹊无声,整座食厅似乎冷气森森。   过道宽不过八尺,三两步便到了。   怡平这一桌六个人,皆安坐不动静候变化。   中年人在江南妖姬身旁三尺左右止步,目光凶狠地在瞪着她,不言不动,脸上杀机怒涌。   江南妖姬扭头仰视,目光坚定、沉着、阴冷。   大眼瞪小眼,谁也懒得开口,但住了。   最靠近中年人的绛仙,身形半转让开一些。   对面坐着的怡平,双手放在桌下,脸上似笑非笑,目光平静,安详、坦然。   久久,中年人终了忍不住了、用洪钟似的嗓音问:“沙姑娘,你在指着秃颅骂和尚?”   江南妖姬眉深锁,惑然问:“阁下,本姑娘骂了你吗?恕本姑娘有眼不识泰山,还不知阁下尊姓大名呢?——   中年人哼了一声,脸上杀机更炽,一字一吐地说:“在下郝剑英。”   江南妖姬大吃一惊,几乎跳将起来,脸色大变,站起退了两步,骇然叫:“魔手无常!”   魔手无常右手徐抬,抖抖袖,鸟爪似的泛着蓝光似的怪手,徐徐伸出袖口,脸上杀机更浓,要出手了。   怡平呵呵一笑,突然说:“且慢!郝剑英,你的魔手一攻出,死的将是你阁下,快散去你的毒手魔功。”   魔手无常一怔,手停住了,目光转向怡平。   “刚才是你说话?”魔手无常厉声问。   “你的耳力这么差?”怡平含笑反问。   “你……   “姓郝的,沙姑娘说她自己的身世,她后生晚辈也不认识你是二十年前,以杀妻而轰动江湖的魔手无常,你怪她指着和尚骂秃颅,要用号称武林一绝的毒手魔功行凶,是不是太过份了些?”   魔手无常气得快疯了,手掌徐徐转向怡平伸出。中间隔了一张五尺宽的食桌,大概毒手魔功可以伤人于丈外。   怡平安坐不动。手仍在桌下,似乎不知危机将至大祸临头。   坐在江南妖姬下首的纯纯看出危机,倏然而起,吸口气功行百脉,双掌一提踏前一步。   “姓郝的,你的毒手魔功伤不了我。在下的手中,扣了两枚武林至宝天雷钻,任何盖世神功也挡不住这玩意。只要你的魔功一发,天雷钻必将钻入你的肚腹,把你炸成中空的死尸。”怡平及时发话,阻止纯纯出手。   他脸上依然保持似笑非笑的怪异神情,目光依然平静、安详、坦然。   魔手无常心中暗惊,真不敢贸然出手。   怡平的手藏在桌下,无法看到,更难从他脸上的神情,看出是真是假。万一有天雷钻,岂不白送老命。   “你吓唬老夫吗?”魔手无常沉声问。   “在下在吓唬你吗?’怡平夷然反问。   “老夫没听说过什么天雷钻。”   “现在你已经听说过了。”   “老夫要给你一掌。”   “在下当然要回敬你一枚天雷钻。”   “老夫不相信你有什么天雷钻。”   “你要打赌吗?”   “老夫…”   “退回去吧,阁下。要是把你炸死了,在下还得打人命官司呢。你不感到你在打扰在下的酒兴吗?”   绿衣女郎一看魔手无常下不了台,便盈盈起立,袅袅娜娜走近,红里透黑的姣好瓜子脸笑意盎然,颊旁绽起两个酒涡儿,十分动人。   将近魔手无常的右首,她的右手拈着手绢,极自然地,不着痕迹地往上提。笑得更悄、更动人了。她的目光,并末落在怡平身上,而是瞟在魔手无常身上。   “黑牡丹,你希望你的肚子开花吗?”怡平的话及时传到。   黑牡丹拈着手绢的手,僵住了,笑容也僵往了。   “年轻人,你怎么啦?”黑牡丹似笑非笑地盯着他问。   “我在提醒你。’怡平说。   “提醒我什么啦?”   “我这人很怕死。”   “什么?你怕死还得提醒我?”黑牡丹真不明白。   “你的袖底飞花与兰花指,是很厉害的,至少比魔手无常的毒手魔功差不了多远。”   “你是个行家。”   “夸奖夸奖。因为我怕死,所以我得防着你一点,太过小心,可能判断错误,你一动,我心中一慌,天雷钻就这么嗤一声入体,砰一声炸裂。老天爷!你那苗条动人的娇体,就不再苗条,不在动人了,所以我得提醒你。”   “你的嘴好厉害。”   “手也够狠毒的。”   “你贵姓呀?”   “反正我不姓公孙,也不叫云长。你们奉命要暗算的人决不是我,又何苦冲咱们几个人张牙舞爪。”   “你……”   “你如果有兴,来陪陪酒大家快乐快乐岂不甚好!”   黑牡丹气得凤目喷火,却又不敢妄动。   “你很美,你知道吗?虽然皮肤黑了那么一点点。唯一的缺憾是你不该穿绿,灯光红红还不要紧,大白无脸色就不太好看了,我这点审美眼光不错吧!”   怡平继续大发谬论,脸上神色丝毫未变。   魔手无常一咬牙,两人都占不了便宜,只好打退堂鼓,一言不发扭头便走。   黑牡丹心中一虚,也默默地转身,回到自己桌旁,回身阴森森地说:“阁下,贵姓大名可否说来听听?”   怡平的双手升上桌面,手上空空如也,抓起酒壶自己斟酒,一面斟一面说:“你们的外总管认识我,好像他邀来了什么鄢府四夫子中的两个,一个姓周,一个姓郑。姓郑的夫子有要事在身,不屑理睬我这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周夫子则是专门对付我的,今晚恐怕不能来。他就是双绝秀士的老爹周彦,一个不为世人所知,身怀绝技的无聊读书人,中了秀才,却乡试一而再名落孙山,老而不死不甘寂寞,投入鄢奸手下荣任夫子。   请你转告他,他做他的狗夫子,我做我的江湖浪人,井水不犯河水,大家太平,不然大家难看,对你们尤其不利。”   四男女脸色一变,魔手无常哼了一声,向同伴挥手示意,丢下一锭银子酒饭钱,恨恨地出厅走了。   黑牡丹走在最后,在厅门转身冷冷地说:“姓庄的,咱们的事,没完没了。”说完,转身走了,所有的食客,皆被这出乎意外的改变怔住了。   公孙云长脸不改色,向嫣兰低声说:“这小子胡说八道,他在吓唬我。”   嫣兰脸色不正常,迟疑地说:“不会错,黑牡丹就是擒走韦小弟的人,白天她用脂粉盖住了肤色,难怪五官轮廓有点相似,她真是冲你我而来的。那魔手无常就是拔山举鼎手下的悍将。”   人声嘈杂,食客们议论纷纷。   纯纯没听说过这些人物,但对怡平那种玩世的应故神态,佩服得五体投地,得意地注视着怡平微笑。   江南妖姬惊出一身冷汗。犹有余悸地向怡平说,“老天爷!两世为人、怎么偏偏碰上这个八魔六子中的一魔?庄兄,你手中真的有什么天雷钻?名称倒是怪吓人的。”   怡平呵呵笑,替她斟酒,说:“你怎么这样笨?你就不会猜?”   江南妖姬直摇头,笑笑说,“我就猜不透你的玄虚。”   怡平喝了一口酒,半真半假地说:“吹、唬、诈、骗,这是江湖人的法宝。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说穿了,以后就不灵光啦!喝酒喝酒,敬你一杯替你压惊。”   绛仙的脸色仍然不正常,悚然地说:“庄兄,双绝秀士的老爹周彦,真的是鄢府四夫子之一,那我得及早回避他。你的消息可靠吗?据我所知,双绝秀士与狗腿子们从无往来。”   怡平用温和的目光注视着绛仙,用肯定的语音说:“知道这件事的人不是没有,在下就是知道者之一。双绝秀士如果想雄霸天下,跟着他老爹替鄢奸做走狗,是绝难如愿的,所以他极力避免与狗腿子们接触,更不希望别人知道他的身世。   你只要留意双绝秀士在江湖的行踪所经的地方,定可看出必定与鄢好的行程有如参宿两星,两头不见面天各一方。”   绿仙喝口酒以掩饰心中的不安,心烦意乱地说:“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我得及早回避离开岳州。”说完,干了杯中酒,与廖成廖威兄弟俩告辞,匆匆离座出厅而去。   怡平没料到他们说走便走,真也不便挽留,初起并未在意,但最后看他们走得太匆忙,心中一动。   就算周夫子今晚能赶来,也用不着现在就仓惶走避呀?   他警觉地抬起酒壶,看看壶嘴,再举起酒杯猛嗅、最后揭开壶盖再嗅是否有异昧。   一无所得,他把余酒全倒入杯中,恰好还有一满杯。酒香扑鼻,杯底没发现任何杂质。   “庄兄,你干什么?”江南妖姬不胜诧异地问,被他这种奇怪的举动弄糊涂了。   “沙姑娘,绛仙这两三年来的动静,你可知道?”他正色问。   “不知道,她本来就是一个神秘莫测的人。”江南妖姬据实说。   “她会不会仍然与双绝秀士暗中保持往来。”   “这个……不知道……咦…你的意思是……”   “在我与魔手无常两个人打交道期间,这壶酒本来是在绛仙前面的,将细小的毒丸抛入壶口,不难办到。”   “哦!原来你怀疑……”   “算了,好像是我多疑了,酒中并无异物。我喝了两杯,你也喝了一杯,是吗?”   “是的,没有什么不妥呀?”   “我刚才也试行运气行功,并无异样。但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却又无法具体地说出来。为防万一,不喝酒了。”   纯纯本来就不敢喝酒,先前六个人只有她一个人吃饭,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一听他说不喝了,正中下怀,不假思索地把酒具—一摆在一旁,把剩酒全倒了。   公孙云长与高嫣兰,已经膳毕先走了。   两人先在高嫣兰的房门口停步,店主开了锁先走了。   公孙云长依依不舍地握住嫣兰的手,柔声说:“动身时敲敲墙壁知会一声,我好送你一程。嫣兰,你真的要走了?”   嫣兰想抽回手却又不忍,也不想抽回,幽幽地说:“云长,我想不必了,两个人反而引人注意,我一个人走方便些。请记住,我在家等你,望你早归。”   “嫣兰,我……我将尽快把这里的事了结。”   “请千万保重,在朋友未赶来之前,不可鲁莽行事。你的个性太好强易于冲动,千万要忍耐自制,免得我耽心。”嫣兰情义绵绵地叮咛。   “你请放心,我会记住你的话。”   “我要进房去准备了。”   “让我帮你准备吧,不要拒绝我,嫣兰。”   嫣兰幽幽一叹,不再拒绝,默默地推开房门,牵着公孙云长的手,亲昵地进房。   院子的院角暗影中,传出一声阴森森不像人声的冷哼。       第十二回 中毒   三更初,月黑风高,整座客店黑沉沉,店伙皆歇息了。   怡平的房中漆黑,他晚上是不点灯入寝的。   三更初的更鼓声隐隐传来,更夫叫大家小心火烛的悠长吆喝声,夜静更阑听起来倍感凄切。   他像一个幽灵,出房掩上房门,毫无声息发出。走廊上的照明灯幽暗,有如鬼火,他就像无形质的幽灵。   他瞥了邻房的房门一眼,两位姑娘大概已梦入华胥。   东院的走廊下没有灯,整个院子黑沉沉。他闪在过道旁贴壁下伏,片刻,灵猫似的贴地窜入栽有花木的院子。   对面,就是公孙云长与高嫣兰所住的两间上房。外面有走廊,进入院子很方便。   廊柱上本来该有灯笼,显然是被有心人弄熄的。   嫣兰的房门悄然而开,门边大概已经过油或水的润滑。开合皆无声息发出。   嫣兰剑系在背上,背了小包裹,消然闪出向下一伏,蛇似的滑过走廊进入院子。只要向上一纵,就可上屋远走高飞了。   接着闪出的是公孙云长,跟上闪入一丛花树下。   “珍重,再见。”   嫣兰不胜依依地附耳低声道别。   “嫣兰,祝福你。”公孙云长低语,突然激情地在她的粉颊亲了一吻。   “云长……”嫣兰颤声低叫。   两丈外的幽暗墙脚下,鬼魅似的升起一个黑影,熟悉的语音传到:“算算你们也该出来了,要走了吗?”   嫣兰骇然一震,悚然低呼:“魔手无常……”   后面另一处花村中,徐徐站起另一个黑影,接口说:“还有我黑牡丹程翠,特地前来接驾。”   走不了啦!嫣兰银牙一咬,一声剑吟,挺身站起时剑已出鞘。   公孙云长也接着站起,伸手拔剑。   瓦面上突传出一声刺耳的阴笑,黑影飞降,狼嗥似的语音令人闻之毛骨悚然。   “竟然有想讨野火的人,该死!”   飞跃而下的不只一个人,两个。两黑影飘落处,正是魔手无常与黑牡丹潜伏的地方。   接触无可避免,四个人几乎同时出手,啪砰啪数声音爆传出,罡风大作,枝叶纷飞。   “叭啦!”   魔手无常摔倒出丈外。   “哎……”   是黑牡丹的惊叫声,向侧飞跃,向对面飞逃,急如丧家之犬。   魔手无常奋身急滚,爬起来就跑,如同漏网之鱼。显然,两人皆被打得落荒而逃。   赶走两人的黑影大概也未能占绝对上风,身形一顿,嫣兰乘机一鹤冲天扶摇直上,要上屋脱身。   糟了,数片屋瓦呼啸而至,瓦面上还有人潜伏。   她临危不乱,吸气收腹缩成一团,居然半空中转身,而且停止上升。   啪一声响,她护住顶门的左小臂挨了一瓦片,瓦片碎裂,她也向下飘落,其他数块则着地而碎。   “联手合壁!”下面的公孙云长急叫。   但也晚了一步,她双脚仍未沾地,赶走黑牡丹的黑影已经到了,猛扑公孙云长。   公孙云长已经知道来人是谁,心中早寒,但千紧万紧,保命要紧,本能地一剑挥出,用上了乾坤剑术的绝招“云行雨施”,要拼个两败俱伤。   人的名,树的影。年轻初出道的小伙子,碰上高手名宿通常有两种普通的反应。一是自命不凡,认为对方没有什么了不起,有击败对方取而代之的自信,一是心中生惊,被对方的名头镇住。前者必定勇气百倍,很可能如愿,后者必将手颤脚软,斗志全失递不出招式。   公孙云长虽说横下心拼命,但他曾经是对方的手下败将,心中虽想行致命一击自救,无如心中早寒,影响了手脚的灵活与灵智的迟钝,这一招的威力大打折扣。   扑来的黑影身形一晃,大袖神乎其神地卷住了长剑,另一手已乘机探入,噗一声闷响,一劈掌重重地劈在公孙云长的左颈根要害部位。   公孙云长一声未出,浑身一软,一照面使躺下来了,快得令人目眩。   嫣兰刚脚下落实,也落入一双可怕的大手中,手扣住了她的右肩,大拇指扣闭了右肩并,她浑身一软,眼睁睁等死。   擒住她的人,是腰间插了人骨短杖的人魔蔡瑞。   公孙云长像头死狗,僵卧在离魂鬼母脚下。   瓦面上,共有三个黑影。   离魂鬼母拔出横插在腰带上的鬼头杖,向上低叫:“你们把人先带走,老身与蔡老到里面去捉那姓庄的小畜生……”   话未完,院中心不知何时出现了怡平高大的身影。他脚下躺着一个黑影,手中有一把剑,显然剑是从黑影处夺获的,他身上从不带剑。   他横剑而立,冷冷地说:“在下已经久候多时,你们是一个一个上呢,抑或是人魔鬼母一起上?瓦面那几位岳州的好朋友,你们最好脱身事外,不要助纣为虐,不然将大祸临头。”   比起隐身潜修一二十年的名宿来,公孙云长与嫣兰这些内功修为未到家,整天在江湖上鬼混的年轻人,功力相去不啻霄壤,一照面便躺下了并非反常的事。   公孙云长并未昏厥,只是浑身骨筋似乎崩散了,知觉仍在,却失去活动能力。   嫣兰却是被制了穴道,并未吃了苦头。   瓦面上几个黑影,大概心中有数,不敢往下跳。   人魔丢下嫣兰,取下人骨短杖。   鬼母居然不再暴躁,一脚将公孙云长拨开,举鬼头杖向仗剑而立的怡平慢慢接近。   怡平俯身拍拍脚下的人,平静地说:“你走吧,下次不要向在下递剑,知道吗?在下要借你的剑一用,得罪得罪。”   黑影挣扎着爬起,战栗着向外退。   人魔已到了丈外,用刺耳的嗓音说:“梁老鬼呢?他是个孤魂野鬼,必定无法赶来助你,你认命吧!老夫要与鬼母埋葬了你,你不能侮辱了老夫,救走了老夫的俘虏而不被惩罚。”   怡平轻晃手中剑,向上一拂,向下一沉,最后直立胸前,锋尖斜举,与传统的剑势完全不同,平静地说:“蔡老前辈,在下救走了你的俘虏,无意中替你消洱了一场灾祸,你该感谢在下才是。你盛怒之下,胁迫岳州的几位知名人士替你卖命,他们该已将岳州近来的情势告诉你了。   那摘星换斗乃是拔山举鼎手下的得力帮凶,你想,拔山举鼎会放过你吗?目下他们的杰出高手云集岳州,他们之所以不理会你,是因为你与鬼母对他们并未构成威胁。如果那天你伤了摘星换斗,结果如何?   今晚这两个人,皆是拔山举鼎要得而甘心的人,你们如果要把他们重新掳走,后果将极为严重。   如果你要怀疑在下的好意,你就瞧着办吧,在下既然管了这档子闲事,就必须有始有终。你们两人联手,占不了便宜的,不如放手走吧。”   这番话软硬兼施,情至义尽颇有道理。   可惜人魔不吃这一套,厉声说:“老夫与鬼母正打算出山重振声威,被你小子一闹,老夫怎能甘心?不是你就是我。”   鬼母取得夹攻地位,咬牙说:“梁老鬼不在这里,事不宜迟,迟则生变,赶快毙了这可恶的小畜生,上!”   说上就上,鬼头杖一伸,风雷骤发,闪电似的点向怡平的左肋。上次鬼母几乎吃了大亏,这次攻左面空隙,让人魔攻右方接怡平的剑,可知鬼母真有些心虚。   人魔的人骨短杖,也狂野地抢攻,浑厚的如山的劲道御杖进击,非同小可。   怡平不敢大意。黑夜中交手,对方两个人皆是功臻化境的老名宿,凶险的程度可想而知,可能一接触生死立判,稍一大意便得送命。   他一拉马步,默运神功力贯剑尖。这瞬间,他感到气机出现异象。   已没有时间思索原因,剑一动气势磅礴,剑气汹涌,但见人剑闪烁如虚似幻,每一吞吐有如电火流光。   没有兵刃交击声传出,只可看到两面杖山一涌,倏然而合,风雷声刺耳。   而电火流光似的剑影,就在杖山将合未合问,以令人目眩的奇速连连闪烁,然后两面分张,最后幻化一道长虹,逸出乍合的杖山,远射两丈外倏然静止。   怡平站在两丈外,身形一晃。   鬼母斜冲出丈外,头顶的发鬃已不异而飞,剩下的短白发披散着。直像个厉鬼。   人魔也远出丈外,右小臂裂了一条缝,鲜血泉涌,伤得不轻。   怡平右手的剑突然发出一阵异鸣,剑尖下降,以尚算稳定的嗓音说:“第二次手下留情,没有第三次。”   人魔大概伤透了心,举杖的手鲜血仍在流,以骇人的嗓门惨厉地叫:“老夫有何面目重出江湖?这条命给你拼了。”   侧方屋顶上,突然八音齐鸣,神箫客洪钟似的语音及时传到。   “原来你两个老魔真来了。好吧,我老不死是很大方的,多收你们两条命的礼,阎主爷决不会责怪我多管闲事侵夺他掌握的生死大权,来啦!”   不等神箫客飘落,人魔已撒腿便跑。   鬼母也不慢,溜之大吉,与瓦面上的人同时撤走。   怡平不等神箫客走近,沉静地说:“老前辈,打发他们走,魔手无常那些人,可能召集高手去而复来。”   神箭客一怔,一跃而至急问:“小兄弟,你的声音不对,怎么啦?”   廊口抢出纯纯和江南姬妖,纯纯焦急地抢出院子叫:“庄哥哥,这里出了什么事?”   怡平呼出一口长气,向神箫容低声说:“小可中了暗算,请不要声张。”   一声响,他将剑丢了,身形一晃。   神箫客伸手要扶他,他又说:“我不要紧,请老前辈费心在此地善后。”他举步便走,纯纯到了。   他稳定地说:“回房去吧,这里的事已经结束了。公孙云长与高嫣兰皆被人制住,梁老伯在善后。”   江南妖姬走近,讶然问:“谁制住了他们?狗腿子们吗?”   他举步便走,心情沉重地说:“不要管了。沙姑娘,回房再说,我要证实一件事。”   点上灯,两位姑娘皆吃了一惊,纯纯骇然叫:“庄哥哥,伤……你的脸色好……好难看……”   江南妖姬也倒抽一口凉气,惊疑地问:“庄兄,你……你怎么?”   怡平脸色苍白,还在冒冷汗,他深深吸入一口气,镇定地说:“你两人用推手比内劲,功运七至八成,试试看。”   “庄哥哥,你……”纯纯惶然问。   “不要问,准备。”怡平神色肃穆喝止。   江南妖姬己知有点不对,说:“韦小妹,不用问了,准备吧,他的神色,已经告诉我们将有可虑的事发生了。”   两女不再多说,拉开马步,双手一抬,四只手掌有力地吸住了。   劲发片刻,江南妖姬突然浑身一震。   “纯纯,快收劲!”怡平急叫。   要不是他及时叫出,江南妖姬可能被带出撞向墙壁。纯纯劲一收,江南妖姬便被,怡平扶住了。   “哎呀……”纯纯惊叫。   江南妖姬脸色发青。冷汗直冒,一双手在发抖,骇然惊呼:“老天!我……我怎么了……”   怡平将右手伸出,手仍在发抖,叹口气说:“你看,我和你一样,大概在半个时辰内方可复原。你却不需那么久,不久便可复原,因为你发劲为期甚暂,复原得快些。”   江南妖姬打了一冷战,悚然问:“你是说,我……我们……”   怡平在桌旁落坐,说:“我喝了两杯酒,你只喝了一杯,所以你比我好一点,但结果是相同的。”   江南妖姬用战栗的手,慌急地抓住他的手臂,骇然道:“你……你是说,我……我们真的中了毒?”   怡平的手不住伸张、抓握,沉静地说:“真气逆转,经脉收缩,眼前发晕,气血上冲不受控制,心与胃如绞。按症状,很像传闻中的封经对时丹。”   江南妖姬倒抽一口凉气,打一冷战说:“不是传闻,那是毒僧百了的独门奇毒。这是他专用来勒索大户的法宝,对方如不大量施舍金银,必将毒发身死,除了他之外,别无解药。完了,真是封经对时丹?”   怡平沉静地点头,语气肯定:“大概错不了,你我还可活九个半时辰。”   江南妖姬脱力地坐倒,战栗着说:“那怎么可能?那毒僧……”   怡平哼了一声,咬牙说:“他是鄢奸两僧一道三护法之一。另一僧是江湖六怪之一,不守清规的游增法元。早些天曾经有人使用过他的追魂五芒珠,这时有人使用他的对时丹就不足为奇了。”   纯纯坐在桌对面,脸色在变,颊肉抽搐,秀目瞪得大大地,像是失魂。   怡平一怔,大声问:“纯纯,你怎么了?”   纯纯如中雷殛,啊了一声,双睛向上一翻,见白不见黑,仰面便倒。   江南妖姬手疾眼快,一把揪住了她,急急地说:“她急昏了,被你所说只能活九个半时辰的话吓昏了。这几天,她也的确受够了。”   江南妖姬正想解救,怡平却说:“先不要救醒她,用推拿术松松她的筋肌便可。”   江南妖姬把纯纯送回内间,片刻重出镇定地说:“庄兄,真是绛仙下的毒手?”   怡平在房中往复踱步,点点头毫不激动地说:“错不了。要是不信,你去找找看,她一定离店逃掉了。那廖家兄弟的身份来历当然无人得悉,但可以断言必定是拔山举鼎的爪牙,恐怕已逃出城外去了。”   房门口,站着神色肃穆的神箫客,深深吸入一口气说:“小兄弟,你这么一个聪明机警的老江湖,怎么也会上当呢?还能运功与人交手吗?”   怡平苦笑,从容地说:“只能一击,在半个时辰内无以为继。”   神箫客呼出一口长气,无可奈何地说:“那……咱们无法分头去找毒僧讨解药了,而且你两人得需人保护。好在白天他们不敢公然前来生事,就由韦姑娘负责保护你们。我必须在毒发之前找到那该死的和尚,那怕把岳州翻过来也在所不惜。”   内间门帘一掀,踱出脸色苍白的纯纯,斩钉截铁地说道:“老伯,晚辈必须出去找找毒僧。”   江南妖姬一怔,弄不清她怎会这么快就醒来了?   神箫客叹息一声,不胜忧虑地说:“你们最好都不要出去。如果我所料不差。他们还不知道小兄弟中了毒,可能是小兄弟在食厅查验酒,与及验酒时所说那些话被眼线传出了,因此相信下毒的诡计已经失败,白天他们很可能不敢异动,在客店内是安全的,出去就难说了。为了争取时间,我先走了。”   神箫客一走,江南妖姬说:“我去找我那些朋友,设法打听毒僧的下落。小妹,你必须留下,保护你的庄哥哥。”   纯纯脸一沉,坚决地说:“不!你不能走。”   江南妖姬一怔,惊讶地问:“小妹妹,你不信任我?你以为我是维仙一伙的人?你!”   纯纯神色稍露。将剑佩上说:“我不信你是他们的人,沙姐姐,你得留下来照顾我的庄哥哥,我要出去找毒僧,上刀山下油锅我不在乎,请你留下来。”   怡平摇头苦笑,向房外走,一面说:“似乎我已经被人看成死人了,幸好还没有人替我去订制寿衣买棺材。你两人不许出去,我先走一步,入黑前我会返店,有否解药我都会回来的。”   纯纯抢出,伸手拉他急叫:“庄哥哥……”   他身形三门两闪,出房走了。   不能用全力与人拼命,不运劲的基本功夫依然存在,他不能坐在店中等死,必须亲自去找生路。   江南妖姬拉住了纯纯,正色说:“不要阻止他,多一个人便多一条线索,也就多一分生机。他是个外柔内刚的人,不会坐着等死的。”   纯纯声泪俱下,挣扎着叫:“可是,他……沙姐姐……”   江南妖姬有力的手揪紧她,厉声说:“你听着,小妹妹。江湖人生死等闲,自他决定做一个江湖人,踏入江湖的第一天始,他就自己掌握了自己的命运,生与死已经不在他意料之中,他也不会计及吉凶祸福,不怨天尤人。他的行事,他自己负责,朋友们的帮助是有限度的,如果你的行动影响他的判断。乱了他的主见,你反而害了他。我问你,他快要死了,你仍然爱他吗?你知道后果吗?”   纯纯抹掉泪痕,凛然地说:“他如果死了,我不独活,你懂吗?”   江南妖姬放了她,凄然苦笑说:“我们是同病相怜的一双甘为情死的可怜虫。走吧,我们走一路,先去找那些朋友,打听凶僧的下落。还有九个时辰,谁知道会有些什么变化?”   全城在沉睡中,四更天了。   城东北近城根不远处,有一条小巷,巷底有一座小破庙,平时里面只住有三五个被大庙赶出来的香火道人。   这两天,却有一僧一道前来挂单,和尚头上裹了伤巾,老道的脖子也用伤巾包住,嗓音沙哑,迄今尚未复原。   庙后的禅房本来就窄小,和尚与老道凶得要命,占住了禅房,把五个香火道人赶到后殿的廊下打地铺。   房中一灯如豆,和尚与老道睡得正沉。出家人与修道人睡觉的规矩真不少,睡姿也有一定的姿态,侧着身子睡就是最起码的条件。   这一僧一道,四仰八叉睡得四平八稳,大概是受伤未痊,把规矩全忘啦!反正没有人管,甚至连房门也上了闩,这里不会有高阶的僧人来查房。   门闩一跳,房门吱呀呀一阵怪响,徐徐开启。   老道警觉地挺身而起,启门声足以惊醒沉睡中的高手。   一个黑影出现在门口,像是鬼魂出现,冷风一吹,灯火摇摇。   老道大吃一惊,惊得深身发软,忘了下床,忘了取枕旁的剑戒备,嘎声掠叫:“你……你……灵怪……”   嗓音走样,把沉睡中的和尚惊醒了,挺身而起,张开惺松睡眼说:“道友,怎……怎么哎呀…老天!”   叫声中,慌乱地急抓枕旁的紫金鱼槌。   灵怪是怡平所扮的。   老道是幽虚炼气士,和尚是百成僧悟非。   怡平跨入房中,朗森森地说:“不要命的可以上,不然给我好好躺着,老夫有话要问你们。”   幽虚炼气士是惊弓之鸟,惶然躺回原处说:“贫……贫道躺……躺下了。”   百戒僧本想下床,但一想起头上的三条裂缝,只觉心中一寒,机伶伶打一冷战,丢掉鱼槌。   他乖乖躺下说:“贫……贫僧遵……遵命……”   怡平站在床前,床高不足半尺,俯视着两个怕死鬼,咧嘴一笑说:“很好,很好,老夫从不作弄不反抗的人。和尚,听说你是游僧法元的师兄。”   百戒僧苦笑,说:“见他娘的大头鬼师兄!二十年前,贫僧曾经与他同在南阳广福寺接单了半年之久,如此而已。目下他贵为鄢府三护法,贫僧却是听命于天都羽士的走卒。”   怡平当然知道百戒僧不是游僧的师兄,信口问问而已。   接着问上正题:“游僧来到岳州了。”   百戒僧微晃可笑的裹了伤巾大脑袋,不假思索地说:“不知道,天都羽士没提到,这两天妖道允许咱们暂且养伤,不知他们的活动情形。”   怡平一指幽虚炼气上,冷笑着说:“你知道,对不对?和尚的脑袋见不得人,很少往外跑,只有你不甘寂寞,天不黑不回来,你如果敢说不知道,我老怪必定再勒断你的鸡脖子。”   幽虚炼气士吓了一跳,本能地用手护住脖子,惶然说:“鄢府三护法通常很少离开鄢大人身边,游僧的确没有来,毒僧百了听说已经来了。”   怡平心中略宽,总算有了头绪,脸上不动声色,问:“毒僧来了也好,他目下在何处落脚?”   幽虚炼气士为了保护脖子,乖乖吐实:“这件事只有云裳仙史知道,她前天晚上随摘星换斗前往江边接人,毒僧一入城便自己走了,好像并不住在城内,贫道确是不知他的去向。”   怡平不再追问,转变话锋:“郑夫子到了吗?人都集中在何处?”   幽虚炼气士不敢不说,略一迟疑,说:“据贫道所知,好像还没到达,也许明晚可到。因为负责对付神箫客与姓庄的周夫子,把人都分散了四出寻踪,限期在明天入黑之前,在杨家会合。”   怡平哼了一声,冷叱:“你说谎!你要尸解升仙吗?”   幽虚炼气上打一冷战,急急分辩:“贫道句句是真,怎敢说谎?”   怡平踢了老道一脚,嘿嘿怪笑说:“神箫客与姓庄的公然住客店里,还用派人四出寻踪,你骗谁?”   幽虚炼气士还来不及回答,百戒僧为表示自己诚心合作,接口说:“神箫客与姓庄的身在明处,不足为患,不难控制。   周夫子的打算是对付你,你是世所共知最难对付的人。迄今为止,竟然没有人发现你的踪迹。所以周夫子颇为担心,怕你管闲事威胁他的安全,暗中积极准备,时机一到,准备给你一次致命的突袭。”   怡平淡然,笑笑说:“这家伙倒是工于心计的,他防患于未然的手段也值得同情,但他在玩火自焚。你几个卑鄙的家伙,最好不要参与这种九死一生的玩火把戏。”   他泰然退出房外,信手带上房门,又说:“好好睡,心中不怀鬼胎,不做坏事的人,作的梦也是美好的。”   门关上了,一僧一道吓出了一身冷汗。   幽虚炼气士软弱地起床,下地闩上房门说:“老怪物可能真的原谅我们了。百戒道友,如果周夫子查出他的藏身处,真的要先下手为强突袭,勒令咱们参与,你参不参加?”   百戒僧躺得四平八稳,得意地说:“放心啦!世间想计算老怪物的人不是没有,但谁也没成功过。   贫僧透露消息,就是避免日后的灾祸,斧底抽薪让老怪物有所准备,周夫子想找到他的藏身处,哼!今生休想,睡啦!”   同一期间,八个黑影从东城角偷越城关,越野而走,悄然到达东茂岭西北麓三家农舍的南端。   八个人两下一分,蛇行鹭伏向前接近。   一阵犬吠打破了四周的沉寂,八个人潜伏片刻,然后两个人向上风一绕,隐没在树林丛草间。   不久,犬吠声渐止。风带来一阵淡淡异昧,那些警觉的家犬停止了吠叫。   六个潜伏的人立即急进,不久便接近了第一家农舍。   八个人行动快速,事先已有周详计划。四个人把住了另两座农舍,四个人则包围了第一家。   种山贫户的宅院,简简单单,两进茅屋,两座偏间,中间一座小天井,一览无遗。   两个黑影到了屋右,是江南妖姬和纯纯。   江南妖姬指指屋顶,低声说:“小妹妹,必须从上面进去。我不能运功高来高去,全靠你了。可能里面的人已有所警惕,正在严阵以待,你进去我真有点不放心,不如等天亮后再说。”   纯纯紧了紧剑带结,一字一吐地说:“为了争取时效,顾不了其他。”   江南妖姬拍拍她的肩膀,低声叮咛:“我也知道势在必行。请记住:千万不要存慈悲之念,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所有的希望,皆寄托在你的身上,你如果狠不起心,大事去矣!”   纯纯深深吸入一口气,沉声说:“他们对我已经够残忍了,我已到了山穷水尽境界,还有什么可说的?我要进去了。”   江南妖姬点点头,说:“能先发制人,方能主宰情势。外面的事不必挂念,小心了。”   纯纯吸口气功行百脉,身形冲霄而起,无声无息地登上屋顶。草厚而滑,表面一层草已有脆朽的现象,但她竟然未发出任何声息,轻身术之佳,无与伦比。即使在平地,脚下想不损脆朽的草,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下面的江南妖姬心中一宽,心说:“她的造诣已突破不可能的境界,天下大可去得。假以时日,不难成为江湖上的风云人物。”   纯纯是个温柔善良的小姑娘,但今夜,她已走上了生命的转折点,走上了一去不回的不归路,往昔的单纯温婉性格,将发生剧烈的改变。   小弟的失散,已逼得她走投无路,心底涌起无穷恨意。心爱的人眼看要不久于人世,她那内心深处的仇恨之火,终于迸发出来,势成燎原。   当那天都羽士逼迫她时,她还没有与人拼命的心理准备,因此神智大乱,手脚不灵活,根本无法发挥家传绝学静剑的威力,被妖道迫得手忙脚乱,完全递不出像样的招式,成了挨打的一面倒局面。   今夜,她已下定了破釜沉舟的决心,由一个温柔善良的可爱小姑娘,变成了极具危险性,近乎失去理智的可怕母大虫。   飘落天井,只感到心潮一阵汹涌,临敌前的紧张情绪震撼着她,不测的气氛也令她极感压迫,手心有点湿湿凉凉地,心跳的速度几乎增加了一倍。   但她的灵智,并未因之而迷失,第一个本能反应是贴在后檐下,以防四面受敌。接着,她的剑沉静地出销。   天井不大,四周黑沉沉。   片刻,她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了,目光已可看清四周的景物,汹涌的心潮也徐徐趋于平静。   这是她第一次侵入陌生人的家,可真是极不寻常的犯罪举动。   正准备走向后进厅门,门已悄然而开。   第一个出现的黑影踏入天井,以阴森可怖似乎有怪光闪烁的怪眼,死死地盯视着她。   她知道被江南妖姬料中了,对方早已严阵以待。   “哪一位朋友夤夜光临,可否见示名号来意?在下已久候多时,欢迎光临。”黑影故示轻松泰然发话。   “你是自称廖成的人。”她的心开始猛跳,找对人了:“不要说你不知道本姑娘的来意,请将绛仙沈姑娘叫出来,本姑娘要与她谈谈。”   第二个黑影出现,一看便知是穿裙的女人。   “韦姑娘,想不到来的人是你。”黑影颇感意外地说:“怎么啦?你找我谈什么?”   原来是绛仙,跟着出来的是自称廖威的人,还有两个高大的人跟在后面。   “谈你在食厅乘隙下毒的事。”纯纯已不再激动,敌人现身,她心中渐定:“沈姑娘,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把解药给我,我们还是朋友。”   “哟!韦姑娘。”绛仙娇笑着说:“你怎么……”   “我不要听你那些伪善的话。”她打断绛仙的话:“如果你拒绝,你我就没有什么好谈的了。”   绛仙身后的两个高大黑衣人,擦亮了火折子,点上两支以巨缆截成的火把。这种以竹编的废巨缆火力甚大:天并中大放光明,火把分插在两侧壁根下,毕剥声中火焰摇摇,整座天井纤毫俱现。   “你不该来找我,韦姑娘。”绛仙笑得很得意:“你们来了九个人何不把他们请进来谈谈?你的庄哥哥一定中了毒,你来了,表示我并未失败。”   “他们不必进来,那是你我两个人的事。”她强忍怒火。语气平静:“你让我找到,表示你并末成功。”   “你能把我怎么样?”绛仙的语气饱含威胁:“就算你能胜得了我,又能怎样?你那位小弟的生死,就是我最佳的保命符,何况你根本不是我的敌手,对不对?”   “看来,你是不打算交出解药了。”她语气一变:“我那位小弟的生死,并不寄托在我的身上,我死了,他未必能活下去,也不一定非死不可,你吓唬不了我的。   八表潜龙就不会因为我杀死你而对舍弟不利,因为他要利用舍弟逼家父就范,你并不是什么举足轻重的人物,何必自抬身价打肿脸充胖子?”   “你……”绛仙愤怒地叫,举步上前。   “苍天谅我!”她举剑抬头愤怒地向天呼叫。   廖成伸手拦住了绛仙,拔剑出鞘说:“割鸡焉用牛刀?沈姑娘请退,在下擒住她交给总管,可算是大功一件。”   纯纯瞥了廖成一眼,吸口气功行百脉,力贯剑尖,剑一拂,立下门户,庄严地候教。   廖成逼进至八尺内,剑开始发出隐隐龙吟,沉声说:“小女人,弃剑投降。”   纯纯目注锋尖,不言不动像个石人。   廖成竟然未能看出危机,以为纯纯胆怯不敢回答,等了片刻,等得不耐烦,怒火上冲,哼了一声,进步发招,剑出‘射星逸虹”,走中官无畏地探进。   剑芒疾闪,纯纯手下绝情。她的家传绝学静剑表面上看以守势为主,其实攻势之猛无与伦比。   所谓静,其实是以快攻为制胜的手段,让敌人先发招,然后是敌动我先发,以比对方更快的速度切人。   因此不了解其中奥秘的人,皆以为是以静制动的剑术,让敌方先发招,然后化招反击回敬,其实大谬。   廖成的剑尖,距纯纯的右胸不足半尺,卸发现纯纯在这刹那间略转娇躯,走直线的剑尖便失去准头,而纯纯的剑尖,却先一刹那及体。   看清变化的人大概是没有,旁观的绛仙只看到廖成先出手,人剑俱出,就在双方行将接触的刹那间,纯纯的身影斜向擅进,剑芒一闪,如此而已。   纯纯斜移五尺外,闭上了凤目,举着的剑不住抖动,脸上有痛苦。无奈、恐惧等等复杂表情。   她不敢睁眼看结果。因为她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得手应心的感觉,让她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事了。   廖成冲出丈外,冲过纯纯先前站立的地方,上身一俯,长剑失手坠地,双手一掩右肋,发出一声痛苦绝望的呻吟,向前一栽。   方砖地上,鲜血流了一地,血腥触鼻。   在一旁戒备的廖威,疯虎似的扑上,身剑合一猛扑仍在惊惶中的纯纯,剑化虹而至。   原在屋外的江南妖姬,不知何时已爬上了前进屋的屋脊上,伏在草上观战,及时大叫:“小妹小心……”   纯纯突发清叱,铮一声震偏行将及体的长剑,身形疾闪,剑乘势反击,快逾电光石火,锋尖无情地拂过廖威的右颈侧,肉断骨伤,血脉中分。   这次她不再害怕了,逼向绛仙厉声说:“对时丹的解药交出来,饶你。”   廖威直冲至墙角,砰一声撞在墙上,反弹倒地,仍死死地抓住长剑,浑身在抽搐。脖子已断了一半,大罗天仙也救不了他。   绛仙大吃一惊,骇然地注视着脸色苍白,但杀气腾腾的纯纯,几难相信眼前的事实,怎么两个高手皆是一照面便送了命,可能吗?对方只是一个年方二八的小姑娘。   两个高大的黑衣人,也张口结舌不知所措,如见鬼魅般向后退,突然不约而同转身,进入内厅去了。   只剩下绛仙一个人了,大事去矣!   传来后门的开合声,大概是两个黑衣人从后门逃掉了。接着,两声惨号破空传到,令人毛骨悚然。   绛仙打一冷战,一剑点出,同时左手一扬,一丛银芒破空而飞。   纯纯不接招,向左一闪,奇快绝伦,绛仙不但一剑走空,一把梅花针也白用了。   “不要逼我杀你。”纯纯咬牙说。   绛仙一声娇叱,又打出一把梅花针。这次五枚针不走梅花形,而是一字横射,自右至左连续飞射。   纯纯却向东掠走,旋了半圈。旋走间,她拔下了发结上的发钗,喝声“打!”   黑夜中闪避暗器,凶险万分,生死取决于闪动的刹那间,错了方向便是死路一条。   绛仙就犯了避错方向的致命错误,不但未能摆脱发钗的袭击,反而闪向发钗的射线上,嗤一声破风锐啸传出,发钗已贯入右腿根。   剑虹衔尾攻到,纯纯疯狂出剑攻击。   “铮!”   绛仙架住了一剑。   凶猛的震撼力,由剑上传至手臂,再撼动身躯。   绛仙接剑时并不知右腿根受了伤中了钗,等震撼力传到,方发觉右股如中雷殛,然后是奇痛彻骨,浑身软一软。   “哎……”绛仙尖叫,右腿下挫。   “铮!”   剑被纯纯绞飞,虎口血出。   纯纯贴近了,奇冷彻骨的剑尖,已点在绛仙高耸酥胸中间,沉声说:“不将解药交出,我会毫不迟疑地杀死你。”   绛仙屈右膝半跪在地,浑身痛得不住发抖,脸色泛青,恐惧地说:“百……百了护法并没将解……解药给……给我,你杀了我也……也没有解药。”   屋脊上的江南妖姬挺身站起,急叫:“把她带出来,交给我处置她。”   纯纯一掌把绛仙劈昏,扛起人飞跃上屋。   江南妖姬发出一声暗号,先后跃上两个灰衣人,挟走了廖成廖威的尸体,熄了火把。   在山麓的一处草坡上,绛仙直挺挺地躺在革中,左右分坐着江南妖姬和纯纯。   “沈妙珍,那就怪不得我心狠手辣了。”   江南妖姬阴森森地说,嗤一声撕破了绛仙的胸襟,酥胸玉乳暴露在夜风下。   绛仙急得泪如泉涌,哭泣着说:“沙逢春,你逼死我也是枉然,我……我怎会有解药?那毒僧把解药看得比他的命还重。怎肯将珍逾拱壁的解药交给别人备用!”   江南妖姬可不吃这一套,一段小树枝作势插入绛仙的右乳。   “沙姐姐,算了。看来她真的没有解药。”纯纯心软了,反而替绛仙求情。   “好,沈妙珍。你不会说不知毒僧躲在何处吧?”江南妖姬问。   “他……他躲在白鹤山的白鹤寺内。”绛仙乖乖吐实。   “点她的穴道,我们走。”纯纯站起说。   江南妖姬的树枝,毫无怜悯地刺入绛仙的心坎要害。   “走吧!咱们这一去,生死难料。”江南妖姬说。   江南妖姬杀人灭口的手法不但巧妙,而且够狠。左手先制结喉要穴,令对方无法出声,树枝贯心更令绛仙血胀胸腔死得更快。因此站起向南眺望的纯纯,根本不知绛仙死了。   南面数里外,便是白鹤山。   这时,东方已出现鱼肚白,天快亮了。   江南妖姬召来了六位朋友,诚恳地劝他们速回城中藏身,他们皆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人物,白天里不宜与狗腿子们照面,不然尔后在江湖上将寸步难行。   打发朋友们走后,江南妖姬说:“小妹妹,咱们去找你的庄哥哥,有老怪物同行,毒僧何足道哉?”   纯纯却不同意,断然说:“不行,谁知道他们目下在何处?去晚了毒僧离开了白鹤寺,到何处去找他?你不去我一个人去。”   别看她平时温柔似水,固执起来也真够瞧的。江南妖姬想想也对,银牙一咬,说:“好吧,一起去,反正我也豁出去了,走!”   “沙姐姐,我不认识路。”纯纯讪讪地说。   “不认识路有什么可羞的?跟我走啦!”   白鹤寺中,静悄悄鬼影俱无。   按理,这是早课的时间,应该有发人深省的晨钟声,有虔诚的焚贝声,有……   可是,原住有五六十名僧人的古寺,竟然一片死寂。   她们并非沿小径前来的,从寺东的山林接近。两人藏身在山坡的树林内,留心地察看寺中的动静。   久久,江南妖姬不安地说:“看来,毒僧并非独自在这里挂单,可能带了一大群爪牙,把寺僧全赶到禅房里囚禁起来了。我想,他们已经得到风声,正在张网设罗等候我们。”   纯纯忧心忡忡,但坚决地说:“不管怎样,我必须找他讨解药。”   “问题是他人多,而且有备。”江南妖姬不胜忧虑地说:“我们却只有一个半人。”   “我们且守候半个时辰,等候机会。我想,毒僧不可能一直耽在寺内躲藏的。”纯纯居然沉得住气。   “半个时辰以后呢?”江南妖姬追问。   “进去找。”纯纯斩铁截钉地说。   这一等,等得心中冒烟,整座有两进殿堂、十余间房舍的白鹤寺,静悄悄鬼影俱无。   通向寺院的小径终于出现了两个人影。   首先是江南妖姬变色而起,讶然惊叫:“他怎会和这个可恶的坏东西走在一起?”   “那是谁?”纯纯问,她对江湖上的人物毫无所知。   “九绝神君余化龙。”   “是个坏人?”   “并不算太坏,但仍然算是坏人,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人物,与江湖六怪齐名的不安份名宿高手。”   “我们下去。”纯纯举步欲行。   “且慢!”江南妖姬拉住了她:“先不必现身,暂且静观其变。也许,我们隐身比现身有利些。”       第十三回 寻踪觅迹   “沙姐姐,你的意思……”   “敌明我暗,可立于有利地位。如果我们出去,便变成我明敌暗,情势相反了。耐心等待吧!不要贸然出去,那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来的两个人是怡平与九绝神君,两人有说有笑边走边谈,似乎是好朋友而非死对头。   到了寺门外,九绝神君伸手去推虚掩的寺门,却被怡平伸手拉住了。   “且慢!余老兄,你知道我这人疑心狠重,而且做事是十分小心的。”怡平似笑非笑地说。   “你这话有何用意?”九绝神君惑然问。   “他们躲在寺内,又有何用意?这表示他们另有用心,不敢公然与在下公平地谈判,是不是?”   “废话!他们……”   “余老兄,你心中明白,不点自明,这样吧!此地四下无人,在下就在门外与他们见面。如果在下呈匹夫之勇,进去可能就出不来啦!”怡平说完,徐徐后退。   九绝神君哼了一声,推开寺门,向里面广阔的院子瞄了一眼。不远处的大殿殿门紧闭,看不见任何人影。   “怎么?人都撤走了?”九绝神君自言自语。   “你怎么啦?”后面已退出十余步外的怡平问。   “怪事!好像人都离开了。”九绝神君惑然说。   “周夫子真的落脚在此地?”   “是呀!昨晚他带了一些首脑人物在此地落脚,所以我把你带来……”   “你最好先进去看看,老兄。”怡平挥手说。   九绝神君硬着头皮往里走,距殿门还有二十余步,仍未听到任何声息,难免有点心虚,止步大叫:“里面有人吗?”   殿右的客室廊口,闪出一个青衣中年人,沉下脸说:“余化龙,你在这里叫什么?好没规矩!你说,谁叫你来的?。”   九绝神君自从被天都羽士折辱,被迫替妖道卖命,一直就不得意。迄今为止,他还没有正式成为狗腿子们的所谓自己人,地位暧昧不明,身份也成谜。   妖道告诉他,要等见到大总管拔山举鼎之后,方能正式委任他为班头。而目下正是用人之际,他与云裳仙史几个人,暂且分派一些琐事供奔走。   因此,所有的狗腿子皆把他们看成不内不外的人,他不但在狗腿子们面前低了一级,还得看狗腿子们的脸色,可说受尽了窝囊气,一肚子愤火怨气憋得真是难受,却又不敢发作。   这位仁兄的话,可把他的愤火引爆了,抽出背领上的竹折扇,脸一沉,杀机怒涌,厉声说:“追魂拿月金城,你何时变得这么神气了?你这狗东西也不撤泡尿照照你自己是什么玩意,吃了豹子胆居然在余某面前作威作福,你以为余某不能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做夜壶?”   声落,恶狠狠地向追魂拿月走去。   追魂拿月哼了一声,狞笑着说:“姓余的,金某不信你敢撒野。再怎么说,金某也是正式的班头身份,除非你不要命,不然你就不敢在金某面前无礼。”   九绝神君脚下渐快,进入廊道,嘿嘿阴笑说:“任何人也可以自称是班头,你也不例外。抱歉的是,余某就不知你是不是冒充的班头,因此……”   他突然急掠而进,一闪即至,折扇来势如电,无畏地当胸便点,来势汹汹。   追魂拿月的地位,与剑无情相等。   这是说,两人的功力相去不远,比起九绝神君,毕竟要差上一截,这就是九绝神君冒失的原因所在。   追魂拿月吃了一惊,向后急退,情急大叫:“莫兄快来,余化龙要行凶。”   另一处角落抢出毒剑奚永德,还有一个更高明的招魂使者詹宏。   “住手!”招魂使者沉叱,飞掠而至。   九绝神君上次在祝融峰,被招魂使者奚落了一番,余恨未消,追势更急,一声怪叫,折扇攻向让过追魂拿月拦住去路的招魂使者。   招魂使者果然了得,三节棍已撤在右手中,信手一挥,棍脱手反击,第一节挥向对方的右筋,中节硬架折扇,同时大喝:“住手!姓余的,你要造反?”   九绝神君半途撤招,冲势倏止,三节根一击落空,第一节几乎被他抓住,可惜抓晚了一刹那,棍已先一刹那撤回了。双方皆有所顾虑,招式皆不敢使老。   寺门口,站着背手而立的怡平,远远地叫:“佛门清静地,你们在这里拼老命,简直就不像话。余化龙,在下要走了。”   说走便走,一闪不见。   招魂使者一怔,讶然问:“姓余的,你怎么把外人带来?”   九绝神君气消了一半,三比一,他总算清醒了,收了折扇说:“他不是外人,是来找周夫子谈判的。”   “那他是……”   “孤魂野鬼庄怡平。周夫子传下话,在下从天都羽士处接到指示,碰上姓庄的,可以引他来谈判。周夫子大概已经走了,留下你们这些得志小人干什么?”   “周夫子已走了半个时辰,咱们是在此等公孙云长的。罗总管在寺内主持大局,你把姓庄的带来,可能误了大事,在下须进去禀报。”   怡平走上了返城的水径,有点意气消沉。显然首脑人物不在白鹤寺,他得另行设法打听了。   远出百十步,看到半里外的山坡下小径中,两个人影在树隙中乍现乍隐,正向白鹤寺急步而来。   “咦!他们不远走高飞,来白鹤寺送死是何用意?”他惑然自语,立即闪在路右的树林内隐起身形。   来人是公孙云长和高嫣兰,沿小径急走。已可看清山上的白鹤寺了。   “云长,韦小弟真被囚禁在白鹤寺?”高嫣兰一面走一面问。   “是的,我的消息极为可靠。”公孙云长语气十分肯定:“等救了韦小弟,我一定不分昼夜送你返家,愈早离开愈好。”   “昨晚走不了,白天里更不易脱身。”高嫣兰神色不安,不胜忧虑地说:“等救了韦小弟,我们乘机往南走,到五湖钓叟的村子找渔舟驶入湖,应该可以脱身的。”   “对,他们即使用船来追,也不易追上我们。”公孙云长欣然地说。   正走间,前面路左的村林中,踱出神态安详的怡平,拦住去路相候。   公孙云长一怔,脚下一慢。   高嫣兰总算不是不知感恩的人,脸上一红,走近讪讪地说:“昨晚多蒙庄兄临危援手,小妹感激不尽。”   “不用客气。两位像是要到白鹤寺,那儿埋伏了众多高手,两位有把握与他们决战吗?”怡平泰然地问。   “胡说八道。”公孙云长冷冷地说:“几个小爪牙,看守着韦小弟,在下与高姑娘双剑合壁,何所惧哉?”   “哦!你们是要去救韦小弟?”怡平也冷冷地说。   “你想咱们去做什么?”公孙云长盛气凌人反问。   “去送死!”怡平不客气地说。   “你……”   “在下看到了四个人在寺内,九绝神君、招魂使者、毒剑、追魂拿月。没露面的人,还不知有多少。老兄,谁告诉你韦小弟在白鹤寺?”   “你管的事大多了,阁下。”公孙云长不悦地说。   怡平冷笑一声,向高嫣兰诚恳地说:“高姑娘,赶快回头,还来得及,请不要怀疑在下的诚意。”   “庄兄,谢谢你的好意,寺中真的布了埋伏?”   高嫣兰问,第一次对他生出好感,但最后一句话,仍然表示对他不能无疑。   “姓庄的,除非你是他们的人,不然怎知道寺中有埋伏?”公孙云长乖戾地抢着说:“要不,就是你危言耸听,故意阻止在下前往救人,谁知道你存的是什么鬼心眼,你在玩弄什么诡计?”   “云长,你怎么说这种话?”高嫣兰第一次向公孙云长表示不满:“我觉得,你真的有点太过份了。”   “谁知道他安的是什么鬼心眼?”公孙云长口气仍然强硬:“每件事情都有他一份,我不信这是巧合,他一定是拔山举鼎的爪牙,我无法相信他。”   “庄兄,即使你是他们的人,我也不怪你。”高嫣兰终于说出心中的话:“不管怎样,昨晚援手之德,妾身铭感在哀,不敢或忘。韦小弟失陷的事,妾身也有责任,因此希望把他救出魔掌,以减除心中之内疚。公孙兄的消息来源相当可靠,韦小弟确是被囚在白鹤寺。庄兄却说寺内有埋伏,也难免令人生疑。”   “他故意说寺内有埋伏,以便吓阻我们前往救人,因为他知道看守韦小弟的人没有几个,怕我们救人成功,他无法向主子们交代。”   公孙云长说得理直气壮:“阁下,你不会如意的。”   怡平真是哭笑不得,摇头苦笑道:“天下间竟然有你这种愚蠢的人,怪的是你凭什么居然能与拔山举鼎周旋多年?我问你,如果在下要阻止你救人,你能通得过在下这一关吗?”   公孙云长哼了一声,手按剑靶傲然地说:“阁下,你不见得能接得下在下与高姑娘联手合击,信不信立可分晓。”   怡平不介意地笑笑,向高嫣兰问:“高姑娘,你要与这个白痴联手对付我吗?”   高嫣兰脸色不住在变,迟疑地说:“庄兄,恕我,我不得不如此。”   “你认为你们的胜算有多少?“怡平问。   “可能有千分之一。”高嫣兰不假思索地答。   “千分之一的胜算,你也愿冒险?”   “我已别无抉择,即使毫无胜算。”   怡平长叹一声,神色落漠。他明白,公孙云长在高嫣兰的心目中,份量之重已超过一切,他算是彻底失败了,何苦自作多情?   另一个令他绝望的原因,是他能否度得过今晚的死亡劫数,仍是未定之天。度得过,他仍有希望;度不过,他将离开人间,人死如何灭,一切都化为乌有,还有什么可以留恋的?   他为什么要阻止他们呢?他必须争取时效,为自己的生命奋斗,如不能在今后的五个时辰内找到解药,他将失去自己的生命,所以必须分秒必争,怎可为了他们而浪费自己的有限光阴?   他抬头看看日色,红日将升上东山头,已经是辰牌初了,他最多还有六个时辰可活。   他的目光,回到眼前的两个人身上。   公孙云长仇视他的目光,是足以令人心悸的,眼神错综复杂,但主要的仇视表示却是最强烈的。   他心中明白,公孙云长之所以仇视他,肇因是高嫣兰,如果他不对高嫣兰表示情有所钟,也许不致产生这种强烈的嫉恨吧?   “这个刚愎愚蠢的白痴!”他心中暗骂。   他仔细地打量高嫣兰,只感到心潮汹涌,情难自己。   高嫣兰在回避他灼热的目光,站在他面前,虽不断受到沉重的打击,受到仆死婢亡的惨痛挫折,但依然保持着高贵的风华,明艳动人的神彩。   “但愿我能阻止你前往送死。”他喃喃地说。   “谢谢你的好意。”高嫣兰垂下螓首低声说。   “如果我阻止你,便会反目成仇。”   “是的。”高嫣兰坚定地说。   “你不考虑我的忠告?”   “我心领了。”   他一声低唱,拖动着沉重的双腿,让开去路,挫折感令他意志消沉,豪气全消。   公孙云长得意地举步,脸上有胜利的神情,料定有高嫣兰在,怡平决不会采取暴烈的行动,就凭这一点,怡平毫不足虑,高嫣兰就是最好的护身符。   高嫣兰用低得几乎难以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声“抱歉”,跟着公孙云长走了。   对面的密林中,踱出神色忧虑的神箫客。   两人默默相对,良久,良久。   “老前辈,能不能助他们一臂之力?”最后仍是怡平开始说话。   “抱歉,我不能为这种自不量力的白痴,浪费我半分举手之力。”神箫客神色肃穆地断然拒绝。   “为了……”   “为了那糊涂的,为情而不顾一切的小女人?”   “这……”   “也不行。”   “老前辈……”   “你是怕天马行空会受到胁迫,而投入鄢奸手下助纣为虐?”   “这……是的”   “天马行空如果为了一个女儿,而甘愿自毁一世英名屈身事贼,那是他的事,你操的什么心?”   神箫客神色凛然,语音铿锵有力:“江湖六怪中,令师可算是独一无二的高风亮节人物,其他五怪除了疯婆杨婆之外,山精刘向与地异方回,投靠了天下四大恶的首恶严嵩父子。鬼丐廖独与游僧法元,投靠了第三恶鄢奸。只有令师不受任何人威迫利诱,得保令名。我问你,假使你找不到解药,你会向他们屈膝乞命吗?”   “我宁可死。”他大声说,不容对方误解。   “令师会因你而向他们屈服吗?”   “他老人家宁可让我粉身碎骨。”   “那不就很明白了吗?大丈夫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这是一个男子汉必须具有的气节。   天马行空名列江湖风云四霸天,说起来倒是顶光彩的,他如果为了一个女儿,而甘愿做一个懦夫,你就是用你的命来保全他这个女儿,他也不会感激你,他万花山庄内亲戚朋友多得很,你能替他保全那些人吗?   以南衡居士来说,他的儿子目下已经落在对方手中了,他如果也屈服,你能阻止他屈服吗?   小兄弟,你不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音菩萨,那能救得了那么多自私自利的懦夫?就算天马行空屈服了,也用不着替他难过,以他的声望与地位来说,鄢奸不会派他去抓私盐贩子,不会派他去向地方官敲诈勒索,这些事是那些小爪牙的事,你用不着耽心他可怜他。走吧!咱们要做的事多得很!”   “我要看看结果。”怡平固执地说。   “你准备插手?”   “这……”   “你没忘了你只有一击之力吧?”   “这……”   “你也想与那公孙云长一样,做一个自不量力不知死活的白痴?从井救人,那是极端愚蠢的举动。”   “当然我自己的性命比他们的命重要。他们是死不了的”狗腿子们志在活捉他们,我怎会愚蠢得把自己的老命赔上?放心啦!”始平冷静地说,神色一懈。   “好吧,看看也好,走!”神箫客说,已看出他已经想通了。   公孙云长首先到达寺门,略一察看四周,便待往里闯。   高嫣兰及时上前低叫:“云长,你没看出气氛不对吗?不能进去。”   “没有什么不对呀?这间破寺本来就冷冷清清。”公孙云长不在意地说。   “你打算就这样明闯进去?”   “青天白日,不明闯怎办?你想等到夜间?”   “这个……”   “出其不意闯进去,令他们借手不及方能救人。我先进去,动手要快。”公孙云长急急地说,无畏地抢入寺门。   高嫣兰不以为然,但却不由自主地跟入。   藏身在五六十步外竹丛中的怡平,苦笑一声摇头说:“这狂妄的小子能活到现在,真是他祖上有德,胆气确也令人佩服。”   神箫客却神色肃穆,老眼中神光似电,突然说:“小兄弟,你敢和我打赌吗?”   “打什么赌?”怡平讶然问。   “我说,小畜生必可平安脱身,有惊无险。而那为情所迷的小女人,难逃大劫,你认为如何?”   “这个…”   “小畜生与狗腿子们有勾结。”   神箫客一语惊人:“记得那天妖道围困农宅的事吗?妖道那天根本就没打算擒住他们,那天我就心中生疑了。”   “让我好好想一想。”怡平似有所悟。   不能细想,愈想问题愈复杂。最令他起疑的是,迄今为止,他还没发现公孙云长那些负责暗中保护与传信的人,那些人到底在何处?   按那些人传信备船的情形看来,组织之严密。人手之众多,是相当惊人的。可是,紧要关头,公孙云长身旁却见不到一个出面相助的人。   他亲眼看到公孙云长打手势,也捉住了那些传递手势的人,那些人都是小有名气的人物。那位武师田仁贵,在湖广总算颇有地位,替公孙云长传信,却不认识公孙云长,也不知道指挥众人的班自强是何来路,这些人的组合,本身就是难解的谜。   按理,公孙云长应该知道其中底细。   他有点心惊,转首注视身侧的神箫客。   神箫客也转过脸来,淡淡一笑问:“小兄弟,你不相信我的判断?”   他深深吸入一口气,感慨地说:“晚辈真的希望老前辈判断错误,毕竟江湖上敢与权奸周旋的英雄好汉没有几个,而公孙云长父子,却是干得最有声有色的人。可是,根据晚辈所见的事实,在在皆表明老前辈所料不差,可能真的不幸而言中。”   寺内,传出一阵阵震天狂笑。   “老前辈,请助高姑娘一臂之力。”怡平焦灼地说。   “好吧!冲你的金面,老夫走一趟,但你得答应我躲好,绝不可出面,怎样?”神箫客郑重地问。   “好,晚辈答应了。”怡平不假思索地说。   神箫客向侧窜走,一闪不见。   公孙云长与高嫣兰距大殿还有二三十步,殿门大开,人影纷现,狂笑声震耳欲聋。   第一个狂笑着踱出的人,是外总管拽星换斗罗天中,紧随在身后的是剑无情罗光钦、招魂使者詹宏、毒剑奚永德、追魂拿月……一大堆。   从偏殿廊道出现的人,有魔手无常郝剑英、黑牡丹程翠……共有六个人。   高嫣兰总算不糊涂,她对怡平的警告深怀戒心,立即向后退急叫:“云长,快走!”   公孙云长却急急拔剑,咬牙叫:“联手,和他们拼了!”   高嫣兰一怔,生死关头,她反而清醒了。即使对方没有这许多人,一个摘星换斗,就足以击垮她两人的双剑合壁,有什么有好拼的?   “你不走我走了。”   她愤然地说,回身向远处的寺门飞奔。   公孙云长本已冲出三四步。扭头一看,发觉嫣兰已远出十余步外了,心中一慌,也就见机逃命。   摘星换斗跟踪便追,大笑着说:“哈哈!进了网的鱼居然想逃?奇闻!”   高嫣兰距寺门尚有二十余步,右侧花圃中跃出四个人,一字排开举剑相候,为首的是年青英俊,书生打扮的双绝秀士周凯,江湖三秀士之一,绛仙沈妙珍的情人,鄢府四夫子之一周夫子周彦的儿子。   “天堂有路你不走,哈哈!来得好!”双绝秀士狂笑着说,挥剑接招。   高嫣兰狂奔而至,生死关头,她只好将生死置于度外,身侧合一抢攻夺路,无畏地行雷霆一击。   “铮铮!”   剑鸣震耳,火星直冒。   双绝秀士急退丈外,高嫣兰也斜飘八尺,棋逢对手,功力悉敌。   第二个青衣人恰好冲进,一剑攻出叫:“小女人,你是我的……”   高嫣兰身形未稳,无法闪避,银牙一咬,举剑急封。   “铮!”   封住了一剑,她身形反撞,对方剑上的劲道,比她预料的更为浑雄,更为凶猛。   糟了!第三个人的剑已化虹而至。   公孙云长到了,但无法替她解危,被双绝秀士截住了,各展所学狠拼。   摘星换斗一群高手,行将追及。   “铮!”   她架住了第三个人的剑,只感到手膀一麻,剑无法将对方的剑震开,对方的剑尖却取得了中宫部位,只消向前送剑,必可刺穿她的胸膛。   她左膝一软,屈膝着地,拼全力推剑,扭身掩藏中宫,反应总算够快。   第四名中年人到了,剑尖向她的胸口。   “我完了!”她绝望地想,大事去矣!   中年人并不想伤她,冰冷的锋尖抵在她双乳的中间,叱声似沉雷:“丢剑投降!”   她心胆惧寒,不理会点在胸口的剑,想向后躺倒脱身。   人影有如鬼魅幻现,出现在中年人身后,是神箫客,左手一伸,便扣住了中年人的后颈向后拖,大笑说:“哈哈!你的脖子断了!”。   中年人不但脖子断了,而且向第三个人撞去。   第三个人正在加劲逼偏高嫣兰的剑,同伴突然斜撞而来,不由大吃一惊,本能地撤剑急退。   两把剑都离开了高嫣兰,生死间不容发。   “还不快走?”神箫客沉叱。   高嫣兰飞跃而起,向寺门飞奔。   神箫客懒得用箫,右手大袖一抖,第二个青衣人狂叫一声,如被狂风所刮,连人带剑被袖拍飞丈外,砰然摔倒向前滚。   “哈哈哈哈……”   神箫客狂笑,身形如电射星飞,两起落便追上了高嫣兰,出了寺门一闪不见。   公孙云长也不慢,一剑逼退双绝秀士,虎跳丈外脱出圈子。双绝秀士的艺业,比公孙云长差了一两分,怎缠得住他?   摘星换斗已到了丈外,但已无能为力,公孙云长撤走的身法奇快绝伦,追之不及了。逃命的人通常要比追的人。快,公孙云长的轻功确也值得骄傲。   等众人追出寺门,高嫣兰与公孙云长已逃出六七十步外,奔下山坡,沿途小径向府城狂奔。   摘星换斗气得脸色发青,向垂头丧气的众手下厉声问:“谁认识救走高小丫头的人?你们说呀?”   众人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   “周公子,你应该知道。”   摘星换斗向双绝秀士问,神色柔和不像个盛怒的人,显然不敢得罪双绝秀士。   “在下怎会知道?”   双绝秀士苦笑:“那家伙以巾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也没有兵刃可资辨认。就算在下曾经与他照面,也不能从双目中分辨他是谁,何况在下根本不曾与他照面。”   “那家伙往何处逃的?”摘星换斗又向众人问。   寺门外不远处,茂林修竹丛生,他们出来时,只看到公孙云长正紧追已远出三五十步外的高嫣兰,不曾发现神箫客的身影,因此没有人回答。   久久,招魂使者詹宏说:“长上,会不会是姓庄的去而复来?”   魔手无常哼了一声,冷冷地说:“你以为那该死的家伙会变化吗?刚才救人的混帐东西身材矮小得多。”   “说不定那小子会缩骨功。”   “缩骨功难道连衣裤也会缩小?没知识!”魔手无常不客气地挖苦招魂使者。   “罢了,要不是九绝神君鬼撞墙似的撞来,本座也不会临时改变策略,将埋伏推展至院子,怎会功败垂成?”   摘星换斗懊丧地说,拍拍剑无情的肩膀:“罗兄,你带了九绝神君去见周夫子,把这里的情形详加禀明。”   “那九绝神君……”剑无情一阵迟疑。   “也怪不得他,他并不知周夫子已离开了。”   摘星换斗把责任揽了:“你告诉他,我不怪他,免得他疑神疑鬼,他没有错。”   不久,剑无情与九绝神君,走上了东行的小径。   越过两座小山,接近了东茂岭的东北麓。   九绝神君的武林声望,比剑无情要高得多,真才实学也高出三四分,可是,目下却屈居剑无情之下,乖乖地走在后面,心里面的蹩扭就不用提啦!加上在白鹤寺难免受了摘星换斗一些埋怨,真有龙游浅水,虎落平阳,英雄末路的万般感慨和委屈,愈想愈不是滋味,一路上皆在生自己的气。   “罗兄,怎么还没到?”   他终于忍不住发问了,声调充满了不耐。   早些天,他与百戒僧、幽虚炼气士、云裳仙史几个人直接受天都羽士指挥,那时妖道并不完全信任他们,因此他们乐得清闲,倒还过得惬意,无拘无束没有多大感触。   但自从首脑人物到达之后,情势改观,他们变成了把风传讯,任谁皆可指挥他们的供设小卒,大名鼎鼎的九绝神君,沦落至这种地步,心里的难过实难形容,那一股子怨火更是愈积愈旺,久蕴的愤火真要爆发啦!   剑无情怎知九绝神君的心理状态?鄢府的走狗总管拔山举鼎是江湖枭雄,深知散沙似的江湖人管束的手段。绝大多数的江湖人物喜好无拘无束的生活,争强斗胜自命不见,极难管束,必须用断然的手段,先磨掉对方的傲气,再强制对方就范,先用威后用恩,便可有效控制这些骄狂难驭的江湖人。迄今为止,这种手段从未失败过。   九绝神君几个人,是被迫降伏的,心理状况与甘愿投效的剑无情完全不同,难怪剑无情不知道他的心理变化。   “多问是犯忌的,余兄,你连这点起码规矩都不懂?”剑无情不悦地说,头也不回迳自赶路。   “在下只做了几天走狗,当然没有你老兄懂得走狗规矩多。”九绝神君忍不住出言反唇相讥。   “余兄,别发牢骚了。”   剑无情仍向前走:“你老兄刚来几天,难免有点不习惯,等你正式获得委任,好日子就来啦!其实,你老兄也不用说得那么难听,犯不着把自己真的看成走狗,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人活着,那能真的自由自在不受拘束?受少数人管,总比受多数人管自由些。当今四大权臣皆在扩展实力,具有奇技异能的人,谁也休想置身事外。   跟了严嵩父子风险太大,他们显然有造反的迹象,弄不好要被抄家灭族。跟了陆柄,必须与朝廷的王公大臣打交道,要与对方的可怕高手死士拼老命,混上一辈子,也休想正式列名锦衣卫,只配做一个小卒小吏。   跟了赵文华,就得执锐被甲上战场到处收容败兵。只有跟了鄢大人,咱们才能如意,予取予求财源滚滚,合法盘剥名利双收。余老兄,你还有什么埋怨的?”   “这些年来,你杀了多少只有几斤蛮力,走险谋求温饱的小民百姓?”九绝神君悻悻地问。   “你别说笑话,那是下面三等把手的事。”   剑无情傲然地拍拍胸膛:“咱们具有班头身份的人,只负责罗致高手群雄,搏杀那些胆敢向鄢府挑衅的亡命之徒。   你老兄将来也会是班头,你手下将有不少得力把手。把手分为三等,每等所司的事各有不同,他们自会替你弄钱弄女人,根本用不着你出面扮恶棍。不瞒你说,这两年来,兄弟已积下五六万两银子,买了十余名绝色美女,一旦等我感到够了,我就回家享福啦!”   “你会感到够了。”九绝神君语气充满不屑:“你们这些人,对名利色的欲望,永远不会感到满足的。”   “余老兄,你……”   “我九绝神君一生中,为参研武技,不断向高手名宿挑战,专向那些暗室亏心的江湖大豪敲诈勒索。却从没有向那些可怜的小民百姓吸血,你老兄不感到你的所作所为可耻吗?”   剑无情倏然止步,转身不悦地哼了一声说:“余老兄,你几时开始摆出大仁大义面孔给人看的?你们几个人意图勒索多臂熊杨兴,并不见得怎么大仁大义。你老兄桀骜不驯是有名的,今天这些话你最好永远不要再说,不然你会招致杀身的大祸。上了贼船,你就得做贼才能活命,你明白吗?”   “在下记住了。”九绝神君咬牙说。   “今天你所说的话,兄弟不向上禀告,以免增加天都羽士对你的不信任,你该放明白些!”   “余某如果不放明白些,你就会向上禀告?”   “你以为如何?”   “你剑无情不是什么有情有义的人。”   “你明白就好。”剑无情阴笑着说。   戒备着回转身重新举步,因为他已发觉九绝神君的眼神不太对,那种凶狠带有无穷杀机的眼神令他悚然警惕,暗怀戒心。   九绝神君是动了杀机,他并不怕剑无情把这些话向上禀告,他本来就是桀骜不驯的人。把豹子的毛刮掉除去豹纹,仍然是一头豹,改变不了什么,那些首脑人物是否肯重用他,他并不在意。令他动杀机的原因,是剑无情那种教训他的嘴脸令他难耐。   幸而他知道必须克制自己,杀了剑无情他那有好日子过?不得不强忍怒火。跟在后面举步。   小径绕山麓蜿蜒,曲曲折折视界有限,刚绕过一处山脚,对面小径折向处人影徐现。   走在前面的剑无情大喜过望,兴奋地高叫:“好哇!原来你们两个大美人妙人儿躲在此地,妙哉!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余兄,江南妖姬交给你,韦丫头是我的。”   叫声中,脚下一紧。   挡路的人是江南妖姬和韦纯纯,是抄捷径越野赶来的。   她俩躲在山坡上,眼看怡平偕同九绝神君到达白鹤寺,看到怡平撤走,看到公孙云长与高嫣兰闯寺,看到蒙面人掩护高嫣兰撤退。由于相距甚远,起初她们以为蒙面人是怡平,最后方猜出是神箫客。   纯纯却不知梁老伯是神箫客,反正她也用不着知道。   她们想下来找怡平,却不知怡平躲到何处去了。她们看清寺门外主持大局的人是摘星换斗,众多爪牙中没有和尚,便猜出怡平撤走的原因了,主脑人物根本不在白鹤寺,摘星换斗还算不上主脑人物。   终于,她们等到了剑无情和九绝神君。   纯纯对剑无情的印象极为深刻,这位夜袭韦家的主凶烧成灰她也可以认出来。   江南妖姬心中一动,决定向剑无情取口供。她问纯纯是否有把握胜得了剑无情和九绝神君。   纯纯表示没有把握,但必须一试,非试不可。   两人一商量,便跟下来了。江南妖姬对这一带山区不算陌生,最后终于抄捷径绕到前面等个正着。   当一个人决定了要做什么,与该怎么做,而且必须做成功的时候,信心与必成的意志是惊人的。   纯纯目前的处境,正是意志集中力量集中的时期,所以面对强敌,她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精神与体力皆处于顶峰状态,剑无情在她的眼中,已不是什么武林高手,而是她必得的猎物。   迎着兴奋急步而来的剑无情,她冷静肃穆地缓缓拔剑出鞘,立下了门户,剑向前一摆,庄严地、冷森地目迎乐昏了头的剑无情。   小径容不下四个人交手,因此江南妖姬在后面戒备。   她有自知之明,自己只有一击之力,与九绝神君交手,凶多吉少必死无疑,她的寄望完全在纯纯身上。   剑无情接近至三丈外,一声剑吟,拔剑出鞘。但这瞬间,他看清了纯纯庄严的神色,庄严中,流露出坚强、自信、气势磅礴等等剑道名家的神采,一般强大的、无力抗拒的迫人气势,把他的兴奋狂喜念头,逼到九霄云外去了,而且一股阴森寒气,从脊梁向上升,情不自禁打一冷战,毛骨悚然的感觉震撼着他,像触电般僵住了。   他停止前进,纯纯却举剑徐徐向他接近。   后到的九绝神君也倏然止步,折扇已撤在手中,讶然地向路侧移,从侧方打量这位刚才兴奋万状的同伴,愣住了,这位仁兄怎不冲上攻击?反而让对方主动逼近?   剑无情深深吸入一口气,沉声说:“韦姑娘,丢下剑,在下带你去见令弟,你该不会忘了姐弟骨肉亲情吧?”   纯纯直逼近至八尺内,这是最佳的出剑位置,冷然注视着心神已呈萎缩的剑无情,以清晰坚定的嗓音说:“你要丢剑受制,带本姑娘去见舍弟,去见你的主子,不管你是否愿意。”   剑无情被激怒了,激怒的人是不顾一切的。他既然敢带人袭击韦家,可知他并不怕南街居士,哪在乎南衡的女儿?   虽则袭击韦家并不靠武功高低,凭的是诡计和人多。那次的袭击本来是最成功的突袭,因之他把韦家的人看扁了,激怒之下,顿忘利害,一声怒叫,忿怒地出手抢攻。   “铮铮!”   狂野的两剑被纯纯冷静地封住了。   韦家的静剑,正是静中寓动,对方攻击愈猛烈,反击的威力亦随之增加。电芒一闪,纯纯立即乘势反击了。   抢攻的人剑如被封出偏门,必将暴露中宫予敌可乘之机,除非他能及时迅速移位变招自保。   剑无情在忿怒中出招,忿努便无法意志集中,力量也因而不能全部发挥,剑被封出,本能地左闪移位,却慢了一刹那。   电芒一闪,纯纯的剑一旋一拂,快途电光石火,速度快得无与伦比,不但脱出对方剑的纠缠,而且一击便中。”   剑无情飞返丈外,身形一幌。   旁观的九绝神君吃了一惊,讶然叫:“好神奥,快速的剑术!静剑名不虚传。”   剑无情的右胁,衣破肌伤,鲜心染红了上衣,被划了一道半尺长的斜缝,在腰带的上方三寸左右,这部位很不容易被击中,但竟然被纯纯击中了。   纯纯跟踪滑进,剑势已完全控制住对方,冷冷地说:“丢剑!下一剑你决难侥幸。”   剑无情心中一虚,强烈的恐惧爬上心头,一招受伤,他像是作了一场恶梦,强作镇静叫道:“余兄,这小女人厉害,联手!毙了她!   九绝神君冷笑一声,不悦地说:“什么?你居然要余某与你联手,对付一个十五六岁的后生晚辈小姑娘,你昏了头吗?”   “少抬出你那什么武林规矩来搪塞。”   剑无情一面退一面说,小心地设法摆脱纯纯剑势的控制:“投效鄢府的人,不许讲武林规矩,要上一起上,决不许可任何人袖手旁观,快上!”   “你这家伙……”   “我命令你上……”剑无情情急大叫。       第十四回 铁汉   九绝神君无名火起,积怨发如山洪,举步绕出,向江南妖姬说:“你是与庄怡平在一起的江南妖姬了,咱们来松松筋骨,让那个混帐的死鬼抓不住在下的把柄,姑娘意下如何?请啦!”   江南妖姬心中好笑,拔剑说:“好吧,咱们就比划比划吧!庄兄弟跟你进白鹤寺,你怎么独自留在后面?”   她不能运功以内力驭剑,只好提起怡平的事来分对方的神,虚应故事地一剑点出,立即半途撤招开始游走。   九绝神君一怔,心中一跳,以为她知道白鹤寺的事,显然是怡平授意她暗中跟来策应的,怡平可能就在附近,这可不是好玩的。再一看江南妖姬根本无意拼斗,更猜想怡平真的无意与他为难了。   他折扇一挥,也虚应故事游走,左一扇右一扇乱点鸳鸯,不着边际地胡乱出招,一面留意剑无情的动静,心中暗暗称快。   剑无情已到了山穷水尽境界,纯纯毫不客气展开凌厉的快攻,三两照面,便把剑无情逼入路右的树林死角。   那一带散布着六七株三人合抱大的古树,密密麻麻挤在一起,中间的空隙有限得很,如果被逼进去,除了直退便没有闪避回旋的余地。   直退是很危险的,尤其是追袭的人比退的人快,危险倍增。   剑无情突然发觉自己被逼入死角,大吃一惊,以进为退全力攻出一剑,希望能把纯纯逼退一步,以便尽快地退出困境,能争取到这一步空间,退走该无困难。   岂知纯纯已看出自己的优势,一反常态向右闪,不接招走险从剑侧切入,近身了。   剑无情不愧称剑术名家,一剑刺空立即知道情势不利,百忙中扭身撇剑,希望能保住中宫,将纯纯的剑错在左外侧,纯纯便无法取得向中宫发招的机会。   这一来,退的行动便受到影响,慢了一刹那,顾此失彼,无法兼顾。   纯纯早已计算得十分精确,切入的距离恰好在对方推错的空间外,距对方的剑尖不及一寸。而她的剑已从空隙中巧妙地向上一挑,半分不差击中剑无情的右肘尖。   剑无情的肘尖座剑而碎,右小臂失去活动能力,剑失手抛落,身躯成了不设防的城,任令对方兵临城下。   他想退,已嫌晚了。   纯纯的剑乘势吐出,抵在对方的心房上,锋尖透衣压入胸骨缝,沉声说:“从实招来,饶你不死。”   剑无情痛得龇牙咧嘴,却又不敢移动分毫,绝望地向不远处小径上的九绝神君看去,看得心中一凉,把九绝神君恨入骨髓,也后悔无及。   九绝神君神态悠闲地,在和江南妖姬你一剑我一扇,有一搭设一搭地“比划”你退我进,我退你进。中间的空间足有丈五六,即使两人的手完全伸出,剑和扇也碰不上头。   更可恼的是,九绝神君正向这一面瞧,脸上的笑意简直令人难以忍受。   九绝神君的用意,已经够明白了。   “你是不打算招供的了。”纯纯说,手上力道渐增。   剑无情完全绝望了,脸色变得苍白,右肘的鲜血一串串往下滴,失血的人脸色本来就应该苍白。   “你……你要我招……招什么?”他惊恐地问。   纯纯手上不再增加压力,再增加剑尖便会刺入骨缝了,一面保持警戒一面问:“周夫子躲在何处?”   “他……他用不着躲,城……城外是……是我们的天下。”他不愿思索地说。   “在何处?”   “在……在枫桥东……东面的里余,近……近大道的一座路旁农舍里,农舍主人是……是多臂熊杨兴的一门远方侄儿,叫杨盛。”   “你知道路?”   “在下本……本来就是要带九绝神君前往禀报的。”   “那毒僧百了,是不是在周夫子身边?”   纯纯追问,这才是她真正要知道的事。   “这个……在下就不知道了。”   “你竟敢说不知道?”   “天地良心,在下的确不知道。”   剑无情急得冒冷汗,几乎要指天发誓赌咒啦:“三护法与四夫子面和心不和,极少走在一起。四夫子来了两个,三护法只来了毒僧一个人,其他皆在武昌随鄢大人行止,近期将舟入鄱阳,从江西转道浙江巡视两浙盐运司。   毒僧与八表潜龙交情不薄,只有八表潜龙知道他的住处,周夫子指挥不了他。我是摘星换斗所属的人,摘星换斗最听周夫子的话,你问我,不啻问道于盲。”   “你的意思是八表潜龙知道毒僧的住处,那么,八表潜龙在何处落脚?”   “昨晚上在南门外镇湖桥旁,今天就不知道了。”   剑无情有问必答,怕死之情溢于言表:“他与郑夫子在一起,可能在岳州耽不了多久,何时离开就不知道了。”   “依你的看法,毒僧与郑夫子可能迁往何处?”   九绝神君一闪即至,大笑着说:“哈哈哈!还有这样问口供的?奇闻。你爹南衡是个老江湖,英雄一世,却教出你这种天真无知的女儿,难怪你韦家要倒楣了。哈哈!你这样是问不出所以然来的;而且你也很不下心杀他。算了,让他走吧,再这样问下去,他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废话和假消息,保证你上当晕头转向。”   江南妖姬也轻拂着剑走近说:“小妹妹,交给我,我保证他连十八代祖宗的丑事,也会原原本本招出来。”   九绝神君伸扇一拦,摇摇头说:“没你的事,你最好走开些。这姓罗的这几年赚了五六万两不义之财,财多了固然措命,但并不表示他怕死,真要逼他他会死的,他一死,我九绝神君岂不是跳在洞庭湖里,也洗脱不了嫌疑?”   “他不死,你的处境更凶险。”江南妖姬闪在一旁:“你的表现已经够露骨了,你瞧,他那怨毒的眼神就说明白了一切啦。”   纯纯心中一阵迟疑,心一分反应便慢了。九绝神君左手一挥,拍中她的右肩,她应敌的经验差得太远了。   “哎呀!”她讶然叫,骤不及防之下,向左撞出。   剑无情可就惨了,剑尖本来就压入胸骨缝中,纯纯身形一动,锋尖斜滑,立即割破了肌肉。   “哎……”   剑无情痛楚地叫,向后退。   九绝神君一掠而过,一把挟起了剑无情,飞掠而走。   剑下的俘虏被人夺走,纯纯怎肯甘心?一声低叱,跟踪便追。   江南妖姬心中雪亮,九绝神君的真才实学,决不是纯纯这种毛丫头所能对付得了的?要是九绝神君含有敌意,纯纯刚才挨的那一掌不死也得成残,赶快追出急唤:“小妹妹,不可追赶,算了!”   “沙姐姐,我们还没问完口供呢?”纯纯止步说。   “你不知道危险吗?那老魔的武功,比剑无情强了两三倍,他的九绝溶金掌乃是武林一绝,玄门奇学纯阳真火比罡气更霸道,普通的刀剑已伤不了他。   “你的剑术虽然极为神奥,但在他面前并无多少作用,追上了又能怎样?除非你能在他毫无提防时,出其不意给他一剑。走吧,我们去另找线索。”   江南妖姬郑重地把厉害详加分析,明白地表示不可与九绝神君正面冲突。   “他……他真的有那么厉害?”纯纯颇表意外地问。   “真的,他是当今江湖道上高手中的高手。”   “那……沙姐姐,你却问是否对付得了他。”   “我已料定他不会出手。”江南妖姬深具信心地说。   “为何?”   “他走在剑无情的后面,表示他的身份低。据我所知,他是最近几天被迫加入做狗腿子的。像他这种目空一切的高手名宿,跟在比他差得远的人身后,心理状态是可以想见的,他不袖手看剑无情的笑话才是怪事。   再就是他与庄兄同至白鹤寺,他知道你我是与庄兄一起的人,对你我不无顾忌,不至与我们为难。事实证明我已完全料中了,剑无情的老命恐怕也保不住了。”   “你的意思是……”   “这种魔字号人物,心胸狭窄性情难测,即使没有我最后几句话的刺激,他也会要掉剑无情的命永除后患。走!我们到镇湖桥打听消息。”   怡平与神箫客离开了白鹤寺,等公孙云长与高嫣兰脱身之后,方抄小径南奔。   “小兄弟,你打算到何处碰运气?”走在前面的神箫客问。   “再找几个身份高的人问消息。”怡平信口答。   “往南不如往北。”   “听说五湖钓叟的村子里,住了一些首脑人物。”   “不可能的,距城太远了。老夫已打听出枫桥附近,有他们一处秘站,所以赶来追你,幸好你没上当到白鹤寺送死,寺里面并没有首脑人物。”   “近寺却不见有人,小可便知道我错地方了,所以急急撤走。”   怡平呼出一口长气:“九绝神君的话可信,周夫子可能真的希望与我们谈判。”   “你的意思……”   “我希望能从他们口中,探出毒僧的落脚处。”   “跟我到枫桥去吧。”   “分开找机会岂不增加一倍?”   “这……可是,你目下……”   “老前辈,小可会特别小心的。”   “好吧。”   神箫客抬头看看日色:“那我走了,两个时辰后,老地方见。必须争取时效了,你没有多少时辰啦。”   两人一南一北,分头各找线索。   怡平心里是焦急的,但他表面的神色却显得相当平静。看看日色,他知道自己与枉死城的距离,是愈来愈近了。   世间真正视死如归的人并不多,能活下去,毕竟是好事。   他不是一个无牵挂的人,未至绝望关头,当然不愿轻言牺牲,必须为自己的生命,作全力的奋斗。   小径开始上升,前面就是九龟山,山南便是湖滨。这一带林深草茂,小径在幽林中盘绕除了鸟声虫鸣,静得怕人。   小径一拆,前面出现一个翠绿色的婀娜身影,是个梳高髻,穿翠绿窄袖春衫八榴长裙的妇人,佩了剑,小蛮腰瘦不盈握,而臀围却丰满浑圆,因此走起路来,袅袅娜娜,不但夸张地款摆,而且有节拍地作圆形扭动,委实令异性心动神摇,这种臀波的确充满挑拨性的魅力,风骚极了!   他急于赶路,必须超越而走。   小径上积有不少枯枝败叶,行走时脚下难免发出声息,接近至二十步左右,女郎已发觉下面有人,扭头回望,恰好看清正抬头向上急走的怡平面貌。   “咦!”   绿衣女人轻声叫,止步转身相候。   怡平急步向上走,也看了看绿衣女郎的面庞。那是一张艳丽的面孔,令男人一看便心猿意马的娇娃,冶荡的眼神,丰满的胴体,又妖又艳,与高嫣兰或韦纯纯那种高贵灵秀的美完全不同,这是一种极富挑逗性;令异性会生出情欲念头的美。   他泰然往上走,脸上神色不变。   接近至十余步,醉人的幽香触鼻。   “我知道你是谁,你终于找来了。”   绿衣女郎戒备着说,一双动人心弦的水汪汪媚目,警觉地注视着他,白皙丰腴的右手,本能地搭上了剑靶,左手握住剑鞘压下了卡簧,完成了拔剑的准备。   “我也知道你是谁,绿魁蔡凤,黑道中最神秘的女魔星。”   他脚下未变,神色从容:“你暗藏在抽中的丈二丝巾,可克制宝刀宝剑。   “你好像真知道我的来历。”绿魁蔡凤移立路旁,两人面面相对:“你是南衡的邻居,一个穷乡僻壤的村夫,怎知道本姑娘的来历?”   “哦!你们好像已经把在下的底细摸清了。”他脸上神色不变,心中明白,小云飞必定已将他的底细招出来了:“蔡姑娘,你好像很紧张,要拔剑吗?”   “听说你吓走了人魔和鬼母,一招击溃了丹阳四豪,咱们的人,已将你列为劲敌。”   绿魅的手离开了剑靶:“九绝神君几个人,也栽在你的手中,曾与武林怪杰神箫客联手,从大法师手中救走了公孙少堡主。这些事人言人殊,莫衷一是,到底是真是假?”   “你们的人应该知道是真是假。”他平静地说。   “我……我是有点不信,我们的人也有许多人存疑。”   绿魁蔡凤不住打量他:“你年纪太轻,那些事不可能是你做下的。喂!你来有何贵干?”   “我来找你们呀。”   “周夫子派了几个人找你传话……”   “我碰上九绝神君了,但周夫子不在白鹤寺,所以信步走上这条路。呵呵!像是走对了呢。”   “不错,你走对了。”   “周夫子在何处?相烦姑娘指引。”   绿魁蔡凤微叹一声,轻摇螓首。   “哦!姑娘拒绝在下的相求!”他惑然问。   “你何必去找他呢?反正你……即使你见到了他,结果仍是一样的。”绿魁蔡凤居然语气诚恳:“你果然来找他,证明了一件重要的大事?”   “证明什么大事?”   “你杀了绛仙,是吗?”   “真是天知道。”他摇头苦笑:“迄今为止,在下尚未见过这个鬼女人”   “咳!不是你下的手?”绿魅讶然问。   “如果是我做的事,我不会否认。”   “不管是不是你做的,周夫子已从维仙的死,证实你已经中了对时丹的毒。因此,他已经决定不与你谈判了,懒得在你身上浪费工夫,目下他正在分派人手,专门对付神箫客,与把九绝神君那些人吓惨了的灵怪。”   “哦!他已取消了与我谈判的主意。”   “是的,阁下,他已经发现你中了对时丹的毒了?”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周夫子猜对了。”   他坦率地承认,对方已经握有确证,已没有隐瞒的必要。   他感到奇怪,谁杀了绛仙。   他还以为江南妖姬与纯纯还留在客店里,怎么也没料到绛仙是被江南妖姬杀的。   “多可惜!”绿魅感慨地叹息:“看你人才一表,刚出道没几天,比那个绣花枕头公孙云长优秀多多,却要向人间告别了。好吧,你真要见周夫子?”   “是的。”他坚决地说。“随我来,我带你去见他,他肯不肯见你,得看你的造化了,他就在五湖钓叟的村子里落脚,我就是有事前往为禀报的。”   “谢谢你,蔡姑娘。”他由衷地道谢。   “跟我来。”绿魅举步便走。   刚到达半山腰,前面林影中人影隐现,七八个人正从上面往下走。   “唔!你运气不错,周夫子带着人来了。”绿魅说,脚下一慢。   后面没有声息,她扭头一看,怡平根本不在身后,无声无息地失去踪迹。   怡平并非真的想与周夫子谈判,周夫子也决不会与他谈判,他只希望证实毒僧是否在周夫子身边。   他的目标是毒僧,他最先发现上面有人下来,因此悄然隐起身形。对方来了一大批人手,碰上了哪有侥幸可言?目下他只有一击之力,一击之后,须半个时辰以后方能复元,对方人多,怎可硬往鬼门关里闯,先走避为佳。   上面的人群,己发现下面有人,不约而同脚下一紧。领先那位中年文士,正是那天在杨家,不客气地责备天都羽士的人。   绿魅失去了怡平的踪迹,心中暗惊。   一个高手名宿,被跟在背后的人无声无息溜掉而不自知,这是相当没面子的事。她不仅是惊,也心中暗恼。   “内总管,快来!”她向上面急急而来的人群叫:“孤魂野鬼姓庄的小辈,就躲在这附近。”   共有九个人之多,全是狗腿子中的首脑人物。内总管八表潜龙张均,就紧跟在局夫子身后。   “蔡姑娘,怎么一回事?”八表潜龙一面急走一面问。   “快搜,庄小辈来找周夫子,刚躲起来了。”绿魅急急地说。   十个人四面一分,分枝拨草一阵好搜。   十个人中,有两名老道,却没有和尚在内。两老道面目阴沉,不是天香正教的人。   不久,众人失望地在原地聚集。   周夫子已亲自向绿魅查问与怡平见面的经过,聚集后不再多说,向众人简要地发令:“不必费心去搜他了,反正他已是将死的人,不值得计较,何必因此而误了咱们的大事?咱们这就动身,把神箫客老匹夫击毙了再说,走!”   说走便走,十个人向山下急急走了。   到了山脚下,树林更茂密,三五十步外难辨人影。南面里外,便是白鹤山南麓的吕仙伏龙池古迹。   十个人只剩下五名,在小径转角的大树丛坐下歇脚。   怡平失望地往回走,看不见毒僧,他心中相当紊乱。看来,毒僧根本不与首脑们在一起落脚,贼和尚很可能单独躲在城里的某一处寺庙挂单,他真不该舍近求远,到城外来碰运气的。   他决定改弦易辙,赶回城内打听。狗腿子们因被诬偷袭护卫的事,惹火了官府,巡捕们极端的不满,只好退出城在外面落脚,但孤单僧人在城内挂单,可说是绝对安全的。   他以为周夫子这些人匆匆北走,真可能是赶往枫桥对付神箫客的。他并不替神箫客耽心,那位成了精的江湖怪杰,这些货色决难在他老人家面前讨得了好。   一时大意估计错误,踏入了死亡陷阱。   绕过小径转角处,突然看到前面路旁的大树下,冷然安坐的五个人,令他心中一震,悚然而惊。   他想转身走避,但已经来不及了,身后传来绿魅不带感情但倒还悦耳的语音:“往前走,不要妄想回头。”   不用费心去猜,他也知道后面一定有五个人截住了退路,回头也脱不了身,这些主脑人物无一庸手,而他只有一击之力,就算能击倒一个人,也改变不了恶劣的情势。   他一挺胸膛,大踏步往前走。   周夫子首先整衣而起,鹰目炯炯打量着他。   “你就是孤魂野鬼庄怡平?”周夫子等他走近沉声问。   “正是区区在下,尊驾定然是周夫子了。”他在丈外止步,镇定地说:“幸会幸会。”   “江南道上,从没听说过你这号人物。”周夫子的眼中,有困惑的表情流露。   “在下出道没有几天,绰号是信口胡取的。”   “唔!老夫倒也相信你的话。说实话,你是神箫客的弟子吗?”   “阁下应该清楚在下的来历,丹阳四豪难道说不出话来?早些天丹阳四豪在这附近受伤,他们应该知道在下并不认识神箫客,以后方临时结伴。再说,神箫客那会有我这种窝囊门人?”   “据说,你很不错。”   “夸奖夸奖。”   “据说你吓走了人魔与鬼母。”   “那是神箫客的杰作,在下岂敢掠美?”   “那天在客店食厅,你吓走了魔手无常和黑牡丹,胆气不弱,是个很了不起的亡命。你的什么霸道暗器天雷钻,可否让本夫子瞧瞧以广见闻?”   怡平恍然,难怪刚才绿魁见到他时,出现警戒的神情,原来对天雷钻怀有戒心,不敢贸然出手捉他。   “尊驾也该明白,独门暗器是不便示人的。”他断然拒绝。   “本来,本夫子曾经派人找你见面谈谈,本夫子不希望你一个初出道的人,血气方刚不知厉害与咱们作对。但你却杀了绛仙与廖成廖威,可知你已发现中了毒,本夫子已用不着对你客气了。”   周夫子的脸沉下来了,语音转厉:“你好大的胆子,死到临头,竟然敢惨杀咱们的人,你真该死!”   “在下郑重地否认杀死绛仙三个人的罪行。自在下出道以来,迄今为止仍未开杀戒。”   他理直气壮分辩:“绛仙在你们这些人中,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在下根本不屑与她计较。   “唔!你很有豪气,我相信不是你下的毒手。”   “自她迁出客店之后,在下从未与她照过面呢?”   “你来见我,是想向我讨解药吗?”   “在下有此打算。”   “本夫子可以替你向毒僧讨解药,但你得答应本夫子的条件。”   周夫子的语气温和了,不住狞笑。   “条件?什么条件?”   “跟随在本夫子身边效力,要不了多少时日,本夫子保证你出人头地,名利双收,机会难得,你千万不要错过了。”   周夫子郑重地说:“生死两途,你必须立作决定。答应的话,就地撮土为香,跪下向苍天发誓向我效忠,本夫子带你去见毒僧讨解药。”   “姓庄的,你一个初出道的人,能获周夫子如此看重,可说是不世奇缘了。”   绿魅在后面加以劝说:“周夫子之所以如此看重你,主要是你与南衡是邻居,而且韦姑娘正由你保护,你可以把她带来,再就是你一直不曾与公孙云长合作,可知你是个明时势知轻重的人。”   条件够优厚,至少可以保全性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必须为自己的生死打算。   可是,他不是一个肯忍辱偷生的人,对生死大事看得开,他宁可自由自在悄然死去,也不愿屈辱地跪在人前苟且偷生。   “抱歉。”他庄严地说:“我庄怡平天生傲骨,双肩担一口,过惯了自由自在不受拘束的生活,我宁可死掉,也不愿受任何人的驱策役使。我喜爱江湖浪人的生涯,名利对我毫无诱惑力,阁下的条件,在下无法答应。”   “好小子!你知道拒绝的后果吗?”周夫子沉声问。   “我知道。”他大声说:“如果我怕死,我就不会离家闯荡江湖。江湖人路死路埋,死又算得了什么呢?这世间没有不死的人,与其耻辱的活下去,不如死掉拉倒,阁下不必用死来吓唬威胁我。”   “喝!你这小子倒是够英雄的。”周夫子怪叫着说。   “至少,在下不是一个怕死鬼。”   他恢复了镇定:“毒僧不在你这里,在下要去别处找他了,告辞。”   “哈哈!你想走?”   “不错。”   “你走给我看看?”   怡平的处境极为凶险,四面八方皆被封锁了,他落入重围,想走真不简单。   他徐徐转首四顾,心中暗叫完了。   如果他没有中毒,这十位仁兄十面包围,不见得能留下他,四周林深草茂,这种环境最易脱身。   奇毒已控制内腑,待时发作,不剧烈活动手脚便无妨碍,但如果运气行功,内腑奇痛彻骨,勉强驱动先天真气,劲一发便随后气散功消,痛得浑身发较难以支持,他能突破十面大包围?   他豁出去了,游目四顾,目光最后落在原来堵住左后方的八表潜龙身上。   “就找这位仁兄垫棺材背。”   他心中打定主意。   他一拉马步,双掌一错,作势向前冲出。   正前方拦路的人,是个五短身材的中年汉子,面目阴沉脸色苍灰,三角眼一翻,拍拍双掌说:“来吧!我九幽客吕杰打发你上路。”   掌拍到第三下,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如纸,整个人似乎正在缩小,变矮。   怡平心中一惊,转向移位。   这位九幽客吕杰,就是上次在祝融峰,接了幽虚炼气士罡气一击,占了上风的人。   他的脸转向左前方,丈外站着长了一双吊客肩的三角脸老道。   “来吧!贫僧深感光彩。”老道招手叫。   不能再拖了,他一咬牙,突然冲向左后方的八表潜龙,就在这发动的刹那间,驱动了身内的气机。   糟了,比上一次攻击人魔鬼母时的痛楚,因气机动而再次光临,而且痛楚比那次强烈数倍。   冲出第三步,他已经支持不住了,无法发动,不由自主地放弃运气行功的意念,气散功消,他只能凭普通的拳脚,冲破生死之门了。   八表潜龙一声冷笑,傲然地迎上,身形略闪,避过他正面攻出的一掌,反手拂出。   “啪!”   阴掌拂中他的右胸肋。   “噢……”   他问声叫,向左后方踉跄暴退。   八表潜龙反而怔住了,这随意拂出的一记阴掌,怎么居然击中了。   原来在左前方,目下反而变成在后方的三角脸老道,并未看到八表潜龙得手,还以为怡平想从这一面脱身,扭身下挫,向急退而来的怡平背影攻出一腿。   “噗!”   一腿扫中怡平的右胯。——一   “砰!”   怡平跌出丈外,倒地翻滚。   他已经因运气行功的痛楚痛得发昏,再连接两记重击,已是魂游太虚,差不多了。   他滚近九幽客,还来不及清醒有所反应,已被九幽客一脚踏住了小腹。   “咦!这小子怎么啦?”   九幽客不胜惊讶地说:“他是把九绝神君几个人打惨了的高手?鬼才相信。”   他已经不是什么高手了,痛得浑身抽搐,脸色青灰,牙齿咬得死紧,浑身在冒冷汗,瞪大着失神的双目,成了个快咽气的老牛。   所有的人,皆被他这可怖的神情弄糊涂了。   “本座这一掌只用了三成劲。”八表潜龙惑然说。   “贫道这一脚力力道有限。”老道接口。   “可能是百了护法的对时丹毒性发作了。”   周夫子皱着眉头说:“搜他!”   九幽客是行家,彻底地搜了两遍。   “这小子身上除了这玩意,一无所有。”九幽客将两锭银子丢在地上:“那有什么天雷钻?原来这小子是个吓人的混球骗棍。”   “把他挂起来,问他要口供。”   周夫子怒叫:“不要下重手,恐防他一口气回不过来死翘翘,便问不出什么来了。”   九幽客用他的腰带,绑住了他一双手腕,吊在一株横枝上,双脚离地五寸高。   八表潜龙折来了一根竹技,首先便抽了他三二十下。   “小子!招神箫客的下落。”八表潜龙停手沉喝。   他的身子不住悬空打转,胸衣背幅全被抽破,血琳淋地,痛得神游大虚,哪有精力回答?   又是一阵狠抽,皮开肉绽。   “你招不招?招不招……”   他的声音在喉间打转,却发不出声音。   “叭叭叭叭……”   竹枝着肉声与啸风声,组成令人心落的曲调。   “你招不招?招不招……”   “叭叭叭叭……”   他第一次昏厥,也第一次被弄醒。   “叭叭叭……”   抽打声与他的呻吟声混成一片。   “招!神箫客在何处?招不招……”   他终于听清了,原来对方并不知神箫客在何处,他上当了,钻入对方的埋伏中,他原以为这些狗腿子,真的去擒提神箫客呢。   神箫客目下,大概已在枫桥附近侦察毒僧的下落吧?不用去侦察了,他马上要死了。   他宁可死,却不能招。   “叭叭叭……”   他第二次昏厥,气息渐弱。   体无完肤,皮肉受苦。   第三次昏厥。   “这小子倒是条硬汉。”   八表潜龙丢下竹枝说:“看样子,他醒不了啦!”   “设法把他弄醒。”   周夫子沉声下令:“放他下来。”   一名老道带了一只酒葫芦,大概是个酒鬼,含了一口酒,喷在怡平的脸面上。连喷了三口酒,他终于被酒刺激创口的另一种剧痛弄醒了。   因酒刺激所生的剧痛,竟然令他进入另一种奇异的境界。   就在他清醒后的片刻间,他发现自己进人了恍恍惚惚的迷离境界,他觉得全身已经失去了痛觉,有点像梦中的离魂,躯体已经不属于他的了。   但他的神智是清醒的,他知道自己体无完肤,衣裤凌落,挥身血迹,直挺挺地躺在草地上,他清晰地可以看到围在他四周十个人的面孔。   其实,这十张面孔并不完全是清晰的,每一张面孔皆扭曲变形,不是拉长就是横张,时大时小时远时近。   顶头上空周夫子的面孔,似乎更为可怖,更为狰狞,可怕的声音震撼着他:“皮肉之伤你应该受得了。不要装死,你不是懦夫,你给我站起来。”   不错,他不是懦夫,他必须站起来面对现实,面对死亡,证明了他是个男子汉。   他的手开始移动摸索了。手是有知觉的,但似乎触觉已经麻木了,似乎体外已包了一层硬壳,有碰触的沉重感觉,却不知碰触的物体是什么东西。   终于,他艰难地坐起来了,最后站起来了。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周夫子的语音直震耳膜:“你愿不愿为我效忠?”   “不!”   他不知那儿来的力量,吃力地吐出一个字。   “你真的不怕死?”   “我怕死,但不愿屈辱地活。”   他愈说愈有力,比说第一个字容易多了。   “我给你充分的自由,只接受我的管制,其他的人不许指挥你。”   “天都羽士曾经向九绝神君说过同样的话和保证,事实如何?九绝神君仍然是任何人也可以召来呼去的走狗。”   “本夫子的保证,比天都羽士更具权威。”   “在下不信任你。”   他站得牢牢地,似已恢复一些元气,语音逐渐有力:“你只有两条路选择。放了我,让在下做一个自由自在的江湖浪人,或者杀了我。”   “你竟然替本夫子指定可行的路?该死的东西!”   周夫子大骂,反手就是一阴掌。   “啪!”   左颊挨了一下重的。   “砰!”   他向后跌出丈外,挣扎难起。   八表潜龙沾满了鲜血的手,把他一把拖起。   他吃力地站稳,死死地狠瞪着盛怒的周夫子。   “你还敢顽强?”周大子厉声问。   他摇摇欲倒,难以支持,但居然能撑住了,痛楚已离他远去,剩下的只是麻木,幸好还未到达僵死的境界。   他的双目已有点模糊,仍强提精力死瞪着眼前扭曲、晃动、狞恶的面孔:那是周夫子的面孔。   这一阴掌打得他头晕目眩,打得他咽喉的肌肉像被抽紧了,想开口说话十分艰难,因此不再打算说话。   “告诉我神箫客老匹夫的下落,我饶你。”   周夫子继续套他的口风。   他不再回答,身形一晃,却被八表潜龙扶住了,幸好没有倒下。他那已不成人形的浮肿面孔,却始终保持着面对周夫子。   “回答!混帐东西!”   “啪!”   这次左颊挨了一掌。   他并没倒下,八表潜龙抵住了他。   “快回答!”   他即使想回答,也无能为力,眼中星斗满天,晕眩感像浪涛般袭击着他。   “把他的十个指头弄掉!”局夫子怒吼。   东面一丛大树后,两双厉光闪闪的怪眼,自始至终就冷静地注视着情势的发展,这时眼神一变,将有所举动了。相距在二十步外,这里的人不知左近有人潜伏察看。   一名老道与九幽客走近,一左一右架住了他。九幽客抬起他的右手,伸左手拇、食二指抬住了他的大拇指根,要硬把他的大拇指捏断。   他吃力地喘息,已失去挣扎的力道。   “等一等。   周夫子及时喝阻九幽客。   他的大拇指已出现脱节的现象,九幽客的指力比刀更厉害。   “小辈,本夫子破天荒再给你一次机会。”   周夫子摆出一副伪善的和气面孔:“你可不要糊涂,反正你要招供的,本夫子自有办法让你招,何必让皮肉受苦?充硬汉是最蠢的举动,手指砍掉了是长不出来的,对不对?你已经激怒了我,这是最不智的事,从来没有人敢在我面前充好汉,你也应该明时势适可而止了,我不再要求你招出神箫客的下落,只要求你向我效忠,这年头真正的硬汉不容易找,我不希望毁了你。最后问你一次,你答应吗?”   “除了要……要我死,你……你无奈我……我何。”   他吃力地说,由于双颊浮肿,说话含含糊糊,但仍可分辨字句,不致令人误解。   周夫子气结,气得怪眼彪圆。   死一般的静,空气似乎已凝结了,其他九个人反而动容,先前的愤怒面孔,一张张开始松弛下来了。   久久,传出一声低低的叹息,发自绿魅之口。   周夫子死瞪着怡平,脸上的怒气也慢慢地消容。   武林朋友大多数不怕死,玩刀剑的死在刀剑上,刀剑一出鞘,性命便豁出去了,但慢慢受折磨而死,绝大对数的人不能忍受,在这种情势下,仍然坚决不屈的人就找不出几个,尤其是在如此优厚的条件下,依然拒绝就超越了勇敢两字的境界了。单纯不怕死的人是无法办到的。   “你很有种。”   周夫子终于发话了:“但你不肯效忠,就得供招,本夫子不能轻易放过你。”   “在下的脑……脑袋也不怕你砍,砍……砍手指又……又算得了什……什么?”怡平强提精力说。   “你太不聪明了。”   “在下本……本来就不……不够聪明。”   “你真要表露你的英雄气概?”   “在下只是不……不想受人奴……奴役偷生。”   周夫子怒火又升,向身侧的人怒叫:“替他准备竹刀阵,我不信他真有那么勇敢。”   北面三五十步外,就有一处竹林。五六把刀剑一阵忙碌,不久便埋设下一处竹刀阵。   竹刀阵表面上看并无奇处,布置也不难,但真要布得管用,却是一门学问,计算稍有差错,人一躺下去就断了气,就失去刀阵取供,考验勇气的意义了。   双刃竹刀全长一尺二,狭锋的一端长七寸。布阵时,伸出地表面的狭锋不一定露出七寸长,而是依人体的状态而决定长短。六尺见方的地面,刀尖形成的倾斜度也有一定的,与刀尖的锋利程度必须配合,如果竹刀削得太尖利,而倾斜度不够,人往上一搁,刀尖,快速地锲入人体,人体无法滚动,便失去了刀阵的作用啦!   不久,竹刀阵布妥。这种刀阵极为残忍霸道,先将犯人抽打得达到脱力状态,然后往刀阵最高一面将人搁下。   刀阵每间隔四寸便有一把竹刀,高低不等压力不平均,人的背部搁上去,必定有几把刺入不致命的部位。人一受痛,必定本能地挣扎,这一来,身体必定向低处滚动。由于有刀尖人肉,所以决不可能滑动,只能滚转,慢慢地、一刀一刀地,在滚下了一厘之后,全身皆是窟窿。   人在那种脱力状态下,不可能自己稳住滚势,而由重力所控制自行滚转,痛楚所形成的挣扎阻力,自然而然地把死亡期限拖长,慢慢地等候最后的致命一刀光临。   如果被搁上的人失去挣扎的力道,便得派俩个人分别捉住头脚帮助滚动。   这与告御状滚钉板差不多,不同的是,滚钉板运气好的话,不会致命,钉太密死不了。   滚竹刀阵如不在最后背部转向下方之前止住,最后几把竹刀必定贯入背肋心坎附近的骨缝,刃尖透胸而过,被钉死在刀阵上。   一切停当,周夫子狞笑着发令:“把他放上去!看他能不能挺得住。”   挥身血肉模糊的怡平,早已被摆平在刀阵旁。两位仁兄应声而出,一抬头一抬脚,把他抬离地面。   只要往刀阵上一搁,他算是已踏入了枉死城。   二十步外隐身树丛中的两个人,突然一跃而出,来势如电,怪叫声先一步到达:“岂有此理!你们存心给老夫过不去吗?”   众人吃了一惊,两面一分。   “人魔鬼母!”周夫子讶然叫。   确是人魔和离魂鬼母,在两丈外止步。   人魔蔡瑞拂动着人胴骨手杖,厉声说:“你们这些混帐东西!给我滚!”   周夫子冷哼一声,左手向侧一伸。   一名中年人恭顺地打开挟在胁下的布卷。取出一把精致的连鞘古剑,递入周夫子的手中。   周夫子踏进两步,阴森森地说:“两位前辈出口伤人,请教,咱们得罪了两位吗?”   人魔蔡瑞冷哼一声,用刺耳的嗓音说:“这姓庄的小子,是老夫必欲得之而甘心的人。由于你们也在迫问神箫客老匹夫的消息,因此老夫隐忍下来,冷眼旁观任由你们迫供,没料到你们如此不中用,竟用竹刀阵来逼供,他这一放上去,想招供也无法说话了,死路一条,老夫岂不空欢喜一场?”   “在下自有办法逼出口供。”周夫子强硬地说。   “用你那一套能吗?”人魔指着竹刀子问。   “能。”周夫子坚定地说。   “不行,老夫不能冒险。把人给我,离魂鬼母自有好办法要他招出来。”   “人不能交给你。”周夫子一口拒绝。       第十五回 大难不死   “什么?你……”人魔说。   “蔡前辈,你不必在周某面前大呼小叫耀武扬威。”   周夫子不客气地接着发话:“你上次擒住在下四名同伴,逼他们生死决斗,因而死了一个人,在下隐忍不与你们计较,已经是情至义尽了。今天你如果又来惹事,体怪在下对你不客气。你们走吧……”   人魔一声怪叫,一纵即至,人骨手杖发似奔雷,劈面就是一杖。杖长仅两尺二寸,攻招时可知距离必定很近了。   所有的人,皆拔兵刃戒备。原先抬着怡平的两个人,也将他放下在一旁戒备。   周夫子显然不在乎人魔的凶猛突袭,双手齐动,吹毛可断的宝剑出鞘,信手一挥,风雷骤发,剑虹耀目生花,撤出了重重剑网,硬接来招。   “铮铮铮……”   金鸣震耳,火星飞溅。   人骨手杖的黑白两色光华舞得更急、更猛。飞腾着的剑影更狂、更烈。人影快速地移位,闪动、冲、旋、扭、错,八方腾跃,三丈内罡风怒啸,枝叶纷飞激射。   好一场势均力敌的狂野恶斗,生死须夷险象环生。   还在两丈外观战的鬼母脸色一变,颇表惊讶地说:“难怪你们敢妄言擒捉神箫客,果真有些鬼门道,武功不弱呢?”   八表潜龙哼了一声,挺剑欺近傲然地说:“这里的人中,任何人也不至于比你们这些老而不死的前辈差,信不信立可见分晓,我八表潜龙张均就足以让你这老鬼婆开开眼界。”。   鬼婆一声怪叫,鬼头杖闪电似的攻出一记“庄家打狗”,含忿出手,潜劲山涌。   八表潜龙大概有意逞能,竟敢毫无顾忌地以剑接杖,“铮”一声暴震,剑杖接触石破天惊。   “哎……”八表潜龙惊叫,连人带剑被震飘丈外。   鬼婆也占不了多少便宜,被强劲的震撼力震得斜滑两三步。   一名青衣中年人看出有便宜可捡,冲鬼婆斜滑挫退而来的身影急迎而上,一声不吭就是一剑。   鬼婆不愧称艺臻化境的老名宿,百忙中托杖下挫接招,这一剑来得太快太急,鬼婆几乎无法招架。   “铮!”杖架住了剑,好险。   剑闪电似的急退,不等鬼婆站稳,剑从杖下再次吐出,快得令人目眩。   鬼婆大吃一惊,也勃然震怒。危急中,她双膝一沉,头一低,超人的反应,逃脱了一剑穿颅之危。   剑擦鬼婆的顶门而过,短白发断了不少根。   “该死的!”   鬼婆怒极沉叱,凶性大发。   杖尾一挑,闪电似的挑在青衣人的左肋下。   “哎……”青衣人狂叫,身躯飞起,剑也飞掷,在叫声摇曳中,身躯飞抛出两丈外。   “砰!”身躯重重地下落。   在人群惊叫声中,截出抢救的人已晚了一步。青衣人掼倒在竹刀阵中,腹部先着地,背部可看到六七把削得锋利的竹尖刀,尖端一片猩红。   八表潜龙重新扑到,剑排空而至。   青衣人的惨死,激起了公愤,两名老道首先抢出,怒叫着双剑齐上。其他的人也一拥而上,咒骂声大起。   人魔已狂攻了十余招,在周夫子的剑下占不了丝毫便宜,而且有逐渐失去优势的现象,一看众人咒骂着涌到,不由暗暗心惊,虚攻一杖乘机后撤,急叫:“鬼婆,引他们到山林中拼命。”   鬼婆一发觉八表潜龙不易对付,早萌退意,应声急撤,两人退入林中,两面一分。   人魔并不想摆脱周夫子,一面掠走一面厉叫:“小辈们,老夫要逐一铲除你们,倚多为胜的局面,你们保持不了多久的。”   周夫子御尾狂追,也一面招呼同伴:“不要管鬼婆,先毙了老魔再说,不可分散,追!”   竹刀阵旁躺着的怡平,开始强忍痛楚,为生命作最艰苦奋斗的挣扎,移动麻木的手脚,向山下一步步爬行,钻入丛林,爬过荆棘。草枝与荆棘触及创口,痛楚已令他麻木,本能地拼命爬行、爬行、爬行——   他必须赶快离开现场,走得愈远愈好。而且,狗腿子们会循迹追来,如果不能找到可掩去痕迹的地方藏身,同样逃不出他们的毒手。   人魔鬼母决难应付九个人的围攻,因此狗腿子们很快便会转回现场找他的。   想起死在竹刀阵内那位仁兄的惨象,他感到一阵恶心,毛骨悚然,如果闯人阵的人是他的话……   他唯一的生路是逃,逃得远远地。   滚落一处小坡,腹部胸口与大腿的抽打剑痕,开始挣裂原已凝结的创口,鲜血不断流出。   失血过多,他真的有点支持不住了,头晕目眩,手脚发软,口干舌燥……   但他必须支撑下去,他不能认输,认输就失去了求生的意志与精力,死毕竟不是令人愉快的事。   不知经过了多久,他发现自己到了一条丈余宽的小溪旁,刚想爬近喝水解渴,突觉上身一沉,眼前一黑,脑袋似乎撞上了什么物体,便失去知觉。   他以为他已爬出好远好远了,其实还不足两百步。   久久,他终于苏醒,原来他跌入溪旁的一个大洞中,脑袋撞在洞壁上昏厥的。   喝了几口水,他几乎无法爬离水边,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能伏在岸边喘息。   蓦地,他听到左方不远处有语音传来,他第一个念头是:有人找来了,一阵寒颤通过全身,他绝望地叹息一声。   当高嫣兰获得神箫客掩护,逃离白鹤寺百十步,便往路旁的树林一窜,扭头向跟来的公孙云长低叫:“越野而走,全力脱身。”   远出里外,已可看到岳州的城墙。   公孙云长心中一定,脚下一慢,欣然说:“好了,距城仅有里余,不怕他们追来了。这地方我不陌生,路就在左首不远。”   他领先使走,从林隙中看到了南门至白鹤山的小径。   “我们安全了。”他如释负重地说。   高嫣兰突然一拉他的手臂,向下一蹲,低声说:“有人从城里来,瞧!认识这个人吗?好面熟。”   “唔!是有点面熟。”公孙云长点头说。   一个穿青劲装佩剑挂囊,年约半百的豹头环眼大汉,正无牵无挂意气飞扬地大踏步从北面来。   记得那天在五湖钓叟候前辈的村子里,与摘星换斗同时现身,站在摘星换斗下首那个人……”   “哎呀!我记起来了,就是这位仁兄。”公孙云长也想起来了。   高嫣兰银牙一咬,悄然潜行。   “高嫣兰,你干什么?”公孙云长拉住她低声问。   “擒住他问口供。”高嫣兰沉着地说:“问问封锁的情形,今晚我一定得离开,不然我恐怕逃不出他们的魔掌,多留一天便多几分凶险。”   理直气壮,公孙云长只好跟着走,片刻便到了小径旁,伏在路旁的草丛中相候。   大汉没料到有人伺伏,毫无戒心地大踏步而来。   高嫣兰不等公孙云长招呼,猛地长身飞跃而起,轻灵地飘落路中心,姿态妙曼点尘不惊。   “阁下,山与山不会碰头,人与人总会见面的。”。   她用平静的口吻向大汉打招呼。   大汉一怔,极感意外地脱口叫:“你怎么在此地?你不是……”   公孙云长拨草而出,冷笑一声抢着接口:“咱们不在白鹤寺,阁下是不是极感诧异失望,白鹤寺的陷阱埋伏失效,霉运落在阁下的头上了,天凶照命,白虎当头,你就认了吧。”   大汉桀桀怪笑,缓缓拔剑出鞘,傲然地说:“你小子真够命长的。这次你四出求助,准备邀集亡命,到武昌作第六次有去无回的走险行刺,迄今为止,似乎你并没找到几个倒楣鬼替你送死。大总管不屑与你计较,要咱们不理会你,没想到你胆大包天,一而再与咱们为难,在下倒要看看你是否真有些斤两。你们两人并肩上啦!我快剑卫辰替你们招魂。”   “你的话真多。”   公孙云长的语气充满嘲弄:“等会儿在下有话问你,到时候你可以说个够。”   一声剑啸,他拔剑向前一指,完成了攻击的准备。冷静、庄严、沉稳、气势迫人,一举一动,赫然一代名家风范,与他为人浮躁冒失,自命不凡的个性完全不同。   站在侧方的高嫣兰,看得心中一愣。今天,她第一次看到了公孙云长的本来面目。前一刹那所说的话与表露的神态,与亮剑后所流露的不凡神情,完全是两种面目,判若云泥,这种转变是相当今人惊讶的。   她心中颇感安慰,这才是一个男子汉成熟的好征兆。以往公孙云长所表现的鲁莽、冲动冒失、猜忌等等不良性格,的确令她失望不安。   她想:大概公孙云长已经不把庆怡平放在心上了,心中平静,优秀的本性便会自然流露啦!   接着,令她更感惊讶的事发生了。   快剑卫辰敢于叫对方两人并肩上,当然必有所恃,显然早已洞悉公孙云长的斤两,不然岂敢发此狂言?等公孙云长一亮剑,便立即发起空前猛烈的快攻,一声狂笑,抢制先机无所畏惧地走中宫切入,剑虹疾吐。   公孙云长冷冷一笑,脚下稳如泰山,手中剑闪电似的从容挥洒,来者不拒硬接强压。   “铮铮铮……”   连接五剑,快得令人目眩。   快剑卫辰移了三次方位,五剑俱解,第六剑仍攻中官,速度似乎加快了一倍。   电芒一闪,传出一声刺耳的刺耳尖鸣,令人闻之毛骨悚然,闪动的人影倏然静止。   “不要杀他。”   高嫣兰急叫,一闪即至,及时抓住了公孙云长握剑的手,消去续进的劲道。   可惜晚了一刹那,公孙云长的剑尖,已贯入快剑卫辰的右肋,入体五寸以上。   这一招错剑、反击、伤人、快过电光石火,一气呵成无懈可击,在双剑接触的瞬间已决定了谁死谁活,任何人也来不及阻止惨剧的发生。   “啊……”   快剑脱手坠剑,浑身一震,战栗着说:“你……你比往……往昔……”   公孙云长的剑身铸有血槽,即使不拔剑,血也会从血槽流出,空气也会从血槽灌入人体,十分可怕,血出气入,受伤的人不但救治困难,而且崩溃得特别快。   公孙云长的剑尖巧妙地一板,大量空气涌入快剑卫辰的胸腔内。   “啊……”   快剑无法说话了,发出一声垂死的嘎声。   “不要拔剑,问口供……”高嫣兰急叫,挟住了摇摇欲倒的快剑卫辰。   “他,快完了,拣重要的问。”公孙云长毫无感情地说。   “阁下,你们的人布在何处?”高嫣兰大声问,“城……内外水……水陆两……两途……”快剑卫辰虚弱地说。   “韦小弟囚在何处?”公孙云长抢着问。   “在湖……湖旁候……侯……侯家……”   “八表潜龙在何处?”仍是公孙云长抢着发问。   问不出什么来了,快剑卫辰浑身一软,双目瞪得似要脱出眶外,吐出一口长气,无法吸气了,浑身不住抽搐。   “他死了!”高嫣兰颓然放手。   尸体跌倒,公孙云长在尸体上抹净剑上的血迹。   “他的剑术奇快绝伦,霸道无比。”高嫣兰苦笑:“没料到你竟能在刹那间刺中他。云长,你的剑术时强时弱,我感到十分困惑。”   “这与信心勇气有关。”公孙云长收剑入鞘:“他单人独剑,我无后顾之忧,出剑有如神助,如此而已。”   “怪事,他已经知道要死了,为何仍然招供?”高嫣兰黛眉深锁,眉宇间有忧色:“城内城外水陆两途都封锁了,我恐怕真离不开岳州了。”   “他灵智已失,凭直觉回答,在他的意识中,并不是招供。”公孙云长加以解释:“所以,他的话可信。嫣兰,你离开的机会来了。”   “机会来了?你的意思是……”   “他说韦小弟囚在侯家。”   “不错,定然是指五湖钓叟的住宅。”   “我们出其不意前往救人,顺便抢一艘渔舟,往湖中一放,狗腿子们便无可奈何了。我的控舟术是不错的,八百里烟波浩瀚的洞庭湖,万千官兵也无能为力,你意下如何?”   高嫣兰迟疑片刻,下定了决心,说:“好,这就走。”   公孙云长把尸体拖入林中藏妥,掩去血迹,两人立即上,道,向南急走。   这条路他们上次走过,往南可以直达湖滨。但他们不敢再经过白鹤寺,因此先越野而走。   不久,他俩到了九龟山下,找到了原来的登山小径。小径循山下的小溪蜿蜒伸展,逐渐上升。   公孙云长一马当先,脚下逐渐加快,一面走一面说:“希望候老前辈仍在,也许会获得他全力相助,至少不会阻止我们抢船脱身。万一恶贼们逼迫他父女出手拦阻我们,你对付得了凌波仙子吗?”   “这……我对付得了。”   高嫣兰沉吟着说,语气由迟疑而趋于稳定:“但按情理,侯老前辈父女可能已被恶贼们带走了。”   她的确有对付凌波仙子侯翠华的自信。她与凌波仙子同列武林三女杰,但在陆地上,凌波仙子的真才实学,无可讳言地要比她差上一两分。论水上功夫,她当然甘拜下风,凌波仙子的水性比她强了千百倍。   “也许妖道真把他们押往武昌去了。”   公孙云长表示同意:“鄢奸乘船巡视,身边极需水性高明的人保护。侯老前辈落入恶贼们的计算中,并不是偶发的事件,拔山举鼎那狗东西,可能在半年前便着手准备了。”   “那天我们却恰好赶上,真是霉星高照,是祸躲不过。”   高嫣兰不胜懊恼:“世间真有那么巧的事。”   “那天要不是侯老前辈够情义,你我恐怕真难脱出恶贼们的魔掌。”   公孙云长无限感慨地叹息一声:“侯老前辈落入虎口,的确是江湖侠义道一大损失。”   “你我都欠了侯老前辈一份情……咦!谁在叫我?”   高嫣兰悚然止步,但也作势掠走,这是在危境中的本能反应。   小径下方的小溪旁灌木丛中,再次传来相当清晰的叫唤声:“高姑娘,请留步。”   相距仅十余步,公孙云长戒备着喝问:“谁在叫唤?现身!   灌木丛中,摇摇幌幌站起衣衫凌落、浑身血迹的庄怡平,用并不稳定的嗓音说:“是我,庄怡平。”   两人大吃一惊,怡平双颊浮肿,浑身血污,破碎的、染满血迹的衣衫外,血与泥沾满全身,除了声音之外,谁敢相信他是庄怡平?   “你……你是……”高嫣兰骇然惊呼。   “在下碰上了周夫子一群高手,逃得性命。他们是从湖滨五湖钓叟处来的。”怡平沉静地说,强忍痛楚站得稳稳地。   “看来,你真的不像是他们的人。”公孙云长说,语气相当冷。   “你……你伤得不轻。”高嫣兰关心地说。   “他们正在搜我,请助我一臂之力,带我脱离险境,我已经无法走动。”怡平用恳求的口吻说。   “我的天!你浑身是血……”高嫣兰焦灼地说,向他急步走去。   “且慢!”公孙云长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低叫。   “云长,他……他需要援手。”高嫣兰不假思索地说。   “他说周夫子那些人正在搜他。”   “对呀!所以……”   “带着他,你我能逃出他们的追搜?”   “这……”   “还有,他说周夫子那些人从五湖钓叟处来的。这是说,韦小弟已没有高手看守。”   “你的意思是——”   高嫣兰仍没听懂公孙云长的话意,女人本来就不够聪明。   “这正是救韦小弟,与抢渔船脱身的大好机会。如果我们帮助这姓庄的,这机会便不是我们的了。再说,我们还不知道姓庄的到底是敌是友?”   公孙云长振振有辞地解释:“焉知不是他设下的苦肉计?”   “云长,你是不是太不相信人了?”   “我怎能相信他?”   “可是……”   “我所知道的是,天下的英雄豪杰,只要知道我的身份,任何人都会义不容辞地主动帮助我,同仇敌忾对付恶贼们。而这位姓庄的,却一而再对我不客气,我能相信他吗?”   公孙云长的理由更充分了。   “我不管。”高嫣兰秀眉深锁,似已下定决心:“毕竟他对我有恩,我要帮助他。”   “你……”   “你一个人走吧,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高嫣兰脸上冷冷地,举步向怡平走去。   怡平深深入一口气,沉静地说:“高姑娘,有你这句话,你我的恩义一笔勾销。你走吧,他们可能快搜到此处了。多死一个人,对谁都没有好处,尤其对你不利。”   “庄兄,你……”高嫣兰讶然叫。   “我拒绝你的帮助,快走!”怡平厉声说。   “你……”   “人魔蔡瑞只接得下周夫子十余招,鬼婆也在八表潜龙手下占不了便宜,你能吗?”   “可是,你需要……”   “我需要的是一具棺材,你有吗?”怡平说,缓缓向下挫,隐没在灌木丛下。   上面,传来一声震耳的长啸,声源似乎不远。   “快走!迟恐不及。”公孙云长急叫,举步便走。   高嫣兰叹息一声,不得不急步跟上。   片刻,两个人影急掠而下。   先前公孙云长与高嫣兰所立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清瘦的灰袍老者,正坐在路旁的草地上。一口竹背筐放在脚旁,里面盛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树根草藤。一把长柄药锄,斜倚在背筐上。   原来是一位采药人,那布满风霜的苍老三角脸,无神的老眼,微驼的背腰,给人的印象是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所采的药可能是为自己治病的,但这些草根树皮,保证治不好老病的。   枝叶簌簌而动,两个青影正循怡平留下的痕迹,快速地急掠而至。   是两名老道,先前他们跟在周夫子后面去追人魔鬼母,这时回来找怡平,人魔鬼母可能凶多吉少?   真巧,采药老人所坐的地方,恰好在怡平遗留下来的痕迹上。   而越过小径后的痕迹,不知何时已被老人的药锄翻动过,不易看出痕迹了。   下面十余步便是小溪流,灌木丛中爬伏着心中焦灼的怡平。   两老道身形一慢,到了采药老人身后。   “咦!可能沿小径逃走了。”   一个老道说,在采药老人身后两三步停下了。   另一名老道从采药老人顶门上空飞跃而过,轻灵美妙地落在小径上,小心地察看小径上的踪迹。   最后,目光落在采药老人身上,三角眼中冷电四射,似乎要看透老人的躯体,要在老人的肚子里找出几条蛔虫来,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遮蔽他那锐利的目光。   采药老人仍是那么无神、茫然。也许耳力和目力都退化了,也许上了年纪,任何怪事都引不起兴趣,对出现在身边的人毫不感到惊讶。这里是人人可走的小径,有人出现当然不足为怪。   “老头儿,你在这里已经很久了。”老道用大嗓门向来药老人说。   “很久了吗?”   老人毫无表情地反问,花白的老眉略扬,老眼眨动了几下。   “你在路旁挖了一些药草。”老道指着路下方的掘痕说。   挖掘过的地方是无法找得到怡平所留的痕迹的。   “是呀。”采药老人有气无力地回答。   “你曾经看到一个满身血污的人,从上面下来吗?”   “好像没有。”   “好像?你撒谎。”老道沉叱。   采药老人被触怒了,跳起来大声说:“该死的!老夫这一辈子,从没有人敢当面说老夫撒谎,你真的该死。”   站在采药老人身后那位老道,大概一辈子从没被人当面骂该死,更没被一个人上大半的老不死当面骂该死,不理会打交道的同伴有何反应,忿怒地大手一仲,五指如钩,抓向采药老人的发结,想把老人拖倒。   相距伸手可及,这一抓奇快无比。   与采药老人面对面打交道的老道,已看到同伴含怒出手,骤然上升的怒火,因之而火灭烟消。   可是,突然间,他仍带怒容的脸上,突然失去血色,三角眼中因突如其来的惊恐而睁得大大地,嘴也张得大大地,想叫却叫不出声音,肌肉扭曲使面部变了形。总之,他像是被雷殛,更像是见到了鬼。   他的同伴,手突然短了一截,肘以下一段小臂,连衣袖一同断落,跌落在老人身后的草丛里。而同伴似乎忘了痛楚,脸色泛灰,肌肉因极度的惊恐而可怖地扭曲变形,正垂着鲜血泉涌的断臂,一步步踉跄后退,双目瞪得大大地,显然惊恐过度,已控制不住自己了。   他根本就没看到老人转身,同伴的手是怎样断的?一个高手中的高手,出手从背后偷袭,自己的手反而毫无警兆地断了,可能吗?   令他心胆俱落的是:老人仅是被激怒而挺身站起,的确不曾回身,似乎不知道背后有人偷袭,这老人是怎样把同伴的手弄断的?即使要将一个平常的人的手弄断,用刀割也得花不少工夫呢。   “你也必须留下一点什么。”   老人怒形于色说:“你不能指斥老夫撒谎而不受惩罚。”   老人虽说已有怒意,但神色并未改变多少,仍是那种活腻了的枯萎神情,毫不起眼。   但老道却在老人那茫然无神的老眼中,看到了一种令他发抖的奇异怪光,情不自禁打一冷战,突然撒腿便跑。   老人的手中,不知何时已将斜拦在药筐上的药锄握住了,信手一拂,发出一声枭啼似的怪笑。   一条断臂从锄尖前飞起,跌出丈外去了。   “哎……”   已逃出三丈外的老道狂叫,大概断臂的创痛传抵全身了,但脚下不停,狂奔而走。   片刻间,附近恢复了宁静。鸟语花香一切依旧,采药老人也在原地坐下。   不同的是,空间里可嗅到忽浓忽淡的血腥,草丛中多了两条断臂。   久久,采药老人突然说:“小子,你可以出来了,或许老夫能救你。再不赶快救治,你身上的血恐怕要流光啦!”   怡平从灌木丛中站起,稳定地向老人接近,走上了小径,方沉着地向老人抱拳行礼,沉静地说:“老伯的探囊取物手与移步错位身法,快得不可思议,可说已修至不留形迹境界了。老伯可知道刚才那两位老道是何来路吗?天下问能令他们惊恐的人,没有几个。”   “老夫脱离江湖,你小子还穿开裆裤,屎尿不分呢?怎知他们是那一方的神佛?”   采药老人笑眯眯地说:“至于你,唔?不错,骨头够硬,自尊心够强。凭你这副德行闯荡江湖。死得比别人快”   “老伯笑话了。”他讪讪地说。   “你在溪边喝水,老夫就来了。”   “哦!老伯目击小可与人打交道的经过。”   “所以我说你死得比别人快。你向他们求救,男女两人对你的态度不一样,是仇是友?”   “小可曾经救过他们的命。”他坦率地说。   “哦!难怪。不过,你还算幸运,世间恩将仇报的人多得很呢,他俩人不宰你灭口,已经很对得起你了。老夫要救你,日后是不是也要恩将仇报?”   采药老人嘲世的口吻相当锐利:“我是说,等到有一天你在生死关头,为了活命而出卖我。”   “老伯的意思是……”   “世间想将老夫抓出来化骨扬灰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如果老伯愿意,杀一万八千也易如反掌。”   “你认识老夫?”   “听说过。”他不假思索地说。   “哦……”   “世间能将探囊取物手练至不着痕迹境界的人,近百年来,唯一……”   “不必说了。你走得动吗?”   “需要扶一把。”   “老夫带你走。”   老人背起药筐,肩起药锄左手一伸,抓住了他沾满血的腰带,提起便走。   这是山脚下的一座茅舍,简单朴实毫不起眼,在这一带,像这种小农户为数不少,靠山坡种杂粮为生,谁也不管这些小农户的死活。   堂屋里堆放着不少药材,老人一进门便说:“老夫替城里济众堂药局采药,日子过得还不错。”   “老伯放下屠刀,转而采药救人,日子当然好过!”   怡平一面解衣一面说:“四大用毒宗师之首,居然采药救人,这是很难令人相信的事。”   “等你到了我这种年纪,你就知道往日之非了。”   老人放下药筐:“到内堂去,老夫先替你上金创药。”   “皮肉之伤,算不了什么。”   “那你……”   “老伯知道毒僧隐身在这附近吗?”怡平问。   “毒僧?毒僧百了?”   “对,就是他,用毒四大宗师中好像排名第二。”   “老夫十余年不过问江湖事了。”   “小可中了毒僧封经对时丹的毒,妄用真力,所以落得这般模样。身上的竹枝抽打伤,算不了什么。”   “你想向老夫要解药?”   “老伯是四大用毒宗师之首,应该有解药。”   “你错了。”   采药老人坐下说,老眉深锁:“天下间,毒物千奇百怪种类繁多,连药中的甘草也可致人死命,毒性各有不同,一个人穷一生精力,所知依然有限得很。四大用毒宗师中,每个人研究的途径皆各异其趣,彼此皆学有专精。以老夫来说,精于腐蚀内腑之毒,对方如不吸入或吞入,即难发生作用,在井水中下毒,毒死千儿八百轻而易举。毒僧之毒,以慢性为主,这就是他藉以敲诈勒索天下大户的法宝,他的毒恰好配合他的身份。而我……”   “老伯是说,封经对时丹老伯无能为力?”怡平失望地问。   “有多久了?”老人问。   “快九个时辰了。”   “老夫只能替你多延两个时辰,而且可令毒性暂时封不住经脉。期限之前你如果得不到他的独门解药,就得自己去找地方挖墓穴准备躺下去。”老人苦笑着说。   “那就够了。两个时辰,可办不少事呢,小可先行致谢……”   “先不必谢我。你看出老夫使用采囊取物手,本来老夫想杀你灭口的。”   “老伯……”   “你不会透露老夫的身份吧?”   “小可宁可死,也不会泄露任何人的隐私。”怡平郑重地说。   “看你把那两个忘恩负义男女打发走的情形看来,你是个值得信赖的人。进内堂去吧,老夫替你用药。”   半个时辰后,他出现在茅屋前,换穿的破旧灰袍显得有点臃肿,因为里面缠满了伤巾,青肿的脸部敷上一层青褐色的药膏,已完全掩盖了他的本来面目。   可告慰的是:脸上的青肿正以惊人的速度消退,老人的治伤药物真有神效,救人的药大概并不比害人的毒药差。   他抬头看看近午的日色,口中喃喃自语:“我得先找到纯纯和沙姑娘,但不知她们是否仍在店中等候?”   不久,他走上了到南门的小径。距城还有二里左右,这一带浓林蔽天,似乎很少看到人迹。正走间,前面二十步外道路中间,躺着一个青袍人。   他脚下一紧,走近时吃了一惊。   并非死了的青袍人令他吃惊,死了的人没有什么好怕的。那是两老道之一,断臂处已没有血流出,大概血已经流尽了。   令他吃惊的是,死老道完好的左手前,用小石歪歪斜斜地,写了六个字:“疫师班权杀我”。   我字还欠最后一撇一点,但依然可以看出是我字。   “原来两老道也看出探囊取物手绝学,难怪胆都快吓破了亡命而逃。这恶道断了一条手臂怎会死?原来是心中有鬼,被吓死的?”   他一脚将字迹擦掉,心中甚感不安。如果另一个老道不死,四大用毒宗师之首的疫师班权出现此地的消息,必定很快便传扬出去,要不了多久,疫师的隐身处便会被人查出来,那么,疫师岂不误会是他把消息泄露出去的。   “我得先找到另一个老道。”   他心中暗叫。   略一估计,他沿小径向反走。   死老道是从老人身后偷袭的一个,手是齐肘被捏断的。另一老道的手是被药锄挖断的,手齐肩而折。这是说,手齐肩而折的人伤势要沉重得多,逃命时,必定比手齐肘而折的人慢,很可能仍然留在后面,也许倒毙在途中。   这一回头,失去了与纯纯会合的机会。   纯纯与江南妖姬,在前面两里地镇湖桥附近,踩探恶贼们的秘密、希望能找到毒僧的落脚处。   走了半里地,耳中突然听到急促而轻微的喘息声。   他警觉地站住了,凝神倾听。   喘息声消失了,他移至路旁贴树隐身,目光循小径搜索可疑的行迹。   前面十余步出现了一连串的血滴。血滴皆因吸引附近尘埃而高起内卷,但仍可看到中心点的血光。   血滴隐没在路口。这是说:血滴的主人隐入路右的树林内。   他哼了一声,举步向前接近,一面冷冷地说:“无忧散人,你还不出来吗?断了一条手臂,你是死不了的,你这恶道除非把你的脑袋砍下来,不然你死不了。”   老道躺在路旁的草丛中,断臂的创口仍在缓缓淌血,肩部已经过包扎,以撕开的腰带勒紧止血,但包扎得并不紧切,所以血仍慢慢地流出。   他到了老道身旁,老道重新开始痛苦地喘息,整个脸部似乎变了形,痛楚令已泛青灰的肌肉奇怪地扭曲,一双怪眼完全失去神采。   “你……你是谁……”老道虚脱地问,眼神已无法集中,已呈散光现象。   “庄怡平,被你们准备搁上竹刀阵的庄怡平。”他平静地说,眼中涌起怜悯的神色。   看到一个垂死的人,他心中的确觉得怜悯,即使这人是他的生死对头。   “你……补我—……一刀。”老道绝望地说。   “为什么?”   “我……我快要尸解了。”   “我替你裹伤止血,也许你死不了,尽管你这无恶不作的妖道该死。”   他一面说,一面上前在老道身旁蹲下,立即开始替老道仔细地包扎断臂创口。   老道闭上了双目,强忍痛楚深长地呼吸。死对头居然大发慈悲替仇敌裹伤,老道的确被弄糊涂了。   “你……你为何救……救我……”老道断断续续地问。   “不为什么。你活着,威胁不了我,你死了,变鬼也无奈我何。我虽然不愿意救你,但我不是草木禽兽,所以非救你这恶道不可。”   他一面包扎一面说。   身后微风飒然,阴恻恻的语音传到:“假仁假义,你得死!”   第一个假字入耳,怡平已向侧滚倒。   啸风声入耳,一把奇形飞刀以奇速从怡平的胁旁擦过,贯入老道的胸口。   飞刀是从上面向下射的,没射中怡平,却把快死的老道射中了。   发射飞刀的人语音一落,人已到了怡平的脚前。   怡平向侧倒便奋身滚转,面向上右手一扬。   绿魅以前对怡平所说的话,的确可以代表周夫子那群人的意见,他们已不将怡平列为劲敌,正集中力量,准备对付在岳州神出鬼没的灵怪。   他们并不知道灵怪是怡平假扮的,知彼的工夫不够。   不将对方列为劲敌,往往会枉送性命。   这位青衣人从背后偷袭,根本就没将怡平放在眼下,飞刀发出,人也毫无顾忌地跟进,以为这一飞刀必可命中。   永远不要轻估敌人,即使这位敌人是毫无足道的五流下三滥,或者一个垂死的人。   飞刀不但没有命中,反而贯入老道的胸口。   一道长长青虹从怡平手中飞出,那是撕开了的腰带,原属于老道的,怡平将其撕开替老道裹伤。   偷袭的青衣人原是周夫子的得力臂膀,武功当然很了得,一时大意轻敌,陷入危局不能自拔。   布带以可怖的奇速射出,带尾拍一声击中青衣人的眉心。接着,下阴挨了怡平一踹,脚掌无情地踹中命根要害,力道千钧。   “嗯……”   青衣人嘎声厉叫,身躯倒飞,砰一声摔倒在两丈外,蜷缩成团挣命。   第十五回大难不死   “什么?你……”人魔说。   “蔡前辈,你不必在周某面前大呼小叫耀武扬威。”   周夫子不客气地接着发话:“你上次擒住在下四名同伴,逼他们生死决斗,因而死了一个人,在下隐忍不与你们计较,已经是情至义尽了。今天你如果又来惹事,体怪在下对你不客气。你们走吧……”   人魔一声怪叫,一纵即至,人骨手杖发似奔雷,劈面就是一杖。杖长仅两尺二寸,攻招时可知距离必定很近了。   所有的人,皆拔兵刃戒备。原先抬着怡平的两个人,也将他放下在一旁戒备。   周夫子显然不在乎人魔的凶猛突袭,双手齐动,吹毛可断的宝剑出鞘,信手一挥,风雷骤发,剑虹耀目生花,撤出了重重剑网,硬接来招。   “铮铮铮……”   金鸣震耳,火星飞溅。   人骨手杖的黑白两色光华舞得更急、更猛。飞腾着的剑影更狂、更烈。人影快速地移位,闪动、冲、旋、扭、错,八方腾跃,三丈内罡风怒啸,枝叶纷飞激射。   好一场势均力敌的狂野恶斗,生死须夷险象环生。   还在两丈外观战的鬼母脸色一变,颇表惊讶地说:“难怪你们敢妄言擒捉神箫客,果真有些鬼门道,武功不弱呢?”   八表潜龙哼了一声,挺剑欺近傲然地说:“这里的人中,任何人也不至于比你们这些老而不死的前辈差,信不信立可见分晓,我八表潜龙张均就足以让你这老鬼婆开开眼界。”。   鬼婆一声怪叫,鬼头杖闪电似的攻出一记“庄家打狗”,含忿出手,潜劲山涌。   八表潜龙大概有意逞能,竟敢毫无顾忌地以剑接杖,“铮”一声暴震,剑杖接触石破天惊。   “哎……”八表潜龙惊叫,连人带剑被震飘丈外。   鬼婆也占不了多少便宜,被强劲的震撼力震得斜滑两三步。   一名青衣中年人看出有便宜可捡,冲鬼婆斜滑挫退而来的身影急迎而上,一声不吭就是一剑。   鬼婆不愧称艺臻化境的老名宿,百忙中托杖下挫接招,这一剑来得太快太急,鬼婆几乎无法招架。   “铮!”杖架住了剑,好险。   剑闪电似的急退,不等鬼婆站稳,剑从杖下再次吐出,快得令人目眩。   鬼婆大吃一惊,也勃然震怒。危急中,她双膝一沉,头一低,超人的反应,逃脱了一剑穿颅之危。   剑擦鬼婆的顶门而过,短白发断了不少根。   “该死的!”   鬼婆怒极沉叱,凶性大发。   杖尾一挑,闪电似的挑在青衣人的左肋下。   “哎……”青衣人狂叫,身躯飞起,剑也飞掷,在叫声摇曳中,身躯飞抛出两丈外。   “砰!”身躯重重地下落。   在人群惊叫声中,截出抢救的人已晚了一步。青衣人掼倒在竹刀阵中,腹部先着地,背部可看到六七把削得锋利的竹尖刀,尖端一片猩红。   八表潜龙重新扑到,剑排空而至。   青衣人的惨死,激起了公愤,两名老道首先抢出,怒叫着双剑齐上。其他的人也一拥而上,咒骂声大起。   人魔已狂攻了十余招,在周夫子的剑下占不了丝毫便宜,而且有逐渐失去优势的现象,一看众人咒骂着涌到,不由暗暗心惊,虚攻一杖乘机后撤,急叫:“鬼婆,引他们到山林中拼命。”   鬼婆一发觉八表潜龙不易对付,早萌退意,应声急撤,两人退入林中,两面一分。   人魔并不想摆脱周夫子,一面掠走一面厉叫:“小辈们,老夫要逐一铲除你们,倚多为胜的局面,你们保持不了多久的。”   周夫子御尾狂追,也一面招呼同伴:“不要管鬼婆,先毙了老魔再说,不可分散,追!”   竹刀阵旁躺着的怡平,开始强忍痛楚,为生命作最艰苦奋斗的挣扎,移动麻木的手脚,向山下一步步爬行,钻入丛林,爬过荆棘。草枝与荆棘触及创口,痛楚已令他麻木,本能地拼命爬行、爬行、爬行——   他必须赶快离开现场,走得愈远愈好。而且,狗腿子们会循迹追来,如果不能找到可掩去痕迹的地方藏身,同样逃不出他们的毒手。   人魔鬼母决难应付九个人的围攻,因此狗腿子们很快便会转回现场找他的。   想起死在竹刀阵内那位仁兄的惨象,他感到一阵恶心,毛骨悚然,如果闯人阵的人是他的话……   他唯一的生路是逃,逃得远远地。   滚落一处小坡,腹部胸口与大腿的抽打剑痕,开始挣裂原已凝结的创口,鲜血不断流出。   失血过多,他真的有点支持不住了,头晕目眩,手脚发软,口干舌燥……   但他必须支撑下去,他不能认输,认输就失去了求生的意志与精力,死毕竟不是令人愉快的事。   不知经过了多久,他发现自己到了一条丈余宽的小溪旁,刚想爬近喝水解渴,突觉上身一沉,眼前一黑,脑袋似乎撞上了什么物体,便失去知觉。   他以为他已爬出好远好远了,其实还不足两百步。   久久,他终于苏醒,原来他跌入溪旁的一个大洞中,脑袋撞在洞壁上昏厥的。   喝了几口水,他几乎无法爬离水边,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能伏在岸边喘息。   蓦地,他听到左方不远处有语音传来,他第一个念头是:有人找来了,一阵寒颤通过全身,他绝望地叹息一声。   当高嫣兰获得神箫客掩护,逃离白鹤寺百十步,便往路旁的树林一窜,扭头向跟来的公孙云长低叫:“越野而走,全力脱身。”   远出里外,已可看到岳州的城墙。   公孙云长心中一定,脚下一慢,欣然说:“好了,距城仅有里余,不怕他们追来了。这地方我不陌生,路就在左首不远。”   他领先使走,从林隙中看到了南门至白鹤山的小径。   “我们安全了。”他如释负重地说。   高嫣兰突然一拉他的手臂,向下一蹲,低声说:“有人从城里来,瞧!认识这个人吗?好面熟。”   “唔!是有点面熟。”公孙云长点头说。   一个穿青劲装佩剑挂囊,年约半百的豹头环眼大汉,正无牵无挂意气飞扬地大踏步从北面来。   记得那天在五湖钓叟候前辈的村子里,与摘星换斗同时现身,站在摘星换斗下首那个人……”   “哎呀!我记起来了,就是这位仁兄。”公孙云长也想起来了。   高嫣兰银牙一咬,悄然潜行。   “高嫣兰,你干什么?”公孙云长拉住她低声问。   “擒住他问口供。”高嫣兰沉着地说:“问问封锁的情形,今晚我一定得离开,不然我恐怕逃不出他们的魔掌,多留一天便多几分凶险。”   理直气壮,公孙云长只好跟着走,片刻便到了小径旁,伏在路旁的草丛中相候。   大汉没料到有人伺伏,毫无戒心地大踏步而来。   高嫣兰不等公孙云长招呼,猛地长身飞跃而起,轻灵地飘落路中心,姿态妙曼点尘不惊。   “阁下,山与山不会碰头,人与人总会见面的。”。   她用平静的口吻向大汉打招呼。   大汉一怔,极感意外地脱口叫:“你怎么在此地?你不是……”   公孙云长拨草而出,冷笑一声抢着接口:“咱们不在白鹤寺,阁下是不是极感诧异失望,白鹤寺的陷阱埋伏失效,霉运落在阁下的头上了,天凶照命,白虎当头,你就认了吧。”   大汉桀桀怪笑,缓缓拔剑出鞘,傲然地说:“你小子真够命长的。这次你四出求助,准备邀集亡命,到武昌作第六次有去无回的走险行刺,迄今为止,似乎你并没找到几个倒楣鬼替你送死。大总管不屑与你计较,要咱们不理会你,没想到你胆大包天,一而再与咱们为难,在下倒要看看你是否真有些斤两。你们两人并肩上啦!我快剑卫辰替你们招魂。”   “你的话真多。”   公孙云长的语气充满嘲弄:“等会儿在下有话问你,到时候你可以说个够。”   一声剑啸,他拔剑向前一指,完成了攻击的准备。冷静、庄严、沉稳、气势迫人,一举一动,赫然一代名家风范,与他为人浮躁冒失,自命不凡的个性完全不同。   站在侧方的高嫣兰,看得心中一愣。今天,她第一次看到了公孙云长的本来面目。前一刹那所说的话与表露的神态,与亮剑后所流露的不凡神情,完全是两种面目,判若云泥,这种转变是相当今人惊讶的。   她心中颇感安慰,这才是一个男子汉成熟的好征兆。以往公孙云长所表现的鲁莽、冲动冒失、猜忌等等不良性格,的确令她失望不安。   她想:大概公孙云长已经不把庆怡平放在心上了,心中平静,优秀的本性便会自然流露啦!   接着,令她更感惊讶的事发生了。   快剑卫辰敢于叫对方两人并肩上,当然必有所恃,显然早已洞悉公孙云长的斤两,不然岂敢发此狂言?等公孙云长一亮剑,便立即发起空前猛烈的快攻,一声狂笑,抢制先机无所畏惧地走中宫切入,剑虹疾吐。   公孙云长冷冷一笑,脚下稳如泰山,手中剑闪电似的从容挥洒,来者不拒硬接强压。   “铮铮铮……”   连接五剑,快得令人目眩。   快剑卫辰移了三次方位,五剑俱解,第六剑仍攻中官,速度似乎加快了一倍。   电芒一闪,传出一声刺耳的刺耳尖鸣,令人闻之毛骨悚然,闪动的人影倏然静止。   “不要杀他。”   高嫣兰急叫,一闪即至,及时抓住了公孙云长握剑的手,消去续进的劲道。   可惜晚了一刹那,公孙云长的剑尖,已贯入快剑卫辰的右肋,入体五寸以上。   这一招错剑、反击、伤人、快过电光石火,一气呵成无懈可击,在双剑接触的瞬间已决定了谁死谁活,任何人也来不及阻止惨剧的发生。   “啊……”   快剑脱手坠剑,浑身一震,战栗着说:“你……你比往……往昔……”   公孙云长的剑身铸有血槽,即使不拔剑,血也会从血槽流出,空气也会从血槽灌入人体,十分可怕,血出气入,受伤的人不但救治困难,而且崩溃得特别快。   公孙云长的剑尖巧妙地一板,大量空气涌入快剑卫辰的胸腔内。   “啊……”   快剑无法说话了,发出一声垂死的嘎声。   “不要拔剑,问口供……”高嫣兰急叫,挟住了摇摇欲倒的快剑卫辰。   “他,快完了,拣重要的问。”公孙云长毫无感情地说。   “阁下,你们的人布在何处?”高嫣兰大声问,“城……内外水……水陆两……两途……”快剑卫辰虚弱地说。   “韦小弟囚在何处?”公孙云长抢着问。   “在湖……湖旁候……侯……侯家……”   “八表潜龙在何处?”仍是公孙云长抢着发问。   问不出什么来了,快剑卫辰浑身一软,双目瞪得似要脱出眶外,吐出一口长气,无法吸气了,浑身不住抽搐。   “他死了!”高嫣兰颓然放手。   尸体跌倒,公孙云长在尸体上抹净剑上的血迹。   “他的剑术奇快绝伦,霸道无比。”高嫣兰苦笑:“没料到你竟能在刹那间刺中他。云长,你的剑术时强时弱,我感到十分困惑。”   “这与信心勇气有关。”公孙云长收剑入鞘:“他单人独剑,我无后顾之忧,出剑有如神助,如此而已。”   “怪事,他已经知道要死了,为何仍然招供?”高嫣兰黛眉深锁,眉宇间有忧色:“城内城外水陆两途都封锁了,我恐怕真离不开岳州了。”   “他灵智已失,凭直觉回答,在他的意识中,并不是招供。”公孙云长加以解释:“所以,他的话可信。嫣兰,你离开的机会来了。”   “机会来了?你的意思是……”   “他说韦小弟囚在侯家。”   “不错,定然是指五湖钓叟的住宅。”   “我们出其不意前往救人,顺便抢一艘渔舟,往湖中一放,狗腿子们便无可奈何了。我的控舟术是不错的,八百里烟波浩瀚的洞庭湖,万千官兵也无能为力,你意下如何?”   高嫣兰迟疑片刻,下定了决心,说:“好,这就走。”   公孙云长把尸体拖入林中藏妥,掩去血迹,两人立即上,道,向南急走。   这条路他们上次走过,往南可以直达湖滨。但他们不敢再经过白鹤寺,因此先越野而走。   不久,他俩到了九龟山下,找到了原来的登山小径。小径循山下的小溪蜿蜒伸展,逐渐上升。   公孙云长一马当先,脚下逐渐加快,一面走一面说:“希望候老前辈仍在,也许会获得他全力相助,至少不会阻止我们抢船脱身。万一恶贼们逼迫他父女出手拦阻我们,你对付得了凌波仙子吗?”   “这……我对付得了。”   高嫣兰沉吟着说,语气由迟疑而趋于稳定:“但按情理,侯老前辈父女可能已被恶贼们带走了。”   她的确有对付凌波仙子侯翠华的自信。她与凌波仙子同列武林三女杰,但在陆地上,凌波仙子的真才实学,无可讳言地要比她差上一两分。论水上功夫,她当然甘拜下风,凌波仙子的水性比她强了千百倍。   “也许妖道真把他们押往武昌去了。”   公孙云长表示同意:“鄢奸乘船巡视,身边极需水性高明的人保护。侯老前辈落入恶贼们的计算中,并不是偶发的事件,拔山举鼎那狗东西,可能在半年前便着手准备了。”   “那天我们却恰好赶上,真是霉星高照,是祸躲不过。”   高嫣兰不胜懊恼:“世间真有那么巧的事。”   “那天要不是侯老前辈够情义,你我恐怕真难脱出恶贼们的魔掌。”   公孙云长无限感慨地叹息一声:“侯老前辈落入虎口,的确是江湖侠义道一大损失。”   “你我都欠了侯老前辈一份情……咦!谁在叫我?”   高嫣兰悚然止步,但也作势掠走,这是在危境中的本能反应。   小径下方的小溪旁灌木丛中,再次传来相当清晰的叫唤声:“高姑娘,请留步。”   相距仅十余步,公孙云长戒备着喝问:“谁在叫唤?现身!   灌木丛中,摇摇幌幌站起衣衫凌落、浑身血迹的庄怡平,用并不稳定的嗓音说:“是我,庄怡平。”   两人大吃一惊,怡平双颊浮肿,浑身血污,破碎的、染满血迹的衣衫外,血与泥沾满全身,除了声音之外,谁敢相信他是庄怡平?   “你……你是……”高嫣兰骇然惊呼。   “在下碰上了周夫子一群高手,逃得性命。他们是从湖滨五湖钓叟处来的。”怡平沉静地说,强忍痛楚站得稳稳地。   “看来,你真的不像是他们的人。”公孙云长说,语气相当冷。   “你……你伤得不轻。”高嫣兰关心地说。   “他们正在搜我,请助我一臂之力,带我脱离险境,我已经无法走动。”怡平用恳求的口吻说。   “我的天!你浑身是血……”高嫣兰焦灼地说,向他急步走去。   “且慢!”公孙云长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低叫。   “云长,他……他需要援手。”高嫣兰不假思索地说。   “他说周夫子那些人正在搜他。”   “对呀!所以……”   “带着他,你我能逃出他们的追搜?”   “这……”   “还有,他说周夫子那些人从五湖钓叟处来的。这是说,韦小弟已没有高手看守。”   “你的意思是——”   高嫣兰仍没听懂公孙云长的话意,女人本来就不够聪明。   “这正是救韦小弟,与抢渔船脱身的大好机会。如果我们帮助这姓庄的,这机会便不是我们的了。再说,我们还不知道姓庄的到底是敌是友?”   公孙云长振振有辞地解释:“焉知不是他设下的苦肉计?”   “云长,你是不是太不相信人了?”   “我怎能相信他?”   “可是……”   “我所知道的是,天下的英雄豪杰,只要知道我的身份,任何人都会义不容辞地主动帮助我,同仇敌忾对付恶贼们。而这位姓庄的,却一而再对我不客气,我能相信他吗?”   公孙云长的理由更充分了。   “我不管。”高嫣兰秀眉深锁,似已下定决心:“毕竟他对我有恩,我要帮助他。”   “你……”   “你一个人走吧,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高嫣兰脸上冷冷地,举步向怡平走去。   怡平深深入一口气,沉静地说:“高姑娘,有你这句话,你我的恩义一笔勾销。你走吧,他们可能快搜到此处了。多死一个人,对谁都没有好处,尤其对你不利。”   “庄兄,你……”高嫣兰讶然叫。   “我拒绝你的帮助,快走!”怡平厉声说。   “你……”   “人魔蔡瑞只接得下周夫子十余招,鬼婆也在八表潜龙手下占不了便宜,你能吗?”   “可是,你需要……”   “我需要的是一具棺材,你有吗?”怡平说,缓缓向下挫,隐没在灌木丛下。   上面,传来一声震耳的长啸,声源似乎不远。   “快走!迟恐不及。”公孙云长急叫,举步便走。   高嫣兰叹息一声,不得不急步跟上。   片刻,两个人影急掠而下。   先前公孙云长与高嫣兰所立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清瘦的灰袍老者,正坐在路旁的草地上。一口竹背筐放在脚旁,里面盛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树根草藤。一把长柄药锄,斜倚在背筐上。   原来是一位采药人,那布满风霜的苍老三角脸,无神的老眼,微驼的背腰,给人的印象是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所采的药可能是为自己治病的,但这些草根树皮,保证治不好老病的。   枝叶簌簌而动,两个青影正循怡平留下的痕迹,快速地急掠而至。   是两名老道,先前他们跟在周夫子后面去追人魔鬼母,这时回来找怡平,人魔鬼母可能凶多吉少?   真巧,采药老人所坐的地方,恰好在怡平遗留下来的痕迹上。   而越过小径后的痕迹,不知何时已被老人的药锄翻动过,不易看出痕迹了。   下面十余步便是小溪流,灌木丛中爬伏着心中焦灼的怡平。   两老道身形一慢,到了采药老人身后。   “咦!可能沿小径逃走了。”   一个老道说,在采药老人身后两三步停下了。   另一名老道从采药老人顶门上空飞跃而过,轻灵美妙地落在小径上,小心地察看小径上的踪迹。   最后,目光落在采药老人身上,三角眼中冷电四射,似乎要看透老人的躯体,要在老人的肚子里找出几条蛔虫来,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遮蔽他那锐利的目光。   采药老人仍是那么无神、茫然。也许耳力和目力都退化了,也许上了年纪,任何怪事都引不起兴趣,对出现在身边的人毫不感到惊讶。这里是人人可走的小径,有人出现当然不足为怪。   “老头儿,你在这里已经很久了。”老道用大嗓门向来药老人说。   “很久了吗?”   老人毫无表情地反问,花白的老眉略扬,老眼眨动了几下。   “你在路旁挖了一些药草。”老道指着路下方的掘痕说。   挖掘过的地方是无法找得到怡平所留的痕迹的。   “是呀。”采药老人有气无力地回答。   “你曾经看到一个满身血污的人,从上面下来吗?”   “好像没有。”   “好像?你撒谎。”老道沉叱。   采药老人被触怒了,跳起来大声说:“该死的!老夫这一辈子,从没有人敢当面说老夫撒谎,你真的该死。”   站在采药老人身后那位老道,大概一辈子从没被人当面骂该死,更没被一个人上大半的老不死当面骂该死,不理会打交道的同伴有何反应,忿怒地大手一仲,五指如钩,抓向采药老人的发结,想把老人拖倒。   相距伸手可及,这一抓奇快无比。   与采药老人面对面打交道的老道,已看到同伴含怒出手,骤然上升的怒火,因之而火灭烟消。   可是,突然间,他仍带怒容的脸上,突然失去血色,三角眼中因突如其来的惊恐而睁得大大地,嘴也张得大大地,想叫却叫不出声音,肌肉扭曲使面部变了形。总之,他像是被雷殛,更像是见到了鬼。   他的同伴,手突然短了一截,肘以下一段小臂,连衣袖一同断落,跌落在老人身后的草丛里。而同伴似乎忘了痛楚,脸色泛灰,肌肉因极度的惊恐而可怖地扭曲变形,正垂着鲜血泉涌的断臂,一步步踉跄后退,双目瞪得大大地,显然惊恐过度,已控制不住自己了。   他根本就没看到老人转身,同伴的手是怎样断的?一个高手中的高手,出手从背后偷袭,自己的手反而毫无警兆地断了,可能吗?   令他心胆俱落的是:老人仅是被激怒而挺身站起,的确不曾回身,似乎不知道背后有人偷袭,这老人是怎样把同伴的手弄断的?即使要将一个平常的人的手弄断,用刀割也得花不少工夫呢。   “你也必须留下一点什么。”   老人怒形于色说:“你不能指斥老夫撒谎而不受惩罚。”   老人虽说已有怒意,但神色并未改变多少,仍是那种活腻了的枯萎神情,毫不起眼。   但老道却在老人那茫然无神的老眼中,看到了一种令他发抖的奇异怪光,情不自禁打一冷战,突然撒腿便跑。   老人的手中,不知何时已将斜拦在药筐上的药锄握住了,信手一拂,发出一声枭啼似的怪笑。   一条断臂从锄尖前飞起,跌出丈外去了。   “哎……”   已逃出三丈外的老道狂叫,大概断臂的创痛传抵全身了,但脚下不停,狂奔而走。   片刻间,附近恢复了宁静。鸟语花香一切依旧,采药老人也在原地坐下。   不同的是,空间里可嗅到忽浓忽淡的血腥,草丛中多了两条断臂。   久久,采药老人突然说:“小子,你可以出来了,或许老夫能救你。再不赶快救治,你身上的血恐怕要流光啦!”   怡平从灌木丛中站起,稳定地向老人接近,走上了小径,方沉着地向老人抱拳行礼,沉静地说:“老伯的探囊取物手与移步错位身法,快得不可思议,可说已修至不留形迹境界了。老伯可知道刚才那两位老道是何来路吗?天下问能令他们惊恐的人,没有几个。”   “老夫脱离江湖,你小子还穿开裆裤,屎尿不分呢?怎知他们是那一方的神佛?”   采药老人笑眯眯地说:“至于你,唔?不错,骨头够硬,自尊心够强。凭你这副德行闯荡江湖。死得比别人快”   “老伯笑话了。”他讪讪地说。   “你在溪边喝水,老夫就来了。”   “哦!老伯目击小可与人打交道的经过。”   “所以我说你死得比别人快。你向他们求救,男女两人对你的态度不一样,是仇是友?”   “小可曾经救过他们的命。”他坦率地说。   “哦!难怪。不过,你还算幸运,世间恩将仇报的人多得很呢,他俩人不宰你灭口,已经很对得起你了。老夫要救你,日后是不是也要恩将仇报?”   采药老人嘲世的口吻相当锐利:“我是说,等到有一天你在生死关头,为了活命而出卖我。”   “老伯的意思是……”   “世间想将老夫抓出来化骨扬灰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如果老伯愿意,杀一万八千也易如反掌。”   “你认识老夫?”   “听说过。”他不假思索地说。   “哦……”   “世间能将探囊取物手练至不着痕迹境界的人,近百年来,唯一……”   “不必说了。你走得动吗?”   “需要扶一把。”   “老夫带你走。”   老人背起药筐,肩起药锄左手一伸,抓住了他沾满血的腰带,提起便走。   这是山脚下的一座茅舍,简单朴实毫不起眼,在这一带,像这种小农户为数不少,靠山坡种杂粮为生,谁也不管这些小农户的死活。   堂屋里堆放着不少药材,老人一进门便说:“老夫替城里济众堂药局采药,日子过得还不错。”   “老伯放下屠刀,转而采药救人,日子当然好过!”   怡平一面解衣一面说:“四大用毒宗师之首,居然采药救人,这是很难令人相信的事。”   “等你到了我这种年纪,你就知道往日之非了。”   老人放下药筐:“到内堂去,老夫先替你上金创药。”   “皮肉之伤,算不了什么。”   “那你……”   “老伯知道毒僧隐身在这附近吗?”怡平问。   “毒僧?毒僧百了?”   “对,就是他,用毒四大宗师中好像排名第二。”   “老夫十余年不过问江湖事了。”   “小可中了毒僧封经对时丹的毒,妄用真力,所以落得这般模样。身上的竹枝抽打伤,算不了什么。”   “你想向老夫要解药?”   “老伯是四大用毒宗师之首,应该有解药。”   “你错了。”   采药老人坐下说,老眉深锁:“天下间,毒物千奇百怪种类繁多,连药中的甘草也可致人死命,毒性各有不同,一个人穷一生精力,所知依然有限得很。四大用毒宗师中,每个人研究的途径皆各异其趣,彼此皆学有专精。以老夫来说,精于腐蚀内腑之毒,对方如不吸入或吞入,即难发生作用,在井水中下毒,毒死千儿八百轻而易举。毒僧之毒,以慢性为主,这就是他藉以敲诈勒索天下大户的法宝,他的毒恰好配合他的身份。而我……”   “老伯是说,封经对时丹老伯无能为力?”怡平失望地问。   “有多久了?”老人问。   “快九个时辰了。”   “老夫只能替你多延两个时辰,而且可令毒性暂时封不住经脉。期限之前你如果得不到他的独门解药,就得自己去找地方挖墓穴准备躺下去。”老人苦笑着说。   “那就够了。两个时辰,可办不少事呢,小可先行致谢……”   “先不必谢我。你看出老夫使用采囊取物手,本来老夫想杀你灭口的。”   “老伯……”   “你不会透露老夫的身份吧?”   “小可宁可死,也不会泄露任何人的隐私。”怡平郑重地说。   “看你把那两个忘恩负义男女打发走的情形看来,你是个值得信赖的人。进内堂去吧,老夫替你用药。”   半个时辰后,他出现在茅屋前,换穿的破旧灰袍显得有点臃肿,因为里面缠满了伤巾,青肿的脸部敷上一层青褐色的药膏,已完全掩盖了他的本来面目。   可告慰的是:脸上的青肿正以惊人的速度消退,老人的治伤药物真有神效,救人的药大概并不比害人的毒药差。   他抬头看看近午的日色,口中喃喃自语:“我得先找到纯纯和沙姑娘,但不知她们是否仍在店中等候?”   不久,他走上了到南门的小径。距城还有二里左右,这一带浓林蔽天,似乎很少看到人迹。正走间,前面二十步外道路中间,躺着一个青袍人。   他脚下一紧,走近时吃了一惊。   并非死了的青袍人令他吃惊,死了的人没有什么好怕的。那是两老道之一,断臂处已没有血流出,大概血已经流尽了。   令他吃惊的是,死老道完好的左手前,用小石歪歪斜斜地,写了六个字:“疫师班权杀我”。   我字还欠最后一撇一点,但依然可以看出是我字。   “原来两老道也看出探囊取物手绝学,难怪胆都快吓破了亡命而逃。这恶道断了一条手臂怎会死?原来是心中有鬼,被吓死的?”   他一脚将字迹擦掉,心中甚感不安。如果另一个老道不死,四大用毒宗师之首的疫师班权出现此地的消息,必定很快便传扬出去,要不了多久,疫师的隐身处便会被人查出来,那么,疫师岂不误会是他把消息泄露出去的。   “我得先找到另一个老道。”   他心中暗叫。   略一估计,他沿小径向反走。   死老道是从老人身后偷袭的一个,手是齐肘被捏断的。另一老道的手是被药锄挖断的,手齐肩而折。这是说,手齐肩而折的人伤势要沉重得多,逃命时,必定比手齐肘而折的人慢,很可能仍然留在后面,也许倒毙在途中。   这一回头,失去了与纯纯会合的机会。   纯纯与江南妖姬,在前面两里地镇湖桥附近,踩探恶贼们的秘密、希望能找到毒僧的落脚处。   走了半里地,耳中突然听到急促而轻微的喘息声。   他警觉地站住了,凝神倾听。   喘息声消失了,他移至路旁贴树隐身,目光循小径搜索可疑的行迹。   前面十余步出现了一连串的血滴。血滴皆因吸引附近尘埃而高起内卷,但仍可看到中心点的血光。   血滴隐没在路口。这是说:血滴的主人隐入路右的树林内。   他哼了一声,举步向前接近,一面冷冷地说:“无忧散人,你还不出来吗?断了一条手臂,你是死不了的,你这恶道除非把你的脑袋砍下来,不然你死不了。”   老道躺在路旁的草丛中,断臂的创口仍在缓缓淌血,肩部已经过包扎,以撕开的腰带勒紧止血,但包扎得并不紧切,所以血仍慢慢地流出。   他到了老道身旁,老道重新开始痛苦地喘息,整个脸部似乎变了形,痛楚令已泛青灰的肌肉奇怪地扭曲,一双怪眼完全失去神采。   “你……你是谁……”老道虚脱地问,眼神已无法集中,已呈散光现象。   “庄怡平,被你们准备搁上竹刀阵的庄怡平。”他平静地说,眼中涌起怜悯的神色。   看到一个垂死的人,他心中的确觉得怜悯,即使这人是他的生死对头。   “你……补我—……一刀。”老道绝望地说。   “为什么?”   “我……我快要尸解了。”   “我替你裹伤止血,也许你死不了,尽管你这无恶不作的妖道该死。”   他一面说,一面上前在老道身旁蹲下,立即开始替老道仔细地包扎断臂创口。   老道闭上了双目,强忍痛楚深长地呼吸。死对头居然大发慈悲替仇敌裹伤,老道的确被弄糊涂了。   “你……你为何救……救我……”老道断断续续地问。   “不为什么。你活着,威胁不了我,你死了,变鬼也无奈我何。我虽然不愿意救你,但我不是草木禽兽,所以非救你这恶道不可。”   他一面包扎一面说。   身后微风飒然,阴恻恻的语音传到:“假仁假义,你得死!”   第一个假字入耳,怡平已向侧滚倒。   啸风声入耳,一把奇形飞刀以奇速从怡平的胁旁擦过,贯入老道的胸口。   飞刀是从上面向下射的,没射中怡平,却把快死的老道射中了。   发射飞刀的人语音一落,人已到了怡平的脚前。   怡平向侧倒便奋身滚转,面向上右手一扬。   绿魅以前对怡平所说的话,的确可以代表周夫子那群人的意见,他们已不将怡平列为劲敌,正集中力量,准备对付在岳州神出鬼没的灵怪。   他们并不知道灵怪是怡平假扮的,知彼的工夫不够。   不将对方列为劲敌,往往会枉送性命。   这位青衣人从背后偷袭,根本就没将怡平放在眼下,飞刀发出,人也毫无顾忌地跟进,以为这一飞刀必可命中。   永远不要轻估敌人,即使这位敌人是毫无足道的五流下三滥,或者一个垂死的人。   飞刀不但没有命中,反而贯入老道的胸口。   一道长长青虹从怡平手中飞出,那是撕开了的腰带,原属于老道的,怡平将其撕开替老道裹伤。   偷袭的青衣人原是周夫子的得力臂膀,武功当然很了得,一时大意轻敌,陷入危局不能自拔。   布带以可怖的奇速射出,带尾拍一声击中青衣人的眉心。接着,下阴挨了怡平一踹,脚掌无情地踹中命根要害,力道千钧。   “嗯……”   青衣人嘎声厉叫,身躯倒飞,砰一声摔倒在两丈外,蜷缩成团挣命。       第十六章 神秘之舟   怡平这时已经不怕奇毒封闭经脉,身上那些皮肉之伤,虽则多多少少影响他的劲道收发,这雷霆两击依然凌厉无比,布带击破了眉心深入颅骨,那一端更是致命的狠着。   青衣人蜷缩片刻,便开始放松。   怡平挺身而起走近青衣人,摇头苦笑自语:“老兄,十分抱歉,你不必怪我狠。”   他知道,这人已经无救了。   老道吃力地撑起上身,已散光的双目,出现回光返照的片刻光彩,吃力地说:“是……是谁杀……杀我……”   怡平回头走近,黯然地说:“你该认识那把蛇形靶八寸飞刀。”   “这……这混蛋……”   “刀中心坎右一寸。刀有血糟,我已无法救你,我身上没带有药,刀一拨出……”   “贫……贫道……”   “在下抱歉。”   “我……”   “不是在下见死不救,这实在无能为力。”老道的眼中,光彩慢慢消失。   “拔刀,让……让贫道早……早……早些……”   “我不能。”怡平断然地大声拒绝。   老道朦胧地注视着他,喘息着说:“游……游僧法……法元,知……知道毒……毒僧在何处隐……隐……身……”   身宇一落,老道拼最后一口元气,伸出抖索着的左手,摸索着、抽搐着,终于抓住了飞刀柄,猛地向外一拨。   刀离体鲜血泉涌,老道浑身一震,然后开始放松。   怡平叹息一声,抹上老道的眼睑,将尸体拖至路中,以便让经过的人发现,黯然离开现场。   他想到游僧法元,但到何处去找?在岳州这几天,从来就不曾听人提及游僧,这比去找毒僧还要困难。   那恶僧不喜与人结伴,像个无主的孤魂,出没无常,所以称为游僧,谁知道这个穷和尚是否真的到了岳州!   游僧名列江湖六怪,与他的恩师灵怪齐名,即使找到了,亦将有一场空前激烈的生死恶斗,恶僧不可能乖乖将毒僧的下落告诉他,不用武力逼供势难如愿。   他抬头看看天色,早着呢。   往南面看看,他心中一动。   他想到那天在五湖钓叟的村旁,曾经察看两具尸体,并且发现遗留在地的追魂五芒珠,那是毒僧百了的独门暗器。   “周夫子他们走了,也许毒僧仍然留在侯家吧。”他心中自语。   身不由己,他向南举步。   但他心中明白,向南走并不是为了毒僧,而是为了高嫣兰,那位令他心动、令他梦寐难忘的美丽的小姑娘。如果毒僧真的隐身在侯家、公孙云长与高嫣兰绝无侥幸可言。   他真的放心不下,虽则高嫣兰对他并无好感。   爱是不计较代价的,他已经完全原谅了高嫣兰见死不救的不义行为。   他们已走了半个时辰以上了,他得赶两步。   公孙云长自从离开怡平之后,领着嫣兰放开脚程急赶。   嫣兰毕竟心中有愧,沿途出奇地沉默,她不能说公孙云长不对,危难中,自己的性命毕竟比别人的死活重要,何况公孙云长一直就在怀疑怡平是拔山举鼎的人。因此,她不久便原谅了公孙云长的自私。对怡平的同情和感恩的念头,逐渐淡忘了。   他们终于到了渔村,渔村毫无动静。   五湖钓叟一家老少失了踪,走狗们踪迹不见。   村中只留下一些老弱妇孺,渔船皆已出湖,一艘也没留下,夺艘远走的希望落空。   “云长,我们怎办?”高嫣兰失望地问。   “咱们沿湖岸西行。”公孙云长断然地说:“既然救不了韦小弟,只好先为自己打算。沿湖寻找渔舟,我先把你送走再说。”   “云长,你是当真如此打算?”嫣兰疑惑地问。   根据近来公孙云长的言行估计,她发觉公孙云长并无离开岳州的意思。但这次,公孙云长竟然有了明确的坚定表示,难怪她疑惑,而且颇感意外。   “你知道的,我们已经无法再退回去了。”公孙云长苦笑着说。   “你不打算援救韦小弟了?”   “我们来晚了,周夫子离开侯家已有一个时辰以上,谁知道他被押往何处去了?所以只得暂且放弃,以后再说,我们走吧。   他俩在渔村耽搁了半个时辰,真的该及早离开了。   湖岸有一条小径,贯通临湖各处村落,如果一直走,可以绕到岳州,从扁山一带到达府城南郊,路程相当远。   小径绕山盘折,左面是浩瀚的太湖,浪涛拍击着湖岸,发出阵阵有节拍的风涛声。   走了五六里,仍未发现村落。这带没有平地,当然不会有村落。   终于,绕过突出湖中的一座山脚,前面出现了一处小湖湾,这表示湾底必定是山谷,很可能有建村的平野。   可是,湾底不见有村落,那只是两山之间的一处狭谷口,一条小溪湍急地流入大湖的湖湾而已。   近溪口处,泊了一艘中型客舟,舱窗设有精制的窗帘,外面的人看不到舱内的景物,里面的人却可看清外面的一切。   岛距岸约二四丈,舱面不见有人,静悄悄地,似乎是空船,可能泊在那儿已经很久很久了。   岸上也毫无人迹,湖岸的小径前后两二里,一览无遗,除了飞鸟鸣禽,人兽绝迹。似乎这里不是人间,而是一幅出于名家的山水画,平静、安谧、超脱。   “那是一艘客船。”公孙云长兴奋地说,向二里外的船一指,脚下一紧。   “不像是客船,是大户人家的游航。”嫣兰说,脸上有喜悦的神情。   “管它是什么船?上去再说。我们本来就打算抢船离开的,只要有船就好办。”   公孙云长得意地说,霸道的神情溢于言表。   嫣兰这次不再表示意见。不错,他们本来就打算到五湖钓叟的渔村抢船的,在此地抢还不是一样?   到达溪口,踏上小木桥,那艘客船依然毫无动静,静悄悄真像是空船,随着湖水起伏轻摇,在阳光下,居然令人空生出阴森死寂的感觉来。   “怎么像是空船。”嫣兰说,在桥中心止步,不胜困惑地盯视着水中的客船。   “我来叫叫看。”公孙云长说,立即大声呼叫:“船家,船家,船上有人吗?”   湖岸旁长了一些芦草,夏初汛期,湖水仍保持最高水位。所以有些草浸没在水中。湖岸是坚实的,但想从湖岸以轻功跃上三四丈外,不住随水起伏的客船,虽有坚实的湖岸起势助跑,也不易办到。船如果不靠岸,如何能抢得到?   公孙云长的轻功跃不出四丈,他也没练成登萍渡水绝技;嫣兰的轻功也相去不远。   船上静悄悄,毫无动静。   公孙云长又叫了几声,结果相同。   “真的是空船,人大概都登岸了,只好在此等候。”嫣兰失望地说。   “不能等。”公孙云长坚决地说。   “为何?”   “侯家附近可能有走狗们的眼线。”   “这……很可能。   “可能已经有人循踪追来了。”   “那……我们走吧,到前面另行设法。”   “不!”   公孙云长指指山坡上的树林:“去找枯木,借木登舟。”   “但……登上又能怎样?这么大的船,你我两个人也无司奈何?”   “两人把船划出去该无困难,出去后升帆,我对控舟术另不陌生,应付得了。”   两人进入山坡的树林,不久,果然抱来了两株枯木,在湖岸旁用山藤捆在一起。   “我先上去。”   公孙云长一面说,一面作势将枯木向水里推。   蓦地,身后,突然传来了阴森森的语言:“死在岸上,不比死在湖中喂鱼鳖好?”   两人大吃一惊,几乎跳起来,小径前后可远眺三四里,怎会有人平空出现在身后的?难道是鬼魅幻形?   不是鬼魅,的确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穿草绿色长裤,佩了狭锋佩刀,面目阴沉的中年人。   这人的五官相当匀称,唯一令人心悸的是脸色大苍白了,苍白得如死人面孔。再就是那双阴森森令人发寒的眼睛,太不正常了。   这人就站在他俩身后,相距不足八尺。   听口气,显然极不友好,看神态,也不是善意而来。   “你是谁?”   公孙云长沉声问,手不自觉地按上了剑把,跃然欲动。   嫣兰也警觉地斜退。占住了有利方位。   “不必问在下是谁?”那人背手而立,语气似乎更冷。   “何不说出阁下的用意?”公孙云长再问。   “在下特地来警告你们。”   “警告,倒下的意思是……”   “你们要上船?”   “是的。”   “在下劝你死了这条心,因为你一上去,你就只能活这么大岁数了,在下委实替你惋惜看你们才貌出众,虽说死了不算短命,毕竟是一件十分遗憾的事。”   “那船上有令人致死的事物?”公孙云长心中一跳,壮着胆问。   “大概是的。”中年人颔首答。   “好像是空船。”   “死神是看不见的。”   “在下不相信鬼神。”   “像你这种人,不相信鬼神乃是意料中事。”   “船是你阁下的?”   “不是。”中年人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你为何要警告在下?”   “因为在下不希望你死在船上被丢下湖去。”   “哼!你阁下居然关心在下的死活,其中必有阴谋,不然就是狗咬老鼠多管闲事。”   公孙云长不怀好意地说,剑拔出三寸,随时可能全部出鞘挥出进击。   中年人鹰目一翻,寒芒暴射,脸上阴森的神情更厉。   “如在平时,小辈你这些话,就足以给在下杀你一千次的藉口。”中年人用僵硬压抑的声音说。   “你阁下好大的口气,但不知尊驾是那座大庙的凶神恶煞?”公孙云长冷冷地说。   “你在激怒在下!”中年脸色渐变。   “这可是你自取其唇。”公孙云长语利如刀。   一声刀啸,中年人拔刀出鞘,同一刹那,剑鸣震耳,公孙云长同时拔剑出鞘。   “云长,不可鲁莽!”嫣兰惊叫,脸色大变。   公孙云长的脸色也突然变得苍白,双目睁得大大地,惊怖地死盯着对方那把映着炎阳,闪闪青芒耀目生花的狭锋刀,悚然后退。   刀身的确是青色的,那长长的血槽中。共有七个豆大的五角形小孔,小孔中闪烁着血红色的奇光。   嫣兰就是看到了那些红色小孔,才惊叫出声的。   公孙云惊怖的神情,说明他知道这把刀的来历。   这把刀的确极不寻常,不仅是锋利无伦的宝刀而已,它那青中带紫的光其极为刺目,而且流露出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妖异气氛。   那七颗红星,血红的光焰似乎闪烁不定,因受日光照射的角度不同,而出现浮动、胀缩、强弱等等不可思议的变化。   “七星快活刀?”   惊恐着后退的公孙云长骇然惊呼。   武林中有两柄极为骇人听闻的兵刃,一剑一刀。江湖朋友称之为魅剑妖刀。剑是一位自称不归道人的老道所有。   剑上铸有一个似人非人的图案;舞动时图案变成墨绿色,似若舞剑飞腾,形成无数魅影飞腾搏击,张牙舞爪择肥而噬。   刀就是这把七星妖刀,主人的姓名谁也不知其详,他自己对人说姓快名活,久而久之,人们皆自然而然地叫他为快活刀。   剑与刀皆是死物,本身不可能患人,让人害怕的是使用剑与刀的人。   不归道人的魅剑不出鞘则已,出则不见血绝不归鞘,他自己也自称不归道人,真正的名号早已湮没无闻。   老道行径怪异,喜怒无常,在江湖神出鬼没。二十年来不知屠杀了多少武林高手江湖豪杰。当年武当论剑。这位可怕的老道在南荒未能参予盛会。   快活刀的底细,江湖上更鲜有人知,只知他的刀法骇人听闻,被他找上的人,极少能活着逃脱的,一刀毕命快快活活,挨刀时决不会痛苦。这人也神秘万分,江湖朋友很少看到他的踪迹。   今天,他出现在荒僻的湖滨。   公孙云长厄运当头,主动找上了这位武林人人色变的快活刀。   快活刀抱刀而立,鹰目凶狠地盯视着惊恐后退的公孙云长,以震心撼魄的语音说:“长江后浪催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也难怪,江湖是年青人的天下。这年头,上了点年纪的人,已不再获得年青人的尊敬了。今天,我要让你这小辈快活快活。”   公孙云长豪气尽消,持剑的手在发抖。   嫣兰反而沉得住气,强按心头恐怖急急地说:“前辈明鉴,不知者不罪,晚辈……”   “没有你的事!”   快活刀扭头向她冷叱:“你给我走远些。如在以往,在下不会饶你。”   公孙云长抓住机会,折向飞跃而走,快极。   绿影捷逾电闪,刀光一闪,劈面拦住了。   公孙云长大骇,侧跃丈外。他魂都快被吓出窍来了,世间竟有如此快捷的身法。   “在下不信你能逃得掉。”快活刀阴笑着说。   嫣兰迅速地拔剑抢到,并肩一站,咬牙说:“云长,双剑合壁,闯出一条生路来。”   “我……我我……”公孙云长语不成声。   一声狂笑,快活刀狂野地冲进,青芒电闪,血红色的星影宛若满天流星破空而飞。罡风乍起,双剑洒下重重剑网。   人影骤合,刀剑乍聚。   “铮铮铮!”   三声清鸣,在惊心动魄的刀光中,人影突然分开。   高嫣兰侧射丈外,脸色苍白,持剑的手不住发抖,着地后斜冲三步方稳下身形。   公孙云长却没有她幸运,飞退丈余仰面便倒,胸襟裂了一条斜缝,有血沁出,显然已被刀尖划破了肌肤。人躺倒立即侧滚,再一跃而起,反应相当快捷,胸部的伤显然很轻微。   快活刀站在原地,轻拂着刀冷冷地说:“在下估错你们的实力了。以你们的造诣来说,天下大可去得,难怪你小子那么狂!哼!下一刀,下一刀你们必定快活。”   公孙云长脸上血色全无,似乎极感惊恐。   可是,他的眼神逐渐在变,瞳孔在放大。对心理有高深研究的人,当可发觉这种转变,决非惊恐的表示。   再就是他握剑的手,反常地不再颤抖。   “我们退!”他以并不完全稳定的嗓音说。   高嫣兰所退的方向,已到了小径旁,背向小径,小径对面是树林。   “云长,你……你受伤了?”嫣兰惶然问。   “不要紧。”他伸手摸摸胸口说。   胸口有点麻痛,左胸襟裂了五寸长的一条缝,皮破而已,沁出一线鲜血。他本已运功护体,但七星快活宝刀,不是内家气功所能抗拒得了的。   快活刀开始迈步接近,原本阴森的面孔,竟然出现了笑容,是一种令人毫不感到愉快的阴笑,像一头吃饱了走向一头小羔羊的狼,肚中不饥饿,并不急于扑上。   “你们走得了?不要做梦了。”快活刀狞笑着说。   “走!”公孙云长沉喝,侧跃两丈外。“咦?”快活刀脱口叫。能在原地不起势而突然跃两丈,已接近体能的极限。按情理推测,从岸上助跑起势居高临下,跃上相距不足四丈的客船该无困难,根本用不着费工夫去砍枯树作为渡水工具。   快活刀心生警觉,叫声中疾射而出,速度比先前更快,刀化虹而出。   相反地,公孙云长以奇速跃出,脚一沾地突然站住了,一声冷叱,剑芒暴射,迎着扑来的快活刀撤出了奇幻莫测的数道剑芒。   如果快活刀事先没有戒心,这一招奇袭必可要了他的老命,江湖经验与见识,可以决定生死于须臾。   旁人无法看清他们是如何交手的,反正接触快逾电光石火,立即倏然分开,没有兵刃交击声发出,蓦地剑鸣徐敛,刀风消散。   双方各闪丈外,稳下身形便转身面面遥对,刀剑皆前指,作势再次进击。   高嫣兰晚到一刹那,已用不着她与公孙云长双剑合壁了。她惊异万分地打量遥遥相对的两个人,难以相信眼前的事实,公孙云长竟然击退了快活刀的凶狠袭击,可能吗?事实却是肯定的,比青天白日还要明白。   她真的难以了解公孙云长的底细。不客气地说,公孙云长的武学造诣,聊可列入一流高手之林,以往昔的表现来说,她觉得公孙云长并不比她高明。可是,每当紧要关头,公孙云长的武技似乎突然增强了数倍,强得不可思议,强得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岂不奇怪。   公孙云长身形半挫,剑指向右后方,左手的剑尖对正了两丈外的快活刀,脸上虽然仍未恢复血色,但恐惧的表情已消失无踪,变得一脸萧杀,似乎每一条肌肉皆以冻结,双目冷电四射。   接着,身形慢慢挺立,剑徐徐前指,迈出向前接近的第一步,先前决战退却的神色一扫而空。   她的目光,转注在快活刀身上。   快活刀垂刀而立,衣袖袂无风自摇,脸上明显地可以看出意外的惊讶表情。   她明白,刚才两人电光石火似的接触,已经过一次极为凶险,生死间不容发的可怕恶斗,而这位令武林高手闻名色变的神秘高手快活刀,并没有占到上风。   她不知道高兴呢,抑或是该感到忧虑?   公孙云长那令人莫测高深、时高时低的武功,是一种不稳定的反常现象,是练武人最忌讳的事,如果到了生死关头,无法及时转变,结果如何?   那天在农舍,也就是老仆高忠被杀的那一天,公孙云长的武功,如果有今天这么好,或者有今天的一半好,结果怎会那么悲惨狼狈?   已不容许她多想,眼前的变化打断了她的思路。   快活刀也在举步逼进,以慎重的声音说:“你能以凌厉的剑势,化解在下那致命一刀,在下十分高兴,这是最近十年来,在下碰上的唯一高明对手。今天,你我放手一拼。看今日武林中,到底是不是年青人的天下,江湖道上,后起之秀中到底出了些什么人才。”   “不要逼我。”   公孙云长一字一吐地说。   双方对进,近了。   一声长笑,快活刀首先发起攻击,刀光疾闪。狂野地人刀一体扑上。   公孙云长人化闪电,剑涌起数道神秘莫测的虹影,锲入如潮刀光中,然后从左前方流泻而出。   嫣兰只看到两人接触、闪动、分开。至于那恐怖的刀光剑影是如何闪动挥舞的,她就无法看清了。   空间里,刀剑破空的异啸似乎并未静止,但人已经分开了,相距丈余冷然相对,似乎互换了方位。   地面,飘落了一幅袍襟,一幅布帛,前者是快活刀的,后者属于公孙云长的左袖。   生死间不容发,两人谁也没占到便宜。   “你用的是乾坤剑术,定然是威磷堡的子弟。”   快活刀沉静地说:“你是乾坤一剑公孙宙的什么人?”   “那是家父。”公孙云长冷冷地答。   “难怪。你的内力与剑术,皆已登堂入室。”   “你知道就好。”   “但你决难接下在下的快活三刀。”   “在下正在等你施展快活三刀奇学。”   “好吧,在下定教你如愿。”   快活刀一面说,一面滑步欺近。   “如果阁下不阻止在下登船,这一场各用绝招生死相拼的恶斗可以免了,毕竟你我并无深仇大恨。”   公孙云长的口气软了。   “你真的要登船?”快活刀问。   “是的。”   公孙云长答得相当坚决:但神色并不稳定。   “为何?“快活刀问。   “借船远离岳州。”   “这里到岳州仅二十余里,在岳州码头还怕雇不到船?”   “在下必须从此地离开。阁下,船是你的?”   “不是。”   “那你…”   “在下不容许你登船。”   “原因何在?”   公孙云长不死心的追问,心中却有着盘算。   不远处山坡上的树林中,突然传来一声奇异的低啸。   “你真要登船?”   快活刀狞笑着问,显然啸声已令他改变态度。   “既然船不是阁下的,在下便要登船看看。”   “那你请便。”   快活刀收了刀:“你根本不需借木飞渡,请啦!”   公孙云长反而迟疑了,那一声奇异的低啸来得突然,快活刀态度的转变,决非好现象。显然,山林间还隐伏着快活刀的同伴,快活刀并不是为首的重要人物。   那艘船一定有古怪,会不会是快活刀也在打那艘船的主意。   他转首向客船仔细察看,希望能看出一些可疑的征候来。可是,他失望了。   客船毫无动静,依然静得反常,怎么看也可看出是一艘空舟,舱面也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碍眼事物。   快活刀已经退走了,隐没在树林深处形影俱消。   嫣兰收了剑,到了他身旁,伸手挽住他的手臂低声说:“云长,我们走吧,不要理会那艘船了。”   “可是,没有船我们就走不了。”   云长的态度有些懊丧。   “船上必定有不可测的凶险。”   “我们四周,本来就危机四伏。”   “我们不必再为自己增加凶险,我们可以另到别处去找船。”   “这……”   “快活刀的态度,已说明了凶险的程度。”   “快活刀并没有必胜的把握。”   “云长,你的真才实学,比……”   “嫣兰,不要提这些事。你觉得我居然能接得下快活刀,便认为我深藏不露,那你就错了。悻生不生,必死不死;快活刀忽略了一个抱必死决心的人的精神和意志,所以他应胜而未胜,我却支撑下来了。你等一等,我必须上船去看看,好奇和好胜的念头,令我决心去探究船上之秘。”   “云长…”   公孙云长已快步向湖滨走,距岸约三丈左右,脚下一紧,蓦地破空飞纵,怒鹰似的凌空直上,跃过四丈空间,登上了舱面猛地空翻一匝,止住了冲落身势。   嫣兰真的被他吓了一跳,她做梦也没料到公孙云长能一跃四丈。她终于明白了一件事实,公孙云长的武学造诣,比她想像中的程度要强三五倍之多。   先前公孙云长为何要掩藏自己的所学,费那么多工夫去砍枯木?她真感到糊涂了。   她是爱公孙云长的,无暇多想,急急忙忙将枯木向水里一推,枯木远出丈外。   她不能让公孙云长独自涉险,借木飞渡随后登上船,疾赴舱门。   公孙云长已先一步拉开了舱门,略一察看便举步钻入。   前舱布置得十分富丽,格局直像一座具体而微的客厅,与客船的古朴平凡外表截然不同。   这是一艘金玉其内败絮其外的怪船,一艘令人感到神秘的神秘之舟。   舱内不见人迹,那排列成梅花形的五只织绵坐褥中间,那灵芝形古树精雕的矮案上,玉制的茶具余香仍在,两只玉杯中仍有半盏香茗。显然,刚才这里最少也有四个人在此品茗。   公孙云长先是一怔,然后鲁莽地踏过整洁如茵的织绵地毯,伸手去拉中舱的雕花舱门。   “云长小心……”后面的高嫣兰警觉地急叫。   高嫣兰的关心,云长有着丝丝甜意。   已经来不及了,公孙云长已将门拉开了。   幽香扑鼻,绿影乍现。   “砰!”   公孙云长倒飞而退,斜撞在右面的窗壁上,然后反弹落地,慌乱地挣扎难起。   绿影是一个千娇百媚的少女,美得令人屏息,梳宫髻,但仅在髻上插了一支红宝石凤钗和晶莹的珠耳坠。薄绸子绿衫裙飘飘欲仙。   她那一双灵气照人的钻石明眸,透出一道寒森森的冷流,不友好地注视着站在一旁发怔的高嫣兰。   高嫣兰名列武林三女杰之首,她的美也是女中翘楚,可是,在这位绿衣少女之前,她似乎平空差了一级,秀气和灵气皆逊色多多。   从敞开的中舱门,可看到里面奢华的陈设。少女身后,并立着两名极为清秀美丽的侍女。   高嫣兰知道大事不妙,倒抽了一口凉气。   中舱俗称官舱,是船的中枢要地。看里面的格局,分明是这位少女的香闺。而一个年轻的陌生男人,毫无顾忌地往少女的香闺里闯,那还了得?即使被打死了,也算是活该。   更糟的是,她不知公孙云长是怎样被少女打飞掼倒的,这少女的武功,委实可怕极了。   公孙云长终于站起来了,惊恐地向前舱退。   少女举手一挥,用悦耳的嗓音平静地说:“小秋,去把他们的一双腿砍断,丢下湖去。”   她的声音极为悦耳,她的神色并不温怒,但所说的话却令人害怕,似乎砍断一两个人的腿,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平常得很。   那位穿浅黄色窄袖罗衫的侍女,轻盈地举步上前,小嘴角含着一丝笑意,似乎认为眼前这一双佩了剑的闯入者,是可任意宰杀的鸡鸭,而非敢反抗的武林高手。   高嫣兰挡在公孙云长面前,强按心头恐惧,向少女用恳求的嗓音说:“这位姐姐,可否暂息雷霆之怒,听小妹解释此误会。”   “你说是误会?”少女不悦地说。   “是的……”   “你撒谎!快活刀在岸上,一而再阻止你们登船。现在,你们硬是上船来了,这会是误会?”   “我们被人追杀,急于逃命,事非得已……”   “事非得已,你们就可以任意抢夺船只?”   “这个……”   “小秋,不要下重手。”   少女向传女小秋发令:“先擒下他们,再决定如何处置他们。”   小秋突然疾冲而上,挡路的高嫣兰首当其冲。   从少女的话中估料,快活刀在岸上与公孙云长交手的经过,船上的人必定一切了然,而小秋居然敢赤手空拳上前擒人,如不比快活刀高明,岂敢如此大意轻敌?   高嫣兰不是甘心束手就擒的人,她知道有理说不清,何况自己本就理屈。   “出去再说!”   她急叫,伸手急拔小秋当胸伸来的纤纤小手。   她出手奇快,而且用上了内家真力,岂知眼前一花,只感到右腕一麻,脉门已被小秋扣住了,接着奇异的怪劲传到,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道直撼心脉。   “砰!”   她糊里糊涂地被扔倒在舱壁下,立即昏厥。   已退入前舱的公孙云长大吃一惊,本能地伸手拔剑。可是,剑未能拔出,身后传来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阴笑,他感到挥身一震,四肢发僵,摇摇晃晃向下挫倒,便失去了知觉。   船上静信悄,岸上也静悄悄,恢复了先前的宁静,天底下并未发生任何可怪的事。   不久,两个青衣人出现在湖畔上,一人向船上恭敬地说:“上禀三姑,属下带回重要的消息。”   舱内传出人声。   “怎样了?”   “他们还在等人,去向确是幕平山。”   “何时可以动身?”   “约在三五日内,人一到便启程,但迹象并不明显。”   “他们在等谁?”   “很可能是拔山举鼎,来的人大多了。”   “他们是否注意我们了?”   “没有。灵怪曾在府城现身,神箫客也与他们发生冲突,他们自顾不暇,也没料到我们会在此出现。”   “不要因此大意,好好和他们保持接触。”   “是,请问三姑,要否采取行动……”   “任何行动也不要采取,知道吗?”   “是,属下知道了。”   “你们走吧,小心了。”   两个青衣人行礼告退,匆匆走了。   不久,南面出现了庄怡平的孤零身影。   他到了五湖钓叟的渔村,当然毫无所获。从村民口中。他探出高嫣兰两人的行踪,有点放心不下,不顾一切跟来了。   爱情的魔力真大,他忘了自己的处境,不在意自己奇毒于体,他竟然关心高嫣兰的安危,愚蠢地跟来了。   他脸上的红肿,已经逐渐复元,但脸上敷着药物,不知内情的人.真以为他在有意掩去本来面目。   身上的创痕也以奇快的速度复原,虽则仍可感到些少不适。疫师班权是一代用毒宗师,治金创的药,也适宇内数一数二的灵药至宝,他奇迹地慢慢复原了。   这里只有一条湖岸蜿蜒的小径,追踪并无困难。   终于,他看到了船。   向前看,数里外不见人踪,他感到奇怪,高嫣兰两个人难道走得这样快?按脚程,他应该快追上他们了,应该在前面不远啦!   船静静地在湖上沉浮不定,看不出任何异状。   他一面走,一面不时留心那艘不见人踪的客船。   正走间,他突然站住了,目光落在小径与湖滨之间,一片凌乱的草坡上。   那儿,野草被践踏的情形极为明显。   他心中一动,信步走向草坡。   被刀剑所摧残的野草。在行家的眼中无所遁形。   “咦!不久前有高手在此地拼搏。”他喃喃自语。   正在察看,身后突然传来阴森森的语言:“阁下,丢了什么吗?很容易找是不是?”这声音他是听见过的。   他沉着地转身,淡淡一笑说:“丢了两个人,一男一女。老兄,他们打扰了你吗?你那把配刀很不平凡,这一代的草,难道是你老兄砍折的?用宝刀来割草,是不是割鸡用牛刀?”   来人是快活刀,不怀好意地一步步接近。   “你的眼力不错。”快活刀狞笑着说。   “好说好说,胡乱猜测而已,”他客气地答。   “你说丢了两个人?”   “不错,一男一女。”   “你是他的朋友?”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此话怎讲?”   快活刀问,在他对面止步,一双怪眼,寒森森地死盯着他。   “朋友与冤家,并没有多少分别。”他信口答:“你对他有利,他就是你的朋友,反之就是冤家。”   “你这话些并不正确。”快活刀摆出说教面孔:“有时候,你对他有利,反而会成为生死对头。反之,他反而会因怕你而尊敬你,把你当成朋友。”   “这是世故的说法。天下间的事,本来就很难有绝对的是非,正如杀人并不一定需要用刀,救人并不一定出于仁慈的意念。”   “你的话我明白了。哈哈!你要杀他们呢,抑或是想救他们?”   “目前在下想救他们,如果他们真有困难的话。”   “他们目前的确有困难。”   “在下想救他们。”   “很好,你得先通过在下这一关。”快活刀狞笑着说。   “在末弄清楚原委之前,在下不会鲁莽,请问……”   “不必问,你能击败在下,在下再告诉你他们的遭遇下落,这算公平吧?”   “抱歉,在下不打算击败任何人。”   “恐怕由你不得。”快活刀一面说一面逼近。   “不见得?”他肯定地说。   “哼!你以为在下奈何不了你?”   “在下知道尊驾高明。”   “那你……”   “在下并未招惹你,阁下没有挑衅的充分理由。再说,在下可以跑,对不对?”   “我不信你能跑得了。”   快活刀傲然地说,猛地滑进伸手便抓,快逾电光石火,五指半屈半伸,疾伸而人。   怡平心中一惊,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这一抓看似平平无奇,其实中含无穷诡变,相当可怕。   他斜移八尺,在对方的指尖前一晃即逝。   “咦!”快活刀一怔。   “君子动口不动手。”怡平微笑着说。   快活刀一闪即至,双手一张。   怡平像一条在渔夫手控下的泥鳅,一扭一摆,便从指缝中脱出危境,滑出丈外去了。   “你的身法值得骄傲。”快活刀讶然说,看看自己的双手,似乎仍难以相信。怡平是从这双手中溜脱的。   “好说好说,该相信在下跑得了吧?就算你技绝天人,在下不与你交手,你又能怎样?”怡平轻松地说。   “如果在下用刀,你也跑得了?你好像没带有兵刃。”   “在下很少带兵刃。”   “在下并不因为你不带兵刃而不拔刀。”   怡平吁出一口长气,无限感慨地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罢了,在下别无抉择,就过你这一关好了。”   他向下蹲,抬起了两块小石,扬了扬又说:“你可以拔刀,在下的石块是不饶人的。”   快活刀哈哈大笑,笑完轻蔑地说:“如果你用两块小石便伤得了我,今后在江湖我还用混吗?你就试试我的刀吧。”   七星快活刀出鞘,妖异的气氛立即罩住了怡平。   烈日下,七星快活刀那青紫色的光芒耀目生花,刀上那七颗红星似是活物,浮动闪烁发出令人目眩的刺目闪光。刀因内力贯注而发出震人心魄的刀啸,也极具撼人心魄的威力。   刀势蓄劲待发,已将怡平圈入刀势所控制的威力圈内,慑人的刀气源源如潮,磅礴的气势确有震魂撼魄的无穷威力,只要怡平有所行动,刀势将以排山倒海似的声势一涌而至。   怡平眼神一变,沉着地拉开马步,说:“快活刀,宇内最神秘的高手之一,幸会幸会,阁下似乎已经控制了在下的精神意志与行动,果然名不虚传。可是,阁下的修为,并未能完全发挥妖刀的威力,至少目下你控制不住在下的神意……”   话未完,人化流光,突然斜掠而走,宛若电光一闪。   刀啸声震耳,刀光如潮。   但怡平已先一刹那脱出妖刀的控制下,刀尖间不容发地掠过他的右胯外侧,贴衣掠过毫发无伤。   “你走得了?”   快活刀怒吼,衔尾飞扑而上,刀与身浑如一体,以雷霆万钧之威行致命的追击。七星,快活刀使出震人心魄的威力。   “哈哈哈哈……”   怡平狂笑着飞掠而走,眨眼间便钻入上面的密林。   他说得不错,就算快活刀技绝天人不交手刀便无用武之地,只要身法快,脱身该无困难。   他并不志在脱身。必须查出高嫣兰的下落,从快活刀的口气估计,嫣兰与公孙云长必定已落在快活刀手中了,现场的拼斗遗痕见不到血迹,两人被俘的可能性极大。   凭公孙云长那几手鬼划符,被俘是意料中事,能胜得了快活刀的人,武林数不出几个人。   他与高嫣兰一样犯了同一错误,不知道公孙云长的真才实学到了何种程度。   赤手空拳在平坦的地方与宝刀拼搏,那是逞匹夫之勇,智者不为,所以他人林而走。   快活刀仍末看出危机,衔尾追逐。   入林不足十步,啪一声响,第一块小石在快活刀的右膝上炸裂。   “哎……”   快活刀惊叫,冲势倏止。   功深者胜,内家高手拼搏,看谁的力道深厚,护体气功并不能抗拒比自己更深厚的人全力一击。   膝盖是脆弱的部位,这一击又准又狠。   怡平也在两丈外止步回身,手扶树干呵呵一笑说:“宝刀宝剑并不可恃,所以在下不带兵刃。阁下,第二颗小石,在下要击中你的鼻梁骨,你信是不信?”   快活刀怒不可遏,忘了刚才所挨的一石,厉声说:“该死的小辈!没有人敢在我快活刀面前说这种狂言,你……”   “你已经听见在下所说的话,而且已经挨了一石,对不对?何必说这种狠话呢?在下不想与你结怨,何不大家平心静气谈谈?”怡平似笑非笑地说。   “你该死!没有什么好谈的。”       第十七章 快活刀白莲花   说话间,快活刀已接近至丈内,到达刀势所及的有效控制范围,七星快活刀再次发出慑魄震魂的刀气。   “何必呢?咱们彼此无冤元仇,确是没有拼命的必要。再说,你是江湖上的名人,在下只是一个无聊的江湖浪汉,今天的事如果传出江湖,岂不有损阁下的声誉名望?”   “今天的事绝不会传由江湖。”快活刀狞恶地说。   “阁下……”   一声怪叫,快活刀挥刀直上,刀光漫天澈地涌到。   人影一闪即没,刀光所经处,数株海碗大的树纷纷折断,枝叶摇摇,声势骇人。   怡平出现在左方三丈外的一株大树上,平静地说:“阁下,你无法对付一个不与你拼命的人。”   快活刀仍不死心,抢到树下向上凶狠地说:“你不想拼命,但也跑不了,对不对?”   “那是你一厢情愿的看法。”   “你以为树上能躲得住?”   “在下并不想躲,而是不想与你计较。我也不会跑,因为阁下还没将那两位男女的下落告诉我呢……哎呀……”   他站立的横枝距地仅两丈左右,横枝突然折断,骤不及防,人随横枝向下栽,在枝叶纷飞中,头下脚上向下飞坠,大事不妙。   下面的快活刀更是毫无防备,整条横枝向下砸,笼罩了三丈方圆的空间,坠势甚快,想脱身已来不及了,刚退出丈余,枝叶已凌空盖下,灰头土脸。   枝叶砸伤不了快活刀这种内家高手,但也闹了个手忙脚乱,愤怒地刀劈掌挥,清理没头没脑益下来的枝芽。   急怒忙乱中,一颗小石穿越凌乱的枝叶缝隙,扑一声轻响,奇准地击中快活刀的脊心穴,力道惊人。   快活刀向前一栽,伏倒在残技败叶中发僵。   J怡平分枝踏叶而来,呵呵一笑,一手抬起宝刀,一手扶起被制了穴道的快活刀,到空敞处将人放下。   他说:“抱歉,假如击中鼻梁骨,那滋味是很难受的,所以休怪在下改变主意,击中你的脊心穴,恕罪恕罪。”   快活刀浑身发僵,咬牙切齿地说:“小辈,你这算什么玩意?”   “呵呵!这叫做阴沟里翻船。”   “小辈……”   “你不要不服气,你必须承认你被我击倒的事实。”   “在下英雄一世……”   “你真的不服输?”   “诡计!你……”   怡平举手一挥,宝刀呼啸着远飞五六丈外,嗤一声贯入三丈高的一株树杆上。接着拍活了快活刀的穴道,退至一旁拍拍手轻松地说:“现在,谁也没有兵刃,咱们凭真才实学,来一次公平决斗。来吧,在下等着你呢?”   快活刀早就知道徒手相搏讨不了好。一个成名人物,如果拔兵刀对付赤手空拳的人,那一定是心中有数,不然绝不会自贬身份贻人笑柄。   情势已经不允许快活刀权衡利害,一方面也是急怒攻心浑忘一切。   “该死的小辈——”   快活刀怒骂,逼进来一记“现龙掌”,运足功力掌发似奔雷,要以浑雄的内家掌力挽回颜面,志在必得。   怡平这次不再示弱,也用同一招式回敬,掌力吐出,身形无畏地逼进。   啪一声暴响,双掌接实。   快活刀大叫一声,连退五六步,仰面坐倒站不起来了,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右手不住发抖,双目睁得大大地,似乎看到了鬼,恐惧的神色流露无遗。   “你练的是摧枯掌。”   怡平的右手抓握了数次:“沾体便力震心脉,气功不到家的人,沾上了不死也得残废。阁下,是你先下的毒手,我要好好治你。”   他沉下脸,一步步向快活刀走去,右手五指不住伸缩,敷了药的脸膛显得十分可怖狞恶又奇特之至。   快活刀吃力地、慌乱地站起,如见鬼魅般向后退。   “我要废了你的手。”怡平凶狠地说:“免得你再造杀孽。江湖道上,你所造的杀孽已经够多了。   快活刀退了五六步,突然眼神一变,不退了。   “呸!”怡平沉叱,倏然转身一掌切出。   身后不知何时,到了一个紫衣中年美妇,无声无息宛若鬼魅幻形。   一声音暴,罡风呼啸,劲气四荡。   怡平挫退两步,讶然叫:“我知道你们是谁了。”   中年美妇向斜后方飞返丈外,美丽的脸蛋呈现一片惊奇的异样神情,一双明亮的明眸,不转瞬地凝视着神色庄严的怡平。   “你知道什么?”中年美妇沉声问。   “璞玉功诛心掌,与你鬓角那朵白莲花。”   “哦!你倒是有心人。”   “天下间无人其知底蕴的巨盗白莲花。难怪,快活刀也是你的党羽。”   “你知道老身的底蕴?”   “不知道。在下所知的传闻,并不比任何江湖人多。”“今天你看到了老身的庐山真面目,很抱歉,老身不能让你活着胡说八道。”   白莲花冷冷地说。她的高贵风华中,流露出浓重的杀机。美丽的女人发起威来,那情景是相当恐怖的。   怡平也感到毛骨悚然,摇摇头苦笑:“老大爷!祸从口出,今后我真的要闭上嘴了。”   “你已经没有今后。”   “不要吓唬我,白莲花。”   怡平神色泰然地说:“其实,你用不着装得那么神秘,你白莲花在江湖道上,誉多于毁,至少前年夜窃袁州天下第一大奸严嵩国贼的府第,无声无息窃走大批金珠的事,就博得黑白道无数朋友的喝彩,大快人心。今天让在下有幸得见你的庐山真面目,并无损你的声誉威望对不对?”   “你的话不无道理,但是……哦…你的易容术是不是太过拙劣了?”   “易容术?你还没看出我脸上的浮肿还没消退?”   “你受了伤?”   “不仅是受伤而已。”   “你能胜得了快活刀,天下间能伤你的人,屈指可数。能接下老身的诛心掌而略占上风,武林四杰也无奈你何。听你的口音,年岁似乎不大,怪的是老身竟然从未听说过你这号人物。说说你的根底来历,也许老身会放过你。”   白莲花温和地说,但眼中的杀机并未消退。   “在下没有什么可说的,姓庄,名怡平,一个默默无闻的江湖浪人,说出来并不怎么光彩。”   白莲花眼神一变,眼中的杀机消退得好快。   “哦!原来你是大闹岳州,把狗腿子们闹得鸡飞狗走的庄怡平。”白莲花欣然说。   “你的消息灵通得很呢?”   “干我这一行的人,消息如果不灵通,只有喝西北风啦!你走吧,不要把今天的事泄露出去,知道吗?”   “在下那两位朋友,能不能请你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   怡平硬着头皮替高嫣兰和公孙云长说情。   “抱歉,他们的事,老身管不着。”白莲花断然拒绝。   “按遗留的痕迹看来,他们定然是落在你们的人手中了。”   “不错,但不是落在我们岸上这些人手中的,老身在这附近,布了不少宇内第一等的高手,那位年青人是天下第一堡的子弟……”   “他是威麟堡主公孙宙的儿子公孙云长。”   “哦!原来是他。唔!其中有古怪。”白莲花秀眉深锁,陷入沉思中。   “有何古怪?”   “如果他是公孙少堡主,不客气地说,他还不配与快活刀交手。即使他老爹亲来,也没有必胜快活刀的把握。而事实上,他的功力并不下于快活刀,原因何在?他在岳州处处丢人现眼,狼狈万分,被天香正教教主那些人,追得上天无路,却在这里大展他的才华,胆识和剑术皆超人一等,功力并不比快活刀差,岂不古怪?”   “哦!他真的与快活刀交过手?”怡平讶然问。   如果他所料不差,估计正确,公孙云长决难在快活刀手下支持十招八招,那是根据这几天来,公孙云长的表现而估计的。   “在下如想胜他诚非易事,百招之内恐怕败的将是我。”   快活刀毫不脸红地说:“老夫毕竟老了。”   怡平心中一震,眼神在变。   “这小子隐藏自己的真才实学,有何用意?”他喃喃自语,对公孙云长的戒心又增加了几分。   “你说什么?”白莲花问。   “没什么。”他掩饰地答,神色恢复正常。   “你与他是朋友?”白莲花追问。   “不能算是朋友。”   “那你……”   “在下对万花山庄的高庄主颇为尊敬,因此对高庄主的千金希望能尽一分心力。”   “哦!我明白了。”白莲花盯着他微笑。   “前辈明白什么?”   他称白莲花为前辈不是没有道理的,白莲花一直就在自称老身。巨盗白莲花在江湖出没将近二十年,来无影去无迹,专向那些贪官污吏、为富不仁的大户、无行的武林枭雄等等下手。被光顾的人,除了金银珍宝失踪,与及留作信记的一朵白绫制的白莲花之外、连出入的痕迹也找不出来。作案从不伤人,因为被光顾的人根本看不见有人入侵,至于白莲花到底是男是女,江湖传闻最少也有一百种说法,似乎从没有人查出什么消息来。   就以白莲花横行江湖二十年的时间来说,他也该尊称她一声前辈。   “你与高庄主有交情?”白莲花问。   “没有。”他坦然地说。   “与高姑娘呢?”   “这个……”他脸红了。   “这还不够明白?”白莲花笑了。   “这……”   “高姑娘对你有意思吗?”白莲花穷追猛问。   “我们不谈这些。”他却无可奈何地退却。   “你好可怜!小心,单思病是没有药医治的,你的武功也许比公孙少堡主高明,但才貌却差远了。唔!也许我看错了,去,洗净脸上的污垢,让我看看你的本来面目。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苦咦!”   怡平感到脸上火辣辣地,扭头就走。   “你要走?”白莲花高声问。   “再不走就无地自容啦!”他苦笑着说,继续举步。   “你不救他们了?”   “听前辈的口气,似乎对他们并无恶意,在下何必替他们白耽心?”   “你错了,他们目下可能正在生死关头。”   “前辈之意……”他回身急问。   “他们在船上受话罪。”王莲花向船上一指:“你去也许还来得及。”   “船是前辈的?”   “你去猜好了,敢上去吗?”   “假如他们真在受活罪……”   “半点不假。”   “在下只好冒险去走一趟了。”他不假思索地说。   “你不怕死?船上凶险重重,上去有死无生。”   “这个……”他犹豫了。   “为情为爱,你愿赴汤蹈火?”   “就算是吧。”   他答得干脆,向下面急步而走。   白莲花向快活刀摇摇头,意思是说:这小子好可怜!   他到了湖滨,停下脚步扭头回望。草木萧萧,林空寂寂,白莲花不见了,快活刀也失去踪迹。   他深信自莲花的话不会假,船上必定凶险重重,为了一点单方面的爱念,值得冒不测之险上去吗?   他的心开始感到混乱,感到无依和仿惶。   “我不能想得太多太远。”他心中暗叫。   当然他为了爱高嫣兰,是可以赴汤蹈火的。   他的目光回到船上,仔细察看片刻。在一个精明的江湖人来说,片刻的察看已足够估计情势的好坏利弊了。   船到江心,马行狭道,今天,他必须掏出真才实学来应付危难了。   自从光临岳州亮了名号之后,他一直隐藏自己的真才实学,正如公孙云长一样,即使是生死关头,也不肯暴露自己的底细。   他仰天吸入一口气,猛一长身,一鹤冲雷扶摇直上。   这瞬间,他脑海中灵光一闪。   岸上的树林中,传出惊讶的叫声。   四丈余空间,按理,人的跳跃不可能到达这种极限。而先上去的公孙云长达到了,而且似乎并不怎么困难。看来,人的体能极限,仍可以更远、更高、更快,甚至可能达到无限境界。   他是从原地起跳的,而公孙云长却需三丈余地面助跑起势,比较之下,优劣至为明显。   他本来准备掏出真才实学,以便取得震慑对方的心理优势的,但身形一起,他改变了主意。   落势略偏,他未能登上舱面,而从舱右的舷板外侧五寸左右直插而下,突然消失了。   船长三丈余,船首斜对着湖岸,岸上的人,只能清楚地看到船左的景象。   他未能正确地纵落舱面,落到外侧去了。   但落点比公孙云长要远五尺左右,可惜不够准确。   奇怪,落水应有声息,应该有水花溅起,丢一颗小石子,也会引起响声和涟满,何况一两百斤的沉重人体,掉下去岂能无声无息?   船丝纹不动,似乎刚才并未发生任何事。   久久,毫无动静。   白莲花终于出现在湖岸上,打出一阵奇怪的手式。   不久,侍女小秋出现在舱面,快速地绕船察看一周,仔细察看船两舷的走道下方,是否有人藏匿,最后失望地回到舱面。   “三姨,没有人呀!”小秋向岸上的白莲花说。   “从右舷下去的。”白莲花用手指着怡平下落的地方示意。   “再检查船顶。”舱内有人发话。   小秋跃登舱顶,用目光搜索每一角落。   舱顶是用不着搜的,桅杆、叠妥的帆、绳索……一目了然,藏不住人。   “没有。”小秋摇头摊开双手,表示毫无所得。   白莲花飞跃而上,有如仙姬凌虚而降,亲自绕船一周查看,目光遍搜附近水面,最后方钻入中舱。   那位美丽的少女坐在精致的金蒲团上,秀眉深锁,显得有点不安。   “三姨!世间真有会隐身术的人吗?”   少女惑然地说:“我从窗缝中亲眼看到那人向船上纵起的,视角不对,看不见落点,一无水声,二无形影,船丝纹不动,怎么人竟然平空消失了呢?青天白日,不会是鬼吧?”   “这就奇怪了?”   白莲花靠窗盘膝坐下,脸上也涌现不安的神色:“丫头,告诉你,世间没有鬼……   “可是,三姨……   “这姓庄的更不是鬼。”   白莲花正色说:“你从窗缝中应该看到岸上所发生的一切。他不但疯疯颠颠地击败了快活刀,也轻易地接下三姨以璞玉功所发的诛心掌。尽管他丑得像个鬼,但谈吐风度和气概无不令人欣赏,我保证他绝不是鬼。”   “咦!那么,人呢?”   “唔!会不会是失足掉下水去……”   “没听到水声呀!”   “要不,就是刚好掉在浮起的大鱼背上,或者浮草上,甚至掉在江豚上……”   “姨,可能吗?”   少女笑了,笑容好美好美。   “我看我也不知所云了。”白莲花苦笑:“这么久毫无动静,真是古怪。他既然心急救人,就算他机警躲起来了,这时也该出现了呀?除非他并不想教人。”   “姨,他真是那个庄怡平?”   “不知道,这是他自己说的,姨和快活刀……不,我们所有的人,都不曾见过这个人。何况他的脸……他自己说受了伤,脸部变了形又涂了药……哎呀!”   “姨!怎么啦?”   “他既然脸部敷了药,就不可能落到水里去,人一定躲在船上,赶快彻底搜查。”白莲花挺身而起。   “姨,不可能的。舱内充满了太虚浮香,即使具有龟息绝学的地行仙,也支持不了片刻,何况除了前舱门之外,无路可入。除非他会变化,变成虫蚁爬进来。”   “说得也是。”白莲花又坐下了:“太虚浮香一丝入鼻,体内立生作用,气消功散而不自觉,片刻便会崩溃精神涣散。看来,他真的虎头蛇尾,从水中走了。”   “姨!何不在那两个男女口中,了解这个人的来历?”少女提出建议。   “对,同时也可以了解岳州的情势。那个武林一公子公孙云长,在岳州搞得风雨满城,在他口中,一定可以得到一些我们需要的消息。”   白莲花沉吟片刻,眼神不住变动。   “姨,在想些什么?”少女讶然问。   “我在想威麟堡。”白莲花信口说。   “姨怎么想到不相关的事去了?”   “怎么不相关?这个公孙云长便是威麟堡的少堡主。”   “算起来,他是对我们有利的人。”   “我不是指他是否对我们有利。”   “姨的意思是指……”   “指他的武功造诣,和威麟堡与狗官那些爪牙之间的奇怪牵结。”   “威麟堡的武学并不怎么登大雅之堂。”   “问题在此。”   白莲花脸上一片肃杀:“就算乾坤一剑亲来,不见得能胜得了快活刀。再就是这个少堡主,开始时表现得像个懦夫,后来……”   “对呀!”   少女脸色一变:“后来,完全变了一个人,连他的女伴也感到极为震撼,我已完全看清了他女伴脸上神色的变化。”   “根据我们所获的消息,拔山举鼎的人手,已大部份派来岳州。而威麟堡的人似乎除了公孙云长之外,没有第二个人了,你说反常不反常?   我们所知道的是,真正把走狗们搞得焦头烂额的人,是这位姓庄的年青人,而公孙云长却成了丧家之犬,屡战屡败,却又不肯离开岳州。”   “他不是要夺船逃走吗?”   “我找不出他跑到这里来夺船的理由。丫头,你说,河南卫辉的天下第一堡,比起咱们巫山太虚幻境如何?”   “姨!那怎能比?”   少女笑了:“天下第一堡只是武林公认的一处平常堡寨,一些无聊人士往公孙宙脸上贴金的阿谀肉麻头衔。而咱们的太虚幻境不但是天险,而且是人间仙境,那怎能比?”   “所以这就怪了。”   白莲花冷冷一笑:“河南是狗官的盐区,每年狗官都会带着大批爪牙巡视一次。乾坤一剑公然与狗官为敌,公然杀戮狗官的爪牙,公然号召天下群侠惩戒狗官,义正词严要杀贪官诛污吏。我问你,拔山举鼎是不是讲武林规矩的人?”   “这个……”   “拔山举鼎身为狗官的大总管,保镖的头头,经常调用各地的官兵助势。”   “是呀!好像在岳州他们也调动巡捕,但为了打伤王府护卫的事,引起巡捕们极大的反感。”   “攻破天下第一堡,一千官兵够不够?”   “姨又说笑话了。”   少女笑笑:“天下第一堡不需官兵进攻,只要卫辉府的知府大人,命一个小巡检带了几个巡捕,发拘签去拘拿乾坤一剑受讯就够了。他如果敢拘捕,那么,天下第一堡就会在天底下消失。”   “所以,乾坤一剑凭什么敢如此大胆妄为?”   “这……”   “拔山举鼎平不是死人,鄢狗官更是不可任意宰割的鸡鸭,他愿意旦夕提防刺客行刺,而不斩草除根永除后患?狗官要毁灭天下第一堡,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唔!姨,有道理。”   “有古怪,小丫头。”   “不是古怪,是可怕。”少女悚然说。   “也许,狗官怕毁灭天下第一堡,会引起天下武林人的公愤,有所顾忌而予以容忍吧!丫头,我们的事并不急,要不要找点事情来消遣消遣?”   “好哇!”   少女兴奋地娇叫:“可是……爹不许在外面……”   “你爹娘并不能禁止外面的人招惹你呀!”   “是啊!不但招惹了我,还侵入到船上来了呢?”   “所以……”   “所以我当然不必躲起来。姨,你说是不是?”   “对,一点也不错。”   白莲花欣然一笑:“来,我告诉你该怎么进行,如何进行,如何才能对我们有利……”   不久,白莲花登岸走了,消失在岸旁的树林内。   第一个醒来的人是高嫣兰,是被一杯冷水泼醒的。她第一眼看到的人,便是不知用何种妖术将她摔昏的侍女小秋,之外便是那位美得不像凡人的绿衣少女。   她悚然挺身坐起,发觉身旁直挺挺地躺着公孙云长。   “不要妄图反抗。”   绿衣少女冷冷地说:“要一个时辰以后,你们才能恢复元气。”   她活动手脚,不由失声长叹,手脚可以动,但浑身无力,举动缓慢,似乎大病三月末离床席,连呼吸也感到不太顺畅。手脚如此沉重,怎能反抗?   所处的地方是前舱,舱内保持上船时的原状,少女和另一名侍女,坐在美观的坐褥上,叫小秋的侍女,则站在一旁虎视眈眈,随时可以出手揍人。   “你们使用一种可令人脱力发僵的药物。”   高嫣兰绝望地说:“我们确是情急才打扰宝舟的。”   “如果你们是下五门的滥贼。或者穷凶极恶的强盗,我可以原谅你们。”   绿衣少女阴森森地说:“但你们不是,而是领袖群伦,侠义英雄的子女,竟然甘冒大不违,情急便将仁义道德置于脑后,除去伪善面孔,做出下五门滥贼也不太敢做的事来,唉!”   公孙云长是稍后醒来的,已听清少女的话,急急地说:“这位姑娘请息怒,咱们两人委实是急于逃命。如果姑娘易地相处,相信……”   “住口……”   少女冒火了:“情急便可无所不为吗?你们连读书人都不如,读书人也知道渴不饮盗泉水,行不逾矩,你还敢强辩?”   “姑娘……”   “像你这种人,不必以情急为藉口,就可以做出杀人放火伤天害理的事来。”   “姑娘言重了。”   公孙云长脸红耳赤,但一双虎目却贪婪地在少女浑身上下转。   他在将少女与高嫣兰比较。   在任何人的眼中,高嫣兰都是风华绝代的美人,但与这位绿衣少女相较,显然要差了一品。   “这位姐姐教训人也教训得太过份了。”   高嫣兰忍不住接口:“毕竟我们并未为贵舟带来任何损伤。”   “你说这种话,够公平吗?”少女不悦地问。   “这……”   “如果本船的人都不会武功,结果如何?”   “话不是这样说,事实上……”   “你不觉得愈描愈黑吗?”   少女咄咄逼人,抓住理字不放:“你们明火执仗结伙登船,没错吧?”   “这位姑娘请不必说了,我们已经不配说理。”   公孙云长采取低姿势:“只请姑娘宽怒咱们无状,念在武林一脉,不予追究闯舟之罪。家父绰号称乾坤一剑,在武林颇有名望。高姑娘的父亲天马行空高骏,更是声誉极隆。必要时,在下可将尊长请出来向姑娘陪礼。在下公孙云长,那是高嫣兰姑娘。请问姑娘贵姓?舟上可有姑娘的长辈?可否请长辈出来赐教?”   “本姑娘如果不知道你们的来历,你们早就沉入湖底了。”   少女脸色柔和了许多:“你们要离开岳州?”   “是的。”   公孙云长心中一宽,脸上也有了笑容。   他的笑,对异性有强烈的吸引力!他自己知道这种吸引力的效果。   “岳州已是风雨满城,你们真该离开,实力相去悬殊。公孙少堡主,好像你没带有人来。”   “姑娘知道在下与狗官那些爪牙的事?”   “知道,本姑娘身边有不少人。”   “快活刀是……”   “本姑娘的长辈。”   “哦!难怪姑娘能一掌把在下震出……”   “那是少堡主骤不及防,少堡主能与快活刀拼成平手,天下大可去得,难怪拔山举鼎出动了那么多人,依然占不了上风。我的船明天下武昌,两位可搭便船离开。”   “这……”   公孙云长似有点不信。   “谢谢这位姐姐。”   高嫣兰欣然说:“我们真的要离开,愈快愈好。”   “嫣兰,我对小云飞有责任。”公孙云长忧形于色,又不想走啦!   “云长,你已经无能为力。”高嫣兰直率地说:“敌势过强,你似乎对情势一直就不太了解,有时简直就近乎冒失冲动,纵井救人。聪明吗?”   公孙云长一怔,脸色一变。   他发觉嫣兰的态度,已变得愈来愈让他控制不住了。   “嫣兰。”   他沉声说:“不是聪明不聪明的问题,而是道义问题。”   “我很抱歉,我对韦家没有道义存在,我只知道我如果脱不了身。我高家将有横祸飞灾,必须赶快离开。”   “嫣兰……”   “我要留下来,我相信我已经安全了。”   高嫣兰不再让步,语气相当坚决。   “少堡主有了困难?”绿衣少女笑问。   “南衡的儿子韦云飞,被那些走狗掳走了。”   公孙云长义形于色:“这件事在下有责任……”   “这件事在岳州,已经尽人皆知了。”   绿衣少女淡淡一笑:“少堡主休怪本姑娘直言,凭两位的实力,的确自不量力,除非少堡主的人能够赶来,不然毫无希望。   少堡主能与快活刀周旋,旗鼓相当,但据本姑娘所知,走狗们中,艺业比快活刀高明的人,至少也有十个以上。像两僧一道三护法、四夫子、大总管等等,还有些隐名邪魔外道,任何一个都比大总管拔山举鼎高明。”   “咦!姑娘好像消息极为灵通。”公孙云长大感诧异。   “本姑娘应该灵通。”   “在下的人,将在这三两天之内赶到。”   “真的?是些什么人?”绿衣少女盯住问题追问。   “这……要等他们到达才知道。”   “三两天,恐怕赶不及,救人如救火,对不对?”   “姑娘,怨在下冒昧。”   公孙云长改变话题:“按姑娘谈吐的口气,必定是武林中的侠义世家……”   “你错了,快活刀算侠义吗?”少女截住他的话头。   “可是……”   “本姑娘饶恕你们,只不过念在同仇敌忾份上,而破例饶恕你们的过错,而不是为了你们是侠义门人子弟,你明白吗?”   “同仇敌忾?在下不明白。”   “本姑娘姓卓。”   “卓姑娘,幸会幸会。”   “有位远亲姓唐,五年前在苏州,不幸被拔山举鼎所杀害。”   “哎呀!姑娘就此罢了不成?”   “当然不会罢了,只是没有机会而已。那该死的东西来岳州了。”   “好像来了。”公孙云长不假思索地说。   “少堡主需要帮助吗?”   “卓姑娘的意思……”   “我有不少人手,可助少堡主一臂之力,公私两便。”   卓姑娘义形于色:“但是,有条件。”   “那太好了!”公孙云长兴奋地说“请教,卓姑娘的条件是什么?”   “行动由本姑娘作主,条件不算太苛吧?”   “这个……”公孙云长迟疑了。   高嫣兰幽幽一叹,忍不住插嘴说:“云长,你做的事的确有点冲动冒失。卓姑娘慨然相助,就凭卓姑娘的长辈快活刀的声誉名望,你也该接受卓姑娘的条件,卓姑娘的长辈自然会出面主持大局,人手众多,能让你作主吗?”   “可是……”   “不要可是了。”卓姑娘脸色一沉:“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公孙云长脸色一变,作势挺身站起,但手脚一动,立感手脚不听指挥,沉重得移动困难。   “你们腹中各有一颗定时丹,药力已经行开了。”卓姑娘接着说:“发作起来,结果是相当悲惨的。”   “你……”公孙云长切齿叫。   “你想说什么?”小秋沉声问,一把揪住了他的髻结,猛地一拖,语气凶狠,把他的话吓回腹中去了。   “没有本姑娘的解药,你们死定了。”   卓姑娘冷笑,“等宰了拔山举鼎,本姑娘才能给你们解药。   “卓姑娘,你用这种手段来对付我,你知道后果吗?”公孙云长咬牙切齿说。   “我看,你是太瞧得起你自己了。”   卓姑娘脸上冷意全消,笑容像春风:“你们风云四霸天有正有邪,各展神通,说穿了,还不是为了名利?彼此之间,吵吵闹闹打打杀杀,到底又有什么事让人觉得大快人心的?万家生佛吴仕明是屡战屡败,让他的许多朋友心寒。   你老爹虽然让拔山举鼎损失了一些三流班头和把手,仍然撼动不了人家的深厚根基。而你,好像只会替一些糊涂蛋带来灾祸,杀一些替拔山举鼎摇旗呐喊的货色,委实令人失望。”   “卓姑娘,你说这种话是不公平的。”   高嫣兰不得不替公孙云长分辩:“公孙少堡主已经尽了力。如果不是他大声疾呼,吸引了拔山举鼎的大批高手奔东逐北,那么,恐怕拔山举鼎早就将天下武林高手控制净尽,任他为所欲为了,天下已无正邪之分,狗官就可变本加厉,尽情搜刮,无人敢于反抗了。”   “真的吗?”   卓姑娘撇撇嘴:“你们好可怜,我告诉你,在官府的目光中,你们这些所谓侠义英雄,只是必要时可以利用一下的土霸匹夫,败坏风气违法乱纪的残渣,留之无用杀之可惜的半废物,有什么好神气的?你们那一伙侠义英雄,又有谁能阻止得了天下四大奸恶祸国殃民了?可耻!”   这些话,卓姑娘娓娓道来,即使最后两个字可耻,也是笑吟吟地说出来的,不带丝毫火气,没有半点愤懑,但份量之重,却有如泰山下压,浊浪掀天。   “你……你你……”   公孙云长想骂,却被小秋一耳光把他的话打回腹中。   “我,姓卓的坏姑娘。”   卓姑娘神态依然轻松:“从不否认我是坏人,耻于自命侠义,只知任性而为,从不计较别人对我的看法。因此,可以冷眼旁观仔细的选择对我有利的目标,来达成我的目的。现在少堡主,你的机会来了。”   “你是说……”   “你不是与拔山举鼎不共戴天吗?”   “不错。”   公孙云长嗓门大得很。   “那就好。现在,我帮你去宰拔山举鼎,宰那一群武林败类,够意思了吧?”   “你……”   “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你这是胁迫……”   “正相反,我是不信任你。我已经看到你斗快活刀的惊世绝技,希望你在与敌交手时,能发挥同样的水准,不然,我只有让你死!”   这次,卓姑娘把最后一个死字,说得声色俱厉,可把公孙云长吓了一跳。   “我在等最后消息。”   卓姑娘继续说:“所得的消息是:拔山举鼎在三五日之内赶到。但从他们的人口中所得的消息是靠不住的。”   那狗东西机诈万分,行踪飘忽,身边至少有四个相貌差不多的人潜伏,作为他的化身。所以众所周知,他极少离开鄢狗官左右,其实狗官身边的人并不是他,只是他的化身而已。依鄢府四夫子已有两夫子出现岳州的情势估计,他恐怕已经来了,三五日后到达的,必定是他的替身。   你们到后舱安顿,安份地养精蓄锐,准备出动去暴除奸,我保证你们可以名利双收。但如果你们反而被他们杀死,那就什么都完了。”   “卓姑娘,你认为你可以制止在下反抗吗?”公孙云长缓缓站起,眼中杀机怒涌:“在下已经恢复元气……”   “我知道。”   卓姑娘安坐微笑:“你已经暗中运气三周天,发现未受任何禁制,正打算迫我讨取定时丹解药。阁下,千万不要轻试,你应该利用你对女性的魅力和手段来对付我的,你不是经常用这种手段而无往不利吗?不过,你最好连这种手段也不要用,因为我讨厌你这种华而不实,满怀机心虚有其表的花花公子。现在,你给我坐下来,我们来谈谈那位叫庄怡平的人,我要知道他的一切。”   公孙云长正想扑上,突然听到身后有人轻咳一声。   中舱门不知何时已悄然而开,五个鬼怪打扮的人入目。   那五个鬼怪打扮的人,穿的是虎纹薄绸紧身衣裤,高大健壮,手长脚长。脸上也画了花纹,黄、黑、白三种虎纹极为触目,黑眼眶外加火红环纹,黑夜间出现,真可以把胆小朋友吓死。   每个怪人腰间,皆插了一把连鞘狭锋刀,外表、型式、色泽、刀饰,皆与七星快活妖刀完全一样。   五双怪眼冷电四射,像利簇般射向对方的内心深处,虽是默默肃立如同石人,但那迫人心魄的无形杀气,像浪涛般阵阵外涌,妖异的气氛,也迫得人心颤胆寒。   公孙云长心中一虚,不敢扑上,脸色大变。   如果他扑上,必定可在五鬼怪出手抢救之前,制住卓姑娘作为人质,五鬼怪不可能及时冲人阻止的。   但他迟疑难决,因为他并没有把握能制住卓姑娘。当他先前拉开中舱门时,事实上已经有所提防,护体神功已发,足以抗拒意外的打击。   可是,他却被卓姑娘一掌震出丈外,姑娘的掌劲,毫不费力地击破他的护体先天真气,潜劲直撼心脉,已明白显示小小年纪美如天仙的卓姑娘,艺业的成就比他高明。   死一般的静,气氛一紧。   卓姑娘含笑端立,神色泰然。   小秋已退至一旁,另一位侍女也悄立一侧。   相距不足八尺,扑上去不费吹灰之力。   “你不打算坐下来谈吗?”卓姑娘终于发话了。   “云长……”高嫣兰用抖动的嗓音低唤。   他呼出一口长气,散去聚凝的先天真气,极不情愿地缓缓坐下。   “这才对。”   卓姑娘脸上有动人的微笑:“现在我们来谈谈庄怡平这个人,他曾经为了救你们,不顾死活地跃登上船,但竟然在跃落时,无声无息地平白失去踪迹,竟然在水上陆地众多高手众目睽睽下形影俱消,有如鬼魅般消失了,这种绝不可能的事,竟然发生了,我一定要彻底弄清他的底细。高姑娘,你先说。”   “卓姑娘。你大概是见到鬼了。”   公孙云长抢着回答,脸上有不以为然的神色。   “他是鬼?”卓姑娘脸上也有古怪的神情。   “我们最后看到他,是在白鹤寺南面的小溪旁,他被周夫子整得成了个一身破碎的人,死人只多一口气,他需要的只有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棺材。”   高嫣兰以手蒙面,惭愧得无地自容。   “你们不救他?”卓姑娘问,笑容消失了。   “怎么救?我们自身难保。”   公孙云长说得理直气壮:“周夫子一群高手正在搜寻他,而我和高姑娘必须远走高飞,他浑身没有一块完整的肉,脸部青肿仍在流血,去死不远,怎么救?他也拒绝我们救。”   “事实上,他仍然跟在你们后面。”   “卓姑娘,不要用这种话来套在下的口风。”   公孙云长苦笑:“在下会把有关他的一切,一字不漏说出来。如果他真的跟来了,我敢打赌,一定是他的鬼魂,他追求高姑娘,死了阴魂不散,仍然跟着高姑娘来了。”   “你撒谎!”卓姑娘沉声说。       第十八章 备斗图存   船身微晃,舱面突然传来人声:“启禀小姐,山区传来正确消息,周夫子一群人,确曾擒住庄怡平酷刑迫供,以惨绝的竹刀阵对付他,但恰好碰上人魔与鬼母争夺俘虏,双方拼杀时庄怡平失踪,地面留下爬行的血污,恶贼们仍在山区穷搜。”   “注意侦察。”   卓姑娘向外叫:“随时禀报。”   “属下遵命。”   船身一沉一浮,禀报的人登岸走了。   公孙云长心中暗惊,一个传信的人,竟然能轻易地在岸与船之间往返,可知一个传信的小人物,也比武林世家功力不凡的高嫣兰高明。高嫣兰名列武林三女杰之首,也无法飞渡四丈空间。   他心中暗暗叫苦,不知道自己落在什么人的手中了,除了知道这位美绝尘衰的少女自称姓卓之外,便是卓姑娘的长辈有快活刀其人,其他便一无所知了。   他搜索枯肠,希望能找出一些头绪来。可是,毫无印象可寻。   江湖上除了武林四杰、风云四霸天、江湖六怪……实在找不出其他具有强大实力,人人功臻化境的武林巨孽了,这姓卓的姑娘,到底是何来路?   知己不知彼,大事不妙。   以快活刀来说,有关快活刀的主人是谁,人言人殊,甚至根本不知是谁。多年来,江湖朋友只能认刀不认人,因为使用这把妖刀的人,很少露出庐山真面目。即使露了,也从不通名,相貌也各有说法,谁也不知道快活刀主人的真正身份来历。   现在快活刀突然在此地出现,刀确是那把七星妖刀,而人是不是二十年来江湖朋友闻名变色的刀主呢?恐怕把江湖上消息最灵通的人找来,也不知是或否。   “现在,我们再来谈庄怡平。”   卓姑娘重拾话题:“不管他是否死了,是否化为鬼魂在此地出现,我都要调查他的底细,希望两位忠诚合作。”   “其实,在下知道的事有限得很……”   公孙云长无可奈何地将所知道的事—一说了,当然只限于他自己所经历的片段印象,少不了加油添酱,把怡平说成是拔山举鼎的奸细,甚至是个好色之徒,不明来历的恶棍。   怡平早已走了。   已经是近午时分,他活的时辰已经不多了。   在他向船上纵去的刹那间,他想起白莲花窃走江西袁州严府大批金珠宝玩的事,所谓盗亦有道,白莲花是盗中之王,最富正义感的贼王,怎会对侠名四播,专与那狗官为敌的公孙云长下毒手?人既然在船上,那用得着他耽心?双方一照面,他那有好脸色看?   好厉害的白莲花,一眼就看出他是为高嫣兰而来的,只有女人才能看穿一个在情海中沉溺的男人。   他在这刹那间下了赌注,赌白莲花对高嫣兰不会有恶意,赌白莲花对他有欣赏而无仇视之感。   他是从水下走的,神奇的轻功加上超尘拔俗的水性,他贴舷入水,远潜出两百步外,利用湖岸的草丛掩身,向北面的府城移动,远出两里外,方爬上岸扬长而去。   接近府城,他的衣裤已经干了,仅脸上重敷的药末仍是湿的,没有人再认得他是庄怡平了。   山区中,只有一些三流小人物在找他,稍有地位的人,已不屑留下寻找一个伤得失去人形,不久将去见阎王的人啦!   他回到客店,发现江南妖姬和纯纯尚未返店,不由心中大急,立即前往寻找岳州的地头蛇打听消息。   蛇有蛇路,鼠有鼠路,他就有门路找到他要找的人;一些仇视走狗的,具有正义感的江湖好汉讨消息。   午牌末,他出现在北门月城的广教寺。   而江南妖姬与纯纯,正在南门外镇湖桥附近,焦灼地打听他的消息,一南一北,错开了。   城内已没有高阶走狗逗留,巡捕们对这些家伙明里恭顺,暗中恨之切骨,对要求合作的事阳奉阴违,有些捕快甚至避得远远地不加理睬。   他已经没有多少顾忌,因为他已打听出有一批首脑人物,已经乘船走了,去向是下江。   广教寺香火并不旺,位于一条小街尾端,距城根不远。两进大殿,一排客室与禅房,平时仅有十余名穷和尚在内苦修,表示香火有限,是一座名气小得很的古寺,来挂单的走方僧自然也限于毫无名气、没有地位的所谓走方钵僧—一靠化缘为生的苦行僧。   他换穿了青袍,脸上仍有一层油膏,像个落魄的私垫夫子,也像个穷极无聊的帮闲—一拿人钱挨了揍的帮闲。   谁也没想到,大名鼎鼎江湖六怪之一的游僧法元,会在这种窝囊地方挂单。   原因很简单,游僧法元是个酒肉和尚。大寺院管理严,不守清规的和尚无法立足。   偏殿的东首,是一座小院子,对面有一座静室,是和尚们偶或犯了过,来这里反省坐闭的地方。   静室内没有和尚反省,却有和尚在吃肉喝酒。   静室是按规矩设置的一张草席,一只夜壶,别无长物。而现在,草席堆在壁角,夜壶失了踪。   两个和尚席地而坐,僧服已泛冷灰色。上首那位年已花甲出头,寸长的花白头发中,可看到四排戒疤的影子,是正式受过戒的和尚。满脸横肉,铜铃眼朝天大鼻,满口半寸长的乱须椿。   但那一口的森森尖利的牙齿,比年轻小伙子的牙齿更健康,更完整,所以一张嘴,真像成年的大青狼。   身旁,搁着一柄代用的方便铲,窄而长的铲身,有锋有棱,一看就知道不是用来掩埋路旁人兽尸体的方便铲,而是用来杀人的杀人家伙。   这就是游僧法元,俗家的姓名无人得知。在江湖上,与灵怪齐名,人见人怕的恶僧。   另一位和尚正相反,尖嘴猴腮,干瘪瘦长,望之不像有道高僧,倒像荒年二载未进水米的瘪乞。   对面也坐了一个人,一个精壮的中年大汉,膀阔腰圆,暴眼虬须,腰间所佩的雁钢刀份量够沉,可知功力必定十分惊人。   中间方砖地面上,五六只摊开的荷叶包,有鸡、有肉、有酱鱼、有烧卤……   一坛酒已喝掉了一大半,每人肚子里已有了两斤以上,酒用碗盛,另有一只可盛两斤酒的酒钵,以便盛从坛里倒出来的酒。   “法元道友。”   干瘦和尚吞下一块大肥肉,眯着老眼说:“既然拔山举鼎来了,你去接他也是应该的,不然岂不表示你心胸容不了物?”   “去他娘的!”   游僧法元露着白森森的尖牙粗野地咒骂,哪有半点出家人的味道:“我游僧成名,江湖风云四霸天,还在三流的圈子里鬼混打滚呢,我为何要去接他?谁知道他是否真的要来?”   “道友,毕竟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   “见鬼!我是四夫子直接指探的人,他大总管管不了我。”   “可是……”   “空空道友,你就不必替他作说客了。”   游僧为自己倒酒:“这次到岳州来,听说是他出的馊主意,可把咱们一些人坑惨了。”   “据贫俗所知,是周夫子的主意,不能怪他。”   空空僧替拔山举鼎辩护:“天下四大名臣,鄢大人实力最薄弱。以严府来说,内有天下十大名门效力,外有东海群王呼应。而鄢大人这一面,只有风云四霸天中的一天相辅,难怪鄢大人不满,不惜重资加紧招贤纳俊。”   “但也犯不着为了一头掉光毛的老秃鹰,这么劳师动众呀!难道咱们这些先来的人,就活该不受重视吗?”   门口一声怪笑,怡平的身影当门而立。   “和尚,谁说你不受重视呀?真是天大的冤枉。”   怡平一面说,一面跨步入室,脸上挂着怪吓人的笑容:“你有了可以任意邀游天下的度蝶,有可向任何府州僧道司调借金银的僧纲司密札,有向各地官府打抽丰的盐运司文书;有可向任何经办盐引的官衙商号调物调钱的符令。走遍天下,你都能过王侯般的生活。在鄢大人附近,你不受四夫子以外的人管束,优哉游哉,连应卯都免除了,只有碰上重大的事故,才会劳动你的埋葬死人方便铲。像这种日子你居然还嫌不满足,那就未免太过份了,太过份了。喂!还有碗筷吗?添一双,如何?”   “你是谁?”   虬髯大汉问,眼中有警戒之色,警觉心其高。   “哈哈!你老兄真健忘。”   他在一旁盘膝坐下怪笑:“你不是霹雳火寇彪寇老兄吗?你的雁钢刀利得很,去年在淮南,你几乎一刀砍下我这鸡脖子。”   “你……”   霹雳火一愣。   “有酒大家吃。”   他不客气伸手抓起霹雳火的酒碗,一口喝干一大碗酒:“好酒!可惜谈了些,是假冒的名酒,不是君山的土产洞庭春。”   两个和尚狠盯着他,不言不动。   “来,倒酒。”   他指指游僧面前的酒钵,刚才游僧倒了酒之后,放在手边仍未易主。   霹雳火在发愣,大概是在遍搜枯肠,希望能想起他是谁,回想在淮南是否与他见过面。   鄢狗官在天下各地都派有走狗,人大多,事实上张三不见得会认只李四。   游僧可不是好相与的人,不然就不配名列六怪。   “我给你倒。”   游僧抓起酒体,不怀好意地伸过来。   “承情承情。”   他笑吟吟地说,伸右手扶住了酒钵的一侧,表面上说是客气,骨子里却托大,真的让大名鼎鼎的游僧替他倒酒。   空空僧嗅出了火药昧,挪开自己的酒碗。   游僧口中说倒酒,酒却倒不出钵口。   钵并未倾斜,酒当然倒不出来。   第一个看出凶兆的是空空僧,首先看到游僧持钵的手,似乎正在胀大,而且逐渐变成紫色而隐现金芒。   紫金降龙神功,游僧的佛门不传秘功。据说,功力神意所聚处,可化铁溶金。   怡平掏出了真才实学:灵怪与大方丹士交参所创的神奇绝学。灵怪和大方丹士都上了年纪,无法练成,把心血花在他身上,他练成了:相成大真力。   吸收宇宙精华的奇学,转化功能的无上境界。   酒钵丝纹不动,而游僧已用上了十成真力。   空空僧不知道。怡平用什么奇学秘技,消去了游僧化铁溶金的紫金降龙功,却看出游僧的确有点不正常,需要外力支援。   一声怪叫,空空僧信手疾挥,将手中的酒碗,扫向怡平的脸部。   怡平的左手抬起一抄,扣住了空空僧的脉门,猛地一沉一抖。   “哎……”   空空僧发狂似的厉叫,盘坐的身躯蓦地飞起,以雷霆万钧之威,向青石砌成的室壁砸去。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空空僧做梦也没料到自己会被人扔飞,即使不坐下,也不可能被人丢石头似的扔出,骤不及防,扔势也大凶猛太突然,已来不及有所反应。同时,静室也窄小,身一动便碰上了石壁。   “噗!”   空空僧干瘦的身躯,碰上石壁上竟未反弹而出,贴在壁上向下滑跌在壁根,五官血出,整个身躯似乎已经扁了,骨头碎裂挤压在一起。   石壁微微撼动,撞的力道极为惊人。   几乎在同一瞬时,虬须大汉没站起就拔雁翎刀。   怡平扔飞空空僧的左手,不等收回便扣指疾弹,相距不足五尺,虬须大汉霹雳火寇彪突然仰面躺倒,雁翎刀仅出鞘三寸左右,躺下去就不再动了。   游僧正在吃紧,握钵的手,金色的光芒开始隐没,紫色逐渐变成苍白,立即抓住怡平分心的机会,左手闪电似的抓住了身旁搁着的方便铲。   “啪!”   一声暴响,酒钵碎裂。   一连串的变化,似在同一瞬间发生,太快了,所有的反应皆出于本能,自千锤百炼中经验累积而产生的反射作用,行动的正确或错误,须有了结果才能知道答案。   游僧要抓兵刃,心理上已输了一步,潜意识中,要籍兵刃取胜,反射的行动反映出意识,所以抓方便铲。   怡平却是志在必得,破釜沉舟要擒游僧,开杀戒亦在所不惜,气势磅礴勇气倍增。   一声大喝,他双脚贴地踹出,荷叶菜肴全飞上游僧的前胸,脚踹在对方的双膝上,力道万钧。   “砰!”   游僧的背部撞上了石壁,方便铲没抓牢,脱手丢掉了。   怡平一跃而起,身形撞进掌随冲势登出。   游僧不愧称名列六怪,背撞墙立即双足着地挺身而起,双手并印来一记童子拜佛,用足全力猛击而下。   双方的打击几乎同时及体,但怡平的掌抢先了一刹那,全身的力道皆集中在掌中发出,有如万斤巨锤,重重地撞在游僧的左肋上。   游僧的双掌,也落在他的双肩。   都不算是要害,内功对内功,功深者胜,看谁禁受得起,又能受得住多少下。   “砰卟卟……”   怡平拳发如雷,掌发如星火,把游僧抵在石壁上,在和尚的双肋、咽喉、小腹加以凶猛无情的重击,一口气攻了二十几下,一下比一下沉重,一记比一记凶狠。   他的双肩、头部、胸口,也挨了不少重击。   最后一记劈掌,反砍在和尚的右颈根内侧,几乎把和尚的喉部软骨劈碎,力道骇人听闻。   “嗯……”   游僧终于支持不住了,护体神功正以崩溃的速度消散,双手一软,本能地收回保护颈喉。   “砰噗砰噗……”   拳掌着肉声更快更急。   “不……不要打……打了……”   游僧声嘶力竭地厉叫,双膝逐渐支撑不住身躯向下挫。   “砰噗……”   “啊……呃……”   “砰噗…”   “呃……哇……”   游僧开始呕血,人向下挫。   “砰噗…”   怡平毫无怜悯地一手将和尚抓住,抵实在壁上,不许和尚挫跌,一手仍以铁拳狠狠地打击和尚的左肋。   终于,他放手退了两步。   游僧发出痛苦的呻吟,滑跌在壁下,浑身的骨头似已崩散,瘫痪在地不住颤抖抽搐。   怡平的衣裤,也沁出血渍,身上的鞭伤进裂了,这种全力硬拼的格斗,双方都有神功护体,要害穴道皆有保护力,因此即使有一方全胜,胜的一方也不可能毫无损伤。   游僧不但名列六怪,也是鄢狗官两僧一道三护法的一僧,武艺之高强功力之深厚可想而知,紫金降龙神功不但刀枪不入,甚至普通的水火也伤不了体皮,怡平身上创伤仍在,可知胜得相当吃力。   “我要把你打成肉酱!”   他咬牙切齿地怒吼,转身抓起了那柄造型奇异的方便铲。   “啪!”铲拍在游僧的右胯上,力道极为沉重。   “啊……”游僧狂叫。   “啪!”第二铲拍在肩膀上。   “不……不要……啊……”游僧挣扎着叫号。   铲不再拍,而变成铲,铲刃锋利,作势落向和尚的右脚踝。   “放我一马……”游僧狂叫,拼命将腿向腹下收。   铲刃压住游僧的右肘,力道渐增。   “我要把你一块块零碎分尸。”他凶狠地说。   “住手……”游僧惊恐地厉叫:“咱……咱们无……无冤无……无仇,贫……贫道不……不认识你……”   “你不是游增法元吗?”   “是……是的”   “那就对了。”   “贫僧却不……不认识你。”   “你和毒僧百了,都是鄢狗官的护法,没错吧?”   “贫僧不……不否认。”   “那就好,你们三护法都来了?”   “威……威灵仙玄……玄同没有来?”   “那牛鼻子妖道目下在何处?”   “在武……武昌鄢……鄢大人身旁。”   “毒僧呢?”   “在……巴丘山下多臂熊杨兴的宅子里,杨兴替……替他找了两个女人陪伴……”   “你撒谎!你们的人都去接拔山举鼎,毒僧怎能不去?你敢胡说八道……”   “皇天在上!贫僧怎敢撒谎?”   游僧是佛门弟子,情急却叫起皇天来了:“三护法不受大总管指挥,贫僧不是没有去接吗?”   “好,就算你没撒谎,周夫子那些人呢?”   “贫僧不……不知道,大……大概是在枫桥镇,他们要……要准备迎接幕阜山的客人。”   “算你幸运,你没有撒谎。”   “贫僧……”   噗一声响,怡平一掌拍在游僧的天灵盖上,出手如电闪,半条命的游僧想躲也力不从心了。   “我不杀你。”   怡平丢下方便铲扭头便走。   游僧双目一翻,嘴巴张得大大地,缓慢地挣扎而起,不时毗牙咧嘴忍受痛楚,但并不呻吟叫痛。   出了静室,劈面碰上两个惊惶失措的和尚。   “法元大师,要……要出去吗?”   一名和尚惶恐地闪在一旁欠身问。   游僧直挺地向前走,目不旁视摇摇晃晃,像是喝醉了酒,事实上肚子里真有两三斤酒。   “法元大师……”另一名和尚大声叫。   游僧充耳不闻,走入小院子,一不小心,被花圃的短栏绊得向前一栽,砰然跌入花圃。   “哎呀!法元大师……”   两和尚吃惊地大叫,奔上一左一右相扶。   游僧任由两僧挟起,跟随站立,两眼发直,口角仍有血沁出,口中随随地发出古怪的声音,像在念经,也像是叫唤些什么。   从此,江湖上没有游僧这号人物。   怡平兴冲冲返回客店,距店还有几家店面,小巷内钻出扮成店伙计的神箫客。   “小怪,快,跟我来。”神箫客匆匆地说。   “老前辈,小可正打算与你老人家会合。”他跟上低声说。   两人走的是相反道路,没有入店的打算。   “幸好你没去。有消息吗?”   “有,毒僧躲在多臂熊家中,是从游僧法元口中逼出来的,可能不会假。这该死的和尚精明得很,连他的好友内总管八表潜龙也不知道他在何处藏身。”   “你碰上游僧?”   “他已成了白痴。”   “你……”   “是我。”   “了不起。”神箫客苦笑:“自古英雄出少年,后生可畏。那么,我们不必前往枫桥镇了。”   “周夫子在枫桥东面的里余……”   “住在一家姓杨的宅院内。”   神箫客说:“人很多,我估计毒僧会住在里面,所以赶来,希望碰到你,果然碰上啦!”   “那家住宅的人叫杨盛,是多臂熊的远房侄儿。咱们既然不去枫桥镇,快转回客店,看沙、韦两位姑娘是否已经返店了。   不久前小可返店换衣,她俩还没有回来,已经一夜另半天了,她们……”   “哎呀!糟!她们怎么乱跑?得赶快去找。”   “是啊,本来要她们不要出去的……”   “老天爷,偌大的岳州城,到何处去找?”   “跟小可来。”怡平说,一头钻入一条窄巷。   巷子真窄,真像是风火墙的夹道,而且东弯西折,一些小娃娃在巷中又跑又跳玩耍。   怡平领先而行,一阵急走,到了一户人家光线不足的大门,迈开大步往堂屋里闯。   内堂走道刚好奔出一个青衣大汉,讶然叫:“咦!你们怎么乱闯?”   “我,庄怡平。”怡平直逼至切近:“王班头,我要韦姑娘和沙姑娘的消息。”   “你……”王班头打一冷战。   “身在公门好修行。那些爪牙们罪恶滔天,不值得你替他们卖命,是吗?”   “在下也是刚回来,回来前听到南门附近的朱巡捕说,曾经发现两位姑娘在镇湖桥一带现身。”   “那是多久的事?”   “近午时分了。”   “谢谢你,王班头。”   镇湖桥以南一带,形成一条小街,也算是城外的小市集,除了临街的店铺外,居民全是些经济状况中下,谈不上富裕的小市民,相当复杂。从上江来的三湘木排平时皆泊在金沙洲,那些粗犷的排夫皆乘小船来逛岳州,第一处光临的地方,就是这条湖桥街。   街尾下乡的小径一分为二,在山脚下分道。右走湖滨经扁山对面湖滨,绕山临湖通向湖滨各村落。左面一条,进入山区可到白鹤山,东山;当然可以到达山中的几座名刹寺院。   这附近的山区建了一些园林别墅,也散布着三五相聚的农宅,和靠水吃水的水夫住宅,也少不了建有一些小庙、小寺、神祠、以及与水有关的水神、水将等等巫道端公所供的妖神庙堂。   江南妖姬与纯纯姑娘,是从白鹤山那条小路过来的,先在湖桥街打听消息:何处有走方和尚落脚。   江南妖姬是老江湖,她知道毒僧百了虽然贵为鄢狗官名义上的护法,但很少公然以有地位的高僧面目,在名寺大院中挂单,而喜单独行动,以普通野僧面目,藏匿在小寺院中避免引人注目,住在偏僻地方,可以无所顾忌地为非作歹。   除了真正的亲信,很少人能知道这天下四大用毒宗师之一的毒僧百了,到底躲在什么地方吃狗肉抱美女快活,连鄢府四夫子也懒得过问。   在部狗官身边作主的人,四夫子握有高高在上的大权,对内对外,他们只是夫子身份,性质有如江南的绍兴师爷,舞文弄墨,为东主出馊主意打算盘。   他们以文人身份,指挥拔山举鼎一类武林豪霸与宇内邪神凶魔,难免文武之间,明暗间有摩擦、有歧见。   因此,与两僧一道三护法之间,勾心斗角在所难免。   要想在走狗们中查出毒僧的藏身享乐处,不咎问道于盲,即使向四夫子煎迫,也势难如愿。   她俩只有靠自己了,希望能有好运气瞎猫碰上了死老鼠,能找到那凶残恶毒的毒僧。   江南妖姬是有顾忌的,她根本就不是毒僧的敌手。但纯纯却是初生之犊,为了怡平,即使上刀山下油锅,她也毫不迟疑地投身在刀山油锅内。   所以,她固执地要找出毒僧来,找到了是否能有制胜的机会,她毫不考虑结果如何,生死与之,不作他想。   可是,花了不少工夫,跑了不少冤枉路,问过了许多许多的人,在山间湖滨的有房屋处逐家查问,寺、院、庙、祠几乎全部走遍,虽然遇上不少穷僧、游僧、端公、香火老道……都不是毒僧。   时光飞逝,已经是未牌初,两人的午餐还没有着落,寻人的锐气逐渐减弱,心中的焦躁却相反地增强。   天一黑,就是怡平和江南妖姬向人间告别的时候了,她们哪能定下心来。   江南妖姬本来有朋友相助的,但在山区历险之后,她已把朋友送走了,现在只有靠她们自己奔波啦!   她们愈走愈远,已到了湖滨的甄华山下。   这是滨湖的一座小山,形如水甄,站在山下,也可以看到北面四五里外水中的扁山,扁山的哑女塔清晰可见。   这一带有几处人家,山林中偶或可从树梢空隙,看到一些大户人家的园林亭阁,在草木映掩中,有如仙山上的宫阙楼台。   小径近湖一面,树林前有三家茅舍,一些鸡鸭在屋前屋后觅食,两头大黄犬看到陌生人汪汪叫,几个赤着上身的小童,好奇地向陌生的美丽姑娘注目。   “先找食物充饥。”   江南妖姬脸色不正常,凤目中明显地流露出疲惫:“搜完这附近,没有结果只好返城,不能再拖了!小妹妹。”   “我不饿。”   纯纯咬牙说:“沙姐姐,你自己去买些食物充饥,我先搜左侧山腰那几家大宅。”   她向高出树梢的楼房一指:“希望那些人知道附近可容身的小寺庙,有大和尚挂单。”   “先到农舍问问岂不甚好?不饿也得吃。小妹妹,人是铁,饭是钢,不吃你会无力握剑的,走吧。”   江南妖姬不由她拒绝,脚下一紧,向农舍走去。   农舍主人十分好客,慨然招待她俩午膳,有鱼有菜蔬,再杀了一只鸡,把她俩当作贵宾款待。   小户人家,厅堂也是食厅。两人在八仙桌上喝茶,等待饭菜上桌。   农舍主人的一位小儿子,约有七八岁年纪,在一旁好奇地打量她们,尤其对她们的剑有兴趣,目光大部份时间停留在她们的剑上。   “小弟弟,你这附近有寺庙吗?”江南妖姬含笑向小童问。   “四……四庙?什么叫四庙?”小童歪着头怯怯地问。   “有和尚往的地方,拜菩萨的地方。”   “哦,我知道了,拜神的地方。”   “对。”   “那边。”   小童指指山腰树林中的楼阁:“曾八爷的庄院有一间神堂。”   “神堂?拜什么神?”   “好像是……是什么……头上有一颗颗圆的……”   “哦!是佛,如来佛。”江南妖姬心中一动:“不叫神堂,叫佛堂。”   “对,是啊,佛堂。他们家,三天两头请白鹤寺的和尚来拜神。”   “来做佛事。哦!这两天有和尚来没有?”   “记不得了,反正曾经听到钟鼓声敲得好响。那些和尚一来,就会响。”   “这两天响了。”   “昨天响了。”   “好,谢谢你,小弟弟。”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曾八爷配称爷,至少也是名人大家;上山建庄院楼台,当然是大户,不然岂能自建佛堂?   毒僧专门向名人大户敲诈勒索。这里地势偏僻,距府城不太远,不到十里地,往来方便,既有大户可以勒索,又可借佛堂安顿,真是享福的好地方,隐身的理想所在,妙极了。   进食问,江南妖姬向在旁招呼的农舍主人问:“大叔,曾八爷是什么人?”   “这……不太清楚。”主人摇头苦笑。   江南妖姬是老江湖,察言观色,心中已明白了几分。小民百姓安份守己,对地方上的土豪恶霸敬鬼神而远之,决不敢胡说八道为自己招祸惹灾。   “做水上买卖的?”江南妖姬追问。   “好像是的,反正他们家有船,有许多船。”   “船就停泊在你这边的湖岸?”   “不一定,有时停泊在南面的山湾里,外面的人是看不见的。不过,很少来。”   “这里往来府城,用不着船嘛。”   “是啊,所以不常来。昨天就来了一艘船,泊在山湾,到现在还没走,很奇怪。”   “怎么奇怪?”   “船上看不见人影,好像在等人。他们家的船,很少在这里过夜的。”   “也许晚上他们要用船吧。”江南妖姬继续探口风。   “不会的,又不是打渔,哪有人晚上用船的?最近的确有点怪,这一带又不是航道,又没有埠头,平时连经过的船都很少,停泊的更是少见。这几天不但经常可以看到有船慢慢划过来漂过去,山那边的湖湾,有艘船停泊了好几天了,不论白天夜晚,船上连鬼影都看不见,晚上又不点桅灯,就不怕被鬼船撞上。”   “是曾八爷家的?”   “不,是南面另一处湖湾,不是曾家的山湾。”   “不会是鬼船吧?”   “不知道。”   如果她俩想在船只上找踪迹,必定去找那艘鬼船。那不是鬼船,船上软禁着公孙云长和高嫣兰。   不久前,怡平就是从这条路赶回府城的。   小径穿过茂林修竹,蜿蜒伸向山腰的曾八爷处,距庄院约半里地,路旁的歇脚小茅亭中,一个青衣人挺身站起,目不转睛注视着快步而上的两位姑娘。   两位姑娘也看到了亭中人,两人互相打眼色示意。   近了,青衣人看清了两女的面貌,眼神一变。   江南妖姬走在前面,看清了青衣人的面貌,咦了一声,倏然止步。   “水妖关五!”   江南妖姬讶然说:“阁下在此地出现,是打曾家的主意吗?”   “姑娘认识在下?”   水妖关五笑笑:“请教姑娘贵姓?似乎眼生得很。”   “本姑娘姓沙,虽是眼生,却曾经有一面之雅,你是洞庭玉的一位头领。”   “哦!在下记起来了,你是江南妖姬沙姑娘,幸会幸会。”水妖关五欣然抱拳为礼。   “关头领,你们来这里……”   江南妖姬指指上面不远处的曾宅。   “沙姑娘想到哪儿去了?哈哈……”   “山湾里无人的怪船,你又出现在大户曾家……”   “曾八爷曾人杰,是在下的朋友,在下带了几位弟兄,在这里作客。沙姑娘与这位姑娘是……”   “原来如此,曾八爷也通匪。”   江南妖姬的话相当没有礼貌:“但不知他与走狗有否往来?”   “姑娘所说的走狗,指谁?”   “拔山举鼎那一群。”   “这我就不知道了,朋友嘛!各交各的。至少,洞庭王手下的弟兄,不会与那些人结交。拔山举鼎投入鄢府之前,原是江湖侠义道英雄人物,风云四霸天之一,咱们洞庭水贼高攀不上。”   “那么,阁下不敢保证曾八爷是否与他们有交情了。”   “不错。”   “他府中是否另有外客居留?”   “抱歉,在下要知道姑娘的来意。别忘了,曾八爷是在下的朋友。”   “本姑娘来找人,而不是来生事的,本姑娘还不知曾八爷是何方神圣,在山下才知道这里的宅院主人姓曾。”   “姑娘要找什么人?”   “和尚,年约花甲的老僧。”   “和尚?”   水妖似感意外:“晤!昨天有和尚来……慢着,我想想看,曾老哥的佛堂内……”   “有和尚留下来?”   “对,有两个,好像年纪不小了。其中一个凸秃眉,脸色泛青,神色冷漠的有道高僧,曾老兄对他十分尊敬……”   “法名叫什么?”   “唔!不清楚。”   水妖关五摇头:“有道的高僧大多看破世情,四大皆空,八棍子也打不出一个屁来,惜语如金,更不会将法名主动示人。”   “哦!那才叫有道呀!关头领来了多久啦?”   江南妖姬欣然一笑。   “昨天,从沅江来。姑娘所说山湾里的船,就是区区在下的,一方面在曾老哥家作客,一方面等人。在这亭子里,可收到山湾里传来的信号。”   “本姑娘与曾八爷素昧平生,可否请关头领代为引见?”   “这……姑娘要见的是和尚?”   “对,如果不是本姑娘所要找的人,那就白走一趟了。”   江南妖姬的神态相当轻松,不像是来寻仇的人。   “也好,但在下却不敢保证老和尚是否肯接见,有道高僧总是那么懒洋洋要死不活的。在下领路,姑娘请。”   水妖毫无心机地一口答应了。   江南妖姬是个老江湖,老江湖也有失算的时候。她以为水妖昨天船到,船从玩江来,那么,岳州所发生的变故,水妖的船仍在湖中航行,当然不知道岳州群魔乱舞的事;至少不会知道毒僧的事。   登上卅余级石阶,进入建了山墙,栽了花木建了亭台的宅前广场,不远处的大院门呀然而开。   “曹八爷是很好客的,为人四海。”   走在右侧的水妖说:“能接到两位姑娘作客,他大概作梦也在笑。”   “你说什么?”   江南妖姬听出语气中有凶兆。   水妖关五哈哈狂笑,侧跃两丈外。   三个人出现在院门外,仰天狂笑,与水妖关五的笑声相应和,得意已极。   江南妖姬大骇,只感到浑身发冷,悚然止步,惊恐地说:“小妹妹,我们完了,那是外总管摘星换斗,江湖三秀士之一的双绝秀士周凯,绛仙的情人。”   两位姑娘鬼撞墙似的到处乱闯,闯到鬼门关里来了。   绛仙沈妙珍已经死了,大概是冤魂不散,将杀她的人引到情人面前,以便在九泉之下瞑目吧!   一个有决心、有目的,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是无畏无惧的;纯纯就是这个人。   她情有独钟的庄哥哥,还有两个多时辰的寿命,天一黑,她将永远见不到她心爱的人了。   她只有一个念头:找到毒僧讨解药。其他……没有其他。   “他们必须将毒僧的下落说出来。”   纯纯的语气坚定有力:“沙姐姐,为我祝福吧!”   她超越而进,脚下从容,日光下,她庄严如仙,一双凤目神采奕奕。   像什么?对,像宝相庄严的观世音菩萨。   四个大男人一怔,大感诧异。   摘星换斗罗天中,身为走狗们的外总管,不但武技是第一流的,气势威严也是第一流的,握有大权势的人,这是必具的条件。       第十九章 死里逃生   但是,在这位初入江湖,天真无邪的小姑娘眼中,摘星换斗的一切气势都不存在了。   在两丈外止步,她冷然肃立。   “你是南衡的女儿韦纯纯。”摘星换斗气焰万丈地说:“你大概是来找令弟的。令弟不在此地,老夫……本总管可以带你去见他。”   “我要见毒僧百了。”她用坚决的语气说。   “哦!原来你是替庄怡平和江南妖姬讨解药的。”   “不错。”   “本总管可以带你去找百了大师。”   “我现在就要见他。”她固执地要求。   “办不到,百了大师不在此地。”   “那么,你必须告诉我他在何处。”   “什么?你……”   “你必须告诉我他的下落!”   “可恶!”   摘星换斗几乎气得要跳起来:“你好大的胆子,胆敢在本总管面前,说出这种狂妄无礼的话……”   “不是狂妄无礼的话,而是要求。”   她不为对方的暴怒所动,庄严地表示意见。   “不要认为大总管下令要活的,你就不顾死活向本总管的权威挑战,恼得本总管火起,活劈了你……”   “我不介意你的想法,我只知道我的要求是什么”她抢着说:“把毒僧的下落告诉我,我不能多耽搁了。”   “这不知死活的蠢女人!”摘星换斗咬牙说:“就算你老爹站在此地,也不敢在本总管面前……”   “我爹的事我管不着。”   她仍然抢着说话:“我也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你不愿说吗?”   摘星换斗激怒得快要疯了,举步逼近。   “罗老,何必和一个黄毛丫头计较?”双绝秀士伸手虚拦,俊脸上笑容可亲:“待小侄与她说明利害。”   摘星换斗态度急变,对双绝秀士似甚谦恭,闻声止步,退回位笑笑说:“贤侄请便。”   双绝秀士迈进两步,注视着纯纯不住点头,目光浑身上下转,似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纯纯庄严地卓立,冷静得像个石人。   “仙露明珠,人间绝色。”   双绝秀士流里流气地说,大概所谓秀士,说话就是这付德行:“南衡竟然有一位如此出色的女儿,异数异数。”   “我不会听你任何一件利害,你走开。”纯纯冷冷地说。   “韦姑娘,请听我说。姓庄的与沙妖姬是死定了,在我那位女伴被你们杀死时就注定了。大总管对你十分推崇,他希望你与今弟会面之后,一同返乡劝令尊重出江湖,与咱们共享富贵……”   “你无耻!”纯纯冷冷地吐出三个字。   “你……”   “你是一条狗!”   “气死我也……”   “你怎么不死?”纯纯语利如刀。   摘星换斗嘿嘿怪笑,大声说:“贤侄,不要自取其辱了。湖下随时都可能有消息传来,赶快把这不知死活的小女人拿下,以免误事。”   水妖关五不知死活,猛地扑向后面的江南妖姬,一面高兴地叫:“我来擒这个快死的妖姬……嗯……”   砰一声大震,似乎地面摇摇,水妖重重地冲倒,再向前急滑,直滑至江南妖姬的脚前,方止住滑势,然后扭曲着身躯挣扎、抽搐、呻吟……   这家伙的胸部,共中了五枚百毒飞针。   江面妖姬也不好受,发射轻巧的飞针,必须用内劲,这一来,对时丹封经的毒效发作,一声惨叫,痛得冷汗直流,跌倒在地哀吟挣扎。   怡平是男人,忍受痛苦的意志要坚强些,江南妖姬怎受得了?片刻间似乎只剩下半条命。   铮一声剑吟,纯纯拔剑出鞘。   江南妖姬痛苦的呻吟声,撼动不了她。大敌当前,身外的一切皆被她的潜意识完全摒弃,心意神完全凝聚在剑上。她就是剑,剑就是她,她与剑己凝成一体。   这才是身剑合一的神奥境界。   这才是静剑的神髓。精神与意志凝聚时,引发的潜力是极为惊人的。   有些人练剑练了一生一世,也到达不了这种境界。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她奇迹似的达到这种不可能的境界了。   她觉得好静,好空灵,觉得自己的躯体已不复存在,她自己的形体已经变成了剑:一把无坚不摧、无孔不入、跃然发威荡宇宙决河岳的剑。   剑向前一引,强大无匹的气势,立将双绝秀士笼罩在威力圈内。   双绝秀士是人才绝、剑术绝。即使算不上剑术宗师,也该可称剑术大行家,竟然看不出危机。   一声龙吟,双绝秀士长剑出鞘。   名家高手讲求以静制动。话是不错,有道理。问题是:必须有静的本钱。不能动,焉能静?对方进攻,只躲闪不还手,不能称静;必须让对方不能攻,没有机会攻,才是静的极致。总之,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动才是获得胜利的保证。   双绝秀士是重视主动的人,剑一起,旺盛的斗志勃然涌发,必胜的信念极为坚定,一声冷叱,剑涌排空浊浪,吐出电火雷露,豪勇地直贯中枢,无涛的剑气有如骤发的风雷,好一记雷霆万钩的狂野绝招“迅雷疾风”!   纯纯的身影和光耀耀的长剑,似乎在双绝秀士发起攻击的同时,在强劲的压力下缩小,最后……   一声异啸,同时电芒一闪、再闪,人影乍合,接着传出一声可怕的刺耳尖厉怪响,电光再闪。   人影斜飞,电芒飞腾,破风的历啸令人闻之毛发森立,心血下沉,然后似乎万籁俱寂。   “当……”   异响打破了沉寂,一支长剑在三丈外坠地。   纯纯前进了一步,剑向右前方斜伸,马步半沉,又亮又黑异彩闪烁的凤目,凝视着自己的剑尖,整个人丝纹不动,像一座极为传神的雕像,全身的线条虽然十分柔和,但神韵与气魄,却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摘星换斗目瞪口呆,神情明显地涌现惊骇、怀疑。与困惑种种错综复杂表情。   双绝秀士侧飘丈外,右胸襟裂了一条近尺长直缝,有血迹沁出,脸色苍白失色,原本英俊的面孔像僵尸,似乎惊魂无法返体,眼中涌现强烈的恐惧神情。   躺在地上蜷曲着忍受痛楚的江南妖姬,似乎忘了痛楚.星目睁得大大地,呼吸像是停顿了。   久久,没有人作声。   双绝秀士一言不发,突然撒腿狂奔下山去了。   脚步声消失,摘星换斗向呆立的唯一同伴,以仍然难以置信的口吻说:“尤老弟,你相信南衡的小女儿,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一招击败了双绝秀士吗?”   “好像是的,外总管。”尤老弟傻呼呼地说。   “一招不但丢剑,而且受伤。”   “确是如此。”尤老弟确认啦!   摘星换斗神情仍然有些木呆。   “你信不信?”   “我信,我信。”   “可能吗?”   “世间没有不可能的事。”   尤老弟这次的回答,不但不傻呼呼,甚至充满智慧与哲理了。   “看来,不劳师动众是不行的了。”   “大概是的。”   尤老弟的话又不稳定了。   摘星换斗举手一挥,剑芒四射。   “这一剑神乎其神。”   尤老弟仍在说话,似乎是说给自己听的:“我练了一辈子剑,从来没有这样得心应手过,我永远达不到这种境界。也许,我这一辈子是没有希望了,唉!”   最后一声长叹,充满了失败者的深沉悲哀。   院门内,潮水似的涌出一大批人:剑无情、招魂使者、毒剑……全是摘星换斗直接指挥的爪牙。   “上……”   摘星换斗沉喝,剑向前一挥。   大名鼎鼎的高手名宿,向一个小姑娘下令群殴了。   八个高手一拥而上,四面合围。   “缠死她!”摘星换斗一面冲进一面叫。   缠,是要耗掉她的精力。这一着够辛辣,击中要害的厉害而极为有效的手段。   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也怕人多。纯纯以全神对付双绝秀士,意志集中力量集中,举手投足如获神助。但人一多,而且全是经验丰富的高手,她不得不被迫分心,大事去矣!毕竟她欠缺真正交手搏杀的经验,内功修为的火候有限,怎能应付众多高手的缠斗?   “铮铮!”她化解了摘星换斗锐不可当的两剑。   后面,剑无情的剑已长躯直入,逼她转身接招。   左面有剑吐出,与剑无情策应。   右面……   十余次盘旋,她的精力已耗掉了一半。   “铮铮……铮……”   她像困兽,在牢笼中左冲右突,作无望的奋斗。如果她想突围,必定有双剑联手阻击,甚至三剑齐封把她逼退。一比一,对方一沾即退,由另一人接手进击,一个接一个绵绵不绝,不许她有刹那的喘息机会。   如果对方要杀死她,她决难支持片刻,八剑齐下,她毫无机会。论真才实学,恐怕任何一人也比她高明,只不过一比一她神意集中。可操胜算而已。   不久,她身陷绝境,大汗淋体,脚下迟滞,剑上的劲道愈来愈弱,大事去矣!   场外躺在地上的江南妖姬绝望地叹息一声,闭上了双目。痛楚要半个时辰方能消失,经脉才能复原,想出手相助已无能为力。   “庄兄,替我告……告诉乔远,我……”江南妖姬酸楚地低唤,泪下如雨。   蓦地,她听到了些什么:从山下传来的脚步声,急促的脚步声,不属于斗场诸人的脚步声。   她是侧贴在地上的,耳贴地所以听得到。   睁开泪眼,她看到了抢上的两个人影。   “谢谢天!”她在心中狂叫。   “老大爷,莫不是我老不死神箫客眼花了?”   神箫客的怪叫声震耳欲袭:“一二三四……八,九个,九个宇内大名鼎鼎的高手,围攻一个十六岁的黄毛丫头。不!不!绝对不是真的,这是幻影,要不就是一群枉死的鬼魂在迷幻活人。我的老天爷!你们的师门长辈,是这样教养你们的?哪一位老兄告诉我好不好?”   江南妖姬所看到的景象,由于变化太快,她来不及看到全景,也没看到事情发生的经过,当她睁开泪眼时,泪眼模糊中,她只看到两个人影电射而入,看到落在后面的神箫客模糊的身影,如此而已。   来人是怡平和神箫客,在紧要关头赶到了。   怡平人化流光,出其不意赤手空拳贯围而入,在众高手尚未看清人影的刹那间,挽住了纯纯的纤腰,一脚踢飞光临纯纯左肩那支属于剑为情的剑,贯围而出,眨眼间便远出三丈外去了。   这时,神箫客站在外围讽刺怒骂,话还未说完呢!事实上恶斗已经结束了。   纯纯已浑身脱力,突然丢掉剑,扑入怡平怀中,泪下如雨心酸地颤声叫:“庄哥哥……庄……哥哥……”   她哭得好伤心,好酸楚。   “纯纯,别哭,别哭……”   怡平紧抱住她,温柔地安慰她:“苦了你了,我……来晚了,我好难过……”   九个人脸色大变,惶恐地往摘星换斗身边靠。他们不怕怡平,怕神箫客,这个老怪物功臻化境,不是几个人所能够联手围攻得了的。   “摘星换斗。”神箫客开始指名骂人了:“你这个卑鄙无耻、狗都比你高三级、比粪蛆还要臭的混帐东西!你还有脸站在我老人家面前挺胸瞪眼?”   怡平挽着纯纯奔近江南妖姬,取出一口大肚子小瓷瓶,倒出三颗褐色丹丸,扶起江南妖姬说:“快吞下去,片刻经脉复原,痛苦全消。”   江南妖姬顺从地吞下丹九,满怀希冀低问:“是解药吗?你找到……”   “以后再说。总之,不久你就不怕用劲后经脉收缩全身崩溃了。纯纯,照顾沙姑娘。”   他接过纯纯的剑,向前举步。   “老前辈,你算是白骂了。”   他向神箫客说:“这些狗东西为了几个玷辱祖宗的臭钱,已经忘了自己是人,至少人性已经失去了,你老人家能骂出他们的天良来吗?如果狗官把他们的卖命钱提高一倍,叫他们去挖他们自己的祖坟,他们也会毫不迟疑,抗起锄头铁铲去挖的,武林道义规矩,又算得了什么?”   挖苦得入骨,骂得刻毒,痛快淋漓。摘星换斗恼羞成怒,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猫,一声厉叫,挺剑发疯似的火杂杂地冲来,咬牙切齿行致命的冲刺,招发飞星逐月,含忿出手,锐不可当势如雷霆。   电光一闪,怡平的剑竟然一无阻滞地,从对方的剑山中锲入,然后电芒再张。   “铮!”暴响后一刹那传出。   “饶你一命!”怡平的喝声随后入耳。   摘星换斗的剑飞走了,人也斜窜两文外,站稳时左颊血如泉涌,裂了一条血缝,狂叫一声,手掩住创口向院门飞逃。   怡平垂剑屹立,神态安详。他脸上虽涂着药膏,但红肿已消,脸上虽然难看,气概却是不凡。   “谁再上?一起上也无妨。”他一字一吐,气势磅礴有如天神当关。   功臻化境的招魂使者詹宏,如见鬼魅般首先后退,用走了音的嗓门说:“你……你没中……中毒……”   “你以为如何?”   “你……你在周……夫子手下……”   “让周夫子先得意,在下就有宰他的藉口和理由了,你说对不对?”   招魂使者扭头便跑,好快。其他的人也不慢,争先恐后逃入院门。   院门重重地闭上了。   “打进去!”江南妖姬跳起来尖叫:“别让这些无耻的家伙从后门逃掉了。”   “算了,我们又不是强盗。”神箫客说:“毒僧不在这里,岂能在这里浪费工夫?”   “这里是曾八爷的家。”   怡平也出言相阻:“曾八爷是碧湘老店店东洞庭蛟的族叔,地方恶霸在官府颇有势力,打进去将有麻烦,我们走。”   “庄哥哥,你……你的脸……”纯纯这才看清他脸上有些地方不对,不像化装易容。   “不要紧,皮肉之伤。”他将剑替纯纯归鞘,“我们时辰无多,快走。”   “庄哥哥,你中毒的事……”   “暂时无妨。”   “小怪是九死一生,他能活着,已经是老天爷慈悲,他祖上有德了。”   神箫客苦笑:“必须找地方让他好好休息,晚上还有破釜沉舟,有敌无我的一场生死恶斗等着他呢,走吧!”   走狗们人手众多,消息灵通。庄怡平并未中毒,一招击溃摘星换斗的消息立即传开了。   巴丘山下杨家,掌灯时分灯火辉煌。自从天都羽士走了之后,多臂熊怕九绝神君一群人再前来闹事,因此派出警卫,加强巡逻严防意外。   十余座房屋,钟鸣鼎食之家,傍晚时光,也是晚膳的时刻。   东院的一座雅室中,点起四盏明灯。外面还有一座小院子,也挂了两盏气死风灯笼。东院广阔,有亭台花圃厅,廊下有灯,走道有警卫。   雅室的格局很像花厅,两侧各有一间内房,除房门外,还有精美的绣帘,看不到房内的情景。   雕花圆桌上,摆满了菜肴与时鲜果品,精致的楼花酒壶,名贵的景德镇瓷食具。   菜香、酒香、还有脂粉香,当然也有汗臭。   主人多臂猿在下首相陪。上首,坐着眉骨特高,脸色泛青,头已秃顶,戒疤明显的老和尚,穿僧常服,拉开胸襟,露出胸毛稀疏的灰色胸膛。左右两座锦敦上,坐着两位千娇百媚,薄施脂粉的年轻女人,玉色衫裙几似蝉纱,里面的胸围子隐约可见。一女执壶,一女替和尚递酒布菜,一举一动皆流露出万种风情,一颦一笑媚态横生,一眼便可看出是风尘女人。   又是一个酒色和尚,鄢狗官就需用这种货色。话又得说回来,有道高僧又怎肯替狗官卖命?   毒僧百了,天下用毒四大宗师之一,大名鼎鼎的凶残恶毒佛门败类。   “大师对传来的消息,看法如何?”多臂熊忍笑着问。   “你是指哪一件消息?”   毒僧反问:“船来了的消息?周夫子应付不了人魔鬼母的消息?”   “晚辈是指庄小辈未中毒的消息。”   “贫僧又不是下毒人,不曾目击那小辈是否喝了有毒的酒,怎知是真是假?哼!贫僧的看法是;周夫子阴险得很,诡计多端,他要激贫僧亲自出马,对付神箫客老狗和庄小辈。”   “周夫子如果肯亲自来请……”   “贫僧才不会上他的当。”   毒僧拿起手中喝的一杯酒:“这不是贫僧的事,贫僧把毒物交给他的手下使用,已经够情义了。”   “晚辈听衙门里的人说,城北月城的白鼍池内淹死的那位僧人,很像是大师的知交游僧法元大师。”   “鬼话!法元兄功臻化境,水火难侵,会失足淹死在小池内?他接船去啦!”   “来的到底是什么人?”   “你少管。哦!你还有事吗?”   “哦!晚辈真该到前面照料了。”   多臂熊乖乖起身,以免妨碍和尚放浪形骸:“敬大师一杯,晚辈告辞。”   “请便请便。”和尚回了一杯。   出了小院子,绕至东院,刚接近院口的月门,墙根下人影长身而起。   “杨老兄,借一步说话。”灰影急急地说。   多臂熊的绰号由来,已表明暗器行家的身份。可是,灰影已经贴身,语音入耳,打击已猝然光临,耳门一震,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自从多臂熊走后,毒僧冷森的神情一扫而空,换上了另一张面孔,淫笑涌现,鹰目放光。   “来,坐到佛爷怀里来。”   毒僧淫笑着说,巨手一抄,把在一侧执壶的粉头挽过侧坐在怀中:“酒!”   另一粉头格格娇笑,敬过一杯酒,放下酒杯说:“活菩萨海量,何不就壶喝,小杯多麻烦。”   “对,对,佛爷量大如海,对女人也有海量,用壶喝。”和尚一面说一面向怀中的粉头上下其手,不片刻,粉头已是酥胸半露,淫笑连连。   “活菩萨,你比年轻小伙子更急更狂,不……不要……”怀中的粉头装模作样去推在胸间肆虐的毛手,反而半推半就解开了胸围子。   在一阵格格娇笑,气息咻咻中,粉头快变成一头白羊,毒僧的恶形恶相在酒气一冲下,真像一头狼,一头色狼,原始兽性一发不可收拾。   蓦地,他的头从粉头赤裸的胸部猛地抬起,右手从玉乳间离开,变戏法似的,手中多了一粒念珠,扣指作势外弹,鹰目中欲火全消,冷电乍现。   厅口,出现一位千娇百媚的小侍女,双手端着托盘,盘中有一只青花瓷酒壶。大概是被裸女的光景吓着了,脸尽量转侧不敢往里看,灯光下,可看到羞红得像是石榴花的半边脸颊,连脖子都红了。   “干什么?”毒僧问,戒意未消。   “老……老爷说。”小侍女闭着眼睛侧着脸回答:“敬……敬活佛……一壶回……回春酒,着……着小婢送……送来……”   “进来。”   小侍女转头张目,突又羞红着脸急急扭头,迈出的一步急急收回,不知该如何是好。   惊鸿一瞥,最为撩人。小侍女这一正一转之下,美得出奇的脸庞、羞红的粉颊、惊羞的神情……对一个经常在风尘女人身上找快乐的老色鬼来说,那简直是一颗炸弹,一颗可将灵魂炸上半天的炸弹。   而小侍女充满青春可爱气息的娇俏身材,发育得像欲绽放的蓓蕾,与肉弹型的粉头比较,完全是另一种新鲜的韵昧,具有更强烈的吸引力,更动人情欲。   贼和尚眼中欲火陡涨,收了念珠桀桀怪笑。   “过来,佛爷正需要这瓶回春酒。”贼和尚将裸女推回身侧的锦敦:“别害臊,快过来。桀桀桀……你家主人真是个妙主人,好!”   小侍女一阵迟疑,脸始终不敢转正,半闭着眼睛,一步步摸索着向前走。   “你走开!”贼和尚挥手制止另一粉头上前接托盘。   小侍女止步,再次转正脸,又再次转头,脸更红,更羞态可人。   “过来呀!绕过这边来。”贼和尚迫不及待举手相招:“小姑娘,没有什么可怕的,早晚你会习惯。”   小侍女羞答答地绕过来,一阵不属于脂粉香的女儿香,直往贼和尚的鼻孔里钻。走近之后,小侍女那晶莹如玉的粉颈肌肤、那可爱的纤纤玉手、那诱人犯罪的美妙酥胸……灯光下纤毫俱现。   贼和尚眼中似要喷出火来,大概这辈子第一次看到这么美丽可人的少女。   小侍女始终不敢把脸转正,用发抖的纤纤玉手,将酒壶轻轻搁上桌面。   贼和尚欲火上冲,毫不迟疑地左手一伸,握住了小侍女放下壶的右手,右手一勾,挽住了小侍女的小蛮腰,桀桀怪笑着将人往怀里带。   “喂……”小侍女扭动着挣扎,惊惶地娇叫,失手将托盘掉落。   “当!”银托盘发出声响。   贼和尚的兴奋怪笑,与托盘落地声相应和。   突变乍生,俏佳人变成追命阎王。   小侍女莲足起处,靴尖奇准地斜挑在贼和尚的胸口七坎大穴,左手掌心飞出一枚百毒飞针,贯入贼和尚的右眼,乘势扭身左倒,挣脱和尚的左手抓握,倒地便向侧急滚,奇快绝伦。   贼和尚欲火焚心,毫无警觉。内家高手练气有成的人,不运气仍与普通人一样,血肉之躯并无特殊的抗拒力,只不过比常人反应稍快些而已,同样挨不起重击,也抗不了刀砍剑劈。   贼和尚的反应,的确超人一等。   一声怒吼,贼和尚双掌一分,右掌以分厘之差,掠过小侍女的颈背上空,左掌把食桌拍得飞出丈外,在杯盘碎响声中崩散了。   贼和尚胸被踢眼中针,竟然凶悍依旧,站起历吼一声,跨出一步,举掌作势劈向地面滚动中的小侍女。   人影从厅门扑入,一闪即至,掌如开山之斧,卟一声狠劈在贼和尚的左肩颈根,锁骨应掌而折。   接踵而至的是一连串凶猛暴烈的打击,每一记皆直撼内腑。   “啊……”贼和尚终于崩溃了,摔倒在地像是一团烂肉,口中发出快咽气的怪声。   两粉头惊倒在壁根下发抖,脸无人色。   又进来了两个人:神箫客和江南妖姬。   江南妖姬很懂事,将羞得脸红耳赤,掩面向壁的扮侍女纯纯姑娘,带出厅外去了。   “我老人家的妙计不错吧?”神箫客大笑着说:“美人计连江山都可弄到手,万试万灵呀。”   “老前辈这一招,也并不怎么合乎道义呢?”怡平拖起毒僧笑笑说。   “他们已不是武林人了,小怪。”   神箫客说:“贼和尚禅功盖世,运起功来宝刀宝剑也重创不了他,比游增强几倍,三两百招之内,你休想伤得了他。万一你毒发,就没人能制他了,我老不死也不行。”   怡平开始搜毒僧的身,在贴身的夹袋内,搜出三只扁身玉瓶。   “走!”他说。   “到何处去?小怪,你怎知哪一瓶是解药?不问清口供你能走?   “有人知道。”   “谁?”   “第一号用毒宗师,疫师班权。”   “哦!对,他该知道,走!”   他们走后不久,多臂熊方带着十余名家丁,吆喝着赶来善后,装腔作势追赶刺客。   毒僧只拖了半个时辰,断气之前一直就不曾醒。   三护法死了两个:两僧。两个功臻化境的和尚全死了。   走狗们大为震惊,两僧死在城内,城内大不安全,天知道什么时候轮到自己丢老命?因此,城内几乎走狗绝迹,只留下少数几个眼线活动,其他的人纷纷往城郊溜。   怡平与两位姑娘仍住在碧湘老店。   神箫客像个孤魂野鬼,来无影去无踪。   碧湘老店的东主洞庭蛟还没回来,这位仁兄大概已经躲起来了,满城风雨,脚踏两条船是十分危险的,暂时避开以免惹祸上身。   店伙们概不过问旅客的事,尤其是问题旅客的事。连茶水的供应,也由旅客吩咐之后,才临时送来,以免发生中毒事件归咎于店家。至于旅客的出入,店伙们更是装聋装瞎,晚上旅客到底在不在房中,谁也懒得理会。因此,一早怡平出房吩咐店伙准备茶水膳食,店伙丝毫不感到惊讶,虽然明知这二位男女旅客,昨晚根本不在客房内,早晨却从房里出来。这种事平常得很,店伙司空见惯,不足为奇。   早膳送到怡平的客房外间、两位姑娘前来一同进食。湖广鱼米之乡,早点都是扎扎实实的大米饭。恐怕除了真正荒年之外,有些人一辈子也不知道粥、稀饭为何物,旅店的早膳,比午餐还要丰富。   他们一面进食,一面低声交谈。两位姑娘是三更后悄然返店的,怡平则迟至五更方回店歇息。   现在,他们唯一要做的事,是如何着手援救闯祸精小云飞。   “小弟没囚禁在枫桥杨家。”怡平忧心忡忡地说:“走狗们都分散藏匿,北至枫桥、七里山,南至南津港,都有他们的宿处,人到底藏在什么地方,很难估计。枫桥镇名义上是他们的主力所在,周夫子的确在那儿坐镇,但小云飞也的确不在那儿。看来,在韦老伯到达之前,想查出小弟的藏匿处,十分困难。”   “庄哥哥,我爹真……真的会来?”纯纯慌张地问,脸色都变了。   “你爹不得不来,父子连心,任谁也不能置之不问。同时,你爹的声望地位,也不容许他退缩,名利二字害人不浅。沙姑娘。”   “庄兄,我的事?”   “是的。”他点头:“拔山举鼎可能即将赶到,至于是不是真的本人,就不易打听了。真正前来主事的人是何来路,走狗们居然毫无所知,反正比拔山举鼎重要就是了。周夫子所带来的礼金,数量不多,但价值连城。半点不假,他们来的目的,的确是五岳神犀和那十只鹰。”   “我也打听出来了,十只鹰在这几年中,已经收服了不少江湖高手名宿。”江南妖姬不胜忧虑地说。   “看来,五岳神犀的身价,在咱们天下武林朋友中,是空前绝后最高的了。有件事我感到奇怪,十分可疑。”   “怎么可疑?”   “狗官驻节武昌,走狗们皆从武昌来。从武昌至幕阜,可以走陆路,比绕道岳州走水路近得多,他们为何舍近求远,兴师动众已经不合情理。而看他们的打算,还要改乘船只,岂不是更不合情理吗?他们应该从这里起旱,走临湘转通城,对不对?”   洞开的房门外传来哈哈大笑,神箫客大踏步入室。   “小怪,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三。”   神箫客往怡平让出的上首大马金刀落坐:“幕阜山,大得很呢!主峰也人言人殊,各地看法不同。回鹰谷正确的位置,在天岳与后幕府之间。水路可从汨罗江上航,转杨梅江入山。或者从东湖入新河,可驶抵后幕府附近。幕府山也叫天岳,五岳神犀本来的绰号叫天岳神犀,后来心犹不足,改称五岳,意思是压倒天下三山五岳。因此,他们要改乘小船入山清这老犀牛。另两个目的,是镇压三湘豪杰,能用则用,能杀则杀。与及逼行脚湖广的公孙云长暴露实力,剪除乾坤一剑的羽翼。迄今为止,主事的鄢府两夫子干得相当成功。但他没料到,半腰里杀出你这个不为人知的程咬金,又惹火了我老不死的神箫客,平白损失了许多爪牙,断送了两位护法。不过,两护法的死,两夫子明里暴跳如雷,暗中乐得要死。三护法的桀骜不驯是有名的,争宠争权的火并早晚会发生,两僧死于敌手,两夫子怎不拍手称庆?沙姑娘你放心,小怪这家伙已经答应你的事,他会尽全力的,不要三心两意。”   “老前辈也请放心。”江南妖姬笑吟吟地替老怪杰添饭布菜:“庄兄赶也赶我不走,我就是跟定他了,我的希望完全寄托在他身上,死而无怨。”   “还有你,小丫头。”神箫客找上了纯纯:“周夫子的快信已由信使飞传回雁蜂,你老爹已接到了。你那老爹表面蹈光隐晦,内心里豪情不减当年,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不然他就不会答应公孙云长出山。你那老娘女飞卫俞凤至,啧啧!更是令人不敢领教。所以你老爹不但会来,你老娘更想插翅往这里飞。我猜,他们的快舟该已扬帆飞驶了。你老爹老娘的剑一定磨得比什么时候都亮,大麻烦就要来了。”   一顿话,把纯纯说得花容失色。   “所以,我得尽早把小弟救出魔掌,除去祸乱之源。”   怡平投著而起:“你们不要乱跑,我出去一趟。”   “庄哥哥,我也去。”纯纯满怀希冀地说。   “你绝对不能再乱跑。”神箫客正色说:“小怪比他师父更机灵,更古怪,更会钻门路。他一个人可以随意飞腾变化,多一个你在身边,他保证会变成一条死蛇,你要他绑住手脚被人剥皮抽筋?”   “这……”   “让他走。”   湖湾里,那艘神秘之船已经不见了。岸上,白莲花与快活刀自然也失去踪迹。   巳牌时分,一乘小轿沿小径前往府城,轿前后备有两名健仆跟随。这是说:轿中人走一趟,便有六个人伺候。有钱有势,毕竟是风光的事。   曾八爷往返府城与宅院之间,习惯上是坐轿,从不靠两条腿,虽则来回一趟不过十几里路。   小径穿过山坡的松林,林下凉风习习,四下无人,正好赶路。   路上出来了一个满身肮脏,大概一年也没洗脸的乞儿,手点打狗棍,似乎眼睛有点不方便,棍声驾驾,脚下踉跄,冲冲撞撞地进入了小径。   合该有事,轿子来势太急。两个轿夫都是健壮如牛的大汉,脚力充足奔走如飞。前后护轿的四个仆人,脚下更是俐落。这一来,可就要撞上啦!   轿前的两个仆人,没料到乞儿会突然从岔路中冲出,吃了一惊,最先那位仆人手疾眼快,本能地扭身伸手,将撞来的乞儿挡住、推出。   “哎呀……”乞儿惊呼,摔倒在地鬼叫连天。   两健仆不但不将人扶起,而且大声咒骂花子不长眼睛瞎闯,口中咒骂,脚下并未停,急急往前走。   轿子急急而过,轿中人大概不知道发生了事故。   后跟的两位护轿也。快步紧跟,仅不经意地瞥了在路旁鬼叫的乞儿一眼。   这年头,怜悯与恻隐已没有多少人理会了。   蓦地,最后通过那位护轿仆人,发现乞儿挺身而起,只看到棍影一闪,便感到腿弯如中雷击,大叫一声,向前猛地飞扑,凶猛地扑上同伴的背部。   “砰!”两人重重地摔倒。   “天杀的!我跟你们拼了!”乞儿发疯似的大声叫骂,挥舞着打狗棍,跳过倒地的两个仆人上空,猛扑后面那位轿夫。   “停轿!”轿中人大叫,拍着轿顶:“停!”   事实上轿子不能说停就停,但这次却停得比往常快一倍,砰一声大震,轿重重地下落,而且猛摇急晃,几乎来一记元宝翻身。   原来后面抬轿的人,被乞儿打倒了。   轿子尚未稳下,轿内的曾八爷己出到轿右,怪眼一翻,凶狠地喝骂:“狗东西!你好大的狗胆!”   曾八爷戴四平巾,穿青长袍,穿得斯斯文文,骂得却粗野,有失绅仕身份。   土豪恶霸的嘴脸,哪能好看?被放倒的护轿爬起来,疯了似的扑向乞儿。前面两个仆人也快步奔回毫不迟疑地加入。   乞儿双手抡棍,双手难以及远,但打击的力道倍增,被打中的人保证不好受。   一冲两错,三敲四拨,在鬼叫连天中,拥上的人—一倒下爬不起来了。   只有前面那位抬轿的人没倒,这位仁兄并未加人,却拖了大惊发呆的曾八爷,向府城方向狂奔。   离城还有四里左右,老天爷保佑,但愿能逃到湖桥街就安全了,湖桥街有街坊,有甲首,有巡捕……   逃出半里地,前面路右一株大松树后,踱出肮脏的乞儿,拦住去路打狗棍一伸,毗出满口玉色的整齐牙齿怪笑,笑得像头见了羔羊的狼。   “赌你们一文钱,你们跑不了。”乞儿怪叫。   护轿健仆其实是打手,一声怒吼,冲上来一记拼老命的猛虎扑羊。   乞儿打狗棍收回,横转,恰好送入打手的一双搭来巨爪中,巨爪一收抓住了棍!   乞儿丢棍,伸右脚轻轻一踏,踏在打手的右膝上。膝盖很硬,但也很脆弱,挨不了重击,挨上就有大麻烦。   打手抱膝在地叫号,麻烦大了。   曾八爷不是庸手,他的族侄是洞庭蛟。一声怒叱,黑虎偷心拳攻乞儿的胸口。   乞儿更高明,扭身大手一抄一搭,带马扫槽干净俐落,借力将人带近,一劈掌把曾八爷打得七荤八素,再加两拳头把内腑打得挤缩成团,人蜷曲着摔倒。   “曾文杰,曾八爷,这可是你自找的。”乞儿一脚踏住曾八爷的小腹:“花子我是自卫,绝对合法的自卫,不像你非法交结官匪,暗通洞庭王。”   “哎……唷……放手……”曾八爷抵住踏腹的脚,惊恐地、痛苦地狂叫。   “放手?我的手又没惹你,是脚。”   有些人可以理喻,有些人却必须用拳头,有些人必须被打得半死才肯讲理,曾八爷就是第三种人。   “放……放开我……”曾八爷崩溃了,失去挣扎的力道。   要想用脚将一个人踏住,说难真难,除非这人已失去知觉。曾八爷竟然无法挣扎,可知己距昏厥境界不远了。   乞儿挪开脚,一把将曾八爷拖起,拖至路旁往松树脚下一丢,蹲在一旁嘿嘿阴笑。   “摘星换斗那些人,躲到何处了?”乞儿问:“撒谎的人,必须受到惩罚,你最好避免撒谎。”   “老天爷!”曾八爷叫起大来:“皇天在上,我怎么知道?活剥了我我也不知道。”   “他们何处走的?”   “昨晚天没黑就走了。”   “他们一共来了多少人?”   “十三个……不,廿三个,有十个是洞庭王的人,八个人躲在江边那艘船上。”   “船上?可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后生?”   “没有,真的没有,最年轻的人,不会小于二十岁,大的已有花甲年纪。”曾八爷认真地合作。   “会不会藏在船上?”   “洞庭王的手下,没有小后生。”   “他们在你家中,做些什么勾当?”   “听死鬼水妖说,他们在等人。”   “等人?等什么人?”   “不知道。我……我发誓我不知道,我不敢问。”   “等人,当然会要你准备接待,你敢说不知……”   “冤枉!他们只是在我家解决住宿问题,等人是在船上等。听水妖说,船早些夫就舷备好了,人悄悄躲在船上,等人上船就驶离。我家距山湾不过两里地,其他的人不能整天整夜,在湖湾的山林中等候,所以借我家作为安顿的地方而已。”   乞儿是怡平改扮的。他心中一动,联想到湖湾那艘神秘的空船。   船像是空的,快活刀和白莲花躲在岸上的树林里。   这里也有一艘人藏在船上的船,人却躲在曾八爷家里等候。   两艘船相距仅数里之遥。   他的目标是找出小云飞被囚禁的地方,不再思索那神秘的船。   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曾八爷所知有限。   他重新进入白鹤山东山一带山区,希望碰碰运气。   途中,他又想到那艘船——白莲花的船。   高嫣兰是否真的在那艘船上?是否如白莲花所说,到了生死关头?   还有,公孙云长,这白痴!   两人都失踪了,真在船上?   公孙云长的人呢?这白痴根本没带有人来。   可是,八方土地是公孙云长的人……不,不是公孙云长的人。那些人传的手势说:要一艘船!   见了鬼啦!他不再多想。   近午时分,他接近了丁家湖。人魔和鬼母隐修的地方,会不会被走狗们占据了?   想起人魔和鬼母,他油然生出感恩的念头。如果没有那两个老魔,他早死在竹刀阵上了。   两老魔也为了要捉他,他该感恩吗?   两老魔也怪可怜的,在这里隐居苦练与鬼为邻,一住就是一二十年,仅仅是为了证明老年人并不输于年青人,真是何苦来哉!   小心地往里探,那鬼屋中会不会有人?   他在想:两老魔会不会与走狗们结成同盟?   他又想起了高嫣兰。高嫣兰曾经在这里,被老魔逼迫与人生死决斗。   “哦!高姑娘!高姑娘……”他在心底暗叫。   高嫣兰的倩影,出现在他的幻觉中,那高贵的风华,那超脱的气质,那美丽的、动人的音容笑貌……   他拍拍脑袋,烦恼地想:我怎么啦!   蓦地,他听到了些什么。   他像一头肉食猛兽,嗅到了入侵同类的气息,本能地提高警觉,准备为保护自己的地盘而勇猛地扑击。   高嫣兰!你不会在这里吧?人魔隐居的那座破屋中,弥漫着无边的杀气。   在往昔高嫣兰主仆被逼决斗的地方,人魔和鬼母占住一方。对面,并立着五个人。中间为首的人头戴方巾,穿一袭青绸袍,腰间佩着剑,真有点像仗剑邀游的饱学儒士。年岁似乎不足半百,身材修长,仪表不俗,一双大眼炯炯有神,颇具威仪。   最右外侧的一位,是内总管八表潜龙张均。唯一的女人,是黑牡丹程翠。   屋外,完成了大包围,最少也有十个人,堵住了每一处可能的出口。   “你们居然料中老夫回到此地,相当精明可畏。”人魔死握着人骨手杖阴森森地说。   “其实不足为奇。”儒士抚着自己的须尖,语气温和:“愈是强悍的猛兽,恋巢性也愈强烈”   “小辈,你认为你这些人,可以困住老夫和老太婆吗?”   “可以。”儒士的答复非常非常的肯定。   “你凭什么?”   “凭你接不下周夫子三招两式的修为。”   “少住周夫子脸上贴金,他只是倚仗人多势众而已。你,比周夫子强多少?”   “很多很多而且我的人也多。鄢府四夫子,武功愈弱的人,管的事愈多。四夫子中,周夫子排名第一,他的事最多最忙。”   “你小辈排名第几?”   “第三。”   “郑夫子?四夫子周、吴、郑、王。”   “对,姓都是真的,名有真有假。”   “第三,那么,你的事最少了。”   “王夫子最少,闲得无聊。他一个指头,可以要你死十次,甚至百次。”   “你小辈一个指头,可以要我死几次?”   “一次。”郑夫了伸出一个指头:“也许两次。再多,就有点估不准了,我这人颇有自知之明,不乱开黄腔,不乱打折扣的。”   人魔桀桀狂笑,声如枭啼。   “人只能死一次。”   人魔笑完说:“死两次三次,甚至十次百次,不知是何滋味?好,老夫就找你试试尝尝,看死两次是何滋味,把你的指头伸出来吧!”   人骨手杖向前一伸,人魔的须发衣袂无风自摇。   “不急不急。”郑夫子神态悠闲已极:“在下此来,还没有打算要两位死一次或两次,而是希望与两位面对面亲近亲近,和和气气商量商量。”   “说得妙,陈兵相胁,能和和气气吗?”   “那也是不得已的事,是否和气,完全控制在两位手中。”   郑夫子更和气了:“天下四大名臣,皆在全力提携后进,培养有用人才。鄢大人最为慷慨,最为贤良,对武林人士也最为尊祟和赏识。”   “栓脖子的绳子,当然也又初又长。”   “他没有绳子,绳子是咱们同道们自订的。鄢大人为了体谅咱们的老毛病名气之争有伤和气,因此列有许多客卿的名位,以安置元老名宿。两位在武林高辈尊,对荣任客卿的事有兴趣吗?天香正教教主天都羽士,就是实至名归的客卿。”   “如果老夫没兴趣,那就喀嚓……”   人魔做出砍脑袋的手式。   “差不多。”郑夫子说得顶轻松。   人魔扭头注视鬼母,用目光询问鬼母的意见。   “我们都老了,老得该进棺材了。”   离魂鬼母漠然地说:“这时候被人拴住脖子,牵到天下各地现世,并不是什么愉快光荣的事。”   “老太婆,我也有同感。”人魔笑笑说,笑容狞恶已极。   “像天都羽士。”   鬼母继续说:“他所领导的天香正教男女上千,何等神气光彩?而现在却带了该教四大护法,被驱策奔走天下锄除异己,呼之即来叱之即去,我不知道这种日子是怎么过的?”   “老太婆,咱们用不着知道,拼了吧!我先上,就让这位郑夫子,用一个指头送我入地狱好啦!”   一声怪笑,人魔挥杖疾进,人骨手杖向前一指,罡风乍起,可怕的暗劲潜流发似山洪。   郑夫子冷冷一笑,拈指便点。   “啪!”   异响震耳,人骨杖的杖首距郑夫子伸出的指尖还有三尺空间,前面的骨球突然爆炸成碎片,向八方激射,呼啸有风。   二尺二寸的人骨杖,炸断了七寸左右。   人魔身形急止,人骨手杖凶猛地反震而退,身形一晃,总算用千斤坠稳住了马步。   “在下还不打算要你死。”   郑夫子傲然地说:“天罡穿云指可虚空连发,一丈二尺外可绝壁穿铜,举目天下,能逃得过在下连发三指的人,屈指可数。哼!在下要洞穿你全身三百余根老骨头,直至你讨饶为止。”   “老夫即使死了,也不会讨饶。”   人魔咬牙切齿地说,踏进一步虚空拍出一掌,用劈空掌力图攻对方的中宫,霸道的掌力向八尺外的郑夫子涌去。   郑夫子左手大袖一探,狂风大作,掌劲四散,接着右手天罡穿云指二次发出。   人魔的人骨手杖,也同时向前一指。   “嗤……”指劲穿越劲流的异响,有如物体以高速破空所发的厉啸。   “嗯……”   人魔急退两步,右肩外侧裂了一条血缝,血从衣缝涌出,伤得不轻。   穿云指力穿透人骨手杖所发的潜劲暗流,竟然还有余劲击破人魔的护体奇功,而且又伤人。   人骨手杖所发的余劲暗流,并没被指劲所穿散,仍向前凶猛地涌进。   郑夫子退了一步,眼中凶光乍现。先前良好的风度,泰然的神情,温和的语气,和蔼的笑容……突然间全部消失无踪,换上了另一副阴森凶狠的面孔。   他冷厉地叱喝:“你找死!”   随着叱声,踏前两步,左掌先吐,右手连点三指,脸色因而失去一些血色。   人魔挥舞人骨杖,布下了绵密的防卫网,罡风大作。   劲气破空声急速传出,强大的劲气压力八方急涌。   这种以内家绝学全力行致命攻击的时限,为期甚暂,即使是功臻致化境的高手,也支持不了多久,体能耗损过巨,必定濒临贼去楼空,真力耗尽的崩溃境界,以绝学连续攻击,是极为危险的事。   连续狂攻,优胜劣败。   人魔的人骨手杖突然一顿,身形下挫,几乎跌倒,脸色加厉鬼,衣破血出。左肋、右肩和右胯,出现两孔一缝,鲜血涌流。   郑夫子连退两步,似乎被真气逆流呛住了。   鬼母一声厉喝,鬼头杖一伸,凶猛地疾冲而上,脸色极为可怖。   人影一闪,有人截出,巨手一伸,奇准地扣住了杖身,一声沉喝,鬼头杖向下疾沉,杖头斜插入地面近尺,疾冲的鬼母猛然一顿。   “哼!”   抓杖的人再发沉喝,左掌贴杖反拂,卟一声削在鬼母的左上臂近肩处。   是魔手无常郝剑英,宇内八魔之一。   这凶魔的魔手非常厉害,这一掌几乎把鬼母的手臂削下来。   鬼母暴退了三步,几乎摔倒。   “你得死!”   郑夫子厉声说,天罡穿云指行致命一击,全力虚空疾点,向人魔行致命一击。       第二十章 化敌为友   “啪!”   指劲击中从破墙口飞入的一块方砖,砖炸裂成碎块。   “哈哈哈哈……”狂笑声传到。   “花子纳命!”   外面有人大喝,罡风呼啸声随风传入,有人发招攻击了。   “接这一记庄家打狗!哈哈哈……”   “哎……”   随着厉叫声,两个青衣人倒飞而入,声势浑雄无比,手舞足蹈砸落人丛。   八表潜龙反应甚快,闪过砸入的同伴,疾窜而出。   情势大乱,变生不测。   郑夫子真力损耗过巨,无以为继,百忙中斜闪,躲避砸入的人影。   “哈哈哈……”狂笑声震耳欲聋。   人魔与鬼母悄然穿破墙口而出,乘乱脱身全力逃命,顾不了创口的痛楚,逃命要紧。外面负责堵截的人,决不是庸手,当然不能硬冲,必须从狂笑声传出的地方逃,那位发狂笑的人必定已将堵截的人解决了。   果然所料不差,看到一位花子,刚好一棍将第三个拦截的人敲倒,出路已扫清。   两老魔飞奔而过,鬼母居然有了人情味,冲越时向花子冲口叫:“谢谢,容图后报。”   花子是怡平,洒出一把树枝,阻击追出的八表潜龙,每一段小树枝皆具有强劲的力道,比暗器差不了多少,把八表潜龙打得伏地躲避。   “东面去不得,往南逃!”怡平急叫。   两老魔分别受伤,争于逃命,怎肯听他的?   同时,南面林木空隙中,一个手执金背刀的人正急掠而至,东面却不见有人,其他方向把守的人,正从左右抄来。   慌不择路,两者魔不理会怡平的警告,从没有人截击的东面脱身,窜入草木森森的僻野处。   身后,花子的狂笑声震耳欲聋,正在引走众走狗,阻止走狗追赶。   人魔受伤甚重,尤其是左肋那穿云指击中的创口,损及内腑,有内出血的严重现象,奔跑时剧痛几乎可令全身崩溃,逃的速度自然有限。   远出百十步,人魔已呈现不支,脚下踉跄,几乎难以举步了。   鬼母左臂已失去活动能力,右手又舍不得丢掉鬼头杖,无法空出手来相扶,在一旁一面逃一面焦灼地叫:“支撑下来!不能停,不能停……”   他们嗅到了草木气息以外的淡淡香味,但已无暇去想为何有这种与往常不同的气息。   “老太婆,我……我不行了……”   人魔踉跄挣扎而行:“你……你快逃……不……不要顾我,死……死一双不如死……死一个……”   “不,要走一起走。”鬼母坚决地说。   “我……我服老了,老太婆……”   “快走……”   前面竹丛枝叶沙沙而动,钻出一位美如天仙的白衣女人。当然不是天仙,天仙手中不会有杀人的寒森森宝剑,只有花,女人都喜欢花。   “谁也走不了。”   白衣女人娇笑,长剑徐伸:“这里有我云裳仙史布下的销魂香阵,倒也!”   人魔往地下一栽,这一栽,便梦入昔年青春路,梦寐以求的青年二十三四岁,时光倒流青春复返。   鬼母扔杖便倒,立即人事不省。当然,销魂香也给予老太婆回到少女十五二十似水年华时。   云裳仙史收了剑,欣然接近嘲弄地说:“古井生波,死亦风流……咦!”   侧方三丈外,一株大树后闪出一位花子爷,发出一阵她熟悉而十分刺耳,令她心惊胆跳的怪笑。   “好啊!这次在下可放你不过了。”   花子爷说:“你就是生得贱。”   “孤魂野鬼庄怡平!”   云裳仙史惊怖地尖叫,扭头撒腿便跑,往竹丛中一钻,老鼠似的窜走,一面逃命一面尖声求救:“九绝神君,快发出信号给天都羽士……”   也许九绝神君真在附近埋伏,但一听孤魂野鬼庄怡平来了,不躲得远远的才是怪事。   两老魔是同时醒来的,被冷水泼在脸上,惊醒了返老还童的绮梦。   人魔猛然醒来,痛楚突然光临,不由自主发出一阵瘫苦的呻吟。   “你鬼叫什么?”   坐在一旁的怡平说:“你不是不服老吗?你看到我受到周夫子的折磨,痛苦比你沉重十倍,你反而比我叫得更厉害更凄惨。”   “是你!”人魔停止叫苦。   “我就知道你怕痛,怕你鸡猫狗叫,所以先替你裹了伤,上了金创药,才把你弄醒。那个什么郑夫子,天罡穿云指的确可怕,你这把老骨头怎禁受得起?”   “老夫不领你的情。”人魔乖戾地说。   “哟!你少臭美,你有的是什么情呀?肉麻!”   “你……”   “算了算了,你若大年纪,生那么大的气会中风的。你们能照顾自己了,我可要走啦!”   怡平说完,站起伸伸懒腰。   “你为何要救我们?”离魂鬼母挺身坐起问。   “不为什么,也许他们是在下的死对头,看不顺眼手就发痒,手痒就揍他们,如此而已。在下救你们并不是因为你们可怜,顺便而已。”   “尽管彼此是仇敌,老身仍然感激。”   鬼母由衷地说,女人毕竟心肠不够狠。   “那倒不必。”   怡平举步便走:“走狗们恐怕会派人穷搜,你们最好赶快找地方躲起来。他们何时离开岳州,谁也不敢预料,未定之前处处有危险,时时得提防,除非你们向他们投靠,不然……好,不说了,再见。”   “站住!”   人魔又怪叫了一声。   “怎么,你想怎样?”   怡平扭头撇撇嘴:“别急,等你把伤养好,再来找我孤魂野鬼算账好了。我年纪比你小两三倍,不会比你早死的,你来找我好了。”   “你小子的确比我强。”人魔语气一变。   “好说好说。”   “你忍受痛苦的毅力,很了不起。我人魔号称魔鬼,从不称赞人的。”   “在下深感荣幸。”   “咱们的恩怨,一笔勾销。”   “异数异数。”   怡平半真半假地说:“老人魔,你莫不是痛糊涂了吧?我不信你人魔牙龇必报的的性格,会因此而有所改变,我仍然时时提防着你。”   “人早晚会变的,老夫真的变了。”   人魔居然有软弱的时候:“隐修二十年,到头来,才发觉江山代有才人出,世上新人换旧人;年青俊彦一个比一个强,武林技击日新月异,老的人真不应该以筋骨与卖老为能了。唉!”   “话不是这样说,老前辈。”   怡平诚恳地说:“武技如果用来杀人,就不值得参研了。老前辈苦修二十年,二十年来一定少造许多杀孽,未曾不是武林之福。武技是否有进境并不重要,要活到老前辈这种年纪,太难太难了,希望老前辈珍惜余生,不要利用有限的余生造孽,武林幸甚,江湖幸甚……再见了。”   “且慢!”   “老前辈有事?”   “你有人落在他们手中了?”   “是的。   “我也想利用这件事,把你引出来结算,已经有了眉目。”   人魔挺身坐起说:“我收服的几个地老鼠是很能干的,他们办事的能力,比起那些名人老江湖只强不弱;尤其是钻缝隙挖老根的事最为拿手。加上老太婆的离魂绝技,取口供极为真实可靠。得到确讯,怎么通知你?”、   “小可不打算迁出碧湘老店。”怡平大喜过望:“那就一切拜托两位老前辈了。”   “希望不负所托。你走吧!彼此小心。”   人魔大概真是性情有所改变了,大概是死里逃生,天良发现吧!说话有了人昧。   “彼此珍重,再见。”怡平欣然告辞。   “很难得的年轻人。”   鬼婆冲他远去的背影喃喃地说:“走狗们无奈他何,他具有成功的人应有的一切条件,成功不是偶然的。”   一念之慈,获得两老魔的友谊,化敌为友,怡平感到十分欣慰,在各处查访一些消息,午间返回客店。   神箫客也回来了,带回可靠的消息:走狗们武昌来的船,明天到达。   周夫子一群高手,仍落脚在枫桥杨家。   长沙王府派来一队人马,住进城东的岳州卫,以军方名义,追查打伤并抢劫王府护卫的事。   有人向军方告密:四盐运司总理鄢大人的属吏,在岳州为非作歹,打伤护卫的,就是这些人。   军方会同知府衙门的巡检、班头、捕快,在城内外搜寻疑犯。   走狗们销声匿迹,稍有名望的人不敢入城。   如非绝对必要,白天决不暴露形迹,一切活动皆改在夜间进行,像是见不得天日的野鬼,过街的老鼠。   白天是军方和巡捕们的天下,晚间是走狗的活动时间;岳州就是在这种情形下保持平静保持均衡局面。   午膳仍然送到怡平的房内,四人一面进食,一面交谈。   房门是敞开的,以便看到外面的情景。   客店午间旅客甚少,走动的皆是来岳州办事的旅客。过往的旅客来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天没亮就结账动身了。   “我看到追魂一令姜永胜。”   神箫客老眉深锁:“万家生佛吴仕明的知交好友。奇怪,他来做什么?”   “公孙云长。”   怡平说:“那狂妄白痴的伙伴,终于赶来了。”   “不对。”   神箫客摇头:“万家生佛屡败屡战,目下已成了强弩之末。乾坤一剑却屡战屡胜,声誉如日中天,已取代了万家生佛的武林侠义道领导地位,曾经要求与万家生佛合作,万家生佛断然拒绝了。所以,我找不出任何理由,来证实迫魂一令是来帮助公孙云长的人。”   “那可不一定哦……”   “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万家生佛事先知道拔山举鼎前来完州,因此急急赶来结算。那么,万家生佛怎知道拔山举鼎要来岳州?谁告诉他的?公孙云长是从湘南来的,他怎能算定拔山举鼎或者万家生佛的行动?”   “这个……”   “糊涂了是不是?”   神箫客苦笑道:“我老人家也糊涂了,似乎,这不是不期而会的偶发事件,而是早有预谋同样策划的计划行动,你我才是适逢其会,鬼使神差撞迸这窝子浑水的人。小怪,今后行动,必须更加谨慎了。   “小可理会得。”   “咱们睁大眼睛,拉长耳朵,躲在暗处冷眼旁观,看看他们到底搞出些什么把戏来。唔,有客人来了。”   五个老道出现在走廊口,由店伙领着向这里走。   “天都羽士。”   怡平颇感惊讶:“和他的四大大香正教护法元、亨、利、贞;他们来做什么?”   “哈哈!来吃你我的肉呀!”   神箫客的大嗓门真大:“人家来报仇,五比四。”   “他们也是走狗?”   纯纯讶然问:“很像有道全真,仙风道骨……”   “什么有道全真?他们天师道,驱神撵鬼哄骗愚夫愚妇,无恶不作。”   江南妖姬说:“小妹妹,你千万要离开这些妖道远一点,他们的妖术,决不是你这种对世事一无所知的小姑娘,所能对付得了的。”   五老道在门外一站,店伙匆匆退走。   五双冷厉的怪眼,死盯着房内谈笑自若的四个人。   “贫道可以进来吗?”   天都羽士终于发话了。双方僵持不下,总得有人打开僵局,而打开僵局的人,往往是有所求的一方。   “哈哈哈!我老不死以为你们要打进来呢。”   神箫客笑得像只刚下蛋的得意老母鸡:“要卖迷魂药蒙汗药者……进来吧,可以讨价还价吧?”   五老道眼露凶光,但并未发作。   “没地方坐。”   怡平笑笑:“梁老前辈一代奇侠,位高辈尊,即使这里有凳子,你们也不配与老前辈平起平坐,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谅你们也不敢再动剑,你心里明白,咱们上次只是逗你们玩玩,真要……”   “真要打。”   神箫客做鬼脸:“你们早就兵解归天,或者下十八层地狱啦!”   “总有一天,贫道会讨回公道。”   天都羽士阴森地说:“贫道此来,是奉命与诸位诚恳商谈的。”   “道长奉周夫子之命?”怡平问。   “是的,上次周夫子曾经派人传话,与施主……”   “对,不但派了人传话要与在下商谈,而且相当客气。可惜他并没有丝毫诚意,一听在下中了毒僧的封经对时丹,不但取消了会谈,理会露出狰狞面目,领了一群宇内一等一的高手把在下整得死去活来,几乎把在下钉死在竹刀阵中。老道,你以为在下还敢相信你们的诚意吗?”   “庄施主,彼一时,此一时。”   天都羽士厚着脸皮说:“时势造英雄,情势比人强;施主目下的声誉身价,与彼一时相去天壤。”   “老道,你的话具有强烈的枭雄昧。”   “夸奖夸奖,贫道甚感光彩,枭雄可不是人人能当的。贫道愿当枭雄,却不愿当英雄;像施主这种英雄,活得太苦太苦了。”   “老道,你到底想说什么?想证明什么?”   “贫道只奉命向施主阐明利害,分析时势……”   “你算了,在下还没吃饱呢!哪有闲工夫听你阐明分析?把你来的目的,三言两语说出来;不然,你请吧!”   怡平不耐烦地下逐客今,   “好,贫道拣重要的说。”   天都羽士知道。怡平不肯听废话,只好忍住怒火简要地说出:“其一,以价值巨万金珠为酬,请施主离开岳州。其二……”   “够了够了!”   怡平摇手示意:“我这浪人不敢带巨万金珠。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身上多带一文钱可能就会因一文钱而送命。把南衡的小少爷交给我,我带他离开岳州。”   “韦小施主不会随你离开岳州,他已是八表潜龙的得力助手。他是自愿留下来的,他讨厌你管他的闲事,他有他的事业与前途,你无权干涉他韦家的事。”   “在下管定了他韦家的事。”怡平强横地说。   “施主不能不讲理……”   “我这人有时是不讲理的。”   “施主……”   “老道,已经没有什么好谈的了,我给你们一天时间考虑,明天正午,人要在此地交给我,我立即上船。不然,我给你们没完没了。”   “施主不要逼人太甚……”   “你请吧,老道。”   怡平下逐客令,咄咄逼人。   “你罗晓些什么?”神箫客瞪眼猛拍桌子:“你们的条件,庄小友拒绝了。庄小友的条件,你又作不了主,除了回去向你的主子禀告之外,老夫想不出你还有什么理由赖着不走。”   “再不走,可就难看了。”   怡平接着说:“不客气地说,你虽然是天香正教的教主,鄢狗官的客卿,但在我和梁老爷子面前,你远不够谈判的份量。周夫子派你来,我实在看不出他有多少谈判的诚意。”   “施主……”   “你不打算走吗?你耽误在下的午餐了,人的肚子一饿,火气是相当旺的,所以说饥火中烧。”   “贫道即将施主的条件转告周夫子,告辞。”天都羽士愤愤地说,转身出室。   “不送。”   五妖道一走,神箫客老眼乱转,笑笑说:“小怪,猜得出他们的用意吗?”   “有一点。”怡平点点头。   “哪一点?”   “巨万金珠买小可离开,不会有假。鄢狗官前年在两淮,光是盐引税就净吞了六十万两银子。六十万两银子,挑也得四百个人。用一万两银子买我滚蛋,在他不过九牛一毛,便宜得很。”   “其他呢?”   “要引我投入他们的天罗地网。”   “怎见得?”   “八表潜龙目下公然在白鹤寺落脚,那是摘星换斗引诱公孙云长高嫣兰送死的地方。我不去,那里只有十几个充门面的人;我要是去,保证高手如云,步步杀机;他们就希望我去,所以老道装出在无意中泄露口风。”   “小家伙在不在白鹤寺?”   “不在。”。怡平答得十分肯定。   “没有可能?”   “没有。江湖风云四霸天的声誉地位,比起武林四杰四剑圣,仍然差了一级。如果能利用小云飞胁迫南衡就范,正邪双方的局面,将大大的改观。上次剑无情那群人突袭韦家,目的在此。想想看,南衡眼看就要成为他们到口的肉,小云飞就是最佳的保证,怎肯把小云飞作为诱我的诱饵?他们知道我很难对付,不能冒险将小云飞放在白鹤寺,万一失败了,他们就无法掌握南衡了。”   “我也是这么判断。”   神箫客心情沉重地说:“风雨欲来,咱们得赶快进行援救小家伙的大计。”   “庄哥哥,我……我好害怕。”   纯纯泪眼盈盈地。   “我在尽力,纯纯,沉着些。”   怡平不得不强作欢颜,隐藏起心中的不安:“吉人天相,我们会成功的,不要失去信心。”   餐毕,怡平带了一些用具,出店打听消息。   枫桥东面里余的杨家,是位于镇郊的一座庄园式宅院。连进式的古老住宅连房叠厢,白天走进去也不易摸清方向。   堂暗奥深,采光不足,各房子侄分居各处,形成许多小小生活集团,外表看是一家人,其实各有自己的活动天地,不熟悉内部的人,保证会像没有头的苍蝇般乱闯。   周夫子选中杨家作为指挥中枢,犯了严重的错误:地方大而杂乱,警戒防守不易一。但也有优点;入侵的人不易找到目标。即使将万两黄金摆在里面,让人白天到里面找,三天两天恐怕也无法找得到。   这两天,杨家的走狗们活动减少了许多,据说主脑的人物已接船去了,留驻的人深居简出,清静了许多。   周夫子地位高,没有去接船。   午后不久,郑夫子带了爪牙狼狈地返回。   他们在丁家湖附近穷搜人魔鬼母,和救走两魔的可恶花子,竟然不知道花子是怡平。   九绝神君、云裳仙史几个人,是申牌左右才匆匆逃回来的,这才知道花子的身份,把郑夫子几乎气疯了。   他们把怡平和神箫客列为唯一大敌,人魔与鬼母已不需派人应付了。唯一大敌住在碧湘老店,对住在杨家的人已无法构成威胁;除非大敌隐匿起来。   碧湘老店的三位眼线,二更天还发现。怡平四个人秉烛品茗谈心,没有外出活动的微候。   二更尽,四人各自安歇。不久灯熄人静,三个扮旅客的眼线,已经无事可做了,只派一个人留意动静。   一个幽灵似的身影,从窗后的檐下逸出,翻上屋顶像猫似的利用屋脊阴影蠕行,最后消失在店左的房舍暗影中,摆脱了眼线的监视。   杨家的正宅前面,有一座供家人活动的大院子,可作种种用途,譬喻说:晒谷、演武、舞龙玩狮、演花鼓杂技、小孩捉迷藏……   大院门有门楼,两侧山墙伸展百步,可知宅院真够大的。   院门站着两名警卫,门灯发出朦胧的暗红色光芒。半里外的枫桥镇沉寂黑暗,不见一星灯火,夜深了。   通往大道的小径长不过百步,东西大道景物依稀可辨。五个人影从大道折入通向院门的小径,大摇大摆像是归队的大爷。   “那是什么人?”   一名警卫向同伴问,手向渐来渐近的五黑影一指:“是我们的人吧?”   这里是指挥中枢,昼夜都有人派出去召回来,信使更是不分昼夜进进出出,禀报各种消息,有人走动并不足怪,五个人出人平常得很。   “当然是自己人,寿头。”   同伴语气中充满调侃意昧:“你以为是什么人?孤魂野鬼庄怡平?不是自己人,会那样大摇大摆往这里走?你是不是吃多了撑糊涂了?”   说话间,五个人影渐来渐近,百十步距离,片刻便可到达。   已到了门灯光线所及处。   “哎呀!鬼怪!”那位被戏称为寿头的警卫惊呼!   五个人一字排开,一步步接近。   中间那人是公孙云长,左右四人真橡鬼怪,穿虎斑紧身衣,画花脸,晚上出现,真会把胆小鬼吓死。   公孙云长腰带上插着连鞘剑。四鬼怪内侧两个身材稍矮,一佩剑一佩刀。最外侧两鬼怪身材略高,都佩了刀。五个人并肩齐步而来,不徐不疾,从容不迫。   “公孙小狗!”   另一名警卫终于看清人了。   警号发出了,两警卫拔剑向阶下急降,摆出虎拒柴门姿态,显然并不在乎这位死对头,也不害怕天下第一堡的乾坤剑术。   至于其他四个鬼怪打扮的人,当然是公孙云长召来的党羽,没有什么好怕的。   “公孙小狗!你又找来些什么牛鬼蛇神送死来了?”   认识公孙云长的警卫傲然发话:“你失踪了两天,咱们都以为你死了呢!今晚送死来了!   公孙云长脸色阴沉,与往昔神态倨傲的情形完全两样,一面接近一面说:“叫周夫子出来,咱们作一了断!”   “你配吗?你……”   最右首的鬼怪伸手止住同伴再进,独自上前桀桀怪笑,手按刀靶直往前撞,说:“公孙少堡主不配,太爷我配,太爷去叫他出来。”   “该死的东西!你配说大话吹大气?”   警卫大声说,剑劈面吐出一朵剑花:“过了在下一关,你再说大活尚未为晚,来得好!”   鬼怪以行动作为回答,在对方的语声中突然冲进。   电芒一闪,宝刀出鞘,七颗红星映着灯光,红星闪烁光芒刺目生花,刀出鞘人已抢近,人刀挥如一体,冲进、拔刀、切入、出招,一气呵成,奇快绝伦。   “铮!”   刀震开剑,星芒再闪,行致命一声,锋尖无情地擦过警卫的胸口。   “快活妖刀!”   另一名警卫发狂般尖叫,转身飞跃上了门阶,钻入院门。   “砰!”   挨刀的警卫倒了。   院门内,传出那位狂奔入内报警的警卫,惊恐骇绝的狂叫:“快活妖……妖刀!快活妖刀……”   五人昂然进入院门,走向大院子。   片刻,火把通明。那些用废船缆做成的竹制火把,见风即旺,光度明亮,比桐油火把好得太多了。   五人在院子中心雁翅排开,等候对方的人列阵。   周夫子出来了,郑夫子也出来了。   足有三十人之多,全是一等一的武林名人。   摘星换斗、剑无情、毒剑、招魂使者、九幽客、绿魅、黑牡丹……黑白道高手济济一堂颇为壮观。   “周夫子。”   一名鬼怪叫:“咱们来要求公平决斗,五个人接你们五个人。如果你们想倚多为胜,这里将变成瓦砾场,死伤之掺,空前绝后。你瞧,咱们的人已布成阵势,足以阻止阁下妄动。”   一声锐啸传出,院门两侧的山墙上,出现二十名同样打扮的的鬼怪,各带一具强弓搭上弦的狼牙箭端,各携有一只小包。   鬼怪一声吆喝,举手一挥。   右面山墙上一名鬼怪,向天空射出一支狼牙。   破风怪啸惊心动魄,箭飞上半天,然后以奇速下降,砰一声大震,火星飞溅,在院子左方无人处的坚硬泥地上,一团近丈方圆的烈火熊熊燃烧,火焰上升两丈之高,热浪逼人。   周夫子脸色一变,死盯着五丈外的公孙云长。   另一名鬼怪大踏步而出,手按刀把怪叫:“第一场,谁出来送死?”   剑无情出来了,是被摘星换斗指示出来的。   一声异鸣,快活刀出鞘。   剑无情是很厉害的人物,在白道高手中有他的声誉和地位。在走狗们中,他更是可独当一面的狠脚色。   就凭他敢带人到岳麓山找南衡,便知道他在拔山举鼎的心目中,是相当出色的得力心腹人物,身份地位颇高,论真才实学,在走狗群中,挤身一流高手之林毫无愧色。   上次到岳麓山计算南衡,表面上以南衡为主要目标,骨子里兼应有对付公孙云长的任务,他根本没将公孙云长放在眼下。   可是,自从被怡平击败之后,这家伙就开始走霉运,就没有再打过一场胜仗,失去了信心。 第二十一章 明火执仗   摘星换斗叫他出来,他的信心又恢复了,不但证明他仍然受到重视,也证明大敌当前,他仍是主子委以重任的心腹人物。   看对方的阵势,公孙云长显然是主脑人物。   因此,他对这些扮鬼怪的人,毫不放在心上。   他本来就没把公孙云长放在心上。   可是,他看清了快活妖刀。   他心中大骇,但已无法退回了。   摘星换斗也看出快活妖刀,骇然惊咦了一声!   周夫子眼神一动,神色不再从容。   在火把闪动的光芒映照下,妖刀上的七颗血红色怪星,闪烁着令人心寒的红芒,像七只妖魔的眼睛,眨动着勾魂慑魄的妖异光芒。传闻中的种种震撼人心的可怕传说,像瘟疫似的震慑着人心。   人的名,树的影,武林中的利器神刃,同样有各种震撼人心的声威。有些兵刃因人而名传,有些则是本身具有神奇的威力。   快活刀就是后一种,使用它的人,反而不为人所知。   剑无情受到极大的震撼,已握住剑把的手开始发抖,似乎已无力将剑拔出。   “你上!你,送死来了。”   鬼怪用狂妄已极的口吻向剑无情叫:“看你能接下太爷多少刀。”   剑无情吓了一跳,只感到丹田下寒流上升。   “在下剑无情罗光钦。”   剑无情硬着头皮说:“阁下,亮名号。”   “快活刀。”   “贵姓……”   “快活刀。”   “阁下……”   一声狂笑,刀光似电,千百颗红光闪烁的星芒流动,挟着彻骨奇寒的罡风,狂野地飞腾而至。   剑无情斗志迅速地沉落,斜窜丈外。   “接刀!”   吼声与刀光一闪即至。   场地广阔,足以让心怯的人采游斗术周旋。   剑无情如果身法快一些,或者恐惧心不那么强烈,闪避也可以灵活些。可是,他不但被恐惧影响了身法的灵活,更糟的是他的身法不够快。   快活刀比他快得多,如影附形逃无可逃。   大骇之下,他本能地拔剑挥出阻击封架。   临头的刀光连闪两下,刀气进发有如殷雷传自天外,血红的星芒似向四面八方飞射。   没发出兵刃接触声,刀光化虹而退。   “当!”   剑无情的剑掷出三丈外堕地。   “叫有些份量的高手名宿出来。”   鬼怪退回原位大声说,收刀入鞘扭头便走。   剑无情踉跄站稳,双手掩往左胸,想张口叫却发不出声音,鲜血染红了胸腹,接着身形一晃,跌入抢出相救的同伴手中。   身材稍矮的另一名鬼怪大跨步而出,一声刀啸,妖刀出鞘。   又是一把。快活刀,一模一样妖气冲天。   “下一个。”   鬼怪沉声叫   周夫子冷哼一声,向身侧的人挥手示意。   这人点头会意,举步徐徐上前向鬼怪迎去。   妖刀向前一引,双方渐渐接近。   后面已经没有人的黑暗门楼上,突然传出震耳的怪嗓门喝叫声“小心火器!火星君杜毅……”   身材矮的鬼怪身形一闪,便不可思议地出现在右前方三丈左右   这瞬间,刺目的青白色强光乍现,令人目眩神移,接着爆炸声与喝叫声相应和,热浪迫人。   共有七颗霸道的白磷冥光弹,在先前稍矮鬼怪所立处附近几乎同时爆炸,三丈圆径内成了火海,火焰再飞溅出火海外方两丈以上。   稍矮的鬼怪一闪三丈余,再一闪更远出五丈外去了,像是鬼魅幻形。假使稍慢一刹那,该已变成烤猪了。即使身法如此快捷,也几乎被飞溅的火焰追及。   接着,走狗们迅速分散,叫喝声此起被伏。   “不要挡住本姑娘的烛骨毒香的飘向!”是绿魅蔡凤的叫声!   “让开!在下用招魂香擒人……”招魂使者詹宏的叫声特别刺耳。   “大家用暗器招呼……”   “给他们一把化血针……”   同时,火星君的一连串白磷冥光弹,向公孙云长四个人连续飞射。   火把几乎在同一瞬间熄灭。   周夫子果然具有超人的才干,应变的准备十分周全,无视于二十名箭手以火箭焚屋的威胁,断然发动攻击,决心与毅力皆超人一等。   同时,由宅院两侧绕出外面围截的人,也发出呐喊声,行将截断箭手的退路。   勇敢果决的人,永远是胜利者。   二十名箭手并不敢真的火焚往院,那将是天人共愤的罪行,宅院中有不少老弱妇孺,即使是丧尽天良的强盗,也不会做出这种人性已失的罪行。   箭手的箭,改射四散的群雄。   爆炸声与火光此起彼伏,惨叫声动魄惊心,好一场混乱的黑夜混战。   公孙云长与四鬼怪向院门飞撤,箭手也退出山墙外。   周、郑两夫子愤怒如狂,率领众走狗发疯似的衔尾穷追。   那位稍矮的鬼怪,由于须绕过白磷冥光弹可怖的火场,因此落后了很多,接近洞开的大院门楼,身后追兵已到,从侧方截出的一个灰衣人,已到了左方两丈左右。   “你走不了!”   灰衣人怪叫,打狗棍拦腰便劈。   鬼怪身形一震,嗯了一声,脚下虚浮。   打狗棍即将及体。   妖刀总算及时斜挥,当一声架住了打狗棍。   门楼上方黑沉沉,传出一声惊叫!   鬼怪显然先一刹那受了伤,并非伤在打狗棍上。因此,虽则反应甚快,无如劲力全失,刀架住了棍,自己也被震得仰面便倒。   灰衣人是鬼丐廖独,江湖六怪之一,与灵怪齐名的江湖名人,上次与剑无情曾经出现在韦家。   这家伙阴险机警,很少与人真正拼命,专捡小便宜,爱用诡计暗算人,谁惹了他,保证没有好日子过,他会像附身的冤鬼般伺伏在附近,使用阴谋诡计,施放明枪暗箭,不达目的决不甘休。口碑之坏,无以复加,江湖上的高手名宿,对他深怀戒心,恨之切骨,却又无奈他何。   “哈哈!手到擒来。”   鬼丐兴奋地大叫,扑上伸手急抓倒地的鬼怪。   这瞬间,顶门上空黑影无声无息下落。   “滚!”   飘落的黑影怪叫,一脚蹬在鬼丐的右肩胛骨上,力道凶猛,全身的重量集中在脚上,当然够沉重。   俯身抓人的鬼丐骤不及防,噗一声重重地爬伏如龟。   黑影把鬼怪抱起,如飞而逝。   前面正在混战,箭手正一面退,一面用刀阻挡从庄侧抄出截退路的人,掩护公孙云长与三鬼怪撤退。   黑影抱着人向侧窜,去势如电射星飞。   “还不把刀丢了?你的刀威胁我的腿。”黑影一面飞掠一面说。   “不能丢,是宝……宝刀。”鬼怪用微弱的语音拒绝。   “伪造的,宝个屁!”   “你知道是假造的?”   “当然知道。”   “你是谁?”他肯定地说。   “孤魂野鬼庄怡平。你是公孙云长的人?哼!你们总算赶来了但令人失望得很。”   “你……”   “全是些冒失鬼!奇怪!”   “奇怪什么?”   “公孙云长这狂妄的白痴,怎会请得动你们来做帮手?看来,他真的神通广大。喂!白莲花是你的什么人?今晚她来了吗?”   “她来了,负责掩护策应。”   “我想,你们是与公孙云长不打不成相识,被他说服了,甘愿替他火中取栗。公孙云长在这方面是很有才华的。”   “你胡说!”   “决非胡说,我有事实根据。我会过你们的白莲花、快活刀。会见之前,快活刀已经和公孙云长交过手。”   “你不懂。”   “我是有点不懂。哦!高嫣兰姑娘来了吗?”   “那位佩剑的人就是她。”   怡平默然。   高嫣兰的安全,已用不着他耽心了,公孙云长四个人已经脱险,夜中追赶的人有所顾忌,逃的人是很容易脱身的。   “你住在什么地方?还在船上?”   “这……”鬼怪欲言又止。   “在船上就麻烦了,你中了鬼丐的三棱燕尾钻,必须赶快找地方起出暗器,这里到湖边远得很呢,拖不得。”   怡平从林野中钻入,到了一条小径旁,说:“暗器显然击中重要的地方,不然你不至于禁不起一击。鬼丐那几手鬼划符,不登大雅之堂,虽则他列名江湖六怪,滥竽充数而已,他只是比任何人都阴险恶毒。   “在……在右肋下……”   “哎呀!天老爷保佑,可不要钻到内腑去了。唔!我得找地方替你裹伤。”   他奔入岔路的树林,在一条小溪流旁的柔软草地把人放下。   “你是一位姑娘。”   他用硬梆梆的嗓子说:“事急从权,不管你是否反对,我要救你。”   鬼怪没做声,痛得不住颤抖。   “除非你的住处就在附近。”   他断续说:“这里是小罗溪。东北三里是岳阳桥;西北三里是枫桥;西南三里是府城,你该知道身在何处了。”   “船在……在南……南津港……”鬼怪用虚弱的嗓音说,在和痛楚挣扎。   “老天,远得很呢!不能再拖了。”   天太黑,只能凭感觉摸索。运气不错,燕尾钻横穿在肋下,尖锋透背,穿在肉上,似乎末穿透腹膜,好险!   他的怀中防水小革囊有各种法宝,包括救急的青丹九散。上了药,撕衣快裹好伤,替女鬼怪穿回衣衫,将三棱燕尾钻塞入女鬼怪手中。   “留着做纪念。”   他用玩世的口吻说:“说不定可当作传家之宝。至少,可以卖几文钱。鬼丐打造这种精巧霸道的玩意,每枚要三十五两银子呢。”   “你……你没踢死他吧?”女鬼怪挺身坐起问。   “废话!偷袭置人于死,算什么?”   “如果你踢死了他,我会恨你。”   “阿弥陀佛!幸好我没踢死他。”   “你住在……”   “噤声!”怡平低叫,向下一挫,身形一闪,便消失在北面的树林内。   女鬼怪也向下一伏,抓起身侧搁放着的妖刀。   西北角传来奔掠的急速脚步声,渐来渐近。听声响,速度甚快,而且人数不少。   “方向没有追错吧?”有人问。   “错不了。夜间奔逃,一定找容易奔跑的地方,以便快速脱离,所以一定往这一带逃走的。进林子里去,分开搜,小心了。”   穿枝拨草声甚急,近了。   “是猎狗吗?搜什么?哈哈哈……”   怡平的叫声,从北面传出:“你们打扰太爷的睡眠,混帐!”   女鬼怪暗暗佩服,原来怡平往北走是有用意的,这才可以将追来的人引走。如果往西北来人的方向迎去,挡得住固然没话说,挡不住,对方必定一涌而至,岂不糟了?将人引走真需要经验和技巧的。   狂笑声、吆喝声、奔跑声、咒骂声、枝叶折断声……乱得一塌糊涂,喧闹声从东北方向逐渐远去,最后终至消失,大概追与逃的人去向是岳阳桥。   女鬼怪等了很久,最后悄然走了。   一早,走狗们掩埋了十具尸体,损失惨重,受伤的人更多了一倍,皆是被箭射伤的。   格杀令传出了:全力搏杀公孙云长。   碧湘老店中,怡平四人照往例在房中用早膳。   怡平将早些日子,追踪公孙云长,与快活刀白莲花遭遇的事—一说了。   他最后说:“显然,公孙云长已获得快活刀白莲花的帮助,昨晚大举袭击枫桥杨家。梁老,可知道快活刀白莲花这些人的底细吗?”   “这……这怎么可能呢?”   神箫客老眉深锁,像是自言自语。   “什么不可能?”   “快活刀是威震江湖的杀星,白莲花是天下闻名的无影巨盗,与侠义道人士势同水火,绝对不可能帮助公孙云长与走狗拼命。”   “可是,梁老,这可是小可亲自目击的。”   “所以这就怪了,天下问知道快活刀白莲花底细的人,恐怕找不出三两个,老朽也毫无所知。昨晚你救的人确是白莲花?”   “不是,是一位小姑娘。”   “你没问她的底细?”   “我将追的人引走之后,回去时她已经走了。”   “你说她们的妖刀是假的?”   “错不了。世间只有一把妖刀,而那些扮成鬼怪的人,人手一把,型式全同。”   “那天你遭遇的那把是真的?”   “不错,是真的,那七颗红星的光芒强烈刺目,闪烁如电。而昨晚那些人的妖刀红星,只是质料平平的红宝石而已。”   “公孙云长以后麻烦大了。”   神箫客摇头苦笑:“这白痴,真是荒谬绝伦。”   “梁老的意思……”   “他把凶星和巨盗请来联手,侠义道英雄怎么说呢?那些英雄们,有时固执得令人肃然起敬的,宁可丢掉性命,也不愿与邪魔外道同流合污。这一来,公孙云长的老爹乾坤一剑,还能厚着脸皮,大声疾呼号召天下侠义英雄,与走狗们周旋决死?”   “也许是狗急跳墙,情急可原。”   怡平替公孙云长辩护,虽则他对公孙云长的一切举措大感怀疑:“为了救韦小弟,他不得不挺而走险,向邪魔外道求助。纯纯,我错怪他了,我很抱歉。”   “庄哥哥,我好佩服你。”纯纯注视着他嫣然微笑。   “你佩服什么?”怡平一头雾水。   “公孙少堡主在所有的人面前,把你说得一文不值,攻击得体无完肤。而你除了情急骂他之外,似乎处处恭维他……”   “不谈这些。”   怡平的情绪有点不稳:“昨晚没见到八表潜龙露面,也许,他真的负责囚禁小云飞躲在白鹤寺,虚虚实实令咱们莫测高深。我看,得冒险去深入踩探,不然……”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小怪,这是愚不可及的事。你最好沉住气,不要操之过急,等南衡一到,情势就可明朗化了。”   “八方风雨会岳州,我耽心情势控制不住。”   怡平忧心忡忡说:“走狗们的主脑人物今天可能赶到;万家生佛一众侠义之士也将到达;南衡韦老伯也将在最近光临;这到底是谁在策划的龙争虎斗?”   “现在又加上快活刀白莲花。啧啧!真是活见鬼了!鄢狗官又不在这里,侠义道群雄师出无名,不论胜负皆无法堵天下悠悠之口。像昨晚公孙云长的所为,就是贻人口实的愚矗举动。看来,走狗们稳操胜券了。”   神萧客说完,不禁摇头叹息。   事不关心,关心则乱。   纯纯是最心乱的一个,只急得花容失色,热泪在眸子里打转。   “我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   怡平拍了一下桌子:“可就是无法说出不对的地方来,好像一切都反常了。我直觉地感到这是某些人巧妙策划的阴谋,却又猜不出他们的目的何在。邵狗官不在岳州,没在岳州搜刮,没有受害人,万家生佛没有来岳州的藉口,但明显地他可能会来。乾坤一剑对万家生佛不愿联手合作的事,深感不满,不可能与万家生佛走上同一条路,但公孙云长却先来。公孙云长足以代表他老爹乾坤一剑,他的声望正如日中天,竟然不惜自毁前程,借助于邪魔外道快活刀白莲花。走狗们明里扬言对付公孙云长,暗中准备到幕阜山回鹰谷,请五岳神犀出山。论实力,对付公孙云长绰绰有余,却奈何不了公孙云长。公孙云长似乎单人独剑胆大包天,我却发觉他暗中有人策应保护。但在紧要关头,他的人却半个也不在身边,他也能每次都能化险为夷。他与人搏斗的表现,时好时坏,令人莫测高深。这次与快活刀白莲花联手更是匪夷所思,大违常情,这不是有意抽他老爹乾坤一剑的后腿吗?唔!梁老,我们真得特别小心了。”   “对!咱们必须保持冷眼旁观的优势,卷进漩涡就身不由己了。”神箫客警觉地说。   “所以,咱们必须迁地为良,碧湘老店已经不安全了,而且十分危险。”   “对,这里愈来愈不安全了。”   “午时一过,咱们就走。”   “要走就走,妖道不会来回话的,周夫子不会答应你的条件。”   神箫客反对午后动身:“兵贵神速,这时离开便出敌意料,主动控制在咱们手中了。”   “不,人无信不立,小可无论如何,得在此地等候妖道的回音。这样吧,梁老先带两位姑娘离开。”   “我要跟你走。”纯纯抢先一口拒绝。   “纯纯,你的处境尤其恶劣,你决不可以留下。”   怡平脸色一沉:“小云飞落在他们手上,已经够糟了,再加上你,你爹娘除了任由他们宰割之外,并无他途。赶快进食,准备走。梁老知道咱们预定的藏身所在,我随后赶来会合,再慢,可能就摆不脱他们的追踪了。”   当两位姑娘随神箫客离店的后片刻,紧迫监视的高手眼线到达店堂,来了八名之多,其中有九幽客吕杰在内。   这位黑道巨孽,既然屈身任眼线,可知对方已无所顾忌准备大举了。   公共场合与人多的地方,走狗们是不会动武的,最多只能用暗器暗杀行刺,所以怡平并不在乎这些监视的眼线,加倍小心便可避免伤害。他知道九幽客这个人,有恃无恐。   九幽客的九幽真气绝学,只能与幽虚练气士的罡气论短长,对他无法构成威胁。他定下心来等,等五妖道的回音。   同一期间,南津港东面湖湾深处的一艘神秘怪舟中,公孙云长与高嫣兰,被侍女小秋从底舱下请出前舱。   舱中端坐着卓小姑娘,粉颊有点苍白,但气色尚佳,穿了一袭水湖绿衫裙,另有一番超脱的神韵流露。   除了两位侍女,别无旁人。   “公孙少堡主,昨晚咱们的失败,非战之罪,而是因为我一时心软,不愿下令火化杨家。走狗们心肠之狠,也令人心中懔懔。”   卓姑娘用平静的嗓音向两人说:“我发觉少堡主自出发至现身与走狗照面,一直就心神不定,似乎怀疑本姑娘的实力。”   “卓姑娘,也难怪在下心中不安。”   公孙云长摇头苦笑:“直至进入杨家为止,在下一直没发觉姑娘有同伴,凭咱们区区五个人之力,向上百名走狗登门决斗,那简直是给自己过不去,活腻了。直至姑娘的二十位箭手同伴现身,在下方心头一块大石落地,姑娘真会吓人。”   “你以为我只有船上的几个人?”   “在下并没发现姑娘的人藏在何处。”   “你很难发现的。现在,你们可以走了。”   “可以走了?”   公孙云长一怔!   “对,可以走了。”   “这……姑娘不向走狗们……”   “本姑娘只是想试试他们的实力,也有意替你壮壮声威,所以逗逗他们玩玩而已。现在本姑娘不管啦!他们除了人多势众之外,似乎不值得本姑娘再逗弄他们。喝了几上的解药,两位可以走了。   精致的雕花矮几上,早就放了两杯淡绿色的液体。   公孙云长不假思索地拈起杯,一饮而尽。   “卓姑娘。”   公孙云长股上涌起令异性着迷的微笑:“在下不知道姑娘的来历,姑娘的一切皆令人莫测高深。除了知道姑娘姓卓,有宇内闻名的快活刀在附近保护之外,毫无……”   “本姑娘还有不少箭手,有扮成鬼怪的下属,没错吧?”   卓姑娘抢着说。她也笑,笑容十分动人,颊旁绽起笑涡儿,无邪中有矜持,有一种超脱的神韵流露在外。   “以姑娘的实力,击溃走狗为世除害,必可获得天下武林朋友的无比尊敬。目下江湖形势是道消魔长,正邪不两立,双方作殊死斗实力互有消长。在下不才,忝为武林侠义门人,为了阻止祸国殃民的狗官继续残民以逞,仗正义之剑,赴汤蹈火义无反顾。姑娘既然已经惩罚那群助纣为虐的走狗,半途而废岂不可惜?在下以至诚恳请姑娘拔刀相助,惩奸官诛走狗……”   他说得慷慨激昂,义正词严,流露出凛凛英雄气概,人又生得英俊,正是少女们梦寐以求的理想对象,很难拒绝他的请求。   但卓姑娘却无动于衷,淡淡一笑,打断了他的话:“公孙少堡主,你说的话十分感人,十分动听。可惜的是,本姑娘没那份心情,更没有行侠仗义的胃口,能概略了解正邪双方的情势实力,足矣够矣。公孙少堡主,能听得进忠告吗?”   “姑娘有话请说。”   “阁下的真才实学,昨晚没有机会一窥全貌,深感遗憾。不过,依本姑娘估计,阁下在五十招之内,勉强可以击败快活刀。”   “快活刀才是深不可测,姑娘抬举在下了。”   “而昨晚那些走狗中,比阁下高明的人,恐怕为数相当可观。以你们侠义道方面来说,阁下已可算是代表性的重要人物,以你们的实力挺身与他们周旋,结果将是可悲的。你能与他们周旋数年,而且经常占些少上风,除了用幸运两字解释之外,实在找不出其他理由。今后,阁下必须千万小心,幸运之神不会永远照顾你的。言尽于此,你可以走了。”   公孙云长眼神一动,欲言又止。   “不要心存侥幸,阁下。”   卓姑娘笑容又现:“我从你的眼神中,可洞悉你大半心中的奥秘。明白的告诉你,你很难禁得起我全力一击,想制住我以达到你的目的,你毫无机会。走吧,不要三心两意。小秋,送客。”   公孙云长的确有突袭的念头,这一来,不得不放弃擒人的念头,讪讪一笑,抱拳告辞:“姑娘囚禁三日的盛情,在下不敢或忘。山与山不会碰头,人与人总会见面的;山长水远,后会有期。”   “对,日后江湖上见,不送了。”   船距岸不足三丈,公孙云长与高嫣兰一跃登岸,站在岸上回身打量这艘外表平凡,内部华丽危机四伏的怪船,许久许久。   小秋已回身入舱,舱门拉上了。   船在水面微微随水浮沉,看不见人影,听不到声息,回复初见时的神秘阴森。   “云长,这些人到底是何来路,可看出些少端倪?”高嫣兰低声问。   “严格的说,我们只知道一把刀:七星快活刀。”公孙云长咬牙说。   “和一位姓卓的小姑娘。”   “谁知道她是不是姓卓?奇怪,我闯荡江湖多年,不敢说见多识广,见闻广博,至少不下于老江湖。可是,就没听说过这些人物。穿虎纹鬼怪衣,彩绘腿部,用火箭,有不知其数的快活刀……那天与我交手的快活刀,不是昨晚一刀斩了剑无情那一个,功力比与我交手那一个强得多。嫣兰,我得费些工夫查他们的底细。”   “云长,我们的烦恼已经够多了。”   “不,我要查,囚禁三日之恨,誓在必报。”   “他们帮助你袭击走狗……   “哼!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谁知道他们到底怀着些什么可怕阴谋?我绝不和他们善了。”   “云长,我们走吧!”   高嫣兰几乎是在恳求了:“无人迹的湖滨、死寂的树林、诡异的神秘之舟……我真的感到害怕。”   公孙云长心里明白,树林虽是死寂的,但其中必定隐伏着不可测的人,像快活刀一类武功奇高的人。   一阵急走,总算找到一条小径,再找到一处三家村,一问之下,方知身在南津港东北的郊野山区。   他们走后不久,三个男女跃登神秘之舟。   四人坐在华丽的中舱内,两侍女在一旁奉茶。   卓姑娘神色不安,小嘴撅得高高地。   登舟的三个人:白莲花、丰神绝世的中年儒士、风华绝代的中年美妇。   “三妹,你怎么带着他们胡来?”   “娘,不关三姨的事嘛!”   卓姑娘扭着小腰肢替白莲花分辨:“是女儿要摸清那些人的底细,所以才利用机会前往探实力的。   “你还说,你是愈来愈大胆了。”   中年美妇沉下脸:“娘临行一再告诫你们:闲事少管。这可好,竟然出动大批人手,明火执仗,胡作胡为,你……”中年美妇向白莲花不悦地埋怨。   “玉卿,事情已经过了,责备她也嫌晚啦!”   中年儒士从旁劝解。   “文俊,都是你宠坏了她。”中年美妇狠狠地白了中年儒士一眼。   “玉卿,不是宠她,她已经长大了,应该自己留意历练历练,只要不做伤天害理的事,应该给她磨练的机会,你说是不是?每件事都要她做得对,她又不是圣人;有一个圣人女儿,那才烦恼多多呢。”   “姐,你就不要责备丫头了,她在这件事里,倒是真的吃了苦头,得到了教训。”   白莲花也在一旁劝解。   男孩子,怕爹,女孩怕娘。   卓姑娘有了两个人撑腰,胆子可就大啦!   “娘,那些人好可恶,可恨。”   姑娘的小嘴撅得更高:“根本不理会庄院男女的死活,不顾一切一拥而上,果真是铁石心肠,说狠真狠。”   “你还说呢!你摆出那种强盗姿态,却又没有强盗心肠,下乘得很,比他们又高明多少了?你还不是让带去的人冒被人歼灭的危险?丫头,伤势怎样了?”   中年美妇的语气,充满了关切、爱怜:“让娘看看。”   “不要紧了,他的金创药很灵光。”   卓姑娘欣然说,但粉颊泛起一抹羞红:“那种鬼钻留在体内,自己会钻动,动起来痛得人冒汗,厉害。”   “救你的人真是庄怡平?”   “是他,没错。”   卓姑娘不住点头:“他通了名。娘,他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难怪把岳州闹得天翻地覆。他成功不是偶然的,大敌当前,他镇静风趣得很呢!”   “女儿,他的确了不起。”   中年儒士拈须微笑:“爹和你娘在城里潜伏多日,对他有相当了解。不过,他再这样闹下去,恐怕会影响我们的事,与咱们有了利害冲突。”   “爹,怎么会呢?”   “会的,警卫必定加强,咱们的机会不多。”   “爹,女儿去找他谈谈。”   “废话!谈什么?说他碍事?赶他走?不许你胡闹,你给我乖乖在船上养伤。你把公孙云长放走,这里已经不安全,船立即驶离,到湖心再改变船的外貌。二妹!”   “姐夫有何吩咐?”   “船上还得劳驾你照顾,我和你姐姐还得回城留意动静。各方来的人正陆续到达,咱们的机会很快就会来的。好好看住丫头,别让她再胡闹。”   公孙云长偕同高嫣兰取道奔向府城。   一路上,高嫣兰显得忧心忡忡,心神不定,多次设法逃离岳州,不但次次失败,而且饱受惊吓,到头来仍然难脱险地,难怪她忧心如焚。   “我们还要入城吗?”她忍不住发问。   “是的,我的人一定赶到了。逃,不是办法。”公孙云长咬牙说。   “我们应该转回南津港找船,即使回府城,乘船的风险要比走陆路少得多,船靠上码头,他们怎敢在码头人群拥挤的地方行凶?”   “南津港必定有高手封锁,走不了的。”   公孙云长似有先见之明:“到达府城就不怕他们了。”   “但在路上……”   “哼!我不怕他们,他们来吧!”   公孙云长愤然地说,眼中涌起浓浓的杀机。   一阵急走,小径在山脚的树林中向北伸展,视界不能及远,地势偏僻,小径上罕见人迹。   刚穿越树林,前面,小径绕过前面的小山冈,同下有两栋茅屋,附近全是整齐的菜圃。   没有人在菜圃工作,事不寻常。   公孙云长一阵急走,没留意附近的变化。   晨间,菜圃中不可能没有人照料,菜农们是很勤快的。   距茅屋尚有五六十步,第一栋茅屋柴门开处,奔出七个青衣人。领先那人天生一张三角脸,一双不带表情的山羊眼。腰带上,扣了一根三节棍。   七个人拦住去路,冷然迎客。   “过来,想不到你真在这条路上现身,詹某有幸,深感荣幸。”   为首的人冷冷地说:“公孙小狗!你做得好事,你真该死!”   公孙云长脸色一变,脚下一慢,接着一挺胸膛,重新举步。   高嫣兰花容变色,心中叫苦,这时想走,已没有机会了。   她拉拉公孙云长的衣袂,惶然问:“云长,这姓詹的是何来路?”   公孙云长深深吸人一口气,说:“黑道的风云人物,招魂使者詹宏。”   高嫣兰大吃一惊,心中发冷:“这恶贼练了八九成火候的金钟罩,只有宝刀宝剑才能对付得了他,快退!”   “退不了,他们会追得我们上天无路。”公孙云长沉静地说。   “可是……”   “置之死地而后生,嫣兰,不要怕。”   “他们有七个人,仅招魂使者一个人就够我们……”   “生死关头,存心决死的人将有如神助。”   “像你斗快活刀?”   “对。记住,交手时要抢上风。”   “这……”   “这恶贼的招魂香十分恶毒,无色无臭,防不胜防。他功臻化境,依然恶性不改,经常用这种下五门毒香来计算人。”   谈话间,双方面面相对,七双怪眼杀气腾腾,气氛一紧。相距两丈,已可感到了杀气逼人。   “小狗!昨晚你带领的那些人是何来路?”招魂使者詹宏傲然地喝问:“你给我从实招来。”   “不知道,在下是被他们逼迫而去的。”   公孙云长居然沉得住气,朗声回答。   “你骗谁?”招魂使者语气益厉。   “在下说的字字皆真,只知是一个年轻美貌、姓卓的小姑娘是首脑,得力的手下是快活刀。”   高嫣兰一怔,心说:他怎么了?这不是招供吗?   “你要老夫相信吗?”   “信不信由你,在下只知道这么多。三天前,在下找船,不幸落在她手中,被她用毒药控制在下和高姑娘,囚禁在船舱下,昨晚才逼在下向你们袭击。”   “他们现在何处?”   “南津港,在一艘外表平凡,内部华丽的神秘怪船上。到底有多少人,在下毫无所知。”   “该死的小狗!老夫半个字都不相信。哼!擒下你之后,不怕你不招。”   招魂使者说完,解下三节棍,握在左手中,三棍成一握十分方便。   “你要和在下决斗吗?”公孙云长沉声问。   “老夫只有一个目的:活擒你。”   另一名青衣中年人冷哼一声,接口说:“公孙小狗,目下已经不时兴决斗了,咱们奉命活捉你,捉不住就杀死你。”   “你少吹大气……”   公孙云长变了颜色:“怕死鬼才害怕决斗,只敢倚多为胜。”   “小狗你狂吧!在下倒要看看你公孙家的家传绝学,乾坤剑术是啥玩意,且让你尽情施展,免得你死不限目,含恨九泉。”   中年人一面说,一面举步逼进:“我阴司客公羊寿是很慷慨的,从不做让人死不瞑目的事,大方地成全你。来吧!良机不再来。”   高嫣兰拉拉公孙云长的衣袖,低声说:“我打发他,你留意招魂使者。”   “这……好的。”公孙云长点头应允。   高嫣兰莲步转移,一面迎出一面拔剑,沉声说:“你还不配与公孙少堡主交手叫阵,本姑娘打发你这恶贼上路。”   “高姑娘你用不着逞能。”   阴司客拔剑冷笑:“咱们奉命活捉你,你的身价与公孙小狗不同。你不是在下的敌手,滚回去!”   高嫣兰以行动作答覆,一声冷叱,剑起处风雷俱发,身剑合一抢制祝先进攻,剑出寒梅吐蕊,走中宫无畏地切人,行雷霆一击。   她存心拼命,奋勇拼搏,锐不可当。   阴司客哼了一声,伸剑便搭,暗含绞劲。   剑虹突变,姑娘掏出了万花山庄绝学,不等双剑接触,收招变招,以醉蝶穿花改攻侧翼,快得令人目眩,剑虹升沉吞吐有如金蛇乱舞。   双方皆全力施展快攻,却又避免兵刃接实,所以需要极度神奥的技巧,不然就势难避免,硬碰硬的比力比劲,无法展露剑术的神髓。   各展绝学激斗百十招,人影如电耀,剑虹似流光,最后终于出现硬封硬架的局面,双方真力已耗损得差不多了。恶斗也愈来愈凶猛,险状横生,精微妙着已不再出现,致命的强攻杀着却绵绵不绝。双方皆想一剑便将对方杀死,没有施展点到即止炫耀性绝招的意愿了。   双方的技巧与实力相差有限,任何一方如果多一支剑加入,便可稳操胜算。   公孙云长一直就死盯着招魂使者,不理会高嫣兰这一面的战况。   招魂使者也死盯着他,眼中有怨毒的凶狠神情。   “你要怎样?”公孙云长突然问。   “要你死!所有派出的人,都要你死!昨晚死的十个人中,有詹某的好朋友在内。”   招魂使者咬牙切齿。   他一咬牙,突然飞扑而上,恍若电光一闪,太快了,果真是雷霆一击,就在近身的刹那间,剑陡然出鞘,化虹一闪即逝。   一代黑道巨擘招魂使者,金钟罩绝学刀枪不人,竟然避不开这快逾电闪的致命一击。也许是估料对方并未拔剑,决不敢冲上突袭,以致戒心松弛,糊糊涂涂送掉老命。   三节根也来不及发出,剑已划破了左颈侧的大血脉。   公孙云长掠出丈外,突又反弹折回,像强劲的弹簧反跳,剑化流光,手下绝情,一声怒叱,剑虹分张。   两名青衣人发出凄厉的惨号,同时中剑倒地。   第四名青衣人百忙中一剑挥出,剑虹已一闪而入。   六个高手在片刻间,死得精光大吉。   这才是公孙云长的真才实学,片刻间便毙了六名一等一的高手。没有人能接住他一招,每一剑皆冷酷无情击中要害,又快、又狠、又准,剑不虚发,发则必中。   激斗中的方嫣兰心无旁骛,为自己的生死全力周旋。虽则知道公孙云长已发起攻击,却无暇分心察看。       第二十二章 一场梦幻   等到惨号声一起,便知公孙云长已经得手了,不由胆气一壮,运剑有如神助,铮一声,崩开阴司客的攻中宫一剑,立还颜色招发万花吐艳,洒出千道剑芒,罩住了心胆俱寒的阴司客,手下绝情。   阴司客看到飞腾的剑影,看到了同伴中剑的惨象,吓了个胆裂魂飞,大惊之下,手脚失去神意的控制,刚想逃走,剑已入体。   恶斗结束,血腥扑鼻。   高嫣兰击杀阴司客,飞退八尺,举目一看,只感到毛骨悚然。   “你……你在刹……刹那间,把…把他们全…全杀了?”   她语不成声,惊得嗓音全变了。   “是的。”   公孙云长点头,收剑入鞘,剑身血迹斑斑,不擦净便归鞘。   “用……用毒?”   “用剑。”   “这……”   “你不信可以验看。”   “云长,天都羽士的……”   “你要说什么?”   “高忠和小菊,是你……你让他们死的!   高嫣兰发狂般尖叫:“我明白了,明白了……”   “你胡说些什么?”公孙云长沉声问。   高嫣兰呜呜咽咽的大哭起来。   “云长,为……为了什么?”   高嫣兰又哭又叫:“为了什么?”   “住口!你疯了是不是?”   “是你让他们死的!”   高嫣兰掩面哭泣:“你的艺业深不可测,天都羽士那些人,真才实学其实比招魂使者只低不高,而你……你你……”   “不要胡思乱想了,嫣兰。”   公孙云长将她抱入怀中,抱得紧紧地,语气出奇地温柔:“不骗你,我一直就无法发挥我的潜力。自从与快活刀交手之后,我突然如醍醐贯顶,灵智大开,体会出精力激发之秘,找出了驭神之源,突然达到连我自己都感到恐惧的不可思议境界。所以才能发挥无穷的威力。嫣兰,请不要怀疑我,你我之间,心心相印,情投意合,互爱之情两心相知,没有任何梗阻,我为何要骗你?为何要让高忠小菊去死,伤你的心?嫣兰,昭昭此心,天日可表,你……”   “云长……”   她酸楚地哭倒在公孙云长怀中。   解释得合理,不论读书或学剑,突然灵智大开的事是可能的,天下间没有不可能的事。   女人酸楚的哭泣,就表示她已经认命了。   高嫣兰这一哭,表示她已接受公孙云长的解释。   “我们走吧!赶往府城与我的人会合,我们就不用怕他们了。”   公孙云长轻抚她泪迹斑斑的冷清脸颊,然后情意绵绵地亲吻她的凤目、琼鼻、粉颊,最后,吻住了那颤抖着的、激情的樱桃小嘴。   她融化了,崩溃了。   融化的是她的躯体,崩溃的是她的理智。   至于她的心,似乎已经遗落到公孙云长健壮的胸膛里去了。   往昔的种种疑云?已不再令她烦恼了。   这一吻,把她的身心引入另一种奇妙的境界;一种以公孙云长为中心的境界。   久久,她在那壮实的胸怀中,甜甜地、满足地、羞怯地笑了。痛苦已经远去,美好的未来憧憬,正从她的心底意识、幻觉中油然升起。   “我们走吧!”   她用出奇温柔的声音说。   午正,碧湘老店安静如恒。   怡平的房门是敞开着的,在房内可看到外面的景物:走道、走廊、天井、廊口……   邻房没有住客,附近不见有店伙,似乎,整座店已经空了,死了,静得可怕。   夏日炎炎,屋子里热流荡漾,人容易疲劳,疲劳就容易入睡。无事可为的人,偷懒睡睡午觉,也是一大享受。   这时正是午睡的好时光,尤其是饮后的午睡,睡下去就不想起来。   怡平坐在桌旁,面对着房门,可看到外面的景物,任何动静也逃不过他的目光。   天都羽士大概不会来了,走狗们不愿把小云飞交给他带走。   走狗宁可给他价值万金的金珠,不愿把小云飞交给他。这小霸王的身价,真高得吓人。这年头,买一个美丽的少女作妾作婢,百余两银子尽够了,最多二百两。   奇怪,天井的地面,怎么凭空长出一株带有两张叶片的菊花。   不,是花苞,菊花的花苞。看外表,苞大如茶杯,盛开时必定其大如饭碗。不错,是蟹爪黄。   真是见了鬼了!   夏天那来的菊花?紧硬的地面上,更不可能长出菊花,或者长任何花。   天井,也有人叫小院子。   在大户人家,有大院、前院、中院、东院、西院、后院……在居民众多房屋拥挤的地方为了采光、通风,就有天井的设置。   在客店里,天井就是客人活动的地方,有些设有水井供客人用水,甚至洗澡,所以叫天井而不叫院子。   也因为这地方通常是方形或长方形的,像是在房屋中间开了一座天窗,四方当然像井,天井两字十分传神。   目光透过房门,可清楚地看到插在天井——或者是长在天井的那株菊花。   怡平当然看到那株花,而且看得真切。   他从怀中取出一些东西,吞下一些东西。   人是好奇的,目光会本能地被奇怪的事物所吸引;除非他是瞎子,不然决不会放过出现的景物。   怡平也不例外,他目不转瞬地注视着那朵菊花。   怪事,菊花原来是活的。   花苞在慢慢地、慢慢地长大、茁壮、浑圆。然后,慢慢地,外瓣开始外张。   不久,含苞待放的菊花终于绽放,金黄色的爪瓣绽开,真是饭碗一般大。空间里,流动着淡淡的菊香,客房内也有清香飘入。   从含苞到绽放。中间经过半刻或一刻时辰。注视久了,眼睛难免疲劳,再加上没有其他声响或事物引开注意力,疲劳之后便会昏昏欲睡。   这时,正是午睡时光。   怡平注视得太久了,兴趣索然,久久,双手放上了八仙桌,头往手臂上一搭,一阵倦意袭来,不片刻,便沉沉睡着了。   日有所思,夜必有所梦;人作梦是极平常的事。据说,白痴不会作梦,只怕未必。   日有所思,他所思的是小霸王,高嫣兰。   哦!高嫣兰!那他第一眼所看到的、风华绝代的高嫣兰。   人与人之间,见面的第一印象极为重要,第一眼你看某人不顺眼,以后即使有所改变,也改变不了多少恶劣印象,反之亦然。   他第一眼便被高嫣兰的绝世风华所震撼,便无法把高嫣兰的音容笑貌从心底抹除。   “高嫣兰……”   他喃喃低呼。   高嫣兰正裙袂飘飘,嫣然微笑着跨入房中,临凡仙子似的站在他面前。   高贵、雍容、绮丽、矜持……那不沾人间烟火味,超尘绝俗的气质和风华,令他感到目眩神移,情难自己。   几天没见到高嫣兰了,思慕之情可以想见的。   在刀光剑影中,他仍然想到高嫣兰,午夜梦迥,他仍然想到高嫣兰;在幻觉中,自然也出现高嫣兰……   现在,高嫣兰终于出现了。   他情意绵绵地低唤,正想伸手去接那双莹洁如玉的纤纤素手;因为高嫣兰己不再对他冷若冰霜,不再矜持,正绽开令他心动神移的嫣然微笑,向他伸出双手。   中间隔了一张八仙桌,他必须站起来才能接住那双可爱的小手。   但他无法站起来,站不起来。   蓦地,房门内出现了公孙云长的身影,英俊、雄壮,有如玉树临风,傲视天苍的气概超尘拔俗。   他伸出的手僵住了,情敌见面,即使不份外眼红,也不是滋味。   公孙云长冷然到了桌旁,冷然注视着他,像是天神,而他却是小鬼。   “这傻鸟在做什么?”公孙云长说话了。   “他看到了他日夕思念的人,日夕思念的女人。”高嫣兰说,收回手,笑意更浓。   “什么女人?”   “高嫣兰。”高嫣兰说:“是不是天马行空的女儿?我不会听错,他咬宇很清楚。”   “可能是。”公孙云长点头。   “那丫头不错。”   “可惜一直没把她弄到手,一而再碰上意外。本来。洞庭王有把握接到她的,等了两天却依然落空。”   “你可以把他带走了。”   高嫣兰退至一旁。   “就这样带走?”   “是呀!”   “他会走?”公孙云长意似不信。   “会的。你说他是傻鸟,他就是傻鸟。你叫他跳井,他也会毫不迟疑地爬上井栏。”   “很容易嘛!你真了不起。”   “夸奖夸奖。”   “我把他带走了。”   “请便!”   “喂!傻鸟。”   公孙云长向他嘲弄地叫:“跟我走,你这比白痴更糟的傻鸟。”   他真像个傻鸟,目光迟滞,张大着嘴,伸着双手,真比白痴更糟。   “咳!他怎么没有反应?”公孙云长讶然叫。   高嫣兰一怔,伸手在他双目之前晃动几手,香喷喷温润腻滑的玉手,几乎擦过他的鼻尖。   他丝纹不动,双目毫无眨动现象。   “他大专情。”   高嫣兰笑笑收回手说:“已经听不到旁人的指示。”   “那……怎办?”   “必须让高嫣兰指引他。”   “要我变成高嫣兰?”公孙云长摆出拒绝的神态。   “只好由我来带他了。”高嫣兰慨然地说。   “那就谢啦!”   “来啊!我们走,手牵手。”   高嫣兰伸出一只手,媚笑如花,风情万种,说的话像唱歌,唱小调。   高嫣兰没有这种恶形恶像,没有这种荡妇的风情。   ?   他欣赏高嫣兰的绝代风华,超脱如仙的超凡气概,高嫣兰在他的心目中,绝不是别的人所能取代的。   他的手移动了,移向高嫣兰。   “这才对,站起来走。”   高嫣兰握住了他的右手说:“看来,你可真是个专情的男人……哎……”   高嫣兰惊呼一声,被他拉倒躺在膝上,左手叉住了咽喉,那高耸的酥胸矗立在他眼前。   “嗤!”   “啊……”   高嫣兰发疯似的挣扎,叫声微弱含糊。   “咦!”公孙云长讶然惊叫,抢进伸手抓人。   噗一声响,撕破拉下的长裙像渔网,扑上了公孙云长的头脸,成了裙中之鱼。   “嗤嗤……”   裂帛响再起。   公孙云长手忙脚乱,拉掉蒙住头面的破裙,大喝一声,一掌劈向他的耳门。   他用来撕衣裙的右手向上伸,奇准地扣住劈来的巨掌,猛地一挥。   他坐在中间,高嫣兰在他右首被他拉按在膝上。公孙云长在左面向他攻击,被他扣住了手掌。   “砰!”   公孙云长被拖起,飞过桌面,重重地摔掼在右壁上,反弹落地挣扎难起。   他挺身坐起,将高嫣兰向外一推。   “哎呀……”   高嫣兰尖叫,双手掩胸,发狂般奔向内问。   地下,破裂的罗衫、长裙、裘衣、里裤……七零八落,女人身上蔽体的衣裤该有的全有,仅缺少弓鞋裹脚布。这是说:高婿兰身上除了裹脚布和弓鞋,什么都没有了,难怪往内间躲。   女人到了这种地步,即使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施展。   “哈哈哈哈……   他狂笑:“销魂菊,你大概是刚到岳州,就冒冒失失来捉我,知己不知彼,失败自在意中。不过,你几乎成功了。我以为你菊中有迷魂药物,却没料到菊本身就有迷魂的作用,几乎着了你的道儿。我不知你身上还有些什么法宝,我怕你,剥光你,你就无所施其技了,我不信你敢出来大展魔功。   “我发誓,我绝不放过你。”   销魂菊在内间尖叫:“没有人胆敢用这种手段来戏弄我,没有人……”   “总该有人用这种手段来戏弄你,我就是第一个!”   他走向幻觉中误认的公孙云长,一把将人揪起:“阁下,你也变成了傻鸟?打起精神来,你贵姓大名呀?”   “我……我戈胜……”   那人的一身骨头似乎已被掼松了,无法打起精神站起来。   “哦!翻天鹞子戈胜,杭州的杭州一公子,难怪我把你看成武林一公子了,这小小的错误是可以原谅的。”   “在……在下认栽。”   “好吧!认栽就算了。你绰号叫鹞天鹅子,只能翻过一张桌面,绰号要改。”   他放手,翻天鹞子重新跌倒:“硬的不来来软的,你们真勤快是不是?一点都不肯放松呢?我猜,武昌来的人已经到了。识时势,明利害,不是逞匹夫之勇的时候,在下只好躲你们!走也!   说走便走,匆匆举步出房。   隔邻的院子里有九幽客几个人,是派来监视的眼线,不可能逞强动武拦截,所以他并不在意。来硬的,这些人占不了便宜。   脚步声杂查,廊口出现一群人,由店伙领着沿走廊而未,原来是有大批旅客落店。   他站在房门口,不走了,喃喃地说:“他们真来了,何其愚蠢?”   他认识一些人,对领先的那位脸圆圆、笑容满面、年纪花甲颇有气概的青袍人,不算陌生,虽然从未见过面,但一看后跟的人,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仁义寨万家生佛吴仕明,江湖朋友公认的武林领袖。   共有二十余人之多,男女都有。   这一院共有三排上房,二十余位男女旅客足以安顿。   万家生佛住在左侧的一排乙字第二号房。在经过他的客房时,每个人都本能地瞥了他一眼。   没有人认识他。   过去十年来,他随乃师灵怪邀游天下,多听多看少管闲事,当然没有任何高手名宿武林豪杰认识他,他却暗中留意某些人。   这些人当然是白道英雄;万家生佛便是白道人物的代表,众所皆知的英雄豪杰。   这两年来,万家生佛的领袖地位已摇摇欲坠。   据说,船将沉,老鼠都会预先知道,逃得精光。万家生佛与拔山举鼎不时冲突,追随他的人死伤惨重,声威日堕,将近日落崦嵫。   那些仍怀有侠义肝胆,敢与拔山举鼎拼骨的人,纷纷转投乾坤一剑公孙宙;因为公孙宙经常把拔山举鼎逼得手忙脚乱暴跳如雷,经常获得小胜。实力互相消长之下,万家生佛身边的人愈来愈少。人多人强,英雄是人捧出来的。事实上,乾坤一剑已取代了万家生佛的武林领导地位,再拖下去,要不了多久,万家生佛鞠躬下台,指日可待。   总算不错,总算还有一些够朋友重义气的朋友,仍然死心塌地追随在万家生佛身边,同甘苦共患难,不肯离去,赴汤蹈火义不容辞。   这局面能维持多久,谁也不敢预料。也许有那么一天,这些人也会像将沉了船的逃鼠,逃得精光大吉,转投乾坤一剑与拔山举鼎一众走狗周旋。   现在,碧湘老店虽然是安全的,但也可能更为凶险,反抗走狗的主将在此落脚,任何凶险的事皆可能发生。   总之,不发生冲突便罢,发生了,决不会是小冲突,而是大灾祸。   他不走了,叫来店伙,买来一些衣裙,打发销魂菊带了翻天鹞子滚蛋。   这些事,瞒不了有心人。   有心人只看到他房中有美丽的女人走出去,而这女人不是泛泛女流,不幸的是,知道这鬼女人底细的人真不少。   闭上房门,他留心外面的动静,坐在桌旁,颇为用心地察看到销魂菊遗留下来的那株怪菊花。   是用一种奇特的怪纸制成的,制得巧夺天工、花托内盛了水,纸制的花瓣徐徐吸满之后,束成花蕊花苞,放在通风的地方或阳光下,花瓣的水份挥发,逐层干燥,也就逐渐绽放,构成一幅奇妙的图案,令人注视久了,即发出催眠(离魂)作用。如果要加强效果,花蕊中可置放迷魂药物,双管齐下,威力倍增,触及花朵非倒不可。   不经一事,不长一智。   他总算获得一次宝贵的经验,那就是:不要对奇异的事物好奇,也不要对不明的事物掉以轻心。   外面有人来来往往,人声此起被落。旅客落店,这是正常的现象。   久久,他听到了熟悉的语音,熟悉得令他心跳加剧,令他心中暗惊。   “老天爷!这白痴害人不浅。”   他悚然自语:“高嫣兰,你万花山庄终于被拉下水了,哀哉!”   来拜会万家生佛的人,赫然是公孙云长和高嫣兰。两人冲破封锁线回到城内;得到万家生佛抵达的消息,便相偕前来拜会。   乙字一排客房,全由侠义英雄们包下了,中间有一座小小会客室,作为旅客接见外客的活动处所。   通常,女客是禁止在客房接见外宾的,只能在会客室相见。   会客室中,侠义英雄们济济一堂。   公孙云长是武林后起之秀中数一数二的风云人物,与万家生佛保有良好的友谊,与其他的人更是道义之友。   高嫣兰也不算陌生人,在座的人中,就有不少是眼看着她长大的武林前辈,与她老爹天马行空高骏交情不薄。   万家生佛也秘密派有先遣人员,和追综侦查走狗动静的眼线,对岳州的情势略有概念,但不够深入。   公孙云长花了不少工夫,将到达岳州后所发生的变故—一说了,等于是为万家生佛提供最可靠的消息。当然,他把自己灵智大开、武功突进的事隐下了。   有关姓卓的神秘少女与快活刀,逼公孙云长两人夜袭杨家的事,万家生佛大感诧异。其他高手名宿,也猜不透神秘少女的来历。   坐在万家生佛下首的一位长了一张朴实面孔,留了山羊胡的人,在引见自称姓何名方,一位藉籍无名的小武师,默默地听完诸人的意见,便以平静的口吻说:“其实,有人向走狗们袭击,不足为奇,天下问恨透了狗官,仇视助纣为虐的走狗,意在向他们报复的人,为数甚多。姓卓的胁迫公孙少堡主与高姑娘一同前往,可能要藉少堡主的身份,以便自壮声威。至于他们的来历,从快活刀上恐怕不易找出线索来。”   “何老弟,快活刀的传闻,人言人殊。”   万家生佛说:“真正的刀主是谁,世间知者聊聊无几,的确不易找出线索来。”   “但听公孙少堡主所说,快活刀不止一把。”   何方谈谈一笑:“而且人手一把,更不易查啦!不过,有关虎纹衣裤的事,兄弟倒有一点线索。”   “何老弟听说过”。   “不是听说过,而是见过。”何方一语惊人。   “见过?”公孙云长意似不信。   “那是三年前……不,四年前的事了。”   何方的语气毫不激动:“在下途经夔州,在一座断崖下发现一只遗落的包裹,里面除了一些山行的必需杂物外,其中就有那么一套虎纹紧身衣。”   “那并不能证明什么,任何一个人都可能遗失一个包裹,旅客遗失包裹更是平常。”   公孙云长提出反驳理由。   “但在那地方遗失却不平常,那地方不是旅客必经之道。包裹中的山行物品,像抓地虎快靴、爬山索钩、保暖背心、油缎防水衣、蒜头。盐……分明是住在附近深山的人,不小心失足掉落或被树枝勾落的。这是说,穿这种吓人虎纹衣的人,可能住在夔州附近的山区内。那一带人迹罕见,千山万峦猛兽成群,绝大多数是千万年来无人到达的原始丛莽,也是化外之民生息的好地方,亡命之徒苟活残喘的好所在。”   “唔!值得查查看。”一位四方脸的人说。   “查什么呢?”   何方摇头:“不管那些人是何来路有何图谋,至少,他们是与咱们站在同一边的。”   “不错,快活刀口碑太差,这把妖刀的主人杀孽大重。但只要咱们不与他联手,谁会怪咱们呢?因此,公孙少堡主,你最好离开他们远一点,不然……唉!恐怕已经来不及了,风声必定已经传出,恐怕不会有人谅解你的所为。也没有人肯相信你是被迫的。”   公孙云长脸色大变,这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贤任。”   万家生佛说:“这件事,你真得花费口舌,与今尊的同伴解释。”   “目下该先办的事,是与那位庄怡平的人谈谈。”何方转变话题。   “那家伙是走狗的奸细。”   公孙云长大声说:“每次我和高姑娘身陷危境,都有这家伙在场。”   他在叙述近来的经历时,很少提及庄怡平,这时正好把攻击的矛头指向怡平身上。   “等见到他之后……”   “他就住在对面客房。”公孙云长用手向外一指。   “你是指那位年青住客,就是庄怡平?”万家生佛颇感意外。   “不错。”   “哦!威灵仙的姘妇销魂菊,不久前曾经从他房中出来。看来,贤任所指不无道理。可是,神箫客老前辈嫉恶如仇,虽则玩世不恭,但义理分明,他怎会与姓庄的走在一起,与走狗们周旋?”   “姓庄的伪装有术,他并不是神箫客的伴当,而是临时睡在一起的人,焉知他不是有意假冒伪善,暗中监视神箫客的人?”   公孙云长乘势攻击。   高嫣兰低下头,不言不语,对公孙云长攻击怡平的话置若罔闻。在理智上,她知道公孙云长言不由衷,甚且过份。但在感情上,她不反对公孙云长任何意见。而身陷情网的男女,是只重感情而没有理智的。   公孙云长的意见,在这些人中有极重的份量。这一来,等于是截断了万家生佛与怡平联手的途径,甚至可能化友为仇。   糟的是销魂菊的确是从怡平房中出来的。   “我会小心他。”   万家生佛说:“无论如何,我得找他谈谈。”   怡平并不知道那人在谈些什么,他在留心动静,等候变故发生。九幽客一群走狗在邻院潜伏,很可能有些什么变故发生。   直等到申牌初,仍然没有任何变故发生。   邻房原来两位姑娘所住的客房,住进四位旅客,店伙在加床帐,内外间各住两位客人。   他看清这四个中年旅客的相貌、穿着、眼神、气概、举动,不由疑云大起,凭他的江湖经验,他本能地看出某些征候可疑。   他出外跑了一趟,通知神箫客他留在店中的打算。   神箫客一听万家生佛来了,而且与公孙云长、高嫣兰住在一起,不由摇头叹息。   高嫣兰与万家生佛走在一起,万花山庄不介入纷争的超然地位,已因而消失,拔山举鼎已有充分的理由,向万花山庄予以无情打击了。   傍晚时分,旅客更多了。   整个碧湘老店闹哄哄,晚膳毕,有不少旅客在天井里乘凉,三三两两坐在四周的廊阶聊天。   他在房外的廊楼下一靠,悠闲地留心旅客们的谈话内容。   有些人谈旅途的风光和奇事异闻;有些人谈生意;有些人谈食物;有些人谈风月。   柱那边,靠上了另一个人。   “庄老兄。”   这人说话了,大概早已打听出他姓庄,接着道:“消息传出去了吗?”   语气有火药昧,但他所得心平气和。   “用不着我姓庄的传。”   他的语气不带火气:“隔院那位大名鼎鼎、功臻化境的九幽客吕杰,带了七八个行家眼线,权充跑腿的探子,大丈夫能屈能伸。他如果不将消息传出,岂不成了庸才?”   “那么,阁下所司何事?”   “看风色。”   “什么风色?”   “反正有大风,而且很大很大的风。洞庭湖的怪风你见识过吗。浊浪排空,天昏水黑,蛟龙肆虐,船崩舰碎,好可怕。”   “真的?”   “怎么不真?想想看,拔山举鼎的人蜂屯蚁聚;四霸天两霸光临……不,四霸光临风云际会;南衡爱子被掳,即将与湘南群雄前来逐鹿,快活刀闻风莅临显示实力,够可怕了吗?你知道会有多少人糟殃?老兄,你们来做什么?来插标卖首?或者杀官造反?”   “哼!你……”   “你不要哼,就算你们激于义愤,假侠义之名以武犯禁,敢作敢为吧!也只能蒙上脸扮刺客,替狗官增加一些乐趣。杀走狗,师出无名,走狗只是奉命所差,上命代表王法。行刺狗官,或许可博得一些人称赞;杀走狗,表示你们私怨重于公愤。”   “胡说八道。”   “真的?我问你,假使拔山举鼎能胁迫南衡就范,逼南衡率领洲南群众攻击你们,你们有多少胜算?”   “你在说不可能的事,南衡一代英雄……”   “一代英雄,他能眼看爱子身首异处?他能违抗岳州知府征调他捕杀不法之徒?”   “这……”   “还有,拔山举鼎事先虽然将南衡纳入计谋之中,但鬼丐与剑无情夜袭失败,他已将南衡从计划中剔除。韦云飞被公孙云长断送掉,南衡又被重新列人计划中。如果韦云飞不被掳,即使没有南衡攻击你们,你们也注定了进鬼门关的命运,被一网打尽。”   “拔山举鼎凭什么?”   “凭什么?赶快去打听。在岳州,知道底细的只有四个人;当然不包括拔山举鼎的人。”   “你知道?”   “你以为如何?”   “你说说看?”   “你以为我是傻瓜吗?”   “你不说?”   “你以为如何?”   “你不怕有人迫你说?”   “哈哈哈哈……”   他狂笑道:“老兄,你眼睛又没瞎,耳朵又没聋,就不会去打听打听?你们没来之前,拔山举鼎的人比你们多十倍。周夫子郑夫子、游僧百了僧、天都羽士大法师、摘星换斗加上八表潜龙。那一位比你们的人差?他们集中全力来逼迫我,结果如何?我孤魂野鬼还不是活得好好地?不要招惹我,阁下,招惹上孤魂野鬼,不会有好处的,拔山举鼎就希望你们招意我,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不明白,好好去想想吧。”   说完,他返回客房,砰一声关上房门。   四更天,邻房四位旅客中,有一位失了踪。   他也不在房内。第二天,他的房间一直是开着的。   枫桥杨家,来了一批神秘的客人,是夜间到达的。   杨家戒备森严,但人多口杂,到底这十余座重院连厢的大宅中,到底一共住了多少人,恐怕连主脑人物也弄不清,仅杨家的家小奴仆,也不知到底有多少。   多出一两个人,躲在柴房犬舍里,是不易清查出来的,可容身的地方大多了,这种古老的大宅,空房废舍是狐鼠的安乐窝。   真多出两个人,但没有人知道。   走狗们以为是杨家的人;杨家的人以为是走狗的爪牙。   正宅的三进房舍,已经交由贵宾全权使用,主人杨盛一家老小,全部迁出,搬到二房正宅暂住。   这里,只有贵宾的人可以自由进出,杨家的人严禁接近,警戒十分严密。   周夫子和郑夫子住在西院,内院一直是空着的,清扫得干干净净,平时仅派有一个人看守。   但今夜,内院里灯火通明,内厅摆下了四桌盛筵,周夫子领着几位重要手下,欢宴从武昌来的重要人物。   内院的十余座大小房间,先到的人皆在照料新来的人安顿,显得相当忙碌。   大部份的人已经到内院张罗,东西两院已没有多少人走动。即使有,也都是一些身份地位不足以登堂的小人物,更不配与首脑们平起平坐。   周夫子的住处,是西院最好的上房,不论昼夜,不论他是否在家,皆有两个警卫在外面把守,并不时巡行警戒。   周夫子在时,也兼任传话,未经传唤,任何人不许接近。连负责清理房间伺候茶水的人,也必须得到许可,才能在警卫的监视下前来张罗。   负责警卫的人,皆是那府四夫子直接管辖的心腹随从。   这些人,不受大总管拔山举鼎的指挥约束,直接受命于四夫子,因此名义虽是随从,其实身份地位相当高而特殊,都是四夫子忠心耿耿的心腹,算是真正的鄢府执事人员,与大总管指挥下的外府外勤人员是不同的。   这些随从人数并不多,全部不超过二十名,每一个时辰换一次警卫,一天就需要二十四个人。他们住在两侧的厢房内,平时很少外出。如果周、郑两夫子外出,最多也只带两三个人随行,甚至不带,改由大总管的人随行。   内院接待武昌来的人,这里也显得冷清了,随从们大半已经前往内院,与新来的朋友小聚。   因为新来的人中,绝大部份是鄢狗官身边的心腹亲信。   两个警卫极为尽职,在房门外往复走动,过厅里点起四盏明幌幌的大灯笼,照得附近纤毫俱现,狐鼠亦无法遁形。   右面走道末端的厢房中,五个随从正在围着圆桌品茗,桌上摆了些时鲜果品。五个人谈笑风生,天南地北穷聊瞎扯。   房门是大开的,随时可以用最快的速度冲出,支援两位把守在周夫子房外的警卫。   一朵菊花从窗外悠然飘落房中,五个随从毫无所知。   是销魂菊的金菊花,遗落在怡平手中的那朵花。   片刻间,五位仁兄皆眼倦神昏,散了茶局,一一往两张大床上一躺,糊糊涂涂睡着了。   厢房一连三间,这是第三间。   两个以巾蒙面的黑影跳窗而入,拾回菊花,闪在门后悄然向外瞧。   一个蒙面人看看定时香火盘,低声说:“时间充裕,刚换班不久。”   灰盆中,两支香是一个时辰。这个时辰的第一支香,仅燃了半寸左右,表示两位警卫换班不过半寸香。   金菊贴地飘出,末发出任何声息,远出三丈余,平稳地停在周夫子的房左八尺左右的壁根下。   不久,第一位警卫打个呵欠,拍拍脑门,右手离开腰带上的剑把,向同伴说:“赵兄我……我好倦,你留神些,我靠一靠养养神。哦!好……困……”   说着说着,往壁根一坐,手抱住双膝,头往膝上一搭,昏昏沉沉睡着了。   第二名警卫更妙,斜倚在门框外,就这样睡着了。   两个蒙面人在窗外抓起一只大包裹,回头奔出房到了周夫子的房外,一个拾回菊花,一个取出百灵钥开锁,闪身入室,手脚灵活万分,处处显示出一个神偷的超人技巧,贼中的天才。   房很宽阔,内间更是华丽,雕花牙床下,有一只精工打造的楼花大铜箱。三把大将军锁,每把的锁钥都不同,少一把也无法开启。   不久,两个蒙面人把铜箱放回原处,没碰触室中其他物品,出房上锁,仍从五位仁兄呼呼大睡的厢房撤走,所背的包裹似乎重量并无增减。   五位仁兄几乎是同时懒洋洋苏醒的,并非一惊而醒,而是起初半醒不醒,醒了仍不想立即起床。   灰盆中,定时香仅燃了二分左右,可知五位仁兄睡的时间为期甚暂。   两位警卫情形相同,醒来后一无其他异样感觉。   任何一座壮丽豪华的巨宅大院,皆有三五条,甚至八九条肮脏的排水沟,不管阳沟或阴沟,都必须将污水排出庄院外,排得远远地,排入涵洞,排入溪流。   两个蒙面人,就是利用肮脏的污水沟,透过重重警卫与岗哨,从庄院东端透围而出。   远出半里外,已看不见后面的岗哨,只能从竹缝树隙中,看到杨家透出的明亮灯光。   “前面有警。”背包裹的人低声说。   两人蜷伏在短草丛中,藏匿得十分隐秘。   三个黑影从他们的左前方十余步一掠而过。接着,又有三个向他们匿身处疾掠而来,从左方不足三尺处掠走如飞。   “小怪,你的耳力好灵。   背包裹的蒙面人说。   “夸奖夸奖,那是快活刀白莲花的人。”   “又去杨家骚扰?”   “错不了。”   “我们快走,以免殃及池鱼。走狗们大援已至,警卫太过森严,而他们又不屑学你我扮鸡鸣狗盗,进不去的,必将有一场凶狠搏杀。”   “那是可能的,走!”   可是,他们走后,杨家没发生任何意外,没有人入侵。那些穿虎纹衣的人,无法越雷池一步。庄院外围警卫森严,灯火处处照耀得如同白昼,除非实施强攻,不然休想进入。   直至四更将尽,这些人才悄然撤走,知难而退。   一早,怡平梳洗毕启门外出,劈面碰上由乙字号一排客房的走廊,袅袅娜娜而来的高嫣兰。   “高姑娘早。”他笑吟吟地打招呼。   “庄爷早。”   高嫣兰红云上颊,低下头回避他的目光,脚下一慢。   “姑娘不打算离开岳州了?”   “不了,吴老伯说独自离开太危险。”   “公孙少堡主说,等事后再走,对不对?”   “这……”   “公孙少堡主一直就希望如此,他的目的达到了……”   “请不要这样说,好吗?”   高嫣兰抬头,神色凛然地注视着他,目光是冷厉的,语气是责备性的。神色中,没有感恩,没有歉疚,没有软弱。   这是一个不知道感恩的女人!   “吴前辈打算到枫桥杨家去吗?”   他转变话锋。   “不知道。”高嫣兰冷冷地说。   “如果不去,他来做什么呢?看热闹?”   “吴老伯自有打算。”   “难怪吴前辈屡战屡败,他始终比人家慢一步,自动去就人家所选定的战场,这种仗如果能打胜,恐怕只有一种可能:老天爷站在吴前辈这一边。”   另一间客房踱出容光焕发的公孙云长,一眼便看到高嫣兰与怡平站在房门外谈话,立即脸色一沉,虎目中冷电乍现,背着手,阴沉沉地一步步走来。   “你又在大发谬论,对不对?”   公孙云长在丈外发话,继续接近:“昨天,威灵仙玄同的姘妇销魂菊,在你房中做了些什么勾当?”   怡平冷冷地注视着对方,紧吸住对方的眼神。   “在跳天魔艳舞。”   他毫不留情地说:“公孙少堡主,你不会管到我孤魂野鬼床第间的事吧?你要知道些什么?你不以为在高姑娘面前说这种话,有点有失身份吗?”   公孙云长剑眉一挑,直逼而进。   “你起了杀机。”   怡平冷冷地说:“你最好克制自己,我对恩将仇报的人深痛恶绝,你最好见好即收。”   “乔远!”   邻房传出叫声:“早去早回。”   碧湘老店已经是风暴的中心,牛鬼蛇神各显神通的是非场,任何人发生冲突,都会引起轩然大波。   公孙云长想在高嫣兰面前表现英雄气概,被怡平无情地讽刺,不由怒火如山洪爆发,要有所行动了。   邻房的叫声,令怡平心中一震!   乔远!怎么这样巧?       第二十三章 风雨欲来   江南妖姬的爱侣,不是叫乔远吗?   如果江南妖姬的消息是正确的,乔远应该在回鹰谷,在五岳神犀的,鹰扬门中供十只鹰驱策。   随着叫声,邻房出来了商旅打扮的壮年大汉,肩上接着生意人使用的百宝袋,转身抓住门框向房内说:“午间我一定赶回来,小心门户。”   砰一声响,乔远带上房门匆匆走了,一直就不曾向任何人注目,不理会任何人,真是一个休管他人瓦上霜的小行商,老老实实怕惹是非。   如果江南妖姬不迁出店,该多好?   他不再理会将爆发的公孙云长,径自返回客房关上房门。等他重新外出,公孙云长和高嫣兰已经不见了。   出了北门,他脚下一紧,不久便到了小池塘边的一座小农舍。   打扮得像村妇的江南妖姬,正在屋前的广场喂鸡,看到他脚下匆匆,以为发生了什么变故,远远便放下鸡食竹篮,眼中涌起戒备的神色。   “后面有人吗?”   江南妖姬情急的察看后面。   “快,带上防身家伙,跟我走。”   他一面说,一面大踏步而来。   “庄兄,有事……   “别多问,我带你去看一个人。”   “这……”   “快!事情很重要。”   也是小村姑打扮的纯纯,小鸟似的从屋里奔出,雀跃地娇呼:“庄哥哥,怎么不搬出客店?搬出来嘛!”   “不能搬,事情多得很。”   他走近笑笑:“梁老呢?”   “天没亮就走了。”   江南妖姬扭动着她那婀娜的腰肢。   “你还不准备?”   他挥手催促道:“糟!梁老不在,纯纯她……”   “庄哥哥,怎么啦?”   “有事,沙姑娘一起去……你也去好了,我不放心你一个人留在此地。快,剑用袋盛好。”   “好啊!我这就去准备。”   纯纯扭头往屋里跑。只要怡平能带她在身边,她什么都不怕,哪怕是叫她上刀山,她也毫不迟疑往上跳。一听怡平要带她一起走,她高兴得上了天。   不久,他化装成为一个中年村夫。江南妖姬成了村妇,带着女儿小纯纯,挟了布包袋,挽了提篮,走上了东行的小径。   青天白日,道上有人往来,当然不能快赶,他们像是一家人,带了礼物访亲家。   路途很远,足足走了十里地,花掉了一个时辰;女人当然走得慢;   这是一条三叉路口,他们是从小径岔出来的。东西大道行人并不多,西至城陵矾,东至临湘县。   岔路口路旁有一座歇脚亭,亭后是青翠的茂密竹林,对面是麻园,东端有一座三丈长的木桥。   亭中设了施茶的用具:一桶茶、四只竹筒茶杓。   亭柱上,挂了十几双稻草粗制的草鞋;都是好心人施舍的,中途鞋破了的旅客可以随意取用。   这表示附近必定有村落,而且不太远。   怡平往亭子里走,放下手中的问路竹杖和包裹。   “歇脚吗?”   江南妖姬也跟入亭中去。   “不,等待。”   他取过茶杓:“有好一会等待,大家定下心来。”   “到底等谁?神秘兮兮的。”   “等到人就知道了。”   “庄哥哥,这是什么地方?”   纯纯在亭中的栏凳坐下问,脸上绽起无邪的笑容。   “长塘铺,就在前面三里地。”   他舀了一杓茶喝。   “你来过?”   江南妖姬怀疑的注视着怡平。   “昨晚来的。”   “哦!这里……”   “邻房住了四个人,老老实实的旅客。”   他放下茶杓解释:“可是,我就觉得有些什么地方不对,暗中留了神,心疑他们是拔山举鼎的眼线。果然不错,二更天就有一位仁兄跳窗外出,轻功极为高明,飞越城关,用登萍渡水绝技,飞渡四丈宽的城壕。结果,我跟到长塘铺。”   “发现什么了?”   “一群神秘怪客,半夜三更仍然有人往来,看不出底细,的确不是走狗。被我跟踪的人逗留半个更次,便动身返回店。我以为是一些黑道人物,白浪费了一夜工夫,正感到不是滋味。”   “而现在……”   “早上碰到高嫣兰和公孙云长……”   “你碰了一鼻子灰?”   江南妖姬调侃他。   “要不是碰了一鼻子灰,我就不会来这里等人了。”   他脸一红:“辛苦耕耘的人,才会快乐地收成。”   “说了半天,你还是在卖关子。”   江南妖姬格格娇笑:“小怪,你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卖哭药。”   他向江南妖姬做鬼脸:“你笑吧,等会儿吃了我的哭药,你就笑不出来了。”   “鬼话!说来听听好不好?”   “不能说,天机不可泄漏。总之,如果所等的人,正是我要等的人,那么,岳州这场风暴,不出三天就会掀起惊涛骇浪,万家生佛那些人……老天爷!我真不敢替他们设想。”   “有这么严重?”   “比你所想像的更严重。好了,定下神歇息。”   纯纯是靠近怡平坐的,久久,她悄声说:“庄哥哥,客店既然危险,你为什么不搬出来呢?你不在,我总感到心里慌慌的。”   “不能搬,我得留意多方面的动静,才能保障我们的安全,才能趋吉避凶。”   他柔声说:“你不能心中焦虑,须知有些事我们急不来的。”   “可是……”   “纯纯,记住我的话,在最混乱最危险的关头,谁能保持冷静,谁就是胜利者。你家学渊源,静字心诀应该深得其中三昧。我留在客店,事实比在外面安全,各方面实力平衡,都明白时机未至,不宜妄动。同时,我留在客店还有一个重要的理由。”   “是什么?”   “等人魔鬼母的消息,他们答应找寻小弟的下落。。   “哦!靠得住吗?”   “他们的诚意是靠得住的,至于有否将人找到的力量,就不能十分信任了。不过,两老魔熟悉地势,占了地利人和,他们比我更可靠些。”   “天啊!真不知道小弟目下怎样了?”   纯纯痛苦地说:“我怎么在娘面前解释呢?我……我……”   “天无绝人之路,放宽心些,好吗?”   “我……我我……”   纯纯依在他的肩膀上掉眼泪。   “坚强起来,纯纯。”   他轻抚着纯纯的秀发,柔声加以鼓励。   长塘铺方向,百丈外出现一个孤独的人影。   江南妖姬倚在亭柱上假寐,似乎无忧无虑。   怡平的目光,从远处的人影转移在江南妖姬身上。   化装成村妇,脸上加了易容药的江南妖姬,宽大的衫裙掩住了美好的身材曲线,怎么看也不像江南妖姬。   “起来。”   他伸手拍拍江南妖姬的肩膀。   “怎么啦?”   江南妖姬坐正身子,张开睡眼。   “用茶水洗脸。”   “什么?”   江南妖姬一怔:“洗脸?”   “洗掉易容药。”   “哦!你……”   “听话,洗掉。”   江南妖姬摇头苦笑,弄不清他在玩什么花样,顺从地走近茶桶,舀茶水洗脸。   这一来,吹弹得破晶莹嫩红的脸蛋,与村妇的装扮完全不配了。   “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江南妖姬一面用腰帕拭脸,一面和他说话。   “我叫小怪,当然古怪多。”   他笑笑:“恕我冒昧,你今年多大岁数了?”   “你客气,无所谓冒昧。”   江南妖姬坐回原处:“老太婆罗,快三十啦!二十八。”   “你还没达到盛年呢,女人要三十岁才成熟,三十岁才算是真正的女人;你称什么老?唔!真不错,难怪绰号称妖姬,你的美,有一种迫人的、狂热的魅力……”   “哟!挖苦人吗?在纯纯面前,你赞美另一个女人,你呀!真是一个呆头鹅。”   江南妖姬媚态横生地白了他一眼,再瞟向纯纯。   纯纯红云上颊,怯怯地转螓首回避两人的目光,一双手不知该放在什么地方才好。   怡平一怔,心中一震。   他的目光落在纯纯的身上,看到了纯纯颊上的一抹嫣红,和手足无措的窘态。   他怦然心动,有某些东西触及他内心深处那一根心弦。   “我的天!我一直把她看成爱娇的小妹妹。”   他在心底暗叫。   这位小妹妹长大了,懂得什么叫爱,什么叫关切,什么叫男女之情了。   江南妖姬摇头苦笑,目光移至亭外。   脚步声入耳,东面来的人已过了桥,看到歇脚亭里的人,脚下进度不变。   这瞬间,江南桥姬的脸转向亭外,目光自然地移向走来的人。   蓦地,她猛地站起来,凤目生光,张大着樱口,右掌背急急掩住樱口,免得自己发出惊叫声。   那人如中电殛,张口结舌站在桥头发僵。   纯纯一怔,张口想招呼江南妖姬。   “不要打扰他们。”   怡平伸手掩住她的小嘴,附耳低声说。   似乎,时光突然停顿了。   久久,那人终于脱口叫:“逢春,是你吗?逢春……”   “乔远……”   江南妖姬似乎用完所有的力量,发狂般大叫,同时飞奔出亭,直向桥头的人冲去。   两个人互相把对方抱得紧紧的,似乎生怕对方从自己的怀中飞去似的,是那么激情,那么疯狂地将对方拥抱住,身外的一切,已不复存在了。   “生生世世,我都不……不会离开你了,乔远,乔远……”   江南妖姬疯子似的又哭又叫,头在乔远怀中转动着,似乎真的生生世世,她就这样拥抱着活下去,永不放手,永不分离。   亭中的纯纯,一双凤目中充溢着泪水,用颤抖的声音喃喃地说:“他们爱得好真,好痴,老天爷毕竟是慈悲的。沙姐姐这一生,已经是够苦了。”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怡平的语气相当平静,男人毕竟不容易激动:“当沙姑娘坦诚地说出她的故事和期望时,我知道她会成功的。”   乔远抬起江南妖姬的脸庞,用腰巾温柔地轻拭脸庞上的泪水,这边拭干了,那边又湿了。   “逢春,记得,你是很坚强很坚强的姑娘,哦!泪水怎么那么多?”   乔远的声音喜悦低柔:“不要哭,我们不是都很好吗?”   “乔远,我怀疑我在作梦……”   “傻姑娘,看看这耀目的阳光。哦,你怎么来岳州?你该回江南……”   “我是来找你的,乔远,我得我好苦……”   江南妖姬又哭了,哭得十分酸楚。   “你来找我?这……”   “乔远,你的事我都知道了,只除了你在嘉鱼出了意外以后的事。我得到的消息,是你已经落在鹰扬门的手中,所以……”   “哎呀!你……你知道鹰扬门?”   乔远脸色大变。   “鹰扬门不是什么绝大的机密。乔远,我们走,走得远远的,不论天涯海角,总有我们容身的地方。乔远,今生今世,来生来世,我都不会离开你了,我们会有一个虽然贫乏的,但一定美满的窝巢……”   江南妖姬痴迷地、激情地低诉:“我们携手并肩,共同……”   “逢春,你听我说。”。   乔远焦灼地打断她的话:“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你知道我的处境吗?”   “我什么都不知道。”   江南妖姬抬起湿湿的脸庞:“我知道的是:我们要一起走,去寻找我们安身立命的地方。乔远,任何凶险也阻挡不了我们。”   “你……”   “我还有足够的盘缠,我们先回……”   “你在做白日梦。”   乔远脸色一变,突然推开她:“你……你给我赶快走,赶快离开岳州。你有你的道路,我有我的方向。”   “乔远你……”   江南妖姐吃惊地叫,不知所措。   “我是一个无根无底的浪人,一个微不足道的江湖浪人。”   乔远几乎在咆哮:“一个沟死沟埋,路死插牌的浪人。双肩担一口,无拘无束,一个饱全家饱,我不要有人绊住我,你明白吗?”   “乔远……”   “你给我滚!滚得远远的。”   乔远像头发怒的老虎:“少来缠我!我不要见你,你这……你这坏女人……”   说完,大踏步向西走。   “乔远……”   江南妖姬浑身发抖,凄然尖叫。   乔远脚下一顿,抬头深深吸入一口长气,重新举步。   “乔远……”   江南妖姬叫声凄切颤抖,张开双手,向乔远的背影扑去。   乔远突然发足狂奔,头也不回如飞而去。   “乔远……”   江南妖姬以手掩面,向下挫,双脚支撑不住身躯,爬伏在地痛哭失声。   “起来,抹干眼泪,沙姑娘,坚强起来。”   怡平的语音坚强有力。   江南妖姬停止颤抖,然后停止哭泣,慢慢地抬起头来,眼中出现另一种光芒,一种令人感到寒颤的光芒。   怡平站在她面前,神色庄严肃穆。   纯纯满脸泪水,酸楚地强抑哀伤。   “庄兄。”   她用似乎来自天外的声音说:“我……我好倦,我……”   “倦什么呢?倦也得活下去,不是吗?”   “我不要活了。”   她痛苦地叫号!   “你不要活,乔远呢?他会活得快乐吗?”   “他……他…”   “他要你活,所以他硬下心肠,要把你气走,远远地离开岳州,离开凶险。你,姑娘,你聪明一世,你说你爱他,你了解他,但你却看不见他内心的痛苦,你没体会出他内心激烈的斗争。”   “庄兄,你是说……”   “你应该明白,你两人乍见面时的狂喜、激情、思念、痴爱的至情表现,他爱你是出于内心的。但当你要求与他一起走时,他像是挨了一记闷棍,挨了一个焦雷。姑娘,他已身不由己。他宁可自己承受苦难,不要你受到伤害,你还不明白吗?”   “我要去找那个只鹰。”   江南妖姬厉叫:“乔远,那怕是碎骨粉身,我也要争回你的自由。”   “任何一只鹰,一根爪子也可以要你粉身碎骨。”   怡平摇头苦笑。   “我还怕什么呢?”   江南妖姬挣扎着站起:“千古艰难惟一死,我已不在乎什么了,死并不可怕。庄兄,为我祝福吧,谢谢你多日来关照的盛情,愿来生结草衔环以报,我会永远记得这段情谊。”   “你……”   “我要去找十只鹰。”   “你到何处去找?”   “幕阜山回鹰谷。”   “姑娘……”   “我们就此分道扬镳。庄兄,好好对待纯纯……”   “沙姐姐……”   纯纯扑入江南妖姬怀中凄然饮泣。“小妹妹,爱是痛苦的。”   江南妖姬轻抚纯纯的肩背,泪水一串串流下苍白的脸颊:“醉过方知酒浓,爱过方知情重;我这一生,所受的痛苦已经太多了。有了乔远,其他的痛苦已微不足道了,因为我已经知他心中有我,这就够了。小妹妹,当你发觉你已经准备好将爱付出时,就必须同时有接受痛苦的准备。”   “沙姐姐,我会的。”   “那就好,我会祝福你……”   “喂!你们有个完没有?”   一旁的怡平说:“抹干眼泪吧!我们准备走。”   “庄兄,你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   江南妖姬放开纯纯:“我不回去取行囊了,在途中再购置。”   “你往何处走?”   “走临湘,转通城到幕阜山回鹰谷……”   “十只鹰不在回鹰谷。”怡平肯定地说。   “这……”   “就在前面的长塘铺。”   “什么?”江南妖姬大吃一惊。   “昨晚我追踪的那位仁兄,定是十只鹰中的一只。”   怡平用权威性的口吻说:“乔远已证实了我不幸的猜测,我真不希望刚才那位仁兄是乔远。”   “你……”   “十只鹰是请来对付万家生佛一群侠义英雄的。拔山举鼎本人一定会来,一网打尽天下侠义道的高手名宿。以后,就不会有人出头妨碍鄢狗官搜刮天下了。”   “我到长塘铺——”   “姑娘,你什么地方都不要去。”   “这……”   “鹰扬门如想重开山门,君临江湖耀武扬威,必须拥有雄厚的人力和财力。人力不难罗致,恩威并施,就可以胁迫像乔远一类人物,替他们卖命跑腿。但财力却不易筹措,不偷不抢,金银何处来?拔山举鼎就是看出鹰扬门的弱点,所以作了周全准备。”   “你是说……”   “鹰扬门如果不重开山门,乔远就可以不受他们的控制了”   “可能吗?”   “世间没有不可能的事?沙姑娘,你还信任我吗?”   “天啊!多傻的问题!”   江南妖姬含泪笑了:“你是我在这世间最尊敬的人,这已经不能用信任两个世俗的字,来形容我的心情了。”   “那就好。我正在尽全力,是否成功,还得靠一点运气。不过,你最好相信我的运气是很好的。走,这里已经没有我们的事了。”   午后不久,怡平回到碧湘老店。他估计得十分正确,碧湘老店目下成了风暴的中心,而风暴中心通常是平静的,要等到时机光临,才会掀起惊涛骇浪。   碧湘老店是岳州的名客店,金字招牌有口皆碑,江湖的知名人士如果途经岳州,大多数皆在此处落脚。有些熟客虽不是江湖人,但住在该店,决不会有遭窃或被骗被勒索等等意外发生,因此皆欣然光顾,住过一次就小再在其他客店投宿,生意兴隆,店中可说夜夜客满。   稍有名望的人,不屑在这里作威作福。   但自从怡平这些问题人物住进来之后,东主洞庭蛟也回避开了,普通的旅客已不敢上门,店中的气氛大异往昔。   当双方实力能够维持平衡时,是不会有危险的;平衡一打破,局面就完全改观了。   怡平住在店中,等于是处身在双方实力平衡的夹缝里,处境虽险,仍未到达危险的核心。   傍晚时分,万家生佛的第二拨朋友抵步,来了三十二人之多,实力增强了一倍。来的人皆是武林中位高辈尊的侠义门人,江湖上声誉极隆的高手名宿。   拔山举鼎一众走狗中,虽然也有不少曾经是侠义英雄的风云人物,如死了的剑无情、毒剑、一笔擎天、追魂拿月、火星君、摩云手……   拔山举鼎本人就是白道中声誉极隆的名宿,但绝大多数走狗,却是黑道枭雄和邪魔外道人物,像招魂使者、神掌翻天、九幽客、黑牡丹……天香正教教主天都羽士、鬼丐、魔手无常、两僧一道……   因此,这次岳州风云际会,事实上等于一场武林正邪大决斗,看今日江湖,到底是谁家天下的逐鹿场。   以双方实力估计,彼此相差有限。因此,南衡便成了双方实力消长的重要法码。   如果南衡倒向拔山举鼎这一面,优势便可稳得。难怪鬼丐和剑无情远至岳麓山计算南衡。   假使走狗能把高嫣兰弄到手,而万花山庄不得不接受胁迫,那么,万花山庄天马行空高家的中立情势立即改观,万家生佛已注定了覆没的命运了。   反抗走狗的最有力主将乾坤一剑,迄今仍无前来与会的消息。公孙云长并不能代表乃父乾坤一剑,他一个人起不了多大作用。   万家生佛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如果南衡因珍惜爱子的生命而倒向走狗一边,情势之恶劣不问可知。   为防万一,万家生佛将希望放在武林怪杰神箫客身上,希这位怪杰能挺身而出,助侠义道一臂之力。可是,神箫客踪迹不见。而曾与神萧客并肩与走狗冲突的庄怡平,身份极为可疑,再加上有公孙云长从中扇风拨火,所有的人皆反对与怡平接触。   晚膳毕,群雄举出十余位名宿,在会客室商讨应敌大计。万家生佛是主将,当然是会议主持人。   灯火辉煌,戒严森严,不许外人接近,群雄散布在四周警戒,严防走狗们派人前来骚扰。   公孙云长虽然辈份低,但身份特殊,所以受邀参予盛会,身价倍增。   万家生佛显得心情沉重,向公孙云长说:“三月底,拔山举鼎派了彭泽妖婆王珠与绿魅蔡凤师徒,施诡计掳走了许州三杰窦家昆仲。本月初,他们才派人传出书信,声称要在月底最后一天,在岳州处决窦家昆仲。许州三杰是令尊的知交,为了此事,令尊曾将拔山举鼎所送的问罪函,转传给愚伯,附手书要求愚伯到岳州相助,以侠义道大义要求协力除奸。愚伯义不容辞,即奉函上覆,明白表示偕友好前来相助。目下距期仅有三天,而令尊不但毫无消息,令尊的朋友迄今仍不见一人露面,仅贤侄一人在此与走狗们周旋,委实令愚伯大感诧异。贤侄,令尊到底何时可以抵达?”   “小侄是月初奉家父之命,前往南岳促请韦老伯出山为世除害,根本不知道许州三杰的事。”   公孙云长正色说:“小侄的朋友,原来预定两天前赶来岳州,策划潜赴武昌,向狗官行刺,清除走狗。可是,迄今为止,小侄的朋友尚未赶来,不知发生了何种意外。至于家父方面,则准备在南京方面周密布置除奸网,专等狗官动身东下南京时,在太平府以东下手。除此之外,小便毫无所知。”   “这……贤侄与令尊之间,难道互相不通信息的?”   “小侄行踪飘忽,行脚匆匆,即使想保持联络也不是易事。”公孙云长推得一干二净。   “吴兄,此中大有疑问。”   凤阳名宿金杖叟阎逸鸿老眉深锁,郑重地说:“公孙见所传手书,是谁传送的?”   “独臂灵官尤广,书信不会有问题。”   万家生佛说:“拔山举鼎也不曾抵步,也没听说许州三杰的消息。而在此地主事的鄢府两夫子,也绝口不提许州三杰之事。他们高手云集已是不争的事实,料定咱们会来也是事实,他们全力截杀公孙贤侄也是事实。现在咱们需要决定的是:要不要向他们发动袭击。”   “吴兄,他们不在城中等候拔山举鼎到来,反而在郊外枫桥杨家故意让咱们有机会袭击是否合乎情理?”   称雄大江两岸的名武师金眼鸥敖刚提出疑问:“他们明知在城中可以得到官府的协助为何要放弃优势,冒不必要之险?这与他们以往的作风不同,其中必有阴谋。”   “他们准备一举了断,一劳永逸。”   公孙云长说:“咱们不是也有相同的念头吗?小侄认为,咱们等拔山举鼎一到,立即与他们了断,不但可以救出许州三杰,也可将南衡的儿子救出来,以免南衡受到他们的胁迫,对咱们极为不利。”   “兵贵神速,不能等拔山举鼎到来。”   有人提出反对意见:“这不是道义之争,而是正邪之斗,不能等他们主力到来再硬碰硬搏杀。”   “除去一些小人物,值得吗?”   公孙云长反对先行发动:“打蛇打头,蛇无头不行。拔山举鼎是狗官的虎怅,助狗官搜刮的罪魁祸首,能除去他,其他小人物必定一哄而散。再说,拔山举鼎不来,许州三杰当然不在此地,咱们岂不枉费心机?”   人一多,意见也多,顾虑也多,难免有些人意见相左。结果,多数人赞成等拔山举鼎到来,堂而皇之作一次决定性的了断。   这一等,耽误了先机,失去了主动。   怡平第二天发觉万家生佛一群人毫无动静,不由暗暗叹息。正邪双方博杀两三年,各展奇谋,各显神通,已经壁垒分明,双方皆使用各种手段,消灭对方的高手,以免对方继续壮大,能除一个,自己便多一分优势。目下拔山举鼎尚未到来,如不乘机先下手为强,除去落脚在杨家的人,等对方人手到齐再发动,所付的代价可就难以估计了。   拔山举鼎何时可到?谁也无法断定。   距月底还有三天,估计拔山举鼎应该在三天之内到达。   好漫长的等待,怡平等得心中冒烟。   他不是等万家生佛那些人发动,而是等候两方面传来的消息:神箫客和人魔鬼母的消息。   他必须在南衡到达之前,把韦云飞救出魔掌。   邻房的四个人,其中有乔远在内。这四位仁兄一整天都在外面走动,不与客店中任何人接触。直至薄暮时分,方先后返店。   掌灯时分,一位店伙端着食盘,将晚膳送入房中,一面将食物摆在桌上,一面低声说:“蔡老前辈有口信:二更天,镇湖桥见。”   “谢谢。”他欣然道谢。   很糟!在他的打算中,如果有所行动,就与神箫客和两位姑娘参予,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量。可是,神箫客和两位姑娘隐伏在城北郊,而镇湖桥在南门外,时间上已不许可他去邀请帮手了。   匆匆食毕,他出店逛夜市,在夜市逛了一圈,摆脱了跟踪的五个人,钻入一条黑暗的小巷,一溜烟走了。   二更正,城内夜市将阑,他准时到达镇湖桥。湖桥街的夜市散得早些,街上已游人稀少。   桥头右首的栏杆坐着一个泼皮打扮的大汉,居然在黑夜中看出他的身份。   “庄老兄吗?请随我来。”大汉向尚未停步的他低声招呼,走向河岸的小径。   他夷然无惧,毫不迟疑地随大汉急走。走了百十步,前面黑暗的大树下,踱出一高一矮两个黑影。   领路的大汉发出一声呼哨,避至路旁说:“两位老前辈在前面,在下告辞。”   “谢谢,不送了。”他抱拳一礼,向两黑影走去。   “你小子胆气可嘉。”前面传来了人魔的刺耳语音。   “与胆气无关,两位老前辈有了消息?”   他一面行礼一面问,心中暗叫老天爷保佑,但愿真有好消息。   “已经证实走狗们囚人的地方,至于是不是你所要的韦小鬼,就得碰运气了。”   人魔郑重地说:“无论如何,这总是一条线索,你去不去?”   “已不容许小可不去,老前辈。”他苦笑。   “那就走。”   “在何处?”   “曾八爷的家”。   怡平一怔,接着苦笑说“周夫子果然高明,把俘虏藏在曾八爷家中,的确十分安全。那儿小可曾经去过,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他料定我不会再去,被他料中了。但人算不如天算,却被老前辈查出来了。”   “这叫做旁观者清,小子。”   鬼母倚老卖老:“我和蔡老所收服的地头蛇,都是还没能混出局面的不起眼小人物,不受人注意,查起来方便多多。走!”   曾八爷山腰上的庄院,自从被纯纯怡平闹了一场之后,曾八爷躲到城里去了,庄院显得冷冷清清。   他们从庄北面的树林接近,速度十分惊人。   庄院南端,也有几个黑影悄然接近。   “老夫与老太婆先进去。”   人魔说:“如非必要,你不能露面。他们无法威胁老夫,却可以用人质胁迫你,所以你必须小心了。”   “好的,小可留神就是了。”   刚接近庄院的树篱,鬼母便向人魔悚然地说:“这小子真像个鬼,你发现他走了吗?”   “不曾发现。”   人魔懒得回头察看:“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老太婆,年青的人的确后生可畏,这小子的确比你我强得太多。有他在,周夫子那些人何足道哉?咱们放心进去就是了。”   庄院是依山势而筑的,十余栋亭台楼阁,最上一栋与最下一栋高低相差约有百步之遥,说近不近,说远不算远,谁知道俘虏囚禁在何处?   两老魔那有闲工夫逐一搜查,他们也不是准备偷偷摸摸杀人的。   两人毫无顾忌地到了一座大楼前。砰一声大震,人魔一脚踢倒那座沉重的中门。   “咱们放火。”   鬼母用刺耳的大嗓门怪叫:“这些兔崽子躲得牢牢地,只有放火才能把他们薰出来。”   其实,他们早知道附近已有高手伺伏。   右面屋角的墙根下,踱出一个修长的黑影。   “好朋友,你放给在下看看?”   黑影一面接近一面说,语气相当托大:“两位夤夜光临,举动狂妄如入无人之境,但不知两位是那座庙的神佛?两位尊姓大名,上下如何称呼?来此又有何贵于?”   “老夫受不了你的啰嗦。”   人魔沉声说:“叫那个什么周夫子周彦出来,老夫与他了断一些是非。”   “你是……”   “叫他出来就知道老夫是谁了。”   “周夫子不在此地。”   “放你的狗屁!”   人魔破口大骂道:“他不在枫桥杨家,枫桥杨家那位周夫子是假的。他的儿子双绝秀士曾经在这里被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女人,在脸上涂了颜色见不得人,躲在此地养胸伤,周夫子也偷偷地前来照料,带了不少狐群狗党防范意外,我老人家一清二楚。”   双方面面相对,剑拔弩张。   黑影是个中年文士,青袍飘飘,佩的剑位置与武林人不同,位于左肋,剑靶高出左肩,正是读书人的传统佩剑方式。因为这种佩剑方式不容易拔出,要拔剑就得慢条斯理有规有矩;不像武林人动不动就拔剑而斗,手一动剑便出鞘。   读书人动口不动手,动手一定有不得不动手的充足理由,拔剑前仍有一段时间权衡利害,这时间有时可以把冲动的情绪压下去,用不着非拔剑解决了。   “你一定找错了地方。”   中年文士显得毫无火气说:“这里是曾八爷的家,没有姓周的人。”   “你居然睁着眼睛说瞎话。”   人魔气势汹汹:“老夫既然来了,就得把事情了断。姓周的倚多为胜,抢了老夫的人,老夫已经告诉他,与他没完没了,他那些狐群狗党,老夫曾经说过,见一个杀一个,决不轻饶。你,大概也是他的狐群狗党。   “且慢冒火,他抢了你什么人?”   “孤魂野鬼庄怡平小辈。   “哦!你与姓庄的……”   “姓庄的捣了老夫的隐居处,救走了那该死的什么公孙云长,什么摘星换斗……”   “哦!原来是人魔蔡前辈。”   侧方冷然戒备的离魂鬼母哼了一声,接口说:“还有我离魂鬼母。阁下,你是周夫子的什么……唔!你的穿着打扮,必定是鄢府四夫子之一。”   “哈哈!鬼母……”中年文士突然怪笑,右手一抬。   “小心他……”鬼母急叫。   人魔早有提防,自从一而再碰上强敌之后,老魔狂妄自大的性情改变了不少,不再目中无人,凡事知道不能鲁莽,处处必须小心;这是说:老魔已经对任何事皆提高警觉,不敢大意了。   人魔看到对方抬手,本能地右闪丈外,但见人影一闪即没,快得不可思议。这刹间,老魔感到有物以高速掠过左身侧,护体神功竟受到强烈撼动,先天真气似要溃散。   没有物体掠过,而是一种可怕的掌功,似已练至化无形为实质的通玄境界,真要被击实,恐将内腑崩裂,骨散肉糜。   鬼母也疾退丈余,原来中年文士连发两掌,分攻两人,出掌迅疾,连发两掌劲道并未减弱。   “大五行掌”!   人魔惊叫:“老太婆,不要近身相搏,咱们游斗,消尽他的真力,再收拾他。打!”   说打便打,大喝声中,右手猛地一拂。   老魔是有备而来,自从毁了人骨手杖之后,老魔已没有趁手兵刃可用,只好用一根竹制的短手杖作为兵刃,再以五寸长的竹钉作暗器。老魔功臻化境,摘叶飞花也可伤人,用上了沉重的竹钉,威力更是惊人。   鬼母飘退出三丈外,在一旁相机策应。   任何盖世奇功,也奈何不了不近身拼搏的人。人魔知道大五行掌厉害,用竹钉遥攻,游走如飞,竹钉左一下右一下间歇地发射,可真把中年文士缠住了。       第二十四章 洞庭王   中年文士仍未练至金刚不坏法体,对来势如电的竹钉不无顾忌,又无法接近行致命的一击,人魔闪避身法之快,委实惊人,追逐片刻,知道不可徒然浪费精力,发出一声低啸,不再追逐,钉牢了人魔,采以静制动手段,以双袖打击竹钉,一步步将人魔逼向厅前的石阶。   人影纷纷从各处抢出,片刻便完成大包围。   鬼母一声怒啸,开始攻击四周的人。她首先扑向屋右的一名黑影,鬼头杖风雷骤发,含忿出手,威力石破天惊,当一声大震,击飞了黑影的沉重鬼头刀,现杖尾贴身挑出,无情地攒人对方的左肋。   “啊……”惨号声震耳,黑影被挑飞丈外。   “鬼婆该死!”一旁沉喝震耳,黑影一间即至,护手钩递到鬼婆的左肋。   “铮!”鬼头杖封住了钩。   糟了,钩不但没被震飞,反而钩住了杖。   护手钩本来就是重兵刃,敢于硬接更沉重的鬼头杖,当然必有所恃。果然,钩勾住了鬼头杖。   侧方黑影来势如电,金背刀有如狂飚,猛攻鬼母的下盘,要削断鬼母的一双脚。   两面夹攻,配合得恰到好处,鬼母已无力应付,眼看要断腿送命。   暗影中飞去一块拳大青石,噗一声击中使刀黑影的右耳,如击败革。   “砰!”黑影连人带刀向下一沉,扑地便倒,刀锋距鬼母的左脚不足五寸,向下一沉便失去准头。   鬼母一怔之下,发觉双腿仍在,大喝一声,杖全力向怀内一带,神力倏生,硬将使钩人拉近了尺余,起左足闪电似的挑出,正中对方的下档。   一声怪叫,鬼母杖上的钩飞出三丈外,飞向第三名冲来的黑影。   “铮!”黑影反应超人,百忙中一剑崩飞了劈面飞来的护手钩,却嗯了一声,上身一挺,原来人魔射击中年文士的一枚竹钉落了空,无巧不巧地贯人第三名黑影的背心。   鬼母一掠而过,大喝一声,来一记枯树盘根,夹攻中年文士的下盘。   中年文士怒火焚心,眼看同伴接二连三毙命,愤怒得像一头疯虎,一声怒啸,佩剑出鞘,比任何武林人撤佩剑的速度都快,双腿上缩,人成了一团,剑却化虹射出,身剑合一凌空猛扑鬼母,剑光骤发,绝学驭剑无可克当,行致命的雷霆一击。   不远处的人魔大吃一惊,脱口惊呼,已来不及救应,知道鬼母完了。   “拍!”异响传出,鬼母抬杖急封,杖一触剑光,在尺外便发出异响,杖上所发的劲道自消,杖向外荡,鬼母完全失去自制,连闪避的力量也消失了。   剑长驱直人,光临鬼母的顶际,四周的黑影四面内聚,来势如潮。   黑色的物体一闪即至,啪一声在剑尖前爆裂成粉末,火星飞溅。   是一块拳大的青石,剑势一顿。   蜷缩成团随剑凌空飞扑的中年文士,无坚不摧的剑光爆碎了青石,但居然被震得身形斜飘,剑尖离开了鬼母的顶门。   鬼母感到顶门发麻,被剑气震得头上的布包头散裂而飞,短发髻亦随而散,断了不少短白发,只惊得毛骨悚然,心胆俱寒。   这瞬间,她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刚才那位砍她双腿的黑影,就是这样送命的:被人在暗中暗算了。   有人在暗中保护她,一定是怡平。   惊骇中,她勇气倏生,大喝一声,向侧飘的中年文士一杖劈去。   “噗!”杖击中侧飘的中年文士腰脊,杖反弹而出。   鬼母惊叫一声,虎口一震,几乎握不住杖,身形被杖带得踉跄斜冲,几乎丢杖摔倒。   “厉害!”她骇然叫,奋勇再次冲进。   中年文士挨得起沉重鬼头杖的重击,却禁受不起另一块青石的劲道,噗一声响,右肘挨了一石,身形尚未落地,这一击劲道骇人听闻,护体神功竞抗不住石块广面积的打击,只感到右臂如中电殛,右半身也震得发麻发僵,手握不住剑,剑失手抛出丈外。   “砰”一声响,人也摔落地面。   鬼母狂风般的冲到,杖下如崩山,这一仗下去,保证可把中年文士劈成两段。   一个黑影从斜刺里截出,救了中年文士,虎尾棍斜托探出,咚一声架住了鬼头杖。   中年文士侧滚丈外,吃力地站起大叫:“老魔还有同伴,退守望湖楼……”   人魔一声怪叫,疾冲而上。   中年文士已失去自保的力量,在两名黑影拼死掩护下,奔如楼下的大厅。   “杀!”穷追得人魔怒吼,大袖一挥,把另一名迎面挥刀拦截的黑影拍飞,黑影贯在廊柱下,头破胸扁,死状可怖.老魔的大袖可怕极了。   两老魔无法分身追赶中年文士,被众多的黑影缠住,脱身不得,两人把在曾家潜伏的高手全部吸引住了。   中年文士在两名黑影的掩护下,从楼后奔出,奔向宅院最后面的望湖楼。   望湖楼在宅院的最后方,地势最高,所以可以看到浩瀚的湖景,远在三十里外的君山,可看得一清二楚。   这座楼是招待宾客欣赏湖景的地方,楼下仅有厅而没有房。楼上四周有楼廊,四面明窗所以也没有房,平时不会有人住宿,只是招待宾客看湖景的地方。   没有人会想到这里会藏有俘虏,因为这里没有住宿的地方,平时没有人留驻。   中年文士发现两老魔志在缠斗,并无来找周夫子的积极意图。论真才实学,两老魔一比一,很难在周夫子手中讨得了好。而目下两老魔公然胆大地前来寻仇,面对许多高手围攻而无退意,目的十分可疑。再加上有可怕的高手在旁暗助,到底两老魔来了多少人?目的何在?   所以,中年文士断然下令退守望湖楼,搏杀两老魔乃是次之又次的事。   距望湖楼仍有百十步,中年文士发出一声怪啸。   中年文士右肘挨了一击,右半身发麻,难免影响脚下的速度,但仍然与掩护的两个同伴速度相等,一跃仍可及三丈外,去势有若星跳丸掷,沿向上的石级花径飞跃而上,速度依然惊人。   右方另一条通向上面的花径中,另一个黑影以快一倍以上的速度,向上急掠,有若电光流火。   望湖楼附近没有其他建筑,仅在四周种了不少花木,白天有人整理,晚上空阑无人。   掠入楼前的山墙坡道,先到的黑影已隐没在楼下的花厅内。登上坡道顶端,便是楼前的广场。楼上楼下黑沉沉,鬼影俱无。   平时,楼门是加了铁将军巨锁的,所有的门窗皆关闭得密不透风。   今晚,楼门没有锁,沉重的大门是虚掩着的。   中年文士奔上门廊,两名同伴左右一分,回头戒备,准备阻挡跟来的人。   下面房舍的空隙通道,有一些黑影向上狂奔,是摆脱两老魔的人,全力奔向望湖楼。仍有几个高手拼死缠住两老魔,不时传出两老魔的怪叫声。   中年人伸手探索门锁,发觉那重有十斤的巨型铁将军锁已经失了踪,吃了一惊,手一推大门,门应声而开,便不假思索地抢入。   厅内暗沉沉,伸手不见五指。   “柴威!”中年文士狂叫。   没有回音,更不见人踪。   中年文士大概练了夜眼,也熟知家具的位置,奔向梯侧的一座小门,门拉开灯光外射。   这是一间小室,木雕的灯座挂了一盏明灯。   灯座是径有两尺的栩栩如生的龙头,中年文士将左手伸入龙口,抓住龙珠向外一拉。   一阵机轮转动的格格怪声,从壁间传出,右面的石壁徐徐后陷两尺余停住了,侧方便出现一座仅两尺宽,必须侧身方可进入的地道。   “柴威!”中年文士向地道大叫。。   下面有灯光泄出,但声息全无。中年人脸色大变,急急进入地道。   下降两丈,地道向右一折,折向处有一盏明灯。下面丈余,有一座铁门,门是大开着的,可看清丈五见方的地底密室。   中年文士急抢而下,怔住了。   室中除了草席铺的床,和木桌上所置的一些食物外,还有一盏灯。除外,就是通风孔下面仆伏着一个青衣人,面朝下寂然不动。   中年文士大骇,奔向通风孔下面的人,将人翻转,便颓然放手。   人已经死了,双眼瞪得大大地,呼吸已经停止,但尸体尚温。所佩的沉重蜈蚣钩并末出鞘,显然死前不曾与人发生冲突。   不用检查,也知道这人的脖子,被强大的扭力扭断了颈骨,因为翻动时头部的转动有异。   身后,突然传来清晰的语音:“人失了踪,对不对?”   中年文士骇然转身,拉开马步完成进击的准备。   是穿了青直裰,英伟不群的庄怡平。   “你是谁?”中年文士沉声问。   “我正要问你是谁呢。”怡平沉下脸说。   “小辈,亮名号。”   “没有必要。我问你,这里囚禁了什么人?”   “你小辈不配问。小辈,你是人魔鬼母的人?”   “不要问我的来历。只要你的回答。”   “小辈该死!”   中年文士火爆地骂,滑进抢制机先进击,大概右肘的麻木已经消失,用右掌发招,早已功聚掌心,毫无顾忌地发出一记现龙掌强攻。   怡平左移半步,左掌斜指,说:“大五行掌可伤人于八尺外,厉害!”   双方相距仅二丈左右,中间隔了一张上置食物盘的方桌,掌登手伸,便拉近了三尺距离,这一掌定可稳操胜算,大五行掌的威力几乎已可涵盖全室。   怡平的掌拍出,蓦地罡风呼啸,潜劲向侧方一涌,方桌突然桌面碎裂,向下崩塌,食盘发出巨响,飞砸在石壁上,砸得稀烂。   “再接两掌!”中年文士怪叫,连发两掌,右登左拍,劲道一直一斜,从两方行致命的攻击。   怡平不再退让,蓦地身形下挫,双掌一分,仍然用化劲引力术,将及体的大五行掌力拔偏从中宫乘机切入,有如电光一闪,近身了。中年文士不但没料到他能化去大五行掌力,更没料到他大胆得乘机切人贴身攻击。内家登峰造极的高手以绝学相搏,即使修为相同,功力不相伯仲,贴身击实如果击中要害,必定性命交关,很可能两败俱伤。就算击不中要害,也不好受。   中年人已来不及闪避,太快了,只好放手一拼,第三掌劈,第四掌……   怡平奋勇抢攻,双掌挥舞如风,硬对两掌立还颜色,反击之快无与伦比,在可裂石开碑的掌力中突入,展开绝学行石破天惊的重击。   “卟卟卟……”掌及体着肉的声响急如骤雨,罡风劲气迸发出丈外。灯火摇摇。   蓦地人影乍分,中年文士斜窜出壁角,脸色泛灰,眼中有骇绝的神情。   “崩云八式!”   中年文士惊声叫:“你……你是……是灵……灵怪……”   灵怪名列江湖六怪之首,游戏风尘精灵古怪,有千百化身,谁惹上了灵怪,保证没有好日子过。灵怪的崩云八式,是近身搏斗最具威力的绝技,虽然名为八式。其实变化万千,掌和拳、指、爪、肘、膝……二都可以作为进攻的工具,随机应变,攻势极为雄浑狂野,真有裂石崩云的摄人声势。   用崩云八式,常可将功力更强的对手击败。如果再加上内功精纯不怕对方打击,更是威力倍增。因此灵怪在行道江湖期间,除了手中作为玩物的竹筋小鞭之外,从来不带兵刃,想把灵怪送入地狱的人很多,从来就没有人成功过,灵怪的真才实学,似乎还没有人弄得法楚。   怡平也不带兵刃,尽管他的剑术,曾经博得神箫客的赞誉,称之为幻剑,以便和武林四剑圣别苗头。   中年文士是识货的行家,挨了几下,便看出是灵怪的崩云八式。灵怪在岳州神出鬼设,九绝神君几个家伙,被整得叫苦连天,几乎胆都被吓破了。而九绝神君幽虚炼气士几个宇内超尘拔俗高手,武功其实与摘星换斗、八表潜龙一群走狗首脑,即使不高也不至于低。   走狗们正在搜寻灵怪的下落,准备明枪暗箭齐施,能诱用当然好,不能用就除之以永绝后患。   怡平已有制胜的绝对把握,暗救人魔鬼母的人就是他,用飞石抛击,便将中年文士的剑打落,所以他敢用崩云八式贴身攻击,不在乎对方可怕的绝学大五行掌。   “你很不错。”   他冷冷一笑,徐徐逼进:“倒是识货的行家。你要是不好好招出你们为非作歹的狗屁事,我要把你身上三百多根骨头,一根根打松打散。”   “在下不怕你……”中年文士厉叫。   叫声未落,怡平已一闪即至,展开了第二轮的狂野攻势,毫不留情用重手狠狠打击。   中年文士仅支持了片刻,又挨了几下重的,也击中怡平几记重手。   “呃……呃……”片刻之后,中年文士只有挨揍的份了,再也经不住狂风暴雨似的连续打击,挨一下叫一声,最后被抵在石壁上痛揍。   “砰卟卟……”两肋、小腹、颈根、耳门……一阵拳打掌劈,记记落实。   “啊……噢……”中年文士终于声嘶力歇地惨叫,双手已麻僵地下垂,完全失去抵抗力,口角鲜血溢出,气散功消,只有任人宰割,精力终于崩溃了。   “要不要我制你的穴道,用分筋错骨手法逼供?”   怡平将对方抵在墙上:“你尝过搜经截脉的滋味吗?要不要尝尝?”   “你……你……”   “我对你们这种人毫无胃口,但碰上了不能不管,你就认命吧!阁下。”   他的拳头举起了,举在对方的鼻尖前:“鼻梁骨脆得很,打碎了就成了塌鼻子啦!我这就给你来一下……”   “不要打了,在……在下认…认栽……”   “你贵姓大名呀?”他的拳头收回二寸。   “澹台士方……”   “哟!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淮上狂生澹台老兄。你虽然称士,但行为一点也不方。好,就算你是澹台士方。说!你们把什么人囚在此地?”   “南衡的儿子韦……韦云飞……”   怡平心中一跳,老天爷!两老魔真不简单,真找对地方了。可是,人呢?   “人呢?”他问。   “我……我怎知道?看守共有五个人,只看到一具尸体。糟了!人一定被南衡救走了。”   淮上狂生痛苦地叫,丢了人质怎受得了?   “南衡来了?”   “可能暗中已潜抵岳州,洞庭王的消息相当可靠。”   “洞庭王是你们的人?”   “他收了咱们一万两银子。”   “难怪。他确定不是你们自己的人,为了争功而自相残杀,将人带走让你背黑锅?”   “不可能的,两位夫子身边知道这件事的人,屈指可数,连外、二两位总管都不知道。”   “奇怪!到底是谁着了先机?”怡平惑然自语。   “庄怡平!”   淮上狂生叫:“是他,没错,只有他在设法救韦云飞。”   “公孙云长要救韦云飞,万家生佛也要救韦云飞;南衡当然要救韦云飞。阁下,你真是四面楚歌,丢了人质,你算是完蛋了。”怡平放了淮上狂生,开始留心找线索,不放过每一件事物。   按地下秘室的构造情形看来,外面想进来的人几乎不可能有进来的机会。”   “地底秘室外面派有人把守吗?”他向挣扎欲起的谁上狂生问。   “派有一个,里面有五个。”   谁上狂生有气无力地说:“外面的是插翅虎柴威,潜伏在外厅扮成看守更夫,传达信号。”   “那么,插翅虎身在暗处,不可能被人入侵而一无所知,所以只有一个可能。”   “你是说……,”   “插翅虎卖了你们。”   “那是不可能的,他是周夫子的心腹,有家有小,积财巨万。”   “那……除非他被无声无息地制住。我几乎可以给你写保单是你们自己人所为,要开启秘门,必须有信号告知里面的人,对不对?死者是被人从后面扭断脖子的,这表示入侵的人进来了,里面的人仍然一无所知。哼!赶快滚回去查,还来得及。”   “你……你放我走?”   “我为何不放你走?”   “这……”   “杀你污我之手,我才懒得管你们鬼打鬼的狗屁事,快滚!”   淮上狂生意似不信地面对着他,一步步向门口退,似乎准备他万一变卦,好转身逃命。   “外面开闭室门的机捩已经毁了。”   他挥手说:“不要转开关秘室的歹毒念头。如果我是你,就得赶快逃命,因为人魔鬼母可能还在搜杀你们的人。目下你精力已耗损九成,贼去楼空,连一个三流痞棍你也无法招架了,碰上人魔鬼母,啧啧!你淮上狂生只能活这么大岁数了,活得够长久啦!”   “好人不长寿。”   淮上狂生退抵室门:“我是死不了的。我发誓,我会设法将你化骨扬……”   怡平向前一纵,淮上狂生扭头撒腿狂奔,急似丧家之犬,居然快极。   外面,厮杀已止,人魔鬼母两人,正四处搜索走散了的走狗。   怡平回到庄门外,两老魔也就到了。   “小辈,怎样了?人没救到?”人魔泄气地问,看他两手空空身旁无人,当然失败了。   “这里囚禁的人,确是韦云飞。”   他无精打采地说:“怪事,竟然有人抢先一步,捷足先登把人救走了。”   “哦!会是谁?万家生佛?”   “不可能的,那些侠义英雄又臭又硬,不会一声不响暗中救人。而且,他们在碧湖老店神气得狠,一举一动全在人家的监视下,消息不灵,又聋又瞎。”   “莫不是南衡?”   “南衡可能已暗中到达,恐怕不会得到消息。奇怪!里里外外看不出异状,到底是谁前来神不知鬼不觉将人救走的?以尸体的死时估计,救人的人只比小可快一步,一步之差……真糟!”   “如果猜想是他们自己杀了自己的人故布疑阵,咱们立即分头踩查。”   鬼母义形于色:“小辈,不要灰心,咱们这就走。”   怡平不能不走,懊丧地踏上归程。   南衡如果来了,纯纯姑娘大事不妙。   他先到北郊农舍,通知神箫客南衡可能已暗中抵达的消息,请老人家看住纯纯,不要让她往外跑,更不要将消息说出,让纯纯躲起来以免麻烦。   五更初,他从月城偷越城关,街上夜禁不能行走,必须飞檐走壁而行。   刚跳落店侧的小巷,巷角暗影处踱出两个黑影,一个现身之后重行隐去。一个青袍飘飘,以巾蒙面,从修伟的身材估计,这人举动从容,虽则看不见面貌,也无法从眼神中估量,但却可感觉出一股无形的慑人心魄气势,以雷霆万钧的压力向他涌来。   他冷然止步,浑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这也是一种压力,足以抗拒对方澎湃的气势。   “庄怡平吗?”黑影以严肃的口吻问。   “正是区区在下。请教!”他也庄严地回答。   “不必知道老夫的来历。”   “这似乎有点不公平。”   “天下间的事,不会有绝对的公平。”   “有道理。阁下有何指教?”   “请尊驾从现在起,不要再往枫桥杨家打扰。”   “是阁下的意思呢?抑或是拔山举鼎的意思?”   “尊驾以为如何?”   “庄某很笨,猜不透。”   他率直地说:“在下只想知道,如果庄某不答应,是不是有危险?”   “你说呢?”   “又是猜谜。不过,在下可以给阁下肯定的答复。”   “老夫洗耳恭听。”   “首先,在下声明,在下的答复是可以公然宣称的事实,不是秘密,更不是害怕危险,害怕阁下的威胁。在下的答复是:庄某不会接近枫桥杨家,送上门去让人再送上竹刀阵,毕竟不是惬意的事。那些人不但人多势众,而且不顾身份不讲规矩,明枪暗箭齐施,火弹毒药无所不用其极,在下势孤力单,有天大的本事也奈何不了他们。在下怕死得很,死过一次,再也不想死第二次了。但钟不撞不鸣,鼓不打不响;他们如果不顾一切找上了在下,在下不会善了。阁下,明白在下的意思吗?”   “你的意思不算过份。”   “谢谢。阁下满意了吗?”   “暂时算是满意了。”   “暂时?阁下,不要大贪心,见好即收,天下大可去得;太过份的要求,结果不一定会圆满。好了,阁下已耽搁在下的睡眠时间了。”   “急不在一时,是吗?如果尊驾遵守今晚的承诺,事后,尊驾将会有意想不到的好处。”   “但愿如此。”   “彼此彼此。”黑影让开去路。   “在下已经猜出阁下的来历。”   他通过后止步回身说:“你找错了对象,阁下。”   “真的?”   “万家生佛不需要阁下相助。”   “原来你是胡猜。”黑影笑了。   “真的吗?就算胡猜好了。后会有期。”说完,他转身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这年青人很有豪气。”   黑影向隐起身形的同伴说:“真该试试他的真才实学。”   “就凭他把走狗们闹得手忙脚乱,鸡飞狗跳人心惶惶的情势看来,拔山举鼎不论才智武功,都比他差了一大截,他一定很不错,试不得。”那同伴用女性的声音说。   “走吧!我们得加强准备。”   怡平直睡至日上三竿,方懒洋洋起床梳洗。   这两天没见到高嫣兰,他真有点如隔三秋的感觉。高嫣兰的音容笑貌,一直就缠绕着他,挥之不去,迎又不可即,真令他烦恼。   早膳毕,店伙来收拾食具,同来的是一位青衣大汉,进门便神色肃穆地向他抱拳为礼,说:“是庄兄吗?来得鲁莽,庄兄海涵。”   “好说好说,老兄,请坐。”   他轻松地笑笑,摆手肃客:“在下正是庄怡平,请教老兄尊姓大名?”   “在下有事找庄兄商量。”大汉说,注视着店伙收拾食具。   店伙识趣,匆匆收了食具走了。   “在下彭大夏。”大汉压低声音。   怡平一怔,心说:麻烦来了。   “原来是湘南七豪杰的宝庆彭飞枪,失敬失敬。”他客气地抱拳为礼。   “不敢当。”   彭飞枪就座:“韦前辈派在下传话,老弟请抽空出外走走。”   “彭兄有话请说。”   “请老弟正午时分,在码头雇舟至扁山,在黄石湾见面,务请大驾光临。”   “这……”   “韦前辈说,不见不散。”   “好,在下准时到。”他只好答应。   “在下这就回去上覆韦前辈,告辞。”   “彭兄请。”   送走了彭飞枪,他心中甚感不安。   从码头雇小舟往黄石湾,不过五六里。扁山,原来叫偏山。小船叫偏舟,山形似偏,所以叫偏山。山上遍生虎竹,山顶有座哑女塔,据说有神人遗迹。哑女塔曾经有段神话,其实与其说塔可以镇洞庭风涛,不如说建塔是为了镇山下的龙窟。   山西麓就是黄石湾,外湖湖面下有巨大的黄石正挡在航道上,暗流激荡,舟子无不心惊胆跳,不时有船只搁撞沉没。山上的哑女塔是白色的,可作为航行的指标。那时,只有海舶使用磁针罗盘,内河的船只皆用目视决定航道,难免有误差,船撞礁的事时有发生。巨石不止一座,东起扁山,西至君山,三十里湖面都有,外地来的船只怎知何处有暗礁?所以只好碰运气啦!   到了码头,码头南端泊了不少专供行驶湖滨各地的小舟,还有几艘专用来救生的钻风船,一个时辰可以行驶四五十里,风大甚至可驶八十里以上,是当时最快的船只,名闻天下,专用来抢救湖中的覆舟,救人心须分秒必争,这种快船应运而生,水手都是一等一的水中蛟龙,三十岁便得准备退休了。   迎面来了一名水手,朴实的面孔,脸色如古铜,含笑打招呼道:“客官可是要雇船到君山?”   “到扁山。”   他往湖南面的扁山一指:“短程的,去不去?”   “这……客官赏小的一两银子,小的就去。”   “包来回二两银子,公平吧?”   “多谢多谢,小的领路。”   船是小单桅,无风用桨,三名船夫二两银子够公道,来回一趟十来里,嫌的是辛苦钱。   船立即解缆,撑离码头立即升帆,吹的是东风,船离岸极为顺利。船轻快地驶出两里外,突然风帆一转,向西顺风飞驶,驶向烟波浩渺的湖心。   他站在舱面,背着手转向后舱的三位仁兄笑笑。   “如果见了洞庭王,我庄怡平如不把他的背筋抽出来,就不配称孤魂野鬼。”他说。   “你见不到洞庭王。”   诱他上船的管帆操舵大汉狞笑:“你会见到龙王爷,龙王爷会把你为附马,我不信你会有胆量抽龙筋。”   “我现在给你十下数。”   他伸出右手,手中有从店中留下的一双竹筷,每根筷折成两段,共有四段,说道:“数尽,就有人去见阎王而不是龙王。我开始叫数了,一!”   “你少吓人,阁下!”   另一名大汉狂笑:“哈哈!水上水下是咱们的天下,你……”   “二!三!四……在下从不吓人。洞庭湖虽大,绝对没有东海黑水洋危险。在下曾经驾船至黑水洋找传说中的东海龙王,可惜没碰上,只猎了十余条巨鲛。老兄,你可知道巨鲛是啥玩意?五!六……”   “你骗不了人……”   “骗人?每一条巨鲛,都比你这条船长三倍,一口可以咬掉你这种好汉九个头。七!八……”   一段竹筷破空而飞,风帆突然骨碌碌下堕。   升帆的主索粗如鸡卵,桅顶高三丈,上面的滑车吊绳粗亦相等要想用半段竹筷射断滑车吊索,那是绝无可能的事。   不但吊绳断了,滑车也碎了,风帆怎能不掉落?   “九……”   “有活好说……”大汉终于惊怖地大叫。   船头到船尾,长不过两丈,竹筷能将三丈高桅顶的滑车射碎,射船尾的人还会有问题?   “你们可以跳水把船弄翻呀!”怡平神态悠闲地说。   “和你这种人玩命,不会有好处的。”   大汉挥手示意命同伴驾桨:“人还没跳下水,恐怕就没命了。”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你赢了,往扁山。”   “黄石湾。”   “好,黄石湾。”   “你们是洞庭王的人?”   “不错。”   “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在下不怪你们。你们知道南衡来了?”   “大概是前天晚上到的,昨天傍晚咱们才得到消息,敝当家与南衡有点旧怨,所以……”   “所以洞庭王愿意与走狗合作?”   “说来说去都是为了几个钱。庄爷,你知道一万两银子,可以养活多少人吗?”   “没有那一万两银子,你们同样活得好好地。老兄,告诉你,不义之财,要了会坑死人的,刚才你们就差一点……不,差一声就送命了。请转告洞庭王,叫他千万不要招惹像我孤魂野鬼这种人,那不会有好处的。我要刨出他的根底来,并不是太难的事。”   “在下一定将话转告。”   “谢了。”   船靠上了黄石湾,湖岸树林里钻出一个紫褐色脸膛的大汉,老远便高叫:“庄兄信人,无限欢迎,请林子里见。”   那林子里站了一大堆人,大概湘南的武林子弟全来了,人数不下四十之多。   为首的人是南衡居士韦安仁,一旁是风华不减当年的女飞卫俞凤至,和次于云翼。   女飞卫冷森的目光,相当不友好。南衡居士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有声望有修养的前辈名宿,神色倒是相当安详,但脸上的隐忧显而易见。   恐怕只有韦云翼一个人是友好的,其他一个个怒目而视,怒火内蕴。   他在三丈外脚下一慢,含笑行礼问好:“韦老伯韦大娘好,庄怡平向两位请安。”   “贤侄少礼。”   南衡居士破例回了晚辈一礼:“贤侄,小女目下何在?”   “在神萧客梁老前辈身旁。”   “是你唆使她出来闯祸的?”女飞卫火爆地质问。   “韦大娘,小可与今嫒自小是邻居,上次小可返家,与今嫒仅见过两三次面。十年,少年子弟江湖老,小可根本就不记得令嫒是何模样。韦庄两家虽毗邻而居,但极少往来。小可再不成材,也不会唆使人家的闺女出外抛头露面。庄家虽然算不上书香世家,至少敬天地鬼神小有名望。庄家的子侄,不敢说都是人间麟凤,至少每个子侄,都不会为非作歹替家门蒙羞。韦大娘,你这种责难倒因为果,算公平吗?”   他本来就对韦家有成见,成见来自小霸王韦云飞,因此说起理来,言词甚有份量。   “你……”女飞卫怒火上冲。   “我怎么啦?韦大娘,你为何不去问公孙云长?令郎令嫒之所以前来岳州,可说皆是公孙云长做的好事,令郎尤其顽劣不堪。令郎失陷在走狗手中,完全是公孙云长把他送掉的。为了援救令嫒令郎,我庄怡平出生人死,与走狗们拼过无数硬仗,九死一生。昨晚得知今郎被囚禁在曾八爷家中,闯龙潭虎穴直捣中枢,虽然徒劳无功,但我已尽了全力。公孙云长目下在碧湘老店,与被他拖下水几乎断送掉的高嫣兰,同在万家生佛身边,诸位何不去找他对证?我来了,我不怕你,拔山举鼎的一群上百走狗,加上鄢府周、郑两夫子,也奈何不了我庄怡平,你不要摆出这种阵仗来吓我。话不投机半句多,告辞。”   他确是愤火中烧,为了纯纯姐弟,他确是九死一生,其实他根本用不着多管闲事,这世间好人难做。   “贤侄请留步。”南衡居士总算不糊涂。   “有什么事,老伯可以先问公孙云长。”   他转身沉声说:“如果不是为了令媛令郎的闲事,我庄怡平早就到了南京花花世界快活去也。走狗们搜刮天下,锄除侠义道高手名宿,与我庄怡平毫不相干,我犯不着与走狗们结深仇大恨自讨没趣。老伯,你目前只有两条路好走,两条路都很崎岖,因为你是侠义名宿。其一,替走狗们锄除侠义门人,以救你的儿子;其二是与万家生佛联手合作,牺牲一个儿子换取千秋侠名。言尽于此,我在碧湘老店落脚,暂时还不打算离开,有事在店中候教,告辞。”说完,他回头飞掠而走,一跃四丈余,有如电射星飞,速度骇人听闻。   “贤侄请留步……”南衡居士大叫。   群雄膛目结舌,被他的超凡入圣轻功吓愣了。   女飞卫毕竟不是太过刚愎的人,怡平这番话情至义尽,理由充分,不由她不动容。   有些刚愎的人,有时反而能接受别人的顶撞;女飞卫就是这种人,事情一过便冷静下来了,但口中仍不饶人。   “这畜生可恶!”女飞卫恨恨地说,却不提儿女被怡平引诱出走的事啦!   “凤至,你不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吗?我们应该去找公孙贤侄。”南衡居士平心静气地说。   “鬼的贤侄!”   女飞卫怒火又升:“如果这件事真是公孙小畜生在搞鬼,哼!我饶不了他。”   “爹,目前最重要的事,是营救小弟。”   韦云翼忧心忡忡地说:“向拔山举鼎要人。”   “对,找走狗们要人。”群雄中有人大声叫嚷起哄。   “千万不可妄动,诸位。”   南街居土不胜焦灼地说:“只要一露脸,老朽便脱不了身,势将被他们牵着鼻子走了。”   “爹,这件事恐怕只有庄兄弟能应付得了。”   韦云翼说:“看了他的身手,毫无疑问地,那天晚上对付鬼丐与剑无情一群走狗的人,定是庄兄弟所为。咱们来了两天,得到不少消息,走狗们提起庄兄弟,几乎没有不怕的。”   “他不会帮我们的忙了。”   南衡居士摇头苦笑:“为父看得出,他对咱们韦家成见甚深,良难化解。唉!目前为父只有一条路好走。”   “爹的意思……”   “与万家生佛吴老弟合作。”   “不行!”   女飞卫极力反对:“咱们的孩子……”   “凤至,你要我屈服,做他们的走狗?”南衡居士沉声问。   “天哪……”女飞卫掩面狂呼。   “爹,孩儿先找到神箫客前辈和纯纯小妹……”   “你到何处去找?连上百高手也查不出他的行踪,去打锣寻人吗?真是!”   “找庄兄弟,错不了,我去找。”   “这……城里危险,如果你再失陷,老天爷!你想到后果吗?”   “安老,还是晚辈去走一趟吧!”   彭飞枪说:“顺便找万家生佛说一声,请公孙少堡主来一趟说个明白。”   “不,我晚上去。”南衡居士咬牙说。   “公孙少堡主不会来的,他也没有什么好说,”   一位中年人冷冷地说:“公孙少堡主在客店,教唆韦少爷的经过,我曾经打听出一些风声,只怪我不肯相信而已。经庄兄弟一说,我想,这件事已无可置疑,责任全在公孙少堡主身上。听说,高姑娘的一仆一婢,都是死在走狗们手中的,死时公孙少堡主都在场,还是庄老弟替他们料理善后,多次替他们解围。有谁不相信吗?”   蓦地,一位花甲老人向外一指,叫:“船!有人来了,会不会是万家生佛派人来了?”   是一艘无桅的小桨舟,短程代步的小艇。不久,船急驶而至,一位中年人一跃登岸。   群雄在原处目迎,有人叫:“九幽客吕杰!这黑道恶贼是拔山举鼎的爪牙,他们知道咱们的行踪了。”   九幽客手握一封大红拜帖,急走入林。   “韦兄请了。”   九幽客抱拳为礼,脸上笑容可掬:“奉大总管拔山举鼎皇甫大总管所差,有书信面呈。”   “有劳了。”南衡居士接过书信。   “在下立等回音。”九幽客咄咄逼人。   南衡居士拆信一看,愣住了。   信上,寥寥数语:“明日(六月三十日)午正,枫桥杨家设宴为湘南豪杰洗尘,务必赏光。皇甫俊拜。”   “这家伙在耍什么花招?”   南衡终于打破沉默:“吕兄,老朽准时到。”   筵无好筵,会无好会。   拔山举鼎竟然用大红请帖请南衡一群湘南豪杰赴宴,这是极为反常的事。   两年来,正邪之间势成水火。壁垒分明,平时在路上碰头,一言不合就可能发生严重的冲突。   每当走狗们进行假公济私,大肆籍口惩治私盐商贩,向被预定攀诬的商号大户滥捕勒索甚至格杀示威时,伺伏的侠义们就会毫不留情地挺身打击。   最令拔山举鼎难以忍受的是:万家生佛与乾坤一剑,率领一群高手名宿,一面再向鄢狗官行刺,搏杀重要的走狗帮凶。   当然,行刺的人从不公然露名号,受重伤被擒也没有口供。反正双方心照不宣,各显神通,不冲突则已,拼起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平时,即使不发生冲突,也各展奇谋,找机会将对方的重要人物,明枪暗箭将对方送入枉死城。表面上,这是正邪之斗;骨子里,却是名利之争。   现在,拔山举鼎竟然用上笑脸手段,设宴招待一直守中立的湘南群雄,用心昭然若揭。   南衡居士不得不去,非去不可,马行狭道,船到江心,已没有选择的余地。   送走了九幽谷,群雄议论纷纷。   “安老,咱们去,危险程度如何?”   一位中年人问,显得心情沉重,说:“鸿门宴与吕太后的筵席,都是不好吃,吃不得的。——   “筵席上不会有危险,危险是在筵席上决定的;问题是咱们能接受多少危险。——   南衡居士郑重地加以说明:“拔山举鼎毕竟是一代霸才,他能有今天的局面,决不是侥幸得来的。因此,在筵前筵后,他都会保持主人的风度。真正的危险,是筵席散了之后。   毫无疑问地,他会在筵席上展开笑脸手段,宣布他的重大决策和要求。可预见的是:他的要求必定与名利有关。俗语说:光棍不挡财路;他的歪道理必定很动听。他要求别人不挡他的财路。要求不算离谱。问题是,咱们能不能接受他的条件,能接受的程度如何?万变不离其宗,这必定是划清界限,表明立场的盛会。   多年来。郎狗官的盐区不在咱们湘南,走狗们的魔爪仅伸至岳州。因此咱们湘南人袖手旁观,严守中立,但也难免有激于义愤的人。暗中参予万家生佛的制裁走狗行动。拔山举鼎的阴谋至为明显,他要打破这种中立的局面,减少他的威胁,进而减弱万家生佛的支持力量,相对增加自己的力量。   问题是:咱们是坚持中立呢,抑或是背弃侠义宗旨站在他的一边?”   “安老有爱子在他手中……”   “老朽邀请诸位亲朋好友前来岳州,只要求诸位的道义支持。”   南衡居士脸上有坚毅的神情:“儿孙自有儿孙福;又道是生有时,死有地。谁无儿女?为儿女而让自己耻辱的活下去,要儿女何用?   老朽的事,诸位暂请搁在一旁。他们能不顾一切任性妄为,派鬼丐和剑无情登门胁迫老朽,日后谁敢保证他们不派人再赴湘南,胁迫诸位就范?   咱们不敢说此行是为了侠义门人的千秋正义,至少也认为是出于保证自己的安全。现在咱们返回住处从长计议,筹谋对策。”   风雨欲来的前夕,似乎特别平静。   岳州城内,本来就没有多少走狗公然露面,现在更是不见走动。   碧湘老店平静无波,这处风暴中心显得安静如恒。   申牌初,南衡居士一家二口,以及两位年届花甲的伟岸老人,沿大街走向碧湘老店。   “凤至,见了公孙少堡主,千万不要激动。”南衡居士向走在后面的老伴女飞卫说。   “那畜生可恶!”   女飞卫咬牙说:“他似乎是个天生的祸胎,谁被他沾上谁就霉运当头。他一到我们家,灾祸就绵绵不绝。高谷主的千金碰上他,婢死仆亡,锦绣谷的灾祸预期可见。哼!他……”   “老伴,这不能算是他的错。”   南衡居士措词相当谨慎:“请记住,他邀请侠义门人出山仗剑主持正义,理直气壮。在没问过纯纯丫头之前,我们不知内情,无法指证是他引诱云飞偷走逃家,他即使不否认,我们也无奈他何。所以,不能激动。”   爱女下落不明,爱子被掳。女飞卫本来就是个霹雳性子、武功超绝骄傲自负的女人,哪能不激动?   幸而挨了怡平一顿合情合理的指责,总算有点觉悟,勉强压抑心中的激动,但压抑的情绪,随时皆可能一爆不可收拾。   碧湘老店一阵热闹,万家生佛热情地招待佳宾。   型厅中人满为患,交情厚的人少不了亲切地寒喧,客套一番后,主客双方就座恳谈。   公孙云长当然在座。   “仕明兄,可知道拔山举鼎此举有何用意吗?”   南衡居士取出请帖放在桌上摊开:“这位枭雄霸天神通广大,兄弟的行踪竟然瞒不了他。”   “安老,在下这里也有一张。”   万家生佛从袖中取出请帖,两帖一模一样:“把中立人士请来以便争取,事极平常,合情合理,把死仇大敌一起请来,就令人莫测高深了。安老,咱们都估错了拔山举鼎的才干。”   “他想一网打尽,摆鸿门宴?”南衡居士大感意外。   “不会,但将是绳池大会。”   “仕明兄准备参加?”   “势在必行,安老。”   “这个……”   “彼此显露实力,双方都会有好处。公孙贤侄处也有致公孙兄的一封请帖。迄今尚无公孙兄的消息,他应该早早赶来的。”   “公孙贤侄上次光临合下,并未提及此次岳州之会。”南衡居士目光转向公孙云长。   “小便并不知道此事。”   公孙云长率直地说:“小侄离开家父已有不少时日,家父仅嘱咐小侄途经湘境时,可前往小有天敦请韦伯父出山主持正义,迄今仍未与家父取得联系。”       第二十五章 宴无好宴   女飞卫也无法忍耐,冷冷地说:“少堡主真是鸿福齐天,迄今仍是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大驾光临寒舍,灾祸接踵而至,而少堡主毫无损伤。少堡主光临五湖钓叟的家,五湖钓叟便上了贼船。你带着我那孩子小云飞,他就落在走狗们的手中了。公孙少堡主,我那孩子呢?”   公孙云长淡淡一笑,居然胜不改色:“韦伯母,行侠江湖,生命犹如风前之烛,任何人也无法保证一帆风顺。行侠本来就是刀头舔血的生涯,任何人也不能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更无法保证别人的生命安全。   刀出鞘剑出匣,生死存亡各自认命,受不了的人就不要出来奢言行侠仗义。今郎不是我公孙云长邀请他出门闯道的,他落在走狗们手中,我只能说我抱歉,我和高姑娘都尽了力,现在仍然在尽力设法救他。”   理直气壮,无懈可击。   女飞卫心理上已早有准备,因此并不怎么感到意外和激动,深深吸入一口气,压下心中怒火:“我要知道出事的经过和详情,因为所得的消息语焉不详。”   “这件事可否以后再让公孙贤侄解说?”   万家生佛苦笑道:“会期在即,咱们必须有所准备。据在下所知,拔山举鼎发出了不少请帖,委实令人莫测高深。安老的态度,可能是明日正邪双方注目的关键,道魔消长的砝码移向任何一方,皆可造成严重的不平衡情势。如不事先大家集思广益策划应付大计,恐将造成无可弥补的损失。”   “你们好好商量。”   女飞卫离座:“老身去见见庄小哥。云翼,你也来。诸位,失陪了。”   “姓庄的根本就是拔山翠鼎的好细,他还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公孙云长说:“吴老伯来时,威灵仙的情妇销魂菊还在他房中呢。”   “公孙兄,销魂菊既然在他房中,那他还能算是奸细吗?”   韦云翼沉静地说:“该说是敌我分明,对不对?世间竟有这种愚笨的奸细,拔山举鼎大概是白痴,才会这样用人。家父在岳州还有一些朋友,消息的来源相当可靠,据说公孙兄曾经与武林凶魔快活刀,夜袭枫桥杨家,虎头蛇尾不战而走,此事当真?”   公孙云长脸色一变,呆了一呆。   “公孙兄居然能请得到快活刀联手,果然神通广大。”   韦云翼继续说:“但不知吴大叔是不是也和快活刀联手?愿闻其详。”   “韦兄,在下已向吴老伯解释过。”   公孙云长为自己辩护:“在下与高姑娘,不幸落在快活刀一群怪人手中,被他们协迫前往枫桥杨家袭击,决不是与他们联手。高姑娘可以作证,她也是受害人。”   “要是那些人再出面相助,公孙兄如何应付?”   “各行其是,吴老伯自有主张。”   女飞卫冷笑一声,举步便走。   “吴叔。”   韦云翼大声向万家生佛说:“这个人靠不住,他的行径举动的确大反常了。正邪之争,侠义道所争的该是正名,邪道败类主要在争利。如果把宇内凶魔快活刀请来联手,侠义道英雄还有什么好争的?如何正名?名不正言不顺,我们来做什么?”   说完,冷笑一声随乃母出厅而去。   所有的目光,全集中在公孙云长身上。   久久,一位中年人沉声说:“公孙少堡主,令尊明天会前仍不能赶来,少堡主是代表令尊赴会呢?抑或是随仕明兄联袂前往?”   “当然代表家父与会。”公孙云长肯定地说,心中恨极,把韦云翼恨得要死。   “那就好,咱们就放心了。”   中年人满意地说,等于明白表示,不要公孙云长加入万家生佛这群侠义英雄的行列,不重视乾坤一剑的领导地位。   怡平在房中独酌,一壶酒几味干果,一面吃一面思量眼前情势波诡云雨的变化。   房门响起叩击声,他以为是店伙。   “进来。”他信口说。   门开处:他大感惊讶,赶忙离座迎出。   “抱歉,小可以为是店伙,恕罪恕罪。”   他让在一旁:“卫伯母韦二哥,请进。”   是女飞卫,脸色不太好看。   韦云翼倒是脸上接着真诚的笑意。   “怡平弟,是不是见外了?小可二字,大刺耳了吧?”   韦云翼随乃母入室,拍拍怡平的肩膀:“别生气,咱们好好谈谈。”   女飞卫在家乡并末见过十年后返乡的怡平,平时就不太理会庄家的人,一直就保持冷傲的态度对待庄家的子侄,这时的态度也不例外。   一进房,她便看到桌旁搁着的大红请帖。   “怡平,你也接到请帖?”   她在桌旁坐下:“你打算去吗?”   “正在考虑。”   他在韦云翼的下首落坐:“毕竟这是十分光彩的事。一个初出道的浪人,有幸获得四霸天风云人物的邀请,是很难抗拒这种诱惑的。”   “怡平弟,不要用江湖的四海口吻敷衍我。”   韦云翼正色说:“咱们是邻居,从小一块儿长大,希望你能坦诚地答复我的问题。”   “韦二哥,你问,能答的,我一定坦诚答复;不能答的,我会解释。”   “那天临危援手,救了我全家的怪人,是你?”   “是的。”他不假思索地说。   “我猜得不错,你那一声韦二哥,我就知道是你,是你跟踪鬼丐那些人回乡的?”   “不,在此之前,我与走狗们没有任何瓜葛,只是因为公孙云长光临尊府之后,我才暗中留意发现警兆的。浪迹江湖十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从不多管闲事,绝不以行侠自命。鄢狗官派走狗们搜刮天下,利用流氓攀诬富豪大户仕绅,从中刮骨吸髓,因此而破家的,不下千户之多。   我一个浪人,他即使把我放入榨坊,也榨不出多少油水,些少油水他们还不屑一顾呢!因此我活得很好,我也不想管他们的闲事。   这次要不是为了今妹令弟,我才懒得强出头与他们作对,惹上了他们,对我有百害而无一利,何苦来哉?”   “纯纯目下在何处?”   女飞卫的口气柔和多了,大概是因为知道怡平是那天晚上救了她全家的人,感恩之心所使然吧。   当然,她对怡平的好感,也在每见一次,增加一分。   “在神箫客梁老前辈身边。”   “怡平,带我去见她。”   “伯母,很抱歉,伯母这时不能见她。   “为什么?”   “在小飞云出现之前——平安出现之前,伯母如果见她,她只有一条路好走。”   “你是说……”   “她会死。”   “什么?”   “小云飞逼她出来找公孙云长。她在伯母的心目中,受宠爱的程度,比小弟相差十万八千里,她在小云飞面前,毫无姐姐的尊严。   她随小云飞偷跑出来,找公孙云长提携他们行侠江湖,无论如何她是姐姐,出了任何意外,都需要她负全责。伯母,还要见她吗?”   “问题总得解决呀,是不是?”   “还不是时候,对不对?”   “这……云飞被掳走之后,一直就没有消息?”   “有……”怡平将昨晚袭击曾八爷家的经过说了。   接着又道:“人魔鬼母也在为令郎尽力,盛情可感。至于到底是被何人所救走或掳走,就无从得悉了,反正明日之会,拔山举鼎必定有所交代。   小侄的要求是:昨晚的事情不要泄露口风,小侄冒充灵怪的事切不可张扬。再就是明日之会,除非能亲见令郎现身,不然就不答应任何条件。”   “那是当然。”   “小侄将尽力为营求令郎而奔走”。   “谢谢你,怡平。”   女飞卫欣然地道谢:“贤侄,你认为明日之会,拔山举鼎到底有何阴谋?”   “这个……”   “贤侄,我在诚心请教。”   “拔山举鼎的阴谋至为明显,但内情很复杂。小侄从多方面推测,明日之会,拔山举鼎恐怕……恐怕是他最难过的一天。”   他淡淡一笑:“他的目的不但不能达到,甚至会声威一落千丈。”   “真的?贤侄,别卖关子。”   “天机不可泄漏。”他神秘地一笑。   “不能告诉我?”   “不能。总之,诸位可以大胆赴会。”   “这个……”   “一定有惊无险。”他的语气极为肯定。   “贤侄判断得如此正确肯定?”   “也许。”   女飞卫注视着他,看到他充满自信的神情,看到他充满智慧的大眼中,闪耀的飞扬神采。   “贤侄,是你控制的?”女飞卫有点醒悟。   “不是,但是我造成的。”他用不容对方误解的肯定语音说。   “结果……”   “拔山举鼎注定了要失败。小侄只耽心云飞小弟,别的事概不理会。”   “不管结果如何。”女飞卫郑重地说:“我都会谢谢你。贤侄,公孙云长为人如何?”   “小侄起初估错了他。”   他审慎地说:“他为了正义而奔走呼号,毕竟年轻气盛,纵使有错误,也是值得原谅的。”   “你估错的是——”   “他的真才实学。”   “你的意思……”   “小侄亲见他在岳州表现得像是丧家之犬,被走狗们赶得上天无路,他连一个剑无情也克制不了,在天都羽士手下像是失魂。但小侄说他比他老爹乾坤一剑强一倍,伯母可肯相信吗?”   “这……”女飞卫真不肯相信。   “不可能,是吗?”   他笑笑说:“伯母,纯纯一剑伤了大名鼎鼎的双绝秀士周凯,双绝秀士是周夫子的儿子,伯母也不相信吗?”   “我的天!”   女飞卫拍拍自己的前额,“贤侄,听你这么一说,我可就什么都信,又什么都不信了。纯纯一剑伤了双绝秀士?这……那是不可能的……”   “一点都不错,一剑,只有一剑。”   他说:“要是伯母亲眼看到双绝秀士那又羞又愤、急急逃走的表情,就不会不信了;乾坤一剑不见得能胜得了快活刀,而公孙云长在五十招内可以杀死快活刀;真正的快活刀。”   “贤侄有何根据?”   “他们交过手。”   “咦!这……公孙云长说他是被迫……”   “这也是实情。快活刀人多势众,每个人都出类拔萃。至于内情如何,小侄就不得而知了。伯母,韦二哥,今天我们谈话的内容,请不要透露,好吗?”   “我答应你。”   女飞卫说:“请转告纯纯,我原谅她。我错了,小云飞是我宠坏他的。”   当女飞卫母子俩离开怡平的客房时,他们像是换了一个人,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   次日一早,府城至枫桥镇的大道上,武林人物络绎于途。   直至已牌将逝,抗邪的主将乾坤一剑仍不见踪影。   最感困惑的是高嫣兰。   她清楚地记得,当她在最困难最危险的逃亡期间,公孙云长曾经告诉她,接应的人不久便可赶来。可是,来的只是万家生佛一群侠义英雄,还有南衡居士率领的湘南群豪,而没有一个是公孙云长的人。   她必须随公孙云长单刀赴会;因为南衡居士拒绝公孙云长同行。   她想提出疑问,却又不好启齿。   怡平失了踪,他没去参加盛会。   近午时分,枫桥杨家大开庄门。   来的人真不少,除了万家生佛与南衡居士两群人之外,还有湖寇洞庭王派来的十二余名代表;本地知名的江湖名人;官府的捕房班头。   大厅广阔,加上两厢和两廊,筵开二十桌,热闹自在意中。   分座也经过安排,壁垒分明。   最引人注目的是大厅上首两桌十六个人。   这十六个人几乎是相同的打扮:黑劲装、黑色英雄巾,大热天,外面裹着一件长及脚底的黑绸披风。年纪最大的已是古稀开外,最年轻的也有半百出头。   主人一席有八个人,高大魁伟,相貌威猛的大总管拔山举鼎皇甫俊,这位江湖四霸天人才出众,果然气概非凡。   除外是周、郑两夫子,外总管摘星换斗罗天中,内总管八表潜龙张均,九幽客吕杰,火星君杜毅,魔手无常郝剑英。   另一桌全是老道,最受注目的两个是威灵仙玄同、天都羽士大法师。   威灵仙是两僧一道三护法的一道,已修至地行仙境界的可怕邪魔,身材瘦削,三角眼留三绺须,真有点仙风道骨的神仙气概。   尽管有些人过去是生死对头,今日同堂把盏言欢不伤大雅?武林人就有这种把盏言欢,随即拔剑生死相决的气度与襟怀。   酒已过了三巡,主人鼓掌三下。   会厅一静,所有的目光全向堂下集中。   堂下设了一张铺了红毡的长案,八名青衣人抬出一只镂花大铜箱,有三把大将军锁。   箱放上长案,八名青衣人左右分立,神色肃穆宝相庄严,一看就知是训练有素的特殊人物。   “诸位朋友!”   拔山举鼎站起朗声说:“承蒙诸位拨冗赏光,皇甫俊深感盛情,极感荣幸。过去两三年来,尽管彼此为名枷利锁所阻,各为其主极不相容,但今日诸位名宿高手济济一堂,不可否认地算得上武林盛会。   皇甫俊专城将诸位请来,一方面是过去有许多地方有得罪,乘此机会向诸位陪不是。另一方面是让诸位了解在下的处境,彼此了解,就可以免去不少误会,最后是希望诸位能化解彼此之间的过节。红花白藕青莲叶,说起来武林朋友是一家,彼此了解之后,必能避免自相残杀的不幸事故。   现在,在下先为诸位引见一位前辈高人。也许,诸位之中有人认识这位武林老前辈。不认识的,也该听说过这位老前辈的大名。”   说完,向上首两桌的那位黑衣老人含笑抬手示意。黑衣老人冷然徐徐站起,冷冷一笑额首打招呼。   “一代宗师,鹰扬门祖师爷,幕阜山回鹰谷,五岳神犀刘老前辈。”拔山举鼎的嗓门大得很。   立即引起一阵骚动,嗡嗡之声不绝于耳。   万家生佛一群人大吃一惊,人人变色。   南衡居士一群人也心惊胆跳,暗暗叫苦。   五岳神犀掀开披风,露出里面的劲装,右襟上绣了一头丝线绣的飞鹰图案。由于丝线闪闪发光,因此虽是黑衣,仍可看清更黑更亮的黑飞鹰图案。   其他十五个人也同时站起,同时掀开披风,现出黑劲装襟上的黑飞鹰图案。   “鄢大人以重金礼聘刘老前辈为客鲫,鹰扬门正式重开山门。”   拔山举鼎的口气充满得意的说:“为了恭贺鹰扬门重开山门,在下备有一份厚礼,以为庆祝。”   八名青衣人开始启锁,三把锁匙分别开三把锁。   “十二色礼物,价值连城。”   拔山举鼎向堂下伸手示意:“仅一具黑玉飞鹰,就值纹银一万二千两。高一尺二寸,翼展相等,请看……”   箱子打开了,所有的目光全向箱内集中。   “咦……”至少也有一百个人同声惊呼。   “怎么?”拔山举鼎发疯似的狂叫!   “这是什么玩笑?”五岳神犀刺耳的怪声,压下了喧哗的语音。   “这是怎么一回事?”周夫子骇然惊叫!   女飞卫用肘碰碰南衡居士的手臂,淡淡一笑。   韦云翼张口结舌,呼出一口长气。   箱内哪有什么价值连城的十二色珍宝?   哪有什么值一万二千两纹银的黑玉飞鹰?   一堆陶俑,一堆陪葬用的陶俑。   一块白布,上面写了龙飞凤舞、气势浑雄、大有径尺的四个大字:大吉大利。   对拔山举鼎来说,一点也不吉利。   “砰”一声大震,乒乓乒乓一阵碎瓷响,五岳神犀一脚将食桌踢翻了。   “皇甫俊!”   五岳神犀的语音像打雷:“你给我记住,牢牢的记住:你必须时时刻刻提防着十只鹰。”   “老前辈……”拔山举鼎失魂似的哀叫。   五岳神犀大踏步走了,十五个子弟也愤怒地举步。   拔山举鼎一脚将食桌踢翻,发狂般厉叫:“给我查!查!   查出这个贼来,我要剥他的皮,吃他的肉!散席,送客!送……客……”   最后两个字简直像是哀号,疯子似的奔入内堂,丢下所有的人不管了。   “没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在我的严密保护下将珍宝调包。”   周夫子声如狼嗥:“不,决不是在岳州丢失的,不是的……”   “周夫子!”   一名穿道装的老道说:“在岳州的明器店里,你可以买到千百个这种陶俑。”   老道替丧家做法事,当然知道在何处可以买到这种陪葬的陶俑。   “赶快派人到明器店去查,查!”周夫子大叫。   主人已经走了,宾客们也识趣地溜之大吉。   万家生佛不得不走,已没有交涉的对象。看来,许州三杰的死活,全在于他是否肯放手兴师问罪了。   南衡也不得不走,爱子的生死仍得令他悬心啦!   回到客店,女飞卫与韦云翼失望了:庄怡平已经在片刻前退了房间,不知去向。   高嫣兰也随公孙云长走了,急急忙忙雇了船离开岳州,脱出是非场。   枫桥杨家戒备森严,任何人皆不许出入。   万家生佛与南衡居士坚决要求与拔山举鼎见面,但皆被挡在门外。除了大举进攻,谁也休想进去。   院门外有巡捕把守,想落案的人才敢上门叫阵。而这些侠义英雄们,却没有人肯落案。   走狗们终于在一家明器店中,查出多日之前,曾经有一个苦老头买走了一批陶俑。没错,走狗们持往查问的陶俑,正是这家明器店卖出的。   一个苦老头,如何去查?岳州起码有十万个苦老头。   长塘铺,只是一座大道旁,只有四五十户人家的小村,贫穷、落后、脏乱,都是些只靠少数田地养家的贫农,有二十亩田的已算是富户了。   人丁增加的速度惊人,有百亩良田的人,要不了三代,子孙们全成了贫户,每个子孙分不到十亩田,怎得不贫?   鹰扬门三十余位仁兄,就住在唯一像样的祠堂内,长塘铺是一姓村,所以有祠堂。   祠堂只有四名黑衣人留守,门外只有一个人坐在阶上看门,闲得无聊倚在柱子下打磕睡。   祠堂在村北,面对着村中心的小巷。   一位青衣大汉施施然踱着方步,沿小巷向祠堂走,踏入祠堂前的村民活动广场。   看门的人已经醒了,正半睁着眼睛装睡,暗中留意大汉的一举一动。   青衣人不是本村人,背着手像游山玩水,徐徐接近调堂,最后站在阶下,颇饶兴趣地打量闭上的三座祠堂门,门上的彩绘神像已剥落得需要重绘了。   “你干什么?”看门的人忍不住坐正身躯,以不耐烦的口吻问。   “哦!你醒了?”青衣大汉答非所问。   “我问你干什么?”看门人不悦地提高声音。   “在等。”   “等,等什么?”   “等地上跑的,天上飞的。”   “去你的!见鬼。”   看门人大不耐烦:“去去去!滚到一边去!”   “哟!火气那么大,吃错了药吗?”   青衣大汉笑嘻嘻毫不激动,说:“我说等地上跑的,等天上飞的没错呀,干嘛大惊小怪?”   “你他娘的语无伦次,所有的披毛带角玩意都在地上跑,所有的扁毛畜牲都在天上飞,等什么?”   “对,你说得对极了。”   青衣大汉有意在拖时间,在一旁坐下:“还有人,人也在地上跑虫蚁也在地上跑,不说明白,难怪你糊涂。喂!老兄贵姓呀?”   “你管我姓什么?”看门人重新往柱上靠。   “你老兄一定吃错药。”   “你给我滚开!”   “好好好,滚开就滚开。”   青衣大汉站起,自言自语:“午时快过了,也该来了。”   “什么该来了?”看门人耳朵尖,听清了每一个字。   “所等的东西呀!”   “天上飞的,地下跑的?”   “对,对极了。”   “他娘的!你不像开玩笑。”   “废话!你看我像开玩笑吗?”   “好,不开玩笑,地上跑的什么?”   “牛。”   “牛?”   “犀牛。”   “什么?”看门人警觉地再次坐正身躯。   “天上飞的,是鹰,十只鹰。”   “该死的!原来你……”   “你瞧,这不是来了吗?”青衣大汉用手向前面村中心一指。   二十余个人,正大踏步而来。   走在前面的五岳神犀像个付不到债的债主,脸色难看已极,脚下沉重,似乎要将气发在脚下,而不是往上冲。   看门人一蹦而起,匆匆推开祠堂的中门,似乎忘了青衣大汉,忘了犀牛和十只鹰。   踏入广场,五岳神犀身后有几个人,不约而同咦了一声,看清了青衣大汉的脸貌。   “算算诸位也该回来了。”青衣大汉说。   五岳神犀已听自己的人所发感到惊讶的声音,炯炯鹰日凌厉地盯着青衣大汉,一面大踏步接近,一面用凶狠的声音问:“干什么的?什么人?”   “你们有人认识我。”青衣大汉嘻皮笑脸往人群中间一指。   “祖师爷,他就是庄治平。”一名二十岁左右的人说。   五岳神犀在阶下停步,凶狠地、警觉地死瞪着这位二十岁的年轻人。   “对,在下就是庄怡平。”   怡平仍然嘻皮笑脸:“你们派了四个人,住在庄某的邻房,一方面监视庄某的举动,一方面侦查前来岳州的各路群雄,到底有些什么人物,所以该认识我。”   “拔山举鼎的人,说你很了不起,很可怕,也非常讨厌。”   五岳神犀不住狞笑,说:“老夫以为你是什么天王菩萨,长了三头六臂呢!原来是这么一个毛孩子。”   “呵呵!不要羡慕我,你也曾年轻,你也曾经是毛孩子,我所经过的、所有的,你都曾经有过。”   怡平的神色轻松之至:“倒是你,我不但羡慕,而且妒嫉。人生七十古来稀,你已经八十出头了。你享受过人生,你曾经得到你应该得到的。这世间,有三分之二的人,没白头就进了坟墓。有些人只能活几天,甚至只活一天半天。老前辈,你还向这世间要什么?”   “咦!你小子……”   “有道理,是不是?这山望到那山高,人的欲望永远不会觉得满足。叫化子想做富豪;富豪想当大官;大官想当皇帝;皇帝想成仙。所以说:欲望难填。”   “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想说些你不想听的。你派了四个人监视我,准备一旦时机到来,擒住我交给拔山举鼎,没错吧?”   “不错,老夫有此打算?”   “时机没把握住,失望吗?”   “有一点。”   “很好,你现在可以擒我了。”   “你说的,时机没把握住,所以,老夫不打算捉你了。你走吧!”   “请鬼容易送鬼难,老前辈。”   “什么?你小子……”   “我孤魂野鬼是不好打发的。你曾经派了四个人监视我,准备捉我献功立威,所以,我有权以牙还牙。”怡平收敛了笑容,认真了。   “你要以牙还牙报复?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五岳神犀快冒火了。   “我已经说得清清楚楚,我要以牙还牙。所以,我要那四个监视我的人中的一个。”   他向远跟在最后面的乔远一指:“他,看他愣头愣脑,好在健壮结实,样子老实,倒是一个好跟班好随从,我要他。”   “可恶!”   五岳神犀怒不可遏:“谢南,这小棍球指名要你的随从,你还不把他毙了?”   谢南,十只鹰的一只,游鹰谢南,十大弟子的老三,五十年纪依然矫捷得像二十岁的年轻人,就这么一弹腿,就到了怡平的面前。“你该死!”游鹰谢南阴森森吐出三个字。   “第一只鹰。”   怡平大声说,徐徐后退:“谢南,你将是一只死鹰……”   游鹰谢南愤怒地冲进,伸手便抓。鹰爪功,鹰扬门傲视武林的绝技,抓石成粉的可怕爪功。   怡平不退反进,恍若电光一闪,贴身了。   与会爪功的人交手,贴身列为大忌,必须避免与对方的手爪接触。   能看清变化的人不多,连五岳神犀也没看清。   一声狂叫,游鹰真像一只鹰,张手张脚飞腾而起,飞出三丈外,飞上了门阶,砰一声大震,重重地撞在门柱上,反弹倒地叫号挣扎,起不来了,整条右臂软绵绵地,筋骨似乎全松啦!   “来,第二只鹰。”怡平招手叫。   所有的人脸色大变,五岳神犀呆了一呆。   扑上的不是第二只鹰,而是来了三只鹰,三只鹰同时纵出六只巨爪齐伸。   怡平一声长笑,身形倒飞,一鹤冲霄扶摇直上,登上了祠堂的瓦面。   “咱们有的是时间。”   他在上面大叫:“你们不会永远走在一起倚多为胜。惹上了我孤魂野鬼,我给你们没完没了。三天五天,三年五年,甚至十年二十年,我孤魂野鬼不全毙了你们,绝不罢手。老犀牛,你赶快逃,逃返回鹰谷。沿途你的人千万不要落单,睡觉时三十个人抱在一起睡,回到回鹰谷,剩下的大概没有几个了,回谷之后不但不是平安的开始,而是灾难的开始,放火、下毒、暗杀、放箭,回鹰谷就是血腥屠场。拔山举鼎上百名高手,也奈何不了我庄怡平,你们,哼!算什么东西?”   他在屋顶呱呱叫,五岳神犀在下面不动声色调兵遣将,片刻间便完成大包围,三十几个人把祠堂围住了。   “上去赶他下来。”五岳神犀终于下令发动攻击了。   两只鹰向上飞,轻灵美妙而且快速绝伦。   “看我弯弓射大雕!哈哈哈哈……”   狂笑声中,怡平的双手做出挽弓射箭的功架,手中当然没有弓也没有箭,而是满天花雨洒金钱,百文制钱呼啸、飞旋、折舞……有如暴雨打残花。   两只鹰挥舞披风护身,也运功硬挡。制钱击破披风的裂帛响刺耳惊心,击中肉体反弹时的厉啸,令人闻之心向下沉。   “砰!”   一只鹰像折翅的雁,重重地掉落。   然后另一只鹰,也惊叫着往下掉。   又飞起三只鹰,从三方跃登。   “哈哈哈哈……”   狂笑声震耳,怡平突然飞跃而起,从三只鹰合聚的空隙中飞越屋脊,再两跃身形突然破空而飞,远出四丈外,飞越下面祠堂左侧的通道,也飞越下面把守的两个人头顶上空,登上邻屋的瓦面。再双手一振,上了屋脊。   “咦!他真的会飞!”拦截落空的三只鹰同声惊呼,脸色大变。   鹰扬门,意思是四海鹰扬,扬威天下。当然,轻功也是超尘拔俗傲视武林;尤其是利用披风半空中半途折向,与顺风滑翔绝技,更是独步武林。   可是,他们看到了更神乎其技的轻功;不利用披风或任何物体助势的轻功。   “在下还没吃午饭。”   怡平站在屋脊叫:“等会儿再来,你们必须时时刻刻好好提防,回头见。”   五岳神犀冷静下来了,看到怡平那惊人的绝世轻功,知道碰上了真正的可怕劲敌。   同时,十大弟子的气功已臻化境,普通的刀枪暗器,根本就难伤毫发。可是,人家一把劲道分散的飞钱,就把两只鹰射下来了。   “等一等!”   五岳神犀大叫,并不因一而再受到挫折而愤怒得失去理智,老年人的修养毕竟到家。   “等什么?在下肚子饿了呢。”他拍拍自己的肚皮。   “你陪老夫拼三招,你可以选兵刃。”   五岳神犀说:“接得下,你把人带走;接不下,你死。”   “有何不可?”他往下跳。   他居然不怕对方下令围攻,毫无顾忌地往下跳,直赴祠堂前广场。   “你小子真不错,胆气与见识超人一等。”   五岳神犀居然笑了:“你以为你可以接得住老夫三招?”   “不接也得接,老前辈。”   他笑笑说:“因为我必须要那个人。”   “他对你那么重要吗?你认识他?”   “不认识。”   他摇头说:“但他是我朋友的爱侣,我答应朋友的请求,将他送回去。交朋友不能无信,我只好尽力而为,跳火坑我也干。”   “你这小子蛮可爱的。”   五岳神犀气全消了:“把人带走,滚!”   “是,谢谢。”他怪腔怪调做鬼脸,抱拳施礼。   桥头的小亭中,三个人目迎怡平带着乔远过桥。   第一个奔出亭的是江南妖姬,但奔出路中便站住了,她觉得腿好软好软,迈步好艰难。   怡平让至桥侧,不走了。   乔远急步过桥,也突然站住了。   就这样,一男一女相距十余步,相对凝望,久久,久久,似乎时光已经停住了。   “迎春……”乔远终于感情地嘎声低唤。   一瞬间,两人不约而同伸出颤抖的双手,同时向对方奔去,同时投入对方的怀抱,拥得紧紧地,似乎怕对方突然从怀中飞走。   “乔远……”江南妖姬痴迷地,泪下如雨地喃喃呼唤,声音抖动得走了样。   “原谅我,迎春,我是不得已。”   乔远颤声说,泪水挂下凉凉的脸颊:“如果我不硬下心肠赶你走,他们会毫不迟疑地杀死你,杀死我。天下间,能与他们抗衡的人没有几个。我……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我无法保护你,我好害怕……”   “我明白,乔远……”   江南妖姬哭着说:“所以我要回来,庄兄弟鼓动我回来。我终于等到你了,我们不是在作梦,不是吗?哦!乔远,乔远……今生今世我们再也不要分离。”   “是的,今生今世,不再分离。”   “哦!我们忘了庄兄弟……咦!他呢?庄兄弟……”江南妖姬发狂般尖叫。   桥上没有人,小亭里也没有人,大道空荡荡,人早已走了。       第二十六章 神秘怪人   怡平是抄小径走的,走向府城。   同行的有神箫客、纯纯小姑娘。   “他们是幸福的一对。”纯纯喃喃地说,清澈的凤目中有泪光。   “是的,至少,他们把幸福拾回来了。”   怡平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江南妖姬是个勇敢而有决心的痴情女人,她该得到她的所爱。”   “小怪,你的命真大。”   神箫客直摇头:“你居然敢接受老魔的挑战,真是活腻了,可把我老不死吓出一身冷汗。   那老魔练的是寒魄功、僵尸功,都是极上乘的邪门秘学,除非你有龙泉含光等等千古神兵,不然休想损伤他一根毫毛,他一脑袋撞在你身上,保证可以把你撞成肉泥,你怎敢大胆地接受挑战?荒唐!”   “攻心为上,老前辈。”   怡平笑笑:“我见过他一只鹰的轻功,十只鹰皆以轻功盖世自豪,我就用轻功来震慑他们。摔飞他一只鹰,表示我有充足的本钱。飞钱射落他两只鹰,表示我的内力御钱可破内家气功。   先捧他,羡慕他能活到八十高寿,此生不易。这一来,他就改变了念头,希望再多活八十岁,何苦和一个可能短命的小伙子争一时之气而冒生命之险?   所以,我断定他只是虚张声势,不愿真的我和拼命,这一来他不但感到光彩,也乐得送一份人情。”   “小怪,毕竟太冒险,你比你那老怪更坏,更大胆,更工于心计。可怕。”   “庄哥哥。”   纯纯亲眼地挽住他的手膀:“我看到你在飞,你才配称鹰。庄哥哥,我想起来好好笑。”   “有什么好笑的?纯纯。”   “记得在客店遇上沙姐姐时,我说我要保护你,不许公孙云长或者任何人伤害你,沙姐姐的表情好古怪。直至你到曾八爷家救了我我才知道……天啊!我居然厚着脸皮说要保护你,好羞人。”   “小丫头,上小怪的当的人,不止你一个,没有什么好羞的。”   神箫客说:“上了当哭笑不得的人还真不少。小怪,还有什么打算?”   “软的行不通,来硬的。”怡平沉下脸说。   “你是说……”。   “我找拔山举鼎要人,他要是不给,哼!”   “早该如此,小怪。”“我要找一把剑。”   “哦!小怪发狠了。”   神箫客鼓掌:“幻剑早该亮相了,武林四剑圣何足道哉?知道吗?威灵仙那把剑真不错,叫霜华,吹毛可断,削铁如泥。可惜,妖道妖术通玄,玄功益世,想夺他的剑,难难难!   两僧一道三护法,妖道的武功也是第一的,妖术更是高明。本来,拔山举鼎打算如果五岳神犀不来,扑灭群雄的责任由妖道负起的。现在五岳神犀一怒踢桌而走,妖道就必须撑大旗了。”   “我会设法把霜华剑弄到手的。”   怡平咬牙说:“他的情妇销魂菊先计算我,我有充分的理由找他算帐。”   “好啊!何时动手?”   “说动就动。”   怡平拍拍挂在臂弯的晶莹小手:“纯纯,你跟着梁老爷子……”   “不!”   纯纯一口拒绝:“我要跟着你。”   “纯纯,听话,你现在还不能露面,你……”   “我扮男装,扮你的随从。不要丢下我,庄哥哥,我好害怕。”纯纯楚楚可怜地恳求。   “小怪,你行行好,做做好事,不要把千斤担子往我肩上搁。”   神箫客愁眉苦脸叫苦:“沙姑娘不在,我老头子怎能照顾一个多灾多难的小丫头?你这不是存心给我老不死过不去吗?”   “这……”   “你能照顾得了,因为你是个胆小鬼。”   神箫客怪腔怪调地说:“你少打硬仗,胆小不逞强,凡事保留一手的人是靠得住的;拍胸腔保证嗓门特大的人,才最不可靠。”   “庄哥哥……”纯纯扭着小腰肢撒娇。   “好吧!先换装。”   他无可奈何地说:“我的策略是我在明,梁老爷子在暗。手段是诱强抉弱;声东击西;一击即走;逐一蚕食。”   “妙极了!”   神箫客鼓掌称善:“打了就跑,死缠不休。小怪,你比万家生佛那些英雄们强多了。走啊!咱们给拔山举鼎几分颜色涂涂脸。”   “不要小看了他们,老爷子。”   怡平说:“万家生佛与乾坤一剑高手如云,但迄今仍是胜少败多,被拔山举鼎称之为跳梁,所以咱们决不能掉以轻心。”   “那我们快走啊!”纯纯无法掩饰她心中的愉快,雀跃地欢呼。   还有什么事比跟在爱侣身边更愉快的?   她想起江南妖姬告诉她的话!有时候,你必须采取主动。   她不笨,当然知道什么叫主动。   江南妖姬是真诚的喜欢她,把她看成自己的亲人。有许多有关女人的琐事,她母亲女飞卫也讳莫如深,不能出口教导她。江南妖姬却不同,热心地以正确的方法,指导她怎样做一个正常的女人。几天的相处,她所得的知识,比她十六年来所得的总和还要多,还要丰富。   这是说,她正向成熟的黄金年代迈进,女性与生俱来的勉力,正从她身上蓬勃茁长。   他们仍隐身在那家农舍里。不久,农舍在望,纯纯要换男装,所以必须先回农舍。   距农舍还有二三十步,怡平突然止步。   “老爷子,等一等。”他向走在前面的神箫客低叫。   神箫客对他,可说是了解得相当透彻,把他看成忘年之交,看成了不起的武林奇范。听他的叫声中有警告性的意昧,立即闪在一旁油然兴起戒心。   孤零零的二进农舍,看不出任何异状,柴门是锁上的,是一把斗形四两锁。四周沉寂,平静安详。   “有什么不对吗?”老江湖成了精的神箫客,仍未看出警兆。   “那把锁。”   他低声说:“曾经移动过了。”   “是你锁的,你看出来了?”   “锁栓应在中心偏右二分,现在已移到中心了。”   “这么远,你能看出三分的差异?”   “不难,偏右三分,锁应该左沉些少,现在是平衡的,老远便可看出。”   “也许是有野犬碰擦过柴门……”   “只有猪才会利用物体擦痒,狗不会。”   “你是说……”   “有人进去过了。”   “可能的……”   “啊!”   怡平沉叱,推开纯纯,旋身,抖手,一串制钱呼啸而出,破空乱飞有如暴雨。   小径两侧的矮树丛中,鬼魅似的掠出两个人影从惊人的奇速飞扑而上,被飞钱阻住。   草绿色宽博袍,同色尖头罩仅露双目,外形相当可怖。两人一高一矮,佩了剑,露出的双目神光湛湛,年龄不会太大。   飞钱虽多,虽则呼啸有声,但末注内力,用意仅是阻止对方从身后扑上而已。   两怪人一双手伸出袖口,快速地上下拂挥,近身的制钱一一失踪,收钱的手法轻灵美妙不带丝毫火气。   “耳力与反应力很不错。”   高怪人冷冷地说:“警觉性更佳,不错,屋子里已经彻底搜过了,包括后面的地窖。”   “为什么?”怡平沉着地问。   “你心里明白。”   “在下一头雾水。两位……晤!四位是拔山举鼎的人吗?搜什么?”   又出来两个怪人,身材与第一个矮怪人相同。   “搜什么?哼!你让开,老夫要和神箫客先打交道。”高怪人的语气敌意极浓。   “哈哈哈!有人找我神箫客,老夫深感荣幸。”   神箫客缓步上前,笑容可掬地说:“小兄弟,你就让开吧,这些日子来,你孤魂野鬼算是出尽风头,声誉鹊起,成了天下闻名的风云人物,也该让我老不死露露脸才算公平呀!哈哈……”   “神箫客,你不要笑掉了牙,不要笑得中风……”   “哈哈……老兄,你看我瘦得只剩下四两肉,那配中风?只有脑满肠肥的人才容易中风。老兄,找我神箫客有何贵干呀?不会是买了三斤酒摆鸿门宴请我吧?”   “你与五岳神犀同是江湖上少数硕果仅存,位高辈尊的武林元老。”   “玉老成宝,人老成蒿;元老不值得骄傲。”   神箫客仍是一脸玩世不恭神情:“乌龟活上一千年,仍然是一只乌龟,老又有什么用?”   “你的神箫三十六短打,武林中罕逢敌手。”   “夸奖夸奖,反正不错就是了。”   “人老成精,一甲子以来盛名不衰。”   “这也是实情。”神箫客脸都不红。   “以你的声望,你不会骗人撒谎。”   “哈哈,这就难说!就说你吧,譬方说你杀了一个人,刚好有位巡捕老爷经过,问这人是不是你杀的,你怎么说?”   “这……   “承认了,你得坐牢,你得上法场偿命,即使逃走成功,你也得在官府落案。从此,你是个逃犯,你的儿子也是逃犯,你的孙子也是逃犯,八辈子都是逃犯,杀人犯。你,撒不撒谎?”   “你呢?”   “我一定撒谎。我一定说:刚才有个打门棍背娘舅的小毛贼,在这里谋财害命,快追,还来得及。”   神箫客口沫横飞,手舞足蹈:“甚至说:我帮你追!那家伙又高又大,横肉满脸,巡捕老爷,你一个人捉他不住,他会把你当娘舅背。”“   “我问你,周、郑两夫子的十二件珍宝,可是你用偷天换日手法调走的?”高怪人问上正题,知道斗口绝对斗不过人精。   “你又来了,老兄。”   神箫客怪腔怪调地说:“就算是我吧,我怎敢承认?拔山举鼎那群数百高手,不把我撕成碎片才是怪事。   更恐怖的是,他会要狗官出面,行文天下捉拿神箫客梁彬,赏金万两,死活不论。老天爷!我还会有好日子过?那些珍宝都是狗官的,你可知道?”   “买陶俑的人是个穷老头,只有你,才能有进入腹地调包的能耐。宝箱有两个,一实一虚,分放在两夫子的房中,外人只知道一丝风声,知道在郑夫子的看管下,其实却在周夫子的控制中。   内三重警戒,狐鼠也难以接近。外三重警戒,任何陌生人也难以遁形。加上庄院外的严密警戒网,有如铜墙铁壁。只有你,你会缩骨功隐形术……”   “老大爷!你把我看成会七十二变的妖怪吗?你可抬举我神箫客了,不敢当不敢当。”   “你不要嘻嘻哈哈,我敢找你,就不会怕你。把珍宝给我,好来好去,免伤和气,不然就……哼!”   “你说得真轻松。”   神箫客拍拍自己的脑袋说:“神箫客,你好可怜,活了快八十岁,却被人看成白痴,岂不哀哉?”   “老夫跟踪这批珍宝,从武昌跟到岳州,平白被人在掌缝中偷走,岂能甘心……”   “这次,可怜的却是你了,老兄。”   高怪人哼了一声,长剑出鞘。   “神箫客,你给不给?”高怪人厉声问,剑向前一引,龙吟隐隐。   “你在异想天开!”   神箫客摇头苦笑,拔出囊中的箫:“看来,我神箫客今天要不好过了。”   剑箫遥指,两人的眼神先行接触缠斗。   高手相搏,走位制造进手机会很少发生,最普通的现象是虚攻诱对方暴露空门,抓住机会便行雷霆一击。   双方同时举刃逼进,气氛渐紧。   三位稍矮的怪人左右一分,全神贯注留意变化。   怡平移至路旁,神色逐渐凝重。   剑鸣渐紧,剑光发出了。   箫也发出共鸣,是被剑光引发的。   终于,紧张的气氛达到顶点,突然爆发了。   剑闪电似的吐出,风生八步,人剑俱进,电虹排空飞射,剑光彻骨裂肌,势如排山倒海。   箫突然折回,八音齐鸣,从电射而来的剑虹侧方不足三寸折向射出,接触了,发出刺耳的气流迸爆声。   剑虹擦神箫客的右胸外侧而过,箫也间不容发地掠过怪人的右胁外侧。   双方易位,接着风雷乍起,双方皆回身抢攻,闪动的身影加快,各展所学以快打快,剑吟与箫鸣越来越急,罡风劲气越来越猛烈。片刻间三照面两盘旋,双方各抢攻了十招以上,最后在一声剑箫接触的清鸣中,人影陡然分向路侧飘退。   “太清神罡!”   神箫客用千斤坠稳下身形,脸色一变,说:“难怪你如此声势汹汹,打!”   第二轮激烈抢攻,半斤八两。   第二轮攻势更猛烈,更狂野。   双方的内功皆炉火纯青,真力源源不竭,因此激斗一次比一次猛烈。双方皆以攻还攻,很少主动采取纯粹防御封架的招术,各以雷霆万钧的声势寻瑕蹈隙抢攻,好一场势均力敌的龙争虎斗。   观战的人更紧张。怡平的注意力,集中在两人神奥的抢攻招术中,眉心逐渐内聚。   上了年纪的人,不宜采取这种竭泽而渔的拼命打法的。   因为真力的耗损补充缓慢,手脚筋骨也因为年龄的影响而控制力不从心,很容易因本能的反应慢一刹那而失手,一失手便凶险万分死亡踵至。   纯纯未经过磨练,被这种险象横生、惊险万状的可怖恶斗惊呆了。   久久,情势又变。   神箫客终于发觉对手太过高明,强攻无望,不能再这样大量消耗真力了,立即断然放弃近身搏击的三十六路短打,改用九九游蜂戏蕊巧打十八变进攻,点、打、挑、拂变化万千,箫影虚虚实实诡奇绝伦,在漫天剑影吞吐中,不时探隙而入一沾即走。   果然,把高怪人的惊涛骇浪攻势有效地遏止了。   最先出现的矮怪人看出情势有点不利,手按剑把迈出两步急叫:“寓快于慢,迫虎人阱。”   “女人,不能再进了。”怡平提出警告。   “你给我闭嘴!”矮怪人沉叱。   “你要两打一?”   “小心你自己好了。”   “我是很小心的,退!”怡平的声音提高了一倍。   “你想阻止我吗?”   “我准备有效地阻止你。”   “你好狂。”矮怪人拔剑。   “剑给我。”怡平向纯纯伸手。   纯纯拔剑递给他,惶然低呼:“庄哥哥,小……小心……”   不远处另两位矮怪人互相打眼色。   纯纯的低呼声不但亲眼,而且关切的真情流露无遗。   “我会的。”   怡平柔声说,剑垂身侧迈出两步:“姑娘,你再不退,在下可要得罪你了。你站得太近,随时都可以出剑,对梁老前辈是极严重的威胁,这是不公平的,不可以。”   他已看出对方是女性,宽博袍走动时,仍然掩不住女性走动时的特有韵律。   “你无礼,你可恶!”矮怪人一面骂,一面拔剑疾冲而至。   武林朋友小心提防三种人:出家人、妇女、小孩。   出家人不论僧道,不事生产有的是时间练功,所以很可能身怀绝技,不好惹。   妇女心眼小,不讲理,很可能随时发雌威,出其不意抽冷子来一记致命一击,可怕。   小孩不知死活,不知轻重,火来了就埋头上,挨了揍,鬼叫连天撒野放泼,惹不得,惹了胜之不武,败了更丢人现眼,甚至会送命。   碰上这三种人,最好退避三舍。   这位女怪人,就是这副德行,一闪即至,立即下手攻击,招发射星逸虹,又狠又毒泼辣极了。   怡平淡淡一笑,身形一晃,起剑一挥,但见流光一闪即逝,人影倏然中分。   矮怪人倏然转身,咦了一声,左手掩住了右颊。   头罩裂了一条缝,位于右耳下方,如果划破头罩的锋尖伸展三分,必定划破了颊,更可能割裂了颈。   “姑娘,不要冒险。”   怡平的剑仍垂在身侧,语气出奇地平静:“敢夸称自己的剑可以收发由心的人,如不是狂人就是白痴。事实上双方交手,生死间不容发,有时出手完全出于本能,心神无法控制的。下一剑,在下就不知结果如何了。”   “你……你这是什么剑术?”矮怪人骇然问。   一声长笑,神箫客从漫天剑影中破围而出,再一跃便到了怡平身侧,脸色泛苍,呼吸不平静,大汗夹背。   “这叫幻剑。”   神箫客叫,转向挺剑追来的高怪人说:“阁下,算了,你还要不了我神箫客的命。小兄弟,走也!走也!”   怡平奔向纯纯,拉了她就跑。   四个怪人眼睁睁目送他三人去远,高怪人叹口气说:“姜是老的辣,神箫客名不虚传,想胜他,我还得下几年苦功。看来,无法迫他将珍宝交出了。”   “我们并不能证明是他所为。”   矮怪人语气不稳定:“恐怕我们找错人了。”   “怎见得?”   “在那种特别森严的戒备下,这老鬼也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进出自如。我们多次接近试探,皆无法进人外围警戒线,老鬼又能比我们强多少?”   “这……”   “会不会是监守自盗呢?”   “哦……这……很有可能呢。”   “箱子有两个,分别由郑夫子周夫子保管,周夫子在外扬言搜捕公孙云长庄怡平,郑夫子神秘兮兮时隐时现,连他们自己都猜想珍宝在郑夫子处,最后却是周夫子是保管人。而他们自己人中,知道珍宝风声的人没有几个。老鬼即使能进出,也不可能一找就着。”   “对,咱们找他们的首脑。”   “那就走。”   “娘,要不要找庄怡平追问?”另一名矮怪人提出意见。   “不会是他,他的行踪完全在我们的人监视下,他的确遵约不到枫桥杨家捣乱……”   “试一试是值得的。”   “可是,他的剑术神乎其神,找他……”   “娘,他有把柄在我们手中,用不着以剑迫他。再说,他还有另一把柄我们可以掌握。”   “你是说……”   “他的女伴。”   “南衡的女儿?”   “不错。”   “这……好,试试看。   农舍中,神箫客有点情绪不安。   “小怪,这些人到底是何来路?那位仁兄的太清神罡和剑术,都十分可怕,我神箫客居然有点支持不住。”神萧容老眉深锁,显得心神不宁。   “那位身材高与老爷子交手的人,毫无疑问地是那天晚上,警告我不要到杨家骚扰的怪人。”怡平一猜就中,当然他不是平空猜测的,他有蛛丝马迹作为猜测的依据。   “下次他们可能会群殴,他们不会死心的。”   “等他们来好了,没有什么好怕的!”   纯纯从家中与小云飞下岳州,本来就是男装,对易钗而筹轻车熟道,脸上再用一些怡平给她的易容染料,她成了一个淡褐色脸膛的小跟班,一个捧剑的小长随。   神箫客先一步离开,去向是枫桥镇。   走狗们已集中在杨家,不再分散在各地,实力空前雄厚,足以歼灭胆敢前来骚扰的侠义群雄。   岳州码头也暗潮汹涌,洞庭王的改装快船出没频繁,显然摆出策应的姿态,封锁群雄从水路撤走的路线。   万家生佛还没有撤走的打算,还在痴痴的等候乾坤一剑带人赶来,与走狗们来一次彻底了断。   群雄都认为公孙云长与高嫣兰的离开,定然是前往催请乃父乾坤一剑的,人一到就可发动攻击了。   当然,争取湘南群雄合作的事,也在积极进行。只是韦云飞的事,未获得走狗们明确答复之前,南衡居士还不打算放弃中立的立场。   怡平并未返回碧池老店,所以不知道店中的事。尽管他对高嫣兰念念不忘,但在这种混乱的局面下,他不得不暂且把思念之情放开。   高嫣兰身边有一大雄侠义英雄,而这些侠义英雄在公孙云长的影响下,皆对他怀有戒心和敌意,他怎能再留在高嫣兰附近惹人讨厌?   公孙云长与高嫣兰是乘船走的。   当五岳神犀认为己受到拔山举鼎的愚弄,一怒踢筵捣散盛会时,公孙云长便急急拉了高嫣兰,乘乱离开了杨家,匆匆忙忙奔回客店,立即拾夺行装会账离店,出城直趋码头。   “我们不向吴老伯道别,不太好吧?”高嫣兰有点不安地说。   “混乱期间,他不会怪我们的。”   公孙云长一面说,一面走向码头最北端:“拔山举鼎本来预定正式礼聘五岳神犀之后,利用鹰扬门的声威,震慑侠义门人,就没有人敢反对他了。现在计划失败,他很可能恼羞成怒,收起伪善面孔,改用强硬手段对付侠义群雄,咱们人孤势单,再不及时乘乱离开,恐怕就走不了啦!等他们回店告辞,必定误事。”   高嫣兰默然,她知道公孙云长的话虽然理由不够充分,但也不能说全无道理。   公孙云长的老爹乾坤一剑,未能及时带人赶来,真要等到拔山举鼎恼羞成怒蛮干,她和公孙云长必定首先遭殃。万家生佛那些人自顾不暇,哪能分心照顾她?   码头末端,泊着一艘扁舟,静悄悄地不见有人,竹编的半圆形船舱又低又矮,舱门是闭上的。   这种扁舟中间有一根桅杆,风帆叠落在舱顶;没有风可用桨,是洞庭沿岸的短程运贷的船。在湘西玩江一带,称为鸟船。   公孙云长毫不迟疑地往舱面跳,向她招手叫:“来吧!咱们立即离开。   “咦!你预雇的船?”   她站在舱面一脸迷惑:“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有许多事情你不会了解的,不要问好不好?”公孙云长匆勿地说,鼓掌二下。   舱门被人从里面拉开,钻出四个青衣大汉,一个个面目阴沉,对她们两人视若无睹,迳自整理船具,熟练地完成启航准备。   公孙云长也不向四个舟子招呼,拉了她一头钻入舱中,拉上舱门,仅留一条半寸宽的缝隙透光。   这种船舱两面没有舱窗,舱蓬两端衔接两侧的船舷,形成圆弧形的舱顶。舱板倒还洁净,光溜溜空无一物,宽不及丈,站立时头可触及舱顶。   两人的行囊早就丢了个精光大吉,只有一些最近两天才购置的简单换洗衣物,各打了一个小包裹。   两个人挤在舱中,孤男寡女的确不宜,幸而还不算黑暗。   “云长,这是什么人的船”她忍不住发问。   四个舟子的神色,的确可疑。   “不知道。”公孙云长信口说,凑近门缝向外察看。   “不知道。”她更感惊讶。   “我的人通知我,这里有接应我的船。”   “你的人?”她更感惊讶。   “我不是告诉你我有接应的人吗?他们来晚了,昨晚才赶到,实力单薄,他们不能露面,我不想让吴老伯知道,所以连你也瞒着,以免走漏风声。”   船已经驶离码头,用桨而不用帆,船在风浪中起落,船速相当快捷。   “那……他们目下在……”   “等到达之后才知道。沿途可能碰上拔山举鼎的人,我们必须小心。不管怎样,我们算是离开岳州了。已经脱险,你睡一会儿,到了我会叫你。”   她怎能睡?这里真像一张床,她咬着樱唇,红云上颊,似娇似嗔地白了公孙云长一眼。   她不知道自己这种娇羞神态是如何动人,更没了解女人这种魅力对男人的影响有多大。   光线是微弱的,贴身倚坐,双方的距离近得不能再近,船的晃动更把他们连在一起,双方的体气皆给予对方强烈的吸引。没有人声,也看不见旁人,只听到有韵律的长桨破水声,不至于打扰他们的情绪。   蓦地,她看到公孙云长眼中涌起令她心动的光芒。   当公孙云长强劲有力的臂膀抱住她之后,她只感到一阵激情,一阵晕眩,一阵迷惘,一阵悸动震撼着她。   那灼热的男性嘴唇触压着她的滚烫粉颊,那男性粗浊的呼吸震撼着她的粉颈……她崩溃了,咽了一声,身躯被压在坚硬的舱板上,她完全失去移动的能力,不知人间何世。   “嫣兰……”   激情的呼唤震撼着她。   胸口一凉,有发烫的手触及她令她心荡的地方。   蓦地,一声呼啸打破了沉寂。   她毕竟是名门闺秀,像是被人抽了一鞭。   船上还有四位舟子。   “云长……”   她嘎声叫,慌乱地推开压住她的沉重身躯,掩住敞开的胸膛,说:“不……不要……我……”   “嫣兰,我……”公孙云长重新压住了她。   她真的吃掠了,微光下,她看到公孙云长激情的脸,灼热如焚的发光眼睛,粗浊的呼吸,有力发烫的手……   这是一个陌生的人,一个半疯狂的人。   “云长!”她猛地推撑着对方,挣扎而起。   不等公孙云长再次侵袭她,外面传来舟子沉亮的叫声:“人已接到,一切顺利。”   “在丝草湾,舵主在等候。”是另一艘上的人声。   她吃了一惊,身上的热度急剧消退。   “舵主?”   她挺身坐起,紧抱住罗带已解半裸的酥胸,问:“云长,这是水寇的船。”   “你以为在洞庭王的势力范围内,我能找得到什么人的船离开?”   公孙云长反问,脸上的情欲神情仍未完全消失,发光的眼睛紧盯着她未能完全掩住,粉颈以下一角晶莹腻滑的肌肤,仍有扑下的神态流露。   “这……”   她心向下沉:“洞庭王已被走狗们收买,而你……”   “你怕什么?”公孙云长狞笑。   “你……”   “洞庭王比什么人都聪明,他两面拿钱,你知道吗?强盗们做买卖,是不讲什么叫道义的。”   “你是说,你也与洞庭王……   “有交情。”   公孙云长毫不脸红地说:“当我去衡州之前,就与洞庭王有了默契,他答应必要时提供紧急援助。这件事,你千万不要透露口风。”   “云长,你这样做,令尊……”   “家父不管我的事,我的事我自己负责。以后不管你看到了些什么事,听到了些什么风声,都不要大惊小怪,不加理会就是。”   船停下来了,外面人声震耳,从碰撞声听来,小舟已靠上了另一艘大船。   她赶快整理衣裙,心中极感不安。   要是她爹天马行空知道她与洞庭水寇在一起,该怎么说呢?   “我们不上大船。”   公孙云长准备拉开舱门:“你不要出去,我去去就来。”   “云长,不……不要说我在此地。”   她气馁地说:“我……我不要见任何人。”   “放心,我也不要你与他们打交道。”   公孙云长出舱后拉上舱门,舱中一暗。   这时,她已可冷静思量了。回想她与公孙云长结交后,所经历的一切变故,她感到一阵心悸,一阵惊惧,似乎公孙云长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有点不太对劲。   最后,她想到与公孙云长沿湖岸逃生,找船碰上快活刀的经过。   公孙云长能与快活刀周旋,已经令她大感惊异了,再一跃四丈登舟,太反常啦!   当时,她接受了公孙云长突然灵智大开的解释。但现在回想起来,这种解释也未免太过牵强了。   “他在找洞庭王派来接应他的船!”   她依然自忖:“如果那时他有洞庭王暗中策应,根本不需到处乱闯九死一生呀!只要公然堂而皇之往码头走就行了,走狗们不敢在城中闹事,更不敢在码头动刀动剑。”   接着,她想起了庄怡平。   这时,她才想起一而再帮助她的庄怡平!   当然,她想起了怡平讽刺、挖苦公孙云长的一些话。   人如果一切都往好处想,那么,一切都是美好的。反之,一切都往坏处想,一切都坏得不能再坏了。   她想得毛骨悚然,想得心向下沉。   她的结论是:赶快离开公孙云长。   公孙云长的仪表、风度、声誉、才华……的确令她芳心暗属,情苗茁长,她少女的芳心已接纳了这位英雄郎君。   可是,现在……   刚才公孙云长乘她感情脆弱的时候侵犯她!   想着想着,公孙云长在她心目中的形象,正以显明的速度改变,改变,不是向好的方面变。   她有拉开舱门看看外边情形的冲动,最后终于轻轻拉开一条缝。   没有人说话,只看到有人走动。   果真有一艘大船,一艘外表与快活刀看守,内有卓姓少女坐镇的船一模一样。但不知船内的陈设有没有卓姑娘的船那么华丽?   大小两艘船靠在一起,另一边,距岸约六七丈。那是处长满茂草的浅湖湾,水面长满了从水下浮到水面的水草,大概这就是丝草湾。   高高的湖岸丘陵起伏,上面到底是什么地方?船行驶不到一个时辰,而且用桨不用帆。她想:大概仍在岳州附近。   如果她会水,从水中逃上岸,该多好?可惜,她不谙水性。   如果脱不了身,公孙云长会把她怎样?   她害怕了,心乱如麻。   久久,仍不见公孙云长从大船返回。   好漫长的等待!   终于,她听到另一艘小船靠上大船的声息,靠在大船的另一边,她无法看到。不久,小船离开了。   她失去兴趣,倚在舱壁上养神,不久便神思困倦,朦朦胧胧睡着了。   拉舱门的声音,惊醒了她的恶梦。   一名青衣大汉站在舱门口,手中有一盘饮料和食物,向她冷冷地。说:“给你送来一些吃喝。”   “公孙少堡主呢?”她问。   “上岸去了。”   “上岸?这里是……”   “丝草湾。”   “我是问岸上……”   “不知道。”大汉抢着说。   “怎会不知道?”她不悦地问。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大汉毫不客气顶回去。   “我要上岸。”她冒火了。   “不行!”大汉大声拒绝。   “我要上去!”她也大叫。   “你试试看?”大汉把食盘放下,顺手拉上舱门。   她心中叫苦,大事不妙。   “他把我交给水寇了?”她恐怖地想。   不祥的预感爬上心头,她开始感到寒冷。   公孙云长与一名青衣中年人,到了一座小山坡下的树林,在林沿的一座孤零零茅舍前停步。   “就是这里。”   中年人指指茅屋说:“少堡主可在屋子里等,里面有充足的食物。”   “要等多久?”公孙云长问。   “不知道,少堡主定下心来等吧!可以好好睡一觉,千万不要到外面乱走。”   “有危险?”   “很难说,在下回去了。”   “在下何时可以反船?”   “要等来人决定,届时自然有人前来领路的,再见。”   中年人丢下他走了。   茅屋很简陋,小小的厅,一房一厨,屋后还有一口井,厨中有用竹篮盖在木桌上的食物,甚至还有一坛酒。   已经是申牌末,夏天日子长,距天黑还有一个时辰。   他解剑搁在厨房的粗糙木桌上,管他,吃了再说。菜有五大碗,有鱼有肉,似乎是半个时辰前煮好的,余温犹在,茅屋的主人大概离开不久。   刚喝了一碗酒,蓦地,他警觉地放碗站起,抓起剑悄然穿越走道到了厅堂。   一位美丽的俏妇人,正站在堂前的神案下。   “是你!”他戒意全消,眉飞色舞。   美丽的女人注视着他,嫣然一笑,媚态横生。   “你希望来的是谁?绿魅蔡凤?”美丽女人放荡地在他颊上拧了一把。   他以手还手,拍拍那吹弹得破的粉颊。   “别小心眼,你知道,我喜欢的是你,只有你最销魂。”他淫笑着说。   他完全变了一个人,不再是神气的年轻侠士,而是举动轻浮言词放荡的登徒子。   据说,人有两种面目,甚至三四种面目。所以,不要狂妄地说一眼便可看穿一个人。   “哟!灌迷汤吗?”   女人妖媚地、嗲声嗲气地投入他怀中:“唔?但我喜欢。”   “我也喜欢,这叫做皆大欢喜。”   他环着女人的腰肢,轻佻地亲亲那小巧动人的红艳艳樱唇和香腮:“小宝贝,你是来传话的?”   “是,也不是。”   “怎么说?”   “公私两便呀!”   “对啊!小宝贝,这方面,你是天才。”   他开始上下其手,处处显示出他在对付女人方面也是天才:“天才总是公私两便的,只有傻瓜白痴才公私分明,甚至大公无私,是不是?”   “先私后公,才不会遭雷打。”   女人在他怀中格格笑着,扭动得像被抓住的蛇,说:“那群戮力从公的蠢才,死得比谁都快。哦!你像头老虎,……馋猫……”   同一期间,枫桥镇发生不大不小的骚动。   枫桥杨家在桥东约一里,枫桥镇则紧靠着桥西。两者之间,鸡鸣犬吠清晰可闻,大叫一声双方都可听见。   镇上有六七十户人家,大道两旁自然形成一条小街,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些小店贩卖日用百货,供应旅客和附近村落的居民。小食店有三家,供应简单的菜肴,当然也有卖酒的。   杨家禁止外人接近,来办事的人不得其门而入。   但镇上有一座巴陵县设立的递运所,不但是府县的运输站,也是将盐运往府东山区的转运站,盐运司分所的所在地,走狗们与官方联系的地方。走狗将中枢设在镇东杨家,用意就是与递运所联络方便。   递运所的右邻有一家小食店,是递运所丁役们经常活动的地方。   南衡居士带了四名同伴,在食堂占了一副座头。下首,坐着两位递运所的役丁班头:张三、李四。   “张老兄。”   南衡居土语气带有火药昧:“府里和县里都派有巡捕丁勇,把杨家封锁得铁桶似的,不许外人接近,这样做并不能保证问题可以解决。既然皇甫大总管避不见面,不啻关闭了解决之门。张老兄,所以在下请两位把口信带进去,老兄意下如何?”       第二十七章 群魔乱舞   “韦爷,据在下所知,皇甫大总管绝对无意避不见面。”   张三有耐心地解释:“只是失窃了价值连城的金珠宝玩,一时控制不住情势,必须全力追查线索,以便追回失物,忙得不可开交,没有工夫接见外人,如此而已。韦爷所说的口信,不知所传何事?在下将设法传入,请韦爷明白交代好了。”   “那就有劳张老兄了。韦某的口信很简单。”   南衡居士一字一吐地说:“在下给他一天半天工夫,明日正午之前,把犬子放回。要不然,我韦安仁将率亲朋好友赶往武昌。”   “往武昌,韦爷的意思……”   “对,往武昌,找鄢狗官了断,他不能纵使爪牙掳人胁迫而能逍遥自在。你告诉皇甫大总管,我南衡虽则多年不过问江湖事,俗语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南衡登高一呼,多少还能替某些人带来严重的伤害。他既然迫韦某铤而走险,得不到多少好处的。这些话,张老兄能否把意思明白的传到?”   “这个……   店门脚步声入耳,进来了三个人。领先的人是九幽客吕杰。   “呵呵!韦老,吕某负责把口信传入,保证不会误事。”   九幽客挥手示意张三李四离开,自己在对面落坐:“韦老,能听在下几句话吗?”   “吕老兄,希望你老兄的话中听,最好能代表贵大总管的意思。”南衡居士忍住怒火说。   “吕某的话或许不怎么中听,已不见得能代表皇甫大总管的意思。不过,毕竟还有三两斤份量。”   “你吕老兄是有名的传信人,所说的话当然有份量。说吧!韦某在洗耳恭听。”   “韦老在武林位高辈尊,名满天下,但在鄢大人眼中,不客气地说,还不如一个街坊地棍可怕。家大业大的人,在官府眼中,除了利用价值之外,根本不是什么可以构成威胁的对象……”   “韦某明白吕老兄的意思。”   南衡接口说:“问题是,对付贵主子的出面人,决不是我南衡居士,我韦安仁根本不必出面与官府为敌,自找破家之祸。”   “真要破家,是不需什么理由和证据的。灭门令尹,更何况权倾天下的名臣?所以,收敛些总是好的。有关令郎的事,韦老必须冷静地深入了解,首先,在理字上韦老就站不住脚了。”   “什么?你说老夫缺理?”   “不是么?请教,令郎与刺客公孙云长向咱们的人挑衅,杀死了咱们不少人,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韦老能否认吗?”   这等于是一把利刀,击中了南衡居士的要害。   “令郎已经承认了。”九幽客继续说:“不管是官了或是私了,韦老;其结果都是极为可怕的。皇甫大总管不为己甚,目前为了追查失宝的事无法分身,所以暂时无法向韦老当面作明确的交代,等事情告一段落,自会还韦老的公道。   皇甫大总管的意思,是请韦老赶快远离是非之地,不要与万家生佛或乾坤一剑那些人走在一起,永远不过问咱们的事,那么,将来令郎自可平安返家,不然……韦老自己去衡量衡量好了。”   “把老夫的儿子交给老夫带回管教,老夫就不过问你们的事,不然……”   “那么,没有什么好谈的了。韦老想怎么做,悉从尊便,后果韦老自己负责。”九幽客冷笑着拂袖而起:“不要以为没有五岳神犀,敝总管就没有力量应付意外了。名利像一把两刃刀,两面都可伤人。撇开你们挡人财路的可恶行为不谈,韦老,你知道有多少人,愿为打倒你们这些高手名宿而扬名立万,不惜抛头颅洒热血挺身而斗吗?如果我九幽客有三成把握可以打倒你南衡,我都会毫不迟疑试试的,即使只有两成也要试。”   “你最好别试。”南衡心中凛凛,但口气仍硬:“因为你连一成胜算都没有。   “不见得,除了阁下的剑术尚可称霸之外,阁下没有什么可以骄傲的。”   “哼……”   “不要哼,不信立可分晓。”九幽客声落脚动,猛地一脚踢向食桌,快如电光一闪。   这家伙身材矮小,矮小的人特别灵活,站在桌旁出其不意飞踢食桌,一踢便中。   “砰!”食桌飞起。   “啪!”   包括南街居士在内的五位高手,反应十分迅疾,不约而同伸手拍击,将飞起近尺的食桌拍落原处。   可是,酒菜食具稀哩哗啦一团糟。   同一瞬间,九幽客右掌隔桌吐出,无声无息的可怕潜劲如山洪涌发,向南衡居士涌去。   九幽真气,可化罡气的绝学。   南街居士无法暇思索对策,本能地沉叱一声,一掌拍出硬接,神聚掌心劲道山涌。   “啪!”   食桌突然崩裂、塌落。   可怕的暗劲以更快一倍的速度向上下左右迸爆,双方半斤八两势均力敌。   势均力敌,已表示九幽客的胜算不止三成,而是坐四望五。   “呸!”   九幽客得理不让人,连发三掌。   南衡居士已被逼上梁山,非硬接不可,连对三掌,气流迸爆声连续传出。   九幽客飞退八尺,脸色一变。   “大名鼎鼎的南衡,如此而已。”九幽客沉声说:“阁下,在下的胜算不止三成。你如果再不知趣,就在此地稍候,在下去叫有五六成胜算的人,陪阁下玩玩。”   说完,带了同伴出门扬长而去。   窗下一桌坐着一位土老头,眯着醉眼向南衡说:“你们再不走,麻烦大了。”   “他们会一拥而来?”南衡咬牙问。   “会的,但来的人不会多。”土老头摇头幌脑:“来的人胜算恐怕不少于六成。目前他们又气又急又心疼,正在全力搜寻失窃的珍宝,安排天罗地网,所以暂时不理会你们,再不赶快乘实力仍在时远走高飞,恐怕就没有机会活着离开岳州了。”   “他们敢如此肆无忌惮吗?”   “怎么不会,如果五岳神犀接了礼聘,你们现在大概活的人就没有几个了。目前他们人力分散,要对付三批人。”   “湘南群豪是其中一批?”   “那是下一批。目前的三批是涉嫌盗宝的人。一、神箫客与庄怡平;二、快活刀一群穿虎皮衣的人;三、人魔离魂鬼母。下一批,就是你们了。但如果你们仍在吵吵闹闹,批数是可以随时调整的。”   “你是……”   “再啰嗦片刻,一切都嫌晚了。”土老头离座,丢下酒食钱,一溜烟ha出店走了。   事不关心,关心则乱。   南衡居士不是不知利害,而是爱子的事未获解决,委实不甘心。五个人商量片刻,最后只好暂且忍耐,回城再行打算。   经此片刻的耽搁,失去平安离去的机会。   赔偿小食店的损失后,五人出店取道返回府城。   刚出镇口,后面三个人影飞步衔尾追到。   “韦南衡!”九幽客的叫声震耳欲聋:“相好的,你们走得了吗?”   五人转身回顾,不走了。   三个人,除了九幽客之外,另两人是文士打扮的郑夫子,和一头灰发的老太婆。   南衡五个人认识郑夫子,午间宴会见过面,却不认识老太婆。   老太婆手中握了一根鸠首杖,长仅一尺八,乌光闪亮,非木非金,不知是何物所制。   五比三,八双怪眼大眼瞪小眼,面面相对。   “你不死心,是吗?”郑夫子阴森森地问。   “不是不死心,而是老夫的事非及早解决不可。”南衡居士咬牙说:“骨肉连心,老夫决不甘休。”   “本夫子倒要看看你如何不甘休。”   “在下的意思,已向吕老兄说得明明白白。”   “本夫子给你明确的答复。”   “老夫洗耳恭听。”   “本夫子要秤秤你的斤两,你是武林四杰之一,静剑南衡,剑术宇内无双。”   “老夫子的确练了几十年剑,颇有心得。”   “本夫子不才,也练了几十年剑,有否成就,就不知道了。”郑夫子徐徐拔剑:“本夫子一介书生,练剑恐怕用功不勤,当然没有阁下武林至尊那么专心。因此,本夫子要用其他武技,辅助剑术的不足。”   “郑夫子客气。”南衡也慢慢拔剑:“武朋友分高下,并非切磋印证,任何绝技皆可使用,老夫当然不能自订规矩限制阁下只能用剑。”   “那就好,本夫子就不客气了。”   “请赐教。”南衡移至下首立下门户。   不是以武会友,不必讲求麻烦的礼数。   郑夫子不客气地占了上首,草草持剑行礼虚应故事,冷笑一声拉开马步,完成进手准备。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南衡所受的心理压力虽然沉重,但剑一起便万虑具消,六合如一,剑徐徐一引,整个人立即宝相庄严,不愧称一代剑术宗师。   那神意内敛、沉凝稳健的神情,足以显示他持志养气的功夫,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了。   双方心神纠缠片刻,剑上龙吟渐发。   修为达到无上境界的高手,剑光已经不再外发了。   双方皆具有必胜信念,在心神纠缠中势均力敌。在外围观战的人,既听不到剑气的特殊震鸣,也感觉不出令人窒息与心悸的杀气。   好静,好冷。   静如处子,动似脱免。   电芒一闪,蓦地风雷乍发。   “铮铮!”   震耳的双剑接触声骤起,接着是令人心悸的虎啸龙吟传出,可怖的快速闪耀电芒倏然消失,进攻的一方飘退八尺。   抢先进攻的是郑夫子,以电耀霆击似的声势狂攻二十剑之多,攻势之猛烈,无以伦比。最后一剑被封出,只好见机退走,避免对方乘隙反击。   南衡居士逼进了两步,不但瓦解了对方二十剑狂攻,而且轻灵飘逸地回敬了十二剑。   郑夫子再次凝神逼进,鹰目中煞气开始显现。   南衡居士屹立如山,神色疑重,静如山岳。   剑虹吐出,郑夫子仍采主攻,左手的剑诀在发剑的后一刹那戟指连点,天罡穿云指突然助攻。   剑气突然进发,南衡居士突然闪电似的移位,剑花一涌,厉啸起自锋尖,郑夫子三剑落空,穿云指力也被南衡居士的剑所震散。   南衡居士移了位,但依然保持庄严的神情。   郑夫子脸色一变,悚然说:“阁下号称静剑,动起来却快逾电闪,果然了得,不愧称一代剑术宗师。”   “过奖过奖。”南衡居士冷然地说。   郑夫子第三次抢攻,更狂、更猛、更快!   剑如狂龙天矫,快速进逼从八方递剑,左手的穿云指也间歇地点出,穿透剑气的厉啸声令人头皮发炸。   双剑交击声急剧传出,双方全力相搏,凶险绝伦。   剑影漫天,人影虚实难辨。   蓦地,一声冷叱,裂帛声接着传出,人影乍分。   郑夫子侧飘丈外;剑吟隐隐。   一幅袖椿飞出丈外,翩然坠地:是郑夫子的右袖,右上臂近肘处,也裂了一道裂缝。   南衡居士的左外肩,也被神奇的穿云指力划了一条缝,幸而未伤肌肤。   刚站稳,突然听到重物着地声,心中一震,向左移位,便看到自己的四位同伴,已在同一时间内,摔倒在地,像是死人。   同时,他看到老太婆轻拍着鸠首杖,丑陋的老脸上,绽着令人望之心中发冷的狞笑。。   “你们……”他骇然惊呼!   “我们要你生死两难。”老太婆乖戾地叫。   他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老太婆的鸠首杖中有鬼。   他刚想移向上风,突觉一阵头晕,头重脚轻似要栽倒,脚下一乱。   电虹排空而至,郑夫子乘机发起攻击。   “铮铮!”   他本能地发招封架,生死关头,他必须为自己的生命作孤注一掷。   “哎……”   郑夫子惊叫,飞退丈外,右胁下血迹沁染了衣袍,挨了不轻不重的一剑。   南衡也不好受,狂乱地连退五六步,只感到眼前一黑,仰面便倒,不等身躯着地,便已失去知觉。   就在他失去知觉的刹那间,他听到一声令他心神震颤的娇呼!   娇呼非常的简单,简单得只有一个字:爹!   在人世间,这个字的意义非常非常的单纯,连婴儿都懂。随着年龄的增长,把这个字的意义搞得越来越复杂,有时竟复杂得走了样,离了谱。   这瞬间,爆发出意外的剧变,随着这一声急切的、撕裂人心的娇呼,情势巨变。   老太婆本来是向前擒人,受了伤的郑夫子也咬牙切齿挺剑扑向倒地的南衡居士,似乎想要刺南衡百十剑才消心中之恨。   老太婆非常机警,武功更是惊人,扑出的身形蓦地侧旋,一声怪叫,大回旋招发回风拂柳,鸠首杖行威力万钧的一击,向模糊的快速接近人影攻去,反应之快,几乎已达到化不可能为可能境界。   可惜,仍然不够准确,一击落空,因为从后面近身的人突然停止,鸠首杖就差那么一点点,没击上。   接踵而来的变化,令老太婆目眩,人影闪电似的切入,左手一伸,将鸠首杖拦在外侧,没有收回发招的机会。   然后是沉重如山的打击及体,两耳门、左右肩头、左右颊,掌落如雨,响声绵密,不但被打得头昏目眩,而且痛彻骨髓。   同一期间,郑夫子招发回龙引风,旋身攻击近身的快速人影,双剑立即行狂野的接触,铮铮两声暴响,火星飞溅,然后电虹排空切入,冷气彻骨奇寒,迅疾如电,从中宫长驱直入。   受了伤的郑夫子精力已耗掉一半,劲道也减少了一半,灵活性也弱了一半,力不从心的感觉,令这位高手阻挡不住惊涛骇浪似的可怕剑势。   封不住无孔不入的电虹,右外肩一震,利器高速掠过的灼热感令他心寒,电虹过后方感到疼痛难忍。   一声厉叫,郑夫子发疯似的急窜逃命。   同一期间,九幽客像找不到洞的老鼠,狂乱地八方奔窜,要摆脱那像附身冤魂似的土老头。尤其是士老头那根八音齐鸣的怪箫。   本来矮小的身躯似乎缩小了许多,窜走更为便利,一面逃一面叫着:“梁老鬼,威灵仙马上可以赶到,你……哎……”   “哈哈!威灵仙来了,你也死了。”   扮成土老头的神箫客,像戏鼠的灵猫,快速地堵截,不许九幽客往镇上逃。竹箫吞吐点打记记凶狠,根本不在乎九幽客那长了快一倍的长剑,一而再钻隙而入,以压倒性的声势予取予求。   九幽客挨了一记叫一声,左窜右钻,始终摆脱不了神箫客的堵截。。   郑夫子一走,九幽客更慌了!   他鬼眼一转,突然发现不远处路旁的大臭水沟,猛地扑地鱼跃而出,奋身急滚,滚落臭水沟,沿沟向镇内窜逃,比老鼠快上百倍。   “这鼠辈脏死了!”   神箫客站在沟旁捏着鼻子怪叫,不再追赶。   老太婆躺在地上,鸠首杖也躺在地上。   老太婆那双老眼瞪得大大地,像是死鱼眼,口鼻在淌血,整个人像具死尸,真够凄惨的。   怡平扯下老太婆的百宝囊,搜出两瓶药未,分别打开瓶塞嗅了嗅,一瓶纳入怀中,将百宝囊丢在老太婆身上。   冷冷地说:“彭泽妖婆,你偌大年纪,做走狗也的确太苦了,何苦来哉?你的蚀骨毒香太恶毒,现在,我要将整瓶毒香灌入你的贪婪肚子里。”   他手握另一只小口大肚子瓷瓶,里面的毒香足有大半瓶之多,灌入肚子里,那还了得?   自从获得天下四大用毒宗师、名列第一的疫师班权相救之后,他对毒物已有了基本概念。不但在疫师处获益非浅,更在毒僧百了的二种神奇解毒药中,获得不少解毒的常识,所以他对毒物的认识,已有了良好基础,他要用老太婆的毒来对付老太婆,而老太婆的另一瓶解药他已没收了。   彭泽妖婆王珠、绿魅蔡凤的师父,一个黑道中无恶不作的可恶老太婆。   一听要灌毒药,本来已死人多口气的彭泽妖婆,求生的意志突然涌现神奇的潜力,猛然大惊,撑身坐起。   “不……不要……”老太婆狂叫,手脚并用向后拖曳身子,惊骇地挪动:“不要用……用那瓶毒……”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不要,求你……”老太婆狂号,翻身踉跄爬起,神力忽生,发疯似的落荒而逃,完全忘了身上的痛楚。   “庄哥哥,快来救我爹……”纯纯蹲在南衡居士身旁,惶急地大叫。   这一叫,救了彭泽妖婆的老命。   南衡居士与四名同伴,几乎是同时醒来的。   论真才实学,彭泽妖婆还不算是一等一的高手,但她却把南衡居士五个高手中的高手弄翻了。   而她的门人绿魅蔡凤,也惊走了公孙云长,掳走了小云飞。   可知闯荡江湖,功臻化境的高手,有时也会在阴沟里翻船,甚至会不明不自送掉性命。   南衡居士的剑术,比郑夫子高明,但却被天罡穿云指绝学牵制住,再被蚀骨毒香所创,几乎丢掉老命。   从昏迷中醒来,睁开眼便看到一旁泪痕满脸,化装为仆从的爱女,不由心中一酸,老泪纵横。   “爹……”纯纯痛苦地凄然泣叫。   南衡撑起上身,挽住爱女黯然柔声说:“女儿,跟我回家。”   “爹,小弟……”   “女儿,爹知道你弟弟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唉!他有他的前程和际遇,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又道是祸福无门,惟人自招;不必管他了。”   “爹,女儿罪该万死……”纯纯放声大哭。   “不能怪你,女儿,这是爹和你娘的错。”南衡居士挽着爱女站起:“你能平安无恙,为父业已衷心感谢上苍的仁慈了。”   “哼!上苍永远不会对你们这种人仁慈。”一旁的神箫客撇撇嘴“要是没有应怡平这小子,你,哼!我可怜你。时至今日,你仍然存有与走狗们妥协的念头,满以为倚仗你的声望,与挟有湘南群豪的声威,拔山举鼎不敢对你怎样。   其实,湘南不是狗官的盐政区,拔山举鼎并没有除去你的积极打算,只是想杀鸡警猴,断绝你帮助万家生佛的念头。如果他真要对付你,你南衡恐怕早就呜呼哀哉了,哪等到今天你送上门找死?”   “梁老哥,不要骂了,兄弟已经够可怜够凄惨的了。”南衡居士苦笑行礼。   “你早就该骂。”神箫客仍然口气犀利。   “是的,兄弟该骂,只怪我自不量力,糊涂昏了。”南衡居士乖乖认了,转向应怡平:“庄哥儿,大德不言谢,日后……”   “老伯能谅解,小侄己心满意足了。”怡平抢着说:“有关云飞小弟的事,小侄正在尽力。”   “这件事十分奇怪。”神箫客老眉深锁:“自从那晚怡平与人魔鬼母营救失败,令郎失踪之后,走狗们也在积极追查,那负责看守的淮上狂生,更是马不停蹄到处穷追。从走狗们处得来的消息,也证实令郎的确不在他们手中了。   拔山举鼎拒绝与你了断,可能原因在此。那么,那晚救走令郎的人,到底是何来路?不管是朋友或是仇家,这时也该有些消息了,但毫无风声线索,委实令人百思莫解,我不喜欢这种扑朔迷离的局面。   “小侄相信,不久便可得到消息的。”怡平说:“大敌将至,诸位赶快离开为上。纯纯,你跟你爹走吧。”   “庄哥哥……”纯纯用恳求的声调叫。   神箫客叹息一声,重新取出竹萧,大声说:“来不及了,谁也走不了啦!除非咱们能彻底击溃他们,拔山举鼎亲自带人赶到了。”   镇口人影纷现,果然是拔山举鼎亲自出马。   与他并肩而行的人.是周夫子。   其他十余名高手中,有外总管摘星换斗罗天中、内总管八表潜龙张均、大法师天都羽士。   不是最厉害的人,却是最主要的人。   十三个人,皆是高手中的高手。   来势如潮,半途已纷纷撤兵刃在手。   是冲来,而不是打算讲理而来。   “我要和他讲理。”南衡居士咬牙叫。   “愚蠢的东西!他不会和你讲理。”神箫客说:“他们要速战速决,杀死咱们一个算一个。”   怡平一把夺过纯纯的剑,拔剑丢掉鞘。   “你们结阵!”   他急叫,知道南衡五个人中毒后精力未复,无法应付群殴。   一声长啸,他向涌来的人群冲去。   怪,领先的拔山举鼎按理该是冲得最快的一个,可是,却没有其他的人快,反而被其他的人超越留在后面。   啸声传到,神箫客萧上的八音也随后到达。   十三个人急剧的冲势未止,剑虹已排空而至。   最前面的摘星换斗大吃一惊,被扑来的怡平吓了一大跳,心中一虚,一剑挥出相阻,人却向侧急闪。   可是,挥出的一剑阻不住怡平,闪也闪得不够快,电虹一掠而过,右上臂皮开肉绽,惊叫一声,一跃两丈外,让怡平长驱直入,冲入人丛。   啸声震耳欲聋,剑虹八方分张,闪烁吞吐有如金蛇乱舞,所经处波开浪裂,血雨纷飞,声势之雄,足以惊心动魄,有如猛虎入羊群。   “啊……”   惨号声骤起,惶乱四散的人影有如狼奔豕突,先冲到的七个人没有一个能接得下一剑,连必定发生的兵刃接触声也不曾发生。   但见怡平人与剑似已浑为一体,随意所之予取予求,剑到人倒钻隙而入,如入无人之境。   刹那间便贯穿人丛,疯虎似的冲向与拔山举鼎并行的周夫子。   “哎呀……”   拔山举鼎惊骇地大叫,急急后退。   周夫子立即停止冲进,大喝一声,剑发似奔雷,向电射而来的怡平攻出一招杀着银汉聚星。名家身手毕竟不凡,比丧了胆的摘星换斗强多了。   怡平的啸声已止,剑如流光般射入,仅发出一声错剑的轻响,他已突入周夫子的重重剑网中。   蓦地剑虹暴涨流转,无铸的剑气突然迸发。   “嗯……”   周夫子连人带剑侧射两丈外,蓦地屈一膝坐倒,以剑支地撑住摇摇欲坠的身躯,脸色泛灰,右腿外侧血如泉涌,共出现两孔一缝,右肋也血染胁衣。   这瞬间的接触,一剑击退人魔的周夫子,最少也挨了四剑之多,怡平的攻击委实神乎其神。   “哪儿走!”   怡平怒吼,猛扑转身逃命的拔山举鼎。   神箫客跟在后面,根本没抓住出招的机会。   “不要追了,那是假的,吓人的假货。”神箫客急叫:“先收拾这个真的周夫子。”   周夫子已忍痛飞遁,向民宅狂奔。   摘星换斗已逃入镇口,快极。   其他的人一哄而散,在怡平一冲击溃七个人的可怖袭击下,魂惊胆落四散而逃。   摘星换斗一剑也没接下,后退闪避也躲不开一剑,其他的人斗志全消,不逃的人才是一等一傻瓜寿头。   有三个人无法逃走,都是右胸右肋中剑,伤太重站不起来,躺在血泊中挣扎叫号待救。   怡平停止追逐,盯着远去的、窜入民宅的周夫子背影,沉声大叫:“周夫子,白鹤山竹刀阵之恨,你早晚会偿还的,咱们后会有期。”   神箫客收萧入囊,摇摇头苦笑说:“小怪,你吓破他们的胆了。以后,他们不会和你真刀真枪明来,会用各种阴狠手段送你入地狱,你不该大早显露真才实学的,你的幻剑太可怕了。”   两人回头走,走向发呆的五个人。   南衡居士五个人目定口呆,似乎很难相信刚才所发生的事是真的。他们更难以相信,一个年青的小辈,胆敢毅然冲向十三名宇内高手构成的坚强阵势,凭那些人的名头,就足以令任何高手名宿却步,怎敢冲?   唯一镇定的是纯纯,她对怡平有强烈的信心,因此她脸上绽起兴奋得意的神彩,似乎早已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那些土鸡瓦狗怎禁得起她心上人雷霆一击?   当初她在曾八爷家身陷重围,怡平赤手空拳就把她带出刀山剑海,目下有剑在手,更不用她担心啦!   “爹!”她依在乃父身侧兴奋地说:“看清庄哥哥的剑路吗?他用的好像不是剑术呢。”   “乖女儿。”南衡居士口气有无限感慨:“爹真的老了,爹枉练了几十年剑,竟然看不出庄哥儿的剑路。”   “好可怕。”   一旁的一位中年人悚然接口:“人与剑浑成一体,缩小至最大限,穿掠游走于对方的剑网刀山中,游走自如,信手挥洒,攻其所必救,剑发似万剑汇聚,不取命不索魄,但中剑人必定失去抵抗力,与咱们攻必致命的心法完全不同。   纯纯侄女说得不错,这不是剑术,而是人与剑幻合为一的神奇武技。传说中的所谓剑仙飞剑,大概就是这种现象了。不知是人附剑呢,抑或是人御剑?这才是身剑合一的剑术无上境界哪!”   怡平已和神箫客走近。   神箫容笑笑说:“我一个也没捞到,跟着这小家伙真没意思。他所经处波开浪裂,我老不死又不屑捡死鱼,乘人之危,十三个人,我老不死竟然一个也没捞到,乏味乏味,无趣之至。”   “老爷子,咱们走吧,让他们善后,不然那三个家伙就没有救了。”   怡平将剑还给纯纯:“我只想把周夫子弄到手,可惜未能如愿,他的武功很了不起,被他逃掉了十分可惜。”   “那是你太贪心,你想把假的拔山举鼎弄到手。”   “谁知道那是假的?我又没见过真的拔山举鼎。”怡平为自己辩护:“那天筵席的主人确是这个家伙。”   “谢谢你,庄小哥。”南衡居士有力的手抓住怡平的手臂:“你失踪十年,十年的成就便有……”   “成就谈不上,颇有些心得就是了。老伯,走吧,天色不早了。”   返城途中,遇上女飞卫带了十余位湘南群豪赶来接应。   怡平总算把纯纯交给南衡居士夫妇,偕神箫客走了。   没有纯纯在旁,他轻松多了,一个大男人带了一位大闺女在身边,的确是极为麻烦的事。   要了解敌人的动静,必须与敌人保持接触。   两人回到藏身处,立即分头行事。   他们换了住处,藏身的地方必须不时更换。   天一黑,怡平回到枫桥镇附近。   天一黑,小船上的高嫣兰心已提至口腔,不安的情绪令她心中焦虑万分,在这吉凶难卜的贼船上心乱如麻。   她想走,怎样走?   除非跳水,她却不愿淹死在水里。   想起她曾经有次看到一具浮尸,那灰白浮肿皮脱肉绽的景象,令她一连做了半个月的恶梦,反了半个月胃。   不必进一步去想,她真不愿意那样死。   她连出舱的勇气都消失了,不仅是外面有水贼不时走动,也怕万一失足掉下水去,那就……   公孙云长到底怎样了?   这也是令她悬心的事。   按理,以公孙云长身份、声誉、地位,她怎么也想不通,会与洞庭水寇扯在一起。   一个武林侠义英雄,一言一行都代表堂堂正正的正义英雄形象,正邪不两立,忠奸不并存。   就算是生死关头,英雄与盗贼也决不可能混在一起,何况目下并不是生死关头,城中有领袖侠义群雄的万家生佛,还有率领湘南群雄的南衡居士,只要往那些人身边一站,就可以挺起胸膛,与走狗们堂堂正正周旋,胜负的机会是一半一半,决不是生死关头。那么,公孙云长为何要向水贼求助,远走高飞?   尽管她不断地胡思乱想;尽管她对公孙云长的举动心中生疑;但她不愿往坏处想,毕竟目前公孙云长是她的依靠。   爱情令人盲目,她早就盲目了。   当公孙云长吻了她之后,她更是盲上加聋啦!虽则她曾有被公孙云长出卖的念头。   两面拿钱的强盗是靠不住的,公孙云长不在,她必须靠自己。   强盗们送来了晚餐,她不敢进嘴。   紧张的气氛,随夜色的降临而增涨。   舱外不时传来强盗们低声的谈笑声,至少也有三个人看守着小船。   好漫长的等待,感觉中好像是天刚黑,这些强盗应该有所举动了,会不会不等公孙云长回来,便把船驶走?   她悄悄地将舱门拉开二条缝,偷偷向外张望。   风浪不大,天空云淡星稀,船轻轻地晃动,并没有不舒服的感觉,甚至像是在摇篮里,容易令人入睡。   两个舟子坐在舱面,正在低声谈笑。   大船还在五六丈外,看不见灯光,看不到人影,黑沉沉像是鬼船。   她想到与公孙云长夺船逃走时,登上的那艘由快活刀把守、船上有美得令人目眩的卓姑娘。   那艘船就是这种气氛,神秘阴森,看不见任何生物。   怎么她老是与这种怪船打交道?是不是公孙云长那时把卓姑娘的船,误认是贼船,所以坚持登船和水寇打交道?   两个舟子谈话的声音虽低,但如果留心倾听,一定可以听得真切,没有风涛声干扰,她的耳力足以派上用场。   “你猜,那小子会有些什么结果?”一名强盗向同伴问。   “那得看那个什么姓郑的夫子,能出多少价码啦。”另一名强盗答得很轻松。   她不知道强盗口中的小子是什么人,却知道郑夫子是鄢府四夫子之一,排名是第三,武功却是第二。   周夫子排名第一,却是武功最差,事务最多最繁的一个。   牵涉到郑夫子,事情却不简单了。   她屏息着,拉长耳朵仔细听下文。   “你是说,价码低,咱们就把那小子护送出境?”第一个强盗继续问。   “那还用说?没知识。”   “不过,老大真想把雌儿留下是事实,要是把那小子护送出境,老大的希望岂不落了空?”   “世间的女人都差不多,上了床熄了灯,西施王嫱与无盐夜叉还不是一样的?有了钱,要多少女人就有多少女人,有十人总比一个强,对不对?老大又不是死人,他当然明白钱比女人重要得多。”   “不过,这个雌儿的确美得可人,送走的确可惜。听说,她武功不错,可知道她的来路吗?”   “管他娘的什么来路?咱们从不管上船的人来路如何,上了船,就是咱们的衣食父母,落口的鱼肉。”   她心中暗暗叫苦,毫无疑问地,雌儿是指她了。   她毕竟在江湖游荡了不少时日,经验和见识都有相当基础,显然强盗口中的小子是指公孙云长,雌儿指的是她,老大无疑地是指盗群的主事人。这位主事人正与郑夫子谈判,如果郑夫子出的价码高,公孙云长和她将被强盗出卖给郑夫子。   她抓紧了长剑,暗咬银牙,必要时,她必须死中求生,杀出一条生路来。   船身突然晃动的幅度增大,她还来不及思索原因,坐在舱面的两个强盗,突然身子一歪倒下了。   一个黑影从右舷外上升、飘落,水淋淋地。   “云长……”她软弱地、也兴奋地低叫,拉开门舱向外抢出。   “噤声!”果然是公孙云长的声音:“准备走。”   船下了锭,只要拉上石鳖就可以走。   她奔向泊绳,想拉起石鳖。   “不能用船走。”公孙云长拉住了她:“我的操舟术不灵光,他们片刻间便可追上我们的。”   “那……”   “从水下走。”   “天!我……我不会水……”她脸色都变了。   “不要怕,有我。”公孙云长悄悄将两根长桨放下水:“悄悄滑下去,抱住桨就不会沉了,我带你走,登了岸就安全了。不要怕,来,我先下去。”   有了桨当浮具,她胆气一壮,暗叫惭愧!先前怎么没有想到杀死强盗之后,利用桨或舱板作浮具逃生?   距岸仅六七丈,脱身该无困难,真是当局者迷。   湖水凉凉地,好舒服。   她在舱中闷了一下午,又热又闷又饥又渴,往水里一浸,不由精神大振,怯念全消,水真可爱呢!   两根桨浮力甚大,浮起她绰绰有余。   公孙云长水性并不佳,但带动她应付裕余。   不片刻,到达湖岸。   丝草在她身下撩动,她几乎吓得惊叫出声。   据说,这种丝草长有一两丈,水性不佳的人经常被缠住淹死,说是被水鬼拉下水底的。   失惊之下,她虽然没惊叫出声,但也喝了几口水,真够狼狈的。   爬上岸来,她心中大定。   “随我来,快!”公孙云长拉住她的手急奔。   如果她能保持镇静,回头仔细察看,定可看到两个被制的强盗舟子,正在向大船打出信号。   一阵急走,在疏林荒野中不辨方向。   “云长,这是什么地方?”她忍不住发问。   “不知道。”公孙云长说:“要找到村落才知道,走远些再说。”   “你一直就在大船上?”她追问。   “是的,等他们的联络人。”   “他们是……”   “洞庭王的一位头领,但一直就不见他露脸;后来,我发觉气氛不对,原来我是受到软禁,这些强盗是没有什么道义好讲的,一定怀有其他可怕的阴谋。我一急,就设法撬坏了舱门,赶快找你脱身。”   “我听到一些风声,急得要命。原来他们和郑夫子谈判,正打算把我们交给走狗!”她将偷听到的话一一说了:“这些该死的水寇没安好心,幸好你也发觉了。”   “本来,这是热心朋友安排的,事先我也不知道,事急才冒险利用他们帮忙脱身,没料到这些家伙这么混帐,日后,哼?”   “他们会追来吗?”她耽心地问。   “夜间不会,即使派人追搜,也不会搜得太远,他们不敢深入内陆,那不是水贼的势力范围,咱们只要走远些就安全了。唔!你看,那处树林前是不是有一间茅屋?”   的确是一间茅屋。   她浑身是水,那滋味真不是一个大闺女忍受得了的,何况她是锦衣肉食的武林名门千金。   真得找到人家,买些衣裙济急了。   茅屋没有灯火,也没有人,门是锁上的。   公孙云长扭断了锁,无所顾忌地进入。   油绸密裹的百宝囊没漏水,囊中有精巧的、有火石火刀的火折子。   真不错,不但桌上有菜油灯,壁间还有松明。   “没有人,正好歇息。”公孙云长点上灯欣然说。   到达一处情况不明,处处可能有敌意有危险的地方,首先必须先察看四周的环境,熟悉每一处进出路径。   两人先搜全屋,仅花了片刻工夫便一切了然。   茅屋不大,一厅一房一厨,后面有水井。妙的是米缸中有米,食橱内有积存的干鱼腌肉,甚至有酒。   简陋的卧室家俱甚少,粗制的大木床有席无衾。   她举着松明,推开房门跨入,首先看到房中没有衣柜,表示她换湿衣的希望落了空。   “咦!”她突然惊讶地叫。   “嫣兰,怎么啦?”跟在后面的公孙云长问。   “你嗅到什么气味吗?”她扭头问。   “没有呀!”公孙云长认真地四处猛嗅:“唔!是有点怪霉气。”   “是香味。”她认真地说。   “香味?你说笑话吧?”   “真的,是脂粉香。   “脂粉香?哈哈……”公孙云长大笑:“那是你身上的香味。美丽的少女,身上的体香……”   “啐!胡说!”她红云上颊,白了公孙云长一眼。   她的表情是又羞又喜的,她当然明白公孙云长在赞美她,那一个女人不喜欢别人的赞美呢?   如果她聪明,应该知道除了一些天生异秉,生下来就带有特殊芳香的人以外,任何人累了一整天,闷在船舱内热了半天浑身是汗,再往水里一泡,然后再奔逃在荒林野地里,身体决不会还留有余香,只有余臭。   这种余臭,也许可以吸引异性,但自己却不可能有香的感觉,体气仅对异性有特殊的作用。   这一来,分散了她的注意力,不再追究脂粉香的来源,事实上气味也并不强烈。   她却不知道,她的表情对公孙云长是如何强烈的挑战。在她,是自然的女性本能反应。在年轻力壮的公孙云长,却是强烈的挑逗,白眼可以解释为眉挑目语,那娇羞神情,更可以解释为情绵绵意切切的暗示。   火光下,她突然又发觉公孙云长那奇异火热的目光。   她芳心如鹿撞,急急掉头往外走。   “快去找食物,我好饿。”她掩饰自己的窘态:“你到堂屋里去等,我下厨生火弄些食物。”   “嫣兰……”   令她气促血沸的绵绵低唤,冲溃了她感情的提防。一只灼热的手,环住了她敏感的纤腰轻轻一带,便将她带转入怀。   松明被吹熄,房中漆黑。   “嗯……”她脱力地喘息着轻叫。   接着,灼热的唇压住了她的樱口,强力的拥抱令她浑身脱力,一阵晕眩,一阵燥热,一阵颤抖……她理智的堤防崩溃了。一阵激情,一阵痉挛,她放弃怯弱的挣扎,另一种强烈的意念,完全征服了她。   黑暗中,任何事都可能发生。   高嫣兰不是圣女,她只是一个平凡的普通女人。   经过多日来的风险,搏杀、逃亡、饥渴……仆死婢亡,历尽艰险,事实上她的精神已濒临崩溃边缘,这时更是一只惊弓之鸟,正是理智最为脆弱的重要关头,需要公孙云长作为她的支柱,作为她逃避现实的避风港,也平空生出且顾眼前的自暴自弃自怜意识,怎能不掉入公孙云长周详挖妥的陷阱?   她毕竟是一个春情灿烂的女人。   严守中立的锦绣谷万花山庄高家,即使不倒向天下第一堡,也决不可能脱身于是非外,除非高嫣兰不在乎今晚茅舍中的一夜春情。       第二十八章 铸情   同一期间,怡平像一头伺伏在小鲁出没处的猎豹,极有耐心地等候着猎物。   他的判断是正确的:走狗们夜间的活动最为频繁。   拔山举鼎敢于将万家生佛和南衡居士引来岳州,固然是寄望在五岳神犀的鹰扬门身上,但也必定有应变的措施,不会将希望完全寄望在五岳神犀身上孤注一掷。   万家生佛来了,想平安离开绝非易事,就算不在岳州发起攻击,也必定订有沿途歼灭的计划。   因此,为免机密外泄或行动暴露,白天必定摆出平静无事的姿态,一切活动改为夜间进行。   布纲张罗的事必须确保连系,随情势的转移而调整应变的计划,任何一件事,皆需要派人前往传递消息,才能控制情势的变化。   杨家的宅院前有巡捕警戒,内层也有严密的警戒网,大宅门是闭上的,夜间没有人出入。而出人的人皆改走宅院左后方的树林,由幽暗偏僻的后花园小门秘密往来。   三个黑影悄悄地从小门闪出,很快地隐没在黑暗的树林深处。   不久,他们出现在通向府城的小径上,距府城已不足两里。   三黑影是两男一女,女的走在前面,显然地位最高,所以本来应该走在前面的男人,反而心甘情原跟在后面,身份地位比男女关系重要些。   前面是一处三岔路口,附近没有竹木,路旁矮茅丛生,这种草生长的地方,其他杂草不易生长,高仅及腰下,不容易藏人。   偏偏就有人在内藏身,三丈外路旁的茅草中,升起一个鬼魂似的黑影。   “你们才来呀?辛苦辛苦。”黑影用轻松的口吻说,似在向老朋友打招呼。   “二人立即止步,全神戒备。   “什么人?”女的沉声问,手已经抬起。   “哟!黑牡丹,你真是贵人多忘事,短短几天,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净啦!”语气含有轻薄成份,当然也夹杂着嘲弄成份。   “哼!你是……”   “是老相好,错不了。记得吗?你好像说过给我没完没了,怎就忘了?”   “少在本姑娘面前胡说八道,本姑娘也没空和你猜哑谜,亮名号。”   “庄怡平……厉害!”   就在怡平报出姓名的瞬间,黑牡丹先下手为强,左手一抬,绝技袖底飞花出手,三朵黑色的钱大重瓣小小牡丹花,以令人白天也难看清的奇速,飞旋着向怡平破空疾射,走的是弧形路线,是一种可折向伤人的特殊暗器。黑夜中发射,威力可增三倍,或者十倍。   怡平出现在路对面,两丈空间移位,快得令人无法看清,似乎他在露一手分身术,这边形影未消,那一面形影已现。   小花突然发出加快飞行的厉啸,在他先前立身的地方交叉旋舞,幻化三道弧度各异的圆圈,各旋三匝方翩然堕地,好精妙的霸道暗器。   “三朵花白用了,可惜。”怡平摇头晃脑:“每朵花造价不少于十两银子,而且天下间会打造的暗器名匠,不多于十个。赶快找回来,我等你。”   “再给你三朵。”黑牡丹冷叱,右手一挥。   怡平屹立如山,丝纹不动。   “你舍得吗?”他大笑:“哈哈哈……你很小气的,你真舍得?”他大笑:“哈哈哈……你很小气的,我算定你……你真舍得?”   他身形一晃,但重现时仍在原地。   又是三朵小小牡丹花,射向左侧丈余的茅草上空。黑牡丹估错了他闪避的方向,又浪费了三朵名贵的小小黑牡丹花。   黑牡丹心虚了,悚然后退。   “不要怕,我不会辣手摧花。”怡平的口气仍然轻松:“你不会一走了之,因为你不但奉命办事不能退走误事,而且还有兰花指绝学仍未施展。最后,你还有剑。你只想引诱我扑上,如此而已。”   “你……”   “如果你自以为比周夫子强,强三倍或十倍,不妨与在下拼上一拼,如果不,最好别妄想置我于死地。”   “你……你想怎样?”   “不怎样,只想讨些消息。”   “你休想,本姑娘所办的事……”   “我不管你奉命所办的是什么事,只想向你要在下所要的消息。”   “你……”   “绿魁蔡凤躲到何处去了?她是掳走韦云飞的人。”怡平一面说,一面向前接近。   “无可奉告。”   “那我就找你。”   “你为何找我?”   “你也穿绿,在下认定你是掳走韦云飞的人。”   “见你的鬼……”黑牡丹在发话的同时,第三次发射牡丹花。   怡平的身影向下一闪而没,像是偕土遁走了。   黑牡丹并未将希望寄托在暗器上,所以发出牡丹花便扭头飞跃而走,事先既未向同伴示意,也没事后下令退走,留下两同伴挡灾。   两个男的也是相当高明的人,也相当聪明机警,可不愿上当做替死鬼,不约而同向下一扑,奋身急滚,让出怡平追赶的路线。   黑牡丹的轻功真值得骄傲,一跃三丈余,起落有如星跳丸掷,落荒而逃奇快绝伦。一口气逃出百步外,耳后清晰地听到怡平嘲弄意昧十足的语音:“女人能跑得多快?早晚会让男人追上的,不如不跑为上。”   她不假思索地向后挥手,打出一朵牡丹花,咬紧牙关全力飞掠而走。   “小心脚下,要是一脚踩入鼠穴蛇窟中,不但要折断筋骨,而且可能被鼠啮蛇咬;你怕蛇鼠吗?这一带多得很呢!”   语音起自耳边,似乎人就在身侧。   一声急叱,她拼命了,拔剑、大旋身、出招、发射牡丹花,一气呵成,妙到颠毫,志在必得。   很不妙,身后鬼影俱无,她白忙了一场。   “咦!”   她骇然惊呼,这怎么可能?分明人已俯在身边,怎么不见了。   “我在你后面。”语声就在耳后。   她几乎觉得怡平呼出的气息,喷在她的后颈上,本能地再次旋身一剑疾挥。   再次浪费精力,身后鬼影俱无。   “你出来,本姑娘和你放手一拼。”她发狂似的尖叫,全身毛发森立,以为碰上了鬼魂了:怡平的鬼魂。   这里已没有茅草生长,四面散布着果木、竹丛,夜黑如墨,似乎四周鬼影幢幢,心中有鬼的人,难免怕遇上鬼。   前面一株桃树下,出现怡平的身影,相距不足两丈,外形轮廓可以清晰分辨。   机会来了,她左手先扬,身剑合一行致命的雷霆攻击,快逾电光石火,手下绝情。   怡平的身影一晃,乍隐乍现。   等她发觉怡平的身影出现在身右,攻势已成了强弩之末,想收招变招已力不从心,自保的反应也失去了。   “卟!”   右肩挨了一劈掌,右手失去控制能力。   接踵而来的快速、凶狠、沉重打击,可怕极了,足以让她在今后的数十年中,天天晚上做恶梦。   最后,她像是浑身三百六十根骨头全散了,每一条肌肉都像被撕开了,昏昏沉沉躺在草地上痛苦地呻吟。   “你们每一个人,都毫不留情地想要我的命。”坐在一旁的怡平阴森森地说:“我不能对你们太仁慈,那是不公平的对我自己残忍。现在,我要用残忍的手段来对付你,除非我能得到口供,不然……——   “你……你要杀……就杀好了。”她用虚脱的声调说,全身可怕地抽搐。   “我对杀人没有兴趣。”   “你……放我……一马,以后……以后我……我远远的离开你……”   “我要口供。”怡平固执地说。   “你……你要……”   “绿魅蔡凤目下在何处?”   “我发誓,我……我不知道……”   “韦云飞囚监在何处?”   “我真……真的不……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好吧!这可是你自找的。你绰号叫黑牡丹,有名的黑里俏,你自己也认为自己很美。现在,我要卸你的五官,让你变成丑八怪……”   “不!不要……”她发狂般厉叫。   “首先,你那双勾引良家父老的媚眼……”   “饶我!我……我愿为你做……做任何事……”   “我只要你招拱。”   “天哪!那韦云飞平白失了踪,两位夫子为了这件事大发雷霆,着实把淮上狂生狠挨了一顿,已派出许多人手追查下落。   淮上狂生坚决指天誓日,说灵怪可以为他作证,韦云飞失踪那晚灵怪恰好在场,看守的人除了死的以外,失踪的人迄今仍然下落不明。   我虽然是周夫子身边的亲信,怎知韦云飞的下落?你逼死我也是枉然……”她说得声泪俱下,生死关头,说的话不再虚弱含糊,居然说得相当清楚。   “就因为你是周夫子的亲信,所以你一定知道。”怡平横定了心,一口咬定她知道。   手指搭上了她的右眼,压力渐增。   “求求你,不……不要残害我……”她痛哭哀号:“我真的不知道。人魔和鬼母那天晚上也在场,求求你去问问他们,也许他们知道韦云飞失踪的风声。”   怡平真的迷惑?!   他曾经拷问过几个小走狗,没有人知道韦云飞的下落,众口一词皆招说两位夫子正在派人追查,在在皆指明那天晚上韦云飞的确失了踪,被人劫走的事无可置疑。   “那么,绿魅蔡凤为何也失了踪?”他的手指力道减弱了些!“你也推脱不知道?”   “是郑夫子派她出去的,去办什么事就不知道了。同行的还有销魂菊,还有双绝秀士周凯。派出的事很秘密,局外人谁也不敢打听,所以我也不知道。   郑夫子办事老谋深算,神秘莫测,没有人敢犯忌打听,以免枉送性命,他对惩罚多嘴多舌的人是极为严厉的。”   “你们几个女高手相处得不错,女人嘴多心眼多牢骚多,她总会在有意无意间透出些少口风。”   “这……我想起来了。”她总算想起自救的办法了:“她出发之前,我曾经无意中听到她向魔手无常说……”   “说什么?”   “她说:一个身手平平浪得虚名的高小贱人,也犯得着如此劳师动众?”   怡平心中一跳!   高嫣兰!   “谁是高小贱人?”他问。   “猜想,应该是天马行空的女儿高嫣兰。”她不假思索地说。   果然是高嫣兰!   “高姑娘已和公孙云长逃掉了。”他的语气不变,虽则他的心情已有了剧烈的改变。   “他们逃不掉的,水陆两途已经严密封锁,大总管亲自调兵遣将张罗布网,他们插翅难飞。”   “哼!你们的大总管是吓人的假货。”   “他带来了两位替身。”   “哦!他真来了?”怡平颇感意外。   “半点不假,他已经来了,还留有两位替身在武昌,绊住了乾坤一剑那群蠢才。”   “你怎知道真的来了?”   “我……我和他……”   “上过床?”   “和他上过床的女人,不止我一个黑牡丹。”她似乎说得理直气壮:“我们这些愿意替鄢大人卖命的人中,有些人并非单纯为了钱。大总管名列风云四霸天,他皇甫家的钱多得很呢。”   “对,他有钱,有名,但少的是权势,所以他总算从鄢狗官处得到了。权势之余,其他皆随之而来,名、利、色各种欲望皆与权势牢不可分。”   “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得到这些,易如反掌。”她作起说客来了:“大总管对你极为欣赏,对周夫子未能把握时机罗致你的事深感不满,怪周夫子自不量力,误信百了护法的封经对时丹是万灵药,以至激起你的全力反抗。如果你愿意,他虚副大总管的席位以待,甚至希望与你义结金兰,共享富贵……”   “哦!他倒是怪大方的。”   “庄爷,人生苦短,人活着……”   “你少给我说那些废话!那么,你该知道她目下逃到何处去了。”   “这……可能在岳州下游一带被截住,最远不会超过城陵矶。公孙云长的水性不差,很可能逃到岸上来。”   “现在,你应该可以自己走了。”怡平一面说,一面在那丰满的胴体上拍抚片刻。   她略为活动手脚,挺身挣扎站起。   “庄爷。”她幽幽地说:“请相信大总管的诚意,他随时随地,张开双手准备热诚地迎接你。”   “谢了。”怡平一口拒绝:“你告诉他,我庄怡平一个江湖浪人,为自己而活,活得十分惬意,对权势利欲毫无兴趣。他如果不把韦云飞释放,我给他没完没了。现在,你可以走了。”   黑牡丹怔怔地注视着他片刻,然后长叹一声,举步缓缓向南走,在十余步外转身,说:   “庄爷,你知道吗?你是天下问最愚蠢的人;最不识时务,永远成不了大事的人。”   说完,不等怡平有何反应,脚下踉跄走了。   怡平站在原处发怔!   他倒不是思索黑牡丹的话,也不是想自己是不是最愚蠢、最不识时务、永远成不了大事的人,而是想公孙云长和高嫣兰的事;尤其是高嫣兰的安危,令他有忧心如焚的感觉在心头。   高嫣兰的音容相貌,一直就像冤魂似的缠住了他。   久久,他信步而行,像个梦游的人。   他的思路中,已从韦云飞转到高嫣兰方面去了。   走狗方面也在积极追查韦云飞神秘失踪的事,他已经无法确定拔山举鼎在这方面是否又玩些甚什么阴谋,显然在未获得真实消息之前,他无法展开有效的救援行动。那么,是不是该先查证高嫣兰的事是真是假?”   既然高嫣兰与公孙云长同行,那言过其实的家伙是个不甘寂寞的闯祸精,早晚会露面,哪怕找不到高嫣兰?   他想得很多,很远。   正胡思乱想间,突然听到西北方向传来一声短啸,打断了他的思路。   这里没有路,竹木遍野,间或有些农田池塘,黑夜中很难分辨是什么地方。听声源,似乎相距不远,不由心中一动,定下神略为分辨方向,便向西北角急掠而走。   两里外一座大池塘南端,建了几座农舍,古老的土瓦屋,简陋的牲口栏,是一处穷苦的小农庄,不起眼的朴实小农户。   已经是三更初,农舍受到大包围。   随着短啸声燃起第一支火把,然后是第二、第三支……外围黑沉沉,但农庄前的十二支火把,却照耀得如同白昼。   火把雁翅排开,十二名剽悍大汉高举火把,威风凛凛。   中间,拔山举鼎带了九名男女,怒容满面冷然屹立。郑夫子站在右首,身后也有六名同式打扮的中年随从。   人群后方,另一位年约半百的文士背手而立,腰间佩了一把古色斑斓的长剑,苍黄色脸膛像是久病未愈的人,那双不带表情的山羊眼,令人无法从眼神中洞察他的思路意念,是属于阴沉诡异神秘难测的特殊性情人物。   身后站着六名男女,打扮并不出色,似随从却又不像随从,每个人所佩的兵刃皆不同;没有刀剑,全是些外门兵刃。七个人站得远远地,似乎无意加入郑夫子、拔山举鼎两群高手的行列。   又是一个拔山举鼎,相貌与身材装束完全相同,所佩的剑型式。剑饰、鞘纹图案……一模一样,黑夜中更加难以分辨真假,虽则火光明亮。   两位外、内总管都不在,这一位拔山举鼎可能也是假的,因为后面的九名男女,没有一个是有名气的人,过去从来没在岳州出现过。   六座农舍静悄悄,大门皆关得牢牢地。   片刻的僵持,拔山举鼎直薄耳膜的嗓音终于打破了夜空的沉寂:“快活刀,难道要在下发令火焚宅院,你们才出来混战吗?在下知道你的人善用弓箭,所以字内火器第一名家火星君杜毅,正带了许多携有火器的人守在四周。   你们用箭,咱们就用火器回敬。因此,你们最好出来还在下的公道,屋内是躲藏不住的,识相的出来。   农舍依然毫无动静,似是空屋。   “在下呼十声数。”拔山举鼎声音提高了一倍:“数尽你们再不出来,你们就死在里面好了。一……”   数叫到八,池塘对面白光耀目生花。   走狗们声称人已守在四周,其实只有三方,因为池塘甚大,池内栽满了莲藕,宽有百十步,这一面无法派人把守,农舍就建在池塘边。   相距百步,白色的光芒依然强烈。   池对岸比这一面高,因此在这一面看得真切。   百十支燃烧着的焰火,像是火树银花,白色的火星猛烈地喷射,形成一座巨大的光环。光环中间,出现一位仙女打扮的美丽少女,罗衣胜雪,裙袂飘飘。   白光令人目眩,少女的美丽形像也令人目眩。似乎她是从天宫乘火树银花自天空降落凡尘,而非在人间生长的凡夫俗子。   “你们在干什么?”   美丽少女的娇滴滴嗓音传到,远从百步外传来,依然悦耳动听,字字听得真切:“明火执仗抢劫吗?你们的胆子未免太小了,为何不派人去看看屋内到底住了些什么人,看是否值得你们抢劫呀!”   “咱们栽了!”拔山举鼎向郑夫子咬牙说:“他们已先得到风声撤出了。”   “你是姓卓的姑娘吗?”郑夫子大声问。   “咦!你是谁?你怎知道本姑娘姓卓?”   美少女显然甚感惊讶!   “本夫子知道你。”   “知道本姑娘底细的人,只有公孙云长和高嫣兰,你们捉住他们了?”   池塘东端,隐身在矮树丛中的怡平大吃一惊!   “她可能真被捉住了!”他心中暗叫。   她,是指高嫣兰,他最关心的、紧抓住他的心的女人。   他不认识这位姓卓的、美得不沾人间烟火昧的卓姑娘,但却知道这女人是快活刀一伙的人。   “卓姑娘,叫快活刀与本夫子理论。”郑夫子不理会公孙云长与高嫣兰的事。   “本姑娘可以代表快活刀说话。”   “也好。卓姑娘,敝下的人与你们无仇无恨,你们为何胁迫公孙云长高嫣兰夜袭杨家?”   怡平心中一震,原来公孙云长与高嫣兰是被逼的,而不是请来快活刀助拳。   “为了你们用作礼聘的十二色珍宝。”卓姑娘毫不隐瞒地表明态情。   “什么?原来是你们偷走了十二色珍宝?”郑夫子大感意外。   “本姑娘本来不想与你们继续冲突,但你们的人中,有人监守自盗,掉包吞没了那笔珍宝,因此故意暴露形迹,引你们大举前来报复。”   “珍宝不是你们盗走的?”   “如果本姑娘得手了,何必再引你们来?给你们三天功夫,查出监守自盗的人,将珍宝换取你们需要的人。如果不,本姑娘将向你们大举袭击,绝不留情。”   “卓姑娘……”   “记住……三天!”   声落,火光袅袅而灭。卓姑娘的身影,像是突然幻灭消失了。   怡平总算明白了,快活刀是武力示威,白莲花秘密盗宝,双管齐下,目的就是那笔珍宝。   公孙云长与高嫣兰,那天果然在船上,看来他俩的确受到了胁迫,被逼随快活刀前往杨家示威。难怪凶名昭彰的快活刀,居然扮起主持正义的人向走狗袭击,原来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火把熄灭,走狗们失望地撤走。   拔山举鼎与郑夫子走在队伍的中段,两人并肩而行,一面走一面商量。   “郑夫子,你看,他们是不是已盗走了珍宝,而又假装清白,故意诬赖咱们有人监守自盗,以避免咱们进一步向他们追查?”拔山举鼎说,怒容满面,盛怒未消。   “按情理,不会。”郑夫子摇头:“如果他们得手了,悄然远走高飞,咱们想查从何处着手?有关快活刀的底细,人言人殊,恐怕穷十年八年岁月,也查不出什么来,天下问知道快活刀底细的人,太少太少了。”   “那丫头说三天后向咱们发动袭击,会不会是虚声张势?”拔山举鼎眉心紧锁:“知道快活刀底细的人仍然有。”   “大总管,你该知道他们有这种力量。以今晚的事来说,已明显地表明他们斗智斗力,皆有雄厚的本钱,至少不输于咱们。”郑夫子说:“现在查底细,不是晚了吗?”   “糟!咱们不是平空增加一股强敌吗?”   “恐怕是的。”   “那…”   “这件事已经发生了,咱们就得准备对策,只要他们不与万家生佛那群人联手,咱们仍可从容应付。”   “快活刀不会与万家生佛联手,那些侠义门人是很固执的。万家生佛已经表明态度了,他那些人对于公孙云长与快活刀联手夜袭,持有强烈的反感。”   “所以我们还不必太紧张。”   “奇怪,那丫头要咱们用珍宝换咱们所需要的人,究竟意何所指?”拔山举鼎眉峰深锁着:“难道说,今晚咱们有重要的人落在他们手中成了人质!”   “回去查一查就知道了。”郑夫子冷冷一笑:“咱们从不为人质的事烦心,不会花一文钱赎人质。”   “本来就是的,干咱们这份差事的人,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自己掌握自己的生死,没有什么好赎的。”   “不过,咱们且先行暗中准备应变。”郑夫子郑重地说:“多派些眼线,找出他们的人来,我希望先和他们谈谈。贪财贪珍宝的人,是不难打发的。大总管,你不认为快活刀这些人,并不比五岳神犀差多少吗?如果快活刀这群人能站在我们这一边,情势又如何?”   “对,真该向他们下功夫。”拔山举鼎欣然说:“还有那个庄怡平,咱们如果得到他,将是如虎添翼,威震天下,咱们的势力,必定比严府、陆府高得多,天下四大势力,鄢府定可从居末跃升首位。”谈谈说说问,队伍后面发生了意外。   总人数已超过五十大关,队伍拖得长长地,在小径中鱼贯而行,天色又太黑,走在后面的人以为没有危险了,难免大意了些。   跟来的人是怡平,他悄悄跟在人群后面。走在最后的那位仁兄毫无戒心,人大多,脚步声乱难听觉,根本没听到身后的声息。   怡平像一个幽灵,无声无息地到了那人身后,左手一伸,勾勒住咽喉,右手在那人的脑户穴来上一指头,将人扛上肩,悄然撤走。   在一处小池塘岸边,他将俘虏的脑袋往水里一浸。   “咕噜噜……”   俘虏被冷水一浸,神智一清立即被水所呛,想挣扎手脚又无法动弹。   “清醒清醒,阁下。”怡平将那人的发结揪往往上拉,拉离水面沉声问:“贵姓呀?”   “我……我姓阎……”那人心惊胆跳地含糊回答。   “阎王的阎?阎老兄,公孙云长那混帐东西目下在何处?”怡平变着嗓音问口供:“乖乖招供,不招的话,下次你的脑袋就会按进烂泥里,喝水不要紧,人反正是要喝水的,喝污泥可就受不了啦!招!”   “你……”   “不要问我是谁,反正是公孙云长的老相好。”他揪发结的手向下稍沉:“你们不是也在全力捉公孙云长吗?我可不希望让你们把人先弄到手。”   “在下不……不知道他的下落。而且,除了特别分……分派的人以外,其他的人禁止接近公孙小畜生。”   “为什么?”   “不知道,反正是上面交代下来的,谁也不敢违抗。”   怡平心中犯疑,拔山举鼎禁止手下们接近公孙云长,有何用意?   他想起黑牡丹的口供……   “绿魅蔡凤今晚好像没来。”他转变话题:“虽然来了不少女的,但没有她,她派到何处去了?”   “仅听说派她到岳王庙办事去了。”   “岳王庙?七里山那座岳王庙?”“是的,到底是真是假就不知道了。”。   “同行的有哪些人?”   “这……不清楚,好像有魔手无常。”   “去对付公孙云长?”   “在下真的不知道,不敢乱说。”   “你是个聪明人,乱招会送命的。”   “是是,在下不……不敢乱招。”   “你给我传话给周夫子,公孙云长是我的。”   “这……在下一定把话带到,尊驾是……”   “你去猜好了。”怡平手一按一推,一声水响,姓阎的掉下水去了。   幸而姓阎的不是旱鸭子,狼狈地爬上岸,已经看不见人影,惊得毛骨悚然,骇然自语:“是人魔!错不了,这老凶魔可怕,赶快走。”   黑牡丹招供说,公孙云长与高嫣兰,最远逃不过城陵矶,城陵矶距府城只有十五里左右。   又说绿魅蔡凤可能派去对付高嫣兰,同行的有销魂菊、双绝秀士。   现在这位胜阎的招供,还有一个魔手无常,去向是七里山的岳王庙。   城陵矶在府城北面十五里左右,是江、湖汇流处。七里山在府城北七里。公孙云长与高嫣兰逃到七里山附近,该是合情合理的推测。   公孙云长高嫣兰两个人,对付绿魅与双绝秀士该绰绰有余;当然没将绿魅的蚀骨毒香计入。   但对付销魂菊和魔手无常,就不是容易的事了。   高嫣兰有危险!他必须前往救助,非去不可。   丢下姓阎的,他立即奔向城北大道,要尽快赶往七里山,希望先一步在岳王庙附近找到绿魅那些人。   小径与大道会合处是一座丘陵下,他脚下一紧,放开脚程急奔。夜间道上鬼影俱无,正好赶路。   远出半里外,他突然扭头叫:“不要跟来,大家都有好处。”   后面二三十步,传来清晰的、银铃似的语音:“你我的事如果不先解决,你什么好处都没有。”   他心中一动,站住了。   “是卓姑娘吗?白莲花来了没有?”   白影冉冉而至,共有三个白衣女郎。   一阵淡雅的幽香入鼻,白影已悄立在他面前丈余处。   “咦!你知道我?”为首的白衣女郎讶然问。   黑夜中看不真切,但他知道,这位女郎就是出现在白色焰火环中的美丽少女。   “我看到你出现在光环中与走狗打交道。”他无意隐瞒自己目击的事实。   “你知道白莲花的事不足为奇。现在,你也知道我了。”卓姑娘语气中有火药昧。   “还有快活刀,和你那一群人。”   “你知道得太多了”   “杀我灭口?姑娘,你恐怕办不到。”   “真的?——”   “我不骗你,你的武功……”   “至少,你在问口供时,本姑娘就在你身旁,而你却一无所觉,你的武功又能比我高明多少?”   “我承认你藏匿的功夫很高明,但你跟来的功夫就并不怎样了。姑娘,你我有什么事需要解决的?”   “我要那十二色珍宝。”卓姑娘开门见山表明意图。   “咦!这与我何干?你不是说,走狗们之中,有人监守自盗吗?”   “这是逼走狗们加强追寻的手段和藉口。看守的人,全是周、郑二夫子的心腹,不可能有监守自盗的事情发生,我们已经一而再查证过了。”   “找上我,手段和藉口相同?也逼我去找?”   “不,我认为你和神箫客涉嫌最大,也只有你们有这种能耐,其次是灵怪,最后才是人魔和鬼母。”   “你不觉太武断了吗?”   “我只凭事实来判断。”   “我明白了,那两位曾经警告我,要我不要去杨家打扰的人,是白莲花和另一位可怕的高手。好象他们曾经说过,我如果不去打扰,将有意想不到的好处。   我是个守信的人,此后即未到杨家打扰,可是,似乎不但没得到意外的好处,反而惹来姑娘再次相逼。卓姑娘,不要在我身上用手段好不好?”   “你不要急于否认。”卓姑娘严峻的神情,有一种迫人的力量:“一定是你和神箫客弄的鬼。”   “乱入人罪。卓姑娘,快去找证据再来找我。”他掉头就走。   “站住!”卓姑娘清叱。   他懒得理会,身形突然去势如电。   前面岔路口,人影乍现,五个青影劈面堵住去路。   “你走不了。”有人冷叱。   泥菩萨也有火性,他急于要到七里山,救助心爱的高嫣兰,可说去心似箭,被人一纠缠,他毕竟年轻,修养不够,不由心中冒烟,一声怒啸,回头猛扑追蹑在身后的卓姑娘。   双方的身法皆快得不可思议,接触当然更快。   “啪啪啪……”   四只肉掌一阵暴影,就在这电光石火似的快速接触中,双方各展所学进攻。   不但两只肉掌硬接硬拼,肉掌也毫不留情地击中身躯。大概由于双方本无仇恨,心意相通,都没用内力进击,全凭快速的掌法相搏。   “啪!”   他一掌拍上了卓姑娘的左胁下。   “卟!”   卓姑娘在他的左胸回敬了一掌。   身形闪动逐渐加快,他禁受得起打击,掌乘势上拂,毫不客气地拂中卓姑娘左胸,触及那女性最敏感的部位。   “嗯……”   卓姑娘惊叫,花容变色急退。   他如影附形跟进,巨灵之掌按上了对方的脸部。这瞬间,他看到姑娘脸上羞急与惊惶的神情,百忙中收掌撤招向左急闪。   糟了,卓姑娘本能地扭身一脚疾飞,卟一声扫在他的右胁下,直把他踢飞丈外。   他骤不及防,满以为他从对方的脸上撤招不伤害对方,对方就算不知道感恩,也不至于仇报反击。   这一脚力道不轻,他砰一声摔倒在丈外,立即一跃而起,哼了一声飞掠而走,口中不住咒骂:“女人,真是不知感恩的坏东西!我见了鬼了!”   卓姑娘站在原地发愣,不再追赶。   从此,他对这位美如天仙的卓姑娘,有了很坏的印象,心里不是滋味。   破晓时分,他潜伏在岳王庙左侧山坡的树林中,可以清晰地看到全庙的一切动静。   七里山的岳王庙规模相当大,正殿三进,偏殿也有两进,平时香火鼎盛,十余名庙视接应不暇。   岳州人对岳王的崇敬程度,远非佛、道的佛仙所能望其项背。   但是,自从走狗们在岳州出没郊区,乡民们怕事,因此皆相戒少出门为妙,进香也跟着免啦!   庙祝们只知道睡懒觉,不像寺院宫观的僧道要上早课,所以除了派一个人烧早香之外,既听不到念经声,也没有钟鼓的清鸣,显得冷冷清清,庙内庙外不见人影。   庙内建有客院,招待远道来进香的香茗。   他耐心地等候着,猜想魔手无常那群男女,可能在庙中投宿。   他心中不住暗叫:“寺庙是非地,高姑娘,不要闯来,不要闯来……”   西面约三里地,正是公孙云长和高嫣兰双宿双飞的小茅屋。   天亮了,小茅屋中洋溢着满屋春。   美人爱英雄。这句话未必正确。   英雄爱美人,其可靠的程度,至少其真实性要比前者高出三倍,甚至五倍或更多。   公孙云长是江湖正道人士公认的英雄,而已是英俊魁伟的武林世家公子,当然爱女人;男人好色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   高嫣兰不是他第一个女人,对付这种大闺女,在他来说,大有操刀而割,游刃有余的感觉。   在什么时候该表现英雄气概;什么时候该轻怜蜜爱;什么时候该灌迷汤显小殷勤……在他这情场老将来说,简直驾轻就熟,应付裕如,不消浪费多少工夫,就可令高嫣兰死心塌地向他投降,达到他的目的。   高嫣兰已被爱情冲昏了头,更在一番历险、一番困顿、一番有计划的安排下,最软弱最无依的感情崩溃期出现,自然而然地一头钻入公孙云长设下的爱情网罗。   经过一夕缠绵几番风雨,朝云暮雨神女会襄王,她已经迷失了,还自以为是抓住了幸福获得了依靠。   她却不知,在这室无长物的茅屋卧室中,公孙云长曾经和另外一个女人、那有脂粉香味的女人,已经在这里缠绵了一下午。她所嗅到的脂粉香,正是巫山云雨留下的残香剩芳。   日上三竿,他们仍在屋中情话绵绵。   他们在等待,等待衣裙鞋裤干后穿着上路,吃一顿丰富的早餐,惬意得很。       第二十九章 最毒妇人心   怡平躲在山坡的树林里,啃着带在身边的糕饼充饥,等候要等的人出现,像只呆头鹅,心慌意乱地痴痴地等。   他觉得有点坐立不安,似乎有点灾祸临头的感觉涌上心头,已经日上三竿,怎么依然毫无发现?要不就是公孙云长与高嫣兰已经离开,或者并未前来。   另一可能是:俘虏的口供不确。   一切安静如恒,毫无异状发生。   有老庙祝在庙门外打扫落丛;有几起零星前来进香的香客。田野中有农人在整理即将成熟的稻米;山林中飞鸟争鸣;天空中各种水禽成队飞翔;大道上行人往来不绝……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只有他这个傻鸟在穷紧张,在预感将有某些不幸的事故发生。   好漫长的等待,他终于蜷缩在树下的草丛中,朦朦胧胧地梦入南柯。   当然,梦一点也不令人愉快。南柯一梦代表一场现实人生,祸福荣枯平凡得很。而他,却梦到那天在客店中,被销魂菊的移神大法愚弄的情景,高嫣兰与公孙云长都在梦境中重现了,如虚似幻,似假若真……   高嫣兰……   他终于看到高嫣兰了!   是他第一次见到的高嫣兰!   雍容、华贵、矜持、美得令人目眩、风华绝代的高嫣兰,正站在他前面不远处的光环中,飘飘若仙地向他矜持地微笑。   他曾经看过这种景象,是昨晚,错不了,昨晚是姓卓的姑娘,现成却变成高嫣兰了,到底谁真准假?   令他耿耿于心的公孙云长出现了,令他气愤的是,这家伙以那天同样的嘲弄口吻向他说:“喂!傻鸟!跟我走;你这比白痴更糟的傻鸟……”   然后,高嫣兰从光环中走出来,庄重和矜持都没有了,有的只是媚态横生,春情洋溢,向他伸出纤纤玉手,向他腻腻地媚笑:“来啊!我们走,手牵手……”   砰一声响,高嫣兰像一头白羊,赤裸裸地摔倒在他面前,那香艳的画面……   他猛地一惊而醒,梦境消失了!   那有什么叫他傻鸟的公孙云长?那有赤裸裸的高嫣兰?他只是睡在草丛中做白日梦,因为他连日奔波,昼夜不停追逐、搏杀,的确太疲倦了。   他发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而头上的炎阳正热力四射,草丛中依然热浪蒸人。   “我真得远远地离开这些烦人的激情和凶杀了。”他拍拍自己的脑袋苦笑自语。   蓦地,透过草隙,他看到了些什么。   懈怠消失了,困倦消失了,他像换了一个人,像一头发现猎物的肉食猛兽。   魔手无常正跨出庙门,沿小径向南走,消失在庙前半里外的树林中。   里面还有些什么人?绿魅?销魂菊?   真不妙,高嫣兰可能真的会来!   走狗们计算之精,令他心中懔懔。   两个夫子是天才,拔山举鼎更是天才,难怪万家生佛那些英雄,屡战屡败,毫无所成。   有了目标,他的心情稳定下来了。   当情势不明,密云不雨时,这段时间是非常令人不安的。一旦要等待的事明朗了,一切不安的情绪更会稳定下来,即使面对的是凶险,恐惧的感觉也会逐渐地消退。   茅屋中,高嫣兰在房中穿着停当,袅袅娜娜地出到厅堂,公孙云长已经佩好剑相候。   “哦!容光焕发,真的脱胎换骨了呢!”公孙云长邪邪地盯着她笑,说的话更是歪邪:“嫣兰,你好美好动人,你知道吗?几番风雨……”   “啐!”她娇羞万状,脸红到脖子:“不许你说下流的话,你……”   “哈哈!嫣兰,你真不够……不够情趣,情人单独相处,有些话……”   “不听不听不听!”她真有点像要恼了,毕竟不习惯这种变故:“我们该走了吧?”   “对,走。”   公孙云长及时收敛了邪笑,系妥百宝囊,从囊中取出一只香囊形的如意型小饰袋,温柔地系在她的腰带上。   他郑重地说:“如果碰上庄怡平,悄悄地用力抓捏这个小饰袋,千万不可让他发现,记住了。”   她吃了一惊,晶亮的眸子注视着公孙云长,眼中有重重疑云。   “为什么?”她讶然问。   “因为他是我们最可怕的敌人。”公孙云长一脸煞气,眼神锐利如刀。   “这……”   “他是走狗,秘密走狗的暗探。”   “云长……”   “你相信他还是相信我?”   她脑门一震,这句话份量太重了。   “云长,你知道我的心,我已经是你的人……”她有点伤感,女人在这种时期多少有点多愁善感的。   “请相信我的判断,嫣兰。”公孙云长又换了一张面孔,笑容又变得邪邪地,手轻抚她滑不留手的粉颈:“亲亲,该开脸了,是不是?”   未出嫁的闺女,脸上的汗毛是不能弄掉的,所以叫黄毛丫头。直至新婚当日上床之前,由一位老太婆专家用线将汗毛夹掉,叫开脸。以后就可以使用脂粉了。   开脸,也就是代表她有了婆家,走上一去不回的生命临界点,跨出一步,就永别了处女年代,再也不会回头。   在一个未出嫁的女人来说,这是一种侮辱。   尤其是这句话出于夺去她贞操的男人口中,往深处想,她该去上吊,至少也自尊心受到极大的伤害。   她脸色变了,变得苍白失血。   “一回到家,我爹就会派人前往锦绣谷提亲。”公孙云长总算发觉自己失言,温柔地将她拥入怀中。   她失去挣扎的力道,颤声说:“云长,我……我觉得我……我好贱。”   “不要,亲亲。”公孙云长轻抚她颤抖的娇躯,语气出奇地温柔:“都是我不好,得意忘形,尽说些闺房里才能说的混帐话。以后,以后不会了,亲亲,原谅我。”   她完全屈服了,感到心中甜甜地。   “云长,我们要赶快回家,我怕。”她在他怀中幽幽地说。   “是的,我们要赶快离开岳州。”公孙云长松开拥抱,挽着她的纤腰向门外走。   她又想起了什么,腰上的小饰袋。   “这里面是什么?”她问,指指如意香囊。   “一种类似昏神的药物。”公孙云长说得十分轻松。   “那……我……”   “你在早餐中已服下了解药,可支持四个时辰。”   “你……你怎会有这种……这种……”   “一位朋友送给我防身的。”   理由正当:防身。   她本来想说出这种药物是下五门的迷药;宵小歹徒的为非作歹可恶迷药。   “我们往何处去?”她站在门外,不知何去何从。   “往东走,先离开湖滨远一点。”公孙云长往东面的七里山一指:“再走远些,水寇们便不敢深入了。咱们走陆路到武昌,东走长安驿出蒲折。”   “这地方你熟悉?是什么地方?”   “不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公孙云长信口说。   “那……你知道长安驿……”   “猜想而已,我们是在洞庭湖滨是不会错的,水寇们带了咱们在湖中兜圈子,咱们根本没离开岳州。”   “所以你猜想会碰上庄怡平?”   “对,他一直就躲在咱们附近玩弄阴谋诡计,水寇们两面拿钱,打算把你我送给走狗,走狗一定就在附近,他也会在附近。”   “其实,我两人双剑合壁,不一定怕他。”她一面说一面举步:“尤其是在你灵智大开,功力突飞猛进之后,我俩用不着耽心他的。”   “小心些总是好的,我讨厌他那注视你的贪婪目光。哼!总有一天,我会宰了他。”公孙云长凶狠地捏紧拳头说,脚下一紧。   小径直通七里山下,但并不经过岳王庙,而从庙左一里左右绕向山北麓。   折向的地方,有一座小小的村落,小径通过村北,村口有两位农夫坐在大树下聊天话家常。   两人接近了村口,公孙云长说:“先问问道路,就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两村夫面向着村内,似乎不知道有陌生人向村口走。   两人走向村口,走向大树下的两个村夫。   “请问……”公孙云长在十步外便朗声发话。   “哈哈哈…·”   两村夫同时大笑而起,顺手抬起座在身下掩藏着的剑。   “你们才来呀?”一个村夫狞笑着说。   “天都羽士!”高嫣兰大惊失色脱口叫。   “认得我双绝秀士周凯吗?”另一名村夫拔剑说。   公孙云长伸手拔剑,低声说:“退!脱身要紧。”   退不了啦!身后娇笑声入耳。   高嫣兰银牙一咬,拔剑出鞘转身戒备。   两个穿绿的美艳女郎,两面堵住了退路。她不陌生,一个是绿魅蔡凤,一个是曾在怡平房中出现过的销魂菊。   绿魅蔡凤衣袖中。丈二长的丝巾人手。   销魂菊的剑闪闪生光,锋利无比。   “哟!高姑娘,恭喜恭喜。”销魂菊口没遮拦,笑得邪而又荡:“看你娇艳若滴,满脸春情……哎呀!怎么恼了突下毒手?”   高嫣兰心中有鬼,又羞又怒,猛地飞扑而上,剑发万花吐艳绝招,展开狂风暴雨似的抢攻。   销魂菊那将她放在眼下?   她虽然名列武林三女杰之首,其实只算是年青一代中的佼佼者,比起那些年长的江湖英雌,仍然差了一截,不论是武技或经验,在在皆相形见拙,无法比较。   她的剑术相当不错,万花山庄的家传武学相当不凡,一口气攻了十余招,把销魂菊逼得八方游走。   “不要大用劲了,小心身子。”   销魂菊剑隐肘后,灵活地在漫天剑影中闪动,有如游峰戏蕊,并不还手反击,一面避招一面格格娇笑发话,话中的含义足以刺伤心怀鬼胎的人。   绿魅蔡凤在一旁观战,轻轻拂动一段丝巾,一面怪腔怪调地娇叫:“菊大姐,向她的下盘招呼,让她快活快活!”   她愤怒如狂,攻得更急更猛,纵然耗损精力,始终无法击中闪动如鬼魅的销魂菊。   任何神化的剑术,也奈何不了不接招拼命的人。   两个鬼女人所说的话,不但令她羞愧难当,也心中懔懔。   她知道,两个鬼女人是江湖上恶名昭彰的荡妇,阅人多矣经验丰富,一眼便看出她的底细,一夕缠绵便脸泛春情,难逃有心人的眼下。   另一面,公孙云长与天都羽士和双绝秀士,三支剑杀得天昏地黑。   以往,公孙云长根本不是天都羽士的敌手,目下不但应付裕如,而且以一打二依然悍勇绝伦,攻多守少,掌握了七成优势。   观战的绿魁蔡凤似乎等得不耐烦,手中的半段丝巾逐渐伸长,叫:“菊大姐,你不反对我可要加人了。”   销魂菊格格一笑,突然出剑接招,电其一闪,剑气进发如潮。   “铮铮!”   硬接了两剑,火星飞溅。   高嫣兰斜退了两步,一声娇叱,重新猛扑,剑发绝招寒梅吐艳,连发五剑步步进逼,真力源源不绝,压力一剑比一剑增涨。   “铮铮铮!”   剑鸣阵阵迸爆,双方全力相搏。   销魂菊惊异了,接了五剑仅回敬了两剑,这才知道高嫣兰不好惹,短期间占不了便宜。   “用你的丝巾活捉她。”销魂菊娇叫:“这贱丫头厉害,事不宜迟。”   “我就上啦!”   绿魅蔡凤在叫声中行进,丝巾骤吐,宛若怒龙天矫排空而至。   公孙云长恰好一剑逼退了天都羽士,人似流光一闪即至,左掌一挥,劈空掌力吹偏了丝巾。   “快走!我掩护你。”公孙云长大叫。   高嫣兰知道不能被缠住,一跃三丈飞掠而走。   “从村中脱身!”公孙云长及时指示方向。   村屋凌乱,正好脱身,两人一阵乱窜,从村南钻入树林,摆脱了天都羽士四男女,落荒而逃。   他们不管东南西北,见路就走,小池塘小沟渠飞跃而过,不易走的地方便绕道,急似漏网之鱼。   公孙云长一马当先,左盘右折一阵狂奔,不久便到了一处土丘下的枫林前。   “歇息片刻养力。”公孙云长停下用腰内拭汗:“很不妙,这一带走狗甚多,显然水贼已通知他们了,所以在这里等候我们。”   高嫣兰也香汗淋漓,脸色发白娇喘吁吁,用衣袖拭汗,不胜忧虑地说:“看来,我们要脱身势比登天还难,如何是好?”   “吉人天相,嫣兰,不要失去信心。”公孙云长咬牙说:“出困之后,我去求你爹,出动万花山庄子弟,与走狗们一决雌雄。”   “可是……”高嫣兰欲言又止:“云长,我爹……我爹恐怕不会答应……”   “我们成亲之后,你爹会答应的。”公孙云长阴笑:“走狗们会找上我的,当然也会找你,你爹难道袖手旁观吗?威麟堡与万花山庄两家子弟联手,雄霸天下指日可待,走狗们何足道哉?”   枫林深处,突然传出鼓掌声!   “对!雄霸天下,指日可待。”说话的人是现身缓步而来的魔手无常,宇内八魔之一:“但你得先问问,我魔手无常有否反对的意见。”   接着现身的,是两个面目阴沉,穿着劲装的中年人。   剑插在腰带上,人并不怎么引人注目,相貌也平凡,但整个人阴森森带有三四分鬼气,散发出令人心寒的怪异气息。尤其是第一个中年人,胁下的大革囊外面彩绘了一只枭鸟,更显得不寻常。   公孙云长脸色大变,脱口惊呼:“王夫子手下的七天罡!”   鄢府四夫子各自拥有一群死党,这些人皆不受大总管拔山举鼎的指挥。王夫子排名第四,但武功却是第一,手下的七个死党号称七天罡,平时很少露面,碰上特殊的情况,方秘密派出办事,是充满神秘性的可怕杀手。   这表示已来了三位夫子,真的拔山举鼎可能也秘密抵达了。   不要说两个天罡,一个魔手无常已经让他俩心惊胆跳了,大事去矣!   “拼了!”高嫣兰咬牙说。   “不能拼,准备脱身。”公孙云长气馁地摇头:“二比三,我们的机会微乎其微。”   魔手无常走近,大抽一抖,蓝光隐隐的一双魔手露出袖口,魔手毒功已运足了十成劲。   “老夫等你们上,谁先送死?你?”魔手无常向高嫣兰一指:“你先上,老夫正缺少叠被铺床、冬天暖脚的人。老夫不杀你,只要你替老夫冬天暖脚。”   高嫣兰连番受到侮辱,真是羞愧难当,把心一横,银牙暗咬,锵一声拔剑出鞘。   “姓郝的,你的口好脏,不像人话。”她柳眉倒竖杏眼睁圆:“你白活了这一把年纪。”   魔手无常冷哼一声,大踏步欺进。   高嫣兰不假思索地一剑挥出,愤怒地抢攻。   蓝色的魔手左拂右拔,锲入涌来的剑山中。   “卟卟卟……”   剑砍在手上,如中韧甲,手丝毫未伤,逐渐切入中枢。   高嫣兰大骇,狂乱地后退,后退!剑仍然用尽全力拼命砍劈。   蓝色的魔手也发威了,拍一声响,剑鸣声增高,剑向外急荡,空门大开。   魔手无常桀桀怪笑,魔手再伸,自中宫探入,抓向高嫣兰高耸的胸膛。   右侧方人影乍现,喝声震耳:“魔手无常,小心脑袋。”   同一瞬间,一名天罡怪叫:“下挫!”   魔手无常竟然置之不理,大概魔手快抓住那可爱的左乳房啦!不抓牢怎能甘心?   “啪!”   一声暴响,泥屑爆裂。一块坚硬的泥团,击中魔手无常的右耳门。   “哎……”   魔手无常厉叫,向左急退两步。   这家伙不但魔手毒功刀枪不入,身躯也不怕刀砍剑劈,可是却禁受不起泥块的打击,被打得马步不稳,吃足了苦头。   功深者胜,用泥块打他的人比他高明。   “庄怡平!”   惊魂未定的高嫣兰不自禁地轻呼!   怡平缓步出林,背着手神定气闲。   “魔手无常,你这杀妻者。”他泰然自若地说:“冲上来,在下卸了你的一只手,你的魔手就不会再伤害人了。上啦!在下不会用天雷钻打你的。”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魔手无常挨了一泥块,心中雪亮,耳膜可能已经破了,右耳报废啦!沉重的打击力道直撼脑门,昏眩感仍然存在,眼前也金星乱飞,怎敢逞强冲上?惊恐地揉动右颊,咬牙强忍痛楚不加理会。   “阁下,冲我来。”那位佩了怪革囊的天罡,向怡平点手叫。   “尊驾又有何高见?”怡平问。   相距约两丈余,气氛一紧。   “敝长上希望你前往一唔。”   “敬谢不敏。”   “那么,在下要杀你。”   “你随时可以动手。”   “你准备了。”   “你,千手灵宫鱼亮,暗器之王。”怡平仍然背着手:“三丈内杀人易如反掌,你就不用客气啦!”   一颗寒星出现,一闪即至。   怡平左手一伸,寒星入手。   “玉女摘星手法,武林中这门冒万千之险的绝技,不复多见了。”千子灵宫忍不住喝彩。   “夸奖夸奖,在下深感荣幸。”他有风情地欠身答谢对方的称赞。   这瞬间,三颗寒星光临,最后一颗在身外三尺左右超越,后发先至。   仍然是玉女摘星手法,他的左手轻轻乱点,三颗寒星无影无踪。   千手灵官说得不错,行家的话极为可信。   这种身形不动,面对暗器以手硬接的手法,必须冒万千之险,稍一差错,便会伤在暗器下,尤其是多枚暗器攒射,一只手连续硬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如果是可以伤手的暗器,如:双刃飞刀(柳叶刀)、铁蒺藜、三棱刺、飞娱蚣、蝎子镖……用手接太危险了。   一声冷哼,千手灵宫发出了三枝小金梭。   要保护自己免受伤害,必须让对方无法攻击,所以说攻击是最好的防御。有如被狗追逐,越害怕狗越是凶恶追逐不休;但如果俯身拾起砖石,恶狗必定不敢冲上咬噬,砖石投出,恶狗必定退得远远地。   这瞬间,怡平手中的四颗寒星,以更快、更猛的速度,从小金梭的空隙中一掠而过。同一刹那,他向下一蹲,向前扑倒滑进丈余。   “砰砰砰!”   小金梭从他的背部上空飞过,在他先前所立处爆炸,梭尖向前后飞,梭身的碎片射向上下左右,威力足有三丈方圆。   同一瞬间,千手灵官嗯了一声,身形急退,退了五六步,脚下大乱。   四颗寒星是钱大的星形镖,全部锲入千手灵官的胸腹内,射速快得肉眼难辨,这位暗器之王一颗也没躲开,也没有机会躲闪,一方面是自己正全力发射致命的小金梭,一方面也没料到怡平会抓住机会回敬,即使看到星影,也无法闪避了。事实上,正面的确不易看到旋成一线的细小星形镖。   玩火的人死于火,玩暗器的人死于暗器。   怡平一跃而起,已拉近至丈余距离。   “砰!”   千手灵宫仰面便倒,翻转蜷缩成团,想叫又叫不出声音,身躯猛烈地痉挛。   怡平的目光,落在另一位天罡身上。   “你是一剑追魂罗公权吧?”他冷冷地问:“我等着你拔剑,等你一剑追我的魂。”   魔手无常失了踪,在千手灵官倒地时逃掉了。   一剑追魂打一冷颤,如见鬼憋般一步步后退。   “胆小鬼。”他大叫:“瞧,我是赤手空拳,你的剑怎么啦?”   一剑追魂突然转身,一跃三丈如飞而适。   这瞬间,剑啸似龙吟,电虹射到,来势似崩山。   怡平反应超人,鱼跃侧射,奇准地扑倒在千手灵官身侧,立即奋身急滚,跃起时剑已在手,立即挥出。   是千手灵官的剑。   “铮!”   剑鸣震耳,他封出一剑。   公孙云长突袭无功,被震得飞返丈外。   “你好无耻!”怡平咒骂:“你这卑鄙的狗,你丢尽了侠义门人的脸,连畜牲都不会恩将仇报,连偷鸡摸狗的小贼也不会向恩人偷袭。”   “对付你这走狗的走狗,用不着和你讲道义。”公孙云长一面逼进一面咬牙说:“你是拔山举鼎的密探,不用假仁假义掩藏你的走狗面目。杀!”   天地分光,狂风起石……乾坤剑法的绝招绵绵不绝地涌出,以雷霆万钧的声威向怡平攻去。   剑上突发摧山裂石的可怕剑光,内力修为不够的人,兵刃一触剑光,必将刃毁命休。   怡平要不是从快活刀口中,知道公孙云长隐藏了真才实学,必定毫无戒心,一照面便可能被剑光毁剑夺命。   他小心地运剑封架,神功默运,玄门绝学大方丹士参悟的相成大真力凝聚于剑身,不论对方剑光的力道如何霸道凶猛,皆在相成大真力下消散于无形。   他暂时不反击,暗中留意乾坤剑术的精微变化,一口气接了对方三十余招数十剑的狂攻,在三丈夫的圈子中游走自如,逐渐摸清了乾坤剑术的剑路。   一旁的高嫣兰空自焦急,不知该如何是好?   公孙云长郑重地要求她,要她使用那可怕的香囊。是的,她已是公孙云长的人,怎能不听公孙云长的嘱咐?   可是,她真的不敢相信怡平是走狗的密探。   她的目光,落在千手灵宫的尸体上。   尸体已经不再蜷缩,胸腹四处血迹令人心悸,双目瞪得大大地,死不瞑目,张大着嘴露出森森白齿,脸上肌肉变形,痛苦的表情清晰可见。   死尸可不是假的,千手灵宫暗器之王也不是假的,刚才那三枚武林朋友胆落的天雷金梭已说明了千手灵宫的身份。   如果怡平真是走狗的密探,会杀死千手灵宫?   她的目光转向斗场,心中暗懔。   公孙云长的剑术可怕极了,剑光越来越强烈,狂野无匹的绝招像长江大河滚滚而出,每一剑皆是致命的杀着。   她第一次看到公孙云长搏杀招魂使者七位高手,对公孙云长的进境极感惊讶!   但这一次,她更感惊异了。剑光,那是练剑一甲子的高手名宿,下了无穷苦功才能获致的化境成就。   可是,她更惊异于怡平的造诣,守得紧封得紧,在惊涛骇浪似的凶猛强攻下,仍然挥洒自如,有惊无险一一化解攻来的绝招,不时回敬一记妙着,有如神来一剑,逼公孙云长撤招自保,得心应手无懈可击。   她总算是行家,知道再拖下去,公孙云长的胜算,将随时光的飞逝而每下愈况,胜利将属于怡平的了。   公孙云长也心中不安,看出形势不利,心中一焦,赶忙大叫:“嫣兰,双剑合壁。”   她脚下迟疑,剑升而又降。   “不杀他,你我死路一条。”公孙云长继续大叫:“不管用何种手段,杀掉他,快!杀掉他!杀掉他……”   她一咬牙,挺剑冲进。   同时,左手终于抓住了那只小香囊。   “铮铮铮!”   怡平分别震开了两人的剑。   “高姑娘!你……”怡平急叫。   “铮铮!”   火星飞溅,他不得不全力接招。   公孙云长连人带剑震得侧飘丈外,几乎摔倒。   “铮!”   高嫣兰也暴退丈外,合壁之势瓦解。   “你们……”怡平一脸萧杀:“已经无可救药了。高姑娘,你,总有一天……喂……你们……”   人影来势如电火流光,香风扑鼻。   怡平身形一晃,卟一声剑脱手堕地。   第一个到达的是销魂菊,到了怡平身后,双手齐下,在怡平的背部连下七指,刺入两枚针。   第二个到达的是绿魅蔡凤,丝巾缠住了怡平的双脚猛地一带,始平砰然倒地。   公孙云长一跃而上,剑势如虹下毒手了。   “铮!”   销魂菊闪电似的拔剑封出,震开了公孙云长的剑。   “你还不走?哼!”销魂菊沉下脸,凤目带煞:“我警告你,你的鬼心眼我清楚得很,少在我面前弄鬼。”   绿魅蔡凤将怡平扛上肩,向公孙云长做鬼脸,说:“放心啦!他不会碍你的事。我告诉你,天下的美女多着呢,他不会穿你的破靴子,嘻嘻……”   两个女人带了俘虏,扬长而去。   高嫣兰猛然一震,只感到浑身一冷,像是掉在冰窟里,脸色突然苍白如纸。   “你……你你……”她用剑指着公孙云长,声调完全走了样:“你……原来你……”   “不要用剑指着我!”公孙云长怒叱,脸上杀气腾腾,一脸的丈夫像,一家之主的丈夫像。   高嫣兰呆住了,张口结舌,凤目睁得大大地,眼中有惊骇、狐疑、意外、以及恐慌等等复杂神情。   “我警告你。”公孙云长更神气了:“不要把我当仇人看待。不管我做了些什么,都是为了我们好,你必须明白我做的事都是对的。”   “你……你你……”高嫣兰几乎说不出话来,这一辈子,她哪曾受过这种委屈。   “嫣兰。”他的态情又变,变得柔情千丈,语气无限的温柔:“不要多疑,好吗?对其他的人,我会用手段;对你,我是一片真心。不管世间发生任何事,也改变不了我对你的海样深情。嫣兰,我的小嫣兰……”   他无限深情地凝注着眼前泪流满面的受惊小女人,温柔地张开双手向前伸。   “云长……”   高嫣兰痴迷地,激情地呼唤!   她丢掉剑,投入那双坚强有力的手中。   “嫣兰……”公孙云长将她抱得紧紧地,温柔地,深情地亲吻那泪水润湿了的粉颊:“相信我,亲亲。我送你回万花山庄,请人向你爹妈提亲。今后,我俩携手并肩邀游天下,只羡鸳鸯不羡仙。嫣兰……”   “云长……”高嫣兰在他怀中,情意绵绵地、痴迷地呢喃。   同一期间,江南妖姬和乔远,正在发狂般追寻怡平的下落。   府城中,群魔乱舞,风雨欲来。       第三十章 死里逃生   岳州府城北郊,自城厢至七里山之间,村落都隐藏在树林修竹中,到处都是桑园麻园风水林,小径中甚少有人来往,视野有限。   只有东西大道,方有旅客来来往往。   两个绿衣女郎沿小径向南飞奔,速度惊世骇俗。有一位女郎背着一个大男人,体重超过女郎一倍,像是死了。   后面跟的女郎佩了剑,不时扭头察看身后的动静。   她的注意力放在来路上,却忽略了两侧还有其他的小径,视野有限视界不良,想注意四周事实很难办到。   背着一个体重超过自己近倍的人奔跑,的确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支持不了多久。   “这小俊生重得像头大牯牛。”背人的绿衣姑娘脚下渐慢,娇喘吁吁,粉脸见汗,开始发牢骚:“天下间只有男人背女人,哪有女人背男人的?真是见了鬼啦!”   “那就歇息片刻吧!”跟在后面的佩剑女郎说:“蔡小妹,我是不会背的,别想打主意要我换手。”   “得走远些。”背人的蔡小妹脚下未停:“小心撑得万年船;我怕那位大英雄心眼小,赶上来厚着脸皮索人,除去心腹大患他才会安心。”   “他敢?放心啦!”佩剑女郎格格娇笑:“他已经吃了天鹅肉,还有什么心腹大患?”   背人的女郎是绿魅蔡凤,后面跟的是销魂菊。背上的人,是倒了楣,为情颠倒的孤魂野鬼庄怡平,人事不省像个死人多口气。   一个为情颠倒的人,永远是后知后觉的倒楣鬼,有时甚至是不知不觉的可怜虫。   公孙云长极耗真力,用不可轻易使用的剑气对付他,他毫不在乎。可是,他却糊糊涂涂倒下了。   绿魅蔡凤终于感到乏力,在一丛修竹前将治平放下,坐在一旁用腰巾拭汗。   “等天都羽土双绝秀士赶来,将人交给他们,你我责任方了。”销魂菊傍在另一边说。   “我还是耽心那位公子追来灭口。”绿魅蔡凤苦笑:“男人争风是不顾后果的,任何可怕的事都可以做出来。   “他做不出来,他不敢。”销魂菊语气中充满自信:“我销魂菊不反脸则已,反起脸来六亲不认。没有这小伙子,你我交不了差,你吃得消?”   “你也许对付得了他,我……”   “我当然对付得了他,所以他不敢。他的剑术固然了得,但在我手下他占不了便宜,放心啦!好好歇息,等天都羽士那些人赶来你就轻松了。”   “菊大姐,老道恐怕找不到此地呢。”   “这……很可能。”销魂菊往来处眺望:“千手灵宫一死,魔手无常与追魂一剑胆都快吓破了,很可能没命地飞逃,不知道逃到何处去了,以致无法通知老道赶来。”   “菊大姐,”绿魁蔡凤转变话题,伸手轻抚怡平的脸颊,媚目涌现异彩:“依你看,他会不会向大总管屈服?”   “应该会。”销魂菊语气肯定:“条件优厚,而且不屈服死路一条,除非他是白痴才会拒绝,而他不是白痴。老实说,替鄢大人办事……不,该说是替天下四大权臣办事,这是武林人最佳的出路。在公,这是正大光明替官府办事,不折不扣的吃公门饭,如假包换的白道中人。在私,读书人千里为官只为财,练武人博人赏识也为财。咱们这些人中,两年来,谁的家当少于两三万银子?比那些兢兢业业辛辛苦苦赚卖命钱的人,劳碌八辈子所赚的钱还要多。去年在杭州,我和神掌翻天万和,查获泰和栈私相买受的一千小引盐引,攀上了绍兴四大行号,公公道道赚了他们三万两银子和八色礼物。如果心黑一点,赚五万他们还不是一样照给?光是五家行号本身,也付得起这么多,用不着多攀几家。我们是堂堂正正的公门人,所以万家生佛那些自命侠义的蠢才,奔走呼号大声疾呼,说我们做奸臣的走狗,要为天下人主持正义,叫得声嘶力竭,枉送了不少性命,结果如何?名不正言不顺,有几个人肯听他们的?这小伙子初出江湖闯道,绝对经不起大总管三哄两吓,加上四夫子们鼓如簧之舌说明利害,再加上生死大事由不了自己,他能拒绝吗?”   “我也是这么想,所以……”绿魅蔡凤脸一红:“所以我想先劝劝他……”   “你少动歪念头,蔡小妹。”销魂菊格格娇笑:“他把你师父彭泽妖婆打得凄凄惨惨,你师父恨他恨得要死,容许你转他的念头?嘻嘻……这件事该由我来办。”   “你?你算了吧!”绿魅蔡凤也笑得暧昧:“他不是也把你整得凄凄惨惨吗?好像他曾经剥光了你,没错吧?你不是也恨他恨得……”   “嘻嘻!你不懂。恨,也是爱的一种呀!”   “还有,有多少人吃醋?他们肯吗?至少,玄同护法恐怕第一个不愿意。”   “正相反,老道从不过问我的事,他的鼎炉多得很;他对女的胃口是多方面的,而且看得开,其他的人,哼!哪一个配?”   “唷!好像你要定他了?”   “不要跟我争,蔡小妹。”销魂菊开始解百宝囊:“当然,我很大方的,反正你我在这方面看法相同,男男女女就是这么回事,大家分享反而没有利害冲突。”   “菊大姐,这可是一言为定啦!”   “那是当然。”   一颗丹丸塞人怡平口中,销魂菊毫不扭捏地嘴对嘴吹口气,将丹丸送入。   “蔡小妹,我认为这小伙子比公孙云长有出息。”销魂菊一面等待一面欣然说:“只要把他打扮起来,人是衣装、佛是金装,不论是人才或是体格风标,他至少比公孙云长强一倍。”   “也许不止一倍。”绿魅蔡凤眼中涌现异彩:“可是,菊大姐,我却喜欢他现在的模样,不装模作样,洒脱自如,有另一种吸引人的风华流露,比公孙云长那伪君子真小人德性,何止好十倍?”   “唔!说得也是。”销魂菊点头表示同意:“这件事以后再说,人是会变的,如果作长远打算,我不希望他变得像个绣花枕头。唔?药力行开了。”   怡平睁开双目,目光在两女的脸上游移。   “记得我吗?”销魂菊昵声笑问。   “对一个自己亲手剥光,大饱眼福的漂亮女人,怎会忘记?”他笑笑,已发觉自己无法动弹:“我终于落在你手上了,活剥了我出气吗?”   “不要说得那么严重好不好?告诉我,那天在客店,你心中所想到的和眼睛所看到的,是不是高嫣兰?”销魂菊笑得更媚更甜了。   “我承认,是的。”   “你是个可爱的诚实的男子汉,我猜得不错。”   “利用高嫣兰将我引出来,是你销魂菊的主意?”   “不是,另有其人,可惜在你表明态度之前,我不能告诉你,日后你就会明白的。”   “周夫子?”   “不是。你明白你的处境吗?”   “这比青天白日更明白,是吗?”   “拔山举鼎和两位夫子……不,三位夫子,对你非常非常的赏识。”   “在下深感荣幸。哦!你制了我的督脉……唔!还有异物在体内。销魂菊,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啦!我在听。”   求生,是人的天性;希望活得像个人样,也是人的天性。面对生死抉择,大概选择死的人微乎其微。   “你怕死吗?”销魂菊提出主题。   “老天爷!这还用问吗?”怡平怪腔怪调说:“多笨的问题!连一只蝼蚁也怕死。”   “你想荣华富贵吗?”   “销魂菊,我给你打睹一文钱,你一定说我不想,你准输。”   “唔!我看有点不对头。”销魂菊眼神一变,变得锋利如刀:“据周夫子说,他曾经用酷刑逼你,你表现得出乎意料的坚强固执。哼!现在你油嘴滑舌,态度暧昧,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我已经是俎上的肉,还有什么主意好打?人总是会变的,彼一时此一时,这期间,有不少人去见了阎王,有些人刚出生。当然,周夫子是个男人,他引诱人的手段有他的一套理论,我不吃他那一套,也是很正常的事。你是个标致的女人,你的一套当然与他不一样,不一样就有不一样结果,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是想乘机用美男计。”   “你算了吧!销魂菊,你看我像个美男吗?”他呼出一口长气苦笑:“我连一个黄毛丫头高嫣兰也追求不上,她把我看成不屑一顾的可怜虫。除非你瞎了眼,不然哪看得上我一个江湖穷浪人?你瞎了眼吗?”   “高嫣兰才瞎了眼,我不会。”   “这可不一定哦!”   “你现在还想高嫣兰?”   “不会了,我算是作了一场恶梦。她腰间那只小如意香囊,到底藏了些什么药物?手脚突然虚脱,气散功消,连心念都来不及转,便失去活动能力。”   “散魄香。”   “散魄香?没听说过,并不香呀?”   “无色无味,霸道得很。”   “你给她的?”   “咦!你怎么会猜到是我给她的?你好可怜,是公孙云长给她的。”   “这……不会吧?”   “她已经是公孙云长的情妇,你明白情妇的意思吗?那贱丫头表面上骄傲高贵,骨子里又贱又荡,在恋奸情热之下,公孙云长要她拿剑去宰她老爹天马行空,她也会毫不迟疑把剑磨利些。”销魂菊说得又刻薄又恶毒。   “胡说!你胡说!”他冒火大叫:“她不是这种女人,她……”   “她是圣女,可以够资格建贞节牌坊,嗤!”销魂菊嗤之以鼻:“可惜昨晚你不在那间小茅屋里,没有眼福看她和公孙云长演神女会襄王,她比我这种名荡妇还要浪。庄怡平,你怎么这样蠢?”   他心中一动,有点毛骨悚然。   “你看到了?”他不动声色:“抑或是想当然耳?不害臊。”   “嘻嘻!看你一脸聪明相,怎么问得这么蠢?”销魂菊脸上的煞气完全消失了,神情又妖又媚,动人极了。   “像你这种大方大量的女人,的确少有。要不,你就是什么都不在乎,甚至连情人都可以出让的怪女人。”他表面上装得泰然自若,但他知道,内心中正汹涌着万丈波涛,心潮激荡。   他正在找出一直怀疑,一直不愿承认的重要事实真相。销魂菊让他在黑暗中,看到了一道夺目的光华。   “这又有什么可怪的?”销魂菊大发谬论:“天下间有一半男人一半女人,情投意合就在一起,不合则离。各人有各人寻找欢乐的自由,一加限制就无情趣可言。我不限制人,也不愿被人限制。不客气地说,一个黄毛丫头,还不配与我竞争,我又何必在乎?”   “如果威灵仙杀了公孙云长,你也不在乎?”他大胆假设,向问题的核心跨进一大步。   “不会的,威灵仙如果要杀他,不过举手之劳。闲话少说,我问你,大总管要聘你任副大总管,你愿意吗?”   他终于明白了七八分,走狗们如果真的要杀公孙云长,不过举手之劳。   “这得看他的态度了,见面之后就可以决定。”他仍不愿放弃探索:“他两人呢?我是指高嫣兰和公孙云长。”   “不知道,以后的事与我们无关。”销魂菊一言带过,钉牢主题:“不是见面后才能决定,而是你现在就得决定。大总管有雄霸之才,脾气不太好,你如果事先没有准备,说错一句话就可能遭殃。”   “只要条件谈得拢,我当然愿意。”   “你有什么条件?”   “当然是名利的条件罗!”   “这倒容易。名,是副大总管,地位在我和蔡小妹之上。利,一万两银子不算多,但也不算少。找好了门路,三年两载,你赚个十万两银子家当轻而易举。”   “呵!这倒是怪动人的。在其位谋其政;又道是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大总管当然也有相对的条件,告诉我我好在心理上有所准备,好吗?”   “我曾经听他说过,十二色珍宝,可能已被灵怪窃走了,只有你才有对付灵怪的能耐,他会要求你将灵怪引出来。其次,希望你把南衡的女儿弄到手。”   “什么?你们把南衡的儿子弄到手还不够?女生向外,女儿早晚是人家的人,儿子不比女儿重要?”   “南衡的儿子,不知被什么人弄走了。”销魂菊苦笑:“为了这件事,大总管对两位夫子相当不满。所以,才希望你把南衡的女儿弄到手。这些湖湘骡子相当讨厌,上次公孙云长去唆使南衡出山,南衡就慨然答应了。湘南群雄以南衡为司令人,南衡不出山,咱们可以省掉不少麻烦,少树不少强敌,大总管就可以专心对付暗中支持万家生佛的北岳霸剑常宗源,今后就没有人敢管咱们的事了,你将是咱们的财神爷和保护神。”   “哦!我有那么重要吗?好,我愿意合作。哦!能不能把我体内的针拔掉?”   “不行,大总管会替你拔。为了定计捉你,我受了不少委屈,出手也留了情。如果我不留情杀死你,你什么都得不到了,你何以谢我?”   “你说吧,我该怎样谢你?”   “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销魂菊白了他一眼,居然粉颊泛霞:“你说,我不比高嫣兰美?不比她懂得风情?不比她……”   “你当然什么都比她强,一身媚骨,一见就销魂,再见更蚀骨,你才是女人中的女人。奇怪,既然你喜欢我,为何要让我承受痛苦?”   “咦!你这没良心的,我怎么让你……”   “我背上的针。”他脸上有痛苦的表情:“手脚麻痹,针在四椎下方的厥阴俞;胸腹抽痛、寒热交侵,痛搐心胸,针在七椎的至阳穴。把针拔掉,还怕我跑得了?督脉已被你封了七处要穴,你对你的封穴制脉绝技没有信心?”   “这是大总管交代的,我不能拔。”销魂菊断然拒绝:“他说你的艺业深不可测,内功修为已臻化境,很可能以本身真元打通经脉攻开穴道。为了减少你的痛苦,我只能带你赶回去。蔡小妹,准备走。”   “不等他们了?”绿魅问。   “不等了,我背他走……咦……”   前面十余步外,竹丛旁踱出一个黑衣人,佩剑已挪至趁手处,衣襟上,黑丝线光闪闪的黑飞鹰图案清晰可辨。   “鹰扬门的飞鹰!”绿魅蔡凤吃了一惊,脱口惊呼。   销魂菊脸色大变,放下怡平抢前两步挡在怡平身前。   “敝长上的十二色珍宝,确是……”   “锵!”那只鹰拔剑,冷然向前迈步,剑向前一引。   同一瞬间,后面的绿魅蔡凤大叫一声,向前一栽。   销魂菊回头看,吓了个胆裂魂飞,对方的剑向这一面一指,相距十余步的绿魅便倒了,这还了得?生死关头,千紧万紧,性命要紧,顾不了绿魅的死活,立即向侧一窜,老鼠似的钻入浓密的竹林,亡命飞逃。   绿魅扑倒在怡平身上,可把怡平害惨了,恰好触动背部的制穴针,痛得他眼前一黑,痛昏了。   后面草丛中钻出一个人,迅疾地从绿魅的背部,拨出五枚针,将仍在抽搐的身躯塞入竹丛隐僻处。   怡平一觉醒来,只感到浑身痛楚难当,是痛醒的。除了痛之外,浑身动弹不得,饥饿的感觉也令他感到不好受,想移动一只手也力不从心。   “噢……”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他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相当美丽而又憔悴的面孔。   “啊!谢谢天!你可醒来了。”憔悴面孔涌起欢欣的神情:“你再不醒来,我也得躺下了。”   “哦!沙姑娘,你……你还没离开岳州?”他有气无力地问。   “我又不是没有心肝的人。”江南妖姬摸摸他的额头试探温度:“我和乔远回农舍找你们,你们却离开了。你是实践了你的诺言,施恩不望报一走了之,我却不能怡然扬长远走高飞。”   “哦!沙姑娘……”   “我和乔远一商量,决定留下来,躲在暗中助你一臂之力,没料到竟然真用得着我们二人了。”   “原来是你们救了我。”   “本来我们刚好赶到你出现的地方,去晚了一步,途中发现两妖女背着你撤走。论真才实学,我和乔远决不是妖女的敌手,只好跟在后面候机救人。幸运的是,两妖女为了要笼络你而中途歇息。更幸运的是,我们的包裹是随身携带的,乔远换上了他那套鹰扬门的服式,在前面现身吸引妖女的注意,我在后面偷袭,以百毒飞针击毙了绿魅蔡凤。要不是绿魅挡住了销魂菊,她们俩个都得死。”   “哦!谢谢你们。乔远呢?”   “在外面打听消息,去找神箫客。”   “这里是……”   “城陵矶镇。我们不敢在府城附近藏匿,不得不走远些。你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夜,可真把人急疯了。你背上的针……”江南妖姬将两枚四寸长的淡蓝色长针扬了扬:“比我的百毒飞针更歹毒的毒针,我的解药不对症,效果微乎其微,必须找到神箫客设法。可是,他老人家像个孤魂野鬼,毫无踪迹可寻。庄兄,我真不知该怎办才好,你已经……”   “我像是成了废人了。你去找过纯纯吗?梁老前辈如果找不到我,可能会去找纯纯……”   “纯纯不在了,岳州这三天变化……好惨……”江南妖姬黯然叹息。   “你是说,纯纯她……”他大吃一惊。   “我们把你带来城陵矶的第二天,也就是昨天。拔山举鼎派人送了一只木匣给万家生佛,里面有许州三杰的三只耳朵。万家生佛一怒之下;带了群雄奔向枫桥杨家,半途受到走狗的围攻,几乎伤亡殆尽。要不是南衡闻讯带了湘南群雄赴援,和快活刀一群神秘人物及时现身,走狗们见好即收急急撤走,万家生佛恐怕要全军覆没……”   “我问的是纯纯……”   “纯纯当时失踪,四方面的人狼奔豕突,互不相顾,谁也没留意她是如何失踪的。”   “走狗们……”   “今早乘船走了。昨晚你猜谁来了?”   “乾坤一剑。”他咬牙说:“他带着人把走狗赶走了。”   “咦!你怎知道的?”江南妖姬大感惊讶。   “就是知道。同来的有公孙云长和高嫣兰。”   “对呀!你……”   “万家生佛算是完了,下一个倒楣的人将是北岳常宗源,公孙云长也将是关键性的英雄人物。哼!这畜牲!”   “你对他不满……”   “他……他是……算了,以后再说。我的百宝囊还在不在?”   “在,你身上的东西并未丢失。”   “好,你拿来,里面有几种解毒药,我不能等死,至少也该试试运气。”   “哎呀!你可不能乱来哪!”   “拖了三天我没死,可知针毒并不剧烈。我如果不乱来,不赌一次命,就只有在床上等死。如果针毒能解,再有梁老爷子替我解被制的经脉……”   “老天!这太冒险,上次为了解封经对时丹,任何人也解不了……”   “我必须冒险,总比等死好得多。”   “不要,求求你,等梁老爷子来了再说好不好?”江南妖姬急得跳脚:“如果你有了三长两短,我不要活了,我……我不能给你。”   “好,再等一天。”他语气坚决:“不管梁老爷子来不来,我一定要赌一次运气。我有预感,拔山举鼎的毒针,很可能上面的毒得自毒僧百了,毒僧的追魂五芒珠上的毒刺,也是打造好之后才浸淬上去的。这两枚毒针也一样,所以要查针主极为困难。销魂菊得自拔山举鼎,而找拔山举鼎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他四个化身就令人头疼,梁老爷子决不可能从他那里弄得到解药的,我只能碰运气,赌比不赌希望要浓厚些。”   “我不管,我一定要等梁老爷子前来作主。”江南妖姬的态度也是坚决的。   乔远是天黑以后才回来的,带回一身疲倦,整天他都在城内城外奔波,搜寻神箫客的踪迹,失望地回来了。   走狗们已全部撤离,乾坤一剑父子,已带着群雄追到武昌去了。如果神箫客也跟踪前往,在岳州等待岂不白费工夫?   又过了两天,宝贵的时光,在焦灼的期待中消逝。   怡平的气色越来越差,已到了奄奄待毙的境况。   近午时分,江南妖姬喂了他一碗肉汤,然后含着泪替他净身。   她发现怡平背部的针口流出的青蓝色液体,已逐渐变成酱黑色,创口也正在逐渐肿大,这是不吉之兆。   “兄弟,你觉得怎样了?”她一面用巾擦拭一面问,泪如泉涌,她真该擦自己的泪水:“告诉我,兄弟……”   “痛。”怡平的声音微弱得不易听清:“麻,沙……沙大姐,让我碰运气吧!再拖下去即使毒自己离休,我的脊骨也会腐烂,我不要这样死!”   “兄弟……”   “不能再拖了,把我的百宝囊拿来。”他痛苦地咬牙说:“让我自己决定自己的生死吧!沙大姐。”   “兄弟,我……我怎办……”江南妖姬以手蒙面,绝望地哭泣。   他想起疫师斑权,但现在如何能去找?想由乔远去请,但这会破坏自己的诺言;疫师斑权不希望任何人知道自己身份和隐身处,只许他一个人前往。   “给我!”他全力大叫。   人活在世间,活得相当艰难;生命是脆弱的,随时随地皆可能毁灭。一场瘟疫;一场天灾;一场人祸……死的人千千万万。   看不破生死,是非常可悲的事,不择一切手段以求保全自己,便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来。   他用自己的命来碰运气,并不伤害任何人,因此他心中没有负担,而江南妖姬却承受不了这千斤重压。   可知两人都是性情中人,都在承担天人交战心理上的折磨。   江南妖姬银牙一咬,取来他的百宝囊。   “兄弟,你听着。”江南妖姬用变了嗓的声音说:“死于情死于义,在大丈夫来说,这是相当平常的事。我是一个妇道人家,我没有勇气,因为我有了乔远;为了乔远,我没有勇气死于义。如果你有了三长两短,我和乔远披麻戴孝,送你的灵骸回故乡。今生今世,只要有可能,我会耐心地等候机会,用任何手段杀掉拔山举鼎慰你在天之灵。现在,你告诉我怎样用药。”   “这件事交给我。”身后传来熟悉的语音。   江南妖姬转身一看,精神突然崩溃了。   “乔远……”她声泪俱下,投入乔远的怀中。   身后不止乔远一个人,刚才说话的就是神箫客。还有两个人,南衡居士和女飞卫夫妇。她身心俱废,耳目失去警觉,几个人登堂入室,她竟一无所知。   “逢春,不要怕。”乔远轻拍她的肩背:“庄兄弟吉人天相,不会有危险的,我们向上苍祷告吧!”   女飞卫眼睛红红地,动感情地说:“沙姑娘,你这一番话,会愧杀许多人;愚夫妇就是其中之一。”   “你们都出去。”神箫客下逐客令:“庄哥儿死不了,用不着哭哭啼啼。这小子是个铁打的人,生命力强韧得很,要不就拖不到现在。”   人虽然是脆弱的,但有些人的生命力却特别强韧,像禽兽一样具有强烈的求生意志。动物不小心吃了毒物,会静静地抵抗毒物的侵害,如果渡过危险期,便会迅速地复原。   人体内本来就有抗毒的功能,甚至会将毒物排出体外。   怡平所中的毒物,确是毒僧百了的遗物。   用毒的行家,会对某一种自己发现的毒物有偏好,毒僧百了也不例外。怡平从毒僧处获得各种解药中,当然有解毒僧偏好毒物的解药。   拔山举鼎并不想很快地要他的命,所以要销魂菊不刺他的要害。同时,针上的毒是蘸上去使用的,刺入时衣帛与创口的皮肤,事实已抹掉不少毒物,真正随针入体的份量并不多。真正令他徘徊在鬼门关内外的原因,是被制的经脉,令他成了瘫痪的人,无法与病毒作有效的抵抗。   一天、两天,他的气色逐渐转佳。   南衡君士夫妇早上来,晚上回城,因为城中有许多事待办,必须回城处理。   他从鬼门关内逃出来了,死神的手收回去了。   第三天,他已经可以下床行走了。   这天一早,碧湘老店中相当忙碌。   万家生佛右臂吊着伤巾,与好朋友称为何方的人,正在打点动身事宜。   雇来运棺木的船已准备妥当,十二具棺材,表示这次他带来的人,几乎死掉一半,活着的人,多多少少也受了伤。   这次来岳州救援许州三杰,人没救成,反而大败亏输,死伤极为惨重。   那天要不是南衡闻警不顾一切率人赶到支援,又恰好碰上快活刀一群神秘高手光临,他必定全军覆没无一幸免。   风云四霸天最先除名的人,算是万家生佛了。   他恨透了乾坤一剑父子,那两个混帐东西应该早早到达岳州会合的。   许州三杰本来就是乾坤一剑的人,乾坤一剑以道义邀他前来助拳,自己却在双方了断之后赶到,最后籍口追赶拔山举鼎,便又匆匆走了。   已没有人敢追随他了,乾坤一剑终于取代了他的侠义道领导地位,他完全丧失了号召力,凄凄凉凉踏上返仁义寨的归程。   受伤的人开始离店,到码头上船。   两人正在店堂结账,南衡居士夫妇匆匆赶到送行。   “吴老弟,这就走了吗?”南衡居士黯然地说:“这次老朽未能早日与老弟联手,而令拔山举鼎得逞,老朽深感惭愧。”   “安老不必自咎,这都是在下的过错。”万家生佛不胜感慨:“要不是安老率湘南群雄,冒丧子之险仗义支援,侠义门人全军覆没势难避免。安老,该抱歉的是我。贤伉俪不但爱子仍在走狗们手中,爱女也在混战中失踪,真是祸不单行。安老,日后拔山举鼎将对贤伉俪……”   “让他们来吧!老朽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南衡咬牙说:“假使老朽查出小女姐弟真的仍在他们手中,老朽将号召天下侠义道英雄与他们周旋到底。吴老弟,届时或许还会与老弟携手合作呢!”   “在下已无能为力。”万家生佛惨然摇头:“血性朋友几乎死伤殆尽,今后没有人再敢挺身而出了,他们实力太强,财力雄厚,咱们这些激于义愤的乌合之众,怎能与有组织有计划,人才钱财空前雄厚的人周旋?安老日后如果出山,还是小心为上。”   “我会的。”   “还有,小心乾坤一剑。”   “老弟之意……”   “在下不好说。总之,小心他就是。”万家生佛眼中有无穷恨意:“在下实在想不出他迟到的理由,实在想不出他用意何在,更想不出他的儿子公孙云长突然离去的任何理由。安老,贤伉俪多保重,告辞了。”   送走了万家生佛,南衡居士夫妇俩出城,洒开大步奔向城陵矶。   五里亭在望,亭中有人歇脚,也是两个人,一男一女,穿了白袍白衣裙。从背影看不出异状,但一看便知不是俗汉村夫,这附近穿白袍白衣裙的人太少了。   接近亭口,亭内的人方转身而起。   “韦兄,贤伉俪请进来坐。”那位白袍中年人微笑着向亭中伸手萧客:“在下夫妇久候多时,今天贤伉俪好像来晚了半个时辰。”   这位中年人不但英伟俊逸,气度雍容,而且双目神光似电,行家一眼便可看出是个内功火候已臻化境的人。女的更是眉目如画,雍容华贵,风华绝代。   女飞卫年轻时是有名的美娇娃,年届不惑仍然出尘绝俗,但相较之下,她也被对方的绝代风华所震撼,自叹不如,虽然对方的年岁并不比她小,那种雍容华贵的神韵,决非她一个武林英雄所能企及的。   南衡居士一怔,对方似乎已知道自己的底细呢?   “老朽到城陵矶看望朋友,今早有事耽搁了。”南衡居士定下心神入亭抱拳为礼:“兄台已知道老朽韦安仁,请赐示大名。”   “不要自称老朽,其实你并不老,只不过在江湖辈份高,名气大而已。”白袍人坐下说:“先不要问兄弟姓甚名谁,就叫在下为白袍人好了。”   “兄台既然有所不便,韦某不敢勉强。贤伉俪在此相候,但不知有何见教?”   “向韦兄打听一个人。”   “这个人是……”   “庄怡平。他失踪多日,在下夫妇深感困惑。”   “兄台是……”南衡居士脸色一变。   “韦兄看愚夫妇像是走狗吗?”   “韦某双目不盲,贤伉俪有若神仙中人。”   “韦兄过奖。庄小哥目下……”   “在城陵矶。”   “哦!贤伉俪原来是去看他的?”   “对,他被走狗所伤……”   “哎呀!”白袍人夫妇同声惊呼。   “目下已经脱险,将近十天,他几乎一去不回。”   “谁伤了他的?”   “销魂菊。由于他太过虚弱,经过情形还无法得悉。”   “销魂菊伤得了他?不可能的,韦兄。”   “详情要等他元气恢复之后,才能知道。”   “目下没有危险了?”   “正在康复中。兄台……”   “兄弟是冲贤伉俪而来的。”   “哦!请教。”   “令媛纯纯姑娘深爱庄小哥,贤伉俪可知其事?”   提起纯纯,南街居士脸色一变。   “不错,本来,兄弟打算返回故里之后,即央人至庄家提亲。”南衡居士沉着地说:“庄、韦两家是近邻,两家颇有交情,结为姻亲,韦某算是高攀了。可是,目下小女失踪,下落不明,一个大闺女遭逢这种意外,吉凶难料。日后如果小女有什么有辱门风的事,韦某不会厚颜无耻让庄家蒙羞,兄台明白在下的意思吗?”   “很好,令媛本来就配不上庄小哥。”白袍人的口气变了:“即使不出意外,令媛也……”   “兄台,你这是什么话?”南衡居士不悦地沉声问。   “老实话,韦兄。”白袍人语利如刀:“问题不在令媛,而在贤伉俪。”   “哼!你……”   “庄家是书香世家,贤伉俪从来就没把庄家放在眼里,见微知著,你们两家结亲是严重的错误。”   “你……”南衡居士冒火了。   “你不要不承认,令郎韦云飞对庄小哥的态度就已说明了一切。”   “咦!你说我儿子……”   “韦云飞。韦兄,你儿子真替你韦家增了不光彩。闲话少说,你能打消庄、韦两家结亲的念头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明白我的意思。”白袍人脸一沉:“我要求你们打消与庄家结亲的念头。”   “办不到。”南衡语气坚决:“庄小哥于我韦家有恩,他……”   “以女儿来报恩,你是害了他们,害了你们两家。你如果答应,我会酬谢你。”   “你不要说得那么严重。有关结亲的事,不必再提了,目下言之过早……”   “不是早晚的问题。显然你心中早已打算好了,一回乡就向庄家提亲,不管庄小哥是否愿意,长辈们把亲事决定,庄小哥想反对也无能为力,他不会做出逆亲的事。”   “我正有这种打算。”南衡冷笑着说:“阁下,你为何要反对?”   “你们两家不配。我问你,你女儿如果出了意外,你就打消结亲的念头?”   “这得看是什么意外。”   “譬如说:她移情别恋;她不爱庄小哥……”   “这并不算什么意外……”   “却可以引发意外。”   “这个……如果真发生这种事……”   “就不作提亲的打算。”   “是的。”南衡居士咬牙说。   “那就一言为定。现在,我把一半礼物给你。”白袍人说完,鼓掌三下。   路对面是一座浓密的竹林,一阵枝叶簌簌声传出,两名锦衣大汉挟着一个人大踏步而出。   “云飞……”南衡居士夫妇同声惊呼。   小霸王韦云飞双目被黑巾蒙住,双手被挟牢,被连拖带拉带至亭口。   “爹!娘……”小家伙竭力大叫。   白袍人举手一挥,两大汉放了韦云飞,拉掉蒙面巾退至一旁。   南衡居士转身注视着白袍人,眼神很复杂。   “你不要瞪着我。”白袍人冷笑:“在下无意中救了令郎,将错就错把他从曾八爷的望湖楼地底救出,看守他的人是淮上狂生。”   “哦!原来那天晚上……”   “人魔和鬼母到达时,我的人已经准备妥当了,等于是帮了在下的忙,不然就不容易进入地底密室。你不必对我存有感恩之心,我的人并不知道囚禁的是他,料错了目标,顺便把令郎带出而已。”   “韦某感激不尽……”   “免了,请记住你的诺言。本来,我打算把另一半礼物也给你,但我改变心意了。   “兄台的意思……”   “再见。”白袍人淡淡一笑,抱拳一礼,偕白衣裙丽人与两大汉,出亭向南走向府城,扬长而去。   女飞卫搂着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韦云飞,等白袍人夫妇去远,方将人往外一推。   “小畜生!你做得好事。”她厉声喝骂:“你真替我们韦家增了不少光彩。你,你好大的胆子,你……”   “娘,孩儿错了……”韦云飞哭泣着跪下了。   “你错了,你错的结果你知道吗?”南衡居士全身在发抖:“你姐姐和庄怡平为了要救你,出生入死历尽凶险。为了救你,庄怡平错过了救助侠义英雄的机会,至令万家生佛一群侠义英雄几乎全军覆没,死伤惨重,你姐姐也因而失踪,生死不明。畜生!你怎么不死?”   “爹,孩儿该死,孩儿没料到公孙大哥那么……”   “不许提那畜生!”南衡居士猛跺脚:“那畜生坑了所有的人,他像丧家之犬般到处逃窜,在紧要关头溜之大吉,群侠伤亡殆尽之后,方随他老爹赶来耀武扬威。他拍胸膛保证你的安全,你还敢提他?”   “你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女飞卫问。   小家伙把所发生的事故,乖乖地直说了。被擒之后,他被捆了手脚,用麻包盛着被人带来带去,有时则连麻包一起塞入谷箩中挑着走,吃饭大小解方放出来,事毕再捆起来塞入麻包,不但经常被揍得浑身发痛;也又饥又渴,真吃了不少苦头。   那天晚上被一群穿虎纹衣的人救走之前,他又饥饿又疲倦蜷缩在墙根下睡觉,快速的搏杀把他吓傻了。之后,看守他的人换了面孔,不再挨揍,不再挨饿,那些人对他倒也和气,问了他不少话,看得很牢,他也就不敢逃走,也没有机会逃走。   夫妇俩先把小家伙送回扁山,交给朋友看管,重返城陵矶,已经是午牌末。   怡平已经开始下床走动,正以惊人的速度复元。   城陵矶镇在临江一面设有码头,镇属临湘县,算是交通要埠,三百余户人家,倒有大半是商店。   镇中心是城陵矶巡检司衙门,地方治安素称良好。   他们的住处在镇南,是一座临时租来的小小三进房舍,前面有座小院子,出门便是东西官道。   神箫客、乔远、江南妖姬三个人,坐在厅阶上看怡平在小院子里活动手脚。   他觉得精神大佳,活动手脚暖暖身子,感到筋骨依然灵活,只是气机略有不顺而已,便聚精会神打了一套六合长拳。   “小子,你这不是打长拳;倒有八分神似醉八仙。”神箫客怪笑着调侃他:“歪歪倒倒还真有点弱不禁风。哈哈!过些日子再练吧!”   “老爷子,不要苛求好不好?”江南妖姬笑说:“他是死过一次的人,能起床已经是天大的奇迹了。”   “我知道这小子硬朗得很,不把他的脑袋砍下来,他死不了。要是换了我老不死,早就做了阎王爷的附马了。”神箫客摇头晃脑地说:“毒僧百了死了也没了,留下的毒物仍然威力十足,几乎像是在棺材里伸出手来,要拉对头进地狱做做伴。”   院门起了叩击声,乔远急急拉开院门,迎入南衡居士夫妇,少不了客套一番。   “咦!庄小哥能起来活动了。”南衡居士欣然叫。   “还好,活动活动筋骨。伯父伯母请堂屋里坐。”怡平肃客入室:“躺下来快十天,骨节好像生锈了一样。”   “就在院子里晒晒太阳也是好的。”神箫客指指阶上的长凳,向南衡居士夫妇说:“两位坐,别客气,别客气。庄小哥练的是玄门练气术,玄门讲究顺乎自然,宇宙孕育于阳光,大地衍生万物;晒晒太阳对他是有益的事。两位今天好像来晚了半天。其实,你们用不着来了”   “来晚了半天。”南衡居士有掩不住的喜悦:“庄贤侄。云飞已经平安回来了。”   爆炸性的消息,众人一怔。   南衡居士迫不及待,将白袍人夫妇送回爱子的经过一一详说了。当然,隐下庄、韦两家准备结亲的事。   “原来是他们!真没想到。”怡平脱口叫。   “贤侄,他们是谁?”女飞卫问。   “快活刀那些人。”他说:“他们是去盗宝的,以为走狗把聘请五岳神犀的十二色珍宝藏在曾八爷家,误打误撞把云飞顺手牵羊救走了,难怪他的人要求我不要去杨家打扰,他们会给我意想不到的好处。他们知道我遵约不去杨家闹事,虽然他们未能进入盗宝,仍然守信把云飞送回,我失了踪,所以便交给你们了。”   “贤任与他们打过交道?”   “不错。唔!他们所说的另一份礼物……伯母,那天湘南群雄赴援万家生佛,快活刀那些人也出现了?”   “是呀,那些人一色青衣,足有廿把以上完全相同的快活刀,冲势极为猛烈,一照面间便杀了八名凶悍绝伦的走狗,走狗们才狼狈撤走的。”   “伯母,另一份礼物一定是纯纯。”怡平肯定地说:“他们把纯纯带走了。”   南衡居士一怔,向乃妻送过意会的目光。   白袍人要求庄、韦两家不要结亲,用意何在?   白袍人说:“你女儿如果出了意外……譬如说:她移情别恋;她不爱庄小哥……”   “那家伙要坑我们的女儿!”南衡居士悚然向乃妻脱口叫:“他们要存心破坏庄、韦两家……”   下面想要说的话怎能说得出口?   “伯父请放心。”怡平笑笑说:“纯纯小妹不会有危险,快活刀的人不会伤害她的,他们另有目的。”   “对,他们另有目的。”神箫客盯着怡平做鬼脸:“小怪,你可不要慷他人之慨。”   “别小气,老爷子。”怡平也做鬼脸:“他们很精明,但好像还不够精,是吗?”   “你说,他们真要来硬的,会有多少胜算?”神箫客正色问。   “老爷子,这得看咱们的态度而定啦!”怡平笑笑:“天下大得很呢!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   “可是,有东西挂着你。”   “有时候,我也会不讲理的。”   “唔!不错,你总算比老怪的邪气少一点。”   南衡居士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问:“梁老,你们在说些什么呀?”   “说你那宝贝女儿呀!”神箫客说:“女儿大了,该让她见见世面的。快活刀那些人,并不像传闻中那么可怕,他们如果要对你南衡不利,用不着把儿子还给你而留女儿做人质,谁不知你南衡夫妇俩重男轻女呀?反正女儿大了是别人的,你不加理睬,他们的戏法就变不成了,还怕他们不把女儿还给你?”   “是啊!快活刀那些人说强并不强,至少就没有走狗们强。”江南妖姬也说风凉适:“连走狗都对南衡有三五分惮忌,何况快活刀那些人?如果他们胆敢对令媛如何如何,恼得南衡火起,把剑磨利再率领湘南群雄兴问罪之师,他们哪会有好日子过?放心啦?静观其变可也。庄兄弟,这些日子你不好过,我们也不愿意打扰你。我和乔远在暗中留心走狗们的动静,希望能替你尽一份力,那天早上果然碰上销魂菊两妖妇背着你奔向枫桥,事急偷袭击毙了绿魅蔡凤,吓走销魂菊,老天爷保佑幸运地救了你。我不明白,那两个妖妇固然很了不起,蚀骨毒香和销魂香移神大法十分可怕,但她们都是你的手下败将,你又有解毒妙药,怎会落在她们手中的?说来听听好不好?”   怡平的脸沉下来了,久久不作任何表示。   高嫣兰!高嫣兰……他在心中暗叫。   他能说些什么?说自己自作多情,昏了头得到消息,眼巴巴赶去救高嫣兰送死?   “兄弟。”江南妖姬催促:“你怎么啦?脸色好难看,你说呀!”   他深深吸入一口长气,懊丧地摇头拒绝回答。   “高嫣兰。”神箫客撇撇嘴:“这小子昏昏沉沉时,口中含含糊糊说梦话,就是这三个字,错不了。”   在病榻上昏昏沉沉做恶梦,他不但梦见高嫣兰,更梦见高嫣兰所佩的如意香袋。   一个出色的江湖人,与人打交道必须保持高度的警觉,在一瞥之下,必须把对方的面貌衣着、特征……记得一清二楚。   他与高嫣兰经过多日相处,高嫣兰身上的物品,他怎能不知?那只如意香囊,他就从来也没见过。在交手时,他仍未在意,等到吸入的药物发作,他才猛然惊觉,但已后悔嫌迟。   他在被销魂菊制昏的前一刻仍是清醒的,而他完全失去知觉,是在被绿魅蔡凤扛上肩的时候,因此被制后销魂菊与公孙云长打交道的经过情形、他是完全知道的。   那两个狗男女。   “兄弟,你说呀!”江南妖姬又在催促了。   他意念飞驰,眉梢眼角涌起无边杀气。   “这小子的魂已经不在身上了。”神箫客摇头苦笑。   他定下神,面对着五位等候答案的人。   “如果我说实话,”他一字一吐:“你们肯相信吗?”   “兄弟,这里的人有些是你的长辈,有些是你生死与共的朋友。”江南妖姬郑重地说:“你每一个字,我们都毫不怀疑。”   “把我交给销魂菊和绿魅蔡凤的人,是公孙云长和高嫣兰。”他咬牙切齿地说。   五个人愣住了。   “我是去救他们的。高嫣兰腰间佩了一只小如意香囊,囊中泄出的药物把我制住了。”   怡平一语惊人,听得五个人大吃一惊。   久久,神箫客跺脚不胜惋惜地说:“我知道那两狗男女可疑,可惜就抓不住他们的证据。小子,你为何不知会我一声?真是嘴上无毛,做事不牢,你让他们再去坑害别的人,罪孽深重。小子,万家生佛那些死了的人,你应该负责。”   “兄弟,能不能说详细一点?”江南妖姬苦笑:“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那公孙云长靠不住。纯纯小妹对江湖鬼蜮一无所知,但她把公孙云长看得一文不值,把他骂得不像个人样,挖苦得他体无完肤。兄弟,你……你怎么会上他们的当?你比纯纯小妹……唉!这个爱字真是害人不浅,兄弟……”   “我不愿进一步说明。”怡平显得十分固执:“这是我和他们的事,我会向他们讨个公道,一干二净了断。”   “兄弟……”   “我不愿多说了。”怡平的脸色很不好看:“对不起,我要歇息,支撑不住了。”   当然没有人强留他,让他回房歇息。 第三十一章 小浪人   四个人坐在厅中,你看我我看你。   “我相信庄贤侄的话。”女飞卫终于打破沉默:“可是,公孙云长与高嫣兰,已在前一天离开岳州去找他老爹,半途遇上同船赶来岳州……”   “公孙云长两人根本没离开岳州。”江南妖姬斩钉截铁地说:“我就是从走狗们的口中,听到公孙云长在七里山出没的消息,料定庄兄弟必定前往照顾高嫣兰,这才和乔远急急忙忙赶去暗中策应的。”   “他根本就用不着离开岳州。”神箫客撇撇嘴:“在万家生佛到达之前,走狗们大举出动捉他,他一直就有惊无险,来去自如。万家生佛与湘南群豪到达,他更是安如泰山,连惊都没有,他为何要匆匆溜走?如果他不溜走,万家生佛派人跟他去找他老爹乾坤一剑,岂不弄巧成拙?算了,怡平小子不说,咱们瞎猜有屁用。”   又过了三天。湘南群雄不能在岳州等下去,必须离开岳州南返。   南衡居士夫妇眼巴巴等候快活刀的进一步联络,但他们失望了,加上怡平劝他们离开,以静制动,以免快活刀进一步勒索。最后,夫妇俩拜托怡平留意纯纯的消息,万分无奈地返回衡州去了。   怡平已复元得差不多了,力劝乔远和江南妖姬及早离开,找一处地方安身立命,劫后余生是值得珍惜的,不能再在江湖浪费生命了。   带着怡平和神箫客的祝福,江南妖姬终于依依不舍地偕乔远走了。这位在风尘打滚,声名狼藉的妖姬,一直为了不能促成怡平与纯纯的姻缘而遗憾不已。   神箫客也走了,这位江湖怪杰有自己的道路。   怡平在城陵矶继续住了半月之久,毒入骨髓是很难医治的,虽则有解药,但并不是独门解药,因此必须由体内本身功能,藉解药的帮助,慢慢把余毒全部排出体外,以免留下后患,所以他不能早日离开。   这期间,他一直就没发现有人在暗中监视着他。   离开城陵矶,已是七月下旬。   他是乘大客船走的,去向是武昌。   在岳州两次死里逃生,要说他心中毫无芥蒂,那是欺人之谈,他毕竟年轻,修养有限。因此,他的性情显然有了相当程度的改变。   他仍然念念不忘高嫣兰,忘不了他第一次见面,便一见难忘的女人。   不管是爱或是恨,他仍然舍不了丢不开。   到了武昌一打听,这才知道盐政总理大人,已经乘船往南京去了,狗官那用十二名美女抬的云凤大轿当然也一同走了,那是大前天的事。   另一消息,却令他大惑不解。   有两船走狗在船到黄州之前,半途折向上航,去向不明,反正是向上走的。   南京是南都重地,狗官的船直航南京,沿途不可能有人行刺,到达南京更是万分安全,因此走狗们是否陪同东下,无关宏旨。   第三个消息是有关乾坤一剑那群正义英雄的,这些人并未跟到武昌,半途失了踪,不知去向。   合理的解释是:沿途行刺无望,所以不再追随跟踪。   他感到十分失望,不知该跟踪哪一批人才好。   高嫣兰,你在何方?   这天傍晚时分,他在日落城门关闭的前片刻,施施然出了望山门,走向长堤长街。这条街西面是大江,东西是南湖,街依长堤而建,所以也称长街。   城门一关闭,这里就是城外夜市的所在地,各色人等皆以这条街为逛游的中心,三更初依然有人留恋不去。   这里,是江湖蛇鼠的猎食场,犯罪者的逃捕蔽护所,淘金者的乐园,不但各种水客往来不绝,对面鹦鹉洲的三湘放排子弟也乘小舟来来去去。   城里有的各种货色,这里都有;这里有的,城里不一定能找得到。总之,这里什么都有,包括买卖奴婢、女人在内。   他在南湖酒肆进食。   掌灯时分,食客正旺;整条街都旺,夜市刚张。   他穿了一袭青袍,不像一个落魄江湖人。   人本来就生得高大健壮,气概不凡,赫然有七八分囊中金银多多的大行商派头,唯一的美中不足处,是身边没带有随从。   叫来了酒菜,食厅中人声喧哗,三间门面打通的食厅有三十副座头,竟然全部客满。他如果晚来一步,就找不到座位啦!   当那位中年店伙送上最后一道菜时,他的左手在桌面伸出食中二指,点出一串暗号:二、三、二、一。   店伙将托盘掩住腰腹,连拍了三下,脸上淡淡一笑,极有风度地欠身点头。   一锭银子塞入店伙手中,他附耳嘀咕了片刻,店伙再次欠身,匆匆走了。   不久,右首桌下的条凳被人拉开,这人大马金刀地坐下,一双鹰目在他浑身上下转。   “老兄,咱们认识吗?”那人含笑问,是一位敞开胸襟,流里流气的中年大汉,眼神相当锐利。   “蓝头,你真是贵人多忘事。”他笑得暧昧,手在桌下悄悄将两锭黄金塞入对方的大手中:“怎样,近来公忙吧?好像江夏的闯祸精,都混到你的地头上来了。”   这里属江夏县管辖,这位蓝头是江夏县的捕快,但不是捕头,抬举对方为头办事要容易些。   蓝头低头瞥了手中的金锭一眼,行家不会走眼把假金子当成真金。不错,十足真金,假不了。   那时,金银的黑市比率是一比六,比官价高出一倍。二十两金子不是小数。这是说,蓝头只要这么一点头,就赚了一百二十两银子。   “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蓝头悄悄将金锭纳入腰囊:“既然吃了这门刀口饭,还有什么好埋怨的?”   “那些人。”他头往对方靠,压低声音:“为何反往上走?获得大贩子的线索了?”   大贩子,指大规模的私盐贩子首领。   拔山举鼎一群走狗,并不是整天找侠义门人打打杀杀的,他们的真正差事是抓私盐贩子,利用私盐贩子咬攀各地大户,以便敲诈勒索,不肯破财消灾的人,必定破家。   “据说,他们要上四川。”蓝头也低声说。   “四川?那不是他们的盐区呀!”   “不是为了盐。”   “为什么?”   “他们在岳州,丢了一笔价值连城的珍宝。”   “听说过。”   “盗走珍宝的人,是快活刀。”   “哦!他们怎会知道的?快活刀曾在岳州出现,现在恐怕还在岳州,所以他们回头找……”   “快活刀早就失了踪,是乘船走的。”   “到四川去找?”   “可能在三峡。有人看到神秘的船,向上江航行。”   “快活刀在三峡?”   “他们回来时,据说碰上两位老江湖,得知穿虎纹衣的怪人,曾在三峡出现过,估计快活刀的老巢,可能在三峡附近,所以赶去追查。他们是很能干的,消息很灵通。”   “乾坤一剑也追去了?”   “对,他们跟上去准备动手拼搏,化整为零悄悄跟上;他们正邪双方随时都在作埋葬对方的打算。”   “谢谢,蓝头。喂!要不要加杯筷?”   “谢了。”蓝头站起离座:“公务在身,恕不奉陪。再见,老兄。”   “再见,蓝头。”   他继续进食,心里在想:快活刀的老巢,很可能被拔山举鼎找到了。   拔山举鼎手下人才济济,黑、白、正、邪,甚至绿林强盗都有,三教九流兼容并蓄,消息十分灵通,真要集中全力去查江湖秘梓,定然不会落空的。   纯纯在快活刀手中,这才是他关心的事。   乾坤一剑那些人跟上去了,公孙云长自然也跟上去了,高嫣兰……万花山庄在夔州,算是四川人,她能不去?   人川,他决定了行程。   快活刀可能仍在岳州查珍宝的下落,恐怕不知道走狗已经到三峡查他们的巢穴:他在想:要不要回岳州现身,引快活刀来找他。把这件消息透露给快活刀知道?   反正乘船入川,要经过城陵矶,何不先返岳州,找机会与快活刀谈谈?   打定了主意,他安心进食。   而在近窗的一桌,一个脸色姜黄的小流浪汉,向同桌的两个大汉低声说:“两位,看到蓝巡捕捞外快的情形了吧?”   “看到了,油水不少。”一个大汉点头。   “这种事平常得很,小兄弟,你大惊小怪。”第二名大汉用平淡的口吻说:“一个巡捕,一个月连粮带响没超过二十两银子,吃的是刀口饭,没有外快,鬼才干。”   “你们不去问问?”小流浪汉阴笑着问。   “问什么?”第一名大汉撇撤嘴。   “如果事关你们盐运司武昌分司的事,那又如何?”   “唔!你小子说得对。”第二名大汉色动。   “赶。快去追蓝巡捕,还来得及。”小流浪汉继续扇风拨火。   “对,咱们这就走。小子,酒钱你付。”   “那是当然。喂!有好处别忘了我小天罡。”小流浪汉挤眉弄眼做怪相。   两大汉匆匆走了,去追蓝巡捕。   盐运司在武昌设有分司,管制盐运,当然也负责缉私。   鄢狗官在这里逗留月余,着着实实搜刮了数万两银子和大批礼物,上起布政使大人,下迄各县的县丞主簿,大小通吃,谁敢不孝敬这位左副都御史,兼天下四大盐运司的总理大人?管盐运本来就是肥缺,都御史更负责专纠劾百官,辨明冤枉,提督各道,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   总之,上起各地藩王多养一个兵,下迄老百姓多吃一碗饭,都得管,不但管,而且要办就办。因此,鄢狗官为何吃尽天下大小官吏,日进斗金,其原因再明白不过了。   御史出京巡视天下,是严禁携带家眷同行的。   但鄢狗官不但带了大老婆小老婆妾侍歌伎,连丫环使女奴婢也带了一大堆,所经的各州县大小官吏们,花在送这些女人名贵珍玩的钱,委实令人不胜负荷,仅靠他们的俸给张罗,不把老婆孩子饿死才是怪事,试问钱从何处来?因此,朝廷有了四大奸恶,天下各地的大小官吏,也就成了无官不贪的民穷财尽境界。   第一大奸严嵩,在故乡袁州,把整座城作为家宅,宫殿祟楼占了大半个袁州城。   宅院里,养了二千名亲兵勇士,千余名打手保镖,光吃米,一天也要一两万斤,钱从哪里来?   这位四盐司总理鄢大人,就是替严奸敛财的人中,最能干的一个。   武昌的盐运分司,有一批鄢狗官的忠实爪牙,直接由大总管拔山举鼎掌握,巡江快艇传递消息十分快捷。   武昌是大埠,湖广的行政中心,在这里负责的人,当然是高手中的高手。   小流浪汉小天罡的食桌,与怡平的食桌相隔两排座位。   怡平怎料想到有人弄鬼?他找线索的行动迅速秘密,按理不可能被人跟踪监视的。   小天罡脸有病容,但眉清目秀,一双眸子晶莹明亮;少年人的眼睛本来就应该是如此明亮的。看年纪,约在十二三岁之间。穿得褴褛,脸有病容,大概日子不太好过,只好在外流浪为非作歹混饭糊口。   太过自信的人,早晚会倒楣的。   怡平太过自信,以为自己在城门关闭的前片刻出城,绝对不会有人看出他的身份,自然不会有人知道他的活动底细。   按理,他应该在得到消息之后,立即离开现场,以免留下让人追查的线索。   他走慢了些,刚喝干最后一壶酒,刚打算离座会账,甚至刚放杯站起,身边已来了四个人,其中两人就是与小天罡在一起嘀嘀咕咕的大汉。   小天罡已经失了踪,反正不知躲在何处看热闹了。   食客甚多,川流不息来来往往,人声嘈杂,地方窄小,谁会注意计算自己的陌生人?   怡平刚站起,便心生警兆,终于发现从后面拥来的四个人来意不善,沉着地扭头察看。   四个人两个左右欺近,几乎贴身而立,完成了左右挟持的局面,控制了情势。另两人左右绕过,把住了食桌的左右两侧。   四个大汉衣下皆鼓鼓地,有匕首或牛耳尖刀一类短家伙。   “阁下。”把住食桌右首的大汉狞笑着打招呼:“蓝巡捕告诉你什么了?”   他还不知道另外有人捣鬼,对方的快速行动也令他心中暗惊。   “哦!蓝头怎么干起两面拿钱的混帐事,砸自己的招牌了?”他不胜懊恼地说:“老兄,既然你们已找过蓝头,还用问我吗?”   “在下要你亲口说。”   “你凭什么?凭你的胳膊粗,嗓门大?”   “凭在下是盐运分司的缉私一等班头。”   怡平恍然,一个小小的江夏县巡捕,怎敢与盐运分司的红人相抗?   “难怪!”他暗中作了准备:“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周夫子的儿子双绝秀士周凯,与在下本来约好在黄鹤楼见面的,没想到早等他不来,晚等他也不来,谁知道他为何失约,躲到哪一位粉头的香闺里快活,把老朋友约会忘了?所以在下不得不花些银子,打听他的消息去向。老兄,并不犯法吧?”   “胡说八道!双绝秀士从来不和咱们大总管的人走在一起……”   “那表示你老兄孤陋寡闻,一定没弄清双绝秀士的身份底细。”   “在下不和你斗嘴皮子……”   “那你打算怎样?”   “看你这家伙鬼头鬼脑,却冒充斯文大爷,准不是好路数,一定对大总管怀有恶意的念头。把账会了,在下要带你走。”   “带我走?你凭什么?”   “凭盐运分司的缉私班头身份,在下有权逮捕一切可疑歹徒,这是公,凭我水上飞赵国忠的几手三脚猫功夫,就可以要你乖乖听命,这是私;凭我……”   “老天爷!还有?不公不私?又公又私?又……”   “带走!”水上飞大不耐烦,下令捉人。   左右身侧两位大汉往内一靠,手法迅速准确熟练,扣腕搭肩同时出手。   “噗噗!”怡平更快捷,更准确、更熟练、双肘齐出,下势即分张,毫不费劲地顶在两大汉的心口上。   说快真快,肘攻得手之后,身形未起,手已下沉抓住了身下的条凳,顺势长身移位,凶猛地扫击水上飞的腰脊,速度无与伦比。   水上飞果然高明,水上尚且可飞,在陆上飞得更高,身形倒飞而起,凳间不容发地擦靴底而过,嘭一声大震,击倒了食桌。   食厅大乱,食客惊惶地躲避。   飞起即将接触上面承尘的水上飞,躲得开怡平一凳,却没躲开人丛中飞起的一碗菜肴,啪一声碗口覆在后脑上,碗破菜出,汤水飞溅。   怡平一声狂笑,将凳向后面一名大汉砸去,洒开大步钻出人丛,丢下一锭银子在柜上,出店一溜烟走了。   街上华灯初上,行人如鲫。   他到了街口!突然转身哈哈一笑,说:“你是唯恐天下不乱,打落水狗,为什么?”   跟来的人是小天罡,笑嘻嘻走近说:“厉害!你知道是我给了那家伙一碗莱?”   “菜是你偷的。”   “顺手牵羊,怎能算偷?喂!你怎么与盐运司的走狗冲突?胆子不小,今后,你麻烦大了。”   “他们会吃人?”   “比吃人更坏,被他们弄去,要钱还要命,死了也不见得就此平安。要进城?”   “在城里落店,当然要进城。”   “看你也不像外客。如果地头不熟,被巡城的人抓住,脑袋会搬家。这样吧,我知道在什么地方爬城安全,保证不会被捉。”   “我知道,在文昌门的角落上安全得很。”   “原来你也是个犯罪的行家。”   “你呢?”   “吃八方,打抽丰。我,绰号叫小天罡。至于姓甚名谁,那并不重要。”   “呵!看你人小鬼大,说起话来老练得很,我,绰号叫孤魂野鬼。”   “你找那些走狗……”   “我和他们的首脑人物有死约会。喂!小天罡,你还跟来干什么?”   “咦!你能走,我就不能走?我也要回城。”   “好吧!回城。”怡平脚下一紧。   一早,他出门到码头找船。本来,他可以搭乘定期客货船先到荆州,再转船到夷陵州。但客货船太慢,他必须加快追上去,因此打算雇一艘快船,尽快赶上去相机行事。走狗们的船快,他必须找更快的船才能追得上。   码头泊了许多大小船只。   往北望,远处的汉阳门码头更热闹。   那是大江渡的渡头,不仅有渡船往返对面的汉阳府城,有更多更大的船往返汉口镇,人、马、车、轿……把码头形成闹哄哄的闹市。   在汉阳门,绝对雇不到往上江走的快船。   奇怪!他又看到了小天罡。昨晚偷越城关之后,下了城便各奔前程,没料到一早又在码头碰上了。   小天罡也看到了他,挟着一根打狗棍从人丛挤出向他走近。   “怎么,逛码头?“小天罡笑嘻嘻地问:“来武昌的外地人,少不了附庸风雅,去逛逛黄鹤楼。我陪你,沿城外码头区向北走,直到黄鹤楼。不过,到楼下买点吃的,看看相算算时运,应景应景还不错,可不能上去,上去被抓住要打屁股的,你还不配上去。”   “少废话!没有人闲得无聊去看黄鹤楼,我要雇船,走长途的船。”   “雇船?我有门路……”   “我也有门路。”   “哦!打算离开了?”   “有这点意思。”   “我看你走不了。”小天罡大摇其头。   “为何?”   “走着瞧。”   “你指那两位仁兄?”他指指站在不远处的两个青衣人:“似乎他门还没认出我孤魂野鬼来。”   “不要太自信了,他们是很能干的,不久就会找上你,信不信由你。”   “等他们找来再说。”他走向泊在码头上的一艘单桅小船。   两位青衣人是眼线,但并不认识怡平,仅虚应故事摆摆样子,懒得四处走动浪费气力。昨晚揍了水上飞的人,必定在长堤一带活动,要离境就得到堤南新关路一带,找偷运客货的黑船,怎敢公然到平湖门来找?   一位青衣人悄悄从后面靠过来,悄悄地说:“看到那位小流浪汉吗?他旁边那个高大的年轻人,就是打了你们水上飞赵班头的人。”   两个青衣人一怔,扭头一看,说话的人已经走出十余步了。   “去问问看。”一名青衣人向同伴说,立即举步向怡平走去。   “想走吗?”青衣人在怡平身后发话,伸手要扣他的右手脉门,要锁肘擒人。   怡平左扭身,左手一拂,噗一声劈中青衣人的左耳门,力道恰到好处。   “嗯……”青衣人踉跄后退,背撞入同伴的怀中。   “有人行凶!”小天罡怪叫,打狗棍来一记老树盘根,出其不意攻下盘。   “砰噗!”两个青衣人挤成一团重重地摔倒。   大人与小孩打架,看热闹的人,决不会帮助大人。   人声叫嚷中,小天罡拉了怡平便跑。   几个闲人两面一挤,挡住了跳起想追的青衣人。   “算了!”一名闲人冷笑着说:“大人不记小人过,你牛高马大,何必和一个小孩子计较?”   “让开……”青衣人大怒,伸手拨人想抢出。   这位闲人是有为而来的,冷笑一声,右手闪电似的在青衣人的左胁下点了一指头。   青衣人如中电殛,跳了一下茫然止步,像只傻乌,茫然站得笔直,无法追赶了。另一名青衣人,则昏昏沉沉在地下躺了个四平八稳。   小天罡是个热心的人,拉了怡平奔出百十步,在另一艘单桅小船的前面站住。   “喂!外放吗?”小天罡向坐在船头的两个船夫叫:“这位财神爷要外放。”   “你最好赶快溜走。”怡平向小天罡说:“你多管闲事强出头,这可好,他们一定也把你算上了。”   “我不怕他们。”小天罡拍拍胸膛:“天王老子我小天罡也不怕。喂!你快和他们接头呀!”   “你们要到何处?”一名船夫站起问。   “荆州,最好能到夷陵州。”怡平不再和小天罡缠夹不清:“不久就可上船,立即走。”   “唔!要走一二十天,包伙吗?”   “当然啦!废话连天。”小天罡比大人还要凶。   “几个人,有货吗?”   “一个人,没有货。”怡平答。   “明里走?”船夫放低声音。   明里走,意思是客人按规定办妥离境手续,取得路引,正正当当离境,沿途碰上巡江船检查,不会有麻烦。   “废话!明里走会找你?”小天罡大声说,似乎唯恐别人听不见。   “那……行程难定,每天十两银子。”   “好,一言为定。”怡平掏出两锭银子:“这是订金,马上就来。”   “你快回去提行李。”小天罡说:“我替你看着船,快!”   “你最好赶快躲开。’怡平说,急急走了。   小天罡目送他去远,向两船夫打出一串手式,往人丛中一钻,躲起来了。   不久,不少青衣人陆续赶到码头。   不久,怡平提着大包裹,匆匆到达。   三名青衣人恰好从北面来,终于碰上了。   到得最快的人,正是水上飞赵国忠。   “好小子,原来你果然在这里。”水上飞一面大叫,一面排开人丛奔来。   小天罡不知从何处钻出来的,恰好悄然到达水上飞身后,打狗棍出奇不意向前一搭一挑。   水上飞骤不及防,大叫一声,右脚被搭中,再一挑之下,砰一声摔倒在地。   “快上船!”小天罡急叫,打狗根幻起重重棍山,向后到的两个青衣人攻去,点打挑拨快速绝伦,眨眼间便把两个青衣人击倒,跌在地上鬼叫连天。   呐喊声中,几个青衣人急奔而来。   “噗!”小天罡一棍又把刚爬起的水上飞重新击倒,棍势快得令人目眩。   怡平已经跳上船,四名船伙正熟练地将船撑离码头,退出船丛。   “跳上来,到别处上岸,这时你走不了的。”怡平向岸上急叫。   小天罡看到急奔而来的几个青衣人,知道走不了,跳上邻船直奔后艄,恰好赶上怡平的船退出船丛,吸口气飞跃登船。   “老天爷!”小天罡拍拍自己的脑袋:“他们怎么来得这样快?”   “你说的,不要大过自信。”怡平笑笑说:“他们比你估料的要快得多;他们的人本来就多。小天罡,你不能在武昌混了。”   “到别处混还不是一样。”小天罡在舱面坐下:“该死的!我的包裹丢定了,你说怎么办?”   “我陪你,不必难过了,你的包裹值多少银子?”   “勒索价码吗?”   “你最好不要向我勒索。”   “好吧,三十两银子,如何?我包裹里的法宝多得很,三十两银子事实上我吃亏。”   “就给你四十两好了,你的胃口并不大呢。”   “看样子,你好像还真有几个钱。”小天罡睥睨着他:“我应该钉紧你向你打抽丰,敲百十两银子不会有问题,我已经后悔了。”   “真要打我的抽丰,你一文钱也捞不到。”怡平呵呵笑:“我也是干这一行的,你的水不大,冲不倒我这龙王庙。”   “你也不要太自信了,我打抽丰从来就没失败过。喂!你知道吗?走狗们每一个都是大财主。”   “我知道。”   “咱们捞他们一把,如何?这可是不折不扣的不义之财,吃了不会拉肚子的。”   “不,我这人是很讲规矩的,要钱就不要命。我要他们的命,所以不要钱。”   “讲规矩的人,早晚会倒楣的。”   两人谈谈说说,颇为投缘。   怡平觉得,这小子机灵得很,似乎有点世故,江湖味很浓,倒真有点合他的胃口,不期而然地,对小天罡的好感逐渐增加。   船扬帆上航,逆水行舟,虽然有风帆助航,但速度并不快,比起大船来,当然要快得多了。   有四位船夫,船主叫冯长江,年约四十余,身材结实手长脚长,天生的吃水饭人才;似乎有点木讷,很少主动与顾客打交道。   其他三名船夫也像没口子的葫芦,闭上嘴一天说不了三句话。   船小、舱矮。后舱是船夫的,怡平占了中舱。小天罡不惯与人同住,独自占用前舱。中舱与前舱有拉门隔开,后舱则需走船外的舷板往来。   怡平将包裹塞入舱板下,用一块青布作装,用船上的竹枕头,先在中舱睡了一觉,醒来时已近午时分。   肚中咕咕叫,该吃午饭了。他拉开通向前舱的门,看到小天罡蜷缩在舱角,没有枕也没有衾,睡得正沉。   “小家伙昨晚大概也一夜没睡。”他想。   可看到小天罡的侧脸,那姜黄色的脸容真的不够健康,少年人脸色应该红润的。令他感到有点惊奇的是:小天罡的睫毛好长好黑,而且有点卷。   他不想惊醒小天罡,轻手轻脚出到前舱面。   冯长江一个人在后艄控帆操舵,其他船夫都歇息去了。   他从右舷板走向后艄,一面浏览江景,一面说:“冯船主,到了什么地方了?”   “快到沌口了,客宫。”   “碰上大镇市,停一下。”   “停?这……”   “我这位小同伴如果上岸自找生活,就替他购置一些换洗衣袜,劳驾。”   “好的。客官要进餐了吧?等片刻伙计会送去的。”   “船主不问在下的来历吗?”   “客官一天花十两银子,不是要小的问来历的。”冯船主世故地笑笑:“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江面辽阔,两岸甚少高山,看不清岸上的景物。   江上帆影片片,大小船只往来不绝,天空水鸟阵阵翱翔,一切皆显得和平安详,连浑浊的江水也很少波浪,这段江面是最平稳的航程。   未牌将尽,船向右岸移动。   四位船伙计都上了舱面,船靠向一处码头。   “客官,可以上岸了。”冯船主向站在舷板上的怡平说,大有要他离开舷板的意思。   船要靠岸,舷板便成了走道,站在舷板上妨碍交通。船行期间,舷板也不能站,很危险的,会一不小心失足掉下水去。   晚上,舷板又是男旅客大小方便的地方,舷板走道用处大得很;船夫们撑船就必须使用舷板。   “哦!这是什么地方?”   “金口镇,是附近最大一座镇,有巡检司衙门。”冯船主解释:“一方面要买些需用物品和食物,以免经常靠岸浪费时间。客官不是要替贵同伴购置衣物吗?”   “对,谢啦!”   小天罡曾经在午餐时向他表示,到荆州去另创局面,不打算回武昌了,怡平只好打消把小天罡送走的念头。事实上他对小天罡甚有好感,也希望这二十天旅程中有个同伴,孤家寡人闷在船上,的确寂寞无聊得很。   他带了一些金银,与小天罡到镇上购置衣物。   镇有三四百户人家,是这附近的小商埠,距武昌水程六十里左右,附近大宗的农产,皆往武昌运销,市况颇为繁荣,日用百货应有尽有。   码头泊了不少船只,客货运皆相当兴旺。   四个伙计皆在整理船具,一切妥当,冯船主派了两人到镇上采购,独自在检查风帆。人站在舱顶,视界自然可以看得远些。   他的目光,掠过左首第八艘停泊的单桅乌船。   乌船,也就是半圆形竹舱蓬的小船。   乌船的舱面,坐着一个青衣大汉,正在喝酒,脚前摊开一只荷叶包,上面有下酒的菜。   他脸色一变,匆匆跳下舱面。   “鬼船上的人。”他向留在船上的同伴悚然地说:“你去通知咱们的人,提高警觉。真不妙,怎么在这里竟然发现他们的踪迹?我耽心会出意外。”   “你没看错?”同伴也脸有惊容。   “错不了,那家伙左手的歧指我记得很清楚。”   “在哪里?”   “左面第八艘乌船。你不要在举动上暴露行藏,快知会咱们的人,及早离开为上,我不要发生任何意外。”   “好的。”同伴应喏着,急急登岸走了。   乌船上那位青衣人仍在喝酒,左手举起酒碗。不错,左手有六个指头。多出的那只歧指附在拇指外侧,根粗尖锐,稍向外歧出,与一般的歧指紧附内收不同,长度也显得稍长些,这些特征,令人一见难忘,难怪冯船主老远便看出异状。   冯船主又上了舱顶,籍整理帆索向目标加以仔细观察,居高临下看得真切。可惜,乌船的船蓬舱必须从前后察看,才能看清内部的一切,侧方没有舱窗可以看到内部,不知舱内是否有其他的人?   桅杆的顶端,滑车上方系了一块绿色的两寸宽缎带,如不留心,是很容易忽略的,他看到这段缎带。   他的注意力,全放在那艘乌船上,也留意在舱面喝酒的大汉,自然忽略了右侧那些船只的动静。   江水湍急,泊在码头的船,也随着波浪不住晃动,船与船之间也经常挤擦碰撞,因此有人登船,也不易发觉。   蓦地,他感到背肋一震,冷飕飕的尖利物体,抵住了他的左后肋近心脏的部位,耳畔听到阴森森的语音:“坐下来,咱们聊聊。”   他倒抽了一口凉气,乖乖地坐下。   身后的人也傍着他的身后坐下,语音又起:“老兄,哪一寨的?”   “你……”   “我不喜欢撒谎的人。”身后的人说:“你们三艘船,每一艘皆在咱们的人严密监视下,一举一动皆难逃咱们的耳目。可以告诉你的是:你们还有利用价值,除去你对咱们毫无好处。但如果你撒谎,又当别论,对付不值得信任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除掉他,你明白在下的意思吗?”   “华容第八寨的。”冯船主完全屈服了。   “岸上有些什么人?”   “不知道,只知是他们的人。”   “不是你们的?”   “不是。武昌方面,主事人有自知之明,处理不了这件大事,因此授意送来此地,交给他们在这里办事的一批人处理。他们在这里办的什么事,有些什么人,在下一无所知。”   “如果你撒谎,我会回头来找你,你先小睡片刻。”   接着,脑门轻震,便失去知觉躺下了。   镇上有两条街,沿江岸南北伸展。十字路东面的大路是通向府城的南北官道。本镇的交通以水路为主,陆路的行旅为数有限。   在这种江边的小镇,既非水陆必经码头,也不是大菩萨可以容身的大庙。   怡平心中没有牵挂,也没有碰上强敌的顾虑,小作停留便得离开,哪有时时防变的念头呢?   他陪着小天罡先到成衣店买了些内外衣裤、再到鞋店去买鞋袜,最后才到专售江湖人用品的杂货店,买一些备用的物品。   小天罡对所买的东西很挑剔,浪费了不少时间。因此,也就给予秘密活动的人,有充分的时间准备。   踏出店门,应该返回码头了。   小天罡的手中,包裹越来越大。   “该返船了。”走在前面的怡平说:“船伙计采购食物,应该办妥啦!天色不早了呢。”   “急什么?”小天罡将包裹扛上肩头:“船期是以天计算的,船伙计才不会急急忙忙办事呢,要是不信,返船就知道了。采购的伙计一定还在镇上……哎呀!我的包裹……该死的东西……”   一个年仅十几岁的小混混,从后面偷袭,攫走了小天罡扛在肩上的包裹,扭头向街尾狂奔,像小老鼠般窜走如风,脚下奇快。   大白天,闹市中抢夺,事极平常,任何人都可能碰上这种不愉快的意外。   街上行人甚多,要追赶就必须推拨挡路的人,所以除非被抢的人大叫捉贼,不然就很难将人追上。   小天罡不是省油灯,本身就是个江湖混混。   而怡平更是个老江湖,身怀绝学的武林高手。因此,两人都不好意思叫捉贼,那毕竟不是光彩的事。   一阵好追,进入一条小巷。   人生地不熟,这样追相当冒险,随时都有可能将人追丢,丢了就再也找不回失物啦!   怡平其实对追人并不热心,他跟在小天罡身后亦步亦趋,饶有兴趣地留意小天罡如何处理这件事,小混混遇上小地头蛇,本身就是一件吸引人的趣事。   巷尾有一栋镇外侧的大宅,大院子内果林森森,大院门半开,有一扇门歪倒在一旁。两面的山墙苔痕斑剥,墙檐坍方处处。   是一座破败的古老宅院,里面已没有人居住。   小天罡站在半坍的院门外,目光凶狠地向里面搜视。   “你认为那小鬼一定躲到里面去了?”站在后面的怡平含笑问。   “错不了。”小天罡咬牙说:“只有这里可以藏身,那小鬼精得很。”   “还不够精,所以让你发现他躲到里面去了。”   “我进去赶他出来,你在门口堵住他。”小天罡说完,不管他是否同意,打狗根一伸,飞抢而入。   像这种占地广阔的古老大宅,四面的院墙即使是完整的,也可以任意跳越,在门口堵有屁用。   “这小家伙其实很笨。”怡平摇头自语,背着手跟入:“小事聪明,大事糊涂。这里面即使躲一百个人,也不易将人搜出来。”   果林深处,是连三进的四合院大宅,少说些,最少也有十二间可住人的房屋。   踏入门窗皆已失踪的前厅,破败的景象令人不胜感慨,叹世事苍茫,人事沧桑。想当年,这里必定是豪门巨厦,钟鸣鼎食之家,现今物异人非,成了狐鼠之窝,昔日的主人安在?   小天罡已经不见了,当然仍在此宅中。   他踏入中院,院中野草侵阶,荆棘丛生,满目凄凉。两厢墙塌壁坍,危墙摇摇欲坠。   可是,中堂是完整的,屋顶仍然完好,两扇虚掩的厅门仍是完好的,两侧的明窗并未破损。   站在阶下,他停步不进,目光扫视四周片刻,最后回到两扇厅门上。   他的眼神变了,变得锐利阴森。   好冷清,好寂静。斜阳下,这座古宅似乎透出诡异秘奇的气息,一阵无法解释的寒栗通过全身,他被毛骨悚然的感觉所震撼,不祥的阴影笼罩住他。   “小天罡!”他警觉地大叫。       第三十二章 十面埋伏   各处破败的空屋中,传来微弱的回声。   按理,小天罡如果在附近,应该可以断得到他的叫喊声,必定会回答;除非小天罡陷人不能回答的困境。   没有回答,回声消逝,寂静如死。   他冷静地打量四周,沉思片刻。   “哈哈哈哈……”他突然仰天长笑,笑声倏落中,他飞退三尺,但见人影如电,两三起落便消失在前厅的破败房舍中,形影俱消。   久久,声息全无。   久久,时光像是静止了。   谁沉得住气,谁就是赢家。   终于,中堂门悄然而开,两个戴髑髅头罩,身穿黑底纹白骨衣裤的人,一左一右挟持着反捆双手的小天罡,出门站在门阶上。   如果是黑夜,这两个家伙出现,必可将胆小朋友吓得三魂出窍。   没有任何动静。小天罡的嘴,被一条布巾勒住,想叫也无法张嘴。   两个穿白骨衣的人,将小天罡向前一推。一个伸腿一拨,小天罡摔倒在阶上。   一个家伙抽出腰带上的皮鞭,哼了一声,叭一声鞭响,一鞭抽在小天罡的背腰上,把小天罡抽得几乎跳起来,在地上惊怖地,痛苦地挣扎。   第十鞭……第十五鞭……小天罡已失去挣扎的力道,鞭抽在身体上,只能看到身躯反射性的颤抖。   再拍下去,小命可能不保。   第二十鞭……第二十五鞭……   除了皮鞭着肉的暴响外,没有任何声音。   厅内踱出一个穿法衣的老道,头戴九梁冠,佩了剑,手握拂尘,三角眼阴森森煞气外露,脸色发青似乎不怎么健康。   两个穿白骨衣的人停止鞭打小天罡,两面一分欠身恭迎出阶的老道。   “孤魂野鬼庄怡平,”老道用阴森刺耳的嗓音叫:“你不打算出来向你的朋友交代吗?”   怡平从后门背着手踱出,站在廊下先仰天狂笑,声震屋瓦,笑完说:“在下等你们出来呀!你放心,我庄怡平有的是时间,闲着也是闲着,陪你们玩玩不但很有趣,而且可以消痰化气呢?”   “用你朋友的痛苦来玩,你阁下也未免太没有人味了。”老道似乎理直气壮。   “在下本来就是鬼,没有人味理所当然。喂!那两位朋友是不是抽累了?干脆,老道,你亲自用鞭子岂不甚好?总不会要在下代劳吧?”   “你将朋友……”   “那位小天罡不是在下的朋友,老道,你可别弄错了昏了头。如果你把我孤魂野鬼看成笨驴,那么,你就是比笨驴更笨的笨驴。喂!你们是不是发动得太早了?”   “你知道贫道是谁?你好大的胆子。”   “抱歉,在下孤陋寡闻。呵呵!你又是哪座庙的大菩萨呀?”   “贫道黄山炼气士……”   “哎呀!失敬失敬,原来是号称地行仙的紫虚大法师,金龙罗龙文的师叔。好哇!我孤魂野鬼可没招惹你大奸恶严府的人,你找上我有何道理?”   “鄢府是严府的门生,你还需要贫道解释吗?”   “哦!有道理。拔山举鼎那群混帐东西大概走远了,这里无人可用,所以请严府的人出面对付我孤魂野鬼。好,咱们就来玩玩。喂!那位小天罡是你的鼎炉吧?”   “哼!”   “不要哼!午间在下就发现她是女人。她想利用我,我也想利用她。如果你们不发动,今晚她就是我孤魂野鬼的女人啦!本来,我估计她是拔山举鼎的人,她必定可以将我带给拔山举鼎的,没料到她却是严府的人,我几乎又上当了。”   小天罡挺身站起,手一抖捆绳自落。   “该死的!你怎么这么阴险?”小天罡恨恨地说:“原来你故意作弄我,你是怎样看出破绽的?”   “很简单,我孤魂野鬼上女人的当上得太惨了,对女人特别留了神。那位用皮鞭抽你的仁兄,每一鞭皆抽在背部,岂不奇怪?你身上一定穿了护身甲。不过,你也几乎成功了,你在武昌所玩的把戏十分逼真,我还以为你真的是个小流浪汉呢!午间你睡觉时,我才看出你是女人,以为是拔山举鼎重施故技,又派女人来计算我。好了,把戏已经拆穿,没有什么好玩的了,我可要走啦!”   “你走得了吗?”黄山炼气士冷笑,发出一声短啸,声如鬼哭。   后堂口,闪出八个穿白骨衣的人,八把锋利的狭锋刀在斜阳下闪闪生光,堵住了他的退路。   两厢,香风起处,十六名身被蝉纱,里面什么都没穿,动人心魄的胴体若隐若现的美艳女郎,八名为一组,手中有剑有纱巾,载歌载舞进入荆棘野草丛生的中院,逐渐向怡平两侧欺近。   “你只有贫道这一面的路可走。”黄山炼气士厉声说:“八把刀号称断魂刀;刀背暗藏有入鼻即昏的断魂飞雾,挥动时飞雾散出,入鼻即昏,大罗天仙也难逃大劫。十六天魔女不但剑中有古怪,丝巾中更有法宝,你绝对抗不住天魔阵的威力。所以,你只有向贫道这一面冲,贫道给你施展绝学一拼的机会,冲过来!”   他心中暗懔,今天可能真会栽在此地。他心中暗叫:“我怎么尽碰上一些会玩毒香迷药的人?”   黄山炼气士这一面人数最少:妖道、小天罡,两个穿白骨衣的人。一比四,其他三方皆是一比八。但他心中明白,这一面最难闯。   天下四大奸恶中,实力最强的人严府为第一。   严嵩父子身边,身怀奇技异能的各式人才不知凡几,派在外面秘密活动的一帮一会,更是高手如云。   派在关外与外寇大元余孽联络的人是班头牛信;派在海外与倭寇和海盗联络的人就是金龙罗龙文。   天下水性最高的四大高手四条龙中,金龙罗尤文排名坐二望一。   难怪洞庭王与鄢狗官合作。收了拔山举鼎一万两银子,这与金龙罗尤文有关,洞庭王不敢不买罗龙文三分账。   怡平曾经乘船远赴东海黑水洋,见识过海盗东海王的雄厚实力,洞庭王这些人,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不成气候,而金龙罗尤文,就是直接指挥东海王的人。   后来严嵩父子势败、举兵造反不成。原因就是班头牛信和金龙罗龙文两个家伙,被江湖侠义群雄与官府合作,先一步加以除歼,以致北虏海外两方面水陆外寇,无法及时响应支援。   金龙罗龙文的秘密活动基地设在黄山,黄山炼气士是金龙罗龙文的师叔,金龙罗龙文已足今天下武林豪杰丧胆,目前没有任何人敢向严府讨野火。而罗贼的师叔黄山炼气士气功与武技决不次于罗贼。   看妖道穿了那不三不四的撵神跳鬼法衣,可知必定还会可怕的妖术。   只有最愚蠢的人,才会不顾一切地打没有把握的仗。这瞬间,他已决定了最佳的行动。   “我孤魂野鬼就找你。”他发出沉雷似的,豪情骏发的语音,大踏步越过荆棘丛生的院子,庄严地向黄山炼气士接近。   黄山炼气士嘿嘿阴笑,双手徐徐轻拂,一双大袖有韵律地拂动、挥舞,冷青的脸庞有怪异的蒙蒙黑气流动,整个人像是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僵尸,手中的拂尘抖出一圈白灰白色的光环,幻出令人目眩的奇幻云山雾影。   快接近阶下,他双掌上提立下护身的功架。   “上来!”黄山炼气士傲然叱喝。   一声长啸,他脚下一紧,向前疾冲。   黄山炼气士冷哼一声,拂尘一抖。   蓦地,他飞跃而起,一鹤冲霄扶摇直上,疾冲帮助他起势,所以升势快得令人目眩,两丈高的瓦面眨眼即登,任何人也无法阻止。   黄山炼气士大喝一声,飞跃下阶,脚一沾地身形便急速上升,至升起时方在半空转正身形,轻灵地登上瓦面,轻功骇人听闻。   可是,瓦面上已失去怡平的踪迹。   以进为退,怡平成功地脱出重围。   两个穿白骨衣的人与小天罡,随后跃登瓦面,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黄山炼气士愤怒得像被人踩了尾巴的猫,发出一声刺耳的怪叫,飞越屋脊,到了内院的后堂屋顶。   宅院四面八方的林木野草深处,怪异的声哨声此起彼落,表示附近有不少人埋伏,整座大宅外围布下了天罗地网,里面的人插翅难飞。   大宅内有十余座占地广阔的房屋,到处都有断壁颓垣,半坍的房舍内草木滋生,有些房舍摇摇欲坠,想彻底将一个身怀绝技的人搜出来,真不是容易的事。   尤其对搜索的人不利的是:晚霞满天,即将天黑,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没有多少时刻可以放胆搜索了,夜间搜索太危险啦!   “这混账东西是个怕死鬼!”黄山炼气士站在屋顶破口大骂:“狗东西!你躲不住的,快给我滚出来,贫道给你一次公平决斗的机会,滚出来!”   下面,四面八方皆有人影闪动。   “外面的人好好把守,绝对不让他逃出去。”老道大声发令:“日、月两侍者,把你的人分成四组,分搜两厢;八极仙姬搜前进;炼狱两使者搜内进;搜!”   有人登上各处的危屋最高处,有男有女,监视下面的动静。   只有中堂这一进房屋是完整的,是老道的居住处,由老道带着三个人站在屋顶监视和指挥,留意四面八方搜索的情形。   搜,说来容易,其实并不简单,到处都有狐鼠之窝;到处草木丛中都可藏人;到处的断瓦颓垣中皆有藏身的空隙;到处都有不能通行的障碍,每一道花墙都可能随时倒坍……而真正可动用的人手,其实并不多。即使把外围埋伏的人也调进来参加搜索,人手仍嫌不足。   老道必须争取时间,怡平也在设法拖延时刻。   终于,夕阳西下,夜幕徐降。   搜索进展得不如理想,有如在广大的山林中搜索一头狡狐。   老道愤怒如狂,但却又无可奈何。最后,老道下令封锁各处,明天再加紧搜索。   而在宅院东面的田野中,一群神秘的人耐心地等候宅院的情势进展。   中堂是连两进的巨厦:中堂、两厢、过厅、天井、内室五部份。   过厅以外,原是老道的爪牙住宿处。天井以后,是老道与众女弟子的居室。   原来老道在这里已住了一段时日,占用了大宅唯一仍然完整的地方,在这里作何勾当,外人无法揣测,大概只有拔山举鼎一些走狗知道,利用老道对付怡平,把怡平从武昌诱来此地送死。   内室有几位女道童把守兼供役,门窗紧闭,外人不可能破门而人,因此老道只站在屋顶指挥,并未派人搜索住处,断定怡平绝对不可能在短短的刹那间躲入内室。   二更天,镇中传来清晰的更鼓声。   中堂有微弱的灯光泄出,其他各处皆暗沉沉,四周虫声卿卿,潜伏的人一个个全神贯注,监视各处的动静。   宅东最外围的院墙根下,伏着两个黑影,向里面草木丛生的后园监视。时间一久,两个黑影显得有点不耐烦。   “朱兄。”右首那人向同伴低声说:“今晚,咱们可得累惨了!”   “谁说不是?”朱兄显然也满肚子不愿意:“眼巴巴枯守一夜,明天还要加紧搜索,精神不济是可想而知的,孤魂野鬼这小子害人不浅。”   “听说,鄢府那么多宇内一等一的高手,也奈何不了这个什么孤魂野鬼,咱们真得千万小心才是。”   “没有什么需要小心的。”朱兄傲然地说:“你该知道,怕死鬼通常要比勇敢的人死得慢些。那小子如果真要是了得,就不会不交手就逃命,扮狐鼠找窝子藏身,你看他会是了不起的高手吗?哼!”   这里是后园的院墙,通常比宅前的院墙高,因为前院墙注意的是美观,后园墙却是为了防险。   女眷们通常在后园游乐玩耍,墙不高便可能有登徒子跳粉墙偷香或者偷窥。   墙本来高有丈二,上端有护墙檐。但这一段坍了一处三丈余宽的缺口,墙内墙外皆草木丛生,从这里逃出去便可逃入田野,海阔天空到处都可逃生。   “喂!”墙外突然传出叫声,声音又娇又柔,动听极了,悦耳极了:“你们两位爷在干什么呀?”   两人吃了一惊,火速转身站起。   身后约两丈左右,白影鲜明清晰。是一个白衣白裙,幽香阵阵的女人,虽然黑夜中看不清面貌是美是丑,但在这种乡间小镇中,够穿这种衣裙的女人,真数不出几个。   半夜三更,镇外古宅附近鬼打死人,平空出现一个白衣女人,怪吓人的,难怪两个高手吃了一惊。   “咦!你是怎么来的?”朱兄讶然反问,手按刀把警觉地向前接近。   “是我先问你呀,老爷。”白衣女人的嗓音更娇更甜了,令男人听得心中暖暖地,酥酥痒痒地。   “在等人。”朱兄的同伴跟上来抢着回答:“小娘子,你是镇上的人?怎么我从来就没见过你呀?”   说话的腔调邪邪地,男人与美丽的女人搭讪,大概总是这付德行。   “你不是见过我了吗?”白衣女人的语气不但又娇又甜,更带了媚啦!   “哦!你是哪一家的娘子呀?”   “阎家的。”   “阎家?”这位仁兄扭头向朱兄问:“朱兄?好像镇上没有阎家的人呢!”   “怎么没有?”白衣女人接口:“世间每个人都知道,你也应该知道呀!”   “那就怪了,我应该知道吗?”   “当然应该知道啦!任何人死了,都会与我阎家打交道,连离兽虫豕也不例外,我就是阎王爷的女儿嘛!”   “哎呀……”   电芒一闪。这家伙的脑袋离开了脖子向上飞。   朱兄比同伴要警觉得多,手一动单刀出鞘。   可是,仍不够警觉,身后伸来一只大手,一掌便劈中右耳门要害,刀丢了,人也倒了。   白衣女人的刀回置在身后,冷冷地说:“问清里面动静的口供,毙了。”   “是。”劈昏朱兄的人欠身恭敬地答。   这里丢掉了两个人,里面的人竟然一无所觉。   人分得太散。用以对付艺臻化境的高手。这是致命的错误。   知己不知彼,料敌的智慧不足,这是第二点致命的错误。   内室前面,有一座不大不小的过厅,沿走廊向西一折,是厨房、柴房内间等等男人很少光临的地方。   两个女道童秉着烛台,匆匆向厨房走。   厨房门是大开的,里面有灯光。   两个女道童年约十一、二岁,算起来还是不懂人事的女童,但在黄山炼气士的调教熏陶下,她们早熟的程度,是颇为令人惊讶的,不但已经知道打扮自己卖弄风情,面且武技也相当高明,胆量也超人一等。   “怎么里面有灯光?”一名女道童向同伴讶然问。   “一定有人到里面偷吃,该死的!”掌烛的女道童说。   踏入厨房门,果然不错,有人在偷吃。八仙桌上摆了一些未加斩割的大块烧卤,一坛酒,烛台点着明亮的大烛。桌旁坐着一个英俊的年轻人,正在大吃大喝,用手撕着一只卤鸡,吃像颇为不雅。   内室本来住的大部份是女人,日、月两侍者各领了八名男女;八极仙姬则全是女的。之外,便是老道的五名亲信门人弟子,两男三女。这些人,女道童当然认识。   现在,竟然出现了另一个陌生的英俊大男人。   不等两个感到惊讶的女道童有所举动,这位陌生的英俊大男人笑嘻嘻地说:“味道真好真可口。我猜,是你们大厨师的杰作,这位大厨师可能就是你们。”   笑容不但可亲,而且极富吸引异性的风华,称赞当然更获得对方的好感。   两个女道童的怒火消了一半,但脸上仍有怒容,走近桌旁将烛台重重地一放。   “你怎么半夜三更前来偷吃?”那位放烛台的女道童白了他一眼,居然涌现勾引男人的魅力:“幸好你没偷吃了仙长的八珍。哼!你是怎么进来的?你是哪一坛的……”   “我是前面的。”他用手中的鸡腿信手向外一指,笑吟吟地说:“奔波了大半夜,肚子唱空城计,饿得慌,只好溜进来填五脏庙罗!仙长睡了吗?”   “生了半夜气,哪能睡?现在急着要吃点心。赶快吃,免得碍事,吃了就走。喂!你是哪一坛的?我好像没见过你,你叫什么呀?”   “我叫孤魂野鬼……”语音未落,扣指连弹,远距五六尺外,两个女道童被指风击中七坎大穴,浑身发僵,胸口如受重压,叫不出声音,仰面便倒。   他是怡平,酒足菜饱再展开行动。   其实,他一直就藏身在这座大厦内。当他以神速登上瓦面往后飞越,在向后院跃落前心中一动,并未跃下反而缩入檐下,果然看到檐下的承漏板破烂不堪,正好藏身,便断然决定来一次豪赌,钻入板孔再深入,最后藏身在内室尚称完好的承尘内。   老道把全部人手皆布置在中院和外宅外围,后院破败不需派人防守,也根本没料到怡平能脱身逃走,以为只要将人引到中院,便可瓮中捉鳖,料错了对方的实力。   怡平的轻功比老道高明得多,而且全力施展,等老道上屋,尚未到达天井,他已消失在后院的檐下了。   他从外檐钻入内部的承尘内,内室的几个把守弟子犹在梦中,蒙然不觉,因此老道又判断错误,以为他跳落后院,逃入破败的后院房舍藏身,站在他藏匿的屋顶上发令指挥搜索,他躲在下面暗笑。   中枢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打蛇打头;今晚,他必须全力施展以争取生机。   他是相当冷静的,胜利永远属于冷静的人。   酒足菜饱,他捏破一只瓷碗,左手握住一把锐利的碎瓷,右手挟了三片经过仔细选择的致命碎片。   他先前躲在上面的承尘内,曾经运耳力留意下面的动静,对老道的住处已有了相当深入了解。现在,只要往有灯光的房间走,加上估计的位置,便不至有所错误了。   正宅的主卧室中,明窗上的灯光有如指路碑。   室内,老道与两位亲信日、月两侍者,气冲冲地商量明日搜索事宜,一面在等候女道童送食物来。   日侍者是男的,穿火红色的法服,佩剑挂大革囊,身材雄壮,满脸横肉。   月侍者则一身银色衣裙,曲线玲珑美如天仙,装束也是仙女打扮,灯光下,真有几分国色天香仙女临凡的绝世风华。   “明天,不必再逐孔逐缝搜寻了。”老道咬牙说:“放火把他烧出来。一个无名小辈,已被诱入咱们的天罗地网内,居然被他逃掉了,日后传出江湖,咱们黄山紫虚道场的人,脸往哪儿放?”   “可是……”日侍者脸有难色:“这里的赵巡检,已对咱们的行动存疑,如果放火……”   “明天一早派人去告诉他,要他别管闲事。”   “这……他为了自己的前程,岂能不管?”   “好,破晓之前,派人把他弄走。”老道发了狠:“反正这里的事情已经了结,也应该走了。”   房门开处,白茫如电。三块致命的锐利瓷片,全嵌入老道的头胸,深入眉心、咽喉、心坎,深入体内直透腔内部,力道空前猛烈。其余一把碎瓷片,把日、月两侍者的左、右半边身躯射成蜂窝。   “啊……”日侍者是唯一能发出叫号声的人。   号称地行仙,刀剑不入水火不伤,妖术通玄,浑身法宝的黄山炼气士,就在这猝不及防毫无准备之下,丧身在怡平的碎瓷片下,无意中断掉了奸贼严嵩的一条得力臂膀。以至后来徽州府推官栗祈,进兵黄山捕捉金龙罗龙文,虽然被罗龙文逃掉了,但黄山基业全被毁灭无人能抗。   怡平急抢而入,夺老道的剑插在腰带上,吹熄了灯,悄然外出。   日侍者的叫号声,惊醒了留在内室的一些莺莺燕燕,警讯发出了。   蛟龙获水,猛虎出柙。   闯出天井,劈面碰上三个黑影,一声沉叱,他疾冲加上,灵怪威震武林的崩云八式出手。近身攻击捷逾电闪掌拍五官肘攻腋下,膝撞下阴肩碰敝骨,每一记打击皆正中要害,对方挨一下必受重伤,再重些立即毙命,说狠真狠。一冲错之下,三个黑影几乎在同一瞬间被打得三面一分,一一摔倒在地哀号,像是突然崩散似的,崩云八式名不虚传。没有人能挨得起第二下,被击中的人必定被崩开摔跌,挨一下就够了。   这些人全是高手中的高手,慈悲不得,出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手下留情必定遭殃。   冲入黑暗的中堂,五个黑影还弄不清是敌是友,一个急叫:“先点灯,后面有警,大家小心……哎……”   “噗噗噗……”打击着肉声清脆快速。   “啊……”有人摔倒狂叫。   火褶子火光一闪,火焰尚未吐出,打击已经及体,火褶子的主人狂叫一声,碰在大柱上反弹倒地。   怡平只有一个人,反正有人就动手,错不了,浑水摸鱼,打了再说。   冲出前院,不能浑水摸鱼了。   内部有警,外围埋伏堵截的人迅速往内聚。第一支火把燃起来,接着是第二把、第三把……   首先冲上的是炼狱两使者:白无常、黑无常。白高、黑矮,白瘦、黑胖。白无常用一根哭丧杖,黑无常是沉重的阎王令。八名鬼卒跟在后面,每人手中有一把双股猎叉,不轻不重锋利无比。   怡平冷然止步,一声龙吟,长剑出箱。剑是黄山炼气士的,不是桃木剑,而是两面刻了七星图案,每颗星银光耀目的七星剑。火光下,他像是天神当关。   “是你……”白无常骇然惊叫,冲势倏止:“你……你手中的剑……”   “妖道的剑,他死了。”怡平沉静地说,身形半转,剑向斜外侧虚张。   他沉静得令人吃惊,就那样泰然斜立,全身放松,握剑的手毫无用劲的迹象,神定气闲点尘不惊。但在冷静泰然中,一股迫人的气势有若万丈波涛向四周涌发,奔腾澎湃气势浑雄已极,迫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你该死……”白无常伸杖厉叫。   一声怒吼,黑无常抢制机先扑上进攻,沉重的阎王令来一记力劈华山,以雷霆万钧之威兜头便砍。   白无常稍后半步冲进,杖发老树盘根,配合攻下盘势如怒龙翻江。   人影一闪,再闪,剑虹乍吐乍敛,再破空斜逸而出,人与剑浑如一体,快逾电火流光,远出两丈外突然静止,依然保持刚才的出剑前态势,只是更从容,更沉静,更神定气闭,似乎刚才并未发生任何事故,既没有兵刃撞击声发出,也没有剑气迸发的异鸣,甚至没传出利器破空的撕裂空气怪啸。   白无常身形被扫出的杖所带动,斜身向侧冲过,砰一声大震,带人带杖摔出丈外,倒地再向前滚转两匝。咽喉下鲜血像喷泉,喉管破裂,割断了大动脉,叫不出声音,仅喉口发出漏气的怪响。   黑无常则随刀下沉前倾,噗一声阎王令砍入地中近尺,人也向前一栽,扭动着厉叫:“补……补我—……一剑……”   右肋下裂了一个剑孔,穿透肝脏深入内腑,不片刻便会血满腹腔,已无可挽救了。这时急救,也救不了片刻,痛苦将非人所能忍受,最后仍是死路一条。   八名鬼卒大惊失色,骇然止步大惊后退,怎么两位使者一上去就倒了?可能吗?谁再敢上去白送死?   怡平的剑向前一指,滑进八尺。   八名鬼卒骇然急退,扭头狂奔。   四面八方白影飘然出现,十六名穿蝉纱的美女,右手剑左手纱巾,舞影蹁跹逐渐合围,香风四逸,剑幻电虹,舞动间,粉弯雪股若隐若现,妙相毕呈令异性心荡神摇,气血贲张不克自持。   八极仙姬的天魔大阵,剑与纱巾中皆藏有可怕的法宝,以色作为夺魄荡神的先着,以实力作为后盾。   怡平仰天吸入一口气,屏住呼吸向左挥剑突围。   “铮铮……”四支剑封架住他的剑,四支剑爆发出一蓬青磷毒火,被剑气一激,向四面八方爆散。   四条纱巾夭矫如龙,抖出一阵灰雾,齐向他狂野地缠卷,霸道绝伦。   只要被青磷毒火沾上身,便无法扑灭烧死为止。   如被一条丝巾缠住,必定被拖倒任人宰割。   “此路不通!”身后娇呼入耳。   剑气及体,纱巾破空而至。又是四个半裸女,四人举动如一,配合得恰到好处。   两组八极仙姬,堵住了四方,十六个人进退旋舞有章法,不论他向任何方向冲,皆会同时受到四女合击。聚力已经够份量,再加上青磷毒火和灰雾,威力增加三五倍,可怕极了。   他不能呼吸,等于气机受制,气窒则力散,能支待多久?   不能硬接,他向右掠走。   “留下!”右方的四裸女同声叫,剑、巾齐发。   糟了!再不呼吸就完啦!   即使不呼吸,那青磷毒火的恶臭依然刺鼻,掌风剑气对这种毒火影响也不大。   他成了困兽,有天大的本事也无从发挥。   再片刻,合围阵势逐渐缩小,眼看就要受到十六支剑,十六条丝巾同时攻击。   生死关头,他终于把心一横,要行破釜沉舟的生死一击。   持火把的十六名穿白骨衣怪人,正从八方逐渐以他为中心逼近。   他不再冲了,面向院门方向,剑向前一引,虎目中杀气涌腾。他明白,这一次全力一击,他会被青磷毒火洒中,而他的剑至少可以毙了对面的四个半裸女,拖四个半裸女垫棺材背。   功行剑尖,神功迸发。   就在他行将出剑的刹那间,剧变突出。   “啊……”左后方女人的厉叫声骤起,接着听到利器飞行的刺耳锐啸,然后是弓弦的狂鸣声入耳。   厉叫声此起彼落,火把陆续掉落。   他福至心灵,全力飞跃而起,后空翻连翻三匝,落地时已退后三丈左右。翻腾中,他发现原来堵在身后的四个半裸女,已经全部倒地不起,背心上鹰翎入目。   同时,他也看到门阶上门廊下,十余名穿虎纹衣的人,正以百步穿杨的神技,连续发箭射击那些狼奔豕突的怪人,半裸女、鬼卒……   中间,有四位白袍白衣裙男女,还有一位不算陌生的快活刀。   这瞬间,火把全熄,惨号声与哀叫呻吟声大起。   他脚落实地,仍能勉强屏住呼吸,神智已有点模糊,突觉耳门一震,神智立即不清,失去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醒来,首先便感到右耳门火辣辣地很不好受,接着看到了灯光。   他知道大事不妙,手脚不能移动,原来双肩并与双环跳被制住了。制他穴道的人很内行,显然并不想伤害他,这四处穴道即使下手劲道控制不当,也不会造成严重的伤害,复原也快。   如果碰上不管他死活的人,制督脉的身柱穴,就可以令他全身发僵任由摆布,劲道稍有差池,不死也将成为残废。   这四穴控制住四肢,但不影响其他躯体的活动。他转头一看,床头的妆台旁,小天罡在洗脸净手,洗掉了易容药物。   这是一间女人的闺房,设备普普通通,睡的大木床有床架有蚊帐、陶枕、草席、薄衾。   “你躲在短草中,火把全熄才现身,真够机灵的。”他用赞叹的口吻说:“快活刀的人没把你射死,你非常非常的幸运。”   小天罡用面巾拭面;转向他淡淡一笑,脸色恢复晶莹红嫩,回复女人的本来面目,显得年青美丽。   “人总不能次次失败。”小天罡向床前走:“况且我很少失败过。”   “你贵姓芳名呀?总不会仍是小天罡吧?”   “你听说过一枝浓艳露凝香?”小天罡坐在床沿上了。   “哦!乐芍仙,凝香仙史乐芍仙。”他呼出一口长气:“我孤魂野鬼真的不中用了,把江湖四大艳姬,大名鼎鼎的凝香仙史乐芍仙,看成了小流浪汉,栽得不冤。乐姑娘,是销魂菊请你出来对付我的?”   “是的,她的船在本镇补漏,恰好在街上碰到我,便拉来拔山举鼎求见紫虚大法师,请大法师留意你的动静。你在城陵矶养伤,大法师便派人暗中监视你的动静,他自己在本镇有事分不开身,便由我负责跟踪。你一到武昌,我便计算好要将你引来。大法师还不知道你厉害,也不信传闻,以致把命也送掉了。”   “你打算杀掉我呢,抑或是把我带给拔山举鼎领赏?”   “大法师死了,我不打算再回严府。”凝香仙子开始解衣,媚笑如花:“我哪在乎拔山举鼎那几个臭钱?你知道我的艳名。”   “对,你有收集健美男人的嗜好。”   “那不就成了?你我双宿双飞,并肩闯荡江湖,我不会亏待你,尊意若何?”   “你在征求我的意见?”   “是啊!我这人……”   “你这人尽可夫的淫妇。”他骂人了:“你既然征求我的意见,但不管我肯是不肯,你已经解衣卸裙了,就算你大胆吧!总不能像……像……”   “你少撇清。”凝香仙史也恼了:“你和江南妖姬在岳州混了一段时日,她并不比我贞洁多少,也不比我美多少,你还装什么圣人道学?”   “你可要嘴上留德,我和江南妖姬……”   “得了得了,你算了吧!不要越描越黑。像你这种年轻力壮稍为英俊的江湖浪人,哪一个配供在庙堂里供人膜拜,作为典范的?”   “胡说八道!”   “不要煞风景惹我生气,我一火可就不好说话了。天下俊美的男人多的是,宰了你我不会心疼的。”   “你生气?我才该生气呢!我一个大男人,被女人逼上床,想起来就恶心窝囊,虽然说自尊心不值半文钱,但毕竟脸上难看。你听我说,乐姑娘。你说过我不配上庙堂受香火,只是一个江湖浪人。你又不是母夜叉五八怪,没人要的老母猪。咱们大家先交个朋友,互相亲近,等到情投意合,再……”   “你少在我面前花言巧语,哼!我要你……”   “天杀的!见你的大头鬼!你不以为在我躲在屋缝中饿了一天,杀了大半夜,满身血腥令人反胃,死尸的臭味仍在鼻子里,闭上眼睛就会看到令人恶心的死尸,会有心情和你打情骂俏穷开心吧?”   “嘻嘻!你在用诡计。”凝香仙史放荡地在他的脸颊上拧了一把:“连销魂菊也上了你的大当,你以为我不知你肚子那几斤牛黄马宝?”   “你不笨,你应该听得进老实话。乐姑娘,男女间的事,你应该比我懂得多……”   “我懂得多,所以才知道怎样对付你这种定力强,口中胡说八道,心中有主意的人。我告诉你,你杀人,你肚子饿,但并不会绝对影响你的情欲。”凝香仙史将胸围子拉开一根挂带,酥胸半露:“我会利用我天生的优厚本钱,柔和的灯光,香味的刺激……”她从怀中掏出一只绣芍药花的香囊拍了一掌,异香荡漾:“来帮助你想入非非,诱发你的本能。那时,你就会求我了。”   “该死的!你……”   凝香仙子不再理会他,轻盈地下床到了妆台前,将那面海碗大新磨的菱花镜移至适当部位,恰好让他能从镜中看到上半身。然后,先用巾净面,巧笑倩兮不时从镜中向他送笑瞟媚眼,用最动人最轻柔优美的姿态解开发结,取木梳巧妙地梳那一头及腰长发。   看女人梳妆画眉,这是男人最着迷的时刻。   “我要用你那一头秀发勒死你。”他撤撇嘴说:“凭你这不上脂粉的发青脸蛋,居然想勾引我?哼!”   当然这是他违心之论,事实上凝香仙史的脸蛋肌肤保养得很好,虽然不敢说滑腻如脂,天然艳红,至少决不发青,天姿国色充满青春气息。   凝香仙史向他回眸一笑,媚极了。梳完发,站起对着菱花镜左顾右盼,半裸的酥胸发出诱人的乳色异彩,扭动的小蛮腰令人心动神摇。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在凝香仙史的心目中,她的经验极为丰富,认为一个正常的男人,面对美色必定心猿意马忘了一切,不会去想手眼温存以外的事,气血贲张无法集中精神,终至理智崩溃接受本能的控制。   可是,怡平却能想其他方面的事,气血也没贲张,他在暗中聚气行功。   凝香仙史根本不考虑他能自解穴道的可能,全心意向他施展风流解数。   要修至能以真气自解穴道,至少也得下三十年苦功。三十年是一世,所以说至少要下一世苦功。   真气开始凝聚丹田,开始运转。   气机一发,就不能受到外界打扰,以免走火入魔毁了自己。但练气臻于化境的人,或者具有神奇内功的人,气行一周天的时间,可以减至最低限,仅需片刻工夫,真气便可直上重楼,迅速到达被制的经穴,很快地就可以打通被制的穴道。   他就有这种炉火纯青的修为。   “给我片刻工夫!”他心中暗叫。   凝香仙史娇躯半转,抓住了胸围子剩下的另一根挂带活结,只要往下一拉,酥胸玉乳便将暴露在他眼前。   “你的眼睛虽然闭上了。”凝香仙史腻声说:“但我打赌,你在用心灵看我,勉强不了的,还是睁开眼睛看我吧,我难道不值得你看吗?嘻嘻……”   娇笑声未落,身后突然传来陌生女人的语音:“你就让我看看吧!贱女人!”   凝香仙史大吃一惊,骇然转身。   一个白影站在房门口,本来已闩上的房门,已不知何时被人打开了。   练了武的人,尤其是练气有成的人,与常人不同的地方,就是反应快。反应包括神意上的反应,和肉体上的反应。精神和肉体两种反应如果配合不上,算不得有成。   凝香仙史是江湖上有名的四大艳姬之一,她不但练武有成,而且成就惊人。同时,她是个离经叛道的荡妇,当然有做荡妇的条件,这也说明她有超越常人的智慧,一万个女人中找不出一个能与她相媲美的人。       第三十三章 黄雀在后   当她看到房中多出一个白影时,便知道是什么人光临了;古宅中突然出现的强敌中,就有四位白衣男女。   就在这眼角瞥见白影出现的刹那间,她急转的身躯突然下挫,右手一挥,掌风涌向妆台上的明灯。   只要把灯打熄,黑暗对她有利。这间内房是她在镇上租用的,房中的一切她熟悉得很。   她的反应可说快速绝伦,按理决无失败的可能。   白影的掌,已先她一刹那击出。   一阵阴柔而强韧的掌风掠过她的顶门,令她有头皮发麻的感觉。如果她下挫的速度稍慢一刹那,这阵掌劲不击中她的半裸上身,也将击中她的头部,好险。   而她击出的掌风,并未把灯打熄,被另一股掌风所震偏,明灯仅闪动几下,火焰摇摇而已。   “铮!”刀啸声似龙吟,白影拔刀出鞘。   七星快活刀,那七颗猩红的妖星幻射出令人心悸的红芒。   她看清了来人,是个国色天香,风华绝代的少女,秋水双瞳中暴射出愤怒的火花。   凭刚才少女双掌分击的凌厉掌风估计,显然内力比她深厚浑雄,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她知道自己没有制胜的把握,更顾虑对方还有同伴,不能冒险与对方一拼。更糟的是,她手上没有兵刃。   对方如果是男人,她还可以利用自己的美色,和半裸的丰满胴体作武器,用机智保全自己。面对方不但是女人,而且是比她美,气质高贵,风华绝代的少女,她不能用美色来抗拒比她美的女人,同性相斥,少女愤怒的神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必须运用机智,运用每一种机会自救。   少女的刀出鞘的同时,她已展开行动,身形更下挫,而且双手下扑着地。   “噗!”她双足猛蹬妆台。   “砰!”妆台倒下了,明灯倏灭。   房中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仅侧方那座小明窗,透入些少朦胧的星光,微弱得几乎不能算是光。   这种窗其实不是透明的,棉纸加涂桐油,仅略为明亮些而已。   她总算成功弄熄了灯,争取到挽回劣势的机会,反应力与机智,可决定成败。   她仍居劣势,少女有七星快活妖刀。   “本姑娘必定杀你。”少女的声音从窗旁传来,显然意在把守住明窗,防止她破窗逃走。   “小女人,我惹了你吗?”她用折向传音术传出语音,脸斜向墙壁发话。   “不错。”少女答得肯定坚决。   “我不认识你呀!”   “孤魂野鬼是本姑娘的目标,你掳走他,与本姑娘有了利害冲突。”   “你……你姓甚名谁?”   “你不必管。”   “我把人交给你,让我自由离去,如何?”   “休想。”少女断然拒绝。   “小姑娘,不要欺人太甚。如果你真不肯干休,我要把他弄死,他被我制了重要经穴,生死大权操之在我。”   “你……制了他什么经穴?”   “你把我凝香仙史看成傻瓜笨蛋吗?”   “哼!我会解你的制人手法。”   “别吹牛,小丫头。制经穴的手法千奇百怪,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独门秘技,任何宗师也解不了他人的秘学。你不要逞强唬我,我是唬不倒的。”   “那可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   她又想起应付的妙计,得设法改变局面。她本来就没有站起。立即伸手轻轻地摸索。   这种小乡镇的内房是很大的,有时候,一间这种房可以住上一家人,父母子女都住在一起。中下人家,还不配一人一间房。不像农村的人家屋多地大,院分内外东西,三尺之童不入内院。   在乡镇的小街上,屋窄地少,前进做买卖,后进住家,有两房已经很不错了。   房内除了大床之外,还有妆台,有桌有凳,可知相当广阔。终于她摸到破妆台掉落的菱花镜。   “小丫头。”她徐徐蹲起:“不是我的想法一厢情愿,我说的是事实。”   “哼!我说的也是事实……”   她手上用了劲,将菱花镜向大床打去。   “铮!”刀击中了菱花镜,刀啸声说明少女已神乎其神地离开了窗旁。   她大吃一惊,这少女的听风辨器术,以及超人的反应,和快速的身法刀法,可怕极了。   但她必须冒险,必须按预定的计划死中求生。   “砰嘭……”她以快速如电的身法跃起,撞破了明窗,在明窗破损声中,掉到外面的天井去了。   少女晚一刹那到了破窗前,她已跃登瓦面,一闪即逝,拼全力逃命。   “这妖妇好机警。”少女站在破窗前收刀,苦笑着自言自语。   火褶子的光芒一闪。   “咦!”少女举着火褶子讶然轻呼。   大床上的怡平失了踪,床上空空如也。   火招子不能久燃。少女熄了火褶子,不假思索地跃出破窗。   天井什么都没有。跃登屋顶,四下里一无所见。   “他像是被妖妇带走了。”少女站在屋顶怔怔地自语:“但……可能吗?”   最后,重返房中寻找,床底与床架上方都找过了,毫无踪影。   少女不得不承认失败,黯然上屋走了。   码头最北边,泊了一艘中型大船。   码头静悄悄,小乡镇的码头晚间极少有人活动,所泊的二十余艘船只,船上的人皆已进入梦乡。   这艘船外面也没有人活动,前舱的窗缝中有灯火泄出,舱门闭得紧紧地。   少女一跃而上,拉开舱门钻入。   里面坐了四个人:白袍人夫妇、白莲花、快活刀。   “女儿,空手回来了?”白衣裙美妇讶然问。   “女儿栽了。”少女坐下委委屈屈地说:“女儿没料到妖妇如此机警……”   她将发生的经过说了。   “糟!”白袍人说:“这一来,必定失去那小伙子的踪迹了……咦!”   外面传来一声闷哼,有人被人击中。   舱门拉开了,怡平伸入脑袋笑嘻嘻地说:“不得不来打扰,在下的包裹被诸位弄来了。冯船主的船失了踪,猜想是诸位动的手脚。首先,谢谢诸位在古宅相助脱险的盛情。”   “进来坐。”白袍人欣然说。   “你好坏。”少女羞红着脸说:“扮猪吃老虎。看来,是我打扰你了。”   “姑娘,怪我没向你道谢?”他踏入舱:“要脱靴吗?麻烦得很呢!”   “不必。”白袍人笑笑:“江湖人最怕脱靴,脱了靴武技只能发挥两三成,坐啦!”   “谢谢。”他盘膝坐下:“可以请教诸位尊姓大名吗?在下认识白莲花、快活刀,如此而已。”   “老朽姓卓。”白袍人显得相当友好:“卓文俊。那是拙荆,姓景景玉卿……”   “哎呀!”怡平讶然轻呼。   “庄老弟,怎么啦?”卓文俊讶然问。   “诸位都用刀。这位姑娘刀法发如奔电。”怡平扫视众人一眼“四十年前,刀神太虚仙客,大闹洛阳龙门,一刀击破中州十三英的剑阵,震撼武林威镇江湖。之后十年内,没有人再发现他的踪迹。诸位定然与这位刀神老前辈有渊源。”   “不错。”卓文俊说。   “失敬失敬。诸位跟踪在下,到底有何用意?如果在下所料不差,诸位送回韦云飞之后,在下的一举一动,皆在诸位的掌握中了。”   “是的,你很不错。”   “韦纯纯姑娘在不在?”   “不在,但她是安全的。”卓文俊说:“跟踪你的用意,非常简单。”   “请明示。”   “走狗们的十二色礼物,的确是在岳州被人调包的。涉嫌调包的人中,你与神箫客便是其中之一。最可能的人,该是江湖六怪之一的灵怪。”   “拔山举鼎却认定是诸位。”怡平笑笑:“如果他们知道诸位中有白莲花,他更可能确定是诸位所为了。诸位认为在下涉嫌,有证据吗?”   “目前还没有。”   “那……空口无凭,诸位扣留韦姑娘……”   “主要的原因,是希望你能帮我们找到灵怪。”卓文俊捕捉他的眼神变化:“大概只有你,才能找得到灵怪。找得到,韦姑娘就可以恢复自由。”   “如果找不到呢?”   “老朽不希望找不到。”   “前辈在强人所难。”   “那是无可奈何的事。”   “诸位不要在我身上浪费工夫。”他不悦地说:“留意你们自己的事好了。拔山举鼎认定是诸位所为,已经大举入川,到三峡找诸位的居所。”   “咱们在此地现身,用意就是吸引他回来。”卓文俊说:“不过,据老朽所获的消息,他主要的不是找我们,而是另有阴谋。”   “前辈之意……”   “他如果赶回来,当然入川是为了我们;如果不赶回来,那就表示老朽的消息是正确的了。”   “他的阴谋又是什么?”   “高嫣兰。”   老天!又是高嫣兰?他脸色一变,不自觉地心中叹息,又激动又黯然。   “高嫣兰已经随公孙云长走了。”他摇头:“诸位胁迫他两人骚扰枫桥杨家,以至让万家生佛那些人对他俩不谅解。拔山举鼎手下的走狗中,最少也有一半人可以轻而易举对付高嫣兰,用不着如此劳师动众。”   “高嫣兰算不了什么,但锦绣谷万花山庄,天马行空高骏谷主,却不是容易对付的,高家的子弟门人朋友一大堆,拔山举鼎就一直在找机会清除万花山庄。现在高嫣兰已公然站在乾坤一剑的一边,岂不是机会来了吗?”   “这……”   “锦绣谷万花山庄在何处,你该知道吧?”   “哎呀!夔州!”他脸色一变:“我该想得到的!拔山举鼎好阴险!”   “所以我敢给你打赌,他不会回头来找我们追珍宝。价值连城的十二色珍宝固然重要,但阻止高家与乾坤一剑联手,却是对走狗们最有利的事。拔山举鼎是枭雄,他有不少智囊替他出主意,放出风声说要到三峡搜寻快活刀的巢穴,以分散江湖朋友的注意,其实却志在夔州的万花山庄,行动快速以极,这时恐怕已经到达荆州附近了。他绝对不会回头来找快活刀的,他还未能证实快活刀的巢穴到底在何处。同时,他也无法证实十二色珍宝到底是被何人盗走的。”   “估错拔山举鼎的人,不会有好处的。”怡平有意尽早结束谈话:“夔州是川东的产盐区,井盐的品质并不差,那边有盐运分司,经常有人偷运至湖广。虽然不是鄢狗官的盐区,但鄢狗官仍可以盐政大臣的名义过问。因此,拔山举鼎必定可以获得夔州官府的充分合作,对夔州府附近的。情势可以控制裕如,不难查出是否有诸位的隐身处所;除非诸位的基业真的不在该处,卓前辈,你释放韦姑娘,在下替你找珍宝,够公平吗?”   “有了珍宝,你就有韦姑娘……”   “诸位不像是有声望地位的人。”他起立整衣:“记得在下曾经救过你们一位姑娘,你们也曾救过韦云飞。这次你们临危援手,但你们掳走了韦姑娘。所以,咱们谁也不欠谁的。在下该告辞了,包裹可否赐还?”   “稍安毋躁……”   “不是在下躁急,而是没有再谈的必要了。”他不悦地说:“韦姑娘只不过是在下的邻居。南衡居士是武林名宿,他知道怎么保全自己的子女,他子女的安全与在下无关,在下已经把韦姑娘亲自交给他夫妇,责任已了,诸位挟韦姑娘来威胁我孤魂野鬼,不会有任何好处的。包裹请交镇上的江东老店,告辞!”   声落,他身形倒飞出舱,一闪不见。   没有人能拦得住他,他太快了,像是鬼魅幻形,快得令人目眩含怒而走,想拦他的人真得小心他出手攻击。在舱外担任警戒的人。已被他登船时所制住,离开时已没有人拦阻。   五人面面相觑,暗暗心惊。   “奇怪!他怎会沉不住气,没谈出结果就走了?”卓文俊颇感诧异:“不像他的作风。”   “为了高嫣兰。”白莲花旁观者清:“他的心乱了,坐不住啦!姐夫,这是他追踪拔山举鼎的原因,也是他的弱点。”   “唔,他的估料相当精辟,我们真该及早应变。”卓文俊郑重地说。   “他所料颇有道理,拔山举鼎可能真是用一石二鸟的计谋,清除了万花山庄之后,再全力对付我们。我们在此地故意现身,无法将他们吸引回来的。”景玉卿脸上有明显的不安:“太虚幻境封闭近一甲子,任何寻幽探胜的人,皆不得其门而入,但仍与世俗往来,以各种面目与江湖保持接触,难免会落在某些偶有所见的人眼下,也将引起某些有心人的注意。我想,拔山举鼎可能真有一些有关我们的线索,而且真有找寻我们隐身处的打算。我们如果不及早准备,很可能中了他的计算。”   “对,我们必须兼程赶回去准备应变。”卓文俊断然地说。   “可是,爹……”卓姑娘惶然轻呼。   “你放心。这野鬼必定十万火急追赶高嫣兰,还怕失去他的踪迹吗?”白莲花拍拍卓姑娘的肩膀:“我保证你一定可以掌握他的举动,从中制造接近他的机会。”   “奇怪!”快活刀摇头表示迷惑:“这小子不论是人才、武功机智,皆比那个什么武林一公子强十倍,那高嫣兰怎会选上公孙云长而排拒他的?”   “你呀?你也是个糊涂虫。”白莲花娇媚地白了快活刀一眼:“你想想,当年我是怎样选上你的?论人才武功机智,你比得上那冲霄……”   “哈哈!你后悔了是不是?”快活刀大笑。   “去你的!”   第二天,怡平在镇上的江东老店,向掌柜的取回陌生人交柜的行囊,花重金雇了一叶轻舟,星夜上航赶往荆州,恨不得插翅飞往与高嫣兰保持接触。   同一期间,宜都县城对岸的白洋驿码头,泊了一艘轻舟,舱窗是开着的,舱内坐着纯纯姑娘。她穿着一身水湖绿衫裙,秀发编成两根大辩垂在胸前,淡雅的衣裙,掩不住她秀丽典雅的风华。她对面,盘坐着一位年青蓝袍书生,两位明眸皓齿的美丽少女。   江面辽阔,滚滚江流中帆影片片,船只往来不绝,各式大小船只来去匆匆。   船只按规矩皆靠左行驶,白洋水驿通常停泊下行的船只,上行的泊宜都。如按常情论,她这艘船应该是下航的船只。   “韦姑娘,你看,他们的船到了。”年青书生用把扇向江心一指:“三艘。中间那艘载着拔山举鼎和三位夫子。如果风向不变,今晚他们可以赶到夷陵州。”   “卓公子,你仍然打算跟上去?”纯纯含笑问。她的神色甚为安详,不像是俘虏。   “是的。我们的船比他们快,半个时辰后动身,仍可赶到他们的前面去。”   “卓公子,我不知你们这样跟踪的用意何在。他们声势浩大,即使发现他们为非作歹,你们也无力阻止。”   “韦姑娘,你后悔跟来了?”   “我不会后悔的。”纯纯平静地说:“我韦纯纯虽是一介女流,但对信诺信守不渝。令尊释放舍弟的条件,我既然答应了,就不会有任何后悔。在你们向走狗们追出珍宝下落之前,我一定和你们衷诚合作,赴汤蹈火,我毫无怨尤。”   “韦姐姐。”那位稚气仍存的少女笑问:“你仍然相信庄怡平能找得到你?”   “是的。”纯纯语气充满自信:“我毫不怀疑。”   “你凭什么对他的信心这么坚定?”   “他为了救舍弟,费尽心机不惜出生入死。为了我,他也会同样尽心尽力。他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从小我就信赖他,今生今世,我都会信赖他。”   “恕我冒昧,韦姐姐,”另一位年龄更小一两岁的少女说:“我知道你很喜欢他。但是,他喜欢你吗?”   “卓小妹,要喜欢一个人,是没有条件的。”纯纯脸上亮烁着异样的光彩:“我告诉你一个故事。”   她将江南妖姬与乔远的故事娓娓道出,最后说:“我知道庄哥哥对我,只有一份浓郁的兄妹之情,但我在等,等我长大,等他发现我是他值得喜欢的人;我是很有耐心的。”   “韦姑娘,你知道他爱的是高嫣兰。”卓公子笑笑:“他的心已经在高嫣兰身上。”   “他应该有机会去爱任何人,他将会从不同的爱中,去体会谁真的值得他去爱。我不怕高嫣兰,那位姑娘眼睛长在头顶上,庄哥哥浑金璞玉的气质,不是她那种女人所能看得见的,她只看到公孙云长那种光华四射,锋芒毕露的人。”   “韦姑娘,你认为我也是光华四射,锋芒毕露的人吗?”卓公子笑问。   “不,你是一位温文儒雅,英华内蕴的人,我尊敬你。”纯纯正色说。   “哦!我真希望能和庄怡平比较一下。”   “我从不将任何人和庄哥哥比较。”   “这对你是不是不够公平呢?你也应该有权选择有最佳条件的佳子弟。”   “人贵知足。”纯纯笑笑:“天下间佳子弟多的是,每个人对佳的看法,皆各有见解不尽相同。在我,庄哥哥就是最佳的佳子弟。”   “韦姐姐,你是说,我二哥没有希望了?”第一位少女移近纯纯问。   “我再说一遍,没有人能取代庄哥哥在我心目中的地位。”纯纯郑重地宣示。   “韦姐姐,你知道我们可以逼你接受。”   “你们不能,任何人也不能。”纯纯脸上涌现另一种光华:“除了我的尸体,你们什么都得不到。”   “假使高嫣兰嫁给庄怡平,或者庄怡平娶了其他女人,你怎办?”   “我会祝福他们。”   “你就接受其他的人吗?”   “不,爱过一次就够了,我不会再寻其他的烦恼。”   “那你……”   “我会上衡山止止庵,平平静静地过一生。我已经说得太多,不谈好吗?”   “韦姑娘,我尊敬你。”卓公子苦笑:“你给我带来了难题,不管你的决定如何,都会有人受到伤害和痛苦。但我已决定,将尽可能帮助你完成心愿。现在,我们准备开船。”   下江的船只,通常只可行驶夷陵以下各州县。旅客要人川,通常要在荆州或夷陵换船。从四川下来的船,通常以荆州为终站。   上下江的船,不论外型内表,皆显著的不同,构造各异。下江的船,根本就无法在三峡行驶。   拔山举鼎一群人,在夷陵逗留了二天,然后分乘两艘大船,三艘小型歪尾船,驶入西陵峡航向四川。   次日傍晚,怡平的轻舟赶到夷陵,他晚到了一天。   这时,他想赶也力不从心了,上行的船,一天走不了三二十里。有时,上一座险滩,就得花一天工夫。   船正在行走,碰上风一起,就得立即靠岸停泊,一天时间又浪费了,起三天风就得等上三天。   在这种峡道,即使肯花万金重赏,也没有人敢受雇冒险快航。李白诗下江陵: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那只是诗人的丰富想像,事实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即使是雨汛水满期间,下放的轻舟,也不可能一泻而下已过万重山,沿途险阻多得很呢!   首先要做的事是打听消息。当然,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拨山举鼎那群人精明得很,行动秘密,消息的封锁事先已有周详准备,在此逗留二天,竟然未泄露丝毫消息。他找到一群地头蛇打听,毫无所获。   他不能立即动身,如果追过了头,走狗们留在后面办其他的事,他提前到达夔州枯等,岂不白费心机?说不定还会引起万花山庄高家子弟的误会呢!但是,他如果不早些前往而留在后面,走狗们袭击万花山庄他却无法赶到,岂不一切成空?   尽管他恨高嫣兰,但恨的反面仍有爱的存在,也不希望万花山庄毁在走狗们手中。   打听不到消息,他心中极感不安。   浪费了一天工夫,傍晚时分,他带着满身疲劳和失望的情绪,返回码头的南郡老店。   南郡老店在北码头,位于城外码头区的偏僻角落,面对着西北两里外江心的郭洲。那时的郭洲并未一分为二,而且面积不大,长约两里,宽仅里余。江水从西陵峡冲出,山势尽地势开阔,江面陡涨两三倍。   郭洲把江面一分为二,东面近州城一条称为内江,西面主水道叫外江,在州城又会合。后来洲又一分为二,江面便分为三股;郭字又讹成葛,成为葛洲三江,扼住大江的咽喉。   上行的船只规定走外江主航道,通常在北码头发航。   他住在南郡老店,用意就是便于雇船。   店中旅客众多,人声四杂。他有点烦躁,不愿在客店的食堂进食,便向带钥匙领他到西院上房的店伙交代,将晚膳送到房中。   上房的住客,皆是出得起店钱或者有家眷的人,比那些住大统铺的水客身份要高些,因此稍为清净。   店伙开了门锁便走了,他毫无戒心地入房。   还没到掌灯时光,房中仍有亮度,唯一的小窗供给光源。房子太大,没有内间,一床一柜一桌两凳,别无长物。   他掩上门,解下百宝囊正想往床上一丢,却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接著有人叩门。   他以为是店伙送茶水来了,头也不回信口说:“进来!门没上闩。”   蓦地,他看到了些什么,一阵寒颤通过全身,那毛骨悚然的感觉,像浪涛般袭击着他。   他奔走了一天,四处向地头蛇打听消息,对方很可能在夷陵布有眼线,当然对他加以注意。   他看到的是:床底深处似乎有物体移动。   床是双人大床,夏天没设有床帘,下面幽暗,床下内侧更是看不到景物。   但他居然看到了,有黑色的物体轻微地移动。   千锤百炼的江湖经验立生本能的反应,他连想都没想,蓦地飞升来一记半空斜转大侧翻。   房门恰好推开,暗器啸风声尖厉刺耳。   同一瞬间,床下有人滚出,三把飞刀配合房门口用暗器袭击的人夹攻。   从房外抢人发射暗器的人,也是个暗杀行家,暗器打出人向下扑。这是说,两面用暗器夹攻的人,皆匍匐在地,不致被暗器所误伤。   飞刀与三枚三棱钻控制了近丈空间,不管他向任何方向问避,都难逃大劫。   暗器几乎贴他的靴底擦过,假使他不是向上升,又假使升的速度不够快,那……   两个家伙在伏下时便发现暗器无功,几乎立即跃起,准备再发暗器。   “噗!”他手中的百宝囊已先一刹那扔出,半空中反击依然奇准无比。   同一瞬间,房门口出现了另一个人,哼了一声,踏入、伸手、出指、中的。   “嗯……”从床底钻出的人,被百宝囊击中脑门,像昏了头的鸡,佝偻着旋转着,最后扭曲着摔倒,手中另三把飞刀先一刹那失手掉落。   发射三棱钻的人跃起时,没料到身后有人出现,螳螂捕蝉,不知黄雀在后,背心身柱穴被指头点中,浑身一震,向前一栽,手中另三枚三棱钻洒了一地。   “好俊的凌空旋龙大翻腾!”娇娇甜甜的嗓音入耳,喝彩声确是出于真诚的赞美。   “夸奖夸奖。”他轻灵地飘落:“谢谢!卓独娘。你来得真快。”   来人是卓姑娘,一身青儒衫,发结用一只玉环加缎带绾住。齿白唇红,秀逸超绝。   天下间哪有这么俊秀的男人?她真不适宜易钗而笄。   “我比你早到大半天,信不信由你。”卓姑娘掩上房门:“我有专用的快船;也有最舒适的大船;还有令吃水饭朋友害怕的鬼船;还有……”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们非常了不起。”他拾回百宝囊:“你请坐,穿男装真俊,你在逗那些找婆家的闺女发疯。我告罪,得先问问这些家伙的来路。”   “还用问?毙了,错不了。”   “你……你知道……”   “他们是乾坤一剑的人,公孙云长和你争风,无耻得派人暗杀除去情敌。”   “乾坤一剑派的人?老天……”   “当然不是那老狗亲派的,是公孙云长派在此地的眼线,他们早些天就奉到指示,只要发现你,必须不择手段要你的命。庄兄,你和他争高嫣兰……”   “卓姑娘……卓兄,这与争高姑娘无关。”他恨上心头:“他派人暗杀我,另有恶毒的理由。”   “咦!你与高嫣兰……”   “别提她!你知道我在城陵矶养伤的内情吗?”   卓姑娘一怔,脸上涌现另一种光彩。听到他对高嫣兰所发的激忿语气,这位假书生显然心中高兴极了。   “我不知道。”卓姑娘摇头:“我很关切你,但你那时好像挺得住,猜想你是被走狗们打伤了。庄兄,能告诉我吗?”   “这……”   “不要把我看成敌人好不好?庄兄。”卓姑娘幽幽地说:“我爹对付你的手段容或有点不近人情,但可以保证绝无恶意。”   “我并没有把你们看成敌人呀!”他说的是实话:“在岳州我上了几次当,死了好几次,说出来并不光彩,你不知道也就算了。”   “你每一次上当遇险,都是为了高嫣兰。”卓姑娘忿然地说。   “胡说。”他不愿再说下去,拾回所有的飞刀和三棱钻,把两个刺客施放在壁根下,搜掉对方身上所有的凶器,略一察看,脸色一变。   “看出什么不对吗?”卓姑娘问。   “这两个家伙,都是白道中颇有名气的人物,怎么竟然无耻得做起刺客来了?”他指指一堆飞刀:“刀不带吹风,重心在前,血槽自内收,可以让空气自行灌入,极为歹毒。这是武林中霸道的浴血刀,号称有毒却没有毒的毒刀华易,震慑江湖的暗器。毒刀华易曾经是九江的名捕,曾经追随万家生佛与拔山举鼎周旋经年,去年秋天才离开万家生佛的,去向不明,他怎么……”   “转投乾坤一剑,不是很合理的事吗?”   “好,就先问问他。”   毒刀华易是被百宝囊击昏的,冷茶往头脸上一例,再拍打双颊,片刻便醒。   “首先,我要知道你是谁。”怡平用一把飞刀抵在毒刀华易的右颊上:“说一句谎,你就得挨一下。我对你这种卑鄙的暗杀凶手十分反感,你最好不要激怒我。”   “你除了杀我,得不到任何口供。”毒刀华易咬牙说,躺在地上竟不敢活动,可知口气虽然又硬又英雄,但掩不住色厉内茬的神色。   “嗤!”飞刀在颊上划了一道口子,鲜血直冒。   “现在,再问一句:阁下姓甚名谁?”   “哼!在下……”   “嗤!”左颊又出现一道口子。   刀尖移至鼻尖。   “你贵姓大名?”怡平冷冷地问。   毒刀华易强硬不起来了,眼中有恐惧的神色。   “在下华……华易……”毒刀终于招供了。   “谁差你来行刺的?”   “万家生佛……”   鼻尖裂成两半,毒刀华易成了个血人。   “哎……”   一声轻响,右耳轮裂开一半。   “住手……”   左耳轮也裂了一半。   “你这混帐东西生得贱。”怡平的飞刀尖停在对方的额上:“要咬攀嘛,也该咬攀些有权势的人。万家生佛的人死伤惨重,他自己也受伤不轻,带了大批棺材,凄凄惨惨回仁义寨办丧事,要应付那些死者的家属,已经令他走投无路,他派人来行刺一个不相干的人?你尽管胡说好了,反正你这位同伴吉一钻已经招了供,你的口供可有可无。你尽管胡说八道好了,反正倒楣的决不是我孤魂野鬼庄怡平。说!”   “少……少堡主派……派人传下话,所……所以……”毒刀华易已语难成声。   “公孙云长来了?”   “没……没有,只……只派人传话……”   “你在这里潜伏多久了?”   “快……快半年,过了年就……就来这里。”   “快半年了?派你来这里干些什么勾当?”   “留意江湖名宿高手往……往来的动静。”   “好家伙!”怡平悚然地说:“难怪这狗东西知道名宿高手的行踪,原来他在各地派有眼线,高嫣兰在岳州出现,他事先早已知道了。阁下高嫣兰下洞庭游玩,消息是你传出的了。”   “这……”   “你想再挨几刀?”   “是……是的。高家的船出……出峡,一定靠泊在此地,人下船之后,船再放空回航,所以知道。”   “拔山举鼎那群走狗,何时经过的?”   “一……一天前。”   “你的消息传向何处?”   “荆州。”   “传出了?”   “传出了。”   “你给我滚!”怡平愤然赶人。   毒刀华易爬起就跑,满脸全是血,发疯似的奔出房外,奔向院子的出口。   已经是掌灯时分,旅客皆在房中拾夺,院子里甚少有人走动,暗影中闪出两个黑影,一掌劈中狂奔的毒刀华易后脑,将人扛上肩,闪人一间上房。   “庄兄,你问得太马虎。”卓姑娘不以为然:“对待一个要杀你的刺客,未免太仁慈了一点。另外一个交给我,我要把他们每一件卑鄙肮脏事全榨出来。”   “人是你制住的,应该属于你。”怡平点头同意。   卓姑娘击掌三下,门外出现两个青衣人。   “带走。”卓姑娘挥手下令。   两个青衣人进房向怡平友善地行礼,把人和所有搜出的兵刃暗器物品一并带走了。   “令尊令堂都赶来了?请坐。”怡平肃容就坐,自己在对面坐下:“我想,你们的基业真可能在三峡某一处隐秘地方。”   “我很佩服你的判断。”卓姑娘微笑注视着他:“不过,我仍然不相信拔山举鼎意在围谋我们。他们的信息传递非常快捷,黄山炼气士覆没的消息传出,他们毫无动静,依然进入三峡不再回头,已经走了四天。”   “走了四天?哎呀!赶不及了。”怡平脸色一变:“我得赶快……”   “赶到万花山庄?”   “这……是的……”怡平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   “仍是为了高嫣兰?”   “我……我只希望能替正道人士尽一份心力。”   “愿意接受我的帮助吗?”   “你是说……”   “他们乘船走的,像蜗牛般慢。陆路虽然远了三倍以上,但保证可以赶在他们前面。”   “陆路?陆路已经快十年没有人行走了……”   “没有人走,那是指正常的商旅而言。万山丛中毒蛇猛兽成群,蛮人出没处处凶险,但原始丛莽中仍有山民可走的路,知道山川形势仍可通行无阻。只要带足山行需用物品,裹粮入山可保安全,一天走上百里该无问题。”   “卓姑娘知道……”   “我叫梅英。”卓姑娘脸上有明显的自信神情:“我知道怎么走。而且,可以保证在他们之前到达万花山庄,你也敢走吗?当然我不能保证沿途是否有意外发生。”   “那就谢谢你啦!”   “明天一早我们就动身。”   “令尊令堂……”   “他们要监视另一批人,另一批意图可疑的人。你我两人动身,人多反而误事,多一个人就多一份顾忌。赶路人越少越好,做事人越多越妙,不能两全。”   “这……梅英姑娘,恐怕……”   “你怕有所不便?你放心,我会照顾自己的。山行物品由我准备,你要准备兵刃暗器。你怎么把黄山妖道的宝剑丢掉了?”   “我不习惯带兵刃。”   “那不行,山中的猛兽和蛮人不易对付,带剑不如带刀,刀才是保命的利器。要不要我替你准备……”   “我不要你们的快活刀。”他一口拒绝。   “有时候你是相当固执的。”卓梅英奖然一笑:“我也不带快活刀,以免你的高嫣兰误会。”   “梅英姑娘,什么我的高嫣兰?”他苦笑:“这些话如果传出去,老天爷!你知道会有多少人找我兴问罪之师吗?请不要再提她好不好?”   “好,不提她,提韦姑娘纯纯,不得事吧?”   “这倒无妨,反正她人在你们手中,我放心得很。”他的神情轻松下来了:“我答应替你们找珍宝,这还不够吗?”   “我是说,你好像不太关心她。”   “以关心一个邻居的姑娘来说,我已经热心得过份了,对不对?”   “你对她仅止于邻居的感情?”   “那是当然。”他的语气出奇地平静:“小时候,我和她在一起玩耍。小时候天真无邪,我把她看成一个爱哭的、拖着鼻涕的小妹妹。然后,十年久别,回来她从丑丫头变成小仙女了,见面不过三两次,我又仆仆风尘做我的江湖浪人。要不是在岳州恰好碰上她有困难,也许一辈子我也不可能与她重逢。天色不早,我的晚膳快要送来了,我去交代多加两味菜,有兴趣赏光吗?”   “好啊!求之不得。”卓梅英欣然说:“从敌人变成朋友,你作东也是应该的。”   “你心里明白。”他说:“自从我见过白莲花之后;我就没把你们看成敌人,你可不要昧着良心胡说。我对白莲花盗了袁州严国贼一大笔珍宝是极为佩服的。”       第三十四章 拨天禁区   天亮之后,他们已进入州北的丛山峻岭,沿黄柏河的小径,以平稳的速度往前赶。   卓梅英仍然扮男装,但不再是丰神绝世的书生,而是穿两截青衣的村夫俗子。   怡平的包裹特大,包里外有防水油绸捆妥,背箩是藤制的。百宝囊也盛得满满地,佩了一把狭锋单刀。这种刀弧度不大,刃薄背厚,也可当剑使用。腰上盘着爬山索、四爪攀绳、手钩。手上有三尺六寸长的丁字药锄;这是入山采药人最趁手的工具,不但可用来挖掘,也可用来攀登,更可与猛兽格斗。   救人如救火,他是心急似箭。   而卓梅英却神色悠闲,并不急于赶路。   午后,小径已经不太明显了。经过最后一座小山村,此后便不再看到人踪。   山高鸟飞绝,莽野人踪灭。   这里当然没有一千座山一万座峦,反正人在此山中,不知人间何世,不仅有遗世而孤立的感觉,而且有与草木禽兽同化的念头。   这一带飞禽走兽之多,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天空中鹰鹫翱翔,鸣禽五彩缤纷,山林下猿猴成群结队,獐鹿麋鹿见人不惊。   怡平曾经暗中留意卓梅英的行动,心中有点醒悟。   卓家很可能在三峡建了基业,但出入不由大江水道,而是由这一带山区出入。外面的基地如不在夷陵,就一定在荆州,因为卓家所使用的船只,绝对不能在三峡中航行。而这一条路沿途山村稀少,走上三五十里不见人迹,但小径仍未湮没,可知不时有人在路上走动。   最重要的是:卓梅英熟悉路上的状况。   山中夜来得早,他们在一座奇峰下的山崖,找到可以住宿的地方,先砍树堆成栅防兽,再生火煮食物,收集干草松针作褥。崖旁的山洞中,居然可以捉着青鱼和山蛙,正好作为佳肴。   山中晚间气温低,睡在簧火旁不但可以取暖,也可以防止蚊虫猛兽侵袭。安顿停当,两人隔着篝火就寝,和衣而卧,外面加了夹衣作被。   “梅英姑娘。”他以手作枕向对面问:“依你的估计,拔山举鼎那群人,现在该到达何处了?”   “大概到了新滩下游。”卓梅英肯定地说:“何时轮到他们的船上滩,就不得而知了。十几年前久雨,滩两岸山崩,大石横填江心,船只上下十分危险困难,只能上午下行,下午抢滩,每次仅可一艘通行,按到达的先后排队等候,一天上不了二十艘船。有时纤夫人数不够,大一点的船还不能上。运气不好,等三天还轮不到他们上呢,我们有充裕的时间。”   “我可不作这种打算。”他说:“说不定他们不愿等,暴露身份以官方专使名义,勒令官府让他们优先上滩,这是可能的。”   “就算他们暴露身份取得优先上滩权,最少也得耽搁一两天,慢得很呢,我只耽心……”   “耽心什么?”   “耽心他们到了归州之后,改走江北旧秭归城,由陆路走兴山,那一带的山路经常有人走。”   那时,归州城在江南岸,紧逼新滩。三年后(嘉靖四十年)才迁至江北的秭归故县,秭归县一直未复。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如果有向导改走陆路,就会与咱们碰头?”   “正是此意。如果不碰头,而他们又走得快,那……万花山庄必定措手不及。”   “万花山庄在长松岭东南的长春九峰,距府城有三十里,从府城前往,一进山区就会被万花山庄的监视人员发现,以声号传讯,三十里片刻可到。但如果从巫山北面绕越,从锦绣谷后山接近,那一带多年来罕见有人行走,没有防备的必要,后果……”   “那么,我们必须赶在他们前面,才能阻止他们突袭万花山庄了。”   “赶不及了,如果他们走归州的话。”   “差多少路程?”   “两百里左右。”   “我准备赶。”他咬牙说。   “你很关心万花山庄,是吗?”   “这……”   “抑或是关心高嫣兰?”   “不要提她,好吗?”   隔着火焰,卓梅英目不转瞬地注意他脸上神色的变化。他脸上有压抑的痛苦;有难以言宣的苦闷;有变幻莫测的愤怨、自怜……   “我发誓,我要……我要……”卓梅英突然爆发似的脱口叫。   “你要怎么?”怡平讶然问。   “没什么。”卓梅英赌气把夹衣往上一拉,盖住了头脸表示要睡了。   破晓时分,雷声殷殷,狂风大作,暴风雨以雷霆万钧的声势光临,令人真有处在宇宙末日的感觉。   山崖总算可避风雨,风从斜方向刮来,崖下相当安全。   两人都醒了,篝火已熄,寒意袭人,风雨声掩盖了一切。   怡平心中甚感焦躁,无法赶路啦!他披衣而起,在篝火的余烬旁往复踱步,情绪不安地不住喃喃自语。   “你焦急有什么用呢?”卓梅英忍不住挺身坐起说:“大雨滂沱,在山区行走是十分危险的,不但路滑容易失足,雷火也容易伤人,任何意外,都可以致命。”   “归州方面,会不会也下雨?”他问。   “很难说。通常,夏日的雷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一般来说,归州是阵雨的分界点,以东有雷雨,以西就不会有,相反亦然。以西如果有阵雨,江水暴涨,船上新滩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你如果真要赶,午后就可以冒险动身,路上可能不好走。”   “如果我要赶,你介意吗?”   “只要你决定的事,我都会同意,哪怕是……好了,再睡一会吗,午后我们赶路。”   已牌正,暴雨停了,阳光破云而出。   匆匆午膳毕,两人动身赶路,攀山越岭倍极辛劳,两人相挽相扶排除万难,在几乎难以发觉的羊肠小径中奋勇前进,浑身湿透成了泥人。   艰难险阻把他俩的距离拉近,一天、二天,他们已成了最亲密的朋友,相互关切相互嘘寒问暖,几乎忘了他们之间曾经发生的敌对意识。   第四天,他们到了一座奇峰下。   在前面领路的卓梅英停下脚步,抬头四面张望。   “梅英姑娘,你看什么?”怡平问:“不会是迷了路吧?”   “不会。”卓梅英的语气是肯定的:“他们还在我们后面。”   “哦!怎见得?”   “小径已被野草荆棘所淹没,有人经过一看便知,你向南面的河谷看,他们如果来,就从河谷上来的。这座山叫做插天岭,归州来的路就在这里会合。”   他根本不知身在何处,反正除了山还是山。北面不用说,南面也是无尽的高山峻岭,有些奇峰高插入云,有些山峭如刀劈,有些绵亘相并形如连城。   “再往前走,是什么地方?”   “巫山十二峰。”   “咦!到了巫山了?”   “还早呢,还有一天。”   “这里到江边……”   “远着呢!要走两天。”   “他们会不会走另一条路?”   “没有第二条路。”卓梅英往北一指:“绕过这座山的北麓,就是蛮人出没的原始丛莽区,爬一座山也得三两天,有些山根本不能攀越。”   “总算放心了,我们慢慢走吧。”怡平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长气,心头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天色不早,前面有处岩洞可以过夜。路已经不易分辨,夜间寸步难行,走!”   路确是不易分辨,外人更不知道这里有路。两人沿山麓绕走,所谓山麓其实已高出平地千尺以上了。   “等一等。”怡平的目光落在插天岭西北的山腰附近茂林。那是插天岭伸向西北的一条山脊:“你最后走这条路,是多久以前的事?”   “这……快一百天了。”卓梅英显然不明白他所问的话有何用意。   “在这一带隐居,能活得下去吗?”   “哦!这得看你用怎样的态度活。”卓梅英笑了:“这里相距最近的城镇是巴东县城,路虽然不好走,但仍然可以走,一天就够了。满山都是飞禽走兽,吃的植物也不少,山药、黄精、葛、蕨、薇……只要到巴东买些日用必需品,像盐,就可以活下去。问题是,活在这里有什么意思,为何而活?”   “唔!逃世,亡命……”   “逃世用不着走这么远,亡命大多数的人在荆州、大巴山、施州卫一带。”卓梅英诧异地注视着他:“庄兄,你这些话的意思……”   “我看到那边山脊的树林中有奇异的反光。”怡平向那条从山腰伸出的山脊一指:“我信任我的目力,虽然是一闪即没,但一定是珠宝的反光;像你那快活刀上的星。”   “唔!可能是悍苗的镖枪。”卓梅英脸色一变:“我们真得特别小心。那边是悍苗的猎区。这里是湖广四川两不管地带,那些土苗没建立土司管辖,是真正仇视外人的化外之民,一大群潜伏在草木丛中,突然以密集的镖枪攻击,相当可怕。”   “苗人的兵器,还不至于磨得可以背日反光。”他紧了紧手中的药锄:“小心倒是必要的,走!”   那已难分辨的小径,绕西北的山脊底部伸展。上面,浓林密布,视野有限,里面即使潜伏上万兵马,也无法发现。两人暗中留神,排草而进。   两人心意相同,不走山脚下的林缘,可避免有人从林丛中突袭。   正走间,前面十余步右面的浓林中,枝叶簌簌而动,钻出两个青衣中年人,一佩剑一跨刀,面目阴沉往外走,恰好挡住他俩的去向,两面一分,冷然相候。   走在前面的卓梅英,扭头向怡平投过一道询问的目光,脚下一慢。   “不是苗人。”怡平继续前行,走近低声说:“让我和他们打交道。”   “插天胜境,不许擅入。”右首那位佩剑中年人沉声说:“你们已经踏入插天胜境的地盘,必须听候处置。”   “首先,通名。”佩刀的中年人接口。   “咱们兄弟是过路的,前往巫山。”怡平沉着应付:“逃避仇家,觅地隐身的人,恕不通名,不便用假名欺骗诸位。”   “真的?从何处来?”   “归州登岸。”   “走了几天?”   “两天。   “唔?如果是真,脚程倒是不慢。沿途可曾见到行走的人?”   “这……好像在登程后,发现有武林人准备入山,他们是否跟在后面,就不得而知了。”怡平心中一动,脸色神色丝毫不变:“他们住在秭归旧城,人数不少。在下认识一个人,九幽客吕杰,他那矮小的身材,阴森狞恶的神情令人一见难忘,很好认。”   九幽客吕杰,是拔山举鼎专门派出,负责与江湖朋友打交道的人,因此怡平信口提出。   “哦!他们来了?”   “谁是他们?”   “九幽客的人。唔!你们既然发现他的行踪,可知必定是见多识广的人。”   “九幽客在江湖名号响亮,认识他的人太多太多了。”   “但在他化装易容之后,仍然认出他的身份,这就不等闲了。他派来联络送礼的人曾经表示过,他们将化装易容秘密前来的。”   “哦!他们来贵地有何贵干?”   “你们不配问。现在,缴兵刃丢过来。”   “解兵刃?”怡平故作惊讶:“尊驾之意……”   “咱们不能放你走,带你去见敝主人,是死是活,得看你们的运气了。”   “贵主人是……”   “届时自知,别啰嗦,快解兵刃丢过来。”   怡平扭头向卓梅英打眼色,看到卓梅英眼中杀机怒涌。   “非常抱歉。”怡平转向对方坚决地摇头:“兵刃是保命的武器,恕难应命。这条路在下三月前曾经走过,既没听说过什么插天胜境,也没见过你们这些人。请不要为难,在下兄弟要赶路呢。”   “敝主人是两月前,在此建立插天胜境的,正在大兴土木建立基业,附近百里以内已是禁区,擅入的人,必须听候处置,没有别条路可走。”   禁区!口气可真不小。   “贵主人居然把这蛮荒绝域划为禁区,但不知又是哪一位霸主高人?”怡平仍想套口风:“连当今名宿高手风云四霸天,也不敢公然划禁区,尊驾是否开玩笑?”   “等你们见到敝主人之后,便知道在下是否开玩笑了。你们不打算听命吗?”   “这……”   “你们大概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佩剑人阴恻恻地说,一步步向前欺近。   卓梅英比起怡平来,年岁、见识、修养、耐性、皆差了一大截,早已按捺不住。最令她感到可恼的是:这里如被划为禁区,岂不阻绝了往来要道?”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怡平发觉她超越而出,一把没将她拉住。   佩剑人哪将一个少年人看在眼下?更对她含怒迎出的不驯神态极感愤怒,不等她迎近突然身形疾射而出,左手猛地一伸,五指如钩劈胸便抓。   招式极为狂妄,无畏地走中宫硬攻,任何阻挡的物体都可以抓住,沾身更可以抓、扣、拂、弹、点变化无穷,速度当然十分惊人。   药锄一沉,她身形斜挫半转,以攻还攻猛扫对方的膝盖,快逾电光石火。   中年人一惊,没想到她回敬的速度如此快捷,百忙中来一记反应超人的鱼龙反跃后空翻,间不容发地避过下盘的闪电一击。   “嗤……”劲气破风声刺耳,中年人在半空翻转时,奇功骤发虚空一抓。相距已在丈外了,这一记虚空一抓,委实令人无法防备,没有人肯相信会有虚抓丈外的可怕爪功,至少在中年的年龄,不够这种火候。   卓梅英总算心中早有警觉,丝毫不敢大意,闪电一击落空,便知碰上了劲敌,对方必定反击,怎能不防?不等身形稳下,立即迅疾地移位,果然避过可怕的一抓,怪异的潜劲擦身而过,彻骨冷流与震撼肌肤的暗劲,令她悚然而惊,脸色一变。   “好快的身法!”中年人翻落实地脱口称赞:“难怪你敢妄想反抗,再接我一记天魔摄魂爪!”   声落人掠进,一爪抓出。   八魔之一,与人魔、魔手无常齐名的天魔于天,外表看像个中年人,其实已是年过花甲的老魔。   天魔于天的名头已经够可怕了,而老魔上面竟然还有主人,难怪拔山举鼎派人来送礼。   卓梅英知道厉害,不敢不躲闪,疾退八尺。   糟了,天魔于天冷哼一声,滑进近丈又是一爪,如影附形紧锲不舍,第三爪志在必得。   卓梅英已来不及再退,左闪、出锄、锄斜飞旋扫而出,一声刀啸,狭锋刀出鞘。   天魔于天第三爪落空,恕不可遏,爪变掌一拂,啪一声拍中旋扫而来的药锄,药锄一拍两段。   “可恶!”天魔于天怒叱,第四爪攻出。   刀光一闪,蓦地撕裂劲气的异啸刺耳,刀也发出龙吟似的震鸣,刀气与爪劲接触。四散而逸。   “唔!你的内力修为也不错,刀气相当凌厉,居然能震散在下的爪劲,接着!”天魔于天怒叱,双爪连环抓出,轻敌之念尽消,用双手进攻了。   卓梅英已用了全劲,刚才一刀已耗去不少真力,正想行破釜沉舟一击,但力劲未发,怡平的喝声已到:“快退!大敌将至。”   声到人到,挡在她面前药锄一挥,奇异的劲流山涌而起,劈空抓来的爪劲一泄而没。   药锄乘机吐出,势如雷霆。   天魔于天已来不及闪退,大喝一声,双爪猛然向推来的药锄抓去。   爪一触药锄,天魔于天突然缩手,哎了一声,暴退丈外几乎仰面摔倒,只感到十个指头一麻,潜劲循臂疾升,气血一阵翻腾,全身如受电击,脸色突然变得青中带灰,像是死人面孔,双手抬不起来了。   卓梅英忘了退走,她几乎有点不相信。怡平能用锄震退天魔摄魂爪,她的刀也无能为力,没有锋刃、受力面广不易集中力量于一点一丝的药锄,怎能硬接天魔爪功?锄必定毁了,岂知事实恰好相反,她愣住了。   这瞬间,那位佩刀的人一声怒啸,冲进、拔刀、出招、凛冽的刀气涌发,熠熠刀光临头,以雷霆万钧之威,狂野地超越同伴,猛攻掩护卓梅英退走的怡平。   “快走呀!”怡平焦的地急叫,药锄再起。   “锵!”药锄奇准地架住了单刀,刀发龙吟虎啸,向右上方反震而起,空门大开。   “噗!”锄顺手一推,顶在使刀人的小腹上。   “呃……”使刀人怄偻着暴退,脚下大乱。   卓梅英想退,已晚了一步,两名穿着道袍的中年老道已从林中闪电似的掠出。   两把佩剑的云头,是晶莹的宝石打磨的,映着将落下西山的斜阳,反射出不住闪烁的光华。   怡平先前所看到的异光,就是宝石云头所发的。   卓梅英退走慢了一刹那,两老道来得太快了。   “该死的孽障!”最先到达的老道怒骂,一掌拍出,身形随掌切入近身了。   卓梅英不知厉害,不重视劈空掌力,狭锋刀全力挥出力气迸发要震散内劲似乎不足的劈空掌力。   刀挥出,她后悔已来不及了,刀气仅消去小部份劈空掌力,大部分自刀气的回头反走中一涌而入。   人影一闪即至,药锄挥向老道的右肋,攻其所必救,快逾电闪。   老道已无暇擒捉卓梅英,千紧万紧,自保要紧,收手下拂,硬抓攻近右肋的药锄。   “啪!”抓药锄的手向外荡,药锄断成数段,老道的右手也虎口裂开,掌心皮破肌裂,大叫一声,左冲丈外砰然摔倒在草丛中。   卓梅英胸口被劈空掌力击中。只感到喉间一甜,胸口如裂,浑身的骨头似在崩散,但身躯并未被震退。气血急剧翻腾,眼前金星乱飞。接着,有人抱住了她紧贴在胸口,飞掠而走。她的刀,已不知丢到何处去了。朦胧中,她听到老道狂叫:“快发讯,把他们搜出来。那小辈的刀法和刀,与巫山那处鬼地方的人,所用的刀法和型式相同。”   晚霞满天,林下黑暗,人往这种绵绵无尽的原始丛莽中一钻,如何搜?   怡平抱着人落荒而逃,不辨东南西北,反正能走则走,碰上绝地障碍就绕道。他只有一个念头:尽快走得远远地,远离这些人以策安全。   终于,到了山谷中的一条山涧旁,沿洞向下走了里余,涧向下沉落形成飞瀑,走不了啦!而且天已经黑了,黑夜中双手抱着一个沉重的人,万一失足,两人都会送命,这里的山爬起来十分危险,绝大多数地方人畜难走。   他找到一处参天古林,林下野草藤萝丛生,高有丈余密密麻麻,几乎寸步难行。他用刀砍出一处空隙,往里面一钻,用油布包裹布和油绸防水雨罩铺地,地面潮湿不能席地歇息。   卓梅英伤势不轻,好在带有治内外伤的灵丹妙药,略加检查,他说:“内腑受到震伤,震散了你的护身先天真气。内服疏经活血的八宝丹,我再替你用真气导引术引气归元,三天之内,你不能运气行功妄用真力。”   “你……你能用真气导引术?”卓梅英欣然问。   “如果不会,我早就死了。”他解百宝囊取丹药:“练气我下过苦功,而且有两名师教导,十年有成,不是吹牛。看来,只好在这里养伤三天了。来,吞下丹丸,喝口水。”   随身带有水葫芦,一切必需品都没丢掉,只丢了一把刀,两把药锄,还算幸运的。   “你已经救了我两次了,我真不中用。”卓梅英懊丧地说。   “救你两次?”   “那该死的鬼丐。”   “哦!原来你就是那位挨了一燕尾钻的姑娘。”他恍然:“你是个不知感恩的坏女孩子。”   “你……你胡说……”   “胡说?我还没说你恩将仇报呢。我救了你,你却掳走了韦纯纯。”   “那是用韦云飞换来的,你不否认韦云飞对你有多重要吧?你放心,韦纯纯不会受到伤害的。庄兄,不能在这里等三天。”   “这……你想留下后患?不行,非留三天不可,不然,等你上了年纪,你就是天气变化的预言家。我比你还要急,恨不得插翅飞往万花山庄,你以为我愿意留下吗?焦急的该是我呀。”   “我得走,回家告警。这些超尘拔俗的高手,在这里建什么拔天胜境,威胁我家的安全。如果我所料不差,他们已经在我家附近出没了。”   “哦!你的家在……”   “巫山。”   “老天爷!原来你想把我诱到你家去。”怡平不悦地说,对这位神秘莫测的姑娘,反感越来越增多。   “你不要胡猜好不好?我只想助你一臂之力,尽早赶到万花山庄。”   “情势大大的不妙。”怡平悚然地抽口凉气:“九幽客一群人,可能真从归州赶来此地,请拨天胜境的人相助,认这里悄然赶到万花山庄,出其不意突袭,策应从夔州赶去的人。真糟!”   “所以,我得走。”卓梅英坚决地说。   “可是,你的伤——”   “顾不了许多,就让我将来做一个天气预言家吧!”   “即使你勉强走,也没有他们快。”   “这……”   “只有一个办法。”怡平的语气变了,变得阴森、冷酷、暗含杀机。   “庄兄,你的意思是……”   “毁了拔天胜境,釜底抽薪。”   “老天!他们不但人多势众,而且一个比一个高强,那天魔于天一个人,就够你头疼了,而天魔的主人,谁知道又是什么来路?当然决不会比天魔差。而你……”   “他们不会比五岳神犀强。”   “这……庄兄,请不要冒险,你别让我担惊受怕好不好?我不希望你受到任何伤害,哪怕是伤一毫一发……”   “哦!你好像真的关心我呢。”他语气充满嘲弄。   “庄兄,你这话真教我伤心。”卓梅英突然掩面颤声说,声调都变了。   他真的感到困惑了,这位怀有心机的小姑娘,似乎并没有对他不安好心呢!   不管怎样,他总有点难以释怀。   事实极为明显,卓文俊那些人挟持纯纯来威胁他,要他协助寻找走狗们的十二色珍宝。这些人大既怀疑灵怪把宝盗走了,也怀疑周夫子那些人监守自盗,所以利用他先追踪拔山举鼎,他也将计就计互相利用。   今晚这小姑娘说这些话,是否另有其他含义?难道小姑娘真的存有感恩之心,而把寻宝的目的毅然放弃了?   “好了,我们不谈这些。”他转移话题:“药力已经行开,我替你引气归元,之后再用晚膳。”   情势急迫,他决心执行釜底抽薪的办法,阻止走狗们突袭万花山庄。   天一亮,他已准备停当。   “你一定要躲好。”他向卓梅英郑重地盯呼:“任何惊扰,皆可以乱我的心神。你只要躲得稳稳地,就算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庄兄,你……你不再多考虑考虑权衡利害吗?”卓梅英在求他,泪水在眼眶里在打转。   “我已经决定了。”   “我……”   “你唯一可做的事,是为我祝福吧!”他说,头也不回地走了。   “庄……庄大哥……”卓梅英酸楚地叫唤。   他脚下一慢,然后大踏步走了。   他不知道拔天胜境在何处,但他心中明白,不需要他去找,拔天胜境的人自会找上他的。   身上没有包裹,没有人需要他照顾,他的行动方便多了,他身上只有一个百宝囊,一把刀。   他半途发现两组搜山的人,每组三个人。他不需惊动这些人,不久这些人自会找到他的。   当他出现在昨天最后出现的山脊下时,已经是辰牌初,日上三竿。   附近没见有人,大概人都散出去搜山了。   他不急,开始在十丈方圆的山坡草丛中,用脚将草踏平,小树干脆拔掉。   当最后一次检查完峻,感到十分满意时,对面出现了三个青衣大汉。   十丈方圆,一处好斗场,也许,他会躺在此地,无牵无挂地死去,他的血会染红了踏倒的草。   他真的无牵无挂吗?不,有高嫣兰;那令他爱,令他恨的女人。   昨夜,空山寂寂,出奇的静,静得像是世间已经不存在了,他曾经问自己:你被那可恨的女人坑害了。为何要眼巴巴地赶去救那女人的万花山庄?   为了免使万花山庄毁灭而至道消魔长?这理由大牵强,牵强得令他自己也不相信。万花山庄本来就宣告置身事外,不提行侠仗义的忠奸正邪义理。   他曾经为自己找了上百种藉口,但他也否决了上百次自己所找的藉口。   现在,他已准备好斗场,没有什么理由。   三个大汉显然被他的奇怪举动弄糊涂了,满脸困惑地走近。傻鸟似的看他踏平那些不肯屈折的余草,楞头愣脑地目光随着他转。   “喂!”一位仁兄终于忍不住发话了:“傻小子,你在干什么?”   “你没看到我在踏平这些草?”他脾睨着对方,相当不礼貌。   “踏来干什么?”   “不干什么,我高兴。”   “这家伙是白痴,”那位仁兄摇头,似乎真以为他是白痴;白痴做的事是不要理由的。   “昨天傍晚,有人在此地打坏了在下两柄药锄。”他狞笑:“我在找,你说是不是白痴呢?”   “哎呀!好小子,你就是昨晚逃掉的人?”   “有什么不对吗?”   “这叫做天堂有路你不走。”那位仁兄欣然说,立即发出一声震天长啸。   “锵……”第一个大汉撤剑,然后是第二个。   “小辈,通名!”大汉厉声大叫,向前伸剑接近。   “我就是我,你鬼叫什么?”他也厉声反问。   “你该死……”   “该不该死,那是我的事。老兄,我可没惹你,你如果动剑,我就有杀你回报的理由。你们,走!休管在下的闲事。要不,把你们的主子找来。”   他这些话自说了,两大汉一左一右,踏入斗场,狞笑着向他逼近。   “咱们为了你,昨天晚上累了一夜。”仍是那位仁兄发话吸引他的注意,让同伴绕到他身后:“你是第一个侵入咱们拔天胜境,伤了咱们两位同伴的人,主人下令务必要活捉到你。”   第二名大汉站在圈子外,用目光四面搜视,想找出他是否还有同伴躲在附近。   完成了前后夹击。他应该移位,以避免夹击的不利形势。   “你两位已侵入在下的禁区。”他站得笔直,似乎不知自己已陷人夹击的险境:“你们把附近百里地划为什么拔天胜境禁区,我也有权划一处十丈方圆的地盘,所谓大者为王,小者为霸。现在,你们侵入我的禁区,是按你们的规矩算呢,抑或是按我的规矩算?”   “好小子,你未免太不知死活了。”   “没有人能真的知道自己的死活,你老兄知道吗?你们既然没有其他意见,那就表示按在下的规矩算了。”   “该死的!你的规矩又是什么?”   “我不要你们死。”   “这家伙真是个白痴!他不要咱们死。”大汉向同伴大叫:“动手吧!那咱们就要让他死!”   死字出口,一刀一剑乍合,蓦地风雷俱发,刀剑的闪光令人目眩,攻招极为凶猛,刀山剑海罩住了他。   他身形一闪,再闪,蓦地电虹分张,人影似流光,从刀山剑海的几微空隙中逸出。   风雷骤息,一接触便结束了。   他远出丈外,左手慢慢握住刀鞘,将鞘口移至适当角度,右手一拂,狭锋刀在手中掉头,刀尖向下。   “嚓!”他掷刀入鞘,神情冷漠,举动慢吞吞,连掷刀的速度也是缓慢的,刀奇准地飞插入鞘。   他重新开始将草踏平,似乎刚才并未发生任何事。   两大汉分别倒在丈外的草地上,像是死了,但并未断气,每人的耳门皆挨了不轻不重的一刀背,是被刀背打昏的,用劲之妙,已到了由心的神化境界。耳门这地方通常只能用掌劈,用器物打击会出人命的。   站在外围的第三名大汉本来向另一方向瞧,没理会交手中的人。高手拼斗,双方未了解彼此的实力,通常不会开始就全力拼个你死我活,没有什么看头,毫无精彩可言。等到刀风剑气一发即止,突然没有动静,本能地转头一看,愣住了。   怡平在踏草,而两个同伴却被摆平了。   “咦!你……你把他们……”大汉毛骨悚然地问。   “我允许你进入禁区把他们拖出去。”怡平以平静的语音说:“放乖些,不要转其他的念头,知道吗?”   大汉不知两同伴是如何被摆平的,但却知道自己如果逞强,结果不问可知,硬着头皮进入,略一检验,总算知道两位同伴并未死去,乖乖揪住两人的衣背领,将人拖出圈子外,开始施救。   搜山的人,正纷纷往回赶。   不久,首批三个中年人匆匆赶到。   怡平仍在巡视他的禁区,不时将因被阳光晒干而翘起的野草踏平。   “怎么一回事?”为首的中年人,向正为同伴施救的大汉问。   “他们擅闯禁区。”站在圈子中心的怡平说。   “禁区?”中年人鹰目一翻:“你的……”   “我的禁区。”怡平说:“你们划了百里大禁区,我这十丈禁区太小了,但具有同样的禁例,同样的约束权威,擅闯的人同样会受到惩罚。”   “可恶!你……”   “我就是你们要搜出来的人。”怡平的神色出奇地平静,没有任何足以震慑人心的威势流露:“你们人多,可以划大禁区,我人少,当然也有权划小禁区。诸位,有什么异议吗?”   中年人哼了一声,大踏步昂然进入禁区。   “现在,你已经公然藐视在下的警告,胆敢侵入在下的禁区。”怡平一面说,一面举步迎出,平静的神色未变:“因此,在下必须执行惩罚。”   中年人发出一声怒极的咒骂,一拉马步,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右手闪电似的吐出,双龙戏珠直探双目,食中两指突然变成青蓝色,腥风压体。   怡平左掌一拂,无穷潜劲封开了攻面门的青蓝色怪爪,起右足来一记贴身妙着怀心腿。快!快得令人目眩,两个即将贴身的身体突然分开。   “砰!”中年人仰面摔倒,先飞起再掼落,再滑出丈外,方发出痛苦的呻吟,挣扎难起。   “他断了两双胸骨。”怡平拍拍手向外面两个吃惊的中年人说:“从此,他如果想逞强揍人,一用劲就胸痛难忍,想逞强也力不从心了。也许,这反而成全了他,至少他不必再替人做伤天害理的事,得保首领能获善终。把他拖出去!”   两人中年人脸色一沉,怪眼中杀机怒涌,脸上像是布了一层浓霜,不约而同举步踏入圈子。   怡平沉静地向后退,退至圈子中心。   剑鸣隐隐,两支剑同时出鞘,杀气开始汹涌,森森剑气扑面生寒。   “锵!”狭锋刀出鞘。   三方对峙,气势迫人,烈日下,四周却弥漫着袭人的寒气。三双眼睛冷电四射,在神意上进行猛烈的缠斗。   “与天比高。”右面的中年人沉喝。   “天山双豪。”左面的中年人接口。   在中原江湖朋友口中,天山并不指西北异域的天山。   天下各地有不少被称为天山的山。在关中武林朋友口中,天山意指河西的祈连山。在四川,昆仑就是天山。   怡平心中一动,想起昨日的两个老道。   卓梅英的刀气,足以逼散高手名宿的内家劲道,但昨天却在老道的劈空掌下受伤。   他的药锄柄是坚硬的粟木所制,硬度可媲美铁石,而在老道的手下,却寸裂而碎。   那是玄门绝学,有了八成火候的罡气。   罡气派流甚多,各有所长短,但形异义同,仅威力差异甚大,火候的精纯程度,计算方法也小有差异。   他想起一个人,一个出没在关中与河西的名人:西昆仑天苍真君。   西昆仑就在折连的西端,那一带这几年兵荒马乱,蒙人和回人你砍我杀。吐鲁番的回人,已直阳嘉峪关的关门,那一带已不再是安乐土,汉人已无立足之地。   武林四杰,四剑圣的老二:异剑西道。   这两位仁兄的剑式,的确有诡异的味道:一个是剑高举过顶,像一柱擎天;一个是伸直在右侧,左手的剑侠则向外侧伸直,站在那儿像个大十字。像这种剑式,防卫能力相当薄弱,攻击也不够灵活,根本没有名家的气派,简直离经叛道。   任何练了几天武的人,也不会荒谬得摆出这种门户大开,让对方可以长驱直入的功架;除非另有妙招制胜。   静剑南衡是四剑圣的老三。   拔山举鼎一群走狗中,真没有几个敢一比一与南衡在剑上较量。   韦纯纯姑娘以一个从未涉足江湖,过去从未与人交手的小姑娘身份,一招击伤了在江湖声誉甚隆,威震武林的双绝秀士周凯,可知四剑圣的剑术确是名不虚传。       第三十五章 幻刀异剑   如果他所料不差,今天他将碰上最强劲的对手。   首先,他必须解决这些爪牙。高手决斗,棋逢敌手势均力敌,如果加入一个人,均势将立即打破,后果不堪设想,必须及早为谋。   一声沉叱,他抢制机先,发起雷霆万钧的狂野攻击,狭锋刀喷出惊心动魄的电虹,光临举剑过顶的中年人。   剑化电闪,一沉、一振、一拂,人似流光,剑似逸电,从刀山中一锲而入。   好诡异的剑术。   神箫客一代位高辈尊的名宿,将怡平的剑术称作幻剑。   他的刀法,也足以称为幻刀。   刀光剑影一合,有如金蛇乱舞,没有兵刃接触声传出,只听到利器破风的刺耳厉鸣,刀剑的闪光令人眼花缘乱。   人影从刀光旋舞剑气飞腾中逸出,恶斗倏然发生,也倏然结束。   怡平出现在剑向右方平举的中年人身前丈余,抢刀屹立有如岳峙渊亭。他脸上神色冷静阴森,身上每一条肌肉都是松弛的,抓刀的手也没有着力的痕迹。唯一能显出精神旺盛的,是他一双神光似电的虎目。   “我知道你们的来历了。”他一字一吐。   那位与他交手的中年人,站在远处以剑支地,吃力地,艰难地撑住摇摇欲倒的沉重身躯,不让身躯倒下,右肋下鲜血泉涌,染透了衣裤,咬紧牙关忍受痛楚。   “师弟,不……不要逞……逞强。”受伤的中年人嘎声向同伴发话:“等……等师……师祖来……来对付他,你……你不……不行……”   说完,终于支持不住,双膝一软,扭曲着倒下了。   “我不信。”同伴沉声叫:“我的剑势,已完全将他控制在死亡的绝境了。”   “危险……”倒地的人仍力图阻止。   但已无法阻止恶斗的发生,双方的气势与意志皆到了迸发的临界点,有如山崩堤决,没有任何外力可以遏止,终于爆发出决定性的雷霆一击。   剑虹像闪电,猝然光临,不知其来向,不辨是幻是真,反正光芒入目,剑气如涛,已罩住了屹立如山的怡平,霹雳当头,虹影迸射吞吐耀目生花。   怡平高大的身躯,似乎突然幻化成虚象而非实体,人与刀浑成一体,在如山剑影中晃动、闪烁、变化、刀光突然从重压中找到了空隙,猛然迸发出一道怒张的光华,一泻而出。   刀与剑始终不曾碰触,双方出招,早就决定了凶狠的致命一击,生死决于发起攻击的刹那间,而不是决定在交手时情势转移中,因为招一发胜负已经决定了,尔后情势的转移已无关重要,也没有转移的时间,发生与结束只不过是刹那间的事。   在圈外救治两位同伴的那位大汉,惊得以手掩住大嘴,抑止自己的惊呼,被这可怕的刹那间致命一击惊呆了。   幻刀对异剑,刀的威力石破天惊。   怡平缓缓站正身躯,缓缓收刀入鞘。   中年人倒在草丛中,左胸下方裂了一条缝,距心房不足一寸,胸骨断了三根,但未伤内膜。右手死死地抓住剑,牙关咬得死紧。   四名中年老道,正飞掠而来。   “快拖他们出去裹伤,不然血就会流尽而死。”怡平向那位发呆的大汉叫:“要快,迟恐不及。”   大汉如受催眠,急急奔出将天山双豪抱出圈外。   “我……我三招全……全部落空……”左肋裂开的中年人终于能说话了,语气悲凉凄切:“再苦练十……十年,也……也无法扬威中原……”   四老道到了,其中一人右手掌裹着伤巾,是昨天被药锄震伤的。   四支佩剑的云头,皆是晶芒四射的宝石研制的。   “就是他!”右手受伤的老道在远处便怒声大叫。   为首的老道颇有仙风道骨的气概,站在五个伤者的旁边,看看受伤的人,再惊讶地打量圈子中心背手而立的怡平,眼中有困惑的神情。   “怎么一回事?”老道沉声问:“你们都受了重伤,为什么?”   右肋受伤的一豪躺在地上,有气无力地说:“弟子无能,请师父。师叔宽恕。弟子与师弟,皆接不下那位年轻人的凌厉刀法。”   “不能怪你。”老道阴森森地说:“你三师叔和四师叔昨天不但没能留下他,你三叔的右手也受了伤。”   “弟子……”   “别说了,你们好好上药裹伤,看样子你们还支撑得住。”老道说完,转头凶狠地注视不远处的怡平,凌厉阴森的目光有如利镞,煞气升涌。   第二名老道哼了一声,举步向前走。   “踏入在下的禁区,吉凶自行负责。”怡平语气凌厉:“这里是在下的禁区,是你们大禁区中的小禁区,未经允许擅入,将受到无情的惩罚。”   “禁区?”老道冷笑:“你好大的狗胆,居然在拔天胜境划起禁区来了。”   话未完,已踏入禁区丈余,举步沉稳,一步步向前接近,道袍无风自摇,玄功已默运,随时可以发起凌厉无匹的攻击。   一声刀啸,狭锋刀出鞘。   老道哼了一声,冷然拔剑。   “孽障斗胆!”老道的口气极为托大:“贫道慈悲你。小辈,亮名号。”   “孤魂野鬼庄怡平。道长上下如何称呼?”   “贫道玄净。”   “道长来自西昆仑?”   “咦!小辈怎知道贫道的来处?”   “贫道长可是天苍真君门下?”   “唔!小辈倒是消息灵通。天苍门下自西昆仑返回中原,在此重建山门不足两月,一月前便被中原武林同道所发现,如今居然有人找上门来,可知今日中原武林同道,委实令人刮目相看。”   “道长,人之所以异于禽兽,是人知道不能弱肉强食,做任何事,皆需合乎天理国法人情。”怡平朗声说:“西昆仑天苍门下重返中原,与任何人无关,中原地大物博,多养几个人算不了什么。在下与诸位素不相识,谈不上恩怨牵缠,只是偕同伴侣经此地、并非找上门来,而是诸位擅将此地划为禁区,不由分说倚多为胜下毒手逞凶,敝同伴被罡气伤了内腑,在下为了自卫,必须向诸位讨回公道。”   “所以……”   “所以,在下也划了禁区,以牙还牙。”   “贫道慈悲你,你将如愿以偿。”老道的剑升起了。   “在下亦有同感,反正和你们这些迷信武力的人,己没有理由好讲。来吧!在下……”   话未完,玄净老道已抢制机先,滑进发剑进击,但见剑虹疾射而至,彻骨奇寒的剑气强压及体,速度与劲道,比先前的天山双豪猛烈一倍以上。   气功火候不够的人,兵刃将在老道的剑尖前碎裂,老道的罡气火候,已到了不着痕迹境界。   狭锋刀始发龙吟,似奔电,似狂飙,似雷霆,熠熠光华迸射,人与刀狂野地锲入绵密的剑网中,闪耀出令人心颤胆落的夺目虹影,然后在风雷交加中破网而出,突然在丈外幻现。   狭锋刀仍在隐隐振鸣,有如虎啸龙吟,锋尖遥指着已失去战斗力的玄净老道,无边杀气不住迸涌。   “你走。”怡平语气含有无上威严:“不要让在下给你致命一刀。”   玄净老道成了个血人,右臂、右胁、右胯、右背……足有七八道裂缝,右半身居然挨刀,可知剑连自己的右臂也无法保护,如果刀下不留情,必定予取予求,足以任意攻击老道全身任何要害部位。   玄净老道居然连哼也不哼一声,但先前凌人的气势已完全消失,脸色苍白冷汗如雨,没有血色的嘴唇不住抽动,眼中涌起惊怖绝望的神色。   “这是不可能的……”玄净老道绝望地说:“你的刀法决不可能突破贫道的剑网,妖术……”   “师弟……”为首的老道惊呼,一跃而至。   “你。”怡平的刀升起了:“你已经擅闯在下的禁区,你必须接受惩罚,拔剑!”   拔剑两字声如沉雷,接着刀光耀目有如天雷下殛,挟无穷声威进博,气势之雄,无与伦比。他掏出了真才实学,行石破天惊的雷霆一击。   老道毛发森立,一声沉叱,剑出绝招射星逸虹,罡气发如排山倒海,迎着电闪而至的霍霍刀光,泼辣地连攻十二剑之多,以攻还攻全力相搏。   刀光在剑隙中一而再长驱直入,每一刀皆先一刹那改变攻击方向,突破剑山切入,从几乎不可能的方向猛烈压迫,刀气击破护体罡气的厉啸惊心动魄,一刀连一刀奋勇钻隙行迅雷疾风似的狂攻。   老道连退三丈,换了七次方位,剑始终无法与刀接实,反击的先机无法控制。   第十三刀、十四刀……   一声异啸传出,老道斜飞丈外,脚一沾地立即斜窜丈余,剑发狂似的连挥七剑,仍未能摆脱钢刀的连续追击,剑势已乱。   一幅大袖桩碎裂成八块飞散了,是老道的右袖桩,在电光石火似的刹那间被刀砍中三刀之多。   “铮!”刀与剑终于接触了。   老道惊叫一声,被震飞两丈外,飞出禁区丈余,几乎一跤摔倒。   狭锋刀缺了一处拇指大的缺口,罡气并未能将刀震毁。而老道的长剑,近锋尖八寸处,一面剑锋出现一处刀口,深抵剑脊,这把剑已成废物。   刀光化虹而至,势如天雷下击。   老道骇极,扭身滚倒再斜窜而起。   刀光折向,如影附形。   “住手!”喝声如沉雷,直撼心脉。   老道再次扑倒,刀光压体。   人影电射而至,大袖猛挥。   “嗤嗤……”刀光疯狂地闪耀,挟无穷罡风拂到的大袖裂了三条缝,被刀劈了三记。   袖虽被割裂,但已救了跌倒等候挨刀的老道,人影倏然分开。   是一位年近古稀的老道,左手抓起同伴的腰带,将人抓起跃出丈外。   怡平也未能追击,身形一顿,失去追击的好时机。   古稀老道将同伴放下,惊讶地瞥了裂了的右大袖一眼,目光再落在刀隐肘后,屹立调息呼吸的怡平身上。   五六丈外,四名大汉讶然停立。   怡平心中波澜汹涌,暗暗惊心。   两名大汉抬着树枝粗制的担架,上面躺着卓梅英。   另一名大汉,提着两人的包裹。   显然,卓梅英不听话,从藏身处走出来,被这些人所发现擒住了。   卓梅英气色甚差,用绝望的眼神注视着他。   怡平深深吸入一口气,目光从卓梅英身上,移向古稀老道,只看第一眼,他便知来人是谁了。   大敌当前,他必须赶快恢复精力,必须争取时间。他徐徐后退,退到圈子中心。   古稀老道向奔近的另两名老道低声问了片刻,然后举步向怡平走去。   “你在贫道的禁区中划禁区。”古稀老道冷冷地说,鹰目炯炯有神,花白长须无风自摇:“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道贫道是谁?”   “四剑圣的异剑西道。”他也冷冷地说:“除了当今皇帝,谁也不配划禁区。即使是皇帝,划禁区也仅限于政令所及的寰宇。前辈既然能划,在下为何不能?”   “贫道在此建拔山胜境,擅入的人……”   “在下在此划禁区,擅入的人也将受到相同的惩罚。前辈说吧,擅入贵禁区的人该当如何?”   “不反抗的人永远囚禁,反抗的处死。”   “在下的规矩,与前辈的相同。现在,前辈已经擅入在下的禁区了。”   “你年轻,你很狂。你的同伴是一位姑娘。”   “对……”   “她昨天反抗了……”   “她反抗是应该的,前辈如果要把她处死,可知道后果吗?”   “你以为如何?”   “在下将杀光拔天胜境的人。”他厉声说:“在此之前,在下刀下留情。之后,从现在起,刀下断魂,决不留情。”   “小辈,你好大的口气。”老道冒火了。   “不是口气大,而是事实。如果在下所料不差,前辈也许功臻化境,剑下无敌,但其他的人,绝对禁不起在下雷霆一击。”   “首先,你必须从贫道剑下保得住命。”   “前辈,你要不了我的命。”他淡淡一笑:“在下把你看成最可怕的劲敌,不会与你拼命,你剑术再玄再异,也要不了不与你决生死的人的命。我可以避开你,在这一带千里蛮荒中和你捉迷藏,和你没完没了。碰上其他的人,一刀一个。最后,等你的人死光之后,在下再与你放手一拼,咱们不死不散。”   “哦!你以为你可以摆脱贫道?”   “不错。”   “贫道将纠正你的看法。”老道冷笑,突然闪电似的掠进。   他也冷笑一声,身形一晃,然后急射三丈外。   老道偌大年纪,居然矫捷绝伦,衔尾跟到,大袖向前一抖。   他突然一扭一滑,快得令人眼花,远出三四丈,突然向五个受伤自人飞跃而进,半途刀光疾闪,冲势似奔电,狂野地挥刀而进。   五个惊弓之鸟大骇,向两侧翻滚。   两个守护的老道与一名大汉,不得不为了保护同伴而拼命,刀剑齐出。   “铮铮……”   “哎呀……”狂叫声震耳,两老道与大汉刀剑脱手而飞,滚倒逃命。   怡平一掠而过,斜绕而走。   “下一次,必定有人丢掉老命。”他一面绕走,一面向急急堵截的老道说:“先剪除你的爪牙,再烧掉你的拔天胜境,你就和我一样,除了自己一无所有。最后,就是你我生死一决的时辰到了。老前辈,快追呀!你是不是太慢了?”   老道想追上他已经不是易事,想缠住他更是免谈。在这宽阔的山坡草坪中追逐,他滑溜如蛇,常从对方预测的相反方向逸走,躲闪挪移来去自如。   西道毕竟是一代宗师,委实不适宜与一个后生晚辈追逐儿戏,知道对方不但年轻力壮,而且机警绝伦,自己的一些徒子徒孙,禁不起对方一击,再追也是枉然。   “小辈,贫道承认你逃的功夫很不错。”西道停止追逐:“但是。你逃的时间不会太久,你早晚会与贫道彻底了断的,因为你的同伴在贫道手中。”   “哈哈!你想得真妙,老道。”他收了刀大笑:“在下的确会与你了断,但原因决不是为了敝同伴。”   “真的?”西道也在笑。   “在下用不着骗你。我问你,你不是派人等候九幽客那些人,送一笔重礼给你,要请你办事吗?你一代宗师,大概不会不敢承认。”   “不错,有这么一回事。贫道从西昆仑重返中原建山门,的确需要不少金银济用。小辈,这件事不会与贵同伴有关吧?”   “当然有关,而且关系密切。那么,前辈知道九幽客那些人,代表什么人送重礼吗?”   “江湖四霸天的拔山举鼎皇甫俊,贫道成名时,他还是一位侠义道中小有一点名气的晚辈。”   “拔山举鼎的主子是谁?”   “贫道不过问其他的事……”   “这表示你西道晚节不坚,为了建山门筹措金银,不问金银的来路如何。拔山举鼎为了壮声威,带了十二色价值连城的珍宝,在岳州聘请五岳神犀出山助威。你知道五岳神犀吧?他不但是鹰扬门一门之主,也是江湖硕果仅存的名宿之一,他的辈份比你还要高。”   “唔!那老魔仍在世间。”   “他活得好好地,带了他的鹰扬门十只鹰到岳州,欢天喜地要受聘接礼物,没想到礼物被人调了包偷走了,当堂出彩,双方闹得不欢而散。我这位女伴,是谋夺十二色珍宝的数批人中的一批,也因此而落了空,与拔山举鼎成了死对头。她认为珍宝必定是拔山举鼎的人监守自盗,或者是被其他的人夺走了,因此逼在下替她找寻珍宝的下落。你们如果杀了她,我就恢复自由了,做梦也会笑,我高兴还来不及,还会因为她而和你彻底了断?哈哈!老道,你笑不出来了吧?”   “小辈,你要贫道相信你的鬼话?”   “凭我孤魂野鬼的名头,就没有人敢说我在说鬼话。”   “贫道从没听说过你这号人物。”   “那是你在西昆仑耽得太久了。九幽客这一、两天就可以赶到,我保证你向他提起我孤魂野鬼庄怡平,保证他会心胆俱寒,他一定会急急忙忙回去覆命,跑得比谁都快,不信你可以自己去证实这件事,当然你必须有时间等。”   “好,贫道等他来再说。”   “你要走了吗?”   “不错。”   “回拔天胜境?”   “不错。”   “好啊!我跟你走,省得费神去找你的山门,你领路再好不过了,我总不能在此地放野火,等火慢慢烧到你的拔山胜境,那多麻烦?走啊!”   这一记击中了西道的要害,不必到拔山胜境放火,在这里放野火就够狠毒啦!   “听你的泼赖口气,贫道不信你会是九幽客害怕的人物。”西道无意立即动身,转向弟子们挥手:“你们先走,不必等。”   一名老道走近,低声问:“师父,这小辈怎办?”   “搜后山的人应该快赶来了。”西道低声交代:“为师要和这小辈赌一场,你可以如此这般……”   两人交谈声音甚低,一个字也没让怡平听到。   不久,一群人扶了伤者,抬着卓梅英,开始动身。   西道一个人留下,与怡平相距三四丈。   怡平脸上的神色显得悠闲自在,没采取任何行动。   “你放心。”他向酉道笑笑:“我会找得到你的山门的。我敢和你打赌,玩弄阴谋诡计你准输。”   “你经常玩弄阴谋诡计吗?”西道问,态度友善,像在和老朋友聊天。   “偶或玩玩。”   “成名人物从不玩弄阴谋诡计。”   “正相反,初出道的猪头三,才满嘴仁义道德讲武林道义,把自己看成了不起的卫道英雄。一旦真的成了英雄人物,嘴脸就变了,变得面目可憎,无所不用其极,不惜玩弄阴谋诡计来保护自己的地位。就以你西道来说,你的名号几乎无人不知,四剑圣的尊称不是平白得来的。但你为了要钱建立山门,不惜向拔山举鼎这种侠义道恨之入骨的货色拿钱,交换的条件,很可能是见不得人的肮脏事。我就做不出这种事来,所以我孤魂野鬼,还混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局面。”   “贫道是收他的借道礼……”   “你没有勇气说收买路钱吗?”   “你小子牙尖嘴利……”   “但说的却是实情。”   “哼!贫道不陪你聊天了。”   西道是从相反方向走的,穿林分草脚下渐快。   怡平跟在后面四丈左右,提防西道突然反扑,保持距离,以策安全。   “西道,你想将我引走。”他一面跟一面说:“如意算盘打得不够精,你明知拦我不住,你扔不掉我的。”   西道冷冷一笑,身法突然加快。   真正可以通行的地方并不多,必须选林疏草浅的地方奔走,因此盘折上下的差距相当大,稍一转折便不易发现去向。   西道打算将他引到地形崎岖,行动不便的绝地决战,并非有意将他引走。   远出里余,西道突然发现妙计落空:他并未跟来。   “这小辈难缠。”西道悚然自语,立即改变计划,回头绕道飞掠而走。   一群人走上了至拔天岭北麓的小径,中途碰上了在后山的搜索赶来策应的九个人,声势一壮。   受伤的人由同伴背着走,抬俘虏的两名大汉走在队伍的后面,由一名老道断后,一群人在林中鱼贯而下,脚程不徐不疾。   如果要救俘虏,埋伏在路旁出其不意猛袭,必可得手,断后的老道决难保护俘虏的安全。   可是,远出四五里,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小径开始上升,路不好走,队伍越拉越长,前后不可能兼顾。   前面里余,路右三四十步的山崖上,怡平高坐在崖上的巨石顶端,悠闲地注视着下面崎岖的小径。   蓦地,他人如怒鹰飞跃而起,飘落在三四丈外另一座大石的顶端,姿态轻灵美妙,真像一头择枝而降的大鹰。   他原来安坐的石顶,换上了西道。   “还不是时候。”他坐下向西道笑吟吟地说:“等烧了你的胜境,宰光了你的人,你我的情势便完全相等,在下保证和你公平地生死一决。”   “唔!你并不急于救你的同伴。”西道也坐下说,知道无法逼他动手。   “哈哈!原来你故意让在下去救人。”他恍然:“你以为我是白痴吗?那丫头在岳州整整逼了我一个月,好不容易让她被你擒走,我高兴得要死,还会去救她?你想得真妙,简直妙想天开,哈哈哈……”   下面,一群人正徐徐接近。担架上的卓梅英看到了石上的人,听到了两人的谈话。   “那小姑娘的武艺,简直不登大雅之堂。”西道冷冷地说:“老道再老昏,也不相信她能逼你。”   “你别小看了那小丫头,她的真才实学,你手下那些人中,最少有一大半不是她的敌手呢。当然,她不是凭武艺来逼我的。”   “她凭什么逼你?”   “哈哈!你又来了,我会告诉你吗?”   “贫道会从她口中间出来。”   “那你就问吧,等什么?”   人群已经在下面停住了,但没有人敢冒失地爬上崖来,在下面严阵戒备。   “在你口中说出,岂不省事?”西道笑笑说。   “这……也好,我这人不喜欢麻烦的事。很简单,我有位朋友的女儿,被她的人劫去作人质。”   “呵呵!小辈,这可是顶麻烦的事。”西道得意地大笑。   “怎么麻烦?”   “你有人质在她的人手中,她出了意外,你该不该负责?”   “哈哈!你又错了,老道。”他轻松地说:“如果她被普通的人捉去,在下当然有责任了。但被大名鼎鼎的异剑西道纠众掳走出了意外,谁还会怪我不尽责?我当然会活捉你一两个手下,去向她的人交差,让她的人来找拔山胜境,你才有麻烦。”   卓梅英福至心灵,心中一动。突然大声叫:“老道,别听他胡说我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你狠狠地逼他,他就会不顾一切来救我了。”   “哈哈!他再狠逼,我也不会救你。”怡平也大声说:“你以为老道是大笨瓜吗?再说,他也没有逼我的能耐。天下间想逼我孤魂野鬼的人很多,但还没听说曾经有人成功过。他西道固然很了不起,但同样不会成功。”   西道上当了,以为自己失去了人质的优势。   本来,老道有意让怡平抢救人质,由此而估计卓梅英与怡平的相互关系。假使怡平热衷于救人质,那就有办法逼怡平就范。   可是,西道的希望落了,怡平不但不热衷救人质,反而幸灾乐祸高兴得很。   卓梅英的话,含意极为显明,分明是希望老道速向怡平动手,不让怡平安逸,世间哪有未婚的妻子,要求仇敌向未婚夫婿施加压力的?又怎会愚蠢得让敌人知道自己的身份?   “把那小女人的双腿打断,再放她走。”西道仍图争回优势:“让这小辈向小女人的人打交道。”   两名大汉在下面应喏一声,一名大汉一掌向卓梅英的右膝劈去   “哎……”卓梅英痛极惊叫。   “哈哈哈……”怡平大笑:“她走不走与在下毫无关系,牛鼻子老道,那是你的难题……”   “哎唷……”下面的卓梅英狂叫,左膝又挨了一掌,痛得几乎跳起来。   西道锐利的眼神,捕捉怡平的神色变化。   怡平心中焦急,但看清了大汉落掌的劲道,他淡淡一笑,神色更为轻松了。   “牛鼻子老道,我是不会留下来照顾一个残废的,我跟定了你,烧了你的什么胜境,宰光了你的爪牙,再拼死你这牛鼻子浪得虚名的西道,再拍拍手走路。”他的声音大得可以传出十里外:“喂!你们怎么还不走?难道你们赖在此地,我就找不到你们的贼窝了?”   西道终于承认失败,不得不改变态度了,沉声说:“贫道准备把你的女伴交回给你……”   “牛鼻子,你又来妙招了。”他抢着说:“你希望我背着她逃命,让你可以纠众追逐?谢了,你少做白日大梦,免了吧!老道。”   “她的腿并未受伤,人交给你带走……”   “什么?你不是疯了吧?”怡平装模作样怪叫:“把人给我带走?我好不容易把对头摆脱,你又要我接受她的控制?我要是接受,那才是真的发疯了。牛鼻子老道,你少来这一套,那个小姑娘是你的难题,不是我的。”   “该死的小辈,你还不知足?”西道气得火冒三千丈,一跳而起:“贫道耐性有限……”   “我才是耐性有限。”他也一跳而起:“你这牛鼻子横行霸道,自以为天老爷第一,你第二,把这一带划作什么拔天胜境禁区,不但倚众行凶,而且掳人要挟,平白耽误在下一天行程,你居然厚着脸皮说这种话,你以为你是什么?元始天尊的儿子吗?”   “你打伤了贫道的弟子……”   “我还要宰他们呢!一刀一个绝不留情。你们要杀我在先,我有权报复。”   “你……”   “我,孤魂野鬼庄怡平,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我不主动找你们,你们该感谢老天爷。”他咄咄逼人,逼老道往绝路上走:“就算你是武功天下第一,我庄怡平也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哼!你想怎样?”西道口气软了。   “赔偿在下的损失。”他说得斩钉截铁。   “什么?你……”   “谁惹上我孤魂野鬼,就得准备接受我的条件。你不是收到九幽客的礼物吗?咱们一半一半,公平分赃。”   “该死的东西!那九幽客的礼物贫道还没收到,你就要瓜分?”   “他送你礼物,要求你替他们办事,天下间能请得动你西道办事的人少之又少,礼物一定非常非常的丰盛,你心痛是不是?”   “他们要求的事十分平常……”   “平常?平常的事会要求你天下闻名的异剑西道?你骗鬼也骗不住。”   “本来就平常,他们只是借道而已。要求所办的事,其实贫道的人早就已经进行了。”   “是些什么勾当?”   “要求搜索附近山区,查一批神秘人物的底,那些人穿虎纹衣,以快活刀为首,可能潜藏在以西一带山区内,不时在江湖走动,行动极端秘密。贫道看中这一带山区,打算在这里建山门,迁来匝月,便发现西面百里外巫山一带,有神秘人物出没,曾经派人搜查好几次,皆因为建山门的事忙得无法多派人手。目下他们要借道,并要求搜索,贫道正好利用他们的人手,两得其便,所以……”   “原来如此。”他她着说:“老道,这份礼你最好不要接。”   “为什么?”   “那会影响你西道的声誉,而且可能就此一蹶不起。”   “哼!”   “你不要哼!往西,巫山与夔州交界的锦绣谷万花山庄,谷主天马行空高骏,是目前江湖风云四霸天的一霸天,侠义道人所同钦的领袖人物。九幽客那些人,其实是要从此地出其不意袭击万花山庄。这件事日后传出江湖,你西道的处境将十分艰难,除非你也不顾一切投身天下四大奸恶门下作走狗。最重要的事,我孤魂野鬼是走狗们的死对头,我走上这条路,本意就是在这一带山区收拾他们,也想早些向万花山庄告警,前辈如果认为可以利用九幽客那些走狗来对付在下,那就大错特错了。在下已经宰了他们不少人,九幽客那块料如果知道在下于山区中等他,他连吸口气也会发抖。要是不信,你可以等他到来之后,告诉他我孤魂野鬼庄怡平,正在前途相候,你只要拒绝答应他联手对付我的要求,就可以看到他流冷汗的丑态了。好吧!把人交给我,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走你的独木桥,今后最好咱们不要碰头。不过,你如果答应九幽客那群人联手对付我,咱们一定会碰头的,而且很快就会碰头。”   “你的口气不小。”   “真才实学也不差。”   “你如果能接得下贫道十招,贫道就拒绝那些人的要求。”   “这个……”   “贫道以声誉保证,不管你是否接得下,你都可以平安离开。”   “唔!好像很公平。”   “你答应?”   “你的目的达到了。”怡平沉声说:“你一直想向在下刺上三二十剑泄忿。好,在下答应了。”   “二十年来,你是第一个敢主动向贫道挑衅的人。你是何人门下?”   “不必问,在下从不抬出师门来唬人。”他跳下巨石,向崖内移动。   这处山崖相当广阔,长了短草而没有树木,参差拔起十余座巨石,原来是石崖,所以长不出树木,连可在石缝生长的松柏也无法生根。   “请前辈赐教。”他拔刀行献刀礼:“前辈的玄门罡气,必定已修至炉火纯青境界。在下的炼气术,也出自玄门,但并非纯粹的玄门正宗心法,是否能与正宗罡气匹敌,有待事实证明。”   “贫道的四名弟子,罡气皆具有七成火候,你能击败他们,显然你的炼气术已突破化不可能为可能境界,必定不同凡响,贫道没有必胜的把握。”西道拔剑立下门户:“武学深如瀚海,谁也不敢说他已练至登峰造极境界。但贫道练剑四十年,身经百战罕逢敌手。你敢向我异剑西道挑衅,必有所恃。你如果胜了,我西道不再做出岫之云,不建山门隐修世外。你进招吧!”   “晚辈放肆了。”怡平客气起来了,面对天下闻名的剑术宗师,他夷然无惧,豪情骏发。   绝顶高手拼搏,没有空门可争,必须面对面相决,以进攻造成有利情势,逼对方暴露空门,因此两人面面相对,不走位不用虚招引诱。   山区里气候不正常,夏日经常有雷阵雨猝然光临。   这时,风生西北,雾起东南,浓云已掩住炎阳,山风呼啸,风雨欲来。   刀一起,杀气汹涌如涛。   两双怪眼冷电四射,眼神开始绵绵歹绝缠斗,双方的气势,随时光的飞逝而猛烈增长。   西道冷静得像是石人,长发迎风飘拂,衣袍被风吹得猎猎有声。剑开始传出龙吟,光华熠熠气势迫人。   狭锋刀也异芒闪烁,刀气勃发。   刀开始逼进,又逼进。   剑尖徐沉,也向前推移。   紧张逼人的气氛已濒临爆炸点,终于在刀光一闪中爆炸,蓦地罡风大作,刀如电剑如虹人影急剧闪动,利刃的破风厉啸令人头皮发炸,可怖的刀光剑影猛烈地吞吐涌腾,有如千万道金蛇乱舞。   刀以雷霆万钧之威,无畏地锲入如山剑影中,蓦地一声沉叱,刀与剑第一次被逼而接触了。   “铮!”人影骤分后,方传出爆炸性的震耳清鸣,溜出一串火星,气流四隘。   怡平斜冲出八尺外,一声冷叱,身形未定便重新挥刀扑上,刀发绝招决河断岳,主宰了攻击的全局。   西道已发了两招,侧飘近丈,刚稳下身形,刀光已经及体,本能地运剑急封。   “铮铮!”硬封奏效。   西道暴退丈余,吃了一惊,封住了两刀,第三刀以闪电似的奇速掠右后肋而过,击破发于体外护身罡气的异啸,令老道悚然而惊,这一刀不但击破体外罡气,而且来得神乎其神。刀是怎样近身的,老道居然没看清楚;   一声沉喝,刀光如影附形再次光临,仍是那招空前猛烈而神奇诡异的决河断岳。   西道心中一凛,这一招以比前一招更猛烈百倍,太快了,已来不及封架,一声低叱,斜掠丈外避招。   刀光排空而至,杀气及体。   “铮铮铮……”西道全力封架,封一剑退一步刹那间退出两丈余,仍然无法遏止拼命单刀的疯狂进攻。最后总算找到空隙反击了两剑,方阻住怡平的凌厉攻势,夺回退出的八尺地盘。   双方相距丈余,重新开始运功,准备再次更猛烈更狂野的攻击。   仍然是刀光开始闪动,逼进。   狂风大作,走石飞沙。   西道有点气妥了,年将古稀的人,面对敢拼、敢斗、气壮山河的小伙子,难免有点不以筋骨为能的感慨。   人是不能不服老的,经过几次全力生死相搏,西道已有点力不从心,体能赶不上神意的感觉。面对狂野泼辣招招致命的钢刀,想反击已抓不住那极为短暂的几微空隙,甚至连封架也有点神意不集中的困难。   九成罡气,也挡不住那把平凡的刀。   崖下的人都上来了,一个个屏息以待。   卓梅英也坐在担架上,不胜惊骇地注视着庄严举刀的怡平。她很难相信。怡平能应付得了名震天下的西道,如果怡平不幸,那她……她真的快要崩溃了。   九幽客那些人,果然不出怡平所料。是前来搜寻快活刀的巢穴。   她不能在此地等死,她必须赶快将消息传出,而生死的主宰权完全操在怡平的手中。如果怡平胜不了西道,一切都不用谈了,难怪她惊骇不安,紧张得全身冒冷汗。   双方一寸寸向前退进,即将行致命的雷霆一击。   狂风阵阵,草叶偃面又起,须发狂舞,衣袍飘扬,两人的身形却稳如山岳,庄严地逐渐接近,任何时候,皆可能爆发出石破天惊的一击。   西道所定的十招,当然不包括防守的招式在内。   经过三四度凶狠暴烈的激斗,事实上怡平几乎操有九成主动权,凌厉无匹的连绵攻势主宰了攻击的全局。   西道仅抓住几微的空隙攻了四招而已。   空间逐渐缩短,两丈、丈五、一丈……   双方皆布下了最佳的绵密防护网,必须用最强劲最凌厉的攻击力,攻破对方的防卫网切入,制造有利的形势行致命的一击。   不知是谁首先发起攻击的?   但血刀罡剑影突然聚合,蓦地狂风大作,电虹以令人目眩的奇速闪烁,然后传出一声震撼心魄的虎啸龙吟,剑影似流光,疾射两丈外。   刀光一转,长啸震天,怡平跟踪追击,捕捉战机不许对方喘息,刀势空前猛烈,刀下绝情。   狂风刮飞了西道的一只袖桩,和一块袍袂。   剑虹折向,飞射三丈外。   “住手!”是西道的惶恐沉喝,声调大变。   如影附形折向紧迫跟到的刀光倏止,刀尖停留在西道的左侧空门肋下要害前。   西道的退势已尽,身形的重心斜移,马步不稳,行家一看就明白老道不可能再移动。不可能脱出刀锋的有效控制,即使能勉强封住这一刀,下一刀必定不死也得重伤,绝难侥幸。   西道的剑封错了方向,行动跟不上神意,剑出了空门,任何后应也无法自救了。   “你还有六招。”怡平说,徐徐后退:“你还有机会,在下要领教你的异剑菁华杀着。”   “贫道老矣!”西道垂下剑失声长叹:“年青人,你的刀法神乎其神,练气已臻不可能的境界,足以横行天下。天山异剑今后退出江湖。你可以走了。”   “在下承情。”怡平收刀:“前辈,听得进逆耳忠言吗?”   “你说。”   “不要与拔山举鼎的人有任何牵缠。”   “道理何在?”   “他替祸国殃民的奸臣做刽子手,不但要彻底消灭反抗他的人,更要逐一铲除天下的高手名宿,以便让他能横行天下。除非前辈能甘心接受他的驱策,不然早晚会遭他的毒手。不久前在岳州,他几乎成功地铲除了静剑南衡。下一个目标,将是霸剑北岳常宗源。再下一个,可能就是前辈异剑西道了……”       第三十六章 羊入虎口   怡平将拔山举鼎如何派人至回雁峰计算南衡,如何逼南衡至岳州离巢决战的事情一一说了。   “事实摆在眼前。”他最后说:“前辈从天山重返中原,在此地建基业不足两月,拔山举鼎便知道了,可知他是个有心人。假使前辈接受了他的礼物,前辈能不替他清除附近的隐世高人?能拒绝他借道袭击万花山庄?那狗东西在岳州利用五岳神犀的事,前车可鉴,要不是那批礼物被人盗走,五岳神犀的鹰扬门,目下恐怕已是走狗们收拾天下英雄豪杰的刽子手了。因此,请前辈务必慎重。”   “你所说的事都是真的?”西道正色问。   “我这人又怪又坏,但从不作弄对我没有敌意的人。”他笑了:“这些事不但千真万确,而且我是当事人,江湖朋友都可以证实这件事;他指指卓梅英:“这位卓姑娘,就是救走了南衡的儿子韦云飞,然后和我作对,掳走了韦姑娘要挟我的人。”   “哦!她带你到此地来,能找得到那批宝物吗?”   “我们要提前赶到万花山庄,周夫子那些人会在该处出现,可能找得到监守自盗的线索。”   “这是毫无希望的追踪。”西道摇头:“贫道不介入任何一方,也不需接受他们的金钱接济。那位小丫头交还给你,那是你的难题,你自己去解决。再见。”   西道带了人走了,从此果然不再重开山门。   怡平到了卓梅英身旁,笑笑说:“卓姑娘,你真是我的难题。”   “如果老道真伤了我,你真会丢了我不管吗?”   “废话!”他开心地笑:“其实老道人并不坏,他如果真的穷凶极恶。会派人抬你?你可舒服得很呢!你的机智很令人佩服,老道也上了你的当。不过,你说你是我的未婚妻子,未免有点那个,不害臊。”   卓梅英红云上颊,用闪闪发光的凤目注视着他。   “我知道你心里只有一个高嫣兰。”卓梅英幽幽一叹:“你完全忽略了其他的人,把别人对你的爱心踩在脚底下,而去追求一颗不爱你的心。你这样做,即使不算极端愚蠢,至少也不见得聪明。现在,我们动身……”   “你不能动身,得多留一天将伤养好。”他面对着扑面的狂风,心潮一阵汹涌:“先找地方躲风雨,在暴风雨中爬山越岭大危险了,我背你走。”   他的确忘不了高嫣兰。爱也罢,恨也罢,他的一颗心,的确飞向不知身在何方的高嫣兰身上了。   这是解不开的情结,必须双方面对面才能解开。卓梅英这时提醒他了,起不了多少作用。   暴雨连下了两天,不但山中交通断绝,三峡中的航运也全部停顿,水陆交通全部中断。   两人在一座山崖下的大石洞中躲雨,干粮将尽,风雨再不停,他俩就得挨饿了。   卓梅英的内伤已经好了,有良好的药物,再加上一天三次的引气归元治疗。和平静的三天调养。复元很快自在意料之中。   这天晚间风雨终于停止,天宇中浮云散尽,星光在晴空中显得特别明亮。   两人都有心事,都不想早早安睡。并肩站在崖口,举头遥望满天星辰。   “见下她之后,你有何打算?”卓梅英突然问。   “要见了面才知道。”他信口答。   “你知道她爱公孙云长甚深吗?”   “知道。”   “横刀夺爱,会伤害到许多人,甚至会伤害到自己,那不叫爱。”   “不谈这些好吗?”他显得不胜烦恼。   “你必须有心理上的准备,不是吗?”   “我宁可不谈。”他极力回避:“你的家真在巫山,要经过你家吗?”   “可以不必经过,但也可以经过。”   “那么,西道的人的确发现你们了,他的弟子曾经碰见你家的人;而且曾经动过手。”   “很可能的。你要不要到我家作客?你将是我家多年来唯一的佳宾。”   “以后再说。”他一口回绝。   “我家有你要见的人……”   “白莲花?不必了,我要赶快跑一趟万花山庄……”   “又是高嫣兰。”卓梅英发作似的尖叫:“我恨她,我恨她!我……”   她回头奔入石洞,往草堆里一钻,赌气不再理会怡平。许久,许久,她才发现。怡平摸入洞来,在她身侧不远处默默躺下了。   她的气愤消失了,不自禁地同情起这个痴情的男人,不自觉地深深叹息。   “你不想骂我吗?”她幽幽地问。   “也许该骂的是我。”他软弱地说:“梅英姑娘,像这种有关情感上的纷扰,局外人是无法了解其中奥秘的。等有一天,你也碰上一个你心爱的人,你就会迷失了自己,直到不能自拔的境界,那……唉!说起来烦人。”   “我是有点了解的。也许,我爱得不够深,所以没有你那么痛苦。”   “不要陷进去,姑娘。”他说:“睡吧!明天要赶路呢,别让走狗们赶到前面去了。”   “明天我不打算走。”   “咦!你…”   “把九幽客那群人打发走,免得他们跟在后面,也许会受到他们偷袭,我不喜欢身后有强敌窥伺。”   “唔!也好,解除身后的威胁,这是上策。”   “这是十分令人感到可笑的事。拔山举鼎认为我的人可能盗了他的宝物,我们的人又认为他们可能监守自盗,互相怀疑,各展神通,到底宝物何在?”   “那十二色宝物,对你们有那么重要吗?”   “宝物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可以藉此打击走狗们的威信,让他们知道仍有人敢向他们挑衅,必须时刻提防有人随时会向他们施以打击。”   “可是,你们逼我替你们追寻,是不是找错了对象?”   “那是为了你呀!”卓梅英不假思索地说。   “为了我?为了我什么?”他不胜惊讶。   “你……你是条糊涂虫!”   “什么?你的意思是……”   “不和你说!”   他真的是条糊涂虫。如果不是洞中漆黑,他定可看到卓梅英的脸快红到脖子上了,脸上的神情更是有得瞧的,他必定会恍然大悟。   一早,他们吃完最后一顿干粮,重返拔天岭小径会合处,准备等候九幽客一群来找西道的人。   他们利用等候的时间,捕捉一些飞禽走兽做食物。他俩带有火媒,带有盐,只要有飞禽走兽,就不会挨饿。   岔路口已经有一名老道和两名大汉,挟了一只藤篮相候。   “贫道玄修。”老道迎上稽首行礼:“家师猜想两位施主,可能前来等候归州来的人吧。”   “令师未卜先知,佩服佩服。”怡平回礼:“但不知道长有何指教?”   “昨日归州来的人冒雨赶到,九幽客一听施主在此地出没,果然吓得魂不守舍,天没亮就带了十六个同伴,奔向归州覆命去了。家师没收他们任何礼物,而且警告他们今后请勿前来打扰家师的清修。”   “请代向令师致上在下的敬意,并为日前鲁莽骚扰贵胜境,伤了贵门下的事致歉。”   “施主请不必放在心上,武林人交手相搏,死伤在所难免,敝师兄不是也伤了卓姑娘吗?”玄修向两大汉举手一挥:“这是本地所产的鹿脯鹿肉干。施主可作为干粮,请笑纳。”   “在下感谢不尽。恰好缺粮,恭敬不如从命,十分感激。”怡平大喜过望,接过食篮由衷地道谢。   “小意思,不成敬意。祝两位施主顺利,贫道告辞。”   “诸位好走,后会有期。”   次日近午时分,到达无穷无尽的群峰攒聚处,不辨东南西北,原始丛莽绵亘不绝。   小径已经消失,两人穿枝入伏奋勇而进,不时可以发现古道遗留下来的石级石路,因此还不至于迷途。   到了一座山鞍,在前面领路的卓梅英止步。   “往西南方向看。”卓梅英向西南一指:“庄大哥,你看到什么了?”   她已在躲雨疗伤时,不再称怡平为庄兄,自然而然地改称庄大哥,叫得怪顺口怪亲昵的。   “除了山之外,我什么也没看见。”怡平苦笑:“这鬼地方除了鬼和飞禽走兽,恐怕再也找不到什么了,要我在此地住一辈子,不要说真的住,想起就会发疯。”   “做葛天氏之民,有什么不好?”她白了怡平一眼:“至少,可以不受贪官污吏,土豪劣绅的压榨欺凌,活得安逸自在,对不对?”   “好是好,对我来说。却不太好。站在这里,我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树。但是,人却没有树活得久。把自己看成禽兽草木一样活下去,我实在觉得不是一有件有趣的事,活一千年又有何意义?浪费粮食而己。哦!你好像要指给我看什么。”   “看巫山呀!”   “巫山到了?咦!哪一座是巫山?”他精神来了:“哪一座是神女峰?可看得到神女祠?”   “巫山其实是一大堆数不清的山,仅十二峰有名气而已。神女峰最有名,但却不是最雄奇美丽的山,只不过位于江边,山脚直插江中而名气特大而已。在这里看不见神女峰,远得很呢。”她娓娓道来:“神女襄王的故事,比鬼话更虚幻,骗得凡夫俗子团团转;甚至连江上的舟子,都把天候巨变说成神女出巡,怕得要死。只有一些无聊文人,才把神女襄王看成向往的美丽神话。”   “你在骂我俗得无聊,好在我从来不信这些神话鬼话。你的家……”   “巫山十二峰首尾一百六十里,你找不到的。”   “我没有找的打算。”怡平摇头。   “我家在集仙峰北面,称为太虚幻境,外人找不到,身入其中,必将迷失在内。我家很少有外客,你将是我家的贵宾。跟我去嘛!好不好?”   “一点也不好。”怡平摇头拒绝:“我要……”   “你要赶去救高嫣兰。”她的脸沉下来了。   “这……”   “如果我强迫你去呢?”   “你最好不要轻试。”怡平丝毫不解风情:“你如果误了我的事,我会恨你一辈子。”   她长叹一声,委委屈屈地,默默地举步。   “还有八十里到万花山庄,今晚无法赶到了。”她走了百十步才悻悻地说:“我不要你恨我一辈子,我宁可自己痛苦一辈子。”   “我……我抱歉,梅英姑娘。”他无可奈何地说:“原谅我,我心里很乱。”   “明天你的心就不乱了。”她扭头恨恨地白了怡平一眼,眼神复杂得很。   次日辰牌末,两人站在一座奇峰的顶脊上。   下面是一座宽广约十里左右的山谷,溪流一线蜿蜒谷中,映着阳光银波闪耀,到处栽有奇花异果,树木都经过整理,有些地方的短丝草坪一片青绿。   山庄建在谷底,共有十余座楼阁,遍地奇花异草,远看犹如一幅美绝的瑰丽图画。   “那就是锦绣谷万花山庄。”她向下指指点点:“谷口在西南,一条小径通向夔州。如果从这里下去,可以降抵后庄,会被他们误会的,最好绕到谷口进去,半个时辰足够了。”   怡平心中狂跳,脸色有点变,迟疑地说:“那就走谷口好了。”   “见了她,你怎么说?”   “这……”   “说走狗们即将前来袭击?”   “这个…”   “丑媳妇总得要见家翁。”姑娘用上激将法:“你既然千辛万苦眼巴巴赶来了,不进去又何必来?”   “这……”   “你做事勇敢果决,机警沉着,怎么变成……”   “不要逼我。”怡平焦躁地说。   “你去吧!你本来就是要去的。”   “好,咱们走。”怡平总算下定决心了。   “我不去。”   “你……”   “那高嫣兰看到我,不拿剑砍我千百剑怎肯甘心?那公孙云长更是没安好心,他恨不得找碗水把我一起喝下去。你走吧,还等什么?”   “那……你呢?”   “我回家。”她气虎虎地说。   “谢谢你的帮助。”怡平由衷地说:“如果我得到有关宝物的消息,该怎么来通知你们呢?”   “我爹他们跟在拔山举鼎那群走狗附近。”   “也好,我可以去找令尊,再见,姑娘。”   “再见。”卓梅英背转身说。   久久,她回转身,目送怡平的背影,消失在远处的山林内。   “他走了,毫无留恋地走了。”她眼眶红红地,向怡平消失的地方喃喃地自语:“不知道我应该可怜他呢,抑或该可怜我自己?”   蓦地,她脸色一变。   唰一声草响,她已贴地扑倒在草丛中,反应奇快绝伦,在翻转时刀已出鞘了,也一跃而起。   身后的树林没有任何动静,静悄悄鬼影俱无。   “咦!我分明听到有人扑出的声息。”她讶然自语,用目光再次仔细搜索每一寸空间,也搜索树上,但一无所见,不可能有人。   可是,当她收刀入鞘时,右方一株大树下,缓缓移出一个灰影。   “是你?”她警觉地说,但不再拔刀。   怡平翻越了两座山峰,从山脊绕到谷口,站在第三座山蜂上,谷口的景物呈现在眼下。   谷口外山势下降,小溪流出谷口,流入西南一带无尽的山岭重叠处,一条小径向西南延伸,先沿溪岸伸展,然后在山腰和山脚间盘旋,时隐时现。   有两个人影在乌道羊肠似的小径上行走,是返谷的人,逐渐接近了谷口。   是两个村夫打扮的中年人,并肩而行有说有笑,肩后各扛了一只盛物的布袋。   距谷口还有里余,溪旁的树林中,突然踱出仅佩了一把刀的怡平。   “咦!”走在左面的中年人,大感意外止步轻呼。   “两位请了。”怡平顿首打招呼:“借一步说话。”   “你阁下是……”中年人眼中有警戒的神色,目光最后落在他的佩刀上。   “两位可是高家的人?”怡平答非所问。   “是的,在下高健,从府城回谷。阁下是怎么来的?从何处来?”   “请不必多问,在下有致高谷主的口信,相烦两位代为转达。”   “咦!老弟何不入谷?万花山庄并非武林禁地,敝谷主是十分好客的。”高健眼中疑云大起。   “在下不便打扰贵谷。”   “哦!阁下……”   “请转告高谷主,拔山举鼎一众走狗,在最近期间,会向贵山庄展开行动,务必小心提防,赶快备战,迟恐不及。”   “咦!阁下,万花山庄从不过问拔山举鼎的事,曾经一而再声明不过问江湖恩怨是非,谢绝乾坤一剑的邀请,拔山举鼎没有任何理由向敝山庄挑衅。你说这些话,到底是有何用意呢?”   “看来,高谷主并没有派人在江湖走动了。”   “对,为了避免误会,敝山庄不派子弟在外行道。”   “难怪岳州所发生的事,贵山庄的人一无所知。”   “岳州发生了什么重大的武林事故?”   “高姑娘没有回来。”怡平又是答非所问,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咦!你提的是大小姐吧?”   “高嫣兰,武林三女杰之首。”   “对,那就是大小姐。”   “她在岳州,与拔山举鼎的人起了严重的冲突……”   “哎呀!”   “有人安排下诡计,设下陷阱逼她往里跳。她与公孙云长联手,杀了几个二流走狗。但她身边的老仆高忠与侍女小菊,皆被走狗们所杀死……”   “哎呀!你说的话可是真的?”高健大惊失色。   “半点不假。所以,拔山举鼎带了大批走狗,不久便会到来兴师问罪,贵谷必须严防意外。”   “朋友,”高健的神色松懈下来了,脸上有难测的笑意:“你是开玩笑的。其一,乾坤一剑曾一而再光临敝谷,邀请敝谷主出山主持正义,皆被谷主婉言拒绝了。所以,大小姐不可能与公孙云长联手。其二,高忠久走江湖,武功超尘拔俗,经历过无数江湖大风浪,不可能轻易地被走狗们杀死。其三,拔山举鼎保护他的主子,仅敢在鄢狗官的盐区活动,不可能远走三峡来敝谷讨野火。万花山庄虽不敢说是金城汤池,万花山庄高家的子弟,也不算武功超绝的高手名家,但想前来讨野火闹山门的人,不见得能讨得了好。”   “请相信在下的报讯诚意。”怡平郑重地说:“高忠与小菊的身后事宜,是在下帮助高姑娘善后的。”   “这……”高健的神色又凝重了。   “在下深信高姑娘与公孙云长,正在返谷途中。至于是否能赶在走狗们的前面,在下就无法估计了。”   “那你……你老兄……”   “在下是从陆路兼程赶来的。”   “请教老兄尊姓大名,可否见示?”   “在下姓庄,庄怡平。”   “姓庄……庄兄盛情可感,可否请移驾敝谷,与敝谷主谈谈?”高健提出邀请。   既然高嫣兰尚未赶回,怡平心中略宽,免去碰面时的尴尬。   “那就打扰贵谷主了。”怡平接受邀请。   “庄兄请。”高健肃客动身。   天马行空高谷主这两三年才很少出外走动,以往行走江湖期间,朋友子侄一大群,实力极为雄厚,行侠仗义声威远播,那些名号慑人的邪魔外道,还真不敢招惹万花山庄高家的人,名列江湖四霸天,自然有足够的份量行侠。   怡平在随乃师灵怪邀游天下期间,曾经见过这位高谷主,只不过不曾会晤,高谷主根本对庄怡平这个人毫无印象。   全山庄因怡平所传的消息而骚动起来,这是意料中的事。   天马行空高谷主在大厅接见宾客,另有包括高健在内的八个辈份高的人作陪。   怡平早年曾经见过高谷主、但今天算是第一次正式见面。   这位名动江湖的风云人物年仅半百出头,身材修伟气概不凡,穿一袭青袍,英气勃勃中带有三分温文气韵。   客套一番后,高谷主关心爱女的安危,立即加以询问。   怡平将在岳州的变故,一五一十概略地说了。   一番话,令在座的九个人脸色大变。   “如果小兄弟所说的是事实,在下感激不尽。”高谷主的语气,显然有存疑的意味:“这几天三峡中的巫峡一百六十里山区,下了三天大雨,小女的行程显然被耽搁了,最少也得等五六天以后才能赶回来,届时便知岳州变故的详情了。小兄弟不惜跋涉千里示警,在下万分感激,尚请在舍下稍待一些时日,等小女返家,小兄弟幸勿见拒。”   “在下前来贵地,主要是希望谷主提高警觉,立即准备防变。”怡平恳切地说:“三峡大雨,行程受阻,可说是天假其便,让贵谷有充分的准备时间。但如果走狗们改走陆路,时间就不够充分了……”   他将在拔天岭,遇上西道与惊走九幽客一群借道走狗的事一一说了;当然隐下与西道交手,与及有卓姑娘同行的事。   尽管他说得郑重诚恳,但连高谷主也对他大表怀疑,几乎把他看成初出道的江湖骗棍;江湖上这种招摇撞骗的人本来就很多。   他太年轻了,所提到的人和事,都是令人不得不怀疑的破绽。像神箫客、快活刀、南衡及西道、五岳神犀……他真的不该说得活龙活现的。   高谷主不愧称风云四霸天之一。有霸天的风度气量。当面不驳斥他的话,表面上客客气气,暗中作了妥善的安排,把他安顿在精致的客室内,按捺下性子等候爱女返谷,再言其他。   万花山庄当天便派人前往府城探听消息,另一批接应爱女的人也乘高家的轻舟,下放夷陵接人。   高健和一位年青人高杰陪伴着他,一个小厮小虎伺候他的起居。   次日巳牌末,高健、高杰陪他从西谷蜀葵轩走了一圈,送他回客室便告辞走了。小虎送上茶水,突然低声说:“庄爷,小菊的妹妹小惠求见,庄爷能否接见她?”   “哦!小蕙是……”   “上房的丫环。”一脸机灵相的小虎向外面的海棠花圃一指:“她在那边的花亭相候。她与小菊虽然不是亲姐妹,但感情很好,她很想知道小菊去世的详情。”   “好,我去见她。”怡平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举步向海棠圃走去。   那是客室的西院,遍栽各式海棠,各种千叶海棠在一丛浓绿中,吐出一朵朵猩红的小花,生机勃勃。在这里谈死人的事,大煞风景。   小亭中,侍女打扮的小蕙卓然俏立,年纪与小菊相同,同样俏丽,同样脱俗,同样有一双灵秀的明眸。   “庄爷好。”小蕙盈盈行礼,脸上有一层薄霜:“小婢小蕙……”   “蕙姑娘,请坐。”他在亭中石桌旁的石凳落坐:“有关小菊姑娘的事,在下知无不言。但依在下的猜测,连高谷主也不相信在下的话,姑娘如果也存疑……”   “小婢相信庄爷的话。”小蕙不敢逾礼落坐,站在石桌对面:“小婢曾经随夫人出山行道两年,见过不少江湖各式人物,自信尚有几分知人的常识。庄爷与万花山庄毫无交情,此来毫无所求,仅要求主人加强戒备,严防外人袭击,完全为本谷的安全面善意传警,小婢虽愚鲁,委实没有怀疑庄爷的任何理由。”   “可惜,贵庄的人却不作此想。不客气地说,高姑娘就没有小菊姑娘知人之明。”他不禁失声叹息:“人的智愚,与身份显然有关,但并不尽然,姑娘与小菊就是显明例子。在下把经过概略地向姑娘说明,希望姑娘相信在下是诚实的人……”   他将与高姑娘邂逅,暗中加以保护的经过一一说了,最后说:“据在下猜测,公孙云长与高姑娘那一连串的不幸搏杀,有许多是不必要的,和毫无意义的。岳州是水陆码头,既无天然险阻无法逃避,也没有强大的包围网无法突破,他们任何时候皆可脱身,事实上他们却在城内城外进进出出,似乎唯恐对方找不到他们似的。因此,请姑娘转告尊主母,当公孙云长到来时,小心他。”   “庄爷的意思是……”   “在下的意思是小心他。”他淡淡一笑:“在下不是在背后搬弄是非的人,这样说已经有失厚道了,请不必问为什么。”   “小婢只要知道事实的经过就心满意足了。”小蕙退后行礼告辞“谢谢庄爷的消息,小婢告退。”   “小蕙姑娘,你不提出其他疑问吗?”他站起问。   “不必了,庄爷已经说得够明白了。”小蕙转身出亭,在亭口转身灵秀的眸子有泪光:“请恕小婢冒昧,庄爷是否对我家大小姐甚有好感?”   话说得含蓄,但已经够坦率了。   “不错。”他不否认:“任何事故,都可以找到因果关系。姑娘猜想的是因,在下来传警是果。”   “小婢明白了,这也是家主母所要知道的事。”小蕙微笑转身,相当满意地走了。   怡平心中雪亮,小蕙其实是奉主母之命前来询问经过的,没有人授意,一位内房侍女,怎敢冒失地到宾馆找宾客谈话?   他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对主人的美丽爱女有好感,这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还可以表明他的来意,并不是无因的,不是一个平白前来危言耸听的骗棍。   随着时光的飞逝,他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增加,见到高嫣兰之后,他该怎么说呢?高嫣兰会用什么态度对他?可能会发生些什么变故?   天快黑了,他逐渐感到心乱,情绪不安,总觉得有些什么地方不对劲。   高健、高杰来了,小虎送来了晚膳。   “谷主在安排防险事宜,委实忙得无暇分身。”高健世故地与他客套:“等人手安排妥当,方能抽出时间与老弟台详谈。但不知老弟感到有什么客居不便吗?”   “高兄请放心,江湖人生活简单,在贵谷作客,比在江湖浪迹舒服多了。”他也客套地说。   “有何需要,不必客气,交代小虎就是了。老弟台请自行用膳,膳罢兄弟再来促驾,到客厅与敝谷的子弟们,谈谈拔山举鼎那些人的底细,尚请老弟台加以指导,知己知彼极为重要。”   “在下当据实奉告。”   “谢谢。老弟台请用膳,告辞。”   送走了两人,小虎将饭盒送来,一面掀盒作势替他盛饭,一面信口问:“庄爷要不要喝两杯?六味菜都可以下酒,庄爷如果有兴,小的这就去取酒来。”   “不必了,谢谢。”他笑笑:“贵谷占地甚广,庄中到处是花园,防守似乎不是易事呢。”   “来百十条好汉,算不了什么。”小虎颇为自负地说:“庄中上起谷主,下迄使女仆役都可以独当一面,来袭的人讨不了丝毫便宜。”   “哦!但愿如此。”   他开始进食,小虎退至一侧垂手伺候。   六菜一汤,有鱼有肉有野味,相当可口。他一面进食,一面沉思。   万花山庄根本就毫无动静,甚至连警戒也没多派,哪像是即将面临强敌压境的样子?   万花山庄没有人肯相信他的话。   他动了离去的念头,为自己的处境悲哀。   草草餐罢,小虎收拾食具,替他斟上一杯茶,用奇异的眼神盯着他,用怪怪的嗓音对他说:“庄爷,万花山庄得以享誉江湖,尊称风云四霸天之一声誉,决不是侥幸得来的。时光还早,庄爷可以小睡片刻,醒来时,一切都不同了。”   哪像是十三四岁的小厮口吻?简直就是一个见过世面的老江湖说话。   他竟然不在意。笑笑说:“令兄弟,你说得不错,贵谷主根本不在意有人敢来万花山庄撒野,过去的确也没有人敢轻视贵山庄。希望贵山庄永远能保持声威不堕,永远幸运。”   小虎哈哈一笑收拾食具走了。   他用茶漱漱口,突觉一阵倦意袭来,昏昏欲睡。   也许是这两天思虑过多,而致精神不济吧!   他仍未介意,放下茶杯,感到眼皮往下搭,真想睡,而且不想站起来了。   “咦!我……我怎么啦?”他含含糊糊地自语、双臂往桌上一搭,要睡了。   头往手臂上一搭,倦意更浓。   他吃了一惊,猛抬头一阵摇摆,似乎想把瞌睡虫赶跑,江湖人千锤百炼所养成的警觉性令他悚然而惊。像他这种生龙活虎精力充沛的年轻人,休息了两天居然会大白天困倦,吃过饭就要做白日梦,可能吗?   “哎呀!我……我又遭……遭了暗算!”他骇然惊呼,倏然而起。   已经晚了,精神突然涣散,重新坐下,头往桌上一搭,知觉渐失。   不知道了多久,他终了醒来了。   “你们……”他脱口惊呼。   眼前站着一大堆人,中间是高谷主、公孙云长、高嫣兰、高健、高杰……其他有男有女,足有十几个人,全都向他狞笑。   他自己……他知道完了。   这是一座巨石垒成的石室,前面有铁栅、铁枝粗如儿臂,十头大象也拖不垮。那只巨锁虚搭在栅环上,重量不下于三十斤,是特制的重型精巧巨锁。   他赤着上身,坐在壁根下,双手分张,各被石环中的大吊环扣住,每个吊环附有一把五斤锁。   “你是孤魂野鬼庄怡平。”高谷主冷冷地说:“你说的话,有一半是真的。其所以真,是因为你是拔山举鼎的秘探走狗。”   “在下不得不承认你神通广大。”公孙云长也狞笑着说,眼中涌起阴鸷无比的厉光:“你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居然敢一个人就闯到万花山庄来,公然在高谷主面前,说了一大堆颠倒黑白的挑拨离间鬼话。哼!你没料到我公孙云长会提前赶来,揭发你的阴谋诡计吧?”   “高谷主。”他定下神:“你就听信这家伙的话,就在食物中弄手脚把在下制住,不给在下有分辩的机会,这算公平吗?”   “你还敢分辨?”高谷主沉声问。   “那是当然。哦!高姑娘,你也以为在下是拔山举鼎的秘探?”   “我……我对你不能无疑。”高嫣兰回避他的目光,语气软弱。   “看着我!”他沉声喝:“我要知道你的话是否发自真心。你那只佩在腰带上的如意小香囊,到何处去了?”   “你……你说什么小香囊?”高嫣兰惊惶地反问。   “你与公孙云长在七里山暗算在下,把在下交给销魂菊与绿魅蔡凤的那只泄出毒物的小香囊。”   “你这厮满口雌黄,该死!”公孙云长怒骂,上前突然在他胸口踢了一脚:“在下与高姑娘从来没有到过七里山,更没碰上什么销魂菊,销魂菊是你在碧湘老店叫来陪宿的姘妇,你那天的情形,万家生佛一群人看得一清二楚,你还敢胡说八道?哼!”   哼一声,狠狠地又踢了他两脚,几乎把他一身骨头都踢散了。   “高谷主,你不制止这混帐东西吗?”他咬牙切齿厉叫。   “噗噗!”他又挨了两脚。   高健总算还有点不忍,跨前一步将公孙云长拖回说:“公孙少堡主,别忘了你的身份。”   怡平痛得浑身在抽搐,脸色冷青。   “高谷主,你将永远永远后悔。”他强提精力说:“就凭你一个侠义道领袖人物,用下五门迷药来计算宾客的罪行,就足以令你声誉扫地,你再也无颜在江湖朋友面前抬头挺胸。我……”   高谷主冷笑一声,扭头便走。   公孙云长与高嫣兰是昨晚到达夔州的,立即与谷中派去迎候的人接上头。当他俩一听怡平已经早两天到达,大吃一惊。   由高嫣兰派来的人先行返谷,务必请乃父先制住怡平,免生不测。这就是怡平中计的内情,不知大祸之将至。   内堂中,高夫人把已将闺房整理妥当的女儿唤出堂前,询问爱女在岳州遇险的经过详情。   刚才在石屋内所发生的事,已由一个随往察看的奶娘。向夫人禀明了。   “女儿。”高夫人的目光,紧盯着高嫣兰的面部:“告诉娘,你和公孙少堡主,一口咬定庄怡平是拔山举鼎的秘探,而你又让他替小菊、高忠办理后事,道理何在?”   “那时,我们并不知道他真正的身份,”高嫣兰的头,低得几乎下鄂触及酥胸:“那时谁也不知道他安了些什么心。”   “真的吗?”   “女儿……”   “看着我!”高夫人语气转厉:“自从你返家这大半天。你一直回避别人的目光,连为娘和你说话,你都不敢正视。女儿,为什么?”   “女……女儿对不起高忠,对……对不起小菊……”高嫣兰凄然若泣:“女儿真不该……”   “这不是理由。”高夫人截住她的话头:“你一向自视甚高,在江湖位居三女杰之首。你往昔高贵矜持的风华到何处去了?你甚至不敢正视你的敌人庄怡平。”   “女儿……”   “你知道你爹不愿沾惹是非,不愿攀交公孙家的人。现在,我问你,如果拔山举鼎的人,真的前来兴师问罪,你何以自处?”   “娘……”高嫣兰掩面而泣。   “你居然把公孙云长带回家来,不啻给拔山举鼎那些人最好的问罪籍口。我已经向你爹郑重表明,明天一早就打发他离谷。”   “娘,女儿……”高嫣兰惶然惊呼。   “你怎么啦?”   “乾坤一剑公孙老伯即将到来……”   “什么?”高夫人脸色大变。   “娘,女……女儿……”高嫣兰脸上一片羞红,以手掩面,“拔山举鼎那些人中,像天香正教教主天都羽士、两僧一道三护法、绛仙沈妙珍、黑牡丹程翠、销魂菊、绿魅蔡凤等等,交手时皆使用可怖的下五门药物……”   “天!你是说……”   “女儿与公孙云长九死一生,多次受到他们无情的攻击……娘,女儿只有两句话:女儿此生只有公孙云长可嫁,不然只有自绝一途……”高嫣兰没把话说完,哭泣着奔回自己内室。   高夫人脸色冷灰,崩溃似的瘫痪在大环椅上,久久,方用可怕的声调说:“苍天!真是冤孽!冤孽……”   高谷主请公孙云长离开的打算取消了。   全庄的人,皆在等候乾坤一剑公孙宙的到来。       第三十七章 毒如蛇蝎   夜来了,石屋中的怡平,只能张开双手,坐靠在冷冰冰的石壁上,在绝望和激愤交加中朦胧入睡。   他双手被扣锁在石壁上,上衣不在,身上仅有一条长裤,一双靴,皆经过彻底的搜索,已是身无长物,逃走的希望微乎其微,除了寄望于奇迹出现之外,他已经没有什么好想的了。   一天、两天。   看守他的两个人是很尽职的,三餐皆不嫌烦地喂他,大小解则开左手的锁,让他有一只手方便。   不论昼夜,两人轮流看守着他。   开锁上锁十分麻烦,第二天便改锁他的右脚,双手恢复了自由,大小解不必劳动两个看守进来相助了。   当然这是他逃生计划中的一部份,是设法争取到的。   譬如说:经常口渴要喝水,大解叫、小解叫,而且叫的次数相当频繁……把两个看守弄得不胜其繁。   两天中,高谷主竟然没找他问话。   高嫣兰更没有来看他。也许,这忘恩负义的女人,心中有愧不敢见他吧?   夔州,峡岸边的小山城,人丁不足五万。而真正住在府城的人口,大概只有三万人口左右。   这里,除了穷山恶水之外,好像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养活那么多人;虽则一个府的人口,并不比湖广的一座大镇的人口多。   似乎,除了有过境的船只停泊之外,本地的客、货运都少得可怜,一些山产、药材、盐等……就没有其他货物可以行销外地了。   城北面倚山,东面有分水河,南、西两面临江,城内除了十字街还有点像样之外,其他的街巷高低不平,又窄又小,真不像一座府城,似乎外表还没有东面数里的白帝城像样些。   近午时分,三艘歪尾客船驶上龙脊滩,算是平安过了夔门天险。这三艘船整整花了半天工夫,才冲过了滟濒堆船家最头疼的夔门。   同一期间,几艘船靠上了下游百余里的巫山县码头。   这里有一条山径,通向北面万山丛中的大宁县。   北行二十里是青石河口,与从夔州来的山径会合。这处河口,以东是巫山十二峰,以西是巫西岭,中途经过锦绣谷的南面丛山而达府城。   怡平与卓梅英,就是从这条路前往万花山庄的,相距约八十里左右,平时很少有人会经过。   万花山庄高家在府城有接待所,接到了三十余位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白道风云人物。   接待人员招待贵宾午膳,膳后立即动身前往万花山庄拜会高谷主,三十里路程,一个时辰就赶到了,这些人的脚程是很快的。   而贵宾抵达府城招待所的消息,是用旗号和牛角声号传出,片刻便传到山庄了,沿途共有四处传信站,三十余里顷刻便可传到。   当贵宾到达谷口时,主人高谷主已率领山庄有头有脸的人士在谷口相迎,其中当然有公孙云长,因为贵宾是他的老爹乾坤一剑公孙宙。   高嫣兰不曾出现,躲在庄中不露面。   迎宾的高谷主神色相当勉强。   乾坤一剑曾经多次在万花山庄作客,高谷主基于往昔的情谊,不能不客套地款待。   风云四霸天之间,本来都有良好的交情,各自扩展实力,各有势力范围,虽则暗中难免有点利害冲突,但表面上却维持良好的风度。   直至拔山举鼎八年前做了鄢狗官的爪牙,风云四霸天之间,开始有了不同的看法和意见了。   最后,鄢狗官荣任总理盐运,巡视天下四大盐区,权大钱多,广罗羽翼形成势力恶性膨胀,大肆搜刮敛财危害天下,风云四霸天之间终于爆发出严重的冲突。   高谷主是非常聪明的人,他毅然宣布严守中立,认为这并不是什么正邪之争,与武林侠义的秉持与否并无关连。   拔山举鼎名义上是替官府办事,向拔山举鼎问罪师出无名,所以不过问双方的恩怨是非之事。   要严守中立并不容易,不能与任何一方交往密切,也不能疏远或排斥任何一方,这才能保持平衡作用。   拔山举鼎虽然曾经不断作过争取万花山庄的努力,但很少亲自光临万花山庄,这位走狗头儿是个大忙人,夔州也不是鄢狗官的盐区,哪有闲工夫亲自前来作客?   不管任何一方的人前来,高谷主表面上保持良好的风度接待,内心里对谁都不表欢迎,避免引起敌对者的误会,礼貌上的往来虽无法避免,在态度上难免会显得相当勉强。   乾坤一剑对争取万花山庄以壮大自己的事,一直就进行甚力,不但不时派人前来游说,也不时亲自前来拜望高谷主,积极争取高谷主的友谊,可是一直就没有多少成效,高谷主坚持严守中立的立场,始终没有改变的迹象,争取合作更难如愿。   今天,高谷主的迎客神色虽然仍有一点勉强,但较以往要热烈一分半分。   来的客人有二十余人之多,有男有女,全是武林中名号响亮的高手英豪。   乾坤一剑公孙宙身材修伟,剑眉虎目颇具威严,半百年纪正届盛年,天下第一堡的堡主,的确有一代豪霸的慑人气概。   “诸位大驾光临,蓬壁生辉。”高谷主行礼客套地说:“未能远迎,诸位恕罪。”   “高兄客气了。”乾坤一剑行礼,笑容满脸:“来得鲁莽,高兄海涵。”   双方先替第一次见面的人引见,表面上客客气气相当融洽。   高谷主将客人迎入庄中,全庄一阵好忙。   凡是前来万花山庄的客人,皆按例安顿在客室。   因此地距府城远有二十里以上,远道而来的客人,不可能匆匆一晤使返回府城,至少也得住宿一宵。   随同乾坤一剑前来的女英雄中,有河南开封的名女人银花盛三娘,这位徐娘半老的白道侠女,尽管年华老去。但名头并不下于目前的武林三女杰。   银花盛三娘与高夫人,在内室展开了一场秘密谈话,不足为外人道。   高谷主在雅室中,单独会晤主客乾坤一剑。   “兄弟不放心小犬护送令媛返谷,所以暗中跟在后面阻绝走狗们追袭。”乾坤一剑为这次作客提出充分的理由:“兄弟不便亲自出面护送,不得不暗中提供保护,高兄不会见怪的吧?”   “拔山举鼎的人跟来了吗?”高谷主关心地问。   “没有,狗官已动身往南京去了,皇甫俊那家伙抽不开身,总算一路平安。”   “他不会甘心的。”高谷主苦笑:“他总算找到了问罪万花山庄的藉口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高兄,没有什么好怕的。”乾坤一剑傲然地说:“他如果敢派人来问罪,不但贵山庄足以自保,兄弟也决不坐视,要不咱们联手合作……”   “公孙兄,你老兄如果介入,兄弟跳在大江里也洗不清嫌疑。”高谷主的语气,明显地拒绝了对方的帮助:“兄弟这个人相当固执。公孙兄与一群朋友,不断向鄢狗官行刺,兄弟不敢苟同,狗官毕竟是朝廷重臣,向狗官行刺,咱们便失去侠义道的立场。”   “兄弟的作为,目前还没到盖棺论定的时候。高兄,如果皇甫俊果真找上门来,高兄何以自处?”   “兄弟给他讲理。”   “皇甫俊不是一个讲理的人。”   “他真的不讲理,兄弟自有打算。”   “高兄,攻击是最好的防御。兄弟认为,任何打算皆只有一条路可走:主动向他们攻击。高兄,兄弟以至诚欢迎万花山庄的子弟,参加祛暴除奸的行列。”   “很抱歉。”高谷主摇头:“如果兄弟被逼得无路可走,也不会与公孙兄并肩联手。”   “高见的意思……”   “兄弟不赞成公孙兄向狗官行刺的作为。”高谷主正色说:“真要无路可走,兄弟也仅找皇甫俊,与他正式了断。近来,北岳常老哥可能忍无可忍,静极思动。这次岳州南衡险遭不测。很可能给予常北岳很大的刺激,他很可能提前出山振臂一呼。兄弟如果被逼。打算响应常北岳,与皇甫俊正大光明了断。”   “高兄,常北岳实力有限,靠不住。”乾坤一剑沉着地说:“他毕竟老了,武林四杰的号召力有限得很,你不觉得他们老一辈的人,缺乏勇敢进取的精力吗?咱们风云四霸天早已取代了武林四杰的地位高兄何必舍近求远?兄弟我,加上你,再联络万家生佛吴老兄,四霸天咱们占了三个,除去皇甫俊并非难事……”   “这不是谁强谁弱的问题,而是个人对侠义道的看法问题。”高谷主加以解释拒绝合作的理由:“万家生佛不主张向狗官行刺;兄弟也不主张向狗官行刺;常北岳也不会向狗官行刺,目标只是皇甫俊,与公孙兄志在狗官的看法做法不同。行刺狗官算什么呢?杀官造反!公孙兄,这可不是好玩的事。”   “高兄,除狗官是根本……”   “根本在权臣严嵩父子身上。公孙兄,草莽人士,管得了朝政吗?配吗?找拔山举鼎虽非根本大计,但釜底抽薪,是我辈唯一可以办到的事。公孙兄,改弦易辙,还来得及,还是与常北岳联手吧!”   “高兄认为常北岳肯出山吗?”   “会的,兄弟可以前往作说客,常北岳获得你我相助,会很快登高一呼的。他暗中派袖里乾坤柏啸天,化名何方隐身在万家生佛身边运筹帷幄,本来就是已着先鞭的出山准备。”   好家伙,乾坤一剑想拉拢高谷主,高谷主反而替常北岳作起说客来了,这岂不是开玩笑吗?   谁又愿意将领导权拱手让人?   “哦!袖里乾坤真在万家生佛身边?”乾坤一剑抓住另一话题。   “是的,他化名何方。”高谷主的答复是肯定的。   “那么,常北岳出山,该是早晚的事了。”   “是的。南衡这次被逼,常北岳出山的行动极可能提前,他不会坐等拔山举鼎主动找上五虎岭小隐山庄。说不定他已派人前往与南衡联络了,静剑霸剑联手,拔山举鼎的凶焰必将被压下去的。”   “这么说来,吾道不孤。”乾坤一剑慨然地说:“高兄,过些日子,咱们结伴去拜会常北岳。哦!听小犬说,高兄擒住了拔山举鼎的密探孤魂野鬼庄怡平?”   “是的,他送上门来了。”   “哦!可否让兄弟问问他?”   “好的,人囚在庄后的石屋。”   “高兄问过口供了?”   “兄弟不必问,想等拔山举鼎派人来问罪时。用这小子作人质。”   “拔山举鼎不会笨得承认是自己派出的密探,不会听你摆布的,人交给兄弟处理,错不了。”   “公孙兄可以问口供,人暂且囚在本庄,以后再说。”高谷主仍拒绝将怡平交给对方处理。   “也好,兄弟现在可以去问口供吗?”   “这就走。”高谷主倒是爽快地答应了。   已经是未牌末,怡平已睡了一个时辰的午觉,精神旺得很。看到进入囚室外的高谷主和乾坤一剑,他不由心中暗暗焦急。   乾坤一剑父子在此地作客,拔山举鼎如果来了,万花山庄的毁灭命运,似乎也注定了。   他认识乾坤一剑,乾坤一剑却不认识他。   两个看守正想开锁打开囚室,却被高谷主摇手阻止了。   “你就是在岳州不断迫害我儿子和高姑娘的庄怡平?”乾坤一剑虎目炯炯,站在栅外问。   “你应该说,你儿子忘恩负义,一而再迫害我庄怡平。”他沉声说“最后把在下用迷香制住,交与销魂菊讨好走狗的人,正是你的儿子和高嫣兰。”   “胡说八道!”乾坤一剑嗤之以鼻。   “高谷主,你不打算了解真相吗?”他转向高谷主:“你,一代之雄,雄霸天下,智慧与见识皆应该超人一等。你应该仔细地查明真相,让在下与公孙云长对质,让在下揭发他与走狗勾结的阴谋。你这样对付我,我怀疑你别有用心,也不像个雄霸天下的霸主。”   “姓庄的,你的话根本没有人能相信,你根本就没有与任何人对质的必要。”高谷主冷冷地说:“你很笨,连疏不间亲的道理都不懂,本谷主是相信你一个陌生人的话呢,抑或是相信我女儿的话?”   “你女儿也咬定在下是拔山举鼎的密探?”   “不错。”高谷主的答复斩钉截铁。   “你相信?”   “不错。   “你不想查证?”   “没有必要。”   “你就这样永远囚禁我?”   “很难说。”   “在下总算明白阁下的为人了。能不能让在下向你女儿请教一些问题?”   “不能。”   “在下……”   “你不必白费工夫。现在,公孙堡主有话问你。”高谷主说完,退在一旁。   乾坤一剑锐利阴鸷的眼神,凌厉阴森地向他逼视。   他夷然无惧,也冷厉地回瞪着这位风云四霸天的大霸天。重要关头。他必须运用智慧造成有利情势以自救,心中已决定了应付的良策。   “是你引剑无情那些人去计算南衡的?”乾坤一剑终于忍不住发问了。   “哈哈哈……”他大笑:“想不到一代天骄的天下第一堡堡主,居然问出这种幼稚的问题来。你应该提出一些不着边际,在下不知道的事来唬我的。南衡还没死呢!他在岳州就向我道谢我救他一家的恩情。我不但救了他一家,也救了你那存心恶毒的儿子公孙云长。在岳州,你那儿子连一个二流走狗也抵挡不住,三番五次遇险,都是我把他从死境里救回生天的。   凭他那等身手,居然与高手如云的走狗周旋多年而不死,委实是奇迹,奇得令人匪夷所思,奇得令人心中发毛。他向韦南衡的女儿拍胸膛,保证韦云飞随他闯荡江湖的安全,不旋踵就把韦云飞送入走狗手中。   这件事,高姑娘也有一份,何不把他两人请来解释给我听听?公孙堡主,你与拔山举鼎之间的协议内容,可否说来听听?世间值得一争的最大两件事是名和利。目前,拔山举鼎获利已经毫无疑问,你获名也毫无疑问……”   “混帐东西满口胡言!”乾坤一剑愤怒地咒骂,猛地伸手戮指连连。   相距丈余,可怕的指风破空声刺耳。   怡平的右脚被石壁的铁环扣住,没有躲闪的空间,嗯了一声,胸口七坎、右期门、左肩井三要穴,各挨了一记可怕的指风打穴,重重地摔倒在地。   “这该死的东西!原来是个赖汉。”乾坤一剑愤愤地说:“高兄,请交给兄弟用严刑迫供……”   “公孙兄,他明知处境凶险,胡说八道以便自救,不值得计较。”高谷主赶忙加以阻止:“解了他的穴道吧,以后再说,兄弟会好好问出他的口供来。”   “这……”   “公孙兄的指风打穴,越来越精纯了。”高谷主由衷地说:“相距丈外,刹那间三穴全中,一次连发三指而劲道丝毫不减,内功火候极为惊人,难怪拔山举鼎枉劳心力,无奈你何了。”   “高兄夸奖。”   “把他拖过来。”高谷主向看守发令:“让公孙堡主替他解穴。”   看守应喏一声,打开栅门解了怡平的脚环,将他拖至门旁。   乾坤一剑极不情愿地拍活了怡平的穴道,退出说:“高兄,既然贵谷的人一无所觉突然发现他在谷口现身,这混帐东西必定已将贵山庄的底细摸清了,如果将他交还给拔山举鼎,对贵谷将是最大威胁,千万不可轻易地纵虎归山。”   “兄弟理会得。”高谷主笑笑:“当然兄弟会十分小心处理的。”   两人一走,怡平直挺挺地躺在栅内。   两个看守也许是忽略了他的存在,也许是急于送主人出室,匆匆锁上栅门,忘了在他脚上加扣环。   预定晚上设宴款待宾客,庄中显得比平时忙碌。   在谷口把守的两名大汉,因庄中高手云集,心情未免有点松懈。   此时此地,决不会有人闯谷,大意之下,有人突然出现在谷口,两个把守的人因而仍未能及时发现。   谷口右面的山坡密林中,纯纯与两位卓小姑娘隐身在林下,留意谷口的动静。不远处是卓公子和四名健壮的大汉,监视着四周。   锦绣谷四周全是峻陡的山峰,即使是峰峦并合处,也是峭壁断崖,攀登不易,仅谷口小溪出口处,辟有山径进出,建了一座了望亭入谷的人远在五里外便被发现。   然而小径两侧的山峰并不峻陡。草木丛生,利用山坡攀越。仍可接近谷口,但想入谷却不是易事了。   谷口的警哨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入的气概。   “二妹,你认为乾坤一剑那些人,一定在谷里面?”纯纯向左首的少女问。   “韦姐姐,你必须相信。”二妹的语气充满信心:“要论追踪术,天下间能与我卓家相提并论的人没有几个,我们失败的机会是很少的。”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锦绣谷万花山庄。”   “哎呀……”纯纯惊呼:“高嫣兰!”   “如果你的庄哥哥在此地出现,你介意吗?”   “一点也不。”纯纯嫣然一笑:“他本来就喜欢高嫣兰,在岳州就对高嫣兰倾心。”   左方不远处的树丛中,突然传出一声低喝。   三女一怔,扭头看去。   “大妹!”卓公子低叫。   三丈外的大树后,闪出卓梅英的身影,刀系在背上,穿一袭草绿色劲装,悄然走近低声说:“二哥,我是接到信息赶来的。哦!韦姐姐,辛苦辛苦,我二哥没亏待你吧?”   “卓姐姐,你好。”纯纯真诚地微笑:“卓公子是最好的主人。”   “哦!那么,你不讨厌他吧?”   “怎么会呢?”   “大妹,不要胡说。”卓公子含笑阻止妹妹:“怎样,你这边的情形……”   “很不妙。”卓梅英的脸沉下来了:“庄兄进去三天了,似乎平白失了踪……”   “什么?卓姐姐,你是说我庄哥哥吗?”纯纯惊问。   “是的。韦姐姐,庄兄情有独钟,不顾自身安危,进谷向高庄主示警,一进去就如石沉大海,迄今三天,音讯全无,庄中的人似乎根本不知道有他这个人。乾坤一剑那群人是不久前到达的,公孙云长和高嫣兰是昨天到达,庄兄比他们早一天到达的。”   “哎呀!有公孙云长在,我庄哥哥的处境太危险了。”纯纯惊惶地说,整衣而起:“我要进庄去找高谷主,去找庄哥哥……”   “韦姑娘,不可妄动。”卓公子急急相阻。   “不!我一定要去……”   “姑娘,你知道危险吗?”   “哪怕粉身碎骨,我也得去找他。”纯纯凛然地说,长身而起:“卓公子,不要试图阻止我,请不要。”   卓梅英背地里摇手示意,要其兄不必阻拦。   纯纯蛇行鹭伏潜抵山脚,出现在小径上。   “这是一位可敬的纯情小姑娘。”卓公子向卓梅英苦笑,“大妹,我没有机会,你也不会有机会,他们都爱得专,爱得痴,想介入的人,所付出的代价太高了,我们唯一可做的事是成全他们。”   “二哥,我还没死心呢。”卓梅英笑笑:“庄怡平真是鬼迷心窍,高嫣兰这条毒蛇吃定了他。哦!二哥,那边的事怎样了?”   “完全被爹料中了。”   “来了?”   “在巫山靠岸,从这面来的。如果沿途无其他意外,今晚该可以到达。大妹,你这一面……”   “家里来的人已就定位,多了两位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谁?”   “见面自知,走,与二叔会合。”   一群人悄然撤走,消失在山林深处。   纯纯身上除了一把剑之外,身无长物,像小鹿般向谷口飞奔。听到怡平已在谷中,她既兴奋又惊惶。   她也知道,公孙云长是不会放过怡平的。   她不顾自身的安危,不想想一个十六岁的少女,跑到这里来会有些什么可怕的后果。   把守谷口的两个高家子弟,看到她奔跑的身影,本能地惊跳而起。   远在三十里外的人,皆难逃万花山庄眼线的耳目,这小姑娘是从何处钻出来的?   庄怡平也是突然出现的,不知从何而来。   “喂!小姑娘,你怎么来的?”一名警哨拦在路中讶然问。   “我姓韦。”纯纯在丈外止步,神色庄严:“家父人称南衡居士,特地前来向天马行空高谷主请安。”   两警哨一怔,小姑娘算不了什么,韦南衡的来头却大得很。   “哦!原来是衡州韦姑娘,姑娘可有同伴?”   “有,但他们不会进来。”   “这……”   “他们已经走了。”   “姑娘请稍候,在下即发出信号,庄中会派人前来迎进,请姑娘至歇脚亭小坐片刻,请。”   来了四位男女,把纯纯迎人山庄。   韦南衡的年纪比高谷主大不了几岁,但江湖辈份却比高谷主高,因此,高谷主夫妇接见纯纯在内院的小花厅内。   纯纯的突然出现,高谷主夫妇是极感惊讶的,但也并非完全出乎意外,夫妇俩已从爱女口中,概略地了解岳州所发生的变故。   客套毕,高夫人脸上绽放着慈祥的笑意,亲热地问:“纯纯姑娘突然光临寒舍,愚夫妇委实感到万分意外,姑娘从来就没在江湖闯荡过吧?”   “侄女是第一次出门远行。”纯纯坦然地说,第一次出门远行,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前来冒昧打扰高叔、高婶,尚请恕罪。”   “令尊曾在岳州一现侠踪,但不知令弟的事目下怎样了?”高谷主关心韦云飞,是出于诚意的。   韦云飞脱险的事,只有湘南群雄知道。   “公孙少堡主知道此事,高姐姐也知道。”纯纯也知道用心计了。   “这件事……”   “高叔,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侄女此来,是希望与敝邻居庄家哥哥庄怡平一同返乡。在岳州分手时,庄哥哥说要专程前来贵谷,向高叔告警,请高叔严防走狗们出其不意前来突袭,然后与侄女一同返回湘南。庄哥哥前来贵谷已经三天,侄女心中不安,怕他出现意外,因此赶来接他,可否请高叙要他出来……”   “纯纯姑娘,你来晚了。”高谷主抢着说:“他……”   “高叔。”纯纯神色凛然:“高叔是武林名门世家的侠士,江湖举世同钦的高手名宿,名重武林的长者,一言一字,皆代表高叔的人格气节,侄女在洗耳恭听。”   小丫头成熟了,她每一句话皆掷地有金石声。   “你要知道真相?”高谷主的脸色变了。   “是的。侄女此来,就希望知道真相。”   “他是拔山举鼎的密探。”   “高叔,参予岳州风云盛会的天下群雄,恐怕除了公孙家的人以外,任何人都知道庄哥哥是拔山举鼎唯一的劲敌,这是比青天白日更明白的事实。”   “愚叔不能无疑。”   “那么,庄哥哥是被高叔扣留了?”   “是的。”   “侄女能与他见上一面吗?”   “不能。”   “可否请高姐姐来一谈?”   “不能。   纯纯银牙一咬,整衣而起。   “那么,侄女告辞。”’她脸色铁青:“是非黑白,天下自有公论。打扰了。”   “你来了多少人?”高谷主也变色而起。   “不多,但也不少。”   “那么,你是有备而来的。”   “有公孙家的人在此,侄女不得不有备而来。岳州血痕未干,走狗们跃然欲动,公孙家的人,没有任何理由冒三峡的风险远来万花山庄。许州三杰尸骨未寒,万家生佛死难的朋友仍未入士,公孙家的人按理该与走狗们不共戴天,不死不休,他们竟悄然光临贵谷,用意何在?高叔,你还不明白吗?”   “公孙堡主是为爱子求亲而来的。”高夫人硬着头皮掩饰:“韦姑娘,当局者迷,你是被姓庄的巧妙伪装所蒙蔽了……”   “高婶,也许侄女年轻识浅被蒙蔽了,但天下群雄却不是可以蒙蔽的人。也许,庄哥哥唯一的错处,是他对高姐姐一往情深,因而遭人怨炉。侄女要尽所有的力量,奔走江湖将这件事公诸天下。告辞。”   高嫣兰突然佩剑出现在厅口,冷冷一笑说:“韦纯纯,天色不早,到府城有三十余里,这时告辞,路上出了意外,我高家的脸往哪儿放?”   “我的安全不劳挂心。”纯纯寒着脸说:“也许我年轻,不曾在江湖闯荡过,不知人心险恶,不知世道艰难,但相信我仍然知道好歹,知道感恩图报。高姐姐,悬崖勒马,你还来得及。任何人伤害了庄哥哥,这一生一世,我都会用尽一切手段来回报他,不死不休。放了庄哥哥,我感激你一辈子;不然,咱们江湖上见。”   她一步步向外走,无畏地向挡在厅门的高嫣兰走去。   “你不能走。”高嫣兰坚决地说:“除非你的朋友来接你。”   “高叔,你知道留下我的后果吗?”纯纯扭头向高谷主问:“你打算让令媛强留我吗?”   “愚叔非留下你不可。”高谷主的答复是肯定的。   一声剑吟,纯纯拔剑出鞘。   “高嫣兰,”纯纯出奇地冷静:“你将后悔,后悔一辈子。我不想让你这时溅血剑下,我要眼看你受报,所以你最好不要阻拦我,让路!”   高嫣兰拔剑,神色凛然地逼近。   “小贱人,你还不配在我高嫣兰面前说这种大话。”   “你是武林三女杰之首。”纯纯说:“也许你的格斗经验比我丰富但你缺乏我具有的决心和信心。高嫣兰,我请你让路。”   “哼!你这辈……”   纯纯知道多言无益,立即展开攻击。武林朋友皆以为韦南衡的静剑以守见长,却不知静剑的攻击威力也是威猛绝伦的。   剑虹连闪,有如万道金蛇乱舞,以雷霆万钧之威,向高嫣兰飞射而去。   高嫣兰沉着地化招,铮铮两声暴震,连封两剑,但第三道电虹却从空隙中一锲而入,锋尖指向她的右乳,快得不可思议,剑气压体。   “咦!”高谷主夫妇几乎同声惊叫。   高嫣兰飞退丈外,退到厅外去了,脱出险境,仍隐隐感到右乳麻麻地,浑身毛发悚然。   纯纯如影附形跟出厅外,将对方控制在剑的威力范围内,庄严地说:“高嫣兰,不要逼我杀死你。”   高嫣兰用一声厉叱作为回答,展开狂风暴雨似的主攻,飞腾的剑影有如万花吐艳,万千电虹吞吐闪烁,声势之雄,无与伦比。   可是,攻不破纯纯布下的如山剑网,每一剑皆在攻势似尽未尽的绝险关头,剑网中飞出一星电芒,间不容发地破网切人直迫身躯,迫对方撤招自保再改变攻势。   片刻间,主攻的人反而被逼得连连后退,险象横去,退入放置了不少盆栽的小院子。   一声娇叱,剑网中连飞三道电虹。   “铮铮!”高嫣兰退了两步,封住了两道电虹,火星飞溅,双方劲道半斤八两,棋逢敌手。   第三道电虹一闪即逝,人影中分。   “哎呀!”飞退的高嫣兰惊呼。   纯纯的第四剑出手,有如附骨之蛆紧迫狂攻。   外面的通外院廊口,人影来势如电,剑气迸发,冷电排空而至,喝声也及时传到:“你也死!”   纯纯顾不得伤敌,一声娇叱,剑尖从高嫣兰高耸的右胸前撤回,招变穿云决岳,迎上了排空而至的冷电。   “铮铮铮……”双剑疯狂地冲错决荡,一双人影闪动如电,各展所学全力相搏。   响起最后一声剑鸣,人影乍分。   纯纯升剑卓立,脸上每一条肌肉似乎已经冻结了,用冷森森的语音说:“公孙云长,你是世间最无耻的人。”   高嫣兰头上的三丫髻已散了两丫,乱发披肩狼狈已极,本来晶莹嫣红的脸颊,变得完全失去血色,持剑的手不住颤抖。   公孙云长眼中惊疑的神色显明可见,似乎仍在怀疑自己刚才为何未能取胜?眼前这位小姑娘似乎不是真实的,真实的人决难在仓猝间接下他的雷霆三剑。   高谷主出现在院子里,手中有冷电四射的长剑。   “公孙贤侄,退!”高谷主沉声说。   公孙云长被纯纯骂得脸上挂不住,眼中涌起无穷杀机,正想挥剑再上,却被高谷主极具威严的语音所撼动,略一迟疑,满脸羞愧地后退。   纯纯面对着威风凛凛的高谷主,举剑的手坚定不移。   “高叔,你要亲自动剑留下侄女吗?”纯纯一字一吐地从容发话。   “你已经逼得老夫别无抉择。”高谷主沉声说。   剑向前一引,森森剑气已笼罩住整座小院,强大无匹压力万钧的气势,绵绵不绝地涌向全神待敌的纯纯姑娘,隐隐剑吟似乎自云天深处传来。   高谷主名列风云四霸天,闯了半辈子剑海刀山,盛名决非幸致,这一亮剑,就有震慑人心的无穷威力,一般武林人物必定在这种震撼人心的气势压迫下,心惊胆颤斗志全消,神志不受主宰,甚至不进招便崩溃了。   纯纯是抱着身入虎穴,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心情来的,高谷主的慑人气势撼动不了她。   剑一升,她六合如一,神与剑通,站在那儿宝像庄严,果真是静如山岳,深获静的神髓,任何外力也撼动不了她,任何情绪也影响不了她。   高谷主暗暗心惊,眼神一动。   “静剑有一个超凡的女儿。”他向在一旁悚然旁观的妻子说:“嫣兰丫头再苦炼十年,也修不至这种境界。”   “是的,”高夫人瞥了神色沮丧的爱女一眼:“一个心太野的人,成就是有限的。”   高谷主的目光凝聚在纯纯脸上,看到了纯纯庄严肃穆的坚毅神情,小小年纪,赫然有剑道名家的风范。   突然,他又觉得心情有点不集中。   也许,他心中有愧;也许,他对自己的信心有了怀疑。   蓦地,剑来势似流光排空而至。   纯纯发起抢攻,气势如虹。   “铮!挣!”双剑狂野地接触,人影进退如电,迸发出无数耀目的错乱光华。   换了两次照面,快速的移位令人目眩,致命的冲刺险象横生。   面对一代豪霸,纯纯毫无所惧,攻击的剑招有如长江大河滚滚而出,气势磅礴招招凌厉,一口气攻了二十招以上,后劲依然猛烈绝伦。   高谷主仅获得回敬十招的机会,逐渐有点羞愤难当。   “铮铮!”他剑上的内劲直线增加,封架时全力发挥,放弃凭剑术取胜的念头,要凭深厚的内功修为争取优势,剑上的潜劲逐招递增果然每一剑皆可将纯纯的剑封出偏门,取得了硬从中宫突破的优势。   好一场猛烈无比的龙争虎斗,双方各展所学,招招辛辣剑剑凶险。   旁观的公孙云长是有心人,全神贯注留意两人的剑招变化,看得暗暗心惊。   “嫣兰,不要让这女人活。”他向在一旁心惊胆跳的高嫣兰低声说:“有她在,你武林三女杰之首的名头将一笔勾销。”   “我爹不会杀死她。”高嫣兰摇头说。   “她的生死,操在你的手中。”   “那是不可能的。”   “世间没有不可能的事。”   “这……”   “用这个。”他将一枚制钱塞入高嫣兰手中。   “可……可是……”高嫣兰一阵迟疑。   “你爹不会怪你的。”   “我爹生起气来,是相当可怕的,我……”   “可怕是一回事,他不会将你怎样。造成事实,毕竟你是他的女儿。错过了机会,机会不会再来。”   “这……”   “你还等什么?等着后悔吗?”公孙云长语气转厉,语气已有三分命令式了。   纯纯毕竟太年轻,内攻火候有限,后劲也不够,时间一拖长,精力耗损直线下降,剑法再神奥,也拖不了多久,逐渐难以为继了。   等到高谷主剑上的内力迅速增加,她的剑就没有长攻切入的任何机会,剑被封往震力空前猛烈,收招已感到困难,哪有余力连续发起攻击?   “铮铮铮铮……”高谷主每一剑都硬接,攻击时则长驱直入加紧压迫。   纯纯一退再退,移位的速度显著地减弱。但她居然能不时攻出一记奇招,依然能给予高谷主相当严重的威胁。   高谷主想一鼓作气将她击溃,也不是容易的事,短期间还无此可能,她的守势仍然具有威力,能充分发挥以静制动的剑道神髓。   终于,她退近站在院廊下的高嫣兰面前不足一丈。   高嫣兰的右手抬起了,但随即颓然垂下。   “射她的玉枕!”公孙云长低声催促。   “这……”   “机不可失,快!”   高嫣兰一咬牙,抬手扣指疾弹,制钱破空而飞,一闪即没。   纯纯命不该绝,恰好向上倒跃,躲过高谷主猛攻下盘的一剑,也因高嫣兰的刹那间迟疑了,而失去准头未中要害。   嗤一声轻响,制钱无情地切入她的左琵琶骨近膏盲附近。她感到背部一震,双脚落地的刹那间,痛楚突然浪涛似的君临。   “嗯……”她双足一软,挫倒在地。   “无耻……”纯纯的叫骂声,阻止了高谷主一记凶狠的飞星逐月追袭。   “咦!”高谷主仓猝收招讶然叫。   纯纯不可能倒地的,而且叫骂声有异。   高谷主的目光,突然投注在高嫣兰的脸上,目光凶狠凌厉,像锐利的尖刀。   高嫣兰打一冷战,怯怯地,心虚地退了两步。   “是你?”高谷主厉声问。   “爹……”高嫣兰脸色大变。   “你有剑,你为何不抹脖子?”高谷主恨声说。   “爹,女……女儿……”   高谷主的目光,转而投注在公孙云长身上。   “高大叔,”公孙云长阴阴一笑:“打蛇不死,报怨三生;这小女人不死,大叔在南衡居土面前,如何交代?这里没有外人,韦纯纯是死于意外的。”   “老爷,”高夫人急步而来插入两人中间:“谁能无过?嫣兰丫头的行动是善意的。”   “气死我也!”高谷主怒叫:“快叫人来救她,快!”   公孙云长说这里没有外人,是有事实根据的。   因为名女人银花盛三娘,已经代表了乾坤一剑,为他们两家结亲的事,向高夫人正式提出了。   高谷主夫妇如不溺爱女儿,怎会任由女儿在江湖上任意遨游?       第三十八章 蛟龙脱困   两个侍女将裹了伤的纯纯送人石室。   怡平却浑身发僵像死人一样躺在壁根下。   “庄哥哥……”纯纯的尖厉狂叫声令人酸鼻,她整个人似乎突然崩溃了,伏在怡平身上,哭了个哀哀欲绝。   她的伤不算重,制钱被胛骨挡住,而且制钱切人的角度偏了些,仅留下钱宽半寸深的创口,伤她受得了,怡平的僵死形状却令她痛断肝肠。   “你们把他怎样了?”她跳起来抓住巨大的铁栅,泪痕满面尖叫。   同来的高谷主也弄糊涂了,目光严厉地狠盯着两个看守,不怒而威。   “上禀谷主,”为首的看守战栗着说:“自从谷主与公孙堡主走后,这姓庄的就一直这样动也不动地躺着。属下以为他穴道初解,精力未复,也就不曾留意,所以连脚环也没有扣上。”   “他像是死了?”高谷主问,语气冷厉。   “不,还可以看出他在呼吸。”   “那他……”   “上禀谷主,会不会是公孙堡主弄了手脚?”看守用狐疑的口吻说。   高谷主的粗眉攒得紧紧地,冷冷地盯视着寂然不动的怡平。   “公孙堡主没有将他置之死地的理由。”高谷主像是说给自己听。   “那可不一定哦!”看守苦笑。   “你说呢?”高谷主问。   “公孙堡主不希望谷主与拔山举鼎谈判妥协,这就是理由。”   “这个……”   “如果拔山举鼎要回姓庄的,勾消小姐在岳州的帐,那么,公孙堡主这次岂不是自来?还有……”   “还有什么?”   “姓庄的显然志在小姐,所以一直追随在小姐左右,他将是公孙少堡主的劲敌,姓庄的人才和武功都不比公孙少堡主差。他如果恢复自由,对公孙少堡主将是最大的威胁,所以……”   “不要说了。”   “谷主要否检查……”   “不必了。公孙堡主如果真的下了毒手,没有人能解得了他的断脉封经独门手法。反正这两个人,不能让他们活着出去胡说八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属下明白。”看守欠身答。   要做一个英雄,太难太难了,英雄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做的。   要做一个豪霸,却比做英雄容易得多,有钱、有势、有人、有机谋有威仪、有铁血冰心,就可以称豪道霸,出人头地。   高谷主就是四霸天之一,而且排名第二。   他如果是英雄,庄子里怎会有囚人的石室?而且石室有可以对付功臻化境高手的设备,进来了就休想脱逃。   他,喜怒无常,神情可以瞬息百变,态度令人难测,说的话与做的事并不完全吻合,机谋与心计变幻无常,只有最了解他的人,才能揣摸出他的真正心意与希望,和他真正要做的作法。   他是相当机警的,明时势知兴衰。   他之所以拒绝与公孙堡主合作,是早已看出合作对他毫无好处,他不同意公孙堡主的作法,认为这种作法对万花山庄有百害而无一利。   公孙堡主那些人,根本撼动不了拔山举鼎的地位,他犯不着跟在后面摇旗呐喊。   如果由位高辈尊的常北岳出面领导,他必定是常北岳手下的大将,名位就超过了公孙堡主。   而跟在公孙堡主身后摇旗呐喊,他永远没有机会领袖群伦,永远成为公孙堡主的附庸,他当然不肯合作。   女儿高嫣兰不争气,他势必与公孙堡主结为亲家。   但豪霸们的看法,是与英雄有所不同的,结亲并不影响他既定的目标,结亲并不能左右他与任何人合作的策略,结亲并不能诱使他投向公孙堡主。   身为豪霸,他必须有豪霸的机谋和手段,他不能让深知内情的怡平和纯纯,活着走出万花山庄胡说八道,他有充裕的时间,来应付拔山举鼎和韦南衡。   迄今为止,他仍然认为怡平是拔山举鼎的密探,因为他不知道岳州风波的情形,对怡平的看法,皆是从女儿与公孙堡主那方面得来的印象,先入为主,注定怡平的命运。   公孙堡主除了获得两家结亲的承诺之外,其他什么都没有得到。   两人都是豪霸,都是机谋超人一等的风云人物,同样有不达目的不肯罢手的霸才。   现在,他们之间有了利害冲突,而且是相当严重的冲突。   公孙堡主此来,目的并不单纯为了结亲,而在于结亲之后的两家联手合作大业。仅结亲而不联手合作,根本就没有结亲的必要。   他的儿子公孙云长号称武林一公子,人才武功都是第一流的,还怕讨不到比高嫣兰才貌更佳的媳妇?何况那高嫣兰已经是败柳残花,这件事如果传出江湖,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呢!   因利害而结合的婚姻,必定会因情势的转变而稳固或破裂。   天色不早,石室已经挂起一盏灯笼。   高谷主已不再浪费工夫检查怡平的情况,低声交代看守一些话便走了。   两个看守进入住宿的小房间,不久,一个出室走了,一个出房坐在对面的监视位置,留意栅内的动静。   纯纯泪流满面,利用栅外微弱的灯光,仔细地检查怡平的身躯。   她从高谷主与看守的对话中,知道怡平是受到公孙堡主的暗算,受到断脉封经的歹毒手法所制。   她顾不了男女之嫌,忘了自己创口的痛楚,解开怡平的上衣,逐条经脉找寻穴道检查。   可是,她从来就不曾真正检查过真人的经穴,所有的知识皆来自父母的讲授。   她这一辈子,还真没有接触过成年的异性身躯,现在要从大男人身上检查经穴的异状,可说与瞎子摸象相差不远,既然没有了解男性身躯的知识,更没有临床的经验,浪费工夫是必然的事。   “庄哥哥,你……你醒一醒呀……”她酸楚地呼唤,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该怎样才能找出被制的经穴,必须靠怡平自己说出来。   即使怡平说出被制的经穴,她也不知该如何施救。   公孙堡主不会用普通手法暗算人,必定使用歹毒的独门手法,她怎能解得了?   怡平毫无感觉,像个死人。   “庄哥哥……”她哭倒在怡平健壮的胸膛上。   蓦地,她听到熟悉的,令她兴奋的语音:“不要哭,不要移动。纯纯,仔细听我说。”   是一种奇怪的声音,细、轻、小,但神韵不变,入耳清晰。   是怡平用传音入密神技,正向她说话。   她几乎兴奋激动得要跳起来,但总算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静静地伏在怡平的胸膛上凝神倾听。   感觉中,她的心已经跳出了口腔,血液的流速加快了三倍。   “我知道你受了伤。”怡平说:“如果伤得不重,可以行走,就捏我三把,否则捏我一把。”   她捏了三把。   石室仅丈六宽,两丈六长。前面有看守住的小房间。铁栅宽有八尺,囚室内大半空间可受到看守的监视。   看守坐的地方,相距仅丈五六,任何人低声谈话,也难逃看守的耳目。   她不会传音入密,所以得用信号表达。   “你的髻环是金制的,捏我一把;铜制的,捏我两把。”   她捏了两把。   未嫁闺女通常梳三丫髻,就有三只髻环作饰,外面缠以丝线或花边,颇为美观。有钱人家当然用金银打制,但通常用铜,丝线一缠,谁知道是铜是金?   “他们要下毒手,不是今晚就是明晚。灭口越早越好,这是江湖道的金科玉律。现在的困难是两个看守,必须将他们无声无息地击毙。你找机会给我三只发环,两个用来杀看守,一个用来开锁。我的任脉受损,但仍可一拼,所以必须装出受制的模样,以避免他们再下毒手制经脉。现在,你把我搬上小床,你我好好养精蓄锐,晚膳后不久便得等候机会了。”   看守仍可看到床的一半。   所谓床,只是两张小长凳加上几块木板,无衾无枕也无席。仅比躺在地上好一点而已,对囚犯已算仁慈的了。   锁在手环脚环上,就得坐在石壁下睡觉,无法上床。   晚膳并没送来。   “他们不让我们做饱死鬼。”怡平在纯纯耳畔咬牙切齿说:“看来,他们要在今晚结果我们。”   “我们有拼的机会吗?”纯纯附耳问。   “没有。唯一的希望,是他们进栅来动手。但依我的估计,由于你受伤并不重,他们犯不着进来冒险,必定用暗器先将我们击毙。”   “这些天杀的……”   “咒骂没有用,天杀不了他们。如果我能出去,我杀。”   “天!我们能出去吗?”   “也许。”   “这……”   “等他们走近栅发射暗器,我就可以用发环换他们三条人命。”   “庄哥哥……”纯纯凄然哀唤,突然抱住他,冰凉的粉颊贴在他的脸上厮磨,泪水湿透了他俩的脸颊。   “冷静些,纯纯,不要失去信心。”他用稳定的嗓音在纯纯耳畔说。   “我……我不甘心啊!庄哥哥。”纯纯饮泣着:“我……我以为我可以帮助你追求高嫣兰,没料到她竟然这样对待你……”   “傻小妹!这不关高嫣兰的事……”   “是她,是她!”纯纯几乎要高叫:“我见到她了,她和公孙云长……”   “不要说了,纯纯。”   “我……我好恨。”纯纯咬着银牙说。   先前出室的看守回来了,将食盒交给原来的看守提入房间进食自己坐在凳上换班监视。   “等下一班,换班时设法把他们两个都引过来。”怡平悄悄地说:“越早逃走越好,这也是江湖道的金科玉律,不能等他们先动手杀我们。现在,好好养神。”   同一期间,几个黑影到了庄左山峰的高崖上,利用缒绳下降,慢慢地降下百丈高的陡崖,逐渐接近了谷底。   宏大的食厅中,筵开八桌。   这场宴会从天黑开始,二更正盛宴尚未结束,主客双方一面喝酒,一面畅谈江湖大局,谈话的时候比吃喝的时间还多。   其实,谈来谈去,公孙堡主始终盯紧主题不放,主要仍是劝高谷主合作,而高谷主却始终不肯联手。   万花山庄的子弟如果出山,合作的对象是常北岳而非公孙堡主。双方分析利害,唇枪舌剑各逞口舌之能。   石室在东庄的崖根下,倚崖壁而筑,与最近的房舍相距不足百步,呼应十分方便。除了石室内每天派两名看守之外,外面则由另一批人担任室外的警戒。   如果室中没有人囚禁,内外警戒都不派。   两个警哨把守在紧闭的石室铁叶门外,一左一右监视着三方,后方是陡崖不用顾虑,要接近真不容易。   不容易,并非不可能。   万花山庄有石室囚入,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地处山崖下,室前花圃连着东庄的房舍。   要到石室,须经过那一座座经常有人活动与警戒的房屋,外人进入山庄已经十分困难,接近石室更是免谈。   而且,知道有石室的人不多。   由于顾虑纯纯真有朋友在谷外等候消息,因此石室的警戒加强了。   但派出搜索的人,根本不曾发现陌生人的踪迹。   府城方面返庄的人,也肯定地表示府城没有岔眼人物出现,猜想纯纯必定是在唬人的。   警戒虽然表面上是加强了,其实谁也知道不可能有人敢大胆入侵。   更没有人想到,会有熟悉万花山庄内外地形情势的人,利用危崖从不可能接近的方向接近。   共有六个黑影,在用崖间生长的树木石角,以一段段粗绳,逐段缒下那些无法攀援的危险地段,悄然降下百丈绝崖,无声无息地降落在石室左方的山崖下,距石室不足百步。   石室中不知时辰,但从那盏小灯笼中火焰沉落的高度,概略可以估计过了多少时光。   “我们必须在他们三更天派人下毒手之前,设法逃出去。”怡平附耳向纯纯说:“二更天快过了,准备动手,迟恐不及。”   “哥,能射得中那看守吗?”纯纯问。她把惯常称呼中的庄字去掉了,去得十分自然,因此显得极为亲昵而不牵强。   “他的坐姿对我不利,不易射到咽喉要害,必须把他诱过来。”怡平说:“我耽心的不是两个看守,而是外面的人,不知外面的警戒情形如何。外面的人听到声息进入,我们就完了。”   “他们送我来,我看到外面有两个警卫。”   “不必管外面的人了,反正我们非出去不可。记得引诱的步骤吗?可别心一慌就乱了。”   “你要我用美人计诱毒僧,不比现在危险百倍?我可曾慌乱了?”纯纯居然脸红红地说。   “我知道你静得下心。”   “对你我……”   “纯纯我……”   “哥,准备。”纯纯毅然说,她知道怡平想说些什么,心里面在转什么念头:高嫣兰!   怡平突然叫了一声,手脚一阵痉挛,接着痛苦地呻吟,砰一声滚落在床下。   “哎呀!庄哥哥,不要……不要……”纯纯拼命地阻止怡平挣扎。   两人都倒了,缠在一起滚到室中心。   坐着的看守一怔,本能地走近,站在栅外讶然注视两人在地上挣扎。   “这小子经脉快崩裂了。韦姑娘,不要管他。”看守好意地说:“断脉崩裂死得很惨的,他会先撕裂了你,你……嗯……”   扳直了的发环长有六寸四分,从结喉上方贯穿喉头卡在口中,斜穿入颅内部,人扭曲着摔倒。   纯纯虎跳而起,伸手出栅要将尸体拖入。   “钥匙不在他身上,他也没有兵器,拖来何用?”怡平一面说,一面用发环改制的开锁器,探手外出开始定下心拨锁。   纯纯不管,将仍在抽搐的尸体拖近。   在生死关头,她变得出奇的勇敢,先在尸体的头部劈了两掌,震死脑部让尸体加速死亡,方拔出尸体喉下的发环。   “我也可以赚回一个。”她咬牙说:“这些天杀的狗东西!他们必须付出代价。”   六寸四的钢技,在她手中真可以成为杀人的利器。   她的注意力,完全放在小房的门口。   里面还有一个睡觉的看守,很可能是牢头,只要那家伙一出房门,她就会给予对方致命一击。   同时,她也紧张地等候怡平将锁拨开,如果开不了,那……她不敢想象。   怡平如果没有把握,就不会用发环制钥匙他早已看清钥匙的形状,对这种将军型半月大锁构造也熟悉。   铜枝性软,手扳牙咬与床缝夹扭,便制成一枝代用钥匙。   喀嚓两声,大锁被拨开了。   他们渡过了第一重险阻,还有第二重,第三重……   两人将看守的尸体拖入,放在小床上,锁上铁栅,小心地到了室门。   铁叶门有两道闩,粗如门柱。   拔闩试推,怡平暗暗叫苦,大事不妙。   “哥,怎么啦?”纯纯看到他懔然的脸色。   “门内外都有管制。”他叹口气说:“内用闩,外用锁,双重管制。没有万斤神力,休想将门拉开。”   “哎呀……”   “找那个看守设法。”怡平向小房间一指。   小门没上闩,应手缓缓而开。   真是无巧不成书,应该正在沉睡的看守,鬼使神差恰好午夜梦回,大概是作恶梦,突然怪叫一声,狂乱地急急挺身而起。   不能让叫喊声惊动外面的人。   两人不约而同,不假思索地射出铜枝。   怡平的反应更是敏捷,随铜枝飞扑入室。   两根铜枝已经要了看守大半条命了。   怡平的掌接着如巨斧下劈,重重地光临脑门。   “没救了。”怡平抓住重新躺下的看守,就灯下瞥了一眼,颓然放手。”   “哥,怎……怎办?”纯纯显得六神无主。   “还有希望,纯纯,沉住气。”   “怎么希望?”   “派来杀我们火口的人,应该快到了;”   “但……双重管制……”   “这两个看守的嗓音,我都可以模仿,至少可以有七成酷似。”   “骗他们?”   “是的,快找兵刃。”   两个看守的剑,都藏在枕下,一找便着。   现在,他们出了囚牢,手中有了剑。   怡平剥下尸体的上衣穿上。   万花山庄设有囚人的石室,可惜负责人经验不够。对付怡平,知道搜光他身上的物品,甚至除掉他的上衣,撕开他快靴的内皮。   但对付韦纯纯,却没有搜除她的发环。   谁知道发环可以拉直来作致命武器?甚至可以用来造钥匙?   准备停当,现在只有一件事好做了:等待、等待派来灭口的人前来。   怡平刚踏出小房门,突然愣住了。   “哎呀!卓姐姐……”他后面的纯纯欣然叫:“是卓大姐……”   铁叶门不知何时推开了,迎门站着一脸惊讶的卓梅英,穿一身曲线玲珑的墨绿色夜行衣,狭锋刀握在手中。   “你……你们出来了?”卓梅英讶然叫。   “卓姑娘。谢谢你。”怡平欣然说:“我们在等,正为了出不去而焦急,外面加了锁,出不去。”   “走,离开再说。”卓梅英苦笑:“我们也在外面焦急,里面闩死进不去,破门又怕他们对你们下毒手,真的谢谢上苍,走!”   外面有四位穿虎纹衣,握快活刀的人,还有两具尸体。是警哨。   当他们利用预先垂下系妥的纪绳,升至半崖附近,下面的万花山庄警钟狂鸣,灯笼火把越来越多。   派来灭口的人,发现囚室的变故了。   怡平的任脉受制,用不上全劲。   纯纯背部受伤,也不敢用全劲。   因此,必须小心照料,由先上的人,助一臂之力把他们拉上去,所以速度不够快。   上面的人正在将纯纯拉上一段峭壁,在下面等候的怡平大感焦急,悚然说:“糟了,他们会追上来。”   “你可以放一万个心。”陪伴他的卓梅英说:“他们做梦也没料到人从这里出入上下。这时即使发现了,也来不及追啦!”   “如果他们用弓箭……”   “他们没有弓箭。”卓梅英向崖上一指:“我上面却有二十张强弓。”   “哦!你对万花山庄很熟悉?”   “邻居嘛!”卓梅英注视着他微笑:“万花山庄建立,比我家的巫山太虚幻境晚十年。当初高庄主的老爹建立这座山庄,家祖本来想赶走他们的。后来家祖慈悲认为有万花山庄阻绝西面的道路,反而对太虚幻境有利,从此没有人从西面到太虚幻境打扰,所以才让他们在此地生根,我当然熟悉这里的形势。”   “谢谢你来救我。”怡平感激地握住卓梅英的手臂:“我是个大傻瓜,糊涂虫,笨驴……”   “庄……大哥,不要自责。”卓梅英反握住他的手背幽幽地说:“爱过方知情重。大哥,忘了她。”   “我忘不了。”他怆然说:“我闯过十年江湖,我看过人间百态,见过各式各样的人;但却是第一次碰上这么忘恩负义的人。”   “她爹是江湖四霸天,称雄道霸的人是与众不同的,他们对权势、利害、物欲、甚至爱情,看法都与常人有异的。像我爹、我娘、我三姨,甚至刀下不留情的三姨爹,就不配在江湖成为风云人物。我们只配秘密地来去,秘密地盗取贪官污吏、为富不仁的大户、真正为非作歹凶徒的金银财宝,而不重视虚名浮誉,永远不会成为江湖的豪霸,所以不需要机心。”   “恕我冒昧,你们快乐吗?”   “当然快乐,多傻的问题!”   “那就够了。哦!卓姑娘……”   “你不能叫我梅英吗?”   “这……梅英,有关那十二色珍宝……”   “庄大哥,你实在很笨。”卓梅英打趣他。   “我笨?我……”   “韦姐姐不是回到你身边了吗?我家才不稀罕那些珍宝,只想藉机打击走狗们而已。”   “那些珍宝,是我和……”   “和神箫客梁老爷盗走的,你们比我们早一步。”   “咦!你怎么知道的?”   “就是知道……绳子放下来了,你先上。来,我帮你弄妥当。”   卓梅英自然而亲昵地替他把防险的小绳,在腰间系妥,以免半途失手往下掉。   “不要太用劲……让他们把你拉上去好了,别忘了你是经脉受制的人。”卓梅英关切地叮咛。   百丈高崖,中间有些地方可以停留,生长着一些坚实的树木,所以他们是分段往上攀的,第一次下降时带了充足的攀缒长绳,分段往下垂挂。上去时把绳子拉上,下面的人无法向上追。   下面的人,根本不知有人从崖上撤走,在庄内外穷搜,乱得一塌糊涂。   好不容易登上崖顶,怡平果然看到不少守在崖口的人,穿了虎纹衣,手中有搭上箭的大弓。   如果往下射,仍然具有可怕的威力。   “梅英,好像下面还有你们的人,他们能撤上来吗?”怡平眉心紧锁,甚感不安:“为了我……”   “有人,但不是我的人。”卓梅英挽住他的臂膀,向在不远处调息的纯纯走去:“你不必为我的人耽心,也不要替留在下面的人挂念,万花山庄那些人算不了什么。如果你不被制了经脉,你也可以出入自如。韦姐姐,你的庄哥哥需要有人帮助,需要找地方静养,到我家去好不好?百十里路半天可到。”   “谢谢你啦!哦!二哥、二妹、三妹呢?”   “他们奉到急召,去与家父家母会合。”   “哦!有事故……”   “从庄大哥踏入锦绣谷口的第一步开始,事故就发生了。所以他一走,我就取走了他藏在树洞里的包裹,立即准备召集人手应变。我是旁观者清,高谷主如果不囚禁你们,他就不配称四霸天的二霸天。庄大哥,能赶路吗?”   “可不要把我看成快进棺材的人,多傻的问题。”怡平学卓梅英的嗓音和语气说话,居然神似,可知他的心情相当愉快:“这就走。”   二十余位穿虎纹衣的人已全部撤回,立即动身。   “你们将是太虚幻境近年来的唯一……唯二客人,也是最受欢迎的贵宾。”卓梅英挽了纯纯并肩而行:“韦姐姐,有一天,我会到回雁峰拜望你……”   “哎呀!你……这可是你说的。”纯纯欣然雀跃:“可不许黄牛哦!我每天都会盼望你来。”   “傻姐姐,哪能每天都等人的?”   “我会把庄哥哥请回家乡,我和他等你。”纯纯拉住梅英附耳说:“庄哥哥有心病,帮我,好不好?我知道,你也很喜欢他是不是?”   “他的心病,一定要在这里彻底医治解决。”卓梅英郑重地说:“要把他的心病连根拔掉。”   “卓姐姐……”   “乾坤一剑近期不会离开,他们要紧锣密鼓进行结亲的事,而且在等候机会。”   “等什么机会?”   “等狂风暴雨。”   “狂风暴雨?卓姐姐,我听不懂。”   “狂风暴雨的大小,决定于高谷主的态度。如果高谷主因结亲而与乾坤一剑联手,风雨就会小得像朦朦烟雨;如果不,那就是惊天动地的暴风雨。”   “我还是听不懂。”   “傻姐姐,你不配闯江湖。庄哥哥可能懂,但他不愿去懂。有件事他猜对了。”   “什么事?”   “拔山举鼎以为我家把十二色珍宝盗走了,他不甘心,被他查出我家可能隐藏在巫山附近,恰好顺路,顺便先去搜巫山,再来解决高谷主的事……”卓梅英将偕同怡平入山,碰上霸剑西道的经过说了。最后说:“庄哥哥便猜想九幽客前往借道,目的并非抄万花山庄的后路,而是志在巫山搜我家的踪迹。”   拔山举鼎有奸细混在万家生佛的身边,万家生佛身边有一位叫何方的人,曾经听说有穿虎纹衣的人在夔州一带现踪。消息传到拔山举鼎耳中;这家伙一到武昌,便从朋友口中证实巫山有神秘的人物出没,这就是他向西道借路的目的。”   “他们借道成功了?”   “没有,所以改从巫山县城落脚,准备了大量爬山用具,要冒险往里搜。如果西道肯借路,从巫山后面往前搜要容易得多。巫山数十座峰峦,山势都是往东伸的,从县城一面往里搜十分困难而危险。我家的进出路就不敢设在县城,舍近求远是有原因的。”   “他们找得到你家的太虚幻境吗?”   “很难说,他的人手多,全是些高手中的高手,我们不敢忽视他们,所以我二哥必须赶回去应变。”卓梅英捏了纯纯一把:“二哥好喜欢你,可惜的是落花有意……”   “嗯!卓姐姐,你……”纯纯认真地说:“你知道,我……”   “你心中只有一个庄哥哥,容纳不下第二个人。二哥是个明智的人,他可不像你庄哥哥一样又笨又傻,穷盯着高嫣兰不放,明知落花无意,仍然……”   “他已经完全看穿了高嫣兰这个人。”纯纯打断了卓梅英的话:“我想,他会忘掉那段情。”   “会吗?”   “会的。”纯纯答得十分肯定:“我愿意等待,等待他完全遗忘高嫣兰,你呢?愿不愿意等待?”   “什么?你……你说我?”   “有什么不对吗?”   “你……你在防备我……”   “不,卓姐姐,我是真心的。”纯纯挽住了卓梅英的肩膀:“我们不要竞争,好吗?”   “你是说……”   “傻姐姐,我要郑重地告诉你,我不是为了酬恩,也不是为了怜悯。如果是高嫣兰,从前,我会让她;现在,当仁不让。男人嘛,有三妻四妾算不了什么。我们来好好策划,让他觉得爱我们是值得的,你反对吗?”   “哦!纯纯……”   “告诉我,你不反对,好吗?”   “纯纯,你好厉害。”卓梅英在纯纯的耳畔羞笑着说:“我原想和你争,这可下不好意思争啦!”   “你……”   “我不反对。现在,问题出在庄哥哥身上。”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喂!你多大了?”   “十六岁,正月初九;哦!你可不能乱报哦!”   “这……糟糕……”   “哈哈!快叫姐姐。”卓梅英开心地笑。   走在前面的怡平,一心只在跟着前面的人赶路,分枝拔草怕失足掉落山崖,全神贯注小心翼翼,哪有工夫听两女在后面说悄悄话?   “你们在笑什么?”他被笑声惊动,扭头问:“说出来让我也开心地笑一笑好不好?”   “笑大傻瓜。”纯纯忍住笑:“没你的事。”   “咦!纯纯会作怪了,准是被梅英带坏……”   “什么?我好欺负是不是?”卓梅英故意凶霸霸地说。   “唔!不对,可能是山区里气候不正常的缘故,我还是乖乖闭嘴的好。”他扭头大笑,继续赶路。   日上三竿,进入一处晨雾未散的山谷。   “太虚幻境到了。”卓梅英欣然说。   “难怪我什么都没看到,只除了无尽的山林莽野。”怡平说:“巫山在哪里?”   “南东一带。十二峰在这里看不到。”   “这里有路吗?”   “傻大哥,没有路怎能走?离开锦绣谷的二十里左右,本来没有路,我们故意踏出一条路来。”   “故意踏出一条路?”   “是啊,要不,乾坤一剑和高谷主怎会跟来?”……   “什么?他们会跟来?”怡平吃了一惊。   “他们要不跟来,就看不到群魔乱舞啦!”   “哦!你是说……”   “不久你就明白了。”卓梅英神秘地一笑:“要看虎斗,就得把两头老虎引到一处,而且要让它们不期而遇,窄路相逢,不斗才有鬼。我们是第一批引虎的人,后面还有捉虎的人呢!请等一等,让他们先走。”   二十余位穿虎纹衣的人,默默地向前走了。   怡平发觉所立处,是在一条三四丈宽的急湍溪流旁,四周群峰四起,满山满谷全是参天古林,峭壁上藤萝悬挂。高崖上古松盘虬,山谷像一条巷道,向四面八方伸展,通向不可测的远古丛莽。   二十余个穿虎纹衣的人,走出百步外便消失了。   卓梅英高举右手,左右连挥三次。   溪对面怪崖下的草木丛中,突然撑出一只五根竹制成的竹筏,一位穿草绿对襟短装的大汉竹篱一点。   竹筏像是破空激射而出,穿越溪流水花四溅,仅撑了两篙,竹筏便冲上这面的溪岸。   “上!”卓梅英首先登上竹筏,向跳上岸的大汉问:“我爹回来了?”   “是的,小姐。”大汉微笑着回答。   “怎样了?”   “还在巫山十二峰穷找。”   “这里……”   “未现敌踪,但快了。”   三人上了筏,大汉奋神力猛地将筏推出,随势跃上筏,竹篙连点,筏眨眼间便到了对岸。   竹筏撑入怪崖下满垂藤萝的崖洞中,眼前一暗,片刻眼前重放光明。   原来是一条天然石硖,抬头不见天日,两崖峭如刀劈,小溪一线,眼看前路已尽,筏到时才可看到另有去向,果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这简直就是一处小三峡,也像是桃花源。”怡平脱口喝彩:“谁知道这里面别有洞天呢?”   “再进去又是一番面目,家祖取名为天外天。”卓梅英说:“是太虚幻境的胜境之一。用善意的眼光看,那是世外桃源;用恶意的眼光看,处处不测寸寸凶险。”   片刻,竹筏进入平静的水道。   这是一座约十里长,宽窄不等的山中小湖,也是一座巨大的深潭,最宽处约有三里,窄处不足一里,四周绝崖峭壁,飞瀑处处,流泉四溢,水色碧蓝,深不可测,沿岸怪木丛生矗立,奇岩猿蹲虎踞气势迫人。   竹筏在一处谷口的平坡靠岸,大汉向登岸的两位客人善意地挥手含笑打招呼,将竹筏撑走了。   小径穿崖越林,卓梅英一面走一面说:“天外天的瑶池中,有无数可口的白鳝、娃娃鱼、鼋勰,有空我们来玩来捉,刚才那大潭我们叫瑶池。”   “潭景很美呢。”纯纯说:“你就是瑶池的仙子罗?”   “美?山风一起,或者云雾迷天,可就又险又恶了。据山民说,这里是龙窟,变化多端,今天贵宾光临,所以显得特别平静美丽而已,这是胜境之一,再往前就是太虚仙府了。”   这是一座比锦绣谷范围更大的绝谷,中间有溪流,有盆地、有田。所谓仙府,是不合实际的。   几处散落的,垒石而建的房屋,外表显得原始古朴,一点也没有天上宫阙的瑰丽外貌。但内部的设备,却是富丽堂皇的,与卓家的神秘舟船一样,败絮其外,金玉其中。   这里住有十二姓人家,以卓家为名义上的领导人。   谷口,已有一群男女列队欢迎他们了。   十二姓人家,男女老少有两百余丁口,但一部份人不在家,在巫山附近监视各地的动静。   至于在夷陵管理船只,留意江湖动静的人,是谷中各姓选派的优秀子弟,他们的家不在谷中,仅不时返谷与亲友团聚。   太虚幻境由卓梅英的祖父所创建,带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把这一带蛮荒绝域,辟成世外桃源。   三代以来,人丁渐旺,假使他们有野心不甘寂寞,率领谷内谷外三百余位男女高手君临江湖,必定可以左右江湖情势,目下的江湖四霸天决不会有今天的风云局面。   卓梅英偕怡平、纯纯回到自己的家,那是建在小溪旁的六座格局不同的房屋,垒石为基形如城堡,内部却明窗净几堆金砌玉。   卓家老一辈的有祖父卓宏毅、老祖母。   上一辈是卓文俊、景玉卿夫妇。   小一辈的有梅英的大哥欣华、二哥欣玮、二妹兰英、三妹菡英。大哥欣华已经成家,二哥欣玮仍在找对象。   一家老少对怡平、纯纯十分亲切。   老祖父、老祖母似乎对怡平一见便生好感,倚老卖老叫他一声哥儿,倍感亲切,问家世问文才、问武功,唠唠叨叨没完设了。   怡平收起了怪脾气,应对自然倍加小心,总算让老人家感到满意,老人家挑不出毛病,他总算平安过关。   怡平被安顿在客室,纯纯则被梅英邀请作伴。   不等他们去拜会谷中的各家子弟,有头有脸的人都来卓家,看看在岳州把走狗作弄得乌烟瘴气的年青人。   快活刀与白莲花也来了。   快活刀叫甘嘉棠,谷中十二姓子弟之一。   白莲花是梅英的三姨,叫景玉珊。   送走了所有的客人,卓文俊夫妇问起经脉受制的,清形。   “据愚叔所知,拔山举鼎对乾坤一剑颇怀戒心,原因之一是乾坤一剑的一气指功,可杀人于丈外,防不胜防。用一气指施展断脉封经奇学制人,大下间无人能解他的独门手法。贤侄被他制了任脉,目下感到怎样了?”   “小侄知道那恶贼的底细,见面便怀有戒心。”怡平平静地说:“可是,却没料到他那么阴毒,会突然向一个被锁在囚室中的人下毒手,因此被他第一指击中七坎,护体气功未能及时护体,而致任脉受损。   “这恶贼的一气指固然霸道,但在丈外想要小侄的命,他还没有这般能耐,虽则小侄护体气功发晚了一刹那,只须花两三次行功十二周天工夫,经脉便可复原。”   “贤侄正好利用这两天工夫疗伤,可以赶得上看群魔乱舞。如果你不能参加,必定深感遗憾。这两天,愚叔不许其他的人打扰你,你可以安心静养。愚叔必须外出指挥,不能常来看你,休怪。”   “大叔有事请自便。请问大叔,高家的人真会来?”   “正在途中。愚叔已断绝了他们东西两方的信息,他们目前像是盲人瞎马往中间会合;当然是愚叔促成他们会合的。”   “哦!看来……”   “看来,这是一场绝地相逢的盛会,他们之间的恩怨是非,该大白于天下了。呵呵!贤侄好好养息啦!或许你可以参加这场狩猎。”   怡平不是在养伤,而是在享福。   梅英带了一位侍女照料她,陪他谈笑,饮食起居照料得无微不至。   现在,她已经不是提刀杀人的女英雄,而是温柔似水,兰心蕙质的小主妇,文静的微笑,娇柔的谈吐……这些,才是女人真正能征服男人的武器。   邻房也在养伤的纯纯,走动并无妨碍,也由梅英亲切地照料,不时与梅英一同前来陪伴怡平。   纯纯与梅英在气质上,似乎更娇柔些,在怡平面前更显得爱娇,本来从小就跟在怡平身后撒娇嘛!   经过两天一夜的多次行功疗伤打通任脉,怡平不但已经元气尽复,而且练气的火候更为精纯,更为进步,连他自己也可以明显地感觉出进境相当惊人。   自从离家之后,一直就在奔波,出生入死,时时防险,处处小心真没有工夫定下心来苦参上乘。   这两天不们心境平静,而且不必担惊受怕,为期虽短,但已可让他专心求进,进步神速自是意料中事。   午后不久,两位姑娘陪他在花架下品茗聊天。   “怡平哥,”梅英娇唤,越叫越亲昵:“天气太好,等会儿我们去瑶池捉鱼鳖,好不好?纯纯妹妹,你的水性不错吧?”   “会一点。”纯纯脸一红:“小时候,记得大家到河边玩水,我们一群女孩子不好意思往水里跳,在河边提小鱼小虾,有一次我不小心……”   “我记起来了,你失足掉下水,被冲下窝底潭。”怡平哈哈大笑:“哈哈!是我把你拖起来的,潭边全是烂泥,你成了一个……哈哈!一条泥鳅。”   “啐!”纯纯羞红着脸白了他一眼,接着脸色暗下来了;“就是那一年,你突然不见了,我……”   “纯纯妹妹,你哭得好伤心是不是?”梅英抓住机会打趣纯纯:“啧啧!六岁的女娃娃能有多大?居然为男孩子掉眼泪……”   “要死啦!这是做姐姐的该说的话?”纯纯拧了梅英一把:“你呢?要不要说些儿时趣事来听听,大概有许多男孩子跟在你后面吧?我好可怜,不但没有男孩子跟着我,我还得跟在怡平哥后面做他的累赘。”   “这才叫做青梅竹马呀!喂!你们到底要不要去?”   “我赞成。”纯纯向怡平微笑:“怡平哥,去嘛!好不好?”   “我想,我们来这里已经三天了,对不对?”怡平向纯纯说。   “是呀!我的伤口已经结疤,梅英姐姐家里的金创妙药真好。”   “搜山的歹徒们,该已接近太虚幻境了,谷中所有的人都已经派出,我们能去玩?是不是该出去……”   “早着呢!”梅英说:“搜巫山十二峰,就够他们苦三五天了。今早信息传来,他们还在那一带爬上爬下,辛苦得很。”   “会不会有些绝顶高手远出搜寻?说不定真有人找到这一带呢。”怡平仍然不放心:“那些人都是寻踪觅迹的行家。”   “不会的,情势完全在家父的控制中,已经觅妥龙争虎斗的地方,正按预定计划,逐步将他们往该处引。”梅英信心十足地说:“等他们累得筋疲力尽,就是生死一拼的时候了。怡平哥,目前还用不着我们出动。”   “好吧!那就走。”怡平终于同意了。   “下水的话,别忘了带衣裤去换。”梅英说:“我去准备渔具,钓竿,鱼叉,鱼篓,都得带,走。”   他们就在来时竹筏靠岸的地方,三人并坐在树下准备放钓。   梅英的计划是先钓鱼,然后下水用鱼叉,去抓下游半里外山崖下的大白鳝。   白鳝就是鳗鱼,这里有些白鳝长有五六尺,色如淡金,已经不是青灰色了。   午后不是钓鱼时光,但在这里,肉食的鱼类白天黑夜皆活动频繁,那些巨大的七星鱼夜间反而少活动。   刚放下钓,怡平突然挺身站起,举目向下游眺望,眼中出现警戒的神色。   “怡平哥,怎么啦?”梅英讶然问。   “梅英,下游是不是有人玩水?”他指指下游。   下游有座高崖,下面是怪石起伏,有些升出水面的潭湾,在该处戏水相当危险,白鳝特多。   “没有呀,那一带平时有人去叉鱼,但这时敢去的人都派出去了,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梅英向下游不住眺望:“怡平哥,你看见什么了?”   “我看到涟漪。”   潭水流速缓慢,阳光普照,天气晴和,水波不兴,有涟漪就表示水面有物移动。   “是水禽。”梅英说:“有时候,这里还可以看到天鹅呢,水凫鸳鸯多的是,你看,天空上不是有许多水鸟飞翔吗?瞧,那是苍鹭,那是鹤,那是……”   “水禽的涟漪……好吧!就算是水禽……哎呀!有鱼上钩了,好大……”   “不要拼命拉!会把钓丝拉断。”梅英叫:“那是大鲶鱼,比老虎还凶。怡平哥,你麻烦大了。我们这里的鲶鱼没有泥腥味,但没有人要吃,把它拖上来得费不少工夫。”   大江的鲶鱼,有些长到七八十斤,六七尺长的鲶鱼并不稀罕,但在三峡一带却不多见。   两个头上顶着草枝的人,正从下游贴岸向上游,有时潜入水中,好半天不浮上来,浮上来只为了要察看岸上的动静,原来他们利用芦管呼吸,所以不需浮升水面。   三斤重的鲶鱼就不容易拉上来了,这条鱼大概不少于五斤,拉力出奇地凶猛,用力拉必定断线。   怡平对钓鱼不算外行,一收一放有章有法。   纯纯兴奋地跟在他旁边,不时叫着替他助威,两人沿岸向上游移动,不久便离开原处三二十步了。   鱼仍然没拉上来。   梅英微笑着坐在原地,扭头注视兴高采烈的一双爱侣,脸上有动人的笑意,眼中有异样的神彩。   这三天相处,她进入少女最神奇最兴奋的动情期。   她发觉怡平对她和对纯纯同样温柔,同样关切,与在山区对她时时警戒,时时保持距离的情形完全不同。   怡平的一投注一微笑,对她都是难以言宣的兴奋,令她心潮汹涌的感觉与时俱增,她觉得生命是那么可爱,世间充满了温情。   她甚至不再多想有关走狗们搜山的事,不再想到往昔行道江湖的剑影刀光。总之,她十分满足,十分兴奋,少女的情怀处处表露无遗。   她的目光在怡平身上,心也在怡平身上,神意也在怡平身上,因此浑忘身外的一切而失去往常的警觉,沉醉在自己编织的美梦里。   “那条鱼是高嫣兰。”她出神地想:“他仍在尽心尽力捕捉她。”   她不自觉地笑了,笑自己怎会有这种古怪的念头?怎会将人比鱼?情势也不一样呀!这怎能比?   也许,我是他,他才是那条鱼,我和纯纯正在用尽心力捕捉他。”她的思路又变了。   她又笑了,笑自己怎又有这种可笑的想法。   蓦地,一声水响,打碎了水面的如镜平静,打碎了她的幻想。然后,眼角余光看到巨型物体从水中破水跃起,快速绝伦。   不是大鱼;不是水怪;不是龙;是人!   发现是人,已经反应得太晚了。   二十步外正与鱼作生死斗的怡平,听到了怪异的水声。本能的扭头一看,大吃一惊。   “该死的!”他怒吼,丢掉鱼竿一跃四丈。   可是,也来晚了。   梅英甚至来不及站起,她就坐在水边。水中有人跃上,眨眼即至,连转念都来不及。   鸩尾穴挨了一击,她立即失去活动能力。   来人顺势将她扑倒,抱住她奋身一滚,一声水响,滚落水中去了。   她神智仍清,来人下手有分寸,僵而不昏,劲道控制自如。   她本能地屏住呼吸,以避免喝水。梅英水性本来就高明、经验丰富,滚落水之前,她已深深吸满一口气。   对方水性之高明,令她大吃一惊,带着她向下沉,然后像大鱼般向下游潜泳,好快。   不止一个人,那第二个人影已到达她身侧,帮着带她的人,将她往前推送。   终于,她昏厥了。   纯纯在怡平咒骂着纵起时,也看到梅英被带下水的情景,尖叫一声,随后狂追。   怡平到了,已看不见水下的人。   他沿岸飞奔,但奔出百十步,已到了崖旁,无法通行了。   他脱掉短靴,将靴塞人腰带,毫不迟疑地向后面狂奔而来的纯纯叫;“快回去报警!”   一声水响,他飞跃入水。   敢到东海黑水洋擒龙捕鲨,可知他的水性造诣定不等闲,这点山间长潭算得了什么?   最重要的是,他知道附近的水势地形,乘筏前来时,他已经暗中留了心。   下游三里余,左岸有一段古木参天的山坡,有些地段是起伏不大的野地。   一个穿灰蓝色水靠的人,爬上坡度不大的潭岸,先抱起昏了的梅英,另一个穿蓝色水靠曲线玲珑的人也上了岸,进入茂密的树林。   女的背了梅英,男的在后面警戒,两人沿潭岸的树林内缘,向下游狂奔。   “好像没有人追来,不必跑得太急,留些精力应付意外。”男的一面说,一面不断向后监视。   “要不要将人先救醒?”女的一面奔跑一面问。   “不必,到前面再说,必须远离现场以策安全,越远越好,这小女人死不了。”   “哎呀……”女的惊叫。   男的扭头一看,大惊失色,脱口狂叫:“用兵刃……”   女的丢下梅英,狂冲而上,伸手拔系在背上的分水钩。为了游泳方便,长兵刃负在背上比较不挡水。   从树后闪出拦截的人是怡平,浑身水淋淋,短靴已经穿妥。   双方对进,其快可知。   女的兵刃尚未拨出,怡平已经抢先进攻,劈面就是一记云龙现爪。   女的来不及拔分水钓,兵刃在背上仓猝间不易拔出,只好本能地用金丝缠腕擒人,急扣怡平的腕门。   怡平不收招,让对方搭实,腕一沉,五指反而刁住了对方的手腕一沉一带。   “哎……”女的尖叫,向下挫。   怡平出左手向下一勾,便勒住了女的咽喉向上拖,右手也将对方的右手扭转向上提。   女的相当凶悍,左肘发狂般后攻自救。   可是,一连三肘,不但没撞断怡平的肋骨,手肘却像是撞在皮鼓上,震得左臂又酸又麻,最后终于失去力道,咽喉被勒得受不了啦!舌头开始外伸。   男的反应相当快,可惜来不及救应女的。   女的一照面便被制住了,男的只好退而求其次,抓住昏厥的梅英拖退丈外,先争取安全距离。   “原来是你,难怪水性如此高明。”怡平咬牙说。   “你……”男的脸色大变,但强定心神保持镇静。   “五湖钓叟侯洞庭,拔山举鼎立即便派你父女立功了。这位是你的女儿,武林三女杰之一,凌波仙子侯翠华吧?她陆上的功夫差劲得很。”   “你是……”   “孤魂野鬼庄怡平。我认识你,那天走狗们逼你父女入伙,公孙云长、高嫣兰都在场,我也在,但并未露面,所以你不认识我,但应该知道我。”   “你……”   “你来做什么?”   “探道,老朽父女负责在有水的地方寻踪觅迹,几天来毫无发现,今天总算看到有人,不得不擒作人质,以便让主事的人问口供。”   “把人放下。”怡平沉声说。   “不行,老朽交不了差……”   “你不放?”   “该你放人,姓庄的。”   “你不管你女儿的死活了?”   “交不了差,我女儿同样会遭殃,所以……”   “你不想交换你女儿的性命?”   “父女连心,看来,你阁下占了上风。”五湖钓叟泄气地说。   “差不多,换不换?”   五湖钓叟冷冷一笑,将梅英拍醒。   这位水性超尘拔俗的老钓叟,并非将姑娘淹昏了,而是将人拍昏插芦管入口呼吸,因此水喝得并不多。   “现在,老夫要先问问看,是不是值得交换。”五湖钓叟狞笑着说。   “好,你这老卑鄙能做得出任何见不得人的事,你做好了,在下也不会闲着。哈!老狗,你女儿还是大闺女吗?”怡平怪腔怪调地问。   “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五湖钓叟沉声问。   “小意思。如果是大闺女,以后她要嫁人,可能麻烦大了。”   “你……”   “现在,我要把她剥光。你这个做老爹的人,最好避远些,你总不会厚着脸皮在旁看热闹吧?”   五湖钓叟气得脸色铁青,伸手抓住梅英。   “小畜生你敢?你……”   “我孤魂野鬼不是什么大仁大义的英雄,没有什么不敢的。你舍得女儿,我也舍得我的女伴,而你,不但失去女儿,还得丢掉老命。”   “你……”   “你如果真舍得任何东西,就不会在暴力下低头,甘心被迫做走狗。你到底换不换?”   最后一句话说得声色俱厉,真把五湖钓叟吓了一跳。   “你先放我的女儿。”五湖钓叟不得不认输:“可别在我女儿身上弄鬼。”   “你女儿还不值得在下弄鬼。”怡平说,放了侯翠华,将人向前一推。   “女儿,怎么了?”五湖钓叟向冲来的女儿关切地问,似乎还不肯相信怡平真的放人。   “这人的臂力好可怕。”侯翠华揉动着喉部,似乎余痛犹在:“不要紧,女儿还挺得住。”   五湖钓叟阴阴一笑,抓起梅英扛上肩。   “哦!老匹夫,你打算食言不放人?”怡平淡淡一笑,似乎毫不在乎。   “老夫何时食言了?”五湖钓叟狞笑,得意已极:“老夫从来就没答应释放你的女伴,只说你先放人,没错吧?阁下。”   “哈哈哈……”怡平敞声大笑:“你当走狗没有几天,却把走狗们无耻的坏点子作风很快就学会了。”   “你还敢笑?”   “我笑,你就得哭。”怡平的笑容未敛。   “能笑,你就多笑几声吧,等一会你就笑不出来了。阁下,老夫找地方问完口供,再决定如何释放你的女伴。老夫会放人的,但不是现在,千万不要追踪,你不希望你的女件受到伤害吧?”   “能走,你就请便啦!不送。”   “你最好不送。女儿,走……咦……”   侯翠华一双本来明亮清澈的双目,这时瞪得大大的,眼中似乎放射出兽性的光芒,眼神阴森可怖,龇着咬得死紧的牙,鼻子耸皱而起像正在发威的狼。接着,双手提起了,十指如钩不住抓合、伸张、用劲的线条十分明显。然后,呼吸一阵紧,喉间发出怪异的咆哮,身躯挫低,摆出兽类即将向同类猛兽攻击的姿态,一步步向五湖钓叟欺进,作势扑上攻击。   “女儿……”五湖钓叟厉叫,一步步向后退:“女儿,你……你怎么了?你……”   一声咆哮,侯翠华飞扑而上,手脚齐出,连抓带踢凶猛无比,像猛兽股扑向侵入地盘的同类。   五湖钓叟大骇,丢下梅英闪避。   咆哮声阵阵,侯翠华发疯似地紧跟着其父扑击,一次比一次凶猛,三下五下,把五湖钓叟逼得四处躲闪。手忙脚乱,一面狂叫:“女儿,清醒清醒……”   回答他的是一声咆哮,有尖利指甲的手爪,几乎抓住他的肩膀,逼得他飞退丈外,惊出一身冷汗。   接着,他看到不远处的怡平,正解了梅英被制的鸠尾穴,扶起梅英活动手脚。   “姓庄的!你把我女儿怎么了?”他一面躲闪,一面焦灼地狂叫。   “哈哈哈……”怡平狂笑:“你不是说我笑不出来吗?我说你要哭,当然哭不哭在你。我孤魂野鬼说话不一定正确,信不信由你,你一定会哭的。”   “你在她身上果然弄了鬼!”   “在下并没有保证不在你女儿身上弄鬼,只说不值得弄鬼,没错吧?”   “你……”   “老匹夫老狗杀才你给我听清了?”怡平语气转厉:“你当了几天走狗,就把在下对你的大仁大义当作你达到目的、表功邀赏的本钱,完全忘了你往昔的侠义雄风。你这种人,永远是世间的祸害。你的女儿不久就会变成一头发疯的兽,什么事都可能做出来,不如硬下心肠,杀了她,这比看她发疯发狂要仁慈些。再见,老匹夫。”   怡平说完,与梅英携手而行。   五湖钓叟摆脱爱女的紧迫追逐,飞掠而至,情急狂叫:“姓庄的……”   怡平挽着梅英,脚下一紧,一面说:“老狗,拔你的分水刺呀!你的女儿也一定跟着你拔,你就可以刺死她了。”   “庄老弟……”五湖钓叟惨然叫。   “你也可以跳水,你的女儿也会跟着跳,她一发疯,就会淹死在水里,你就一身轻松了!”   “庄老弟,求求你……”   “你这时求我,太晚了。”   怡平并不急于离开,挽着梅英折向而走。   两人脚下如行云流水,轻盈飘逸神态从容。       第三十九章 太虚幻境   五湖钓叟跟着折向追赶,糟了,正好被咆哮追逐的侯翠华抄出截住,父女俩重演你扑我闪的老把戏。   “死一双不如死一个,老匹夫,杀死她!”怡平一面掠走,一面叫:“等你们两人精力耗尽,缠在一起就得死一双了。”   “求求你,庄老弟,放我父女一马,我也是不得已。”五湖钓叟声泪俱下地哀求。   “有条件。”怡平站在远处说。   “我只能答应你能力所及的条件。”   “在下不会妄求不可能的事。”   “我……”   “你如果再反悔,在下必定要你父女死得万分悲惨,信不信由你。”   “我决不反悔了。”五湖钓叟懊丧地说。   怡平放开梅英,突然闪电似地切入五湖钓叟父女的中间,双手在侯翠华面前快速地挥动,口中念念有词,蓦地大喝一声!   侯翠华像是挨了当头一棒,向前一栽,激动狂乱的神情开始松弛,仅呼吸急促喘息声粗浊,那是追逐的结果,与受制乱神的事无关。   五湖钓叟奔近,急问:“她……她怎样了?”   “力尽,躺片刻就好。”怡平冷冷地说,脸上神色不友好:“但是,她好不好,大权操在你手中。”   “你……你用妖术?”   “连笨驴也不会告诉你是什么术。”   “你有什么条件?”   “和你一样。”   “和我?”   “你不是要口供吗?你不以为我也有相同的要求吗?”   “这……”   “首先,在下要知道的是,拔山举鼎来了没有?”   “来是来了,是真是假就难说了。”   “现在,我们来谈谈你的来踪去迹……”   不久,怡平与梅英匆匆返回卓家,半途碰上纯纯领来救应的十余位谷中子弟。   快活刀与白莲花夫妇恰好返谷,立即由快活刀甘嘉棠,召集谷中的人手,在卓家商讨应敌良策。   快活刀郑重地表示,对方人才之众,出乎意料之外。五湖钓叟父女居然能利用溪流深入幻境中枢附近,而主力仍在巫山十二峰。   比五湖钓叟更高明的人,也很可能接近了幻境外围,原定的计划如不改变,主动权便将消失,因此必须立即改变计划。   传信给卓文俊夫妇的人先一步动身。   怡平带了两姑娘,稍后走另一条秘径登程。   怡平的建议受到重视,他自告奋勇,与两位姑娘组成实力雄厚的打击群,先消灭四出暗搜的高手走狗,以免暴露太虚幻境的中枢。梅英熟悉山区的地势,哪些地方有走狗活动,她可以推断出来。   三人换穿了暗绿色的劲装,带了山区应用的工具,进入绵绵无尽的山岭和丛莽。   “怡平哥,你认为五湖钓叟父女逃回去之后,会不会把进入瑶池的经过说出?”梅英一面走一面问。   “大概不会。”怡平说:“那老家伙被迫做了走狗,已经变得聪明会用心计了,说出来他哪有好日子过?我猜,他父女并不急于返报,而到另一条河流鬼混去了。”   “你到底用什么方法,作弄那凌波仙子侯翠华的?”   “那只是离魂鬼母的最简单离魂术,加上我在她的灵台穴轻轻来上那么一记小小震荡手法,和一点心灵示意术:如此而已。”   “她真会发狂?”   “不会,精力耗尽,她就会睡上一大觉,醒来时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怡平哥,那凌波仙子美不美?”纯纯另起话题。   “武林三女杰之一,与高嫣兰齐名,她的美与高嫣兰不同。”怡平加以解释。   梅英向纯纯打眼色,表示诧异。   这是怡平第一次在两位姑娘面前,提起高嫣兰而没出现特殊的表情。这种转变,两位姑娘不但诧异,电深感宽慰。   这表示怡平已对高嫣兰没有多少留恋了,感情也正在蜕变中,是相当令人满意的好现象。   越过东南六七座奇峰,到达一条纵向河谷,山势往东南伸展,小河谷沿山势曲折盘旋而降。   “从这里往下走。”梅英向小河谷下游一指:“可以到达达登龙峰的西端峡谷,那一带有一些山民生息其间。早些年曾经有几位避仇逃案的人,在那里隐居逃世,最后皆受不了清苦死寂的生活,先后重返花花世界,随波逐流去了,留下一些遗迹至今仍未湮没。按爹传来的信息,他们东路搜索主力,可能在峡谷。那一带的风景很不错,峡谷两旁可以开辟田地,爹一度曾经打算在那儿安置一些人开垦,养活一两百人丁绰有余裕。”   “我们去碰碰运气。”怡平说:“能养活人的地方才有人定居,江湖人通常都在有人定居的地方找线索。你逼公孙云长和高嫣兰夜袭杨家,摆出的阵势十分壮观。拔山举鼎当然知道你们拥有大量人手,居住的地方,必须具备能居住的条件。五湖钓叟父女,就是根据人逐水而居的习惯,而发现了幻境中枢。有人搜索这一条有河的山谷,该是合理的估计,走!”   同一期间,小河谷的下游,五位老道从登龙峰东南的纵向山脊,觅迹寻踪,下降至河谷的东支山峡。   虽则老道们修真有成,一个个身轻似燕,无奈山高林密,处处有绝壁断崖,甚至稍微平坦些的山坡,也寸步难行,可把他们累得精疲力竭。   往往爬一座山,就得花掉一天半天工夫。   没到过原始丛莽的人,往往以为那些树林,与村子口的风水林差不多,不但可以行走,还可以在里面捉迷藏游戏呢!   其实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那些原始山林中,杂草高有丈余,荆棘丛生,藤萝密不透风,连兔子都不易在内走动。   人一陷进去,手中有砍山刀还可以砍树削草开路,没有刀可就麻烦大了,人的手在这种地方力量有限得很,形容寸步难行绝不为过,所耗的精力极为可观,一天恐怕走不了十里八里地,保证衣裤破裂,全身都是伤。   五老道小心翼翼找容易走的地方走,而容易走的地方又少得可怜,因此速度像蜗牛,降下峡谷,已是狼狈万分,吃足了苦头。   “知机子道友!”走在最后的老道赫然是大法师天都羽士,愁眉苦脸地说:“这鬼地方怎会找得到路?该死的!这里恐怕除了猿猴之外,就是虫蚁才能在此过活,任何兽类皆难以生存,何况是人?没有人当然不会有路,还是回去算了,不能走啦!贫道这辈子这哪曾受过这种活罪?”   这妖道说得不错,他这辈子的确不曾受过这种活罪。   他贵为天香正教教主,有徒众上千,在通都大邑接受信徒们供神仙似的供奉,走一步就有不少人前呼后拥,有车有马有轿代步,哪曾像野猪似的用肉身在荆棘丛中开路?难怪他怨天恨地发牢骚。   “做一天和尚撞一大钟;做一天道士念一天咒,”走在中间的知机子老道冷冷地说:“咱们拿钱办事,不办就不要拿钱。喂!无亏道友,你真记得这一带有人,没弄错吧?在这里人一定活不了。”   “三年前贫道曾在这附近采药,的确发现有人,错不了。”在前面用木棍拼命开路的无亏道长说:“下面的山谷是穷山恶水中的天堂胜境,不但可以居住,而且可以清修,禽兽甚多,是种山的好地方,一定有人在里面聚落而居。从现在开始,大家眼睛放亮些,留意可疑的痕迹,也许咱们已经落在人家的监视下了。”   “只有山精木客监视咱们,不会有人。”另一位叫太乙丹士的老道嘲弄地说:“无亏道友,我敢保证,三年前你所看到的所谓人,一定是鬼怪。哼!你说,你与看到的人打过交道吗?”   “一在山上,一在山下,如何打交道?外行!”无亏道长停止拨路,扭头狠瞪了太乙丹士一眼:“贫道日夜与鬼怪打交道,总不至于人鬼不分吧?三年前贫道所看到的人,还会吹箫和唱山歌呢,两个活生生的人,决不是青天白日敢现身的鬼怪。喂!该谁在前面开路了?”   “他娘的棍球!”天都羽士一面咒骂,一面超越到前面:“该我了,龟儿子王八!人要变成鸟,该多好?”   “变成鸟还能算是人?”无亏老道将开路的木棍交与天都羽士:“要骂,你该骂王八快活刀,要不是他那些人把价值连城的十二色珍宝盗走了,咱们哪会受这种活罪,千辛万苦来找他的贼窝?”   “说来说去还是山精地异两怪害人不浅。”知机子满怀怨恨:“他两个混蛋在严府有一份好差事,偏偏像游魂似的逛到武昌来,一口咬定曾经在巫山看到佩快活刀的人,活龙活现地硬说。快活刀的巢穴就在巫山附近。山精那王八蛋还出什么馊主意,说搜巫山一带山区,因山势的走向不宜从外向里搜,建议向霸剑西道借路,绕到北面由内向外搜,不但搜索容易,也出其不意俯敌之背。真是见了鬼,居然被他料中西道真的在拔天岭建山门,因而大总管坚信那王八蛋的消息是正确的,所以发誓一定要将快活刀的巢穴找出来,追回十二色珍宝,再前往万花山庄办正事,可害惨了咱们这些人。”   “咱们搜了好几天,搜遍了一百六十里巫山十二峰。”天都羽士双手持棍,拼命拨打挡路的野草荆棘开路,一面咒骂:“天杀的,见他娘的大头鬼!除了一些野蛮人,哪曾发现半处像样的地方?如果找不到快活刀的巢穴,日后贫道与山精地异两怪没完没了。呸!贫道一教之主,成了披荆斩棘的开路小卒,晦气。”   一阵枝叶纷飞中,他们降下峡谷的平野。   溪流一线,清澈如黛色的玉带,两岸虽然林木葱笼,但已经不生荆棘藤萝,行走已无大碍,不需被荆斩棘开路了。   “咦!那是什么?”   走在前面的天都羽士,在溪旁用棍向对岸的水际一指。   小溪宽仅三四丈,水流平静,游鱼可数,清澈见底。   知机子急冲七八步起势,大雁似地飞越,轻盈地飘落在溪对岸。   “是丢弃的爬山虎快靴。”知机子用棍挑起天都羽士所发现的东西,郑重宣布:“是被水冲上来的,上游有人居住,而且是配穿爬山虎快靴的人。快!咱们找到有人居住的地方了,天色不早,赶两步!”   首先,他们在溪边找到一座用栅围起来防兽,里面种有菜蔬的菜园。   这是有人居住的最佳证明。   五老道欢喜欲狂。   左方出现一座茅屋,相距不足百步。   踏上至茅屋的小径,茅屋前出现三男两女,用惊诧的目光,迎接五个颇有神仙气概,但狼狈万分的外方人。   那位年约花甲的老人,首先笑吟吟地抱拳行礼打招呼:“诸位仙长大概是访道而来的。深山绝谷,罕见外客,诸位仙长远道而来,非常欢迎,诸位仙长请进来喝杯茶歇息,请。”   “打扰施主了,谢谢。”知机子客气地稽首说。   厅堂不大,但粗制的家具倒还齐全,可知这家人在此地,种山与世隔绝,已经有一段时日了。   少妇奉茶毕,与老太婆入内去了。   主客双方客套一番,五老道先通名:知机子、无亏道人、太乙丹士、天都羽士、飞云散人。   知机子声称,的确是求仙而来的。   花甲老人自称姓毕,毕天虹,老妻虞氏。长子毕大川、次子毕大江、长媳龙氏。老家在江西,迁来此地隐居已有十年。   十年来,一家老少到县城办事不足五次。   几乎忘了世俗,世俗也遗忘了他们。   已经是申牌末,山中已不见日影,老道们当然不会离开,势必在毕家住宿一宵。   华天虹吩咐妻媳,整理客房留客人住宿,并准备膳食。主人在客厅陪伴客人聊天,毕大川兄弟饶有兴趣地倾听客人叙说山外的一切。   “毕施主在此定居十年,真是令人难以想象的事,这种与世隔绝的清苦日子,比贫道入关苦修更为清苦。”知机子开始探口风:“但不知附近还有其他人家么?”   “上游还有几家。”毕天虹说:“其实,在这里生活还不算清苦,飞禽走兽很多,山药包谷都可以作为粮食,与世无争,精神上是愉快的。一年跑一趟县城,卖些兽皮药材,换购一些日用必需品。日子过得倒也平静满足,庸碌小民,这种日子已经很不错了。”   “这一带全是穷山恶水。”毕大川说:“不会有神仙,诸位仙长辛辛苦苦前来,恐怕是徒劳跋涉了。”   “贫道访仙是次要的事,主要是访人。”知机子淡淡一笑:“毕施主,上游的人家距此有多远,又是些什么人?”   “最近一家约有十里地,姓周。”毕天虹热心地说明:“一家四口生活得不错。来这一带过活的人,不瞒仙长说,多多少少有点厌倦世俗,逃避世俗,谁也不想提起以往的家世,所以谁也不知道对方的根底。”   “毕施主练武的根基不错。”   “这……”毕天虹脸色一变:“在这里与天争、与兽争,没有武功根底,日子是很难过的。仙长该听说过这一带的人猿巨熊,其实最凶猛的却是被称为山魈的大马猴,长得跟人差不多高,武功与胆气不够,会送命的。”   “姓周的是不是有一把七星快活刀?毕施主是不是也有一把?”   “快活刀?”毕天虹脸色又变:“没有,姓周的用托天叉,不用七星快活刀。”   “毕施主用?”   “在下用的是砍山刀……”   “施主知道谁有七星快活刀?”   “没听说过……”   “你撒谎!”知机子厉声说,鹰目中冷电暴射:“你的神色,已经明白表示你知道谁有七星快活刀。毕施主,你还是乖乖吐实的好。”   “咦!你这位道长,说话怎么这样无礼?”毕大川倏然站起,怒形于色;“诸位请别忘了作客之道。”   知机子哼了一声,举手一挥。   天都羽士冷冷一笑,蓦地举手扣指疾弹,一缕指风发出尖厉的锐啸,射向毕大川的右期门穴。   毕大川反应奇快,身手相当高明,左闪、急退、旋身,指风打穴落空。   “咦!高明。”天都羽士讶然叫,碰上了行家:“我不信你一个山野莽汉,能逃得过贫道的指风袭击。”   声落,从长凳上站起,迈出两步,第二次扣指疾弹。   同一刹那,太乙丹士站起,大袖一挥,铁袖功骤发,砰一声大震,刚变色而起的华大江被袖拍中,背重重地撞在土墙上,再反弹倒地。   同一瞬间,知机子虚空一掌拍向毕天虹,用的是劈空掌,暗劲如怒潮澎湃,凶猛地向毕天虹涌去。   指风打穴,钱袖功,劈空掌,全用上了。   毕天虹大喝一声,闪身也以掌回敬。   一掌吐出,同时大叫:“诸位不要欺人太甚。”   这时,天都羽士的第三次指风攻击,把缺乏经验的毕大川逼上厅角绝境,第四指击中毕大川的左肩井。   二个人倒了一双。   五老道中,功力最差的要数天都羽士,而这妖道已经是江湖上人见人怕的风云人物,对付一个在深山生活,未见过世面的年轻人,真有杀鸡用牛刀的感觉。   接着,拍一声暴响,知机子硬接了毕天虹一掌。   “砰!”   毕天虹仰面摔倒,被无亏道人一脚踏住了。   后堂抢出虞氏和龙氏,婆媳俩两把砍山刀火辣辣地冲出,目眦欲裂,存心拼命,尖叫着咒骂着,挥刀直上。   飞云散人与太乙丹土双剑齐出,在狂笑声中迎上。   但见剑虹暴涨,丝丝剑气慑人心魄,剑虹与刀光奇快地接触,传出了刺耳的金铁震鸣声响!   两把砍山刀同时自护偃折断,刀身翻腾着飞起,锵锵两声,飞落在壁根下。   剑虹再闪,手下绝情。   “要活的!”知机子及时沉叱。   剑尖以毫发之差,从婆媳俩的胸口前撤回。   两老道的左手闪电似的伸出,毫不客气地点中两女的右乳下期门穴,顺手将人往凳脚下一摆。   无亏道人将毕天虹抓起,往条凳上一搁。   无亏道人说:“老家伙,如果你不乖乖招供,你的下场将极为悲惨。我们这些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星,杀几个人决不会手软,你最好放明白些。”   “毕天虹,”知机子语气奇冷奇厉:“告诉我,这附近谁有七星快活刀?”   “天哪!我……我的确不知道,只听说过这把妖刀,但从未见过……”   “你仍然口气硬,去手!”知机子沉叱。   无亏道人抓住毕天虹的右手一拉,一扭,一振,“克”一声轻响,右上臂骨折而皮肉未伤。   “哎……”毕天虹狂叫。   “不要虐待他!”虞氏狂叫:“我告诉你们……”   “贫道在听。”知机子冷笑:“贫道问口供,问一句不实答,便卸一件零碎,所以江湖朋友,皆称贫道为搜魂真君。女人,你知道搜魂绰号的意思吗?”   “老……老妇所招,一……定句句是……是实。”   “好,但得等事实证明。女人,上游那些居民,是不是每人都有一把快活刀?”   “他们没有……”   “去耳!”   “哎……”   虞氏狂叫,右耳被天都羽士硬生生撕掉了,鲜血立即涔涔而下。   “女人,回答。”知机子继续发话:“上游的人,谁有快活刀?”   “三年前,有人在朝云峰下,看到了有人佩那种刀。”虞氏哀声说道:“饶了我们,我们……”   “去鼻!”知机子冷酷地下令。   天都羽士右手食、拇二指,捏豆芽似的把虞氏的鼻尖捏掉了。   五老道心硬似铁,血也是冷的,不管所问的口供是真是假,先毁人再追问,而以自己的想法作为依据。   “换一个问,那小女人。”知机子向龙氏一指:“你说,说实话!”   太乙丹士将龙氏抱坐在怀中,不住嘿嘿怪笑。   龙氏看到婆婆满脸是血痛苦叫号,已吓得心胆俱寒,再被老道抱在怀中,更是羞惊欲绝怎能回答?   “你如果不说,没有人会可怜你的,小女人。”   太乙丹士右手托住龙氏的下颚,大拇指与其他四指分捏着双颊,随时可以制止嚼舌自杀,粗糙的手轻捏着白嫩腻滑的脸颊,形成强烈的强者与弱者的明显对照。       第四十章 丧心病狂   “公公说,自……自从迁来……来之后……”龙氏不得不为了生死挣扎:“不时看到有神……神秘的怪影出没,像……像鬼怪,穿……虎纹衣,佩的好……好像是快……快活刀。”   “好像?”知机子厉声追问。   “据公公说,未能接……接近察看,不……不敢断定,人一……一闪即没,看……看不清……”   “你看到这种人吗?”   “没……没有……”   “既然不时出现,你敢说没看到?警告她……”   太乙丹士手往下一带,一声裂帛响,龙氏坚挺饱满的洁白酥胸与嫣红的乳尖,暴露在老道眼前。   禄山之爪抓住了她的左乳房,五指渐没,洁白的肌肉自指缝挤起,失去血色。   “哎……哟……”   龙氏骇绝痛极厉叫,半裸的身躯猛烈地抽搐。   “招!”知机子沉叱。   五指一松,乳房恢复原状。   片刻间,便变了颜色,五个指痕清晰可见。   “苍天在上……”龙氏声泪俱下狂呼:“我……我的确没……没见……见过他……他们……”   “他们?你还说没见过?去乳尖?”   太乙丹士食拇两指尖,捏住了左乳尖。   “且慢!”天都羽士急叫,这色中饿鬼对龙氏健美的胴体甚感兴趣:“知机子道友,你这样问口供,也许可以问出真的消息,但也可能是胡供,让贫道用手段问吧,一定可以问出真实的消息。这小女人是个好鼎炉材料,毁掉了十分可惜,让贫道问,可以两全其美岂不是甚好?”   “我知道你对女人有一套,而且知道你对处理教中事务有专才。”知机子向太乙丹士点头示意暂止施刑:“人交给你处理,贫道继续盘问其他的人。”   太乙丹士把龙氏向夫都羽士一推,啧啧怪笑说:“大法师手下有上千善男善女,玩过无数的女人,可说是色中之魔,香坛里有各式各样的好鼎炉,全都是如花似玉的绝色美女。想不到对这么一个深山里的普通女人,居然也有这么大的兴趣,你也未免太滥啦!”   “这方面你外行,懂得太少。”知机子替天都羽士辩护:“而天都道友却是行家中的行家,他对女人的知识和经验,决不是道友你那种只知苦修的人所能企及的。来,咱们来继续问。”   天都羽士抱起龙氏往内堂里走,飞云散人则将目眦欲裂的华大川拖至脚前,等知机子问口供。   “你……你们已经不是人了……”毕大川咬牙切齿厉叫:“莫道上苍无报应,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们这样对待无辜的人,会受到报应的。这条山谷住了四户人家,都曾经发现有神秘的人不时出没,除了知道这些来意不明、飘忽如鬼魅的怪影之外,其他毫无所知。最重要的是,谷里的人从未受到伤害或骚扰,因此从来就没有人愿进一步追查那些怪影。你们把我们当作是你们要追查的人,不是你们愚矗,而是你们本性残忍,冷血地杀人取乐而已。如果那些怪影真是快活刀,或者我们也是快活刀的人,你们恐怕早就死了,怎会让你们毫无人性地残害我们?”   “小子,你很会损人。”知机子狞笑着道:“你在有意激怒我,以便早些痛痛快快地死呢。”   “除死无大难,怎么死,在下毫不介意。”毕大川说:“当你们踏入本宅时,你们已决定了灭口的恶毒念头,我毕家五口已决定了横死的噩运。杀死我们,你们并没有收获。”   “至少,贫道已经知道,附近有穿虎纹衣的神秘人影不时出没。”   “我们会毫无保留地将所知道的事奉告,杀我们是毫无理性的。”   “贫道如不灭口,等贫道一走,那些神秘人物到来向你们查问,他们会缄默吗?”   “这……”   “你见过七星快活刀?”   “没有,只听人说过这种刀。”   “你老爹见过了?”   “家父在来此隐世之前,曾经是江湖人,他曾经看到这把刀出现,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原来如此,贫道错怪了你老爹。”   “你们……”   “那就不必再问了。”知机子冷酷地作出杀人的手式。   飞云散人一掌拍在毕大川的脑门上。   其他各老道也同时下手,毕天虹四个人在他们眼中,似乎只是微不足道的虫蚁,而不是同类的人。   四具尸体被拖至屋后的荒地上。   不久,天都羽士出来了,脸上有满足的神情。   “穿虎纹衣的人,出现谷底的次数,要比在谷口出现的次数多,小女人所知有限,必须到谷底几家追查。”天都羽士向知机子回覆:“上面最近一家不足十里地,姓周,有四个男人,猎兽的技术相当高明,武艺不差,剽悍敢斗,必须小心应付。”   “先叫那小女人弄晚膳,吃完就到周家。”知机子立即作了决定:“天都道友,你回去禀报,认识路吗?”   天都羽土地位最低,怎敢拒绝?   “小女人已经死了。”天都羽士说:“贫道还不至于迷路,这就走吗?”   “对,这就走。”   天都羽士匆匆走了,他是唯一认识怡平的人。   千紧万紧,填饱肚子要紧。   四老道杀光了毕家五男女,只好自己下厨弄食物。下厨的是太乙丹士,太乙的地位仅比天都羽上稍高,自然是下厨人。   同一期间,怡平与两位姑娘到达毕家上游五六里的谷右山坡,向下急走。   “恐怕来不及了。”梅英悚然地说:“毕家告警的狼烟一发即止,必定已经遭到不幸了。”   在虞氏与龙氏挺刀抢出拼命前,她们已先一步在屋后点燃了山中传警用的狠烟。这种烟如果没有山风,可以升上百丈高空而不散,谷上下游的人家,如果没有机会使用牛角声传警,就用狠烟警告附近的人家。   情况不急,狠烟不断上升。   一发即止,已表示没有继续示警的机会了。   梅英熟悉谷中人家传汛的方法,所以知道毕家必定凶多吉少。   “会是那些走狗吗?”怡平关心地问。   “那是一定的。信息传来,已清楚地表明有走狗向这一带搜索,以时限估计,这批走狗恰好可以到达这条山谷,不会有其他的外人到这一带乱闯。”   “那我们就快一步,也许可以救毕家的人。”纯纯用悲天悯人的口吻说:“那些走狗心狠手辣,凶残恶毒杀人如屠狗,去晚了……”   “我们已经晚了。”怡平相当冷静:“天色不早,他们恐怕不会离开毕家,天快黑了,他们不会再乱搜。现在,我们计议一下如何对付走狗。”   晚膳在厅堂进食,四个老道毫无戒心地一面吃喝,一面商量着如何向上游的周家取得口供。   “这条山谷的人,不会是快活刀的党羽。”知机子颇具自信下定论:“咱们在巫山山区附近,分途穷搜了好几天,如果。快活刀的巢穴真在这附近,他暗我明,咱们早该落在他们的有效监视下,怎肯留下毕家这些人任由咱们宰割?”   “这么说来,道友杀人是没有必要的了?”无亏道人信口问。   “不然。毕家的人知道咱们来找快活刀,就注定了他们非死不可的噩运了。”知机子为自己的行为辩护:“同时,贫道似有预感。”   “什么预感?”   “预感咱们杀掉这条山谷的四户人家,快活刀就会派人出头,就会暴露他们的巢穴了。这条山谷的人虽然不是快活刀的党羽,但一定是快活刀的近邻。诸位,咱们是唯一得到消息的人,所冒的风险相当大,希望天都道友明天能带人赶来,咱们四个人恐怕实力不足。”   “哦!知机子道友有点害怕了?”太乙丹士的语气带有浓浓的讽刺味。   “贫道横行天下,怕过谁来?搜魂真君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哼!据郑夫子说,快活刀人多势众,善用弓箭火器。贫道虽未修至地行仙境界,但自信还有自保的能力。可是,诸位是否能自保,贫道就不知道了。”   “放心啦!道友。”无亏道人冷冷地说,咱们如无自保的能力,就不会与道友走这条最可能接近快活刀巢穴的路,是吗?”   “但愿如此。”知机子懒得多说,一口喝掉大半碗酒,盯着无亏道人冷笑,眼神狞恶阴森。   无亏道人心中一虚,闭上嘴乖乖回避对方可怕的目光,而且心中暗懔,对方显然动了杀机,说多了会出毛病的。   飞云散人看出气氛不对,赶忙岔开话题:“知机子道友,如果快活刀的人没发现这里的变故,而又躲藏不出,天都道友带着人赶来扑了个空,会不会影响咱们的威信?”   “天都道友只负责禀报所见,并没有请求夫子们派人前来策应。当然贫道希望他们将主力派来,估计郑夫子可能亲自带人赶来看究竟,毕竟咱们是唯一获得消息的一组。至于他们来了之后,有何变故咱们概不负责,谁又能真的料敌如神?”知机子用着权威性的口吻答覆。   正在斟酒的无亏道人,蓦地挺身站起,鹰目出现困惑、费解、猜疑、甚至惊怒等等古怪神情。   厅门口站着一个人,何时来的?四个功臻化境,道力通玄的高手,竟然毫无所知,算是栽了。   是个穿了绿劲装,但未佩有任何兵刃的年轻人。   知机子是面向外坐的,这时激怒得几乎要发疯了,倏然而起,右手愤怒地一挥,面前的碗筷飞出丈外。   “你这混蛋是什么人?”知机子怒不可遏地怒吼。   来人是怡平,他的目光落在地面上的触目血迹上。   “你们杀了毕家的人?”他脸色阴冷地说:“血腥未散,你们喝得下吃得进?你们这些天杀的猪狗!”   太乙丹士哼了一声,离座向外走。   怡平也举步向里走,虎目中冷电闪烁。   “你是上游周家的人?”太乙丹士止步问,被怡平那冷森的神情吓了一跳,本能地消失逼进的勇气。   “你们还想去找周家?”怡平站在丈外问。   “这条山谷的四家人,全得找。”   “找来杀光?”   “来要消息,有关快活刀的消息。小子,你知道快活刀的消息吗?”   “知道。”怡平简要地说。   “那就好,快活刀有许多党羽,住在什么地方?”   “无可奉告。”   “你拒绝贫道的要求了?”   “一点也不错。”   “你知道后果吗?”   “知道。问题是:你们也知道后果吗?”   “那就劳驾你小子说吧。”太乙丹士说,自然而然地向前走了两步。   双方相距已不足五尺,伸手可及。   “在下得先见到毕家的人才能决定。”   怡平若无其事地说,甚至已将目光从太乙丹士的脸上移开,转投在盛怒像火山将爆的知机子身上。   太乙丹士哼了一声,右袖猛地向前一抖,风雷乍起,强劲的力道发如山崩,用铁袖功行猝然猛袭。   绿影突然迎面压倒,铁袖功的劲道突然如泥牛入海,无影无踪,一只大手抓住了大袖,另一只大手已长驱直入,但见指影缤纷,看到指影劲已及体。   老道想躲闪,已力不从心。   想自行震断大袖,也来不及了,鸠尾、七坎、丹田,任脉胸腹三要穴各挨了一指头,人突然发僵。   怡平一脚将太乙丹士拨倒,向知机子招手叫:“你坐在上首,定然是主事的人。你来,把毕家五男女的命运告诉在下。”   “你还不配!”无亏道人说,举步迎上。   飞云散人也从另一面逼进,一面叫:“知机子道友,这小子可怕,太乙道友一照面便完了,必须联手埋葬了他。”   知机子当然知机,太乙丹士的修为,在江湖已是罕逢敌手的厉害人物,主动用铁袖功突袭,不但劳而无功,反而被对方像探囊取物般轻易制住了。不联手岂不自寻死路?他自己的真才实学虽比太乙丹士高出甚多,但决不可能在二三十招内击败太乙,不联手不啻拿自己的老命开玩笑!   所以急急加入,急急怪叫:“活擒他!”   三老道心意相通,就在叫声中同时以绝学出手攻击。   指风打穴、劈空掌、撼山拳,三面齐攻,聚力一击,劲道石破天惊,可怕极了。   绿影如逸电流光,突然在三种劲道汇聚的前一刹那,消失在厅门外。   “休让他跑了!”   知机子怒吼,第一个拔剑冲出屋外,剑护住全身。   到了屋外,却怔住了。   屋外鬼影俱无。   “咦!这小子会五行遁术?”第二个出屋的无亏道人讶然叫,有点毛骨悚然。   柴门外是院子,五丈外有防兽栅,人不可能在刹那间逃得无影无踪,人绝对没有如此快捷的身手。   如不是会五行遁术,就一定是鬼魅,活人绝对办不到。   飞云散人到了栅门外,用目光向四周搜索,哪有半个人影?附近虽有草木,但视界广阔百步内一览无遗,逃的人无所遁形。   “救醒太乙道友,咱们赶快离开。”知机子急叫道:“这小辈不是人,咱们不是他的敌手。”   先抢入厅堂的无亏道人骇然惊呼:“太乙道友怎么不见了?糟!咱们刚才没留意屋顶,那小子刚才上了屋,等咱们追出,他却悄然飘落,进来把太乙道友擒去了。”   “三比一,咱们用不着心虚。不必管太乙道友的死活了,咱们走!回去多带些人来。”   知机子当机立断,下令撤走。   还没动身,外面突然传来卓梅英的愤怒咒骂声:“你们这些畜生不如的东酉!你们不配穿上这一身道衣。后院有毕家的四具尸体,你们必须血债血偿,本姑娘要你们死得比他们悲惨百倍,不然怎能让毕家的人九泉瞑目?”   二老道不等她骂完,已完成三面合围。   卓梅英脸蛋不但美得令男人屏息,穿劲装曲线玲珑的胴体,以及洋溢在外的青春气息,可把三老道的神魂引出窍来了。   “我的天!”飞云散人怪腔怪调地叫:“如果色中饿鬼天都道友在此地,就没有咱们的份了,她是我的。”   梅英佩了刀,但不是七星快活刀,只是一把普通的狭锋刀;一把可以杀人的刀。   一听天都道友四个字,姑娘便明白来人是谁了。   天都羽士带了四护法天玄、天亨、天利、天贞,在岳州曾经大肆活动,无人不知。   一声刀啸,她拔刀出鞘。   “小心她!”知机子提醒飞云散人:“这小女人一定是那可怕小辈的同伴,不可大意,联手!”   屋角转出浑身绿装、似乎更美更动人的纯纯。   但这时,她的神色一点也不可爱了,那充满灵气的凤目中泪光闪闪,脸上涌现悲愤的神情。   “你们……”纯纯拔剑出鞘:“我不明白,你们怎能用如此残忍的手段,惨杀一些无辜的、与你们素不相识无仇无怨的人?苍天如果容许你们再活下去;可知鬼神明明的话是骗人的了。”   怡平突然从门内踱出,俊面上杀机怒涌。   “内房的惨案,是谁造的孽?”他厉声问。   “毕家的媳妇也遭殃了?”纯纯痛苦地问,举步要往屋内走。   “不要进去看!”怡平大叫。   “怡……”纯纯吃了一惊。   “你不能进去看,大惨了。”   “这……”   “不能看……”怡平切齿叫,声调全变了。   三比三,公平得很。   知机子已看出情势不利,用手势示意,要两同伴靠近结阵。   “贫道搜魂真君知机子。”老道强定心神亮名号,希望名号能达到震慑的威力:“你们三个,亮名号!”   “我会回报你们的。”怡平的神色平静下来了:“上苍不会惩罚你们,我会。”   答非所问,知机子的绰号没发生如期的震慑作用。   无亏道人向两同伴打眼色,三支长剑一聚,便形成一座三才剑阵。   怡平招手将两位姑娘召近,低声说:“妖道要摆阵,可能使用妖术,即使不用妖术与下五门药物障眼法相辅,我们也犯不着闯阵接他们聚力一击。现在,我们要如此这般的诱歼他们……”   他面授机宜,定下诱敌妙计。   三老道的阵势开始发动,口中念念有词,脚下各走天罡步,三支剑舞势配合得天衣无缝。   阵阵剑气进发,声如云天深处传来的隐隐风雷,闪烁的剑山一阵阵涌出,也像连绵不绝撤出的重重剑网,任何人从任何方向进人,必定在刹那间被剑山所压碎,被剑网所罩没。   怡平与两位姑娘站在剑阵的右方两支左右,位于剑阵的上风。   妖道们如想用下五门烟、香、雾一类的玩意弄鬼,必须把他们迫向左首,不然休想如意。   三人所站的位置,外表也形成三才阵,但主宰阵势的三角顶位置有异,是钝三角形而非锐三角形。   顶点主阵的人不是怡平,而是情绪已经平静下来的纯纯。   纯纯的情绪已经平静稳定,但眉梢眼角,涌现另一种憎恨、冷厉的神情。   她看到后院的四具受酷刑再被处死的尸体,几乎惊得情绪失去控制,真不敢相信那群功臻化境的高手,会如此残忍地屠杀这些可怜的无辜。   她动了杀机。   一个天真善良的人动了杀机是相当可怕的。   要破阵——   如果非破不可的话,有两种灵光的方法。   其一:不要进阵,在外围逐点蚕食;其二:以雷霆万钧之威,迅雷疾风之势,猝然击杀主阵的人。   怡平两者都不用,他智珠在握,用他自己的方法破阵,他不愿让两位姑娘冒不必要的危险。   他自己也感觉到了,他对高嫣兰的思念,已越过了临界点,正在向淡忘的下坡降落。相反地,两位姑娘像依人的小鸟,依在他身畔用温婉、关切、柔情不断地向他绵绵投注,向他张开了爱情之网。   在他的心目中,两位姑娘的深情很令他感动,内心深处已有了两位姑娘的身影与地位,他觉得自己正深深地关切着两位姑娘。他必须爱护她们,不让她们受到任何伤害。   三妖道念咒的声浪,有强烈的移神作用。   但是,对怡平三人毫无用处。   “他们在撵鬼跳神。”怡平用嘲弄的口吻站在一旁说:“据说,这样可以役使六丁六甲,天兵天将捉怪收妖,可惜这里没有妖。”   “我可以权充妖怪。”   梅英刀隐肘后,开始作怪了,小腰肢一扭一扭地,娇躯半转,回眸一笑百媚生,流露出万种风情,凤目一转,涌现勾魂摄魄的异彩。   她在原地扭了两圈,连怡平都看直了眼。   纯纯也开心地笑了!   笑得几乎直不起腰来,用纤手轻拍自己的额头,怪腔怪调地笑说:“我的好姐姐,你真像一条蛇。老天爷保佑,你是在什么地方学到这种怪舞步的?丑死啦!”   “妖道们的天罡舞步,也好不了多少。”怡平说:“凭良心说,大男人扭起来,恶形恶像才是真的丑死了。喂!妖道们在念咒,我来唱好不好?我们这边有唱有跳,他们那边有跳有念,正好比比道行高低。”   “纯妹也来,我们舞,让怡……让大哥唱。”梅英去拉纯纯。   这一来,阵脚乱了。   纯纯也会作怪,她觉得梅英扭起来其实并不丑,而且扭得很有美感,袅袅娜娜曼妙飘逸,只不过乳波臀浪太诱人想入非非而已。   她觉得好玩,不假思索地便和梅英捉对儿对扭起来。   怡平双手一背,展开歌喉唱起来:“十年磨剑,五陵结客,把平生涕泪都飘尽。老去填词,一半是,空中传恨;几曾围,燕权蝉鬓。不师秦七,不师黄九;倚新声,玉田差近。落拓江湖,且分付,歌筵红粉;料封侯,白头无分。”   是朱尊彝的解佩令。   在气壮山河的粗豪大汉口中唱出来,即使歌喉够好,也唱不出韵味来,完全走了样。   “哥,文不对题嘛!”纯纯停下舞步,娇滴滴媚笑如花,用荡气回肠的声调与韵律提出抗议。   “哥,要罚。”梅英也跟着起哄。   她们在唱歌跳舞,打情骂俏。   可把三妖道气得七窍生烟,无名火发。   “好,我改唱,改唱切题的。我想想看,该唱……该唱什么娉娉袅袅恰似十三余,春未透,花枝瘦,正是愁时候……”   “哎呀!哥缺德,把我们比成……比成……我不依,梅英姐,重重地罚他,重重地罚他啊……”   纯纯羞红着脸娇叫,她本身就是一大诱惑,加上娇羞模样,更是动人。   梅英对诗词歌赋所知有限。   那年头,女孩子最好不要读书,女子无才便是德。即使读,也是一些女儿经、仔细听……一类女性八股,哪有机会涉猎风流艳词?   当然不懂黄庭坚所写的“蓦山溪”,更不知这首词赠给谁的,自然不明白春未透花枝瘦的含义。   她不懂这首调词,却懂得起哄,拉了纯纯,奔向怡平,雀跃地娇叫:“好啊!重罚他,罚他把牛鼻子妖道的脑袋摘下来做水瓢……”   机会来了,阵脚散了。   妖道们忍无可忍,一条人影电射而来,三才阵立即瓦解。   “哈哈哈哈……”怡平狂笑着疾退。   “快逃……”纯纯娇呼,撒腿就跑。   剑气迸发,电虹破空而至,猛扑疾退的怡平背影。   “杀!”   梅英突发娇叱,刀光似雷霆。   扑出的人是无亏道人。   他没料梅英突然从斜刺里进击,想应变己力不从心,刀光一闪即逝,梅英电射丈外,刀重新隐入肘后。   “嗯……”   无亏闷声叫,冲势倏止,脚下大乱,身躯一震一晃,一声长剑堕地,哀号一声,扭曲着、颤栗着向前一栽,在地上厉叫:“补我一……剑……”   同一瞬间,逃跑的怡平飞跃而起,来一记美妙的后空翻,不但翻回原处上空,更超越出八尺以上。   半空中双手齐扬,手中两把指粗五寸长的树枝,连续鱼贯飞出向随在无亏道人身后扑出的知机子攒射,势若长空暴雨,破空的高速飞行厉啸动魄惊心。   知机子不但被树枝有效地阻住了,而且在狼狈地舞剑自卫,撒出绵密的剑网,似乎风雨不透。   树枝不断在剑气中碎成细屑,劈拍之声有如连珠花炮爆炸。有几段树枝穿透剑网,击在老道身上,被老道所发的护身罡气所反震,几乎化为粉末,但打击力道也空前猛烈,每反震一段树枝,老道必定身形暴退一步,剑势也随即一缓。   同一瞬间,心中恨极、杀机怒涌的纯纯,像一道乍起的旋风,右大回旋剑发似奔电,猛扑不敢跟上的飞云散人,掏出了韦家的静剑绝学,剑虹吞吐有如万蜂归巢,一剑连一剑,绵绵无尽。   每一剑皆取得先机钻隙而入,令对方封架不住,剑剑指向要害。   飞云散人也具有罡气绝学,但封架不住快速切入的剑影,双剑无法接触,无法以剑气震毁纯纯的长剑。   因此手忙脚乱向后退,连封十八剑,退了八步,有七剑攻近胸肋要害,总算被护身罡气将剑尖的力道震散大半,锋尖近不了身,造不成伤害,险象环生。   纯纯想击散他的护身罡气,也极为困难。   一刀伤了无亏道人的梅英,不理会老道的死活,快速地绕着飞云散人和纯纯疾行一周,最后退至上风娇叫:“妖道,报应临头。”   飞云散人不再退了,已发现纯纯的内力相差太远,御剑的威力有限,只凭神奥的剑法取得先机而已,只要能小心严密防守,不久便会反败为胜了,所以下定心神运剑封架,六合如一发挥防守的威力,剑网怒张。   蓦地,妖道身形一晃,脸色大变,剑似乎沉重得不易举起,更不用说挥舞了。   “嗤嗤嗤——”   纯纯的剑乘机破网而入,三剑全击中飞云散人的右肋,罡气反震的力道锐减,锋尖已可接触道袍,发出接触时高速磨擦气流的异响。   “不要杀他!”外围梅英切齿叫:“不能便宜了他们这些刽子手。”   这时,不远处的知机子,已咬牙切齿地与怡平面对面相逢,像一只斗鸡。   怡平的手中,有原属于无亏道人的长剑。   “在下要好好让你受报。”怡平语气奇冷:“你已经不是人,在下不能以对人的态度来对待你。你不把别人当人看待,也无权要求别人将你当人看待。”   知机子哼了一声,连攻三剑,剑气澈骨裂肌,每一剑皆具有摧毁一切的强大威力。   “叮叮叮!”   怡平的剑轻灵地上搭下拨,剑上似乎未注内力,但知机子剑上霸道绝伦的罡气,却丝毫未生作用。   双剑接触,罡气自消,发出了铿锵的清鸣,三剑俱解,妖道不仅未能逼近,反而退了两步。   “你……你剑上有……有鬼!”知机子惊骇厉叫着道:“竟能震散贫道的八成罡气,你你……”   “你可以全力施为,你已有九成火候。”   “普天之下,举目天下武林,没有人能震散贫道的护身神罡。”   “你少臭美!”   “你到底是谁?”   “孤魂野鬼庄怡平……好!”   “叮叮!”   怡平封了两剑,立即回敬,但见电虹一闪,便贯网而入,一击便中。   知机子飞返八尺,伸左手一摸右耳,摸了一手血,右耳轮裂了,有一半已不知去向。   “这……这这……可能吗?”   知机子骇极自语,是否可能?   手上的血可不是幻影,那是真真实实的血。   怡平如影附形紧追不舍,剑势已控制知机子的活动空间,随时皆能发起锐不可挡的狂野攻击。   “你并不比郑夫子高明,郑夫子的天罡穿云指就比你高明一分半分。快用全力,为你的生命而斗。”怡平冷酷地说:“血债血偿,在下决不饶你。”   知机子脸色大变,扭头一看,更是心中一凉!   飞云散人正向前一栽,扔剑扑倒,浑身一松,像头刚断气的老牛。   “不要寄望你的同伴了。”怡平说:“那位用刀的姑娘,正是你们要找的快活刀的晚辈,贵同伴已被太虚浮香弄翻了。你们摆三才阵时,不是也散发迷魂的药物吗?在下如果冒失地人阵,结果不问可知。”   “你是说,贫道已成功地找到快活刀的巢穴了?”   “没有,是快活刀的人找到了你。”   “你也是快活刀的人?”   “不是,但颇有交情。”   “十二色珠宝,是你们掉包盗走的?”   “是我,而不是我们,这件事与快活刀无关。”   “把十二色珍宝交出,贫道保证不再追究这件事。”   “哈哈哈……”怡平狂笑:“你的保证不值半文钱。现在,咱们谈谈这里的五命血案。内房中,采补奸杀的人是你吗?”   “世间人太多,死几个人又算得了什么?阁下,谈切身的问题要紧,你不交还十二色珍宝,可知道后果吗?”   “知道。”怡平点头:“你们将一个个前来送死,来一个死一个,来两个死一双,来四个就死两双;现在,你的尸体就要凑合成两双了。”   “你还奈何不了贫道……”   “真的?”   “贫道……”   “你想卖弄口舌之能,以争取时间,天一黑,你就可以利用黑夜逃走了,对不对?”   “庄施主,识时务者为俊杰……”   “哈哈!你不会如意的,在下要进招了。”   “我搜魂真君位居客卿,可以代表……”   一声长笑,怡平展开空前猛烈的进攻。   以知机子的武功修为来说,利用天黑脱身并非难事。必须及早动手,不让妖道制造逃生的机会。   知机子剑发云封雾锁,功力已提至十成,一面封架,一面快速游走,避实击虚,争取时间。   表面上是全力自保,暗中作游斗的打算,一沾即走,居然章法不乱。片刻间,连换八次方位,有惊无险。   梅英与纯纯,已将无亏道人与飞云散人拖到一堆处放。   无亏道人右背肋裂了一条缝,已被梅英撕老道的道袍缠住伤口,阻止大量鲜血流出。   “铮!”   知机子硬封住怡平一剑,火星飞溅中,老道左冲八尺,马步大乱,几乎把虎口给震裂了。   一声怒啸,怡平如影附形追到,剑虹怒张,似乎向四面八方迸射,而不指向目标,无俦剑气陡然迸发,光华破空令人目眩,弄不清真正的剑锋指向何方,好像他在刹那间攻出百十剑之多,虚实莫测防不胜防。   剑气压体,知机子心胆俱寒,刚才一剑硬接,已感到真气一窒,具有逆流反走之象,这一招接不得,不假思索地扭身倒地,急滚两匝一跃而起。   糟了!剑虹似流光,以泰山压卵的声势当胸契入,剑气澈体生寒,护体罡气突然噗一声脱体泄散,没有任何机会封架,也不知剑从何处空隙突入,看到剑虹,锋尖已突破了罡气猛然入体。   剑刺入极难刺中的部位:右肩井。   一声冷叱,怡平挫身沉马步撤剑。   “哎……”   知机子狂叫,身影凌空而起,被剑挑飞了丈外,翻腾着向下摔,“砰”一声,摔了个手脚朝天。   剑虹跟踪射到,流星坠地闪电似的沉落。   “铮!”   知机子临危拼命,躺在地上举剑封架,同时用掌拼余力咬牙切齿劈出。   右肩井中剑,右半身便发僵,剑本来就无法握牢,出剑也控制不住,双剑一接触,老道的剑突然中断。   一记劈空掌也劳而无功,怡平已闪开正面,剑虹再次下沉,又下沉。   剑虹下沉三次,像在同一瞬间入体。   知机子的双肘和丹田,各中了不轻不重的一剑,双手报废,气散功消。   “贫道好……恨……”   知机子狂号,右手一抬,想自拍天灵盖尸解。可是,仅肩关节动了一动,澈骨奇痛光临痛得老道冷汗直流,浑身抽搐呻吟出声。   “你别想死得太早。”怡平丢掉剑,语气冷厉:“丹田已毁,你已无法自毁内丹自杀。双手已废,用指甲割经脉也力不从心。嚼舌死不了,徒增痛苦而已。你们这些畜生,我不能把你们当人看待。”   “放我一……一马……”知机子发狂般地厉叫:“贫……贫道错……错了。给我一……一次机会……”   “你给了毕家五口一次机会吗?”   “他们……不……不招……”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怎么招?”   “贫道……”   “内室的惨案是你所为?”   “是……是天都羽士……”   “他呢?”   “回巫山报信去……去了……”   “哼!我会找到他的。”   不久,堂屋里摆了毕家五具死尸,龙氏已由梅英姑娘替她穿了衣裤。   四老道被捆了双手,吊在屋梁上,吊在尸体上方,手脚大筋皆被割断了,鲜血缓缓地向下滴落,滴落在毕家五具尸体上。   屋中点起了灯。   两位姑娘已在屋外等候,不敢在内逗留。   “你们这些丧尽天良的畜生!”怡平站在尸体前,咬牙切齿说:“按理,你们也算是官府的差役身份,百姓用血汗来供养你们,你们怎能忍心残杀这些善良的百姓?杀人可恕,情理难容;你们必须用你们的生命、你们的鲜血,来偿还你们所欠下的血债。”   “请……请给……给贫道一……一次改……改过自……新的机会……”飞云散人虚脱地叫号:“要不就……就杀……了我们……”   “你们曾经给了毕家五口任何机会吗?”   “我们错了……”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老道,你输不起,你这怕死鬼!只要你们有活下去的决心和勇气,你们就会等得到天都羽士带人来救你们。你们如果死了,他们也会替你们收尸。毕家五具尸体,可以决定来人的生死。”   “他们明……明日赶来时,我……我们已经死了……”   “大概会死的,因为你们是罪有应得,没有活下去的信心,鬼神也不会放过你们。你的人如果仅将你们人士,不理会毕家五具尸体,任凭尸体曝露,哼!我发誓;我会把他们全部留下,留下陪伴这些尸体。”   “庄……”   怡平已经走了,厅门也关上了。   桌上一灯如豆,满屋血腥刺鼻。   久久,无亏道人嘎声说:“知机子,咱……咱们不……不能等……等死……”   “怎办?”知机子的话有气无力。   “自救。”   “怎……怎样自救?”   “荡……荡过来,用牙,咬,咬……断吊……吊绳……就…就可以……”   “贫道手……脚的大……大筋都被割……割断了,怎能荡?哎……哟……那该死的孤魂野鬼……只要贫道有……有一口气在,誓……誓报此……仇……”   “咱们定……定神吐……吐纳,支……支持下去……”飞云散人强提精神说:“咱们不能死,留得命在,才……才能报……仇雪……雪恨……”   知机子的朦胧老眼,突然发现厅中多了两个人。   “侯施主,快……快救我们……”老道喜极狂叫。   是浑身湿淋淋的五湖钓叟侯洞庭父女。   “咦!这……这不是沥血还债吗?”五湖钓叟讶然叫。   “哦们为了逼供,杀……杀了这一家人,被……孤魂野鬼庄小狗,与两……两个女人,把……把我们整得这……这样惨。快,放我们下来……”   “原来如此。”五湖钓叟走近,袖底吐出一把小杀鱼刀,冷冷一笑:“你搜魂真君这一辈子满手血腥,不知到底杀了多少可怜的人……”   “少废话!快割断吊索……”   “我割你的肚子开膛!”五湖钓叟咬牙说,剖鱼刀一插一带,剖开了知机子的肚腹,再向无亏道人走去,脸色阴冷已极。   “侯施主,不……不要落井下石……”无亏道人狂叫。   “老夫不下石,只找机会要你们的命。”五湖钓叟说,一刀送出。   次上巳牌末午牌初,天都羽士带了天香正教四大护法,一马当先到达毕家的屋前广场。后面,大群高手鱼贯后跟。   主事的人赫然是四夫子中的周夫子、吴夫子。   防兽栅门是大开的,柴门也是大开的。   “咦!血腥!”天都羽士惊觉地叫,伸手拦住后面的四护法。   “教主。屋里面有点不对。”天元护法悚然地说:“里面好像悬吊着些什么东西,血腥是从屋内飘出来的。嗯!吊的是人!”   “知机子道友!”天都羽士大叫。   山谷传来回声,没有人回答。   两夫子到了。   吴夫子虽排名第二,其实武功比排名第一的周夫子高,实际的权威也比周夫子大。   “里面已经没有活人。”吴夫子冷冷地说。   天都羽士举手一挥,天元、天亨两老道同时向柴门急抢,左掌前伸戒备,右手随时准备拔剑。   两人先问在门侧,然后小心地伸头往里张望。   “知机子道友完了!”天元悚然惊呼:“其他的人也完了!” 第四十一章 引虎相斗   不大宽阔的厅堂,容不下太多的人。   两夫子与天都羽士急急入厅,大吃一惊!   说惨真惨!地下,毕家五具尸体,并排躺在四老道流出的血泊中,血已凝结成酱黑色,大批虫蚁和苍蝇,正聚集在血泊外围骚动不休。   四老道小腹皆被剖开,内脏挤在剖缝内外,血已经流尽,尸体早僵,吊在梁上不时转动摇摆。   “我的天!”天都羽士脸色泛着骇然惊叫:“昨晚贫道离开,他们仍是好好的……”   “他们曾经全力拼搏过。”吴大子一面察看四老道身上的创口,一面发表意见:“被擒之后,才被吊在死尸上方,割开手脚大筋沥血,这是江湖人报深仇大恨的惨毒手法。剖肚的一刀,是另加上去的。”   十余名高手四面一分,穷搜屋外四周。   “知机子的罡气火候已有八成,掌力可杀人于丈外。其他三位也不弱,都是身怀绝技的方外有道全真。”周夫子冷静地分析;“武林中能轻易将四个高手中的高手擒住的人,屈指可数,到底是什么人下的毒手?”   “有刀伤和剑伤,杀他们的不止三两个人。”吴夫子鹰目中凶光闪烁,举步向外走:“必须彻底搜出蛛丝马迹来,别让四位客卿死不瞑目。”   站在尸堆前,天都羽士只感到毛骨悚然,浑身发冷,暗中替自己庆幸,如果昨晚他也留下,那……现在,他的尸体也必定挂在这里了。   “派人把四位道长埋了。”周夫子向身侧的内总管八表潜龙张均说:“要快,该办的事多着呢。天都道长,劳驾带贵教的四护法,到上游周家走一趟,把看到的人统统抓来。”   “是,贫道这就前往。”天都羽士硬着头皮说。   “人从这里走的。”屋有数十步外,一名搜踪的中年大汉高叫。   足迹向前面山腰上升,林深草茂,有人经过必定留下显明的痕迹。   派出五个人,循迹向上搜。   足迹向西北伸展,伸向群峰四起的万山丛中。   五个人奋勇急走,翻越一座奇峰,足迹越来越明显,似乎所经处是一条隐约可辨的小径。   五人脚下一紧,显得有点兴奋。   在这里发现有路,的确是值得兴奋的事。   不久,他们站在一条山脊上,向下一看,只觉得头晕目眩,原来是一处怪石嶙峋,峭如斧劈的陡崖,下面是陡沉百十丈的土坡,坡下是小丘小岭连绵不绝,树林密布的幽蔽谷地。   没错,是一座四周奇峰插天,适于居住的山谷。   站在此地虽看不见蜿蜒曲折的山谷全貌,但已可断定山谷相当广阔,那下面的平野、丘陵、小岭、溪流……便已说明一切,必定有人居住。   沿这条隐秘小径走,必可降抵下面的山谷。   下面一座小岭后面,升起袅袅轻烟。   “是炊烟!”为首的中年人兴奋地叫:“不会错,是炊烟。陈兄弟。”   “属下在。”一名大汉欠身应喏。   “你赶快回去向夫子禀明,咱们很可能找到快活刀的巢穴了。”   “是,属下这就走。”   “咱们沿路先下去,你们来了就跟来。”   “是。”   大汉一走,中年人带了三位同伴,沿秘径循山脊北行,猜想谷口就在北面。   走了三四里,果然不错,秘径仍可分辨,足迹清晰,是向下降的。   “咦!”走在前面的大汉突然转身说:“张头,有点不对。”   “怎么不对?”为首的中年人张头惑然问。   “这条路好像是故意开出来的。”   “废话!”   “张头,你看。”大汉指指草丛:“足迹附近的草,并无差异,可知平时这里根本没有人行走。还有,你看,如果是你走路,你会花工夫将草往外踏吗?”   “不是一个人走,走前面的人,当然会将草往外踏,以便让后面的人容易走。”   “不可能的,张头。”   “你的意思……”   “有人故意踏出一条路来,引诱咱们入伏。”大汉肯定地说:“按践踏的痕迹估计,不会超过三天。”   “我看你是昏了头……”   蓦地,前面矮林中钻出一个人,隐森森的语音刺耳:“他没昏头,你却昏了。他料得十分正确,路是近期内放意踏出来的。”   四个人几乎同时惊呼:“快活刀!”   是一个穿虎纹衣的人,佩的是把有红宝石饰的快活刀,突然从树丛中钻出,真会把胆小的人吓死。   一声刀啸,快活刀出鞘,刀身发出青紫色的光芒,七颗红星映日闪闪生光。   “不错,快活刀。”穿虎纹衣的人说。   张头大吃一惊,拔剑沉喝:“杨兄弟,撤!”   “谁也走不了。”后面有人怪叫。   四人大骇,扭头一看,心中一凉。   后面有两个同样打扮的人,两把同式快活刀。   “你们已经有一个人回去传讯,不必再派人了。”两个穿虎纹衣的人有一个大声说:“这几天,你们搜遍了一百六十里巫山山区,所经处几乎鸡犬不留。直至昨晚为止,你们为了逼供,先后共屠杀了苗人、山民、垦荒人、逃世者,总数已超出一百二十人。”   “你们这些没有人性的畜生!”原先第一个虎纹衣人出现的地方,出现了梅英姑娘和纯纯,梅英的语音有强烈的仇恨意味:“本姑娘已接到讯息,从现在起,不许任何一个走狗活着离开巫山。”   又是一声刀啸,梅英拔刀出鞘,改握刀身将刀递给穿虎纹衣的人,对方则将快活刀换交给她。   “我举刀发誓。”她咬牙举刀:“要不是昨晚我亲自目击,我还不信你们会做出这种泯灭人性、丧尽天良的事。只要我有刀在手,我绝不放过你们这些走狗。”   “你就是那位姓卓的姑娘?”张头定下心神问。   “不错,谁告诉你的?”梅英沉声追问。   “无可奉告。”   “只有两个人能告诉你们。按情理,这两个人不可能告诉你们。哼!如果你不招供,你将比四老道死得惨十倍,甚至百倍。”   “原来四位仙长的死,果然是你们下的毒手。卓姑娘,四夫子与大总管亲自前来找寻你们,上百高手精英尽出,姑娘犯不着以卵击石,不如识时务……”   一声娇叱,梅英挥刀直上,七颗红星幻化为无数红芒,幻发出令人目眩的光华,强烈地慑人心魄,杀气如怒涛汹涌,刀啸声有如风雷骤发。   一声怒吼,张头剑发狠招敌洒星罗,迎着以雷霆万钧之势攻来的刀山,无畏地以攻还攻全力反击。   “铮铮……”金铁交鸣震耳,最后传出一声撕裂人心的可怕异鸣。   人影倏分,剑气止,刀风息。   张头剑向前伸,人也踉跄向前冲,冲过抱刀卓立脸色庄严的梅英姑娘的身侧,几乎贴身擦过,冲出六七步外,发出一声怪异的叫号,向前一栽,骨碌擦草向下滑,滑过处,鲜血形成一条血沟。   就在冲过梅英身左的刹那间,一道淡淡青芒射入张头的左肘曲池穴。这处穴道控制小臂以下的活动,穴的深浅可决定抓握或放松。   一旁草丛中踱出姑娘的父亲卓文俊,寒着脸说:“丫头,永远不要太过自信,有些人即使砍掉脑袋,脑袋仍然可以咬人。这走狗挨了你致命一刀,他左手暗藏的掌中刀,仍可制你于死命。永远不要让敌人擦身而过,即使这敌人已成了死尸。”   “女儿知错。”梅英脸上的煞气渐渐消失。   另一面,二个走狗已同时被截住退路的两个穿虎纹衣的人宰掉了。   “知错就要改,女儿。”卓文俊拍拍梅英的肩膀,慈和地说道:“走吧,等他们来。   “爹,女儿要和纯纯妹回去。”梅英说。   “是的,大叔。”纯纯接口:“我们要去和怡平哥会合,我们……”   “不许胡闹。”卓文俊断然拒绝:“庄小哥在周家应付得了任何高手,用不着你们碍手碍脚。而且目下他们高手齐聚,正十万火急向这一带合围,你们到处乱跑,会出大纰漏的,走!”   梅英用眼色阻止纯纯争辩,神秘地一笑。   同一期间,这条山谷的西北谷口,距此不足二十里,谷口外的另一座小山谷中,一群高手穷搜每一处树林草窝。   这一带极为隐蔽,处处有山崖兽窟,怪石如林,古木参天,四五十个高手想搜遍每一角落,三五天也未必能搜完。   他们已经搜了两天,正逐渐接近谷口。   这座山谷形势天险,远古洪荒时代,很可能是一条河床,地势与三峡差不多,但比三峡的河床要宽得多。   两个奇峰壁立、水蚀的崖层形成下宽上陡的飞崖,有些地方很窄,抬头上望,飞崖千寻至午不见日影,险恶万分。   谷中段有丘陵、小岭,因此形成中高两旁低的所谓活谷。溪水分向两端流,形成两处谷口。全长约二十余里,曲曲折折形态奇绝,气势雄浑,眼看前面绝崖断谷,走近又发现谷已转向。   两端的谷口,皆是惊心动魄的天险,小溪穿越插天奇峰下的绝壁,宽仅三至五丈,仅可利用溪床涉水进出。好在平时溪水深度有限,形成仅深及膝的溪滩。抬头上望,真的正午看不到日影,平时云雾弥漫,寒气袭人。   张头被杀的山脊,位于谷南口的南面,绝壁如削无法飞越,必须向南降下山脚,再沿山尾绕至谷口,方能从小溪进入山谷。   新踏出的路,就是入谷的路。   在这面南端谷口,虽说距西北另一谷口仅二十余里,但在这面所发生的事故和声响,那一面谷口事实上无法听得到。相反亦然,两处谷口各有事故发生,彼此却一无所知,一无所觉。   西北谷口前面那另一座小谷,没有这座山谷形势险恶。   但同样地势复杂,在参天古林中对面不见人,在怪石如林中不知身在何处,在奇形怪状的岩洞内伸手不见五指。   在这里搜索,简直是跟自己过不去。   这群人已在小谷搜了一整天,迄今晨为止,已一个个精神萎顿,豪气全消。   当然,他们并不是因为搜了一天而如此疲惫的。   事实上,他们已经辛苦了五六天,前后已经有四个人跌伤,五个人被击伤了。   他们能紧迫追踪猎物。能掌握猎物的去向。   可是,却无法捕获猎物。   这是一场生死存亡的奇异大狩猎!   主力人物沿山谷的小溪逐段推进,每搜完一段路程,方加速驰往前面布置,然后召集后面的人赶来会合,因此推进的速度不如理想。   这时,他们己推进到新地段,距前面活谷西北口,仅有七八里左右。依地势估计,他们必定会进入活谷的。   在一座溪旁的高岗上,主脑人物可以监视附近三里内的景物。   高谷主夫妇带着高嫣兰,与十二名高家的子弟,正商议分配搜索区。   同行的是威麟堡主乾坤一剑公孙宙、公孙云长父子,和他们的十位侠义道朋友。   后面与前面担任搜索的人,皆由两方人士混合组成,每三或四人为一组。   万花山庄的子弟人数要多些,因此名义上由高谷主主持大局,事实上却是乾坤一剑在左右一切。   已经辛苦了好几天,不但一无所获,而且损失相当重,高谷主早有退意认栽,但乾坤一剑却断然拒绝,发誓要将逃走了的庄怡平和韦纯纯擒住,哪怕是上天人地,不成功决不罢手。   按乾坤一剑的估计,庄怡平被制了任脉,以一气指施展阴毒的绝技断脉封经,天下间无人可解。   按理,庄怡平应该早就死翘翘了,为何仍能支持到现在?这是乾坤一剑必须了解的事,不将人捉住怎能了解?   高谷主也心中有鬼,骑虎难下。   如果让庄怡平和韦纯纯逃掉,把所发生的变故公诸天下,万花山庄声誉必将扫地,高家的子弟,哪有脸面在江湖称雄道霸?   庄怡平的话,或许不能让江湖朋友信服;但静剑南衡女儿所说的话,却有沉重的份量。因此,高谷主志在纯纯姑娘,对庄怡平的死活倒并不怎么介意,认为怡平的存在,振动不了高家的武林声望与江湖地位。   “那一带有断崖,崖下怪石如林,容易藏匿。”乾坤一剑指指西南的高峰下方:“咱们从这里绕回去,先封锁再分区搜索,他们一定躲在那一带,重施故技走回头路,以便摆脱咱们的追踪。”   “嗯!那一带的确容易藏匿。”高各主点头同意。   “那是什么地方?那座奇峰可有名称?”   “抱歉。”高谷主苦笑:“兄弟只留意锦绣谷至府城一带地势,这里已经远离敝谷百里以上了,穷山恶水,妖魅横行,几十年来从来就没有人行走,敝谷的子弟根本就没来过这种地方。反正山多得很,高兴怎样称呼悉从尊便。我想,咱们该已进入巫山山区了。”   “进入巫山了?”乾坤一剑颇感意外。   “猜想而已。一般说来,人们通称巫山十二峰,船行巫峡中,十二峰九可见三不知,绵亘一百六十里。其实,巫山千峰万峦,连峡南那一带山岭也是巫山,巫山的范围大得很呢。说咱们所立处是巫山,也不算错。”   “咱们对这一带一无所知,庄小狗同样是盲人瞎马。哼!他逃不了的,快分派人手,后面的人暂时不要召到前面来,以防止小狗往回路逃走!”   话未完,右前方的一处飞崖下,突然传出一声刺耳的厉号,相距不足一里,听得真切。   那是先遣搜索人员的封锁区,共有两组人先派到前面潜伏封锁,以便后面的人将猎物赶出,由潜伏封锁的人拦截与认清猎物去向。   “咱们又有人遭殃了。”   高谷主悚然说着,立即率领众人,向厉号声传来处飞掠,一跃三四丈,奇快绝伦,大马行空的绰号不是白叫的。   崖根的藤萝下,分躺着四个人。   两个已经昏厥,一个脸上全是血,脸颊裂了一条缝,正在半昏迷地在草树下爬行。另一个右臂骨折,被一根树藤绕着双脚倒吊在大树下,神智已陷入昏厥境界。   又伤了两个,被打昏的另两个幸好没有受伤。   众人七手八脚将四位仁兄安顿当,一一把他们弄醒。其他的人分头搜索敌踪,一个个急怒交加。   袭击的人,显然逃到前面去了。   “万里兄,怎么一回事?”乾坤一剑向那位被吊起的同伴问。   这位万里兄是他带来的朋友。   金刀伏魔范万里,白道中武功超绝,声誉甚隆的高手名宿,被人打得半死倒吊起来,脸上实在难看。   “孤魂野鬼庄小狗。”金刀伏魔沮丧而又愤怒地叫:“他不给在下公平相搏的机会,由姓韦的泼妇在前面发声引诱,他在后而偷袭,狗养的!卑鄙!”   “看到他了?”   “他在身后袭击得手之后才通名,没等在下看清,他就把在下打得满天星斗。没错,是他。”   “看到姓韦的贱妇了?”   “没看清,但身影装束依稀可辨,是她。下次碰上,我金刀伏魔与他们势不两立。”   前面传来一声长啸,四面传来的回声绵绵不绝。   “前面有所发现了!”高谷主说:“这小狗逃得好快,快追!”   众人又开始急赶。   高谷主临行,仍派人传话给后面的人,要特别小心,眼睛放亮些,免得猎物反向后面逃走,错过了,就难以追及啦!   唯一的正确行动,是紧迫向前追,把猎物逼入绝地。这种处处奇峰壁立的山区,绝地甚多,逼入绝地就可以瓮中捉鳖了。   这一组有三个人,两个是高家的子弟,一个是乾坤一剑的朋友。   三个人都看到两个人影,从右面的树林边缘,藉草木掩身窜走如飞,虽看不清面目,但身影确是一男一女,窜走的身法迅疾绝伦,追之不及。   召集后面的人迅速推进的信号发生了,同时,主脑们放胆穷追急赶。   找到逃窜的足迹,足迹消失在谷口的小溪旁。   谷口危崖壁立,有如巨灵之斧将山劈开,抬头上望,目为之眩。   猎物只有一条路可逃:循小溪入谷。   “看形势,里面定是绝地。”乾坤一剑兴奋地说:“小狗跑不掉了,快追!”   谷口长有三百步左右,溪宽不足五丈,水仅及膝,流速相当湍急,地形内高外低,落差不算小,因此形成长长的溪滩。   二十余位主脑人物涉水入谷去了。   不久,后面负责摸索拦截的人陆续到达,总数超过一百大关。这些人中,乾坤一剑的三十余位高手全来了。   最后入谷的,是护送受伤同伴的人。   受伤的人伤势都不算严重,不需抬着走。   这些人到达后,表示所有的人皆已赶到。   当这群人入谷后不久,不知何处传来一声金钟的异鸣,片刻人影出现。   谷口中段,张起一具怪异的大网,恰好封住五丈宽的溪流。   事先用巨铁椿打入丈八高的岩穴,作为挂网的基础,网下缘沉入溪底,因水流的速度,而使巨网斜张在水面上。   网上密密麻麻悬垂着倒刺钩、双刃片、棘刺蒺藜……全是一些沾上了就脱不了身的霸道玩意。   在水中跃过丈八高的斜网,真不是容易的事,必须有黄河鲤的本领才行。   然后是二十具强弓,扼守在网下方五六十步的溪两岸。二十余位箭手皆画花脸穿虎纹衣,每人带了一袋狼牙箭。   即使能跃过斜网,二十张强弓比斜网更可怕百倍。   最后一关,是太虚幻境的十余位子弟,使用清一式的快活刀。   溪岸架起了四座帐幕,人们在帐幕附近有说有笑,只派了两个人守望,专等里面的人出来送死。   毕家小屋的南端,走狗们陆续匆匆赶来合合,用声号传讯十分快捷,总数已接近一百大关。   四老道的尸体已经入土,但毕家五具尸体仍留在堂屋的血泊中。   四位夫子全部到齐,大总管拔山举鼎是最后领人赶到的,立即下令出发,由张头派回来的人领路。   他们看到张头四个人的尸体,激起众人的公愤,狂怒地沿足迹疯狂地追赶,降下山脚,最后到了谷口,与对谷的乾坤一剑高谷上那群人一样,不顾一切进入谷中。   天都羽士五个人,一直就没有跟来,永远也不会来了,因为他们没有机会收到集合的信号。   当天都羽士奉命前往上游周家,找周家的人问口供时,他便知道有点不妙!   昨晚他被派回去报信,得以逃过大劫,知机子四老道中,任何一人也比他高明,毫无疑问地,杀知机子那些人必定在周家附近,他带教中四位护法前往,四护法的武功与道行,皆比他差了三两分,碰上了哪有命在?   人之所以敢拼死,那是他知道了拼并不一定非死不可。如果明知必死,拼的人就没有几个了。   天都羽士就是不敢拼也不愿拼的聪明人!   明知必难幸免,岂肯前往送死?   他做走狗目的是多捞些金钱,作为发展教务的经费,就算捞到一座金山,命丢掉了要金山何用?   用命去换金山的人,才是一等一的大傻瓜。   他不是傻瓜,他宁可要命而不要金山。   远出三里外,他停步回头眺望。   空谷寂寂,草木森森,没有人跟来;他也确信没有人跟来,两夫子处理死人的事已经够忙的了。   “我们得走。”他向四位同伴低声说。   “教主,我们不是在走吗?”护法老四天贞老道傻呼呼地说,也许是真傻。   “糊涂!”他瞪了天贞老道一眼。   “嘱下糊涂?这……”   “你想,咱们五个人的武功,比搜魂真君知机子四个人如何?”   “当然他们很了不起。”天亨老道说:“但咱们也不能自甘菲薄,不会差得太远。”   “周夫子派咱们五个人前往周家,是不公平的。”天都羽士咬牙说。   “教主的意思……”   “显然宰搜魂真君的人必定在周家,他派咱们前往送死有何用意?”   “这……”   “如果那些人在周家等候,咱们活得了?”   “不会吧?那些凶手……踪迹显示凶手已经上了山,所以周夫子才决定召集全部人手追赶……”   “鬼才相信!要是你是凶手,你会留下让人追踪的痕迹吗?只有笨蛋才会留下痕迹,杀搜魂真君的人决不是笨瓜,而是功臻化境的高手。”   “这……”   “所以,咱们赶快离开,还来得及。”   “可是,教主,”天元吃了一惊:“大总管饶得了咱们?教主答应替他们效命三年,期限未满临阵脱逃……”   “去你娘的临阵脱逃!”天都羽士粗野地咒骂:“你以为咱们要他几个钱是为了什么?大忠大孝大仁大义吗?钱没捞到几个,反而把命丢掉,岂不是天下一等一的大混蛋?咱们走罢!”   “可是,他们日后……”   “狗屁的日后,保住眼前的老命要紧,日后的事,谁知道呢?走!”   五人认准方向,从东北角的山脚绕过,向上攀升,准备返回巫山。   没有路,山脚下是矮树林,必须鱼贯而行。   走在最后的是天贞,毫无戒心地疾走,不知身后有人欺近,噗一声响,后脑挨了沉重一击,往前一栽,身躯尚未着地,便被人一把抓住背领,捉小鸡似的提入林木深处。   袭击的人是怡平?他一直就潜伏在毕家附近,监视着走狗们的动静,钉在五妖道身后,本来打算在周家附近歼灭妖道们,避免过早下手惊动在毕家盘踞的人。但妖道们怕死逃走,他只好提前下手了。   一比五,走掉了一个麻烦得很。   走狗们一而再暗算他,他没有与走狗正大光明决斗的必要。   没收了天贞老道的百宝囊和长剑,重新追赶。   妖道们功臻化境,所以才膺命收服江湖知名人物,可是身后丢掉一位同伴,竟然毫无所觉,可能是急于逃命,无暇分心留意身后的动静吧!   现在,走在最后的是天利。   在前面拨草分枝开路的人是天元,响声阻碍了听觉。   天利的耳力并不怎样锐利,没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居然大意得不加理会!   正走间,突觉右耳被人一把揪住往后拉,脑袋不由自主跟着扭转。   变生仓猝,看到人影已来不及有所反应,眼角刚发现陌生而并不陌生的人影,掌已临头,拍一声印堂挨了致命一击。   怡平抓起天利,大喝一声,将人凌空抛出,向前面的三老道掼掷,拔剑叫:“报应临头!”   “砰!”   天利将前面的天亨老道砸翻在地。   天都羽士反应奇快,旋身时剑已出鞘。   在前面开路的天元也不慢,一声怒吼,回身飞扑而上,双手抡起拨草分枝的木棍,人棍俱至,凌空劈落,不等棍招落实,抽出右手拔剑,随后闪电似的吐出。   怡平直等到对方扑落,等木棍临头,方反常地右移位,果然避过天元截向他左方出剑的狠招。   右移位反击,通常比左移位要慢一刹那,因为右手用剑,右移位敌在左方,必须旋身发招。   但他的旋势快速如电,出招与左移位的速度相同,剑从木棍侧方切入,行雷霆一击,剑毫无阻滞地贯入天元的左肋,一吐一吞捷逾电闪,不等天元的身躯将剑带动,剑已离体疾退八尺。   “嗯……”天元闷声叫,木棍先劈落地面断成三段,人重重地冲落,脚一沾地便重重地摔倒。   “救……我……”   天元在地上凄厉地狂叫,身躯扭曲着用右手掩住左肋,挣扎欲起。   没有人救他了,怡平已狂野地冲向天都羽士,毫无怜悯地先将推开天利尸体跃起的天亨一脚踢翻,剑出狠招电耀霆击,剑气迸发中,电虹急剧向天都羽士汇聚。   “砰!”   天亨倒飞出丈外,重重地摔倒,胸口挨了一脚,人被踢飞,可知这一脚力道骇人听闻。   只剩下天都羽士一个人了。   天都羽士已看清是他,已是心胆俱寒!   一个丧了胆的人,哪里还有斗志?   因此虽是先闻警撤剑转身,却没有勇气攻击,只任令大傻瓜天元奋勇舍命抢攻。   剑山涌到,妖道不接招,斜飘八尺左手一抖,阻挡怡平紧逼追袭。   怡平早有提防,妖道的左手法宝很多,这一抖之下,至少也有三种致命的小玩意飞出。   在小型暗器破空飞行厉啸声中,无色无臭的歹毒飞雾涌腾下,他的身影已突然消失,像是突然幻没了。   天都羽士机警绝伦,不察看结果,闪势未止,接着一跃三丈,钻入浓林茂草中,鼠窜而走,一面狂叫:“姓庄的,遇林莫入!”   “咱们前途见。”怡平的叫声震耳欲聋。   妖道有自知之明,即使五道联手,也应付不了怡平的可怕袭击,目下孤家寡人,死路一条,想逃走谈何容易?   只有一条路可走:逃回毕家。   只有两三里路,片刻可到。   刚钻出矮林的东面角,右侧方丈外的茂草中站起怡平的身影,阴森森地说;“你才来?你如果逃得掉,我孤魂野鬼的绰号岂不是白叫了?鬼魂移动瞬息千里,觅冤寻仇无远不届,你跑吧!看你能跑多快?”   天都羽士惊得浑身发冷,惊恐地说:“庄……庄施主,请……请高抬贵手,你只要抬……抬高一分半分,我……我就过……过去了……”   “你永远过不去,我的手也不会抬高一分半分。”   “庄施主,贫道也……也是不……不得已,并非贫道生……生得贱,甘心做……做走狗……”   “你做走狗与在下无关。”   “谢谢施主谅解。”天都羽士恐惧的神情消失了,以为有活路啦!   “我只问你毕家那小媳妇惨被采补而死的事。”   “这……”天都羽士又开始恐惧了。   “是你做的好事?”   “不!不是……不是…”妖道硬着头皮否认。   “知机子四妖道众口一辞,指证是你造的孽,你居然无耻地矢口否认。”   “不是贫道,是……是太乙丹士造……造的孽……”   “太乙已经死了,死无对证,是吗?”   “贫道敬天地鬼神,皇天在上,贫道发誓……”   “你敬天地鬼神?哼!”   “贫道……”   “好,就算是太乙丹士造的孽,与你无关。我问你,拔山举鼎来了吗?”   天都羽士心中暗喜,情势大佳,有生路啦!   同时,机警地徐徐移位,移向上风,一面小心地说:“庄施主,贫道愿将所有的消息奉告,包括一切秘闻,但有条件。”   “你已经不配谈条件,你不够份量。”怡平断然拒绝,冷笑着也徐徐移位。   “贫道是四夫子的亲信。有些事连拔山举鼎也蒙在鼓里,这就是贫道谈条件的份量,够吗?”   “哼!”   “杀了我,对你我都没有好处,而贫道的消息,对你却是无价之宝。”   “这……好,条件是什么?”   “放贫道一马,给贫道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哼!毕家五条人命……”   “庄施主,人,总是要死的,怎样死,无关宏旨。毕家五男女,即使贫道不下毒手,仍有下毒手的人,施主何必计较呢?施主与毕家无亲无故,犯不着为了主持些少正义而放弃有关大局的重要消息,是吗?”   “我这人从不以正义之神自居,只做我认为该做的事,不会为了任何消息而放弃自己的主见。一句话,我不能饶你的命。”   “庄……”   “我不会听你的了……”   一声厉叱,天都羽士临危拼命,剑发绝招弈射九日,身剑合一疯狂抢攻,左手毒香飞腾,针形小暗器牛毛毒针有如暴雨般破风飞舞。   眼前怡平的人影一闪即逝,急剧闪动的剑影完全落空,毒香四散,牛毛针远出六七丈外纷纷下坠。   天都羽士不假思索地乘势飞射五丈外,如飞而遁。   第四次跃落,已远出十余丈外,奇快绝伦,势若电火流光。   但仍然不够快,身后沉叱震耳:“转身!”   妖道大骇,叱声似在耳畔,剑气压体,经验告诉他:转不得!便当机立断向前扑倒,立即翻转跃起挥剑。   剑挥出有如撤出剑网,足以封住攻来的夺目剑虹。   可是,剑毫无阻滞,未能封架排空而至的无数剑虹,似乎无数电虹都是虚影,同时向他聚集。   一声异响,剑以高速震散护体罡气锲入,一闪即逝。   “哎哟……”   妖道惊怖地叫,连退五六步,手中剑脱手掉落,人也被野草所绊倒。   右肩井穿透,锁骨也折断了。   怡平如影附形跟到,剑出银汉聚星绝招。   “砰!”   天都羽士倒下了,着地之前,共中了六剑之多。银汉聚星要在刹那间吐出十剑以上,全攻向要害,中一剑便够了,中六剑哪能支持得住?   六剑虽然都击中要害,但并不致命,下手有分寸,如果要妖道死,一剑就够了。   “饶命……”   妖道惊怖地狂叫,翻转身拼余力向前爬,鲜血染红了一地。   怡平丢掉剑,拉断两根山藤,先将一根距地两丈余的横枝拉下挂牢。   “饶命……”   吃力地爬行的天都羽士仍在狂叫!   怡平一把抓住妖道的一双脚,拖死狗似的拖到树下。   “饶命……饶……”妖道狂号。   怡平毫不动容,冷酷地将山藤捆住妖道的双脚,绑在横枝上,一脚踢断拴树的山藤,树向上弹升。   “啊……”   妖道在狂号声中,被树拉起倒吊在半空里,鲜血一滴滴地向下洒落,急剧地荡来荡去。   “虫蚁会替你收尸。”怡平凶狠地说:“你这种丧心病狂的畜生,这样死已经便宜了你了。”   “放……我下……来。救……救命……啊……”   怡平扭头便走。   叫号声渐渐微弱。   从此,天香正教销声匿迹。   到了毕家,人已经走了,厅堂中,五具尸体发出即将腐烂的恶臭。   消除了屋四周的可燃物,他放起一把无情火,用木头架在尸体上,以便让尸体可以完全化灰。   “我绝不饶恕你们,免得你们再屠杀其他的人。”他盯视着熊熊烈火凶狠地说,虎目中闪烁着可怕的光芒。   他绕道奔向谷口。   按卓文俊夫妇的计划,是等走狗们入谷之后便封锁谷口,让走狗与从对面谷口进谷的乾坤一剑一群人碰头,看他们敌我双方见面会发生些什么变故,之后才决定如何对付这些人。按计划,预定那些人在谷中,可能有一两天逗留,这期间不派人入谷,由派在谷两旁绝岩上,监视谷下动静的卓家子弟,随时将所看到的变化传给谷两端扼守的人知悉。   卓文俊夫妇偕几位主事的人,一同登上谷南的岩顶。   那座绝岩高有一千尺,可以清楚地看到谷中段前后四五里重要地区的动静,按所看到的情势而定对策。   他不希望与卓文俊夫妇坐山观虎斗,他要入谷,所以绕道而走,先奔向谷口察看形势,以便策划进谷大计,避免与卓家的人照面。   这一来,卓家的人失去他的踪迹,急坏了两位姑娘。   卓家派人到处去找他,找到了被吊起仍未死去的天都羽士,也找到了天香正教四护法,他们都死去多时。   卓文俊断然认定,怡平并未发生意外,但却不明白怡平失踪的原因,心中虽焦急,却没有不安的感觉。   只有两姑娘心中明自怡平失踪的原因:高嫣兰。   回到谷口,纯纯向梅英悄悄地问:“梅英姐,有其他的路入谷吗?”   “没有。”梅英指指谷口说:“只能从两面的谷口进出,爹不允许任何人出入。”   “可以攀下去吗?记得你是从悬崖降落锦绣谷万花山庄的。”   “可是,没有工具……我知道有处地方可以缒降,可惜没有缒绳。”   “砍山藤……”   “傻妹妹,哪有工夫砍那么多山藤?最少也得要四条二十丈长的山藤,每条需用十根寸半粗的藤条连接,你知道有多重吗?你我两人如何能胜任?”   “姐,我要下去。”纯纯坚决地说。   “我比你还要焦急,可是……”   “我非去不可。”   “你先别着急,我来想办法。”梅英拍拍胸膛说。   “你有什么办法?”   “溜进去。”梅英指指谷口:“天一黑,就会点起三十支松油火把,我们在火把点燃之前,偷偷从水里爬过去,用木棍可以把垂下水底的网撑起钻进去。那时,他们发现也来不及阻止我们了,是不是?”   “妙啊!就这么办。”   山区天黑得早,就在谷口子弟点燃火把的前片刻,两位姑娘已从三尺余深的溪流中,潜下水底向上爬行,接近了巨网。   而谷中段北面的一处高崖上,怡平将白天采集的数千斤重巨藤,慢慢地往下放。   每根藤长约两丈,一根根连接起来才往下放,利用巨树作桩,奋千斤神力慢慢逐尺放松,出了一身大汗。   他猿猴似的往下降,降下谷底,拉开藤下五丈长的山藤活结,这条山藤便失去了利用价值。   最后,他隐没在黑沉沉的山谷内。   上百人手,要扼守这宽有两三里,地形复杂有林有溪的地方,真不是容易的事。尤其是夜间,更不容易封锁。   因此,乾坤一剑与高谷主各带了自己的人,以小溪为界,各守一边,布下伏哨多组,严防逃到前面去的人回窜,可把所有的人累惨了,整夜都得不到歇息。   夜间根本不可能搜索,必须停下来露宿。   像这样大规模地穷追穷搜两个功臻化境的高手,本来就是最愚蠢的事。   尤其是在这种丛山峻岭中,每一丛草每一个洞穴都可隐藏,百十个人追搜,简直像是在大海里捞针,愚蠢已极。   太过刚愎自信的人,比常人更容易犯错误。   乾坤一剑与高谷主皆有强烈的自信,因为追逐了多日,仍然能成功地掌握猎物的方向,与猎物保持密切的接触,所以信心越来越强烈。   最重要的是,他们势在必得,决不容许知道秘密的猎物脱逃,上天入地也决不放松。他们就没有冷静下来反省一下,对方为何不躲起来?   所有的人都没带有睡具,只带干粮食物。   夜间,所有的人皆露宿。   夜间有点寒意,但这些人皆不畏寒冷,在树林中将草压平,和衣往革中一躺,早早歇息。   人不能全部睡,必须有人警戒,留意四周的动静,随时可以策应分布在各处的伏桩。   小溪宽仅三丈余。溪南,是乾坤一剑的人。   公孙云长躺在树下,目光透过枝叶的空隙,看到头顶天上的银河。首先,他找到牵牛三星。   这表示已经是子夜了。   夏末,牛郎织女这时应该升到天顶了。   向东看,银河的对岸,梭形的四颗星,梭尖多出那一颗就是织女。通常,大家把梭形四星称为织女,其实错了。   看到牛郎织女,他想起了不远处的小溪。哦!那就是银河。对岸,有他的织女,他就是牛郎。   牛郎织女,那意味着什么?   他挺起上身。星光朗朗,他的目力极为锐利,已到了夜眼境界,黑暗的林下,他仍可看得清楚。   不远处,担任警戒的人籍树掩身,一动都不动,但他仍可依稀分辩。   将剑插在腰带上,他悄然而起,像个幽灵。   溪旁草高及肩,视界有限。   他发出三声夜莺的鸣声!   巫山山区不会有夜莺。       第四十二章 仇人见面   这是他与高嫣兰约定的暗号。   片刻,溪对岸传来了两声回响。   他一跃过溪,无声无息。   不久,两人躺在树林深处的草丛中。   “嫣兰,我好想你。”他的手在嫣兰火热的胴体上探索,附耳细语:“明天,我们走一组好不好?”   “娘不许的。”高嫣兰半推半就扭动着娇躯,反而便利那只在她身上挑逗的手:“爹也不许我乱跑,说今后决不许我自由行动了……云长……不……不要……”   如果她真的不要,她来做什么?   半夜三更孤男寡女,在这种四野无人的树林里,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她本来就希望发生的。   年青男女不沾肉欲便罢,沾了就会沉溺其中难以自拔。   久久,斗转星移。   “云长。”高嫣兰穿着停当,与公孙云长并躺在草丛中:“追搜了好几天,我觉得其中有蹊跷。”   “亲亲,不要说这些煞风景的事。”公孙云长紧抱她,在她颊旁不住亲吻。   “你不觉得庄怡平能不断击伤我们的人,或许其中有阴谋吗?”   “击伤,是要我们抽出人手照顾受伤的人,这方面他是成功的。”   “难道不是他志在激怒我们吗?这样我们才不肯罢休,穷追不舍。”   “穷追对他毫无好处,是不是?”   “事实上,他可以毫不费劲就摆脱我们,但……似乎,他在引诱我们穷追。云长,我真的有点担心。”   “等追上他,你就不用担心了。咦……”   远远地,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号!   山谷应鸣,入耳惊心,显然有人遭到不幸了。   “这狗东西可恶!”公孙云长跳起来咒骂,快速地穿衣:“他又在重施故技,袭击我们的伏桩了。”   “等我一等,云长。”高嫣兰急叫。   女人野合,穿衣裙比男人麻烦得多。   公孙云长已经如飞而去,不等她了。   听声源,受到袭击的伏桩是乾坤一剑的人。   公孙云长自然心焦,赶着要前往声援。   男人欲火一消,对女人的兴趣就减至了最低限度,对打打杀杀的英雄事业,却雄心勃勃啦!   白天已了解地形地势,伏桩派遣的位置当然一清二楚。公孙云长全力飞赶,去势如电射星飞。   这一组伏桩共有两个人,一个已经毙命,另一个被两个黑影两面夹击,刚被一刀砍掉了持剑的右手。   “哎……”   断臂的伏桩惊叫,痛得摔倒在地。   公孙云长到了,剑化虹而至。   持剑的黑影从斜刺里截出,剑发如电,“铮”一声暴响,接下他一剑急击,两人各向测方飘退。   持刀的黑影一刀结果了伏桩,星光看得真切。   “交给我。”持刀的黑影切入,挡住了同伴:“是你,公孙云长,认得我吗?”   “果然是姓卓的妖女!”他咬牙切齿地说:“咱们终于找到你的巢穴了,你将生死两难。”   “本姑娘也有同感。”卓梅英挺刀欺进:“你将生死两难,进了巫山,你们再也休想活着离开了。”   右方草丛中,突然传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阴笑,升起两个黑影。   “真的吗?”一个黑影徐徐举步走近:“老夫擒龙客施家源却是不信。江湖盛传快活刀,威震武林名动八荒,老夫还不屑使用兵刃来对付你的刀,小心了!打!打!”   说打就打,进步出拳来一记醉打山门,虎虎拳风向八尺外的卓梅英涌去。   卓梅英不知厉害,一刀封出。   糟了!刀气仅将拳风震散一部份,余劲及体。   她只感到拳风有如千斤巨锤,撞击在她的胸口上,护体气功突然溃散,只觉胸口一甜,眼前金蝇乱飞,嗯了一声,连退四五步。   第二记拳风一涌即至,力道足以虚空裂石开碑。   在一旁戒备的纯纯已看出不妙,突然扑出,将卓梅英扑得向侧倒,拳风从两人上空呼啸而过,幸好不曾击实,但也令两女真气浮动,压力千钧。   公孙云长喜极欲狂,急冲而上左手擒人。   擒龙客施家源也一跃而上,伸手抓上面的纯纯。   黑影一闪即至,快得令人目眩,看不清是人是鬼,快得不可思议。   “噗噗!”   两声闷响,快靴着肉声令人心惊胆跳。   “哎哟……”是擒龙客的狂叫声,身躯飞掷丈外,砰一声堕地乱滚。   “啊……”公孙云长的厉叫同时传出,飞越两女上空,飞出两丈外,重重地摔倒连滚两匝。   第二批接应的人飞奔而来,有人大叫:“怎么一回事?”   擒龙客一跃而起,手按住左肋厉叫:“谁暗算老夫?”   公孙云长双手掩住右肩,直不起腰来,愤怒地尖叫:“从后面偷袭,算什么人物?是谁?”   除了后到的两个接应的人,偷袭的人不见了,两女也失了踪,像是平空幻化了。   与擒龙客同来的人,静静地扑倒在短草丛中,脑户穴被一段小树枝打了一个疱,昏迷不醒。   两个伏桩都死了,死人是不会说话的,如何发生意外,只有死去的人才知道。   在一处隐秘的岩穴内,怡平全神贯注,替梅英用推拿八法疏经活血。纯纯伏在穴外仗剑戒严,神色紧张。   “不要激动,梅英,摒除杂念,调和呼吸帮助我。”怡平一面推拿一面说:“你挨了施老匹夫一记撼山拳,这是与少林百步神拳威力相等的绝技,如不及时疏通经脉,不死也要成残废。拜托拜托,不要胡思乱想好不好?”   胸部有九条经脉,连腹部有八十二穴:手少阴心经、手厥阴心包络经、足厥阴肿经、足太阴脾经、手太阴肺经、足少阴肾经、足少阳胆经、足阳明胃经、任脉经。   一位大闺女,在自己心目中的爱侣双手推拿下,如果能摒除杂念不胡思乱想,那一定是圣女或者石女。   尤其是推拿的部位,如果不是黑夜,小姑娘不羞死才怪。   如果不是及时救治,卓梅英不死也会成为残废。   这一记撼山拳,把她的傲气打消了不少。她以为自己足以击败公孙云长,与公孙云长同来的人决不会高明多少,所以敢无畏地接招,几乎送掉小命。   她却不知,随同乾坤一剑前来的二十余位朋友,都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武林高手轻宿,这些人的剑术武技,或许稍逊于公孙云长的公孙家乾坤剑术,但内力修为与搏斗的经验,皆比公孙云长高明多多。   而内力御刃,却是致胜的关键,剑术与武技再神奥再厉害,内力修为不如人,则毫无用处,比花拳绣腿好不了多少。   以她来说,她的刀法辛辣霸道,神奥绝伦,但在丈外便被击倒,刀法根本派不上用场,毫无取胜的机会,上当吃亏自是意料中事。   擒龙客这一记撼山拳,可把她刀下无敌的荒谬念头,打得烟消云散,所受的教训令她永难或忘。   她对怡平的依恋,也越来越强烈了。今晚怡平如果不及时出现,后果仍为严重,落在公孙云长手中,那还了得?   她不得不定下心神,摒除杂念调和呼吸。   喉间药香仍在,她知道怡平曾经喂她服过护心丹药,身上的痛楚急剧减弱,难关终于度过了。   不久,怡平出现在纯纯身旁,低声说:“到里面和梅英好好睡一觉,养精蓄锐,明天将有一场生死存亡的恶斗,警戒的事由我负责。”   “梅英扭伤势怎样了?”纯纯关切地问。   “幸好没被击实,不要紧了。”   “怡平哥,我守夜……”   “不行,快进去睡,听话。”   “怡平哥,你能坦诚地回答我的问题吗?”纯纯偎近他,怯怯地问。   “傻妹妹,你怎么啦?”   “你偷偷地潜入谷来,是为了高嫣兰吗?”   “是的。”他拍拍纯纯的肩膀:“无论如何,我要和她见面把话说清楚。”   “说什么呢?怡平哥,你不觉得她那样对你……”   “对我太不公平。”他抢着说,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纯纯,不要再问,好吗?”   纯纯欲言又止,最后,终于默默地走了。   破晓时分,乾坤一剑一众群雄,开始埋葬死人。   两位伏桩皆是武林的知名人物,艺业超人的高手,竟然被人轻易地击毙,而且是被两位女人击毙,给予群雄的心理威胁是相当沉重的。   检查的结果,断定一个伏桩是被人从后面一刀刺杀的。另一人左后肋先中剑,仍能奋余力拼搏,最后被刀杀死。   两人背部的创口,说明是被人先发现潜伏的地方,从后面悄然接近,突然发起攻击,第一次接触便死了一个,另一个受了重伤格斗而死。如果双方面对面拼搏,两伏桩不见得拼不过两个女人。   至于把擒龙客和公孙云长两人同时踢飞的黑影,到底是人是鬼就没有人猜得透了。   万花山庄六十余位子弟,也参加了葬礼。   礼成,乾坤一剑愤怒地向众人说:“诸位,咱们显然估错了姓庄的实力,他不止两个人往这深山里逃,是有计划的行动,他在这里埋伏有人,很可能他与快活刀联手了。昨晚袭击的人有三个,其中一个已证实是快活刀姓卓的女人。而前面两三里,也曾传来隐隐的叱喝叫喊声,显然他们的人就在前面不远,咱们绝不放过他们。咱们这就准备,把受伤不能行动的人留在此地,回头再派人照料。高谷主,愿和兄弟采一致行动吗?”   “公孙兄,兄弟已别无抉择。”高谷主苦笑:“不过,公孙兄,如果真是快活刀,他们人多势众,冲突起来,双方伤亡必定惨重,小不忍则乱大谋,还请三思而行。”   “公孙堡主,这件事似乎大有蹊跷。”高夫人不胜忧虑地说:“姓庄的既然是拔山举鼎的密探,就决不可能与快活刀联手共谋。快活刀盗走了十二色珍宝,又曾经胁迫令郎大举袭击杨家,双方仇怨深结,势同水火,要肯定他们联手,不合情理,会不会是令郎昨晚弄错了呢?”   “云长不会弄错的,高大嫂。”乾坤一剑说得斩钉截铁:“高谷主,这里距巫山还有多远?”   “抱歉,敝谷的人很少到东面的山区打猎,对这一带可说完全陌生。如果按行程估计,这一带很可能就是巫山山区,到底是不是,不敢断定。   “嗯!那就错不了。”乾坤一剑点头说。   “公孙兄,什么错不了?”高谷主惑然问。   “快活刀真的在这一带建有巢穴。”   “不可能的,从没听人说过巫山附近,有大批的人出没或定居。”高谷主不住摇头:“咦!公孙兄凭什么断定快活刀在巫山建了巢穴?”   “兄弟有可靠的消息。”乾坤一剑一语带过:“咱们这就走,免得他们先发制人。”   众人纷纷准备,刀剑佩在趁手的地方,暗器和百宝囊加以清理。   高谷主对与快活刀冲突的事有所顾虑,他并不希望树敌,但势成骑虎,不得不听从乾坤一剑的摆布。   刚准备动身,对面里外的树林前,突然出现了五个人,显然对方已发现了这里的人丛。   啸声破空传到,对方发出警讯了。   “快活刀的人来了。”有人急叫。   片刻间,对方已集结了五六十个人。   双方皆各自准备,等候对方接近。   他们毕竟不是军伍,不可能不顾一切乱打乱杀。   对方的人越聚越多,显然曾经将人分开搜索各处,正在召集所有的人。   乾坤一剑终于看清对方集结在树林中的人,看到一些眼熟的身影。   “咦!糟!”乾坤一剑突然惊呼,脸色大变。   “公孙兄,怎么啦?”身侧的高谷主发觉乾坤一剑神色有异:“好像没看到那些人佩快活刀,令郎不是说他们每个人都佩快活刀吗?还有,没看到穿虎纹衣的人。”   “他们不是快活刀。”乾坤一剑悚然说。   “那……又是些什么人?人数不少呢。”   “咱们快撤!”乾坤一剑大叫,明显地是向同伴下令,失去了应有的镇静。   “公孙兄,怎样啦?他们是……”   “拔山举鼎!”乾坤一剑嗓音都变了:“老天爷!怎么居然碰上了?他们……”   “爹,快撤,不能等他们过来。”公孙云长显得更焦灼,更慌张。   高谷主大吃一惊,糟了!怎么这样巧?   右前方三十步处小溪的短草坪上,突然出现赤手空拳的庄怡平。   “哈哈哈哈……”他仰天狂笑,笑完说:“乾坤一剑,你父子不是与拔山举鼎势不两立吗?现在你们双方照面,正是大结算拼死活分邪正的好机会,你怎么竟然厚着脸皮示怯撤走溜之大吉?高谷主,千万约束你的人,不要淌这一窝子浑水,退至一旁脱身事外,还来得及。”   他这一叫,乾坤一剑脸皮再厚,也不好下令撤走。   想撤走也来不及了,对方七八十个人,已一窝蜂似的向他们接近,速度不徐不疾。如果这一面撤走,对方将毫无疑问地穷追。   “庄怡平,你……你果然是他们的人。”高嫣兰欣然大叫:“我对你已经没有亏欠,你再也骗不了人了,我再也不会因为从前亏待你而自疚烦恼了。”   “哦!原来你也曾因为亏待我而自疚烦恼。”怡平大声说;“你总算还有一点良心。高嫣兰,你想想看,我庄怡平如果真是他们的人,在岳州你会有什么结果?告诉我,谁将迷香囊交给你暗算我的?谁将我交给销魂菊与绿魅的?公孙云长,没错吧?”   公孙云长举手一挥,领着五个人飞跃而进。   怡平向拔山举鼎那些人的方向飞掠而走,一面哈哈狂笑,笑完说:“公孙云长,今天,在下要看你凭什么敢和拔山举鼎的人拼骨,万花山庄的人不会上你的当了,哈哈哈哈……”   “云长,回来!”乾坤一剑大叫。   即使乾坤一剑不叫,公孙云长也会退。   但是,怡平却不肯让公孙云长退。   “公孙云长,你这卑贱的狗。”他止步回身向停止追赶的六个人大声咒骂:“你父子暗中勾通拔山举鼎,明里打着杀贪官惩走狗的旗号,暗中与走狗狼狈为奸,锄除异己,引诱那些无知的侠义门人送死,把原本置身事外的高手名宿拖下水。你坑了五湖钓叟一家,几乎毁了南衡居士与湘南群豪;断送了万家生佛一群侠义英雄;现在,你又施毒谋坑害高谷主的万花山庄子弟。你父子比走狗更低三级,比狗更卑贱。今天,你父子将露出狐狸尾巴,在下要看看你们与拔山举鼎如何了断。”   公孙云长如果想有效地制止他说,必须追上他才行。追了十余步,他退了十余步,始终保持十余步距离。   公孙云长不追,他也不走。   “有种你就别走。”公孙云长发狂似的大叫。   “哈哈!你不是指证在下是拔山举鼎的密探吗?目下拔山举鼎已经来了,正主你不找,找我有屁用。你放心,除非你被走狗们杀死,不然我会找你结算的。”   公孙云长打一冷颤,追不上只好退。   怡平跟在后面,一面跟一面高叫:“高谷主,还不赶快把贵庄的子弟带开?事到如今,你还看不清公孙宙父子的阴谋吗?拔山举鼎走这条路来,难道不是要从贵庄的后面毁灭万花山庄吗?”   高谷主脸色一变,转头注视着乾坤一剑。   “高谷主,难道你相信这小狗挑拨的鬼话?”乾坤一剑沉声说。   “公孙兄,姓庄的……”   “敌人的话你能相信?”乾坤一剑抢着说:“目下他们人多,我们人数也不少,如果你的人置身事外,我的人死光了,他们会放过你吗?”   “这……”   “目下的情势,不联手便会被他们分而歼之,没有人能置身事外。”   怡平的叫声,大得足以远及十里外:“高谷主,不要中了公孙老狗父子的毒计,赶快退远些,还来得及。”   “这狗东西可恶!”乾坤一剑愤怒地叫,举手一挥。   两个人影左右齐出,从两侧包抄,轻功骇人听闻,去势如电火流光。   怡平向外方退走,脚下从容不迫,退了几步,突然身形加快,恰好截住从外方绕过来的人。   “老兄,你最好和走狗们拼。”他高叫着:“与走狗拼,死也死得光彩些;和我拼,不值得……”   剑光如匹练,他已无暇多说了,剑山罩住了他,来人攻势之猛无与伦比,剑气澈骨奇寒,似乎有千百支长剑同时向他集中。   相距很远,按理,两人接触交手,在远处旁观的人一定可以看清全盘变化,两人的一举一动皆一览无遗。   可是,居然没有人看清变化,也许是草木掩映乱了视线吧!   令人胆落的耀目剑山,突然在张放已至极致的刹那间消失,快速接触的人影倏然静止,隐发风雷的剑气陡然消散。   似乎,刚才并未发生任何变故。   剑植立在地上,人跪伏在剑旁。   怡平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两尺长、弹性甚佳的拇指粗山藤,搭在那人的天灵盖上。   从内侧方绕来的另一名轻功惊人的高手,正以全速接近,剑尚未拨出,所以不至于影响速度。   “威麟堡四绝剑之一,如此而已。”怡平收回山藤:“我不杀你,你不该死在我手上,走!”   另一人到了,电射而至,中途电芒乍现,剑以令人目眩的手法出鞘,身剑合一行致命的疯狂进击。   怡平拔出植在地上的剑,剑入手人化流光,传出一声高速破风的厉啸,剑虹在攻来的飞腾剑影中闪烁数次,再向侧方流泻而出,人影重现。   “把剑带走。”   怡平在三丈外冷冷地说,将剑向刚站起的人面前一抛,剑翻腾两匝,落下时恰好插人原处,几乎插入原来植剑的洞孔。   而先前向他行致命攻击的人,直冲出五丈外,方勉强以千斤坠稳下马步,惊怖万状地转过身来,双目睁得大大地,眼珠似要突出眶外,持剑的手剧烈地发抖,似乎握不住剑。右颊裂了一条缝,鲜血泉涌流下肩胸。   “你也走!”怡平用山藤向受伤的人一指。   那位爬起的四绝剑之一,已拔回剑蹒跚地走了。   受伤的人打一冷颤,如见鬼魅般向后退,向后退,退了几步,突然撒腿狂奔。   远处,乾坤一剑脸色苍白,用变了的嗓音说:“这人是一大祸害,一大祸害,一大……祸害……”   高谷主目定口呆,毛骨悚然地说:“公孙兄,他赤手空拳,击败了贵堡四绝剑的两剑,是真的吗?”   这位江湖四霸的二霸天,似乎眼睛有毛病,居然对目击的事存疑,居然希望所见的事不是真实的。   他惊讶的程度,显然比乾坤一剑要严重些,难怪他的排名落在乾坤一剑的后面。   “高谷主,还不快走?”怡平的叫声如雷贯耳。   十余步外草声簌簌,钻出三个人!   “小怪,不必枉劳心力了。”是神箫客的声音:“你不觉得太晚了吗?”   七八十名走狗,已经到了五六十步外。   领先的拔山举鼎面目清晰可辨!   左方,另一批领先的人,是一位年约花甲的老道,四夫子分列两旁。两批人齐头并进,总数约有八十人之多,分枝排草而来,一个个神气万分。   “咦!梁老前辈,你们也来了?沙大姐……”   三个人:神箫客、江南妖姬、另一位是英俊绝伦的卓欣玮。   “兄弟,你以为我们就这样在岳州轻易离开你吗?”江南妖姬含泪走近,很动感情地说:“梁老爷子说你已走火入魔,必须在暗中跟在你身后相机策应,所以我们故意离开你。兄弟我……”   “沙大姐,谢谢你们。”他心潮汹涌:“乔远他……”   “他回江南,在家里等我。来,见过卓……”   “我们早就见过面。”卓欣玮笑笑:“庄大哥,你没感到意外吗?”   “小怪,你还没进锦绣谷,我和沙姑娘就已经在谷外等了两天啦!”神箫客笑吟吟地说:“我两人先找到卓梅英姑娘,见到了随后而至的刀神一群人,这才安排下引虎相斗的妙计,由我和沙姑娘冒充你和韦丫头,卓家的人沿途暗中策应,总算将他们引来了,大功告成啦!现在,你不要管,只要你坐山观虎斗。   “刀神?”怡平大感惊讶。   “那就是卓小哥和梅英姑娘的祖父。”江南妖姬说:“与梁老爷子同辈的风云人物,太虚仙客卓宏毅,你也应该知道的。”   “哦!剑圣刀神的刀神太虚仙客。”怡平恍然:“早年的太虚仙客从不通名,谁知道他老人家姓卓?为了我的事,劳动诸位老爷子,我好惭愧。”   “家祖也是一时兴起,说不上劳动。庄大哥,你就不必感到不安啦!”卓欣玮将一把佩剑递给怡平:“家祖说,你也许无法避免用剑。哦!舍妹和韦姑娘呢?”   “她们藏身在那边的山崖上。”怡平向北一指:“她们眼高手低,不知利害,所以我不让她们插手。玮弟,你去管住她们好不好?”   “不好。”卓欣玮含笑拒绝:“我要看虎斗,你的剑,我的刀,必要时,咱们闹他个天翻地覆。梁老爷子替我们助威,请沙大姐去管住两个捣蛋的丫头。”   “谁也管不住她们。”江南妖姬含笑拒绝:“她俩的心全在庄兄弟身上,你以为她们肯躲在远处牵肠挂肚?那不是来了?”   梅英和纯纯,果然雀跃地飞奔而来。   “先避一避。”神箫客说:“别让他们打坏主意,转移目标把我们作代罪羔羊。小怪,你已尽了心力,阻止不了这场大劫,你必须回避,走!”   众人立即向北撤走,三两闪便消失在密林茂草中。   神箫客说得不错,这场大劫已经阻止不了。   三方面的人,面面相对。   应该说两方,高谷主的人事实上已无法脱身事外,不得不站在乾坤一剑的一边。   人数相当,实力相差有限。   拔山举鼎这一面,也有五六个需要派人照顾的伤者。   那是昨晚神箫客三个人骚扰的结果,这才能把走狗们激怒得咬牙切齿,认定是这一面的人下的毒手。   按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但这些人全是江湖上名号响亮,有身份有地位的高手名宿,自不会像怡平那种初生之犊一般毛躁,动不动就拔剑相向,一言不合就挺身而斗。   而有声望地位的人,修养当然好,见面客客气气,笑里藏刀,面对生死仇敌,依然能言笑晏晏神定气闲。   “呵呵!公孙兄,怎会是你们?”拔山举鼎怪笑着抱拳行礼,怪眼中有阵阵疑云:“还有故友高谷主,久违了,数载疏于音问,高兄风采如昔,可喜可贺。”   在拔山举鼎投身鄢府之前,这些人即使不是有交情的朋友,也是神交已久的武林健者,或者是正邪不两立的对头。   甚至是你死我活的仇敌,故友两字用得不算过份。   “皇甫兄见笑了。”高谷主客气地行礼:“几年来,在下几已绝迹江湖,在庄中蹈光隐晦,不再过间江湖事。皇甫兄威震天下,如日中天,短短几年能获致如此辉煌的成就,维持如此灿烂的局面,才真是可喜可贺的事。”   “好说好说。”拔山举鼎转向乾坤一剑:“兄弟离岳州之后,听说公孙兄也带了朋友赶到岳州,彼此错过了,兄弟感到十分遗憾。令郎在江湖行侠,四出游说高手名宿与在下作对,上次成功地说动南衡出山,这次高兄率万花山庄子弟倾巢而至,显然贤父子又成功地获得有力的臂膀。至于阁下怎知道在下来到巫山,而大举前来拦截,就不是在下所能蠡测的了,公孙兄何以教我?”   “兄弟并非有意前来拦截,而是无意中追踪强敌,误打误撞来到此地的,连高兄万花山庄的人,也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老狗撒谎!”九幽客吕杰突然愤怒地大叫:“他分明是获得高谷主全力相助,认为自己羽翼已成,实力足以埋葬我们,所以猖狂地前来妄想把咱们埋葬在巫山。咱们的行踪他一清二楚,高谷主是地主,要说他们误打误撞来到此地,鬼才相信!昨晚他们就派人四面骚扰,要挫咱们的锐气,让咱们睡不安枕浪费精力,用心可诛。昨晚咱们死了两个伤了五个,死的神掌翻天万和是在下的知交。公孙老狗,你必须偿他的命。”   在人多口杂,群情愤慨中,最怕有人领头激昂地煽风拨火,这就是所谓群众心理,情势一乱就难以收拾。   有人死伤是事实,陈兵相见也是事实,经九幽客这一叫嚷,立即群情激动,气势汹汹,叫打喊杀之声不绝于耳。   “诸位,请听在下……”乾坤一剑舌绽春雷大叫。   没有人肯听他解释,叫吼声更大、更高、更紧。   鬼丐廖独挟着打狗棍一跃而出,咬牙切齿怒叫:“公孙云长,你给我滚出来!老夫名列六怪,奉指示一而再让你一步,你却一而再折辱老夫,是可忍孰不可忍,现在,咱们来拼个你死我活。小狗!你给我滚出来,老夫替你招魂。”   老鬼丐本来就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所以名列六怪,绰号称鬼丐。   上次在南衡家中,公孙云长曾经向他叫阵。   在岳州杨家,又被公孙云长带着快活刀一群人袭击,不明不白地被打昏,这笔帐当然该算在公孙云长头上。   重要的是,鬼丐是少数知道内情的人中,最有影响力人士的一个重要人物。   “鬼丐,”那位面目险沉的老道沉叱,声不大,但入耳震力惊人,压下了激愤的叫嚷声音:“退回来,不许乱了章法。”   鬼丐神色一弛,乖乖地退回。   老道的话,具有无上的权威。   “大总管。”老道等鬼丐退回时,向拔山举鼎说:“把你的人管好,你看他们像不像一群暴民?”   “都给我闭嘴!”拔山举鼎沉声大喝:“谁敢乱叫嚷,严惩不贷。”   人声立止,大总管发起威来相当令人害怕的。   “九幽客吕施主的话有道理。”老道的语气阴森已极,充满无边煞气。   “本总管也深有同感。”拔山举鼎随声附和。   “公孙堡主显然已获得高谷主全力支持。”   “眼前就可以看到他们站在一起。”   “所以他们认为羽翼已成。”   “本总管也有同感。”   “因此,公孙堡主要废弃协议,妄想乘机歼除咱们,以便雄霸天下。”   “大概是的,公孙堡主不是一个信守诺言、重视协议的人;他是城府甚深,善于创造时势的枭雄。”   “但咱们仍然给他一次机会。”   “护法仙长之意……”   “要他把昨晚屠杀咱们两位班头的凶手交出来,然后要他向天发誓遵守所订的协议。”   “本总管当遵嘱办理。”   两人的对话,令乾坤一剑毛骨悚然。   高谷主一头雾水,讶然向乾坤一剑问:“公孙兄,你与他们订什么协议?”   乾坤一剑脸色苍白,转头冷然注视着高谷主,脸上的神色瞬息万变。接着,深深吸入一口气,胸膛一挺,恢复了往昔的豪气。   他阴阴一笑说:“无所谓协议,只是口头上的场面活,哪能当真?见面交手不分胜负,各出狂言;声称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种场面话人人都会说,谁也不会当真。高兄,贵山庄的人退出,兄弟不怪你,反正兄弟与他们早晚会有一次生死决斗,现在正是时候。”   人到了无路可走的时候,就会把心一横豁出去的。   高谷主心中一惊,进退维谷。   双方人数相等,如果万花山庄的人退出,乾坤一剑三十余位高手名宿,已注定了覆没的噩运。   “那位老道是谁?”高谷主沉声问:“他是主事人?”’   “鄢狗官三护法的一道,威灵仙玄同。”乾坤一剑说:“兄弟勉强可以对付他。”   “勉强二字,不合实际……”   “当然,兄弟还不至于愚蠢得不顾一切。能和平解决。当然最好。”   拔山举鼎正大踏步而来,乾坤一剑也缓步而出。   “公孙兄,你听到威灵仙护法仙长的话了?”拔山举鼎神色相当不友好:“要不要在下重复一遍?”   “皇甫兄,这是一场天大的误会。”乾坤一剑不亢不卑从容发话:“在下把话说明白,听不听悉从尊便,我相信皇甫兄不是没有主见的人。威灵仙如果是负责人,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因为皇甫兄你作不了主,你这大总管身份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空架子,只是一个传活的人。”   “你……”拔山举鼎一愣。   “在下与高谷主,是被贵方所派的密探孤魂野鬼庄怡平,以及南衡的女儿韦纯纯,引来这处山谷的。沿途咱们有不少人受了伤,昨晚死了两个。诸位未现身之前,在下的威麟堡四绝剑,就有两个人受了伤。刚才你们所看到的景象,就是咱们为死者举行葬礼。”   “我看你是愈说愈离谱了,居然睁着眼睛说瞎话,说庄怡平是在下的密探,太过分太拙劣。”拔山举鼎怒火又生:“你那个什么狗屁儿子在岳州,无缘无故横生枝节,招惹庄怡平被作弄得灰头土脸,多次发出紧急求救信息,要求在下的人替他消灾,甚至连洞庭王也出动了不少人帮助他拦截庄怡平,帮助他诱擒高……”   “你胡说些什么?”乾坤一剑急急阻止对方往下说。   “在下说的是,庄怡平不是在下的密探,你该比任何人都清楚。要是没有你那狗屁儿子招惹了庄怡平,在下岳州之谋决不会失败。阁下,你知道庄怡平在岳州,一共伤了在下多少人?连两位夫子也吃足了苦头,两护法的死很可能是他所为。你,你居然说他是在下的密探吗?”   “是与不是,咱们把他搜出来就知道了,他目下就躲在这附近,有不少人。快活刀的人也在,还有一个神箫客。皇甫兄,凶手是他,你要在下怎样把他交出来?何不同心协力,咱们全力穷搜他们出来以明黑白?”   走狗们议论纷纷,不安的气氛可以明显地感觉出来。   这些走狗中,大多数高手吃过苦头,一听怡平和神箫客都在此地,可把那些吃过苦头的人,吓得心中发毛。   “你们是来找快活刀的,快活刀的那位卓姑娘,昨晚杀了我们两个人。”公孙云长在后面大声说:“如果咱们再互相指责互相残杀,正好中了他们的毒计,为何不赶快把他搜出来呢?”   “他们真在此地?”拔山举鼎沉声问。   “你们在远处,该可以隐约看到刚才这里发生的事故,他们是从那面撤走的。”乾坤一剑向北一指。   拔山举鼎扭头向威灵仙用目光询问。   威灵仙哼了一声,打出让对方作主的手势。   这妖道也许发觉乾坤一剑那些挑拨性的话,伤了拔山举鼎的自尊和威信,自己如果再加干预,很可能引起拔山举鼎的极端反感,甚至会生出反抗的行动,情势便不易控制了。因此警觉地让拔山举鼎自行作主,免生意外。   拔山举鼎的确平空生出反抗的意识,乾坤一剑挑拨离间的话份量相当够。   “如果搜不到人。”拔山举鼎向乾坤一剑沉声说:“那么,回头咱们再解决这件事。咱们搜一天,明日午牌正,在此地见面。现在,在下的人搜谷北,以小溪为界,发现时以三声长短啸传警。这就分开搜,你快向老天爷保佑,保佑他们真在山谷内,明天见。”   一场可能死伤惨重的恶斗,无疾而终。神箫客所料不差,这些人的目标果然指向怡平几个人。   搜索的人增加了一倍,但仍然劳而无功。   午后不久,乾坤一剑一群人,在南面一座绝壁上,发现了三个新刻的大字:断魂谷。   搜索的人虽然增加了一倍,但搜索的速度却慢了三倍。听说怡平和神箫客都在,敢于散开搜索的人就没有几个。   尤其是那些惊弓之鸟,听到些少风吹草动,也会吓得跳起来,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除了成群结队慢慢搜之外,别无良策。   薄暮时分,没有人再敢冒险在茂林丛草、荆棘、乱石中走动,这些地方随时皆可能受到袭击,更是致命暗器最具威力的险地。   两批人各找一处开阔的、不易受到突袭的地方歇息。   夜来了,危险也来了。   每个人都感到恐慌,每个人都心惊胆跳。   因为他们知道,昨晚受到袭击的事故,势将重演,不知今晚到底有哪些人,明天看不见旭日东升?   拔山举鼎一群人,也知道发现断魂谷石刻的事了,这对迷信鬼神的人来说,心理上的打击颇为沉重。   穷紧张了一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最希望发生事故的乾坤一剑失望了。   没有事故发生,即表明他说的全是谎言。   拔山举鼎决不会相信怡平和神箫客在此地的事,必定认为他所编的谎言另有阴谋。   那么。午间之会,将是你死我活的决定性时刻了。   他还有半天工夫,这半天对他太重要了,他必须将怡平搜出来。   两方面的人,都没想到搜谷口,因为如果要搜的人出了谷,有如鱼入大海,蚁入丛林,鸿飞杳杳,即使有数万人手,也不可能将人搜出来了。   天没亮,分组搜索的人便到达指定地区。   眼看红日当项,依然毫无发现。   高谷主夫妇带了女儿和四名子弟,到了谷东南的一座奇峰下。   这里,有一段长约里余的山坡,坡度并不大,怪石猿蹲虎踞。草木丛生。奇岩怪石星罗棋布,在内行走极为困难,视野不及三丈外。   要搜这种地方,实在十分危险,如果有人在内潜伏,搜的人随时都可能受到致命的袭击,九死一生。   山坡之上,是直上数百仞的峭壁。   不要说攀登无路,即使抬头上望,也会头晕目眩,似乎奇峰正在往下倒,要将人压成肉泥。   站在山坡下的矮树丛中,高谷主向上眺望,倒抽了一口凉气,说:“老天爷!这里怎么搜?十天百天也搜不完,出动上千人马也无法搜遍每一角落。”   “谷主,咱们只有七个人。”高谷主的得力臂膀高诚脸色不正常:“如果他们真的躲在里面,咱们进去,恐怕就永远出不来了。”   “你以为姓庄的真有那么厉害?”高谷主问。   “不算姓庄的,仅神箫客一个老鬼,咱们也毫无机会。”高诚苦笑:“午正将届,必须赶回去应变了。危机迫在眉睫,谷主必须有所决定,是否与公孙堡主联手,要早早作打算才是。”   “你以为不联手,拔山举鼎会放过我们吗?”   “这……如果是我,我就不会。当然,在他们歼灭公孙堡主一群人之前,我们是安全的,以后……”   “所以,咱们只有一条路可走。”高谷主忧形于色:“咱们已是船到江心,马行狭道。既然搜索不易,那就走吧!”   卓文俊夫妇带了八名子弟与两位小女儿,藏身在山坡的石林中。其中四名子弟带了弓,另四名佩了快活刀。   “玉卿,我想,就是那个小女人。”卓文俊盯着高谷主一群人的背影,向其妻说:“高嫣兰。我不明白,我们的梅英丫头和纯纯姑娘,有哪一点比不上她?她凭什么会把庄小哥迷得神魂颠倒的?”   “你呀!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他的妻子景玉卿半笑半嗔白了他一眼:“这叫做缘,缘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你不否认这女娃有她特有的魅力吧?辛苦了这几天,她快成了野人。你当然看不出她的气质与风华来。”   “我们的女儿打扮起来……”   “我们的女儿打扮起来,也无法与高嫣兰竞争。”   “为什么?”   “庄小哥认识高嫣兰在先,男人一见钟情的女人,是不容易忘怀的”   “只有一个办法,让庄小哥忘怀高嫣兰。”卓文俊阴森森地说,长身而起。   “文俊,”他的妻子拉住了他:“你如果这样,庄小哥会恨你一辈子。我们的女儿,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那…”   “顺其自然,我们什么都不要做。他们的恩怨情仇,让他们自己去解决。”   下面,高谷主七个人的身影,已消失在远处的茂林内,这时想追已来不及了。   午正,双方的人皆远隔两百步外,各自结阵。   拔山举鼎带了外总管摘星换斗、内总管八表潜龙,出现在中间的溪旁短草坪中。   乾坤一剑只带了儿子——武林一公子公孙云长,大踏步越野而来。   “公孙兄,什么人都没发现,什么事都没发生。”拔山举鼎语气奇冷:“在下不知道你争取到这一天时间,想好了什么词,又策划了些什么阴谋。你老兄老谋深算,这是尽人皆知的事,你的话在下不一定肯相信,你最好能作一明确的、可以立即令人相信的答复。高谷主把万花山庄的精锐都带来了,他已经毫无疑问地与你联手了?”   “皇甫兄,请相信在下的解释。”乾坤一剑采取低姿势,不希望决裂:“高谷主并没有改变立场,迄今仍然拒绝与在下联手……”   “你要在下相信?他不是和你联了姻吗?你们已结了亲家,他能不改变立场?你知道在下急于要找回十二色珍宝,知道在下在巫山。你是自认为已获得万花山庄全力相助,实力足以对付我皇甫俊。除去我拔山举鼎之后,你的江湖霸主地位便唾手可得了。所以,你迫不及待赶来拦截,已用不着在下的人,替你铲除万花山庄这堆绊脚石了,是吗?”   “事实上,高谷主已经坚决拒绝与在下联手,仅答允结亲。相反地,他打算去投靠常北岳。如果不是出了孤魂野鬼庄怡平的意外,在下仍然留在万花山庄,等候老兄光临,以便迎诸位进入万花山庄。皇甫兄,你我的霸业皆未完成,我决不会愚蠢得破坏协议。你我表面上是一正一邪,其实骨子里相互依存。没有你,我不可能号召天下群雄成就霸业;你没有我,也难以应付不断向你声讨、骚扰、行刺的人,你的威望不会像现在一样如日中天。想想看,我会因得了万花山庄的帮助,就破坏协议自毁前程吗?”       第四十三章 决裂   “你会的,你不是一个守协议信诺的人。最大的原因,恐怕是你并不知威灵仙护法和四夫子都来了,认为我拔山举鼎算不了什么,容易对付。后来你发现估计错误,已修至地行仙境界的威灵仙护法,决不是你们那些浪得虚名的武林高手名宿所能对付得了的,四夫子更不是容易对付的武林绝顶高手。因此,你编出孤魂野鬼的弥天大谎,希望掩饰你的不成熟阴谋。公孙兄,你就不必强辩了。把昨晚前往行凶的几个人交出来,威灵仙也许觉得你还有几分悔悟的诚意,也许会不再追究,与你重订协议。不然,这处断魂谷,将是你死我活的屠场。现在,我等候你的答复。”   “皇甫兄……”   “请不要狡辩了,好吗?”拔山举鼎厉声说。   “皇甫兄,不要欺人太甚。”乾坤一剑也厉声说:“当初你我协议,暗中互相帮助,各自发展霸业,你要利我要名,各取所需,一直合作得顺利愉快。现在,你认为把威灵仙和四夫子全部带来,就可以乘机除去在下,名利双收,唯你独尊了?原来你存心不良,早已定下除去在下的毒计,万花山庄实力有限,已经是瓮中之鳖,根本不需你拔山举鼎亲自带人来。更不需出动威灵仙和四夫子。你也不必巧辩,事实俱在,更用不着以这件事作为藉口,彼此心中明白就是了。现在,在下郑重表明态度。彼此实力相当,拼起来必定两败俱伤,不如重申合作协议,各自由原路退出断魂谷,互不侵犯,各奔前程。”   “威灵仙已下定决心,没有人能左右他的决定。”拔山举鼎说:“你我各说各话,谁也不信任谁,各持己见,多言无益。你若是不交出凶手,威灵仙必定威信扫地,他必须保持自己的尊严和威信……”   “可否请成灵仙当面谈谈?误会是可以解释的。”乾坤一剑抢着说。   “他不会和你谈,除非你跟我去求见他。”   “这……”   “如果你真是诚心的,应该去求见。”   “不行。”乾坤一剑断然拒绝:“在下也有尊严,也需要保持威信。人防虎,虎亦防人,在下不能去求见……”   “在下保证你的安全,不管威灵仙是否接受你的解释,你都可以平安离开。”拔山举鼎拍拍胸膛:“我陪你去,也陪你平安回来。”   “你的保证不值半文钱。”乾坤一剑冷笑:“你连四夫子的话也不敢违抗,在威灵仙面前更没有多少份量,你说过任何人也不能改变他的决定……”   拔山举鼎被严重地刺伤了,愤怒地扭头便走。   “皇甫兄……”   乾坤一剑急叫,知道自己的话说得太重,有损对方的自尊,对方恼羞成怒,情势恶化大事不妙,他还不想在断魂谷打没有把握的仗。   拔山举鼎哼了一声,止步转身厉声说:“来不来,悉从尊便。来,在下不保证你的安全;不来,断魂谷就是你葬身的地方。”   说完,气冲冲地转身如飞而去。   公孙云长眼中杀机怒涌,咬牙说:“爹,没错,他们真有把我们也埋葬在万花山庄的打算。一山不容二虎,江湖不能有两个霸主;难怪他们对毁灭万花山庄的事那么热心,要咱们在万花山庄等候他们的消息,咱们几乎中了他们的毒计,这时与他们了断还不算迟,总比在万花山庄被他们出其不意下毒手的情势好得多。威灵仙不足畏,孩儿对付得了他。”   “和平绝望,咱们只好拼了,回去准备。”乾坤一剑恨恨地说。   不等乾坤一剑和高谷主商量应敌的计划,拔山举鼎已发起雷霆万钧的攻击,人潮涌到,万花山庄的子弟想脱身事外已势不可能。   两军交战,有目标,有章法,有节制,有统一的指挥。   武林人打群架,各自为战,各展所学,胜则追,败则逃。胜的穷追不舍,败的有多远就逃多远。   一阵好杀,留下三十余具尸体。   不久,便人群四散。   满山追逐,谁也顾不了谁,不死不休。   古林茂草间,不时传来一两声叱喝,间歇地传出铿锵的金铁交鸣,与偶或传来的狂笑,还有一两声频死者的凄厉叫号。   怡平出现在尸堆中,血腥扑鼻。   一个矮小的伤者,蜷缩在一株大树下,发出痛苦的呻吟,手中仍死死地抓住剑不放。   怡平举步走近,首先压住对方的手肘,对方五指不由自主松开了。   “是你,九幽客吕杰。”他摘下对方的剑:“你的九幽真气可化罡气,怎么会倒下?你碰上什么可怕的对手?嗯!是暗器。”   九幽客的背心,插着一把六寸长形如刻笔的飞电镖。   小腹,也有一枚铁蒺藜。   这玩意有一身刺,入肉容易取出难,击中手脚还不要紧,残废而已,进入内腑,有如阎王帖子,即使能挖出来,五脏六腑一片血肉模糊,腔内血积,仙丹妙药也无能为力。   “救……我……”九幽客虚脱地叫:“是……神手苗芳从……从后面偷……偷袭……”   “在下救不了你。”他摇头苦笑:“飞电镖距心室不足半寸,镖一出,血溅散,在下没有这种灵丹。”   “你……你是……”   “孤魂野鬼庄怡平。”   “……真……是……你?”   “不错。”   “补我……一剑不……怨你……”   “抱歉。”他摇摇头,丢下九幽客迳自走了。   跳过小溪,进人一处怪石如林的小山坡,身后一座巨石后,闪出一个青衣大汉,身剑合一飞扑而上,无声无息而且奇快绝伦。   “铮!”   他旋身出剑封架。   火星飞溅中,大汉被震得侧飘丈外,几乎摔倒,剑几乎脱手,虎口有血沁出。   “高姑娘往何处走的?”他问。   他认识这位大汉,在万花山庄他曾经见过这位仁兄,虽然并未交谈,但却知道是万花山庄的子弟,错不了。   “你……”大汉惊恐地后退。   “你不说,我必定杀你。”他举剑逼进。   “我……我不知道。”大汉语不成声:“混……混战中,谁……谁也顾……顾不了身……身外事……”   “好吧,你走。”   大汉打一冷颤,狂奔而走。   他侧身凝神倾听,希望能听到他熟悉的声音。   “高嫣兰,你在何处?”他在心中暗叫。   他听到西北角有声息,立即隐起身形向声源飞掠!虽然声音他并不熟悉。   同一期间,南面一座短草坡前,周夫子与两个中年人,从三方面向一处集中,脚下从容不迫,逐渐走近。   “南阳逸客廖彬,你还不给我钻出草窝来?”周夫子站住了,语气有说不出的轻蔑:“躲不住的,阁下,你一个大名鼎鼎的白道名宿,接不了两剑就抱头鼠窜而逃,是不是太不像话有失身份?你再不出来……”   “我火星君杜毅,就给他两颗冥光弹,把他烧死在兔子洞里。”左前方那位中年人大声说。   草声簌簌,一个年约半百、相貌堂堂的人从草丛中长身而起,手中剑举起并不稳定:眼中有绝望的神情。   “告诉我!”周夫子说:“乾坤一剑伙同高谷主,安排好前来对付皇甫大总管,你参与了这件事吗?”   “在下无可奉告。”南阳逸客沉声说。   “放你一马,你也不肯见告?”   “廖某不是出卖朋友的人。”   “哼!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周夫子挺剑向前接近,眼中冷电四射。   “公孙兄只知道你们在巫山搜寻快活刀,事后到万花山庄会合。”南阳逸客口气软了:“在下从不撒谎,公孙兄根本不知道到何处,高谷主也不知道这里是巫山,咱们确是被孤魂野鬼与韦姑娘引来的……不,是追他们来的,因为他两人知道得太多。”   “原来如此,乾坤一剑的话是真的了。”   “是的,在下的话也是真的。”   “你知道吗?乾坤一剑也料中了。”   “公孙兄料中什么?”   “咱们的确准备把他埋葬在万花山庄。”周夫子不住阴笑:“万家生佛溃不成军,乾坤一剑的声势大壮,咱们有点控制不住了,所以必须及早把他除掉。咱们的计划是等你们在万花山庄里应外合,解决了高谷主之后,立即动手除去乾坤一剑,一网打尽永除后患,名正言顺一劳永逸。”   “你们好毒……”   一声冷叱,周夫子疾冲而上,剑涌千朵白莲,幻化千重剑山,以无以伦比的声势,抢制机先进攻。   南阳逸客狂乱地封架,封一剑退一步,一连五六剑,退了六七步,手忙脚乱,更是岌岌可危。   背部已暴露在火星君眼前,南阳逸客仍在急退。   “嗤!”   锋利的剑,无情地贯入南阳逸客的背心。   火星君这一剑快速绝伦,又狠又准。   “嚓!”   周夫子的剑,也贯入南阳逸客的胸口。   “呃……”   南阳逸客失手丢剑,摇摇欲倒。   但是,前后两把剑未撤,倒不下。   “去找其他的人。”周夫子飞退丈外,避免被南阳逸客的鲜血喷溅:“往谷尾走,封锁他们的退路,咦……”   火星君向前一栽,撞在南阳逸客身上,把南阳逸客压在下面。背中心,一枝狼牙入体半尺以上。   弦声传到,箭似乎比声音飞得快。   走狗中最具有威力的火星君,不明不白地呜呼哀哉。   对面的矮林中,踱出青袍飘飘的卓文俊夫妇,四名佩了快活刀的子弟,四名弯弓搭箭的大汉,还有两位佩刀的美丽小姑娘。   周夫子吃了一惊,脸色大变。   “快活刀!”他用剑指着举步接近的卓文俊:“本夫子见过你,在岳州见过你,那时你佩剑……”   “不错,在下也曾经在岳州见过你,扮成游学书生。”卓文俊淡淡一笑:“其实,在武昌在下就见过你,跟你到岳州,你那些人根本不留意一个游学的落魄文人。”   “你是快活刀的主人?你盗走了咱们的十二色礼物,以致咱们网罗五岳神犀的大计功败垂成,你……不要用弓箭,你我公平决生死。”周夫子切齿怒叫。   “我答应你公平一决,但我不信任你的属下,他会像火星君一样,在我后面抽冷子递剑的。”   卓文俊冷冷地说完,冷冷地举手一挥。   四枝箭几乎全射在那人的胸口,太快了,太准了,相距太近,没有任何闪避的机会,任何高明的护身气功,也无法在十步左右抗拒两石弓的超近距攒射,箭到人倒,矢尖透背近尺。   周夫子惊得血几乎凝住了!   久久,方历叫:“谋杀!这是谋杀!你……”   “你要火星君从背后刺死南阳逸客,算不算谋杀?”卓文俊也厉声问。   “你……”   “你和乾坤一剑明里为敌,正邪不两立,暗中互相勾结,逐一铲除天下高手名宿,算不算谋杀?”   周夫子一声厉吼,挥剑直上,电虹破空,剑气迸发,一剑连一剑密如狂风暴雨,剑剑攻要害,吞吐如灵蛇,名家身手,果非凡响,刹那间攻了七招之多。   卓文俊在漫天剑影中挥刀封架,连换四处方位,不但有惊无险,而且反击了五刀。一刀一剑快速地在对方的要害部位吞吐闪动。竟然未发生刀剑的撞击声,刀剑超速破空所发的厉啸动魄惊心,快速闪动的人影令人目眩。   好凶险的生死拼搏,生死须臾,步步杀机。   最后传出一声刀剑相错的刺耳震鸣,人影倏然中分。   棋逢敌手,势均力敌。   周夫子冲出丈外,转身时左胯衣裂皮伤,青袍出现了三条裂口,有一条伤了皮肉。   卓文俊也飘出丈外,脸上每一条肌肉似乎皆已凝结。   “难怪你敢如此猖狂。”卓文俊沉声说,挺刀徐徐逼进:“你这种唯利是图的武林败类,留在世间是一大祸害,饶你不得。”   刀向下一沉,蓦地向上一挑,刀气强烈了一倍,刀身幻发的光华也骤亮了一倍,传出慑人心魄的虎啸龙吟。   刀尖前晶芒闪烁,所指处出现一星耀目光华,森森刀气似乎涌发着死亡的气息,强劲的慑人气势紧摄着对方的心神,无形的压力像怒涛般源源不绝向对方压去。   电芒疾闪,刀山涌到。   周夫子大喝一声,剑发云封雾锁,但压力太强劲,必须以快速的易位和绵密的封架自保,完全失去攻击的机会,只好用回避战术避开钢刀的凌厉锐气。   刀光闪动得更快,紧迫追袭连绵不绝,撕裂人心的一声刀啸起处。死亡的阴影笼罩而下。   “呃……”   周夫子倒飞而出,血珠飞溅,右肋下开了一条缝,半途长剑脱手飞堕,人迅疾地飘落。   刀光电射而来,人落地刀光临头,嚓一声轻响,刀光一闪即逝。   卓文俊来势如电,退似流光,一进一退间快得令人眼花,人头飞起,他已退回原位,收刀入鞘。   “走!去找拔山举鼎。”他领先便走。   “砰!”   无头的周夫子倒地不起!   高嫣兰已和她老爹失散,被两个走狗追入一处峭岭下,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她心中一急,绕岭根急窜。   “丫头,我不信你会飞,你飞给我看看。”追得最快的人怪叫!   是鬼丐廖独!   江湖六怪之一,握着打狗棍掠走如飞,脸上涌起得意的狞笑。身后十余步,淮上狂生澹台士方也狂奔而至。   前面岭根下绿影乍现,左右一分拦住去路,一刀一剑堵住了。   “高嫣兰,今天得把话说明白。”右面扬剑沉喝的纯纯咬牙说,原本天真无邪的面庞杀气腾腾,凤目带煞,她发威了。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想起高嫣兰从背后打了她一制钱,几乎要了她的小命,她就怒火中烧,即使没有怡平的因素牵涉在内,她也不会善了。   高嫣兰大吃一惊,火速止步不敢冲上。   “没有什么好说的。”梅英冷笑:“交给我,我一刀送她下地狱。”   “丫头,不是杀她的时候。”不远处站起神箫客:“小怪走得无影无踪,你宰了她,小怪就不易找到了。”   声一落,向下一挫,蓦然失踪。   高嫣兰扭头回顾,鬼丐已到了二十步外,若往回路逃,正好与克丐面面相对。   “你别想逃,追来的人正在你后面。”纯纯徐徐迫近:“你一家都不是好东西,你更是恶毒阴险。庄哥哥对你恩重如山,你……”   梅英看清了分草迫近的鬼丐,欣然娇叫:“好啊!这老鬼丐总算被我碰上了。”   她丢下纯纯,闪电似的截出。想起那晚被鬼丐的三棱燕尾钻入体的滋味,她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鬼丐却不认识她,兴奋地急冲而上,一面怪叫:“又是两个漂亮的小丫头……”   打狗棍刚伸出,蓦地冷电临头,刀风压体,快得不可思议,看不清钢刀到底是如何光临的,反正连小姑娘的身法也没看清,刀已临头不知所自来。   糟的是左手没备有三棱燕尾钻,追高嫣兰用不着准备这种霸道暗器,百忙中,本能地一杖向耀目的刀光劈去,要用超人的内劲,将及体的刀击毁自救。   老鬼丐为恶一生,做走狗日子并不长,所赚的金银有限,倚老卖老,没将一个小姑娘看在眼下,以为打狗棍不能将刀震成碎屑,至少也棍到刀断,终于枉送了老命。   刀神的盖世奇学:鸿钧三阙。   飞旋扭曲的刀光耀目生花,快逾流光电火,从杖侧疾射而过,锐利的破风声令人闻之毛骨悚然。   “砰!”   鬼丐重重地摔倒向前滑,势止方发出凄厉刺耳的惨叫:“我碰上了……什……什么人……啊……”   地面的草丛中,掉落一条大腿,一条手臂。   梅英似乎早已知道结果,懒得回头察看,狭锋向急速奔来的淮上狂生一指,杀气腾腾地说:“你,看你能接多少刀。”   淮上狂生几乎吓飞了两魂六魄,骇极仓皇止步。他只看到鬼丐丢了手脚向前摔倒,只看到飞旋的耀目刀光,如此而已。   他委实无法相信亲见的事实,天下闻名艺臻化境的鬼丐,竟然被一个美丽的小姑娘,一照面就卸下了一臂一腿,可能吗?   “你……你你是……”淮上狂生语不成声,颤栗着向后退,剑已无力举起,脸上惊怖的表情可怕极了。   “你上!”梅英娇叱。   淮上狂生像是挨了一记当头棒,浑身一震:剑失手掉落,扭头狂奔,像是见了鬼。   梅英反而怔住了,这次来的走狗,皆是了不起的有脸有头的武林高手,怎么这个人看到同伴被杀就逃命?   她扭头一看,看到发愣的纯纯。   “咦!高嫣兰呢?”她大叫。   高嫣兰已经失了踪。   “咦!她跑了?”纯纯惊呼。   “纯妹,你没留下她?”   “我……姐,甚我被你凶狠的刀招所吸引,忘了……”   “糟!快追,别让她逃掉了。”梅英急急地说,领先追出。   前面传来一声呼啸,两人脚下一紧。   “梁老爷子钉住了她。”纯纯宽心地说。   “那可不一定哦!那贱人会扮老鼠乱钻,梁老爷子不一定能钉住她。”梅英持相反意见说:“梁老爷子不想捉她,甚至可能帮助她引走拦截她的人,她逃走的机会多得很。哼!我会抓到她的。”   梅英所料不差!   高嫣兰乘纯纯分神的刹那好机,往岭外侧的草丛中一钻,如飞而遁,远出里外,便碰上了内总管八表潜龙。   她的艺业功力,比八表潜龙相去甚远。连接招的勇气都消失了,急急折向逃命。   在后面暗跟的神箫客。不得不将八表潜龙引走。老人家不愿伤人,引走八表潜龙,便失去高嫣兰的踪迹。   摆脱了神箫客的跟踪,高嫣兰开始小心地籍草木岩石掩身,不再狂奔急走。   不时可以看到死尸,有些死尸是她高家的子弟,令她心胆俱寒;死亡的恐怖令她感到害怕,感到孤单无助。   她要找寻她的爹娘,找公孙云长。   她不敢走没有隐蔽的地方,从树林中逐段窜走。当她发现树林已尽时,已到达小溪的北岸。   她是向西北方向寻找的,很不妙,树林西北林外,是一处长满了及膝茅草的山坡。草太短,隐不住身形,但她必须向西北走,也许她爹娘已向西北谷口退走了。   小溪宽约四五丈,向西北流,深及腰际清澈见底。   对岸是生了杂草的溪岸小坡,必须登上五六十步的坡顶,才能进入上面的树林。   从溪对岸走,总比走林外两里长的茅草坡安全些。   四面察看,倾听!   还好,没看到有人,也没听到可疑的声息!   她一咬牙,剑隐肘后飞跃入水,一跃三丈,飘落及腰的溪流,便无法再跃起,只能急急涉水而走。   她身上经过几天不曾洗换的劲装,真该好好洗一洗了。   登上溪岸,她排草向上面的树林急走。   这时的她,与在岳州的高贵矜持、风华绝代的高嫣兰,简直一点也不像是同一个人。   头上发髻乱糟糟,沾满了草屑沙土。   脸色苍白,神情惊恐!   淡蓝色的劲装也脏兮兮,有些地方被荆棘挂破了。   下身水湿,浑圆的臀部与玉腿的曲线暴露无遗。   一点也不高贵了,却像是故意令男人心动神摇的荡妇,劲装的暴露曲线,倒有勾引男人动情欲的无穷魅力。   仅奔出二十余步,她便骇然后退,眼中有惊怖的神色,脸色更难看了。   本来难以隐身的短草丛中,站起三个青衣人。   郑夫子、外总管摘星换斗、双绝秀士周凯。   三个人她全认识,她唯一能对付的人,大概只有双绝秀士,其他两人她简直有点望影心惊。   “等到了一条美人鱼。”摘星换斗狞笑着说。   三人往下走,向她接近。   “外总管对女人的欣赏力,差劲透了,简直未入流。”双绝秀士用权威性的口吻说:“只能算是一条漏网之鱼。哼!你看她美在何处?简直是败柳残花,青楼中一个下三等的粉头,也比她美丽动人。”   “哈哈!”摘星换斗大笑:“周凯,你虽然风流天下闻,玩过的女人上百上千,但你的鉴赏力,却下乘得很。女人是需要装扮的,你只配欣赏盛装的女人。你瞧这位高家的千金,武林三女杰之首,即使蓬头垢脸,依然有动人的风韵,出色的丰盈胴体……”   “好了好了,别拿肉麻当有趣了。”郑夫子不悦地制止两人轻嘴薄舌:“擒下她,不怕高谷主不投降。”   摘星换斗笑不出来了,左颊的疤痕抽搐着,脸容显得更难看,更狞恶。   双绝秀士是周夫子的儿子,不属于外总管管辖调度,只有他亲自出马擒人罗!受人驱策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尤其是在敌人面前听郑夫子呼来喝去。   摘星换斗的怒火,可找到发泄的人了,冲高嫣兰冷笑一声,神情狞恶地一步步逼去。   高嫣兰不能往溪中退,因为她听到身后溪对岸,传来魔手无常令她心惊胆跳的语音:“大家都过来吧,北面传来信号,公孙宙的踪迹已经发现,要大家前往围堵。”   山谷各处,不时传出一些怪声音,和缠斗时所发的叱喝或叫号!声音是传递消息的信号,只有自己的人才听得懂。   这些信号,她都感到陌生,当然不是她的人所发,情势显然恶劣,拔山举鼎的人占了上风已毫无疑问。   因此,她不能发出信号求助了,发信号将会吸引大批的敌人,对她极为不利。   退路已绝,她不能退入溪中由来路逃走。   “大总管目下可有消息?”郑夫子大声问。   “可能在东南。”对岸的魔手无常大声回答。   她抓住机会,向下游撒腿狂奔。   “这小泼妇想逃跑?奇闻!”   郑夫子的语音如发自耳畔,一跃三四丈,奇快绝伦地接近她身后了。   她大惊失色,折向往水里跳!   水花飞溅中,她眼角瞥见郑夫子冲过前面去了,好险!   狂笑声震耳,水声惊人!   双绝秀士随后而至,也飞纵入水。   水深及腰,行动困难,纵跃术十分费力而效果有限,奔出十余步,她已浑身是水,脚下踩中一处浮沙,在砰然大震中,她一头栽入水中。   等她喝了两口水,挣扎而起,尚未站稳,双绝秀士已到了她身后,向她的背部猛扑。   她临危拼命,旋身出剑,大喝一声,全力挥出。   水深及腰,剑法再高也无从发挥威力。   一剑走空,只感到下身一震,被人抱住了。   双绝秀士是贴水下扑出的,抱住了她的腿连抓连抱,她惊叫一声,仰面便倒,水呛入她的口中,她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丢了剑,手抓脚踢,像头被抓住的猫,最后被双绝秀士抓起给了她两劈掌,她才半昏迷地安静下来。   双绝秀士把她抱上岸来,往溪岸的草中放下,取出一根爬山索,开始捆住她的双手,背捆得牢牢地。   “啧啧!这女人的身材不错,真的不错。”双绝秀士盯着她湿透了曲线怒突的酥胸,笑得邪邪地:“但如果生了几个娃娃,那就倒胃口了。小小年纪有这种酥胸,太高太大,不是好兆头。”   “你的嘴好脏,该洗一洗。”摘星换斗在旁不怀好意地说:“大概在你家中,只要有女人在旁,当着你老爹老娘面前,你也会说这种话的。”   双绝秀士一蹦而起,像被人踩中尾巴的猫。   “罗总管,你不要在嘴皮子上损人,你也不是什么好东酉!我好色,你也不见得是柳下惠。”双绝秀士愤怒得脸色泛青:“你要看不顺眼……”   “本总管就是看你不顺眼。”摘星换斗语利如刃:“当着我和郑夫子面前,你口说手动抓抓摸摸,实在不像话,你哪像一个自命风流倜傥的秀士?你该整天在青楼教坊中鬼混。”   “你……”双绝秀士愤怒地伸手拔剑。   “你们都给我闭嘴!”郑夫子沉叱:“此时此地,你们居然有这种心情争风吃醋,太过份了。”   “在下不屑与这家伙走在一起。”摘星换斗轻蔑地瞪了双绝秀士一眼,向对岸的魔手无常举手挥动:“喂!郝兄,等一等,我和你一起走。”   不管郑夫子是否同意,摘星换斗跳下溪走了。   郑夫子少了一个人,实力也就减去了三分之一,如果碰上实力坚强的对手,就有点难以应付了。   “咱们找高谷主去。”   郑夫子脸色不好看。其实,四位夫子并不能直接指挥外、内总管,只是情势危急,有权因情势暂时掌握指挥而已。   双绝秀士抓住绳索,向高嫣兰狞笑说:“你如果不乖乖地走,在下会剥掉你的上衣牵着走,不信你可以试试,我双绝秀士说得出就做得到。”   高嫣兰完全屈服了,乖乖地跟在郑夫子后面举步。   双绝秀士走在最后,手握住牵绳,目光一直就被前面高嫣兰扭动着的臀浪所吸引,完全忽略了身后的动静,失去应有的警觉性。   浑身湿淋淋的劲装少女,的确也值得男人注意,衣裤贴身,浑身曲线表露无遗,委实令男人想入非非,心荡神摇不克自持,越看就越觉意念飞驰,情欲之火油然而生。   如果有摘星换斗在,必定负责后面的警戒。   在这种四面八方皆可能有强敌伺伏的地方,后面的警戒是决不可疏忽的。   远出里外,仍沿溪岸下行。   双绝秀士的注意力,仍然被前面的蜂腰圆臀所吸引着,如磁吸铁,眼中的情欲之火逐渐炽盛。   不但无法分神留意后方,也没留意头顶上空的树木。   一根套索突然从浓密的树枝上飘落,奇准地套住了双绝秀士的脖子,立即收紧上缩。   人的脖子咽喉最为脆弱,活套一收紧,收力只增不减,身子一离地,挣扎的力道便突然消失。   上吊的人就有这种经验,有时脚未完全离地,便已无力挣扎,只能等死,怕痛苦想解绳已经来不及了,手已经无法抬起来。   双绝秀士是武林高手,但在毫无警觉下被套住脖子往上拖,活套的收缩力空前猛烈,越勒越紧,与平常的人毫无两样,脖子几乎折断,完全失去挣扎解脱自救的力道,只能晃动着手脚,被人拉得快速上升。   高嫣兰突然发现牵绳一松,本能地扭头回望。   她几乎失声叫起来,但总算忍住了。   她看到双绝秀士手舞足蹈向上升,还以为这色鬼要升仙呢!接着,她看到那根将人往上吊的套绳。   她福至心灵,立即断然行动,往草丛中一钻,先逃开再说。   心慌意乱,手脚难免不灵光。   救她的人在树上丢下套索擒人,将人拉上相当费力,但树枝竟然未受到震动,没发出声响,委实令人难以置信。   而她仅窜出五六步,地下拖动的捆索却发出了拖曳的怪声。   前面的郑夫子听到了怪声,警觉地扭头转身,第一眼便落在她窜走的背影上。   “你跑得了……咦!”   郑夫子最后一声咦,是看到在丈余上半空摆荡着的双绝秀士,立即放弃追高嫣兰的念头,向树下奔去,手按上了剑把。   吊绳己系牢在横枝上,上面不见有人。   郑夫子是个艺臻化境的老江湖,先不急于救人,吸口气功行百脉,运功护身先求自保。一声剑吟,长剑出鞘,左手伸出袖口,扣指凝神戒备,随时可发生威震江湖的武林绝技天罡穿云指。   炯炯鹰目冷然向四周搜索,随时皆可能扑出发起攻击。   没听到声息,看不见人影。这瞬间,便决定了行动,人如飞鸟斜向飞跃,剑芒一闪,便砍断了吊索。   “砰!”   双绝秀士直挺挺地掉落。   在两丈外落地的郑夫子,身形挫低剑蓄劲待发,鹰目如电,留神四周的变化,反应之快无与伦比,警觉心超人一等。   片刻,没有任何动静,这才戒备着走近察看。   双绝秀士已不需救助了,需要的是入土,入士为安,脖子不但勒伤,颈骨也断了,已经断了气啦!   富有经验的人,可以在电光石火似的刹那间,采取快速正确的行动,郑夫子就是这种人。   郑夫子的天罡穿云指,威力可及丈外,可知武功造诣,己到了不可思议的境界。   而吊死双绝秀士的人,却在后面不足两丈的地方,不但声息全无,而且立即失去踪迹,可知这人的武功,比郑夫子高明多多,如果等这人现身相搏,胜负可以预知,郑夫子绝对占不了丝毫便宜,栽的可能却大得惊人。   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自保:挟高嫣兰作为人质。   人影似流光,郑夫子向高嫣兰逃走的方向飞掠而走。   高嫣兰逃走本领相当不错,鼠窜而走急如星火。   可是,双手被捆,逃走的速度大受影响,因此逃出百十步,便躲在树下的茂草中,双手尽量下伸,臀部上收,柔软的小蛮腰上缩。   片刻,她的手已到了前面,用牙齿咬捆绳。   她窜走的地方,全是茂密的杂草,所经处,留下显明的痕迹,怎逃得过郑夫子这位老江湖的法眼?   一股绳索尚未咬断,踏草声已经接近。   “你还不给我滚出来?”郑夫子的险森语音刺耳已极,人已站在丈外。   她心中一凉,知道跑不掉,绝望地挺身站起。   “你要怎样?”她惊慑地问。   看到郑夫子冷厉狞恶的神色,她感到浑身发冷。   剑指向她,剑势已完全控制住她,只要她有所异动,剑将无情地贯入她的身躯。   “刚才是谁救你?”郑夫子厉声问。   “我……我没看……看见。   “哼!是不是你老爹?”   “我真的不……不知道……”   “只有你老爹天马行空,才有这分来无影去无踪的功力。现在,我不信你老爹能救得了你,本夫子刹那间便可将你骨散肉飞。快大声尖叫,让你老爹来救你。”   “我……”   “叫……”   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语音:“郑夫子,我替你叫好不好?”   是双绝秀士的声音,错不了。   双绝秀士已经死了,颈骨折断伤了咽喉,怎么又复活了?怪事!   郑夫子吃了一惊,扭头回望。   “你……”   郑夫子骇然叫,心中一冷。   丈外站着赤手空拳的怡平,腰带上插着那根只有两尺长的小山藤。   “是我,孤魂野鬼庄怡平。”怡平仍用双绝秀士的声音说,十分神似,可以乱真。   郑夫子是他的手下败将,他赤手空拳敢站在天罡穿云指的威力围内,似乎有意引诱对方袭击。   “阁下,你知道本夫子的剑势,已主宰了高嫣兰的生死,所以你最好不要妄动,你决不可能化解她的危局,绝对来不及抢救她,你一动,她就死。”   “郑夫子,你怎不想想,如果在下控制不了你,会现身向你打招呼吗?”   “哼……”   “不要哼,你应该说,你一动,就注定了要死。”   “你不要虚张声势,你威胁不了我。”   “我孤魂野鬼从来不威胁恫吓任何人,你最好乖乖的溜之大吉,因为我不希望杀死你这种超人的高手,留你们这些超人高手去对付乾坤一剑。我是一个聪明的人,不做不利己的笨事,你们去杀乾坤一剑,我可以省些劲。”   “你是说,我可以平安离开?”   郑夫子不是笨蛋,只有笨蛋才不爱惜自己的老命,早已看出自己的处境非常凶险,就算能杀得了高嫣兰,赔上老命毕竟是划不来的事。   “对,你可以平安离开,除非你愿意用自己的命来冒险,不然我不会拦你。”   “好,在下离开。”郑夫子收剑,徐徐举步后退。   “你走的方向不对,阁下,显然你还不死心。”   郑夫子确是不死心,往后侧方退只要离开怡平远一点,就可以扑向高嫣兰了。   “在下认栽。”郑夫子咬牙说,改换退的方向。   “你好走。”   郑夫子一跃三丈,如飞而遁。   高嫣兰僵立着,虽则蓬首垢脸,依然庄严得像个女神,直盯着走近的怡平。   在怡平面前,她只有收藏起自卑感,装得像个高傲的女神,以掩饰自己的羞惭。   怡平冷然走近,冷然替她解捆绳。   面面相对,两双眼睛互相瞪视,谁也不打算先说话。   久久,久久……   横定了心的人,是不可理喻的。   高嫣兰就是这种人。   “是公孙云长要你用迷香来计算我吗?”终于由怡平打破僵局。   高嫣兰终于心中有愧,开始回避他的目光,低下头,闭上嘴不肯回答。   “为什么把我交给销魂菊?”怡平不肯放松。   “我以为你是她们的人。”高嫣兰发话了,说的是违心之论。   “我知道你会说这种话。”   “知道你还问?”   “现在,你还认为我是拔山举鼎的人?”   “难道不是吗?”   “你明知不是。”   “我不会相信。”   她即使相信,也不能说,说了等于是丢掉保护自己的甲胄,她便失去抵抗的力量,丢弃了自尊。       第四十四章 自相残杀   “至少,刚才你放走郑夫子,就无法自圆其说。”她接着保护自己:“没有人会放走死仇大敌,除非对方根本不是敌人。”   “如果我不放走他,他会和你同归于尽。”怡平的神色软化了:“假使他不是惊弓之鸟,就会冷静地分析情势,他将发现在三方距离相等,而他可以用剑阻挡我一刹那,左手的天罡穿云指必定可以贯穿你的身躯。那么,他就不会放弃自己的优势,明白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道理。同时,他也会发现我决不愿意让你受到伤害。”   “你已经伤害我了。”她顽强地说:“你把我高家的人引来绝地,你……”   “你这些话公平吗?”怡平抗议:“我逃出你家,一直就在山里养伤,是你不甘心,穷追不舍……”   “这是公孙老伯的意思。”   “高姑娘,在贵山庄。你已经表明了你的意思。我觉得你不是一个寡情绝义的人,这一切全是公孙云长在呼风唤雨……”   “不关他的事。”她神经质地尖叫。   “他老爹用断脉封经歹毒绝技要我的命,他也千方百计恩将仇报谋害我。现在,我决定找他一清二楚地了断,我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你不能找他!”   “为什么?”   “我会恨你一辈子。”   “我不杀他,他会不择手段杀我。”他长叹一声:“我并不认为我该死而他该活,我必须杀掉他才能保全自己,必须……”   “我求你,庄爷。”她口气一软,她知道公孙云长决不是怡平的敌手:“得饶人处且饶人。”   “你……”   “庄爷,你不能落井下石,目下我们已是生死关头,他已被走狗们逼得上大无路……”   “他死不了的。”怡平摇头:“等拔山举鼎的人死得差不多了,威灵仙便会明白取胜的机会不多,便会接受乾坤一剑重新协议重行合作的条件。乾坤一剑父子当然不敢奢求,他们会不惜任何代价保全自己。那时,高姑娘,第一个被他们牺牲的人,将是你高家一群人。”   “你胡说!你……”   “好,我不再多说。我送你与令尊会合,你能走得动吗?”   “我……我当然走得动。”   “那就好,走,往西北。”怡平向西北的一座山峰一指:“没多远,走吧。”   到了一处突出谷中的峰脚下,怡平止步转身,静静地注视着狼狈万分的高嫣兰。   在他的眼中,这时的高嫣兰,外表虽与在岳州时风华绝代的高嫣兰完全不同,但强烈的印象依然存在他内心深处。   不同的是,高嫣兰这时脸上多了一分羞愧的神情,和惊悸后的楚楚可怜气质,这不但不能增加他的恶感,反而减少他对高嫣兰的憎恨,更多增一分爱怜的感觉。   深陷情海不能自拔的人,是无法运用理智来权衡感情的疯子。   他的目光变得柔和,恨意全消。   他觉得,这不是高嫣兰的错,都是公孙云长在捣鬼,高嫣兰只是一个脆弱的女人,一个可怜的、需要他怜爱的女人。   “小心乾坤一剑父子,高姑娘。”他柔声说:“他们和走狗们因利害而结合,又因利害而决裂。最后,也将由于利害而重新结合。那时,你万花山庄将是受害最烈的人。唯一自保的方法,是远远地离开乾坤一剑父子,随时留心意外。”   “我不喜欢听到你这些恶意中伤的话。”高嫣兰乖戾地说:“你少管我的事,好吗?”   “也许,我不会再管你的事了。”他叹口气说:“当局者迷;你我之间,早晚都会清楚的。令尊就在前面的崖口,据险死守待援。你如果想进去与他会合,就必须手中有剑,冲进去与出来危险是相等的。不过,冲进去的机会要多些,当然你必须出其不意,在阻击的人发现之前快速地冲入,不然希望不大。”   说完,他转身便走。   一听要冲进去,有人阻击,其父躲在崖口死守,显然是被围,围的人岂同小可?   这些走狗中,她高嫣兰真能从容应付的人就没有几个。   她武林三女杰的声威,在小一辈的年青一代颇有地位,但在那些江湖高手名宿面前,她算老几?   在岳州她就只有逃的份,任何一个走狗也比她高明,连双绝秀士她也难以对付,更别说摘星换斗一类二流高手了,还有一流和超等的厉害人物呢!   她心慌了,恐慑令她心寒。   “庄爷!”她焦灼地叫:“我……我我……”   “你怎么啦?”怡平止步问,并没回头。   “我……我没有剑。”她期期艾艾地说。   “快去找,山林中死了不少人,一定可以拾到剑。”怡平冷静地说,仍没回头。   他强迫自己不要回头,因为他心中明白,只要看到高嫣兰的身影,看到那双曾经撼动他的明眸,他就会不由自主,硬不起心肠拒绝任何要求。   高嫣兰!这个女人,真是他命中的魔星。   也许,他前生欠了这女人一笔债吧!   高嫣兰一而再用恶毒的手段对付他,一直敌视他,而他……   “你……”高嫣兰欲言又止。   “我不再管你的事了。”他硬下心肠说,迈出沉重的一步。   “我……我知道,我亏欠你许多……”   他只走了三步。   何止是亏欠?那是恩将仇报。   如果没有江南妖姬,没有卓梅英……   他向自己说:我在干什么?干什么?   他在向一个一而再陷害他、杀他的女人,默默地奉献出有付无偿的爱意和同情。   “我送你进去。”他转身说。   “我……”高嫣兰低下了头。   “你走在前面。”   高嫣兰连一个谢字都不说,转身举步。   这是一座形态特殊的山崖,耸天直上数百寻,长有两三里,中间凹入一处不足五十步的峭壁,两侧崖很合抱,只露出十余步宽的崖口,中间还有一处弯道不能直入。人扼守在崖口,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入的气势。   高谷主夫妇,以及十余名子弟,就扼守在崖内暂时藏身。严格地说,他们是被人逼来的。   他们已经走投无路,三十余位子弟死亡或失踪,其他走散的人远不知在何处,在这里死守决不是好办法,能守得了多久?   外面的树林内,近十名走狗堵住了出口。   为首的人是内总管八表潜龙张均。   其他几位有两个熟面孔,彭泽妖婆王珠、淮上狂生澹台士方。   总之,任何一个人,高嫣兰也休想侥幸。   彭泽妖婆是绿魅蔡凤的师父,这老妖婆的蚀骨毒香可怕极了。高嫣兰连绿魅也对付不了,在老妖婆面前可说毫无机会。   当高嫣兰出现在树林侧方,便被走狗们发现了。   第一个现身的人,是淮上狂生澹台士方。   “哈哈哈哈……”淮上狂生得意地狂笑:“妙极了,高谷主躲在崖内等死,咱们却等到了他的女儿。小女人,你是我的,我淮上狂生保证让你快活,你逃不掉了。”   一听是淮上狂生,高嫣兰心中一跳!   这狂生在江湖名号响亮,天不怕地不怕号称狂人,大五行掌下罕逢敌手,直接受四夫子调遣,连大总管拔山举鼎也不敢指挥这个狂生,真才真学可想而知。不久前,她就被狂生追得上天无路。   她悚然止步,扭头回望。   不妙,怡平不在身后,显然怡平答应送她,其实未跟来。   “你后面还有人吗?”淮上狂生轻摇拆扇逼进,还不屑撤剑:“是不是公孙云长?那小子吃了你这块天鹅肉,竟然不知自量,食言背约妄想吞掉我们,大概是被你迷昏了头,忘了他是老几。好,在下要你……”   “你还想要什么?”身后传来怡平沉静的语音。   淮上狂生反应超人,大旋身折扇后挥,风雷骤发,折扇比钢刀还要犀利。同时身形疾转中,在掌随势拍出,大五行掌雷霆一击。如果折扇中敌,这一掌算是白费精力;扇不中,掌势必得手。   短短的刹那间,两招发出决无同时落空的可能。   两招同时落空,怡平跟在他身右旋转,右手搭住了他的右肘,左手扣住了他的后颈,五指如钩,指尖无情地扣入肌肉向下压。右手反扭往上拉。   “在下……认……栽……”淮上狂生嘎声狂叫,双脚一软,跪下了。   一名青衣中年人飞跃而来,一面沉喝:“阁下冲我来?打……”   三把飞刀化虹而至,势如奔电。   怡平哼了一声,将淮上狂生向上提。   “不……要……”淮上狂生惊怖地厉叫。   叫声摇曳,三把飞刀全部贯入淮上狂生的胸腹要害。接着,人体飞抛,泰山似的砸向冲来发射飞刀的中年人。   中年人大骇,飞刀击中了自己人,大事不妙,仓猝间本能地向侧闪让,恰好落在怡平的计算中。   怡平将淮上狂生抛出,已算定中年人闪避的方向,抛人的技巧也计算得很精确,对方非向预定的方向闪不可。   他随后扑到,掌劈拳飞下手不留情,一连六七记重击,拳掌着肉声有如暴雨打残花。崩云八式是贴身搏击的凶狠绝技,挨上一记必定连中数下重的,挨一下就回手乏力,睁着眼睛挨揍。   “呃……呃……啊”中年人终于砰然倒地,内脏离位,手脚骨松弛,倒下就成了半死人。   高嫣兰在一旁惊呆了!   不仅是怡平的拳掌可怕,更惊的是怡平赤手空拳,在刹那间就摆平了两个可怕的高手,举手投足皆有泰山压卵无可抵御的气势。   如果挨揍的是她……她不敢想象。   她替公孙云长担上了无穷心事。   如果怡平真的找上了公孙云长,结果……她不敢想结果。   “准备走!”怡平向她说,将从中年人身上摘下的连鞘长剑抛给她:“以最快的速度奔向崖口,除非万不得已,不要与任何人拼斗,我会在旁照料,走!”   她冷静下来了,开始冷静地打量这位为她颠倒的人。   女人用心打量男人,假使她心中已有对象,那么,她将会把这个人与自己心中的对象作一比较。   尽管她对怡平有成见,对公孙云长先入为主,仍然觉得眼前的怡平,其实并不比公孙云长差。   不论是人才和武功,怡平都有另一种吸引人的特殊气质流露。   所差的是怡平没有公孙云长那股形之于外,目空一切的傲世风标,和倜傥风流的公子豪客神韵。   她心中,油然生出一种冷静分析的念头:公孙云长是一个好情人,而这位庄怡平却是一个好丈夫。   “怎么?还不走?”怡平催促她。   她收回胡思乱想的意识,开始奔跑。   前面不远处,出现彭泽妖婆的身影。   “老妖婆,”跟在后面的怡平大笑着叫:“哈哈哈哈!我孤魂野鬼这次决不饶你。”   彭泽妖婆惊得腿都快软了,鼠窜而走。   想起在岳州枫桥镇挨揍的情景,老妖婆似乎感到老骨头开始发痛,再不跑可就有苦头吃了。   怡平的狂笑声与叫声,把随后想现身的八表潜龙吓了一大跳,再看到老妖婆望影飞逃,这位大名鼎鼎的内总管,也见机悄然开溜。   一口气奔近崖口,闻声现身的高谷主心头一块大石落地,爱女无恙,真是值得宽慰的事!   怡平悄然退走,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   高嫣兰已用不着他担心,目前走狗们仍在各处奔东逐北,无暇集中全力进逼,高谷主这面的情势还可以控制。   他要去找乾坤一剑公孙宙父子,看他们如何对付危局。   三方面死伤可观,必须等激动的情绪冷下来了,才能各出奇谋,作制胜的打算。目前还没有任何一方能控制绝对优势,因此,没有任何一方愿意向最具有实力的人挑战决死。高谷主这一面人数多实力仍在,暂时不会有人冒险向崖内拼命进攻。   人都追散了,真不容易找到乾坤一剑父子。   梅英和纯纯以为神箫客盯住了高嫣兰,所以放心地远远跟踪,等到发现神箫客也不见,这才赶上前面的卓欣玮和江南妖姬。   “沙姐姐。”梅英说:“这样找不是办法,怡平哥死心眼,他的轻功和摆脱术比谁都高明,谁也无法找得到他,除非他肯现身相见。这样吧,我们分开找,我和纯纯走一路。”   “小妹,到处都有强敌流窜,人分散太危险。”江南妖姬不同意:“不能乱跑,我们在这里等梁老爷回来,他引走八表潜龙之后,会回到走散的地方找我们。”   如果她们能追踪八表潜龙,便可到达高谷主藏身的山崖,也必定与怡平会合了,真是合该有事。   “大妹,你可不要乱来。”卓欣玮也郑重地说:“到处乱跑,万一受到伏击,可不是好玩的事。情势混乱,人都散了,任何一株树一株草中,都可能有高手躲藏,走一步都可能有杀身之祸,千万不能走散。”   梅英不再多说,悄悄向纯纯打眼色。   两人心中都很焦急,不知怡平目下怎样了,怡平的安全固然令她俩担心,更放不下的是怕怡平与高嫣兰见面,说不定另生意外,不管意外是好是坏,都不是她俩所愿见的事。   不久,她俩溜得无影无踪。   小溪成了往来的重要通道,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谷中地势崎岖,树林密布,怪石嵯峨,行走不易也易受暗器袭击,只有小溪两岸容易行走,有些茅草地可以走动而不怕有人偷袭。   两位姑娘也选便于通行的地方走,走的是溪北岸,走向是东南。一面走,她们一面留心倾听声息,希望早一步听到怡平的声音。   穿越一座树林,前面是怪石罗布,溪流形成一座高阜下的深潭。高阜高约十余丈,下面形成断崖。   梅英一马当先往前走,由崖下的怪石如林溪岸小心地探索而行。   溪岸宽仅一二十步,左面是高十余丈的断崖,右面是水色碧绿的深潭。两位姑娘只知道提防有人躲在怪石后面偷袭,却不知提防人以外的事物。   梅英刚绕过一座巨石,突然站住了。   “纯妹,你来看。”她不胜惊讶地向纯纯招手:“你相信世间真有石头开花的怪事吗?”   一座丈高巨石下,一堆小石中,赫然有一朵盛开的碗大蟹爪菊花,金黄色的花瓣盛开如爪,吐露出淡淡的菊花香。   怡平在碧湘老店,就曾经看到光亮的院子里长出菊花,几乎上了大当,做白日梦差点儿送掉小命。   以后,他就用这种菊花,与神箫客爬污水沟钻狗洞,潜入杨家迷翻了警衙,偷天换日掉包了十二色珍宝,破坏了拔山举鼎礼聘五岳神犀的大计。   这些事,他当然不会告诉旁人,不仅是因为他从不宣扬自己的事,而是做白日梦的事怎好启齿告诉旁人?   所以两位姑娘并不知道销魂菊的怪菊花,更不知道怪菊花的厉害。   “咦!真是花,菊花,石头开的菊草。”纯纯欣然娇呼,一跃而上。   女孩子谁不爱花?   “不要摘。”梅英拉住了她:“你不觉得奇怪吗?这种地方会有这种精心培植的蟹爪黄,可能吗?……嗯……不对,不……”   话未完,向前一裁,撞倒了纯纯,两人撞跌成一团,因为纯纯也失去了知觉。   一兜冷水将她们泼醒,神智一清。   “哎呀!”梅英惊呼。   首先,她看到坐在一旁狞笑的销魂菊,和靠倚在石上的一个青灰色面孔中年佩剑人。接着,她发现自己浑身发僵,仅头部可以转动,穴道或经脉被制住了。   纯纯躺在她左侧,情况与她相同。   “天生丽质,我见犹怜。”销魂菊笑吟吟地持了纯纯的脸颊一把:“果然是仙露明珠。你是南衡的女儿韦纯纯,我认识你。”   “这位姐姐。”纯纯迷迷糊糊:“你是……”   “销魂菊。”   “哎呀!”纯纯完全清醒了,大惊失色。   “庄怡平在何处?他真来了?”销魂菊笑问。   “不要告诉这妖妇。”梅英怒叫。   “你给我小心。”销魂菊给了梅英一耳光:“你美得像朵芙蓉花,多嘴多舌,小心我把你送给花花太岁享受一番,你最好不要惹我生气。”   销魂菊指指那位面呈青色的中年人,意思是告诉梅英,这位就是江湖上声名狼藉的色中饿鬼花花太岁。   “最好现在就给我。”花花大岁眼中燃烧着情欲之火:“菊姑娘,你有一个人问口供就够了。”   “哼!你少给我打如意算盘。”销魂菊一口拒绝:“你不能留在此地。”   “你……”   “韦纯纯真的在此出现,那就表示庄怡平真的也在此地。”   “那又怎样?”花花大岁悻悻地说。   “那表示乾坤一剑所说的话是真的,所发生的变故也是真的。”   “那老狗的话最好不要相信。”   “所以,你得赶快去找威灵仙护法,咱们错怪了乾坤一剑,得想办法补救。”   “算了吧!反正早晚要把他们除掉,晚一天不如早一天。”   “话不是这样说,情势对咱们并非完全有利。这里不需要你,你快去。”   “我……”   “你去不去?”销魂菊冒火了:“这两位姑娘,你休想,你算老几?走!”   花花太岁哼了一声,极不情愿地走了。   销魂菊的目光回到纯纯脸上,指指先前插菊花的石丛,得意地说:“人都有惰性,喜欢找容易走的地方走,而这里正好是最好走的地方。人也有好奇心,看到石中长花,不停下来察看,这人一定不正常。我懒得到处乱跑,就在此地布下陷阱守株待兔,已经弄到乾坤一剑的两个朋友,丢到潭里去了。你们两个身份特殊,丢下潭实在可惜。不过,小妹妹,你最好识趣些和我合作,不然……花花太岁不会死心的,你不希望我把你交给他吧?”   “你要我怎样合作?”纯纯问。   “首先,当然你要据实答复我的问题!”销魂菊的媚笑似乎毫无恶意凶兆:“你来了,庄怡平会不会跟来?他目下在何处?”   “我也在找他。”纯纯毫无心机实话实说:“本来以为他会去找高嫣兰的,所以我跟踪高嫣兰,没料到不但没碰上他,连高嫣兰也溜掉了。”   “你们曾约定聚会的地方吗?”   “如果有约定,我还会发疯似的乱找吗?”   “嗯!有道理。我想,他会来找你的。”销魂菊用肯定的口吻说。   “不会的,他爱的是高嫣兰,他会在高嫣兰附近……”   “小妹妹,要不要打赌?”销魂菊笑吟吟地在纯纯脸颊上拧了一把:“在岳州,高嫣兰已经和公孙云长双宿双飞,先行交易择吉开张,庄怡平早晚会发现真相,就不会死缠高嫣兰了。在岳州,他曾经为你出了死力,他不会不管你的,他一定会找你,我一定会把他弄到手的。凡事不过三,我已经两次把他弄到手,被他逃掉两次,第三次他一定逃不掉了。”   “你怎么知道公孙云长与高嫣兰的事?”纯纯问。   “蠢问题!”销魂菊大笑:“嘻嘻!公孙云长是我的裙下之臣,和绿魅也是露水鸳鸯,你说我知道不知道?他们在岳州奸宿的地方,还是我替他们安排的。公孙云长交给高嫣兰擒捉庄怡平的迷香囊,就是我给他的。小妹妹,你明白了吗?”   “我的天!”纯纯大吃一惊:“公孙云长果然是暗中与你们勾结的人!”   “你现在知道,已经嫌晚了。”销魂菊咯咯娇笑:“小妹妹,你想活吗?”   “你也在问蠢问题。”   “如果你帮助我把庄怡平弄到手,我放你一马。”   “这问题更蠢。”纯纯不屑地说。   “你……”   “你可以杀死我,可以丢我进潭,可以把我交给花花太岁;但想要我合作,你在做白日梦。”纯纯的神色毫不激动,似乎那些大灾祸并不值得大惊小怪:“我可以让你将我打入十八层地狱,把我粉身碎骨,但绝不让你损伤庄哥哥一毫一发。”   “贱丫头!你敢反抗我?你……”销魂菊几乎气得跳起来。   “为了庄哥哥,我可以反抗天神恶鬼。”纯纯脸上坚毅的神色令人动容,“销魂菊,你决不会如意的。庄哥哥是人间大丈夫,是神,你们这些魑魅魍魉,将在他手下烟消火灭。你知道吗?你的处境非常非常的危险。”   “我有什么危险?”   “庄哥哥已经知道你和公孙云长勾结坑害他,他决不会饶恕你。天下间能够救你的人,恐怕只有我了。”   “什么?你?你算哪一根葱?庄怡平只是你的邻居,他爱的是高嫣兰,你在他心目中没有份量,你能……”   “我能。”纯纯郑重地说:“从小,庄哥哥一直就爱护我,我的话他会尊重,他是一个重感情的人,进入断魂谷的人,已注定了必死的恶运,谷两端已被完全封锁,只有变成小鱼的人才能脱逃。你还年轻,美艳绝伦,做走狗已经委屈你了,死在断魂谷毕竟不是什么愉快的事。你唯一自救的办法,是弃暗投明,跟我去找到庄哥哥,他会原谅你,保证你的安全。”   “你们到底有多少人,敢奢言完全封锁谷两端?”销魂菊的神情冷静下来了。   “很多很多。你不觉得奇怪吗?你们有许多来不及聚集的高手,迄今仍未赶来会合。譬如说:“天都羽士、五湖钓叟父女等等。”   “他们怎么了?”   “死了。从此以后,鄢狗官将花更多的金银,另雇一批帮助他搜刮的走狗了。如果你愿意弃暗投明,你将是唯一活着离开断魂谷的人。”   销魂菊站起,在附近来回走动,低头沉思,脸上神情百变。   梅英大感诧异,想不到天真无邪的纯纯,居然会用起心计来了。   但她觉得纯纯这一招不会有效,不可能打动销魂菊这种成了精的老江湖。   她心中明白,纯纯这一招,至少已经有效地转移了销魂菊的目标,如果销魂菊专心问口供,她和纯纯必定大吃苦头。   尤其是她,她可没有纯纯那么性情温婉,又倔强又冲动,大吃苦头乃是意料中事,刚才她就因为多嘴多舌而挨了一耳光。   “知机子四仙师,是你们的人杀的?”销魂菊回到纯纯身旁问:“是你们有意引他们入谷的?”   “不错。”纯纯不假思索地回答:“每一步妙着,皆经过周密的设计。远在百余里外的乾坤一剑和高谷主,也被一步步正确地引来。”   “是快活刀的人?”   “是神箫客梁老爷子和他的朋友。梁老爷子早就知道你们与乾坤一剑互相勾结,所以把你们引在一处,没想到你们却因误会而反目,这是美中不足的唯一缺憾。”   “你说,庄怡平可以保证我的安全?”   “假使你弃暗投明的话。”   “好,我信任你。”销魂菊开始替两女解穴道:“气门穴的禁制不能解,必须等获得庄怡平的保证之后,我才会替你们解穴,免得在途中你两人反脸行凶。”   “我保证……”   “你的保证太多了,反而令人起疑,甚至不敢信任。”销魂菊抢着说:“现在,你两人有何打算?”   “去找庄哥哥。”纯纯站起活动手脚:“能找得到高谷主,也许就会发现高嫣兰,也就可以找得到庄哥哥。你知道高谷主在何处吧?”   “不知道,但可以找,可以打听。先向东南走,沿途碰上人就问。走,你两人走在前面。”   气门被制,先天真气无法凝聚,失去运内功的能力,只是行动可以自如,与普通人一样,用平常的武技与人交手,当然禁不起具有精深内功的人一击。   在最危险的时候,纯纯便会勇敢起来。这时的她,比梅英镇静得多。她领先而走,勇往迈进无畏无惧。   她要利用销魂菊找高嫣兰。   销魂菊要利用她将怡平引出来。   相互利用,各怀机心。   她兰心惠质,已看出销魂菊毫无弃暗投明的诚意,心中已打定了主意;有主见有目标的人是无所畏惧的。   这一带她曾经走过,虽然没有路,但景物依稀,印象仍在。   沿溪岸走并非全是坦途,攀高降低相当麻烦。   就在行进途中,她向跟在后面的梅英,避开了销魂菊的监视,间歇地打出一连串的手势。   她与梅英相处了一段时日,两人意气相投,比亲姐妹还要亲爱,心意相通,眉目手势皆可传递心意。   当然,她知道梅英的水性极为高明。   小溪穿越小山、岗阜、丛林。有时绕山折向,有时形成深潭;有时形成急溪。越往下走水势越增,流速也越急。   攀上一处小山的陡坡,小溪冲向坡脚,然后折向绕流,溪面渐宽,坡脚下形成回水潭。折向后奔流而下。   她脚下失闪。踩中一块松石,惊呼一声向下滑,几乎把下面的梅英撞倒。   “怎么了?脚上扭伤了没有?”扶住她的梅英急问。   “不要紧,脚踝有点不对而已。”她举起了右脚揉动脚踝:“你先上,在上面再拉我一把。”   梅英故意不理会身后虎视眈眈的销魂菊,手脚并用向上爬,超越了纯纯,立即停下来。   “来。我拉你一把。”梅英挫身向下伸手:“一步步踏实,千万不要操之过急。”   两人表现得十分自然而正常,销魂菊毫无戒心地跟上,伸手将她抓住向上推。   “别想我可怜你而替你解穴道。”销魂菊笑着说:“我这人是很小心的。”   “我也很小心,尽量避免自己受到伤害。”她扭头向销魂菊嫣然一笑:“这不能怪你,小心是应该的。”   “所以,你最好少打歪主意。”销魂菊双手推她。   “所以,我打的是好主意。”她向上攀,突然脚下打滑:“哎呀……”   “身形放低……”销魂菊扶住了她急叫:“哎……——   她惊惶地抱住了销魂菊,双脚一蹬陡坡,两人向外飞跌,跌向下面三丈高的溪流。   这瞬间,梅英飞跃而起,以美妙的姿势向水下跳。   水声如雷,三人几乎同时人水。   不同的是,她与销魂菊跌落在离岸丈余处,而梅英却远出四丈外,斜插入水直下溪底,立即失去踪迹。   她的水性差劲,勉强可以浮起来而已。   销魂菊比她更糟,人一入水全身都软了。   一阵大乱,幸好溪旁水不深,及肩而已。在销魂菊尖叫咒骂,连抱带拖中,两人总算到了岸边,抓住了岸旁的野草,狼狈地爬上岸。   “你该死!你……你是故意的……”销魂菊抓住她的发髻,发疯似的尖叫:“你掩护那小女人逃走,你……”   “一点也不错,我掩护她逃走的。”她镇静地说:“你追不上她了,除非你能飞过溪去,能飞越五六丈吗?掉下水去可不是好玩的,溪水又急又深,下去就浮不起来了,你千万不可轻试。”   “她是谁?”销魂菊冷静下来了,压出发髻内的水。   “只怪你少见识,把我看成了重要的人物,而忽略了她,她才是这里的主人。”   “主人?”   “她就是胁迫公孙云长的卓姑娘,快活刀的晚辈。”   “什么?她她……”   “她从淮上狂生手中,救出舍弟韦云飞,用舍弟来交换我,我是她的人质和俘虏。”   “你的鬼话,我一个字也不相信。”   “你不信,可以去打听。”   “如果你是她的人质,你岂会掩护她逃走!”   “她如果不逃走,就不能去求救了。”   “哼!本姑娘的制穴手法,天下间无人能解,你掩护她逃走,等于是要了她的命。”   “你放心,会有人替她解穴的。不久之后,将有无数快活刀找到你,七星妖刀从不放过与他们作对的人。”   “哼!第一个死的人将是你。”   “我如果怕死,就不会出来闯刀山剑海了。”   劈拍两声暴响,销魂菊两耳光把她击倒在地。   “我不怕你,你已经是快死的人了。”她吞下口中流出的鲜血:“你不可能挟我为人质逼她们放手,因为我本来就是她们的人质。你如果杀死我,她们就不会再找家父谈条件了。而你……”   “你吓不了我,首先,我将要你生死两难。”销魂菊咬牙切齿地说,立即手脚齐施,掌劈、拳打、脚踢……   片刻间,打得她死去活来。   “我……不怕……你……”她不叫痛,不求饶,口中仅含糊地,周而复始地说出这四个字,像在念咒。   终于,她昏厥了。   冷水泼醒了她。   销魂菊站在一旁,杀气腾腾,手中有原属于她的剑。   她觉得全身的骨头,正在一块块崩散;全身的肌肉,正一条条脱落剥离,但她却没感到痛苦。   “你再也没有第三次机会计算我的庄哥哥?”她用微弱的声音说,依然字字清晰:“你知道吗?我可怜你,你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你活着,没有人关心你;你死了,没有人为你掉眼泪,你只是一个被人遗弃,也遗弃所有的人,一无所有的行尸走肉。”   销魂菊哼了一声,丢掉剑,抓住她提起阴笑着说:“只要有你在我的手中,我就有机会计算你的庄哥哥。我也是一个不怕死的人,你可以说是我的护身符,我会是最后的胜家,不信且拭目以待。”   “你永远不会胜,因为我知道庄哥哥比你强一百倍,一千倍!”   销魂菊把她扛上肩,向下游急走。花花大岁也是从这方向走的,显然销魂菊知道威灵仙在何处。   鬼女人不敢走树林:专挑草不深而空旷的地方走,宁可多走许多冤枉路,树林中受袭的机会太多了。   踏入前面的一处小短草坪,身后不足两丈处,短草丛中升起一个人影,像是从地下长出来的,更像从九幽地底升出阳世的幽灵,毫无声息发出,甚至行动时草梢也不曾拂动,就这么一眨眼间,人已附在身后了。   肩上扛一个人走这种崎岖的地方,是十分吃力的,短期间不要紧,稍久些就难以支持,所以脚下越来越馒,无法再奔驰赶路,而且还得眼观四周,耳听八方,防备有人偷袭突击,速度自然快不了。   后面接近的人,轻而易举地从容跟上。   前面二十余步草梢急剧拂动,有声息传出!   鬼女人目力犀利,经验丰富,便知道草下有人或者野兽,立即止步戒备。这瞬间,感到脑门一震,浑身发僵,颈下的脊椎挨了不轻不重的一击。   接着,肩上一轻,扛着的纯纯被人抱走了。   “是谁偷袭……”销魂菊骇然尖叫。   拍一声响,背心一震,人被拍得向前栽,砰然倒地,活动能力恢复了。   鬼女人反应超人,武功也超人,奋身一滚,脱出险境,一跃而起,身形未稳,剑已出鞘。   救纯纯的人飞返五丈外,颤声叫:“纯纯,纯纯!你……”   销魂菊大骇,脱口惊呼:“庄怡平……“……”   庄怡平抬头狠盯着她,目光险森、锐利、可怖。   她第一个念头是赶快把握机会,不要让怡平有机会突然行雷霆一击。   “我制了她的气门,天下间除我之外,无人能解我的独门制穴手法。”她急急大叫:“要救她,你得求我,不然她有死无生。”   身后,突然传来梅英恨极的厉叫:“贱女人,转身!”   她吃惊地转身,脸色大变。   梅英站在先前草动的地方,脸色十分可怕,正慢慢拔刀出鞘,一步步向她接近。   梅英的穴道如果未解,怎会亮刀挑战?   她扭头回望,怡平正将纯纯放在草中,将一颗护心保命的丹丸塞入纯纯的口中。她清晰地听到,纯纯虚弱但喜悦的语音:“哥,我……我不是在梦……梦中吗?”   “可怜的纯纯。”怡平温柔地说:“放宽心,好吗?你的伤不要紧,一切有我。”   “拔剑,”梅英厉声沉喝。   她银牙一咬,拔剑出鞘。这瞬间,她左袖的迷香管泄出无色无臭的药雾,腰囊也泄出歹毒的药物。   “你那些销魂药物,已经没有用处了。”梅英咬牙说。   “本姑娘的剑也不弱。”她立下门户待敌。   梅英在八尺外凝神举刀,凤目中燃烧着仇恨之火。   一声沉叱,销魂菊断然发起抢攻,剑化虹而至,剑气迸发狂野绝伦。   刀光突然一无阻滞地切入如山剑影中,从侧方流泻而出,远出丈外去了。       第四十五章 狰狞面目   “嗯……”   销魂菊冲出八尺外脱口惊叫,脚下大乱,上身一挺。可怕的刀光掠过她的右胸,凛冽的刀气令她失魂,肌肉裂开时并没感到痛楚,但止步后苦楚的浪潮突然君临,痛得她受不了。   右乳被斜剖面裂开,鲜血如泉涌。   “我要用鸿钧三辟杀你。”梅英冷厉地说。   “鸿……鸿钧三……三辟?刀……神的绝……学……”销魂菊魂飞魄散,叫声不像人声,踉跄急退。   “不错,鸿钧三辟,我要砍你一百刀!”   “饶……我……”   销魂菊凄厉地狂叫,失手丢剑。   风雷乍起,蒙蒙的淡淡刀光飞旋而至。   像销魂菊这种藐视世俗、藐视生命的江湖女亡命,意志是不容易崩散的,但也并非真的能藐视死亡、藐视痛苦。   现在,她右乳被剖开,痛苦的浪潮淹没了她;刀神的声威震慑着她的心神;可怖的飞旋刀光,以雷霆万钧之威追魂夺魄;她完全崩散了,抗拒的意识粉碎了。   一声惨呼,她丢剑脱力地、失魂地向前一扑。   凛冽的钢刀,将要把她撕裂成碎片。   急切的呼唤声,及时传到:“姐,不要杀她……”   是纯纯的急切呼唤,多么怜悯的、慈悲的呼唤声。   冷冰冰的刀锋,极不情愿地停留在销魂菊的肩颈上。梅英转首向纯纯望去,美丽的面庞一片肃杀。   纯纯由怡平强力的手臂扶住,坐在草地上,苍紫浮肿的面庞虽然已经走了样,但眼中悲天悯人的、恳求的神情仍可明显地表露出来。   梅英的目光,转投向怡平,眼神表示出征询的意念。   怡平点点头。   “姐,谢谢你。”纯纯脸上的笑容好可怕。   “我刚才就应该杀掉你。”梅英向俯伏在脚前的销魂菊恨恨地说:“你一而再暗算怡平哥,又虐待纯纯妹,刚才那一刀,我好后悔。”   销魂菊跪伏如羊,浑身可怕地颤抖。   梅英退步收刀,扑向纯纯。   “纯妹妹……”梅英蹲下抱住了纯纯,热泪盈眶地轻叹:“我对不起你,我……我应该拒绝你要我逃走的要求,我……”   “姐,我不是很好吗?”纯纯也含泪笑了:“如果你拒绝,怎能带着怡平哥来救我呢?我们俩都会毁在妖女手中,甚至会危害到怡平哥,是吗?”   “傻妹妹,你总有许多歪理,可吃足了苦头。”   “这算不了什么。”   “你是菩萨心肠,不该饶恕妖女。”   “她也是可怜,饶了她算了。”   “我总是无法拒绝你,你这讨厌的傻妹妹。”   怡平拉开梅英,笑笑说:“这叫作柔可克刚。好了好了,你们有完没有?我们该走了,纯纯得找地方歇息调养。”   他抱起纯纯,飞掠而走。   两里外的溪岸干涸的乱石滩中,血腥刺鼻,三具尸体凄惨地躺在血泊中,有一具尸体仍在抽搐。   一面是乾坤一剑父子,和六位神色萎顿的人。   另一面是拔山举鼎、威灵仙、摘星换斗、魔手无常、王夫子和三名黑衣天罡。   人数相等,实力以拔山举鼎这一面要强些。   四夫子中,王夫子排名最末,很少出面管事,而武功深不可测,武功排名却是第一,手下的亲信七天罡,都是威震宇内的高手中的高手。   上次在岳州,死了一个天罡千手灵官鱼亮。   被怡平吓走的另一天罡一剑追魂罗公权,目下正站在王夫子背后,脸色不正常,呼吸仍未恢复平静;因为这家伙不久前,一剑追了乾坤一剑手下的一名高手的魂,疲劳仍未恢复,真力损耗甚巨。   双方都是主脑人物,当然不会打群架,一比一拼了好几场,双方各有伤亡。   远远地,花花太岁飞掠而来!   公孙云长已经过一场恶斗,霸道的乾坤剑术,杀了拔山举鼎一位手下。他看看已方的六个人,六个他父亲的好朋友,他的长辈,发觉这些人神色已萎顿不堪,下一场出去的人,应该是他父亲乾坤一剑出面了。   当然他不能让父亲出场,至少目前还不是主脑人物决死的时候。   他一挺胸膛,缓步而出。   “皇甫大总管。”他指名叫阵:“晚算不如早算,何不你我先作一了断?在下恭候大驾。”   魔子无常冷冷一笑,背着手缓步而出。   “你还不配。”魔手无常轻蔑地说:“老夫和你先了断,魔手毒功接你小辈的乾坤剑术,你就不必顾忌兵刃斗徒手有损你的威望,宰了我魔手无常,一定可以提高你小辈的声望。要爬到我八魔之一的地位,是十分光彩的事。”   恐怕除了怡平知道公孙云长深藏不露、身杯惊世绝学之外,就没有几个人知道内情了。连拔山举鼎也被蒙在鼓里,以为这家伙再强,也没有乾坤一剑高明,至少在内功的进境上会差上一大截。再神奥的剑术,内力不如人,威力有限得很,除非出其不意偷袭,不然获胜的机会不会超过两成。   魔手无常是宇内八魔之一,位高辈尊,邪功超绝,一双魔手比刀剑更厉害,气功不到家的人即使御使利器,也伤不了他一双蓝色的魔手。   拔山举鼎一面的人,任何人的声望与辈份,皆比公孙云长高。   魔手无常出面,如果是较技印证。当然于理不合有失身份,但生死相决,就没有人会责备他魔手无常以老欺少了。   “好,就是你。”公孙云长拔剑:“能与威震天下的蓝色魔手功一决雌雄,在下深感荣幸。”   在岳州,公孙云长和高嫣兰在酒楼中,看到魔手无常就吓得脸无人色。但今天正式决斗,公孙云长的态度和说话的口气,与在岳州时判若两人。假使魔手无常够机警聪明,应该提高警觉才是。   老魔不够机警,也不够聪明。   剑向前一引,公孙云长眼中杀机怒涌,炯炯冷电锋利如刀,狠盯着傲态依旧的老魔。   剑不曾发生注入内劲的震鸣,也没有剑气发生。   魔手无常冷哼一声,毫无顾忌在走中宫正面压迫,踏进两步左袖一拂,风雷骤发,袖风劈面向公孙云长涌去。大袖也猛振而出,随振出的袖风行连续抢攻。   公孙云长移位斜走,袖风与大袖落空。剑芒一闪,反击老魔的左肋,快如电光一闪。   魔手无常狂笑一声,旋身扔手,蓝色的魔手伸出袖口,五指如钩闪电似的硬向锋利的剑身猛抓。   剑芒疾沉,接着光芒四射,快速地避过魔手的一抓,立即回敬反击,招发绝招乾坤倒旋,乾坤剑术的杀着就在这刹那间攻出,从下盘一旋一绞,一吞一吐,一连五六剑快速诡变,自下盘一直攻至上盘。   “噗噗噗噗……”   剑快速击中魔手的声响,似乎同一瞬间连响五六次。   腥风刺鼻,魔手被剑逼出了毒汗四面飞散。   公孙云长疾退丈外,眼中杀机更浓。   乾坤剑术果然非同凡响,霸道神奥令人莫测,这一招连击六剑,剑剑中的。   可惜的是,剑击中魔手未起丝毫作用,那双怪手坚逾精钢,不但伤不了肌肉,甚至长剑有一面剑锋出现了卷口的创痕。   老魔也没抓住追击的机会,低头抬手一看,看到左大袖出现三个剑尖所造成的剑孔。   “你如此而已。”公孙云长拉开马步傲然地说。   魔手无常脸色一变,老脸挂不住,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羞怒蒙蔽了灵智,愤怒地大喝一声,疾冲而上,仍然走中宫长驱直入,左爪虚空一抓一扣,右爪随即排空直探而入。   剑光疾闪,一点一拂。   点时并无异状,拂时异象骤变,速度增加了三倍,光芒炽亮三倍,异鸣像是九天传下的隐隐殷雷,剑气陡发。   “喀嚓!”   魔手无常的右手掌齐心中分,直剖至小臂中段。   剑虹耀目生花,连闪三次。   魔手无常踉跄后退、后退,双目睁得大大地,似乎要脱眶而出。想叫,叫不出声音。   地下,掉落四段手臂和两半破手掌。   “咦!”拔山举鼎这面的几个人同声惊呼,似乎仍然难以相信眼前所见的事实。   “天哪!我的……手……”魔手无常终于叫出声音了,简直不像是人的声音。   他的一双手,从肩下三寸处断掉了,鲜血像泉涌,像帘水向下滴流。   公孙云长收剑入鞘,冷冷地说:“我替你八魔之一的魔手无常除名。”   王夫子眼中冷电乍现,佩剑举步。   “王夫子留步。”威灵仙冷然相阻,脸色阴沉眼神狞猛:“贫道要会会这深藏不露,骗了所有武林人的威麟堡少堡主。”   “护法仙长看出什么了?”王夫子问。   “无量真气,传说中早年第一妖神曾华隆的绝学。”   “可能吗?——   “世间任何事都可能。”   “仙长能……”   “贫道要行法擒下他,逼出他的根底来。”   公孙云长听得真切,冷笑一声说:“威灵仙,你那些妖术障眼法,最好不要献宝。无量真气行功时,心神如凝,外魔不侵,真气所指处,无坚不摧化铁熔金。你那点点道行,免了吧!”   “贫道既然一眼便可看出你的根底,当然有克制无量真气的法宝。”威灵仙开始举步:“其实,妖神将这种登峰造极内功取名取得不符实;相反地,无量应该称极量,连用三五次之后便到了极至,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最后气散神崩一蹶不起。你修为有限,使用了一次,你的心跳比平时快了一倍,你以为我不知道?哼!贫道要耗尽你的真气,再好好摆布你。”   公孙云长心中暗惊,但口气仍硬:“威灵仙,你是说给自己壮胆呢,抑或是自欺欺人给自己脸上贴金?你来吧!”   威灵仙的手,落在剑把上。   他这把剑名叫霜华,名列目下武林三大名剑之首,断金切玉绝壁穿铜,以内功御剑,玄门十成罡气也禁不起全力一击。   他不必用邪术,邪术对定静功夫到家的高手效果有限,霜华剑才是他破无量真气的法宝。   一声龙吟,霜华剑出鞘。   宝光四射,映着日色发出蒙蒙耀目光华,晶芒四射逼人肤发,森森冷气令丈内的人彻体生寒。   公孙云长心中一跳,感到自己的心跳不仅加快了一倍,也许是三倍。   “仙长请退回,属下有要事实告。”花花太岁到了,及时发出叫声。   威灵仙扭头回望,收剑后退。   片刻,威灵仙重新上前。   公孙云长已利用这片刻,退回与其父几个人商量对策。   “公孙宙,你父子俩都出来。”威灵仙神气十足地说:“咱们来好好解决。”   乾坤一剑咬牙,偕公孙云长上前。   “你要让在下父子联手?”乾坤一剑沉声说:“也许你威灵仙真的很了不起,但如此狂傲托大……”   “是否让你父子联手,以后再说。贫道要给你一次机会,看你能不能把握住。”   “什么机会?”   “重订协议,化暗为明,衷诚合作;威麟堡不但可获得应有的领袖群伦地位,还可以获得重利,可说名利双收。”   “化暗为明?”乾坤一剑脸色一变。   “不错,贫道可以全权作主。”   “哼!你要威麟堡接受你们的驱策?这一来,我那些侠义道朋友怎么说?”   “鄢大人不需调动威麟堡的人,只需要阁下的名望震慑那些不自量的高手名宿。你那些侠义道朋友无话可说,因为你是站在官方的一面为朝廷效忠,反对你的人就是乱臣贼子。”   “这个……”   “如果你拒绝,贫道今天即使让你们逃脱了,亦将使用最后手段来对付你。”   “你有什么最后手段?”   “利用官府的力量,毁灭你威麟堡。只要一纸公文,卫辉府的巡捕丁勇,将把威麟堡化为瓦砾场,你父子即使能逃脱,也将成为格杀勿论的重要逃犯。”   “你威胁我吗?”乾坤一剑厉声问,色质内茬,其实口气并不强硬。   “不是威胁,而是指引你一条明路。情势比人强,阁下不要自误。你我的人,死得差不多了,你的实力目下已不堪一击,难道要死光才认输吗?”   “哼!你并没有绝对取胜的把握。”   “贫道只想保留一分元气而已。当然,要收拾你们八个人,贫道的人多少要损失一些人作代价。”   “在下还有高谷主……”   “你还在做白日梦。高谷主的人死伤更惨,贫道的人,可说已完全主宰了他的生死,周和吴、郑三位夫子,恐怕已经将他困死了。”   “即使不困死,也去死不远。”后面的拔山举鼎接口:“郑夫子已将他的……”   “不许多说!”威灵仙扭头沉叱,极具威严。   拔山举鼎乖乖闭嘴,不敢把郑夫子已将高嫣兰擒住的事说出。   摘星换斗是高嫣兰被擒之后,与双绝秀士反脸,愤而离开郑夫子,偕同魔手无常来找拔山举鼎的。却不知两人走后,双绝秀士丢了命,怡平救了高嫣兰,吓走郑夫子的事,还以为高嫣兰仍在郑夫子手中呢。   乾坤一剑是个聪明人,是个知情势明利害的枭雄,当然已看出自己的危境,更知道威灵仙动用官府之力,毁灭威麟堡易如反掌,再坚持下去即使不丧身断魂谷,也将遭到威麟堡被毁灭的悲惨下场。   其实,他早就料到,这种正邪暗中合作,双雄并立各自发展实力的局面。先天上就问题重重,不可能长久合作,只要有一方实力膨胀得失去了控制。就会发生吞并的难以控制的局面。   而就事论事,他没有庞大的财力做后盾,名义上又是与官府为敌,永远是落在下风劣势的一方。   这次拔山举鼎出动全部高手,名义上是对付万花山庄,其实目的在他,即使没有断魂谷的火并,火并也会在万花山庄发生。   主要原因是万家生佛已溃不成军,拔山举鼎已无后顾之忧,下一个要对付的目标,除了他乾坤一剑还有谁?   这一天终于来了,他只有一条路可走。   “协议的事,须从长计议。”乾坤一剑不得不软化了:“在这里陈兵相胁,能协议出什么来?”   “你答应了?”威灵仙似乎已料定有此结果。   “在下并没有肯定的答复。”   “只要你答应合作,协议的事并不重要。”   “这个…”   “等出山之后,再议订细节还来得及,届时你还有机会考虑。”威灵仙一获上风,就步步进迫,恩威并施,留一步让对方认为尚有退路,不至于绝望铤而走险。   “好,在下答应合作。”乾坤一剑完全屈服了。   “那就一言为定,彼此不记仇,不积恨,衷诚合作,只享名利。”   “一言为定,”乾坤一剑大声说。   “公孙施主。”威灵仙的称呼立即改变:“贤父子可知道孤魂野鬼的下落吗?”   “在下曾经坦诚相告,庄小狗与韦纯纯在此谷中,皇甫兄就是不信,以至双方误会火并两败俱伤,真是天意。罪魁祸首就是他们两人。现在咱们联手把他们搜出来,不将他化骨扬灰,难消心头大恨。”   “销魂菊已将韦纯纯擒住了。”   “好哇!有了韦纯纯,庄小狗飞不了,咱们赶快布天罗地网。”   “且慢!庄小狗不足虑,有了韦纯纯做人质诱饵,擒他并不费事。目下最急的事,是高谷主。”   “高谷主?他……”   “他不答应和你合作,说要与常北岳联手?”威灵仙阴笑着问。   “他曾经这么表示过。”   “那么,他不会甘心情愿归附了。”   “可能的。”   “那么,咱们必须示之以威,先逼他屈服。”   “这个……”   “目下他固守在一处山崖内,咱们要逼他。须付出相当代价,多死一个,便少一个对付庄小狗的人手。”   “是的,高谷主那些子弟兵,并不容易对付。”   “所以,贤父子前往与他会合,他将十分欢迎,给他来一记里应外合痛击,如何?”   “这……”   “他既然拒绝与你合作,情义已尽,你还顾忌些什么?”威灵仙逼对方上钩。   “好吧!只好如此了。”乾坤一剑一口吞下钓饵。   其实,他这次光临万花山庄,本来就打算如果高谷主不合作,就里应外合让拔山举鼎毁灭万花山庄。   “还有。”威灵仙又放下一只钩。   “护法还有什么?”   “高嫣兰已被郑夫子擒住了。”威灵仙的目光落在公孙云长身上。   “高谷主不会因为她而屈服。”公孙云长冷冷地说。   “对,女生向外,女儿早晚是别家的,犯不着为女儿而受制于人。少堡主,她已经是你的人。”   “我娶她就是。”公孙云长用无所谓的口气说。   “你不能娶她。”   “这……”   “高谷主不会原谅你。”   “反正不由高谷主不肯。”   “贫道要她。”威灵仙单刀直入说出本意。   “哦!仙长……”   “你和销魂菊相好,贫道并不过问。”   “这……”公孙云长居然脸一红。   “你的女人,贫道希望你也不要过问。话先讲明白,免得届时再起误会。”   “仙长可以全权处理。”公孙云长吞下了钩,居然不以为耻,脸不改色。   “好,贫道领情。现在,咱们各自把信号传出,让散处各地的人停止搏杀,然后公孙施主先走一步,去和高谷主会合。”   其实,散处各地的搏杀几乎已完全停止,幸而获胜的人虽然把对手杀死,也会被太虚幻境的子弟加以无情的歼除,能幸而不死的人已没有几个了。   这场断魂谷大搏杀,两百名高手名宿,剩下不足三十人,真是一场空前惨烈的无情搏杀,武林元气大伤。   如果销魂菊没将纯纯打伤,情势可能不变,结局也可能不那么悲惨。   为了找地方安顿纯纯,怡平暂时停止追寻公孙云长,由梅英领路,疾趋谷北的一座奇峰下。   这座奇峰危岩错落,峭壁伸缩折叠,峰下形成参差嵯峨的复杂地形,怪石、树叶、高山、芒草、藤萝……人进去之后,简直步步艰难,有些地方寸步难行。   这里,是太虚幻境子弟的指挥站。这条山谷与巫山近邻,太虚幻境的子弟对谷中的地形相当了解。   按卓文俊夫妇的估计,两处谷口将有惨烈的搏杀。岂知怡平心悬高嫣兰的安危,偷入谷中造成混乱;两个丫头也关心怡平,抗命溜入谷中乱闯。   这一来,情势便失去控制,夫妇俩只好带了一部分人入谷,搏杀零星四散的人,相机策应以减少怡平的压力。   梅英知道这处可以藏身的峰脚,却不知道这里已成了乃父的指挥站。   由于山谷中星散的敌踪几乎已完全消失,仅剩下两拨主力聚集,卓文俊不打算明攻,避免走狗们事急联手自保,所以带了一些人回到指挥站坐镇,恰好接到爱女和怡平。   神箫客与卓欣玮、江南妖姬,也恰在这时由太虚幻境的子弟引来会合了。   纯纯受伤,卓文俊夫妇可把梅英狠狠地骂了一顿,怡平也挨了神萧客一阵子好埋怨。   纯纯被安顿在一座隐秘的山洞内,干草作褥,点起了松明,便成了暂可栖身的好居室。   怡平对治打伤经验丰富,上次在岳州他就被打得死去活来,脸部变形,内腑受损。   他的百宝囊中有灵药,调好药散油育,他温柔地替纯纯在红肿的脸庞涂药。梅英在一旁帮忙,不断地埋怨自己见了怪菊花居然毫无警觉,而至害纯纯受苦。   “姐。”纯纯抓住梅英的手,眼神中有希冀:“能不能派人去救销魂菊?她的伤一定很痛苦,如果不救治,她会死的!”   “不!”梅英摇头拒绝:“她们那些人,都得死。世间如果没有这些失去人性、不择手段追求名利的歹徒,也许好不到哪儿去,但至少不会比现在更坏。傻妹妹,我必须拒绝你。”   “姐,死了那么多人,毕竟大惨了。”   “你不觉得他们屠杀山区与世无争的山民,比互相搏杀更惨烈百倍吗?对那些无辜被掺杀的人,够公平吗?你曾经看过他们所制造的灭绝人性的罪行,我觉得你似乎有意无意地偏袒恶人。也许,你爹是居士,你也有佛门子弟的菩萨心肠,认为放下屠刀,可以立地成佛,我可不敢苟同。如果我拿起七星快活妖刀,闯入岳州城见人就杀,杀掉十万甚至百万人,再放下刀向佛;我成佛了,那些被杀死的人就活该下地狱?公平吗?”   “哥,你的看法呢?”纯纯改问怡平征求意见。   “我?”怡平笑笑,“我们都年轻,以我们的有限智慧、短暂的涉世阅历、些少的七情六欲体会、还不配下定论。如果你一定要我答复,我只能告诉你,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两句话,我不知道是哪一位佛,哪一位菩萨、哪一位罗汉所说。总之,说这种话,至少缺乏对弱者的同情,有在暴力下无可奈何的承认现买意识,或多或少有点助恶之嫌。”   “哥,不可乱说;罪过。”纯纯白了他一眼。   “我是学道的。”怡平笑笑:“你家奉佛,我不好妄论。说重了,你会受不了。”   “那你是有所保留?”梅英注视着他微笑:“纯妹原谅销魂菊。原谅一个加害你的人,这种襟怀很了不起、伟大,但不值得鼓励,至少对穷凶极恶的人,就不能用这种襟怀来对待他。哥,说说你的看法,不要保留,以免日后纯纯吃大亏,甚至可能枉送性命。”   “我没见过佛,却见过无数名山大刹。”怡平庄严地说:“据我所知,佛寺里有几种像:如来部;也就是各种佛。菩萨部:观音、普贤、地藏等等。天部:各种天神。明王部:金刚夜叉等遵守佛法的神。罗汉部:十大弟子、各宗派始祖等等修行圣者。除了佛之外,菩萨装饰得金碧辉煌,衣着华丽,代表了富贵人家;不富贵就成不了菩萨。天部与明王部诸天神手多脚多,分握各种兵器,怒目睁圆,咬牙切齿,似乎你如果犯了他的佛法,不向他膜拜,手中的多种家伙便会敲在你头上,任何时候他都会向你扑下来,一副尚武的暴力面孔。走进这种地方,幽暗巨大的殿堂、怒目的金刚天王又高又大,各种又红又黑的面孔、光亮的兵器和狰狞的神兽……似乎,你已经渺小得不配存在,你已经失去了自我,你恐惧、害怕、惊俱,因为你是个罪人;人的一生中,不可能不犯过罪,赞美一个漂亮的女人也是罪。不管你信什么,最终的目的是求心理上的宁静、平衡。但在那种地方,除了匍匐膜拜之外,你很难获得心理上的宁静,只有希求、惶恐、不安。如果有一天,那些殿堂菩萨天神们慈眉善目,和蔼可亲,庙宇明窗净几,鸟语花香,恢宏庄严中有和平安详清雅。我或许会虔诚地进去找心灵的寄托。总之,我这一辈子与佛无缘。”   梅英眉心紧锁,轻轻地叹口气。   “你怎么啦?”怡平问。   “纯妹,你信佛信得虔诚吗?”梅英不答他,却向纯纯问。   “姐,你问这……有关系吗?”   “有的。怡平哥习玄门心法,你信佛虏诚,日后……这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我担心……”   “姐,你什么都不要担心。”纯纯说:“家父信佛,但不妄佛。至于我,老天?怡平哥说了那么一大堆。佛、菩萨、天神、明王、罗汉……不瞒你说,我什么都分不清楚,反正见佛就拜,认识不清,这种信是模糊不清的。不过,我真的有点相信,人的一生中,冥冥中自有主宰,强求不得。从小我就跟在怡平哥后面,我太小,只知道我要跟着他。依赖他。他失踪了十年。按理,他的音容笑貌、在我的记忆中应该模糊得了无印象。但事实并不如此十年来,我一直就强烈地相信他会平安地归来。岁月如流,我在成长,他也在我的心目中成长。我有强烈的信念,我会等到他的,等他一辈子……哦!怡平哥,不要笑我痴,我……”   她脸上浮肿,涂满了药末,但一双明眸却不会改变,仍是那么清澈,那么充满灵气,绵绵地、切切地注视着坐在她身旁的怡平。   只是,多了盈盈的晶莹泪水。   “纯妹,那不是冥冥中自有主宰,那是缘。”梅英低声说:“有些人,你和他接近一辈子,对他依然毫无印象。有些人,他只和你见过一次面,你依然在漫长的时日里记得这个人。据我所知,青梅竹马的玩伴,能成为佳侣的人并不多。如果怡平哥不曾失踪十年;你对他的印象不会那么强烈。以你们的家世相比较,你们成为爱侣的机会并不多。以目前的景况来说,你我和怡平哥相处了不少时日,你我的容貌决不会太丑,而怡平哥只用兄妹之情来对待我们,对那位高嫣兰……”   怡平脸色一变,缓缓站起。   “梅英,请你不要说。”他的嗓音怪怪地:“好好照料纯纯。”   “你……”两位姑娘吃了一惊。   “我必须把这件事作一了断。”他突然将梅英拥抱在怀中。   “怡平哥,我……我信任你。”梅英伏在他健壮的胸膛上颤声说。   “我会回来。”   “是的,我和纯纯等你,等一辈子。”   他抬起梅英的脸庞,深情地凝注着那双充满泪水的明眸。久久,温柔地替梅英轻拭流下的泪珠。   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加速,一种难以言宣的感觉撼着他。   蓦地,他将梅英重新抱得紧紧地。   “我在想。”他闭上双目喃喃地低语:“我所追求的,只是一个心目中的虚幻影像,忽略了真实的珍贵爱情。我与那些愚蠢的人一样,得不到的却拼命去追求,就算能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又有什么用处?”   他的目光,转投在纯纯脸上。   纯纯在对他微笑,那双灵秀的眸子深情地迎接他的目光,向他投送内心的语言,传送绵绵情意。   终于,他松开含泪而笑的梅英,俯身拍拍纯纯的肩膀,转身向洞外走,在洞口转身,向两位姑娘凝视片刻,方转身大踏步走了。   高谷主十几个人扼守在崖口,将爱女接入之后,一直没受到崖外的走狗袭击,也不敢冒险杀出去,唯一的希望是等待天黑,再冲出去杀出血路赶回万花山庄。   终于,他们等到乾坤一剑八个人。   八表潜龙和郑夫子未出面拦截,任由乾坤一剑八个人昂然通过。   两方的人会合,人数超过二十大关,实力大增。   “公孙兄,咱们只有这几个人了。”高谷主惨然地说:“想不到咱们栽得这样惨。看来其他的人不可能赶来会合了。”   “不会有人来会合了。”乾坤一剑也懊丧地叹息:“兄弟沿途发信号,就没有一个人出来会合,谷中各处已听不见格斗的声息,恐怕只剩下你我这几个人了。”   公孙云长到了神色萎顿的嫣兰身旁,发觉一旁的高夫人神情惨淡。用近乎怪异的眼神,冷然盯视着他,神情显然不友好。   “嫣兰,我到处找你,天幸你平安无事。”他在高嫣兰身侧席地坐下:“我碰上了吴夫子,几乎遭了他的毒手,他的剑术相当可怕。”   “我碰……碰上了郑夫子。”高嫣兰犹有余悸:“那四个夫子都艺臻化境,好险。你摆脱了吴夫子?”   “我把他引到一处绝壁下,宰了他。哦!你能摆脱郑夫子,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公孙云长一面说,一面留意不远处其父和高谷主的动静:“真是不幸,可把你们万花山庄拖下了水。”   高夫人哼了一声,大声说:“少堡主,你们与拔山举鼎到底订了什么协议?老身要知道。”   与高谷主说话的乾坤一剑,突然哈哈一笑说:“事已至此,说出来已算不了什么了。高夫人,你们也将与他们订定协议。”   所有的人,皆被乾坤一剑突如其来的话所吸引。   “你说什么?”高谷主一惊:“谁与他们订协议?”   六个人占住了崖口,行动十分迅捷,除了乾坤一剑父子在原地不动之外,六人的刀剑已拔出戒备。   再笨的人,也该看出不吉之兆。   高家十余个人,全都吓了一跳,惊诧、愤怒、恐惧……表情不一,紧张的气氛陡然升高起来。   “本来,在下与拔山举鼎多年前就订有协议,他要利,我要名,互相暗中帮助,各自发展实力。结果如何,已不必多加解释。”   乾坤一剑毫不脸红地说:“协议一直合作得非常顺利,他拥有万千金银,我也顺利成为领袖武林群伦的风云人物。直至这次断魂谷事故发生,被孤魂野鬼庄怡平设下毒谋,双方因误会而火拼,而至两败俱伤,我算是栽了。”   这番话像一连串焦雷,把高家的十余个人震得头晕眼花。   “该死的!”高谷主几乎要跳起来:“原来姓庄的话,都是真的了。我女儿在岳州所发生的变故,都是你父子精心策划安排的了。”   “不错。”   “你这狗东西……”   “高兄。千万不要激动,目下算这些老帐,已无济于事。目下我已经与他们重新取得谅解,误会冰释,正式与他们携手合作,共圆江湖霸业。高兄,你只有也和他们合作的一条路可走。”   “原来我高家的灾祸,是你这恶毒的狗一手所造成的,你……”高谷主咬牙切齿地拔剑出鞘。   “高兄,你最好明时势识时务,拔剑对你毫无好处。”乾坤一剑脸上杀机怒涌:“我是为你好,你这十几个人,将因为你的鲁莽行动而葬身此地。你一动手,他们就会立即一涌而入,届时想冷静下来谈便嫌晚了。他们的人本来就比你多,威灵仙与郑、王两夫子,决不是你们这些人所能抗拒得了的。要不是姓庄的小狗在附近虎视眈眈,威灵仙认为咱们如不三方面联手合作,必定被庄小狗逐一蚕食,你们还可以派用场,所以不下令冲入消灭你们,要在下把意思转达。你如果不合作,那么,后果不必说了。他们不会容许你转而协助庄小狗。高兄,好死不如恶活,死在这里,万花山庄结果如何,你该比我还要清楚。”   语声刚落,崖口已出现威灵仙威严神气的身影,身后十余名高手,神色一个比一个狰狞。最后,是向后戒备的王夫子和三名黑衣天罡。显然意在防备庄怡平突然出现袭击,因为威灵仙已经从郑夫子口中,知道了庄怡平护送高嫣兰前来的变故,认为庄怡平定然仍在附近潜伏。   “高谷主,贫道立候回话。”威灵仙沉声说。   威灵仙方面,仍有二十余人之多,加上乾坤一剑父子八个人己超出三十大关,而高谷主的人,相差一倍以上,实力相去悬殊,动起手来毫无侥幸的机会。   “公孙宙。”高谷主切齿说:“好,我万花山庄算是栽在你手上了。”   “不要怨我。”乾坤一剑淡淡一笑:“即使没有我公孙宙,仍会有别的人对付你万花山庄。江湖四霸天早晚要划清界线,谁也休想置身事外。其他的高手名宿也必须明利害识时务。武林四杰的东神已远离中土;西道已经和皇甫兄攀上交情;南衡届士已不成气候;下一个必须除名的就是常北岳,他暗中派人帮助万家生佛的确证。已被皇甫兄确实掌握着,他难逃噩运。高兄,玄同护法正在等候答复呢。”   “罢了?”高谷主绝望地说:“我高骏认了,有什么条件,你们说吧!”   “这才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威灵仙狞笑:“贫道条件很简单,只要求万花山庄宣布支持皇甫大总管,不支持任何反对皇甫大总管的人。”   “条件不算苛刻。”高谷主冷冷地说。   “留一条活路给人走,这是贫道作事的宗旨。获得一位朋友,总比树立一个敌人强。当初在岳州,庄怡平带给大总管不少困难,贫道就曾经要求大总管,以一万银子作礼聘,聘姓庄的任副大总管。不幸的是情势不易控制,一而再因执行的人自以为是,不断犯错,而失去大好的机会,导致岳州之谋功败垂成,以及今日断魂谷死伤惨重的结局,的确不幸。现在姓庄的纠合了不少神秘难缠的人物,在各处屠杀咱们的人,咱们必须击毙他,才能平安地脱险!”   “这小狗机警绝伦,艺业深不可测。”乾坤一剑接口,目光落在高嫣兰身上:“高谷主,在下与大总管的人商量对策,认为只有运用智谋,才能对付得了庄小狗,只有一个人,才能把庄小狗引入死亡陷阱加以歼除。”   高谷主脸色一变,怒火上冲。   高嫣兰一接触乾坤一剑阴森狞恶的目光,也粉脸变色。   “这个人,就是令媛。”威灵仙接下乾坤一剑的话:“在岳州,姓庄的为了令媛,可说出尽死力,甚至不顾一切潜抵贵庄示警。英雄难过美人关,情爱可令年轻人疯狂。庄小狗从郑夫子手下救走令媛送来此地,可知今媛对他仍有强烈的吸引力。因此由令媛出面,必可成功。”   “我不去。”高嫣兰脸色发白:“我不认为他会上当肯听我的。”   “你当然要去。”公孙云长沉下脸:“那小狗的心意我清楚得很,从他看你的痴迷眼神中,我敢断言只要你假以词色,你要他去跳火坑,他也会乖乖地去跳。”   “云长,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高嫣兰惊恐地问:“你居然要我去引诱他……”   “这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古往今来,用美人计的人多着呢。”   “你……”   “你怎么啦?”公孙云长的脸色更难看了:“是不是觉得他再三救你,明白真相之后对他生情?”   “你……你这卑鄙的畜生!”高嫣兰热泪盈眶激愤地咒骂:“算我瞎了眼,中了你恶毒的险谋,落得万花山庄子弟死伤七八成,陷亲于不义……”   “你给我闭嘴!”公孙云长爆发似的怒吼:“你说什么瞎了眼,为什么不说你自己生得贱?我告诉你,你非去不可,而且必须成功,任何手段你都要施展出来,哪怕你和他,……不管怎样,你如果失败了,你万花山庄剩下的这几个人,哼!他们的生死,全控制在你手中。你不去,我将毫不迟疑地杀死你。”   高嫣兰哭泣着,厉叫着拔剑。   公孙云长一闪即至,噗一声一掌劈在她的右肩尖上,脚一伸一拨,她惊叫着仰面摔倒。   高谷主虎目怒睁,手一动长剑出鞘。   “你想怎样?”威灵仙沉声问,神色狞恶已极。   郑夫子阴险一笑,出面打圆场,说:“高谷主,有些事你最好看开些,要令媛出面,其实是为大家好。赶快劝劝令媛,玄同护法还要向她面授机宜,她这样哭哭啼啼,是会误事的。”   高谷主怨毒地盯视公孙云长片刻,切齿大恨,愤然收剑向高嫣兰说:“女儿,站起来;被打倒一定要站起来。你瞎了眼情有可原,为了那畜生瞎了眼才不可原谅。罢了,女儿。”   销魂菊撕腰带作伤巾,百宝囊有最好的金创药,裹了右乳的刀伤,躲在草丛中歇息许久许久,这才拾回自己的剑,开始找寻自己的同伴。   她到了威灵仙预定聚会的地方,但除了死尸,她找不到任何活人。   现在,她必须靠自己的努力,来寻找自己的同伴了,如果半途碰上乾坤一剑与高谷主的人,她只有束手待毙。   因此,必须小心地掩起身形,不要让死神找上她。   她还不知道威灵仙己和乾坤一剑高谷主联手了,对情势的演变毫无所知。   她不敢发出求救的呼叫,不敢暴露在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创口因走动或脚下失闪而疼痛,她不能走得太快。   接近一处矮林,她嗅到血腥,接着,看到吴夫子和两个自己人的尸体。   “大事不妙。”她心中暗叫:“吴夫子武功超尘拔俗,也被杀死了,一定是乾坤一剑的人中,有可怕的高手潜藏着,我得千万小心。”   不久,她感到十分疲乏,口干舌燥,便向溪边接近。   小溪几乎已成为通道,她必须提防碰上敌人。   同时,也希望能碰上自己的同伴。   到了溪旁的树林前,她仔细地察看四周的动静,看不见任何生物,也听不到任何可疑的声息,这才大胆走近溪岸,坐下来伸手捧水解渴。   喝完第三捧水,当她抬起头,不由大吃一惊,不假思索地倏然而起,伸手拔剑。   触动了创口,牵动胸肌,一阵痛楚传来,她几乎失去拔剑的力道。生死关头,这点痛苦她忍受得住,也必须忍住,剑终于出鞘。   溪对面,站着神色冷漠,双目红肿的高嫣兰,正目不转瞬地盯着她,相距五六丈,她仍可感到高嫣兰的眼神,锐利得令她心中生寒。   如在她受伤之前,高嫣兰还不配向她挑战。   高嫣兰的衣裤也是湿的。挥身曲线玲珑凹凸分明,在男人眼中,勉力十足引人遐思。但在她眼中,却一点都不可爱了,而且充满危险气息。   “你,脸色苍白。”高嫣兰说话了,语言冷厉:“而且,你慌乱地拔剑,这表示你对我有顾忌,以往你根本没将我放在眼下。”   “现在,本姑娘虽然落了单,仍然没将你放在眼下。”她强定心神说。   “你已经是外强中干,色厉内茬。”高嫣兰一面说,一面涉水而过。水深及腰上,这一段溪流可以徒涉。   这时,她除了手中剑,已没有任何制胜的法宝了。   自从被纯纯抱住滚落溪中,她所有的迷魂药物已经浸水失效。如果她不受伤,高嫣兰根本不是她的敌手。   她的剑举起了,剑好重好重。   “你在冒冷汗。”高嫣兰登岸前就拔剑在手:“你在岳州的威风何处去了?”   “你不觉得本姑娘威风仍在?哼!”   她立即忍住了痛楚,挥剑进击,剑起时的一阵剧痛之后,她度过了难关,剑攻出痛楚便消失了。   高嫣兰猜想她已受了伤,但是不知伤在何处,一时还不敢硬接,闪身避招从侧方出招回敬。   五六招快攻,高嫣兰竟然未能取得优势,双方的气势皆在巅峰状态,你来我往各展所学放手枪攻。   十余招之后,她终于重新感到痛楚了,攻势渐缓,开始采守势。   高嫣兰看出机契,攻势加剧,一连五六招,把她逼退了两丈,连换十余次方位,险象横生,喘息声隐隐可闻,脸色泛青,大汗如雨。       第四十六章 恩将仇报   高嫣兰已取得优势,一面加紧压迫,一面切齿说:“贱女人,你必须把与公孙云长勾结的经过,一桩桩一件件招出来。”   她一面退,一面游走,避免高嫣兰的强劲迫攻,一面定下心神说:“拔山举鼎与乾坤一剑双霸协调,分逐名利,已经不是一天的事,你为何不去问公孙云长?”   “我要从你口中证实这件事。”高嫣兰恨声说,又攻了两剑。   “你已经证实了,何用多问?”她闪开两剑加快后撤。   “那盛有迷香的小香囊是你的?”   “我是奉命交给他的。”   铮一声暴震,双剑接触!   她惊叫一声,只感到手膀传来的震撼力道传抵右胸,创口一阵剧痛,剑无法抓牢,同时脚下被草根所绊,剑被震飞,人也仰面便倒。   高嫣兰一间即至,剑下绝情,锋尖指向她的腹部。   她心中一凉,生死关头,临危自救,猛地扭身急滚。   嗤一声响,剑贴她的胯骨刺入地中,危极险极。   她爬起便跑,不顾一切冲入溪中向对岸逃命。   高嫣兰飞跃而起,从侧方远出三丈外,在水花四溅中扭身出剑,挡在她前面剑攻面门。水深及腰上,出剑只能攻上盘。   即使她有剑在手,也不能在水中拼搏,水如果浸到创口,可不是好玩的事。她转身重新向岸上逃,忘了身上的软弱,忘了创口牵动的痛楚,全力飞奔进入丛林。幸好高嫣兰在水中滑了一下,几乎栽入水中,刹那间的阻滞,被她逃出剑下。   逃出半里外,前面坡脚下草丛钻出杀气腾腾的高嫣兰,剑芒打闪,咬牙说:“你逃不掉的,想不到你会有今天吧?告诉我那天你们设计,要我迷翻庄怡平的前后经过,不然我要你生死两难,我要一剑一剑碎割你。”   “好,我告诉你……”她认栽了:“我和公孙……嗯……是谁……”   她上身一挺,踉跄站稳艰难地转身回望。   她背心,插了一段拇指粗的树枝,贯穿了左胸,树枝是削尖的,力道极为可怕。   身后不足一丈,站着面色阴沉的公孙云长。   “是……你……”她嘎声叫……“你……好狠……你……不是人……呃……”   她蜷曲着摔倒,从此再也起不来了。   高嫣兰脸色大变,恐惧地向后退。   “她告诉你什么了?”公孙云长险森森地逼近,语气冷峻已极。   “她……她说,那如意小香囊是……是她的。”高嫣兰用不稳定的嗓音说。   “还说了些什么?”   “说……说你和……和她……”   “不管她说了些什么。”公孙云长的脸色又变,变得柔和了很多,那要吃人的神情消失了:“过去的事,别提了,好吗?”   “你……你你……”   “你知道,我以前的处境十分艰难,稍一应付不当,就可能出大变故。我必须好好应付销魂菊,她是威灵仙的情妇和亲信,连拔山举鼎也不敢得罪她。在岳州我遇见你,我发誓决不是预谋,直至威灵仙暗中抵达岳州坐镇,我才不得不听他们摆布。嫣兰,你知道我是不得已,不论我做了些什么,我都是为你好,我是真心真意爱你的。如果家父不暂时屈服,不听他们的摆布,他们将毫不容情地消灭你高家的人。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该如何保全你们了。嫣兰,我知道难获你的谅解,你恨我吧!但请不要自乱脚步,以免遭到杀身之祸。把庄小辈诱往陷阱之后,此地事了,只要出了险境,我们就可以摆脱他们……”   蓦地,身后传来一声刺耳的阴笑,冷厉的语音震耳:“真的吗?你有把握摆脱谁了?”   公孙云长冷然转身,看到身后不远处;站着狞笑背手而立的郑夫子,脸色一变,冷冷地说:“我这人表面上是英雄大丈夫,其实骨子里与常人一样具有七情六欲,在什么地方该做什么事,对什么人该说什么话,自有主见,胸有成竹,郑夫子请不要多心计较。”   “本夫子知道你很了不起,但直至今天才知道你了不起到何种程度。所有的人,都估错了你。你为何杀了销魂菊?你不怕玄同护法剥你的皮?”   “她已经是快死的人,杀了她免得她痛苦地死,这是慈悲,相信玄同护法也不会怪我。何况他将会获得新的鼎炉,丢掉旧鼎炉也应该高兴。”   “哼!你……”   “目下咱们的希望,完全寄托在高姑娘身上。销魂菊胡说八道,必定影响高姑娘的情绪。你我负责暗中跟来保护高姑娘,以保证高姑娘的成功。要是高姑娘因情绪激动而误事,是该你负责呢。抑或是我负责?别忘了,你才是主要负责的人。”   “好,你既然知道我是负责人,应该知道你必须离开高姑娘远一点。”郑夫子郑重说:“如果让庄小狗发现你在高姑娘身旁,结果如何你应该明白。”   公孙云长冷冷一笑,转身向高嫣兰说:“嫣兰,小心了。我和郑夫子负责暗中留意,提供必要的保护,但不能跟得太近,所以你自己要特别当心不意的袭击……”   这瞬间,他身形电闪,回头猛扑,拔剑、出招、中的,一气呵成捷逾电闪霆击。   郑夫子本来提防着他,但这时他以背部相向,细心地向高嫣兰叮吁,因此戒心减去五六成,做梦也没料到他突然以快速绝伦的行动转身突袭,已来不及有所反应,剑已排空驭电而至,锋尖无情地贯入心坎。   “呃……”   郑夫子叫,双手抓住了剑身,眼中怨毒的光芒一闪即消。   公孙云长拔剑飞退,哼了一声说:“威灵仙派你监视我,你应该处处留神,时时小心,我同样防备着你。”   “啊……”   郑夫子狂叫一声,仰面便倒。这一声狂叫,不是痛苦难忍的叫号。而是希望能引起同伴的注意。   高嫣兰摇摇头,悚然地说:“这是谋杀!你一点也没有男子汉光明正大的英雄本色,你只配和你爹一样做一个混世的枭雄。”   “这叫做无毒不丈夫。”公孙云长毫无愧色:“如果让他把我杀死销魂菊的事告诉威灵仙,那么,死的将是我而不是他了。一击不中,遭殃的将是我而不是他。”   “你也要杀我灭口吗?”   “嫣兰,你明知不该说这种刺伤我的话。”公孙云长黯然的叹息道:“难道说我们人还在世,恩情便已断绝了吗?今生今世,我们不再相爱而互相仇恨吗?你知道,人必须活下去,活在这种情势中是很不容易的。如果我对你没有真心,没有真情,我会不顾一切与拔山举鼎那些人决裂,拼个两败俱伤吗?情势不由人,我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但我对你的心是不会改变的。真要到了我们非分手不可的时候,我会死在你前面,决不会做出负你一辈子的事来,也决不会让你恨我一辈子。嫣兰,不必管我目下的处境,为了你爹,为了你万花山庄的存亡,请你尽力而为,把握这最后的机会,暂时丢开对我的仇恨……”   “云长……”   高嫣兰酸楚地丢剑掩面呼叫,她哭了,哭得好伤心。   一个高傲坚强的女人哭了,表示她的理智堤防已经崩散,已经向现实低头认命,暴露内心软弱的一面。   公孙云长温柔地,情意绵绵地上前紧拥她在怀中,亲吻她的秀发、她流泪的双目、她冰凉的粉颊……   这才是英雄本色,发威时风云变色,温柔时情意绵绵,挑得起放得下,纵横天下威风八面,气短时儿女情长。   高嫣兰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怎禁得起这位雄心勃勃、美称武林一公子的拨弄?   如果她肯定下心神,敢于抬头注视这位情郎,必定可以从那双充满情欲之火的怪眼中,看到另一种阴狠的、令她毛骨悚然的光芒。   郑夫子临死前的一声惨叫,吸引了远在三里外的人,但不是他的同伴,而是正在寻找高嫣兰的怡平。   怡平先到高谷主受困的山崖,发现已经人去崖空,不但高谷主一群人不知去向,走狗们也失去踪迹。正感到不知该向何方寻踪觅迹,惨叫声及时惊动了他。山谷中恶斗早已停止,这一声惨叫显得特别刺耳。   不久,他到达现场。   郑夫子已经断了气,心坎那一剑是致命的一击。   翻过销魂菊的身躯,他一阵惨然。   “销魂菊。”他有点心酸:“很抱歉,我……我无法救你,只要拔出树枝,你……你就会……”   他想起在岳州那位挨了一刀飞刀的老道,像这种致命的伤势是不能挽救的,树枝一拨出,鲜血便会大量充满内腔,如何挽救?   “是……是谁……”销魂菊的声音微弱得几乎难以听到,原来迷人的媚目已呈现散光,瞳孔正在逐渐扩张。   “庄怡平。”   “我……我不怨……你……”   “谁从背后用树枝打你的?我的人不会,郑夫子也不会,你……”   “小……心高……高嫣……”   “你说什么?”   “公……孙云……长和……和高嫣兰……唉……”销魂菊再也无法吸气,瞳仁逐渐张至最大限,一口气回不过来,魂归离恨天。   她是死在情人手中的,死不瞑目。   怡平颓然放手,顺手抹上销魂菊的眼睑。   如果是公孙云长所为,就并不奇怪了,那家伙什么事情都可能做得出来,从背后向一个女人下毒手又算得了什么?   他想:原来乾坤一剑那群人与高谷主会合了,难怪他们不再困守那座山崖。   可是,高嫣兰与公孙云长在此地出现,却有点不合情理,他俩怎会离开自己的人,独自出现在这里的?   郑夫子原来把守在山崖口,困住高谷主一群人,凭郑夫子一个人,就单独追赶两人来到此地,可能吗?   其他的人到何处去了?   难道三方面的人,又重新散开各找生路?这可能性太小了。   那么,高嫣兰和公孙云长单独在这里出现,意味着将有什么不测的变故发生了。   他重新察看郑夫子致命的创口,有点毛骨悚然。   这致命的部位极易防守,而郑夫子的艺业又深不可测,天罡穿云指可以在丈外杀人。可以肯定的说,世间能如此正面击杀郑夫子的人,屈指可数。他,恐怕也无法办得到。   他对公孙云长的造诣,又加深三分戒心,把公孙云长看成最强悍的劲敌。   他不再迟疑,断然解下郑夫子的剑插在腰带上。   他对佩带刀剑从不热衷,现在,他认为必须佩剑了,公孙云长不易对付,没有剑是极为危险的事。   一念之间,他保全了自己。   已没有时间处理尸体,他仔细地找寻足迹。   高嫣兰孤零零地身影,在荒野中漫无目的地奔驰。她不再隐起身形,因为她知道公孙云长在暗中保护她。   经过公孙云长的抚慰,她重新容光焕发,眉宇间的恐惧、愤懑、哀伤等神色一扫而空,爱情的魔力的确伟大。   登上溪旁的一座小山,她兴奋得心中狂眺,脚下一慢,收敛起自己得意的神情。   怡平站在山顶的草丛中,用奇异的眼神迎接她。   她告诉自己,决不能将心中的兴奋表现出来,一定要表现出往昔她对待怡平神圣不可侵犯的神态,以免怡平起疑。   以往她对怡平,从来就不假以词色,怡平一直就无怨无忧地跟在她身后看她的脸色。如果一旦改变态度,很可能出现她无法控制的情势。   她向上走,向怡平接近。   在她的想法中,怡平一定会主动向她打招呼,会被她的魅力所吸引,虽则上次怡平送她到崖口与乃父会合,曾经说过不管她的事了。但她知道,怡平不会不管她的事的,她对自己的魅力有自信,她自信可以控制怡平的全部感情和行动;只要她能善加运用自己魅力的话。   可是,她料错了。   她再也看不到怡平往昔凝注她的热烈目光,再也看不到目光中关切的绵绵情意,只看到漠然的平静目光,和无动于衷的眼神。   心虚和自尊,阻止她主动向怡平打招呼。   她僵住了,已看出有点不对,她不喜欢这种情势;这种她无法控制的情势。   怡平静静地注视着她,不再搜索她的眼神。   她怎能不开口?她怀有目的而来,通常,有目的的人必须先开口。   僵立片刻。她不得不打破缄默,显然怡平真的不管她的事了,她必须设法改变情势。   “家父已离开困守的山崖。”她低下头幽幽地说:“那地方不好守,必须另觅便于防守的地方。”   “应该的。”怡平用平静的口吻说。   她在等下文,可是没有下文。   “走狗们的人数,仍比我们多一倍以上。”她不得不找话引起怡平的注意:“看来,我万花山庄的人,全得栽在此地。”   “大概会的。”怡平的答复仍然简单得很。   “我抱歉,我亏欠你很多很多。”   “是的。”   “我家的人死伤殆尽……”   “那是一定的。你们上百人,全力追杀我和韦姑娘,似乎不杀死你们的恩人,你们决不甘心。天下问忘恩负义的人很多很多,但像你们做得这样绝的人却很少见。”怡平的话毫不激动,冷静得像是诉说与自己不相关的事:“多行不义必自毙;做绝事的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你……你说得不够公平。”她抗议:“我们误认你是拔山举鼎的秘探,追杀只是情理中的事。”   “真的吗?”   “这……”   “真的吗?”怡平的声音提高了一倍。   “千真万确。”她硬着头皮说:“死伤惨重,就是最好的说明。”   从另一角度看,她的说法果然有道理。   “现在来说是是非非,已经无此必要了。”怡平觉得面对这位自己一度爱过的女人,确是硬不起心肠来:“似乎,你身边少了一个人。”   “咦!你是说……”   “公孙云长。”   她心中一跳,脸色一变。   “我没和他走在一起。”她横定了心说谎说到底:“他和他老爹乾坤一剑在一起。”   怡平一怔,疑云大起。   “真的?”怡平认真地追问。   “他是他,我是我。”她觉得自己心中发虚:“他已经坑害我坑得太惨了,那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   “奇怪。”怡平喃喃地说。   “你说什么?”她讶然问。   “不说也罢!我已经不管你的事了。”   “庄爷……”   “不要单独到处乱跑了,高姑娘。”怡平好意地说:“你的武艺,不客气地说,自保极为不易,赶快去和令尊会合,至少可以结阵自卫。”   “这……”   “赶快走吧,这次我不送你了。”   她大失所望,情势失去控制啦!怡平等于是下逐客令,她总不能赖在此地不走。   除非她肯开口求助,不然,她此行是失败了。   她只好默默地转身,拖着沉重的双脚迈步。   走了十余步,身后毫无声息。   “我……我向你求……求助……”她止步期期艾艾地说。   身后仍无声息。   她心中一惊,难道怡平走了?慌忙转身一看,怡平仍然站在原地,低头沉思,似乎并未听到她所说的话。   “庄爷。”她终于丢掉自己的尊严和矜持,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有了困难。”   怡平正在思索销魂菊死前的话。按理,一个临死的人,是不会撒谎的,也许会语无伦次,但不会乱指杀害她的人。   那么,公孙云长现在何处?   “你有什么困难?”怡平抬头问,暂时抛开自己的思路,不再思索公孙云长的去向。   “请帮助我,帮助家父摆脱走狗的追杀。”   她毫无困难地提出要求。以往,她对怡平的帮助毫无感恩的表示,从不愿低首下心向怡平要求什么。   “哦!你知道你的要求太过份吗?”怡平颇感惊讶地反问:“你在向仇敌求助……”   “不,我是在向你求恕。”她脸上有羞愧的表情:“恳求你的帮助。你不是走狗的秘探,所以不是仇敌,只是一场误会,误会是可以澄清的。”   “我很抱歉。”   “庄爷,你不再怜惜我了。”她掩面饮泣,似乎真的真情流露。   怡平没做声,不胜烦恼的神情显然可见。   “我知道我错了,看错了人,才会做出恩将仇报的事。”她像朵带雨梨花:“过去,你一直就默默地在旁帮助我。现在我求你,你……”   “你不要说了。”怡平烦躁地说。   “你不原谅我,我无权怪你。”   “你本来就无权怪我。”   “庄爷……”   “在贵山庄,令尊居然用迷药来计算我,就算他有一万个理由,也不能用这种下五门的手段来待我。”   “这不能怪家父……”   “是你的主意?”   “是……是公孙云长……”   “真的?那小如意香囊他交给你,你知道结果的,你使用了,是吗?”   “庄爷,千不念,万不念,念我年轻识浅……”   “好吧。”怡平一咬牙:“我再帮助你一次。”   高嫣兰心中得意极了,她就等这一句话,等得太久了,总算天从愿。   “谢谢你。庄爷。”她含泪笑了,笑容依然充满魅力,至少对怡平有魅力。   “两面的谷口已被彻底封锁,任何人也休想飞渡,所以不能从谷口走。”怡平郑重地说。   “封锁?什么人封锁?”她心中一跳。   “快活刀。”   “哎呀!这……”   “跟我来,我带你去找出路。”   不久,他们到达怡平降落的山崖。   绝崖的石缝中,遍生小树与芒草,掩住了垂下的山藤,如不留心察看,根本无法看到。   “看,五丈高的短草中。”怡平用手指示:“逐段连接的山藤,是从上面垂放下来的,可以一次承受一个人向上攀援的重量。这五丈绝崖,可削树枝打桩上升,逐一往上攀,你们一定可以办得到。”   “原来这里有通路。”她欣然说。   “不是通路,我是从这里下来的,两面谷口已经封死了,只有鸟才能飞进飞出。你可以走了,把贵山庄的人带来爬上去。”   “庄爷,你……你不陪我去吗?”   “不。”怡平断然拒绝:“你那老爹老娘,我实在受不了。再说,碰上乾坤一剑那老狗,我很难制止自己毙了他的冲动。”   “可是。在途中碰上走狗……”   “走狗不到二十个人,你们还有十几个子弟,加上乾坤一剑十几个人,没有什么好怕的。”   “庄爷,请陪我去走一趟……”   “抱歉,我只能救你,对别的人如果我也救,我还算是正常人?你以为我是什么?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大菩萨?大菩萨也不会救杀他的凶手。你如果要走,我马上就可以帮助你上去。   “庄爷……”   “你到底是一哪种人?”怡平冒火了:“你那些人,包括你在内,每个人都害我,杀我而再三下毒手,我一而再死里逃生,你居然要求我去救他们。哼!你是个不知足不知感恩的女人。”   “我说过,那是误会。”她低声下气:“我爹娘已经后悔知错。庄爷,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   “是的。”   “今后,我们将是好朋友。”   “我不敢奢望。”   “我爹娘不仅是感恩图报,他们将视你如子侄亲人。”   “我对这点颇为怀疑。”   “没有怀疑的必要。有一天,你会成为万花山庄的娇客,除非你对我没有兴趣。”   说得够露骨了,怡平几乎大吃一惊。   如果他没有纯纯和梅英,他真要兴奋得中风。   终于,地定下神,用坚定的嗓音说:“高姑娘,我庄怡平心中,已经有所爱的人。”   轮到高嫣兰大吃一惊了,美人计失败啦!   她惶乱地说:“庄爷,你……你是说……”   “我心中已经有了所爱。”他一字一吐:“经过多次生死劫难,我总算大彻大悟了。不错,在岳州邂逅,我是一见钟情,深陷情海不能自拔。为了你,我出生入死无怨无忧,几乎身死名辱,所得的结果却十分可悲,没料到不但得不到你的好感,反而成了生死大仇。此后我明白爱是双方面的,单方面的爱徒然害人害己,我爱你而你不爱我,毫无意义。”   “庄爷,我们还不算迟……”   “迟了,太迟了。”他笑笑:“我已经找到所爱,是最弥足珍贵的互爱,我觉得我好幸福,被爱与爱人的幸福感觉是无可取代的。高姑娘,请接受我的祝福;也请祝福我。最后,请听我至诚的忠告:嫁一个爱你的人,比嫁一个你爱他而他不爱你的人幸福。再见。”   声落,他身形乍起,眨眼间便远出了十丈外,去势如电射星飞,瞬即消失在前面的茂林中。   “庄爷……”高嫣兰发狂般尖叫,跟踪便追。   不久,卓文俊夫妇带了几位子弟到了崖下。   “爹,请不要拉断山藤。”梅英喜孜孜地说:“让他们逃吧,别让怡平哥抱恨。”   “放走了他们,你知道怡平日后会有多少麻烦吗?”卓文俊沉声说:“还有,这姓高的贱妇,将不断地威胁你和怡平的感情……”   “不会了,爹,怡平哥对那贱妇所说的话,已经够明白了。怡平哥是个真正的男子汉,他不会说违心之论,他说的是他的真心话,女儿绝对信任他。”   “这……事实是……他仍然暗中跟下去了。”   “救人须救彻,女儿喜欢他这样做。”   “丫头,你……你会后悔的。”   “怡平哥决不会做出让女儿后悔的事。”梅英洋洋自得地说,神色中充满自信。   高嫣兰狂追出里外,一面追一面高声呼叫。   其实,她早已看不见怡平的踪影,她的叫声,只是在招呼在远处跟踪的公孙云长,表示此行失败而已。   她相信公孙云长有自知之明不敢跟得太近,怕被怡平发觉。这时,该已听到她的叫声,闻声赶来会合了。   她却不知,公孙云长比她所想像的更机警,更聪明,更具有正确的判断力。   公孙云长确是对怡平颇为顾忌,不敢跟得太近,因此不知道。怡平带高嫣兰前往察看出路,听到高嫣兰的大呼小叫,便知道怡平已经走了,美人计失败,便丢下高嫣兰不管,往回路飞奔。   高嫣兰停止呼叫,一面慢慢走,一面等候公孙云长,不时察看四周的动静,经常回头察看怡平是否跟来了。   又远出里外,仍未发现公孙云长跟来,不由芳心大急,莫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进入溪旁的一座树林,她呼出一口如释重负的长气,心中一宽。   前面的大树下,闪出公孙云长的头部。另一面,另有四张面孔。   她认识,那是乾坤一剑的朋友,全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名宿,威麟堡的得力臂膀。   “不要停步,慢慢走。”公孙云长低声说。   “他……他不答应。”她泄气地说。   “我知道,所以我回去叫人来等他。”   “等他?他早就走了。”   “哼!他会跟在你后面。”   “不可能的。”她摇头肯定地表示不相信。   “哼!他这种人的性格,我十分清楚,他一定会暗中跟来的。”   “这……他跟来,不是正好把他引入埋伏吗?”她脸有喜色:“为何要在半途等他?”   “你不懂。这家伙地形熟,机警绝伦,不会跟得太近,不会跟你进入陷阱。他会像一头有耐性的猫,远远地视伏着,看出地势不对,便会绕至远处监视,一定会发现咱们的陷阱,不会上当的,所以必须在半途制他于死命。慢慢走,不要回头望,”   她一直向前走,走得很慢,分枝拨叶发出相当大的声响,以便吸引跟踪人的注意。   怡平确是跟来了。   也许是旧情难忘;也许是救人须救彻的念头在作祟;也许最希望高谷主的人能脱困;也是希望阻止走狗们跟来。   总之,他是跟来了。   他用不着跟得太近、一方面是怕被高嫣兰发现,另一方面是可行走的地方不多,所有的人,皆利用小溪两岸往来。小溪成了往来行走的指标,跟着留下的痕迹走,错不了。   他竟然没料到有人在半途埋伏等候他,高嫣兰找他求救,不会带其他的人前来引起他的误会。   但销魂菊临死前的警告,令他提高了警觉。   如果高嫣兰带有人来,这人很可能是公孙云长。至于公孙云长为何不见现身,他就无法臆测了。   因此,他仅提防公孙云长突然出现。   他沿高嫣兰分枝拨草留下的痕迹向前走,心中感慨万端。   他说得不错,高嫣兰这时临危向他暗示爱意,已经太晚了。   但不可否认的,这意外的改变,的确曾经带给他一阵震撼,一阵激情,和一阵迷惑。高嫣兰居然向他主动示爱,他不但没有兴旮决意的感觉,反而油然感到淡淡的悲哀,以示恩得来的爱情,他能接受吗?   他隐隐听到前面高嫣兰分枝拨叶的声息,知道高嫣兰走得很慢,大概神情沮丧无心赶路吧,因此他也走得很慢,这附近的地势他熟悉,不会将人跟丢。   说巧真巧,蓦地,他站住了,侧耳倾听。   原来已听不到前面分枝拨草的声息。   这瞬间的停留,与及他全神贯注的神情,可把埋伏的人吓了一跳,以为被他发现了警兆了。人在失惊之下,焦灼的心情更为不安,不安便情绪起了变化,影响了身手的灵活。   他屏息着,慢慢举步,运耳力倾听声息。   但在埋伏的人感觉中,却认为他在搜索附近可疑的事物,留心附近的凶兆。   蓦地,他听到几乎难发觉的拨草声响!   这瞬间,眼角余光看到枝叶轻摇。   刚转头凝神察看,剧变已生,人影急射而来,电虹从五方排空而至,剑气压体彻骨裂肌,五方锋刃汇聚,行猛烈的雷霆一击,同时内家拳掌也陡然汇聚。   一声怒吼,他向下一挫,争取了电光石火的刹那时间,长剑在下挫时出鞘,生死关头,神功骤发,幻剑绝招被迫在压力万钧中突然迸发,电虹在可怖的五方刀剑空隙中闪耀,错剑切割的声浪令人心胆俱寒。   他下挫的身形闪动如鬼魅幻形,不像是人在运剑。却像是人附在剑上,人是虚体,剑才是实物。   风吼雷鸣中,第一个人影倒飞而出,砰一声倒撞在一株大树干上,枝叶摇摇中。人反弹坠地。洒了满天血雨。   接着,第二……第三个人摔倒,脱手抛飞的刀剑向四方电射而出,击折了不少枝叶。   第四个人倒退两丈,手中剑仍在发出隐隐雷鸣。   第五个人呃了一声,身形向上一挺,剑脱手坠地,双手按住右锁骨,不但锁骨被削断,也断了两根胸骨,这表示右胸上方的裂缝,最少也有半尺长,深抵肺腑。   怡平身形重现,脸色苍白失血。在五把刀气剑气聚力一击,五方内家拳掌齐聚下,压力万钧,几乎将他撕裂千百块,几乎击散了他的护体神功。   假使他的护体神功相成大真力晚一刹那发生,他真的会成为碎骨烂肉一大堆了。   电虹一闪,察一声怪响,他一剑砍掉了第五个人的脑袋,眼中杀机怒涌。这家伙伤太重,空气已从裂口灌入腔内,肺叶也向外挤,加上一剑早些送上路反而慈悲。同时,他心中确是怒极恨极。   五个人死了四个,这仅是刹那间发生的事,攻击发生得快,结束似乎更快。   第四个退出的人是公孙云长,右颊裂了一条缝,鲜血染红了胸襟,脸色惊怖欲绝,双目睁得大大地,像是不相信眼前的事实,也像是见了鬼。   “果然是你!”怡平用不稳定的嗓音说,举剑逼进:“你这恶毒的狗,我必定杀你。”   公孙云长惊怖地后退,惊得全身的血液似乎已经凝住了,举剑的手猛烈地发抖,快要崩溃了。   “嫣兰,快……来救……我……”公孙云长的叫号刺耳已极,不像是人声。   “谁都救不了你。”。怡平咬牙切齿步步进逼。   脚步声急骤,高嫣兰到了。   “求你。”高嫣兰挡在公孙云长身前,张开双手保护情人,声泪俱下尖叫:“不要!不要!不……”   “你让开!”怡平怒叱。   “不!要杀你杀我好了,求你放他一马……”   “我不杀你,绝不饶他!”怡平坚决地说。   公孙云长魂都被吓掉了。   四个同伴都是宇内一等一的武林高手名宿,五个人聚力一击,竟然在刹那间被杀了四个,这是决不可能发生的事,却在光天化日之下发生了,而且死状之惨,怵目惊心。有两个是被剑挑飞的,太不可思议,剑能将人挑飞,剑上该有多大的力道?   尤其是最后一剑将人的脑袋砍掉,说狠真狠。   “求求你……”高嫣兰发狂般尖叫。   公孙云长扭头撒腿狂奔,快极!   “你这卑鄙的狗!”怡平厉声咒骂。   脚步声惊醒了高嫣兰,扭头一看,公孙云长已逃出二十步外去了。   “云长,等……我一等……”高嫣兰一面狂奔一面狂叫,如飞而遁。   怡平收了剑,全身开始发抖。   他立即倚树坐下,从百宝囊中取出三颗灵丹吞入腹中,吸口气定下心神,在颤抖中吃力地运气行功。   他受的不是刀剑伤,而是在刀气剑气的重压,与内家劈空拳掌雷霆一击下被震伤了内腑,护体神功在仓猝间运起,难以发挥全力,压力太大太凶猛,内腑被震得几乎离位,这一击几乎碎裂了他。   他必须赶快用真气疗伤术,助药力行开,将震散的真气导引归元,迟延不得,不得不眼睁睁让公孙云长逃掉,他已无力追击了。   他冒险行功疗伤,不久,颤抖渐渐消失,脸上开始有了血色。   假使现在有敌人,接近,后果将极为严重。   不久,远处传来急速奔驰的脚步声,有大批高手越野而来,接着。熟悉的语音远远地传到:“就在前面的林子里,就在……”   他正在行功的紧要关头,心神一分,心中暗叫:“高嫣兰。你为何这样酷待我?”   高嫣兰?他命中的魔星!       第四十七章 大屠杀   真的碰上生死关头,公孙云长雄风尽失,一切伪装撤除,成了个怕死鬼。   五个人聚力突袭,由于他伪装有术,所以名义上四个同伴都是他的长辈,功力最深厚。其实,他身怀绝技,真才实学皆比四个长辈高强。   可是,出招攻击时,他却处于助攻位置,因此发现怡平的剑术神奥绝伦,剑气凌厉无匹,便知道估计错误大事休矣!   早一刹那见机撤出,仍然在颊上挨了一剑,对把他吓了个胆裂魂飞,意志完全崩溃,成了个懦夫,在高嫣兰舍命掩护下,有如丧家之犬漏网之鱼,撇下高嫣兰逃命去了。   两里外两峰交错的塌崖下,形成一处袋形绝壁。地势比先前高谷主死守的绝崖差不多,但深度要深些。   这里就是预定的陷阱,由高谷主的人在里面等候高嫣兰将怡平带来,威灵仙与乾坤一剑的人封锁崖口。三方面众多高手在瓮中捉鳖,怡平必定被他们粉身碎骨。   妙计设得很周全,可惜控制不住情势,首先是公孙云长存有私心,赶回来调走了在崖口埋伏的四个人。接着是高嫣兰久久仍未将怡平引来,让扮兔子躲藏在崖口两侧的人等得心焦,等得心中冒烟,长时间潜伏不动,这滋味真不好受。   尤其是这些家伙都是自命不凡的武林名人,躲在草木怪石中埋伏,的确有失身份,心中难免焦躁难忍。   总算不错,等到人了。   可惜,来的人不是怡平。   公孙云长血流满脸,手中仍死死抓住长剑,失魂似的狂奔而来。   高嫣兰落在后面三四十步,也像个疯子。   所有埋伏的人,皆吃了一惊,看情景,便知道美人计落空了。   威灵仙与拔山举鼎不约而同从藏身处钻出,到崖口相候。   对面,乾坤一剑也与两名同伴现身。   脚步声急促沉重,丧了胆的公孙云长渐渐来近。   里面的高谷主夫妇,也闻变出来察看。   乾坤一剑最先发现儿子脸上的血迹、和惊怖骇极的神情,父子连心,不由大吃一惊!   “儿子,怎么啦!”乾坤一剑截出大叫。   公孙云长总算神智仍清,脚下一慢踉跄走近。   “庄……庄怡平……”公孙云长虚脱地叫,双脚一软,丢掉剑向前一栽,大概力已用尽支撑不住了。   “儿子,打起精神来。”乾坤一剑及时抱住了他,骇然惊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庄怡平怎么啦?”   “他惊骇过度,快崩溃了。”威灵仙在旁冷冷地说:“快给他服用保元丹药。”   “庄怡……平……”公孙云长急剧喘息,说话含含糊棚地:“杀……杀光了我……我们的人……”   “什么?”乾坤一剑大骇:“你……你带去的……”   “都……都死了……四……四个怡……一起被……被杀死了……”   “天啊……”乾坤一剑惨然呼号。   “他们有多少人?”威灵仙也沉不住气了。   “就他一个人……”   “说,经过是怎样的?”威灵仙急于知道下文。   “嫣兰骗……骗不动他,所以我……我回来叫人埋伏,却……一下子就……就……”   高嫣兰到了,喘息着哭泣着尖叫:“我……我救了你……而你丢下我就……逃命,你……好狠的心……天哪……”   “把经过说来听听,不许哭!”威灵仙厉声喝止。   高嫣兰将抢救公孙云长的事说了,她并不知道交手的情形,由公孙云长加以补充说明。   她并未将怡平指示逃生山藤的事说出。   “你们这两个胆小鬼!”威灵仙怒骂:“这是两败俱伤的死斗,胜的人也必定受到重创,你们只顾逃命,却没想到乘机收拾他。混帐!”   “他……他没有受伤,只……只是脸色苍白而已……”高嫣兰加以申辩。   “大总管,快带人去收拾他。”威灵仙向拔山举鼎下令:“要快,必须在他调息时毙了他,或者活捉他。快!把高姑娘带去领路。”   仓猝间,拔山举鼎不假思索地召来了九个人,不管高嫣兰肯是不肯,更不理会她是否有能力走动,两个人挟住她架起便走,十一个人如飞而去。   乾坤一剑将儿子扶到一旁坐下,由一位朋友替儿子的脸上药包扎。   “现在,你们只有四个人了。”在一旁观看的威灵仙,阴森森不怀好意地说。   “你们也只剩下十一二个人。”乾坤一剑以牙还牙顶了回去。   “大总管带去的十个人,会胜利地平安回来的。”   “是吗?”   “他们都不是怕死鬼。”威灵仙语利如刀。   在裹伤的公孙云长哼了一声,咬牙说:“郑夫子也不是怕死鬼,销魂菊也不是怕死鬼。可惜的是,他们都死了。”   “什么?你见到销魂菊了?”威灵仙脸色一变:“郑夫子不是和你在一起,跟在高姑娘身后保护她……”   “不是保护,是监视。”公孙云长接口:“他被庄小狗一剑贯穿了心坎,他是不怕死。那时销魂菊刚好闯来,也死了,她也不怕死。”   威灵仙一听销魂菊死了,并没有伤感的表示,仰天吸人一口长气,恨恨地说:“咱们三拨人,如果能联手在江湖创一番事业,足以左右江湖大局,翻云覆雨威震天下,没料到会栽在一个初出道的小辈孤魂野鬼手中,说起来令人难信。把他弄到手,我要剥他的皮,将他化骨扬灰。”   拔山举鼎带着高嫣兰奔向斗场,两里余片刻可到,远远地,高嫣兰便大叫:“就在前面的林子里,就在前面……”   架住她奔掠的两个人,松掉手不再管她了,跟上拔山举鼎准备联手人林。   “砰!”   她摔倒在地,只感到浑身骨头都松了,浑身大汗,气促力竭,往地上的草丛一扑,再也不想起来了,也无力起来。   十个人分为三组,准备分三路入林搜索。   十个人中,有一半是,怡平的手下败将,其他的人也心中发虚,所以都不敢独自抢先进林。   距林还有二十余步,中间一组四个人的首脑拔山举鼎突然止步,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如僵尸面孔,一声剑吟,拔剑在手,急叫“散开!”   遇上强敌,应该叫手下的人结阵自保。叫散开,显然如不是碰上了非常事故,就是他昏了头,下错了令。   林子前缘,站着卓文俊夫妇,穿一袭虎纹衣,与先前领箭手搜逐走狗加以除歼时的装扮完全不同。   左右,是八名穿虎纹衣的箭手,弓已拉满,择弦待发。   这十个人的出现太突然,穿着与长像皆具有震慑人心的无穷威力。八张强弓,也令人不寒而栗。   散开,用意是容易躲箭,聚在一起,死的机会多一倍,甚至三倍。   接着,左、右前方一个接一个,有秩序地站起另外十六名穿虎纹衣箭手。最后现身的几个人没穿虎纹衣,他们是卓梅英、神箫客、快活刀甘嘉棠与白莲花夫妇、江南妖姬沙逢春。   “在下要求以武林规矩公平决斗。”拔山举鼎扬剑厉声大叫,一步步向后退。   “你们这些是武林人吗?你们曾经给谁公平决斗的?”卓文俊厉声问:“你们这许多人来做什么?”   “在……在下……”拔山举鼎语塞。   卓文俊哼了一声,右手徐徐举起。   二十四张强弓拉满,二十四支狠牙发出令人心寒的光芒。   拔山举鼎一声虎吼,狂冲而上。   弓弦狂鸣,劲矢飞行的高速破空声惊心动魄!   二十四名箭手不慌不忙,从容不迫,熟练地各射了三支狼牙箭。   “嗯……呃……啊……”   拔山举鼎终于摔倒在草丛中,身上最少也中了五支箭。   片刻间的动乱,片刻的惨号。   片刻,除了死的人,所有的人都不见了。   远处伏在草丛中歇息的高嫣兰,只惊得浑身发僵,魂飞魄散,伏在草中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她终于知道怡平所说谷口已被封锁的话是真的了,没有人能从密集的箭雨中逃得性命。   久久,她终于有力气爬动了,像惊破胆的病猫,吃力地一步步向来路爬行。   远出百十步,她爬起发足狂奔。   崖口,所有的人皆在等候。   乾坤一剑说得不错,威灵仙只剩下十二个人了。   接近崖口,她看到等待中的人,只感到身上的气力突然消散了,心神一懈,叫了一声天啊!便向前一栽,立即失去知觉。   醒来时,她第一个反应就是不住发抖。   有许多人围在她四周,二十余双怪眼全盯着她,她有被剥光任人参观的感觉。   “把经过说出来。”威灵仙阴厉的语音令她抖得更厉害。   “好惨!”她软弱地说:“片刻间,不!刹那间,二十四张弓,十条命,天啊!”   “二十四张弓!”所有的人几乎同声惊问。   “是的,二十四张弓……好多好多的人。”   “什么人?”   “快活刀!”她抖得更厉害:“不知到底有多少人,箭如飞蝗,片刻间……天!一个不剩。”   “你没死?”威灵仙乖戾地问。   “大总管把……把我丢在百步外,我……我已脱力,没能跟上,我……”   久久,所有的人你看我,我看你。恐惧的神色,爬上他们的脸面。   死亡的气息弥漫在空间里,死亡的阴霆出现在他们的脸上,四周风吹草动,都成了不吉之兆。   “我们落在复仇之神手中了。”有人喃喃地说:“以往,我们在计算别人,决定别人的生死。现在,我们也落在别人的计算中了,别人也在决定我们的生死。”   “他们会找到此地来吗?”有人问。   “会的。”乾坤一剑悚然地说:“而且会来得很快。我们只有二十几个人,比拔山举鼎十个人只多一倍,一照面大概就得死掉一大半。”   “先退守绝崖。”威灵仙断然下令:“白天在箭雨中咱们毫无机会,只好等夜间脱身出谷。”   高嫣兰心中一动:那条山藤。   所有的人,皆撒入崖口内。   她随山庄的子弟进入崖口,心中暗叫:“庄怡平,如果你撤掉山藤,我会恨你一辈子,恨你八辈子!”   她坐在乃母的身旁,低声说:“娘,找机会告诉爹,不要随他们出谷。”   “女儿,分散了岂不更危险?”高夫人懊丧地问。   “出不去的。”   “这……为什么?”   “两处谷口皆已封锁,只有变鸟才能飞出去。”   “你……你怎知道的?”   “庄怡平说的。”   “他……”   “他替我们高家留了一条出路,一条登上谷顶的山藤,他带女儿去看过了。”   “哦!你能相信他?”   “娘,女儿错了。”她掩面凄楚地说:“他对我仍然有情。可是,我……我瞎了眼,我却……”   “女儿,这时怪你已嫌晚了。”高夫人痛苦地说:“娘做梦也没料到,你会与公孙家的人……唉!冤孽!”   “这是公孙云长设下的圈套。”她咬牙切齿:“销魂菊已经透露了一些消息……”   她将公孙云长谋杀销魂菊与郑夫子的经过说了。   “娘,女儿该怎么办?”她最后惨然问。   “问题是,如果能平安脱身,你仍然决定嫁给他吗?”高夫人正色问。   “女儿越来越对他失望、心寒,也怕他。”   “你还没有回答娘的问题。”   “女儿已马行狭道,船抵江心。”   “那么,你将痛苦一辈子。”   “女儿还能有选择吗?没有了,娘,女儿……这辈子已注定了痛苦的命运,早知今日,悔不当初。”   “你准备将山藤的事告诉他吗?”   “女儿……”   “不告诉他,却是一劳永逸的最好办法。问题是:威灵仙和王夫子,不会让我们脱离他们的掌握。”   “这个……”   “娘得和你爹从长计议。”   好漫长的等待,他们在等待黑夜来临。   所有的人,心情随着时光的消逝而逐渐紧张,谁也不知道下一刻,崖外会不会出现大群箭手。   威灵仙召来了乾坤一剑和高谷主,三巨头席地坐下商量对策。   “从西北谷口脱身。”威灵仙说出自己的计划:“星夜赶路先到万花山庄,就不怕快活刀的人了。”   “老天爷!这鬼山区中白天也不辨方向,哪能星夜赶路?”乾坤一剑提出反对理由:“就算是白天赶路,到万花山庄也要三两天,他们必定穷追不舍,恐怕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到达万花山庄。”   “那,依你之见……”   “护法仙长不是从巫山县城来吗?到县城岂不比到万花山庄近得太多?”   “高谷主对这件事有何高见?”威灵仙问。   “在下已无主见。”高谷主故意装得神情惨淡,他已经与乃妻讨论过山藤的事,心中已打定了主意:“依在下看来,我们永远出不了谷,谁也不可能活着出去。”   “你泄气了?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   “在下只是就事论事。”高谷主苦笑:“他们有足够的力量一举消灭我们,却按兵不动,玩灵猫戏鼠的游戏,可知他们早已决定了我们的命运,我们怎么作,都是徒劳的努力,结果是一样的。道长认为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在下认了命。”   “那就依公孙堡主之见,走巫山。”成灵仙下了决定:“三更天动身,出其不意疾趋谷口。”   商量片刻,决定了一些细节,各自和自己的人商量,定下心神歇息养精蓄锐,等候夜色降临。   不能在崖口守候,必须将人放在外面潜伏警戒。如果有人人侵,外面的人不但可以堵住对方的退路,更可从后面出其不意袭击,用暗器威力倍增。对方使用弓箭,弓箭近身搏击威力无从发挥,从后面袭击箭手最为有效。   高嫣兰分配在崖右不远处一座怪石后,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声息,警觉地扭头察看,看到悄然欺近的公孙云长。   “你来干什么?”她忿然问。   “来找你谈谈。”公孙云长在她身旁坐下,下意识地摸摸贴在右颊创口上的大膏药:“嫌我丑,是吗?”   “你说的不是人话,我替你挡刀剑,你只顾自己逃命,说起来你真够情义的。”   “不要怪我,嫣兰……”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何况你我不是夫妻,我怎能怪你?”   “嫣兰,请听我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人在绝望时,有时反而十分清醒、冷静。我终于想通了”   “你想通什么?”   “想通了你我之间的恩恩怨怨,情情爱爱。销魂菊告诉我许多事,也提醒我该留意险恶人心的丑恶一面。”   “那贱女人告诉你……”   “那天小屋中的事,那可疑的脂粉香……”   “不必提了,好不好?”公孙云长显得烦躁不安:“不错,是她安排我们在小屋度春宵的。我曾经和她……”   “我知道,你杀她的手法,也够歹毒的了。从前恩爱反为仇,有一天,你将会更残忍地对待我的。我无知,我愚蠢,我又聋又瞎,现在恶梦初醒……”   “你给我闭嘴!”公孙云长的丈夫嘴脸又暴露出来了:“我来,不是和你谈这些。”   “你……”高嫣兰又被吓住了。   “谈你爹的事。他和威灵仙会谈,情绪很反常,毫无主见,唯唯诺诺,听人摆布,这不是他的未来面目。而且,你高家的人,表现得也反常,鬼鬼祟祟耳语,神神秘秘地用眼色示意。”   公孙云长一把抓住了高嫣兰。   “胡说八道。”   “哼!真的,我已经感觉出,某些阴谋正在酝酿中。”   “我不听你的鬼话,”   “你必须听,而且必须告诉我。”公孙云长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将她拖近,语气凶狠,目露凶光:“告诉我,庄怡平把你带到绝崖下,你两人鬼鬼祟祟谈了些什么?说……”   “放开我!”她咬牙说:“你这畜生……”   “那怕把你剥光,也要你吐实。”公孙云长作势要撕破她的衣衫:“这件事一定与你爹的阴谋有关,你如果不说得让我满意,今晚行动时,我将要威灵仙分配人手,一个监视一个。你将由威灵仙带着走,他早就看上你,要你取代销魂菊的地位。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你……”   “说!”   公孙云长毫无怜惜地抓住她一只乳房,也作势撕衣,顺手一扭,便将她掀倒,将她压在地上,动作粗鲁野蛮,毫无对待情人的怜香惜玉感情。   “哎……”她羞愤地叫。   “你要大家都来看热闹吗?”公孙云长狞笑,拉掉她的腰带。   她用手抓,用口咬。   但每一举动皆受到制压,受到无情的打击。   公孙云长的掌沉重如山,凶狠地在她的肩、臂、胸、腿落实,打得她浑身疼痛,眼冒金星。   意识中,她觉得自己成了砧上肉,成了受鞭挞的狗,成了……   终于,她失去了抗拒的力道和勇气。   “你不说,我要你永远永远后悔。”公孙云长揪住她的发髻,将她的脸压牢在草屑泥土中,语气益厉:“我要你八辈子抬不起头来,我要你……”   “饶我……”她含糊地哭叫恳求。   “贱女人,你给我听清了。”公孙云长的手放松了些:“你不说,今晚我要寸步不离把你带在身边。威灵仙要你做他的情妇,我还没答应,你如果敢欺骗我,我就把你送给他,不信你可以试试,我说得到做得到。”   高嫣兰听得心中一凉,像是挨了当头一棒,被推落在冰窖里。   她想起公孙云长与郑夫子的谈话,谈及销魂菊被杀的利害关系,谈到威灵仙的反应,其中有一段:“……何况他将会获得新的鼎炉,丢掉旧鼎炉他应该高兴……”   她是江湖人,当然懂得方外人把女人说成鼎炉。销魂菊是威灵仙的情妇,也就是威灵仙的鼎炉。   当时,她不明白新鼎炉所指的是谁,现在……   她就是新鼎炉!   “你这无情无义的畜生!”她切齿咒骂。   卟卟卟三声闷响,三劈掌在她的两肩、小腹落实。   “我要你知道该如何做一个温驯的女人。”公孙云长一面揍她一面凶狠地说,提膝压顶她的小腹,手将她的头向地面撞。   “呃……啊……不……不要打我……”她崩溃地求饶,只感到眼前发黑,全身的骨头似要崩散,五脏六腑像要爆炸开。   “你说不说?”   “我……我说……我……说……——   “说!”   她完全崩溃了。   三更天,威灵仙发令聚集。   公孙云长和高嫣兰失了踪。   高谷主大惊失色,在崖内外发狂般寻找,找遍了每一座可隐藏的岩石、树下、草中……   乾坤一剑更是心焦如焚,急得六神无主。   威灵仙也暴跳加雷,老道的结论是:两个狗男女到外面隐秘处幽会去了。   “这小狗可恶,他居然敢罔顾贫道的警告,仍在纠缠那女人。”威灵仙向乾坤一剑怒吼道:“我要活剥了他,我要……”   等了半个更次,仍不见两人返回。   威灵仙急于离开,下令动身。   高谷主心悬爱女安危,同时,没有爱女领路,怎知道逃出困境的山藤在何处?   他断然拒绝动身,要等爱女返回再说,爱女不回来他不走;万花山庄的人都不走。   威灵仙已无暇逼高谷主动身,因为万花山庄的子弟已经列阵应变,双方动起手来,必定有惨重的死伤。   终于,威灵仙带着人匆匆走了。乾坤一剑三个人也跟着走,不愿留在此地等死,爱子的死活已无暇顾及了。   为了保持秘密,十五个人鱼贯而行,悄然一步步向前探,一个个狼狈万分。   天将破晓,他们接近了谷口。首先,便看到谷外火光耀目,火把的毕剥声与潺潺流水声相应和。   必须从溪中徒涉,但他们看到那张拦溪的怪网。   “此路不通!”谷外传来沉雷似的喝声:“就算你们能从刀网中钻出来,也难逃箭雨的连珠攒射。”   一位仁兄自恃水性高明,悄然滑入溪中,顺水向下漂去。水深及腰,佝偻着身躯用脚助势,片刻便接近拦溪网,水流渐急。   正想稳下身躯察看,岂知网上游曾经用人工挖掘了一道深沟,一脚踩下去人便往下栽,身不由己向下游冲,一头扎入网中。   “啊……”   这位仁兄挣扎着发出凄厉的狂叫,真成了入网的鱼,越挣扎越招来更多的钩和刺,锋利的小挂刀更是着肉便开血槽。   片刻,这位仁兄停止了挣扎,人拖挂在网下,身躯半浮半沉,随水波动时隐时现。   “你们还有十一个人。”乾坤一剑向威灵仙说风凉话:“不要再派人去试了,试不得。”   “一起冲,用刀剑砍网。”威灵仙愤怒地说:“咱们都是闯过刀山剑海的高手,还怕一张网吗?”   “水势湍急,水底经过改造,人站都站不牢,稍一不稳就会撞上网。威灵仙,你要咱们全变成网上的鱼?”乾坤一剑拒绝一起冲:“唯一的办法,是回头从另一端脱身,越快越好。”   “对,快走,同时把高谷主那些人邀来带路。”威灵仙居然同意了。   回到先前的山崖,已经是辰牌初正之间。   高谷主一群人不见了。   “他们一定先走了,要回万花山庄,咱们赶上去。”威灵仙催促众人动身。   谷中段地势最高,有一段里余长的荒原,卵石成滩,生长着稀疏的芒草和野蒿,显得荒凉死寂。   谷左右的高崖飞瀑下挂,水势不大,各自汇合山崖下的一丛丛山泉,各形成小溪,分向两边流,因而两处谷口都有小溪流出。   一出丛林,便是分界处的荒原。   荒原中间,怡平背手屹立。   相距半里左右,看得真切,站在那儿像是天神当关。   十四个人,只有一小半人认识他。   “我,孤魂野鬼庄怡平。”他舌绽春雷,向愤怒狂奔而来的人群大叫:“乾坤一剑,万花山庄一指之赐,在下不敢或忘,你得还我公道。威灵仙,你的人在岳州,用尽各种恶毒的手段来对付庄某,庄某有权以牙还牙讨回血债。从现在开始,庄某将明暗俱来,也用尽各种手段来回报你们,你们小心了。”   人群已到了二十步外,威灵仙一马当先,来势似奔电,快得不可思议,像是御气飞行。   他哈哈狂笑,回身飞掠而走。   双方较上轻功,各显神通。   当他进入荒原西北的丛林,把威灵仙抛后了三十步以上,显然他比威灵仙更高明,也更快速。   威灵仙毕竟上了年纪,而他正达到体能的巅峰状态,相较之下,威灵仙相形见拙乃是必然的事。   走狗们只看到他的身影冉冉而逝,一入林便形影俱消,孤魂野鬼的绰号可不是自叫的,他像鬼魂般,在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下突然幻灭消失了。   没有人会想到他胆敢在林缘逗留,任何人都会认为他跑人树林深处去了,以便将人引入茂林深处加以狙击。   因此,十四位高手毫无顾忌地冲入林中。   十四个人有快有慢,相差还不至于太远,这些死剩的人,自然而然地是功力最高的人。   最后一个人刚进入树林,身后林前的茂草中人影猝然暴起,一声沉叱,人如怒鹰光临这人的背部上空,双脚重重地踹在这人的背心上,借力再次向后飞腾而起。   “他在后面!”有人狂叫。   袭击的人确是怡平,斜向飘落向侧一窜,三两闪便消失在林右的浓密树影中,枝叶擦动声渐远。   回头截击的人追之不及,有人察看倒地的同伴,发现脊骨已断,肺脏崩裂,大罗天仙也无能为力了。   “出谷要紧,不要理他!”威灵仙大叫。   十三个人不敢再分开,埋头急走。   右面树林深处,传来怡平的叫声:“谁也出不了断魂谷。如果让你们出去了,天下各地不知要有多少人遭殃,断魂谷就是你们暴尸的地方,鄢狗官必须另请保镖了。”   鄢狗官在南京,已经开始收买另一批保镖。   有钱可使鬼推磨,死了一批就另招一批,为名为利奋不顾身的人多得很呢。   丧失斗志的人是可悲的。   俗语说,兵败如山倒。   这十三位仁兄不想死在断魂谷,争先恐后要逃出谷去,死在这里暴尸毕竟不是愉快的事,家中赚来的万千金银还等着回去花呢!谁想死?   因此,再也没有人愿意与怡平拼命了,看谁逃得快。   逃近谷口,威灵仙发觉有四个人没有跟来。   四个人中,有一个是乾坤一剑的知交好友,可知失踪的人并不是不跟来,而是被怡平收拾了。   这一面的谷口不但有同样可怕的网,而且谷道短,可以看到外面的景况。   九个人心胆俱寒,魂飞魄散。   外面不但有很多箭手,而且有不少人等着起网捉鱼。   一位仁兄用发抖的手,解下剑高高举起,踏入溪流,颤栗着向怪网走,在三丈外止步高叫:“在下曾大奎,请诸位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我发誓,从此退出江湖隐世。瞧,我投降,我……”   外通一声水响,剑丢掉了。   “哈哈哈哈……”外面有人狂笑:“这位赣东大贼大概以为是在和官兵交战,势穷要求投降呢。哈哈哈哈!你自己抹脖子算了,没有人会接受你的投降。”   “退回来!”王夫子厉叫:“你这没出息的家伙,怕死鬼!”   曾大奎一头扎入水中,要从网下钻过。   但见怪网一阵抖动,网上的钩、刺、刀一阵晃动,水中血波光一涌,再也不见这位赣东大贼浮上来了。   威灵仙扭头便走,一面走一面说:“找地方爬上去,一定有地方可以攀越的。”   八个人开始沿谷南觅路。   巫山一带的山势,皆是向东走的,从东面升降比较容易,坡度稍缓,只要不是悬崖绝壁,凭这些人的身手,应该可以攀登百十丈陡坡。   一座峰脚还没走完,前面出现一条下沉四五丈,宽亦相等的深沟。对面的沟岸上,端坐着剑横膝上的怡平。   “想爬峭壁吗?”怡平一团和气地打招呼:“不必妄想了,谷口断魂,只有飞鸟可以任意进出。”   “庄老弟,咱们能不能心平气和谈谈?”王夫子懊丧地说:“咱们投身鄢府,虽说有点物欲薰心之嫌,但凭良心说,也算是武林朋友正当的出路,阁下算得了为武林主持正义?”   “在下还不配主持正义。”他笑笑:“那是万家生佛那些侠义英雄的责任。”   “你也是以侠义英雄……”   “我否认你的抬举,我孤魂野鬼不配称侠义英雄。自古英雄皆寂寞,我是个不甘寂寞的人。”   “老弟台,你总该划一条活路让人走,赶尽杀绝,天理不容。”   “问题是,你们如果走上了活路,就会有许多人走上绝路。或许我应该体念上天有好生之德,放你们一条活路,但有人不肯,奈何!”   “谁不肯?”   “巫山的主人,你们纠众来找他,他有权报复。”   “咱们道歉陪礼,不行吗?杀人不过头点地,老弟。”   “如果能给你们一条活路,你们能接受条件吗?譬喻说,囚禁一年或两年,或者破去气门等等。”   “好死不如恶活,囚禁总比丢命好,咱们当然接受。”   “好,在下带你们去见主人。”怡平整衣而起,将剑插回了腰带:“诸位往回走,到谷口。”   王夫子扭头向威灵仙打眼色,转身与众人往回走。   走不了百十步,前面小坡下站着神色泰然的怡平。   “诸位如果真有接受条件的诚意,在下相信谷主人不会苛待你们。囚禁期不会太长,鄢狗官贪如狼,狠如虎,势败为期不远,狗官垮台,也就是诸位恢复自由的时候了,诸位决定了吗?”   “贫道可以肯定答复你。”来至切近的威灵仙说:“好死不如恶活,所有的人都愿意接受条件。”   “那就好,咱们地去见谷主人,走。”   怡平泰然走在前面,威灵仙不久便到了他右首,王夫子则到了他左面,乾坤一剑在他后方紧跟,一面走一面谈,像是老朋友话旧。   “快活刀只是几位谷主人中的一位。”怡平向众人解释:“但他并不是主事人。在岳州公孙云长昏了头,向快活刀挑衅,才引出这段是非。诸位的十二色珍宝,也不是快活刀弄走的,诸位前来大索山区找他。算是找错了人找错了对象。”   “老弟台与他们是朋友?”王夫子问。   “不是,是在岳州打出来的交情。”   “老弟,你能作得了主吗?”   “大概可以。”   “哦!那是说,老弟可算是关键性的人物了。”   “他们很尊重我的意见。”   “很好,很好。”   “王夫子的意思……”   “本夫子的意思,是把你弄到手……”   三方面几乎同时出手,三双巨手神功骤发,全向怡平集中,六只手形成天罗地网,在数者难逃。   怡平一声长笑,人突然向下一伏,不但不可思议地脱出六只钢铁般的巨手控制,而且双脚后蹬,把乾坤一剑蹬退丈外,身形贴地前射丈外。   说快真快,恍若鬼魅幻形。   他身形跃起,再前纵四丈,转身冷冷一笑说:“你们已无可救药,决定了自己的命运,咱们前途见。”   他转身举步便走。   蓦地,风生八步,剑气临头,威灵仙一闪即至,霜华剑手下绝情,锋尖已临后领,飞腾下击有如晴天霹雳。   乾坤一剑和王夫子从下面扑到,双剑攻向他的背心和腰部,三剑一上两下,行致命的雷霆一击。   他如虚似幻的身影急剧地晃动,剑光如匹练扭曲闪烁不定,突从如山剑影中流泻而出,在三丈外人影重现,风止雷息。   他的剑血光刺目,他瞥了剑身一眼,信手丢在树下。   从上空下扑的威灵仙摔倒在地,蜷缩成一团发出痛苦的呻吟,鲜血从胸口涌出,口中也涌出血泡。   乾坤一剑冲出三丈外,哀叫一声,丢剑屈身向前栽,丹田要害一片腥红。   王夫子没发出任何声音,倒在自己的血泊中挣扎,像未断气的鸭子,咽喉已被割断了。   其他五个人,惊得浑身发冷,脸无人色,怪眼瞪大得像要脱眶而出。   “这……这是什……什么剑……剑术……”一位仁兄张口结舌自语。   不远处站起神箫客、江南妖姬、卓梅英。   “小辈,这叫幻剑。”神箫客说:“武林中有神剑、异剑、静剑、霸剑,该有幻剑,对不对?”   “这里,还有神刀。”卓梅英娇叫,拔刀接近。   “梅英。”怡平惨然摇头:“请你留他们一条生路,好吗?”   卓梅英收了刀,默默地走到他身旁。   “哥,你知道我会听你的。”梅英柔声说:“今后,我不带刀。”   “我也不想带剑。”他苦笑:“剑一在手,一发就难收,像是有鬼魂附在剑上,不由自主地向对方的要害招呼,连我自己都感到害怕。”   “那是因为对方想要你的命,你的潜意识中,有先一刹那杀死对方以自保的念头在作怪。”神箫客也走近说:“这是登峰造极前必有的现象,过些时日就可以收发由心了。小怪,不必害怕。”   怡平摇摇头苦笑,转向前面五个发抖的人说:“你们将是巫山断魂谷这次大屠杀的见证,出山之后,希望你们好好做人。”   五个人解下刀剑丢在脚下。   一个说:“庄老弟,在下再也不过这种剑尖沥血的生涯了。”   “你们走,谷口有人领你们出去。”   “后会有期。”   五人挺挺胸膛,昂然举步。   “有谁见过高谷主吗?”怡平问。   “昨晚他们万花山庄的子弟留在原处,今早不见了,他们是在原地等候高嫣兰和公孙云长的。”   “咦!等他们两人?”   “是的,他两人晚上失了踪。”   怡平脸色一变,心中懔然。   “难怪一直不曾见到公孙云长。”他喃喃地说。   “这人是个祸害。”那位仁兄说:“他老爹乾坤一剑与拔山举鼎勾结,全是他的主意。”   怡平一拉梅英,匆匆地说:“我们去找他们,也许还来得及。”   两人携手飞奔。   神箫客摇摇头,向江南妖姬说:“世间有真为爱情而发疯的人,真奇怪。”   “有什么好怪的?老爷子,我就曾经疯过。”江南妖姬得意洋洋地说:“但我从来就没后悔。”   “你认为高嫣兰会不会后悔?”神箫客笑问:“只有女人才了解女人,你的看法是……”   “如果公孙云长对她好,那就不会。”江南妖姬以权威性的口吻说:“女人的感情是脆弱的,从不肯用理智来处理爱情,爱到痴时生死与之,没有理由好讲。以我的看法,公孙云长利用她的成份大,爱她的成份少,那是一个喜新厌旧的花花公子,在本性未暴露出来之前,高嫣兰是不会后悔的。以后,就难说了,她会有痛哭的一天。日子是很难过的。世间像公孙云长一样的男人,为数真不少,我看得太多了。”   “你的看法有道理,难怪高嫣兰肯跟那花花公子情奔,连爹娘都可以不顾了,大概花花公子的本性还没暴露出来,她甘愿为花花公子做任何事,包括不顾爹娘的死活。女人,可怕,可怕……”       第四十八章 情仇了了   不知是哪一位重男轻女的大圣大贤说的:女生向外。   因此,天下间许许多多做女儿的,在家庭的地位很少受到平等的尊重,似乎已被认定是家里的叛徒,任何背叛家庭的事故都可能发生,包括背弃尊亲在内。   这观念在常人的心目中,已根深蒂固,连神箫客这位江湖老怪杰,也认为高嫣兰在家破人亡的生死重要关头,跟着公孙云长情奔,将父母的生死置之不顾了。   局外人怎知其中因果?   这位老怪杰料错了!   江南妖姬也料错了,她也是局外人。   高谷主夫妇,带着十位劫后余生的万花山庄子弟,正在沿谷北的奇峰细心地搜寻,搜寻一座百丈高、并不是绝壁的陡崖,崖上生有稀疏的草木,不能攀登,但离崖根约五丈,有一根串接的山藤。   女儿半夜失踪,生死不明。   他们必须凭女儿的叙述,来找寻这根救命的山藤,因为他们不知道正确的地方,不熟悉谷中的地势。   本来,在他们的计划中,是半夜随威灵仙一群人奔向谷口途中,半夜摆脱走狗们,潜伏待机,由女儿带往山藤垂下处出谷。   女儿失踪,这计划落了空。   等到天色黎明,仍不见女儿的踪迹,他们便知道女儿必定已遭到意外,不能再等了,只好去找寻这根救命的山藤。   他们不能列着队大摇大摆地找,既怕碰上强敌,也怕碰上威灵仙那些人,所以速度很慢,越找越心慌,最后几乎要放弃这唯一的希望了。   他们很小心,十二个人分为三组,一组搜寻,两组潜伏防范意外,轮流逐段搜寻。   终于,他们到了山崖下。   远远地,便看到崖根出现一大片奇怪的物体,散落着一些碎枝残草。   十二个人先后赶到,你看我我看你,一个个脸上变色,心中生寒。   那是一堆串连的山藤,盘散在百尺方圆的崖外,坠落的痕迹清晰可见,一看便知是被人从上面砍断的。   “完了。”高谷主惨然说:“我们的出路已绝。事到如今,我们只有在这里拼死一条路好走了。”   “奇怪。”高夫人大感诧异:“姓庄的既然对我们的女儿尚未忘情,指引这条明路,为何又将藤砍断?是籍故报复吗?”   “是为了丫头跟公孙云长逃匿,因而嫉愤断绝我们的生路。”高谷主苦笑:“不能怪他,只能怪我们的女儿不争气。”   “我们该怎么办?”   “在这里死拼,或者去与威灵仙会合。”   “不能再和那些人在一起了。”高夫人愤愤地说:“那些人鹰视狼顾,时时都在择肥而噬,我们会全部死在他们手中的。”   “那就在此地死守,走一步算一步。”   “咦!姓庄的来了。”高夫人变色叫。   十二个人立即结阵,气氛一紧。   怡平与梅英急掠而至,看清了高谷主一群人,更看到散满一地的山藤。   怡平先不理会高谷主一群准备拼死的人。冷静地察看山藤,逐渐接近崖根。   首先,他看到打入石缝的短木椿。   “有人上去了。”他向梅英说:“哦,那些短木椿,密而不规则,是夜间打入的。”   梅英抬头上望,峻陡的高崖令人望之目眩。   “上去再砍断山藤,好自私。”梅英摇头苦笑:“人比禽兽自私万倍。他如果要死,就希望多拉上几个人陪死;他活了,却不愿其他的人活。”   怡平向高谷主走去,在两丈外背手而立,神目如电,目光灼灼凝视着神色憔悴的高谷主久久。   “老弟,你要怎办,瞧着办好了。”高谷主讪讪地说:“老朽亏待了你,你有权报复。我万花山庄子弟十停折了八停,老弟也应该满足了。”   “这条山藤,我只告诉令媛一个人。”他冷冷地说。   “小女转告后,只有我高家的子弟知道。”   “公孙云长呢?”   “这……”   “他们走了,做得好绝。”   “小女也许年轻少见识,但决不会做出大逆不道、不孝不义的事来,她决不至于自己独自逃生……”   “她事实已经不在了,公孙云长也不在了。”   “可是……”   “如果公孙云长砍山藤,令媛能阻止他吗?”   “这……这畜生!”高谷主咬牙切齿:“他连他老爹都不要了……”   “你女儿也不要你们了。”梅英毫不客气地说:“你们都是一丘之貉。”   “姑娘骂得中肯。”高谷主脸红耳赤:“老朽一念之私,活该受报。不过,老朽的女儿不……”   “她恋奸……”   “梅英,不要。”怡平含笑阻止梅英说出那些不堪的话:“我们走吧,这里已用不着我们了。”   “对,走。”梅英说:“人家的儿女,连自己的爹娘都可以丢下不管死活,我们管人家的闲事做什么?”   “我女儿不是不孝的女儿。”高夫人大声说:“她的武功造诣,比公孙云长相去远甚,老身知道她是被逼的,不然她就不会将庄爷指示山藤出路的事秘密禀告。老身相信,公孙云长是用可怕的手段掳走她的。”   怡平心中一动,低头沉思。   “要不要去看看究竟?”梅英低声问。   “你的意思……”   “我不希望哥曾经爱过的女人,是一个不孝的叛逆女儿。只有看到结果,才知道真象。”   “这……”   “这一带我很熟。”梅英指指崖顶:“从那儿能到过那些地方,我都知道。巫山山区那些地方可以攀越,我了如指掌走错一步,就会迷失在山区中,无路可走,非走回头路不可。哥,我有把握追上他们。”   “好,我们去看看究竟。”怡平欣然说。   其实,他的确放不下心。   “你们可以丢掉兵刃,由来路出去。”梅英向高谷主说:“我发出信号,就没有人会拦阻你们。”   “这……丢掉兵刃,万一碰上威灵仙那些人……”高谷主心中为难。   “他们都死了。”梅英说:“我怡平哥几乎屠光了他们。威灵仙、乾坤一剑、王夫子,我怡平哥都曾经给他们活命的机会,但他们不但不感恩,竟然重施突袭的故技,乘我怡平哥带他们同行出困时从后面群起偷袭,被我怡平哥临危反击杀死了。你们这次来的人中,除了你们高家的十二个人,只有拔山举鼎的五个人是活着释放出谷的,他们是这场断魂谷大屠杀的见证。现在,你们可以走了。请记住,走了就不要再回来,永远不要踏进巫山山区,我不喜欢见到你们。如果想收尸,可向谷口的人打招呼。”   十二个人默默地丢掉兵刃走了。   高家死了四十几个人,高谷主想道谢也说不出口。   目送高谷主一群人去远,怡平一把挽住梅英的小蛮腰,在她那红艳艳的脸颊上拧了一把,笑说:“我怡平哥说得怪顺溜的,是有意向高谷主夫妇示威吗?坏丫头。”   “当然。”梅英嫣然羞笑:“你没看到高夫人那双贪婪的眼睛?哼!一脸要做泰水的丈母娘像。她高家有的是女儿,跑掉一个高嫣兰,还有……”   “哟!你想到哪儿去了?”   “不是想,而是做给她们看,我的脸皮是相当厚的。”梅英毫无顾忌地说:“早些打消他们的念头,以收防微杜渐之效。”   “油嘴!不害羞。”   “哥,在你面前还有什么好羞的?”梅英嘴硬,行动却不大胆,明眸紧张地四处张望,深恐有外人在旁偷视:“除非你……你不要我……嗯……”   怡平突然抱住了她,火热的嘴唇吻住了她的小嘴。   她整个人像是虚脱了,不知人间何世,一阵电流震撼着她,片刻,躲在那壮实胸膛里,闭上那光彩异常的明眸,痴痴迷迷地呢喃……   “哥,我……我知道我不是在作梦,我,我一点也不恨高嫣兰……爱是双方的,我知你爱我和纯纯,我……”   “你是对的,梅英。”怡平在她耳边情意绵绵地低语:“我爱你们。高嫣兰只是一个影子,影子会消逝的。不要笑我曾经爱过一个影子,人有时是会做出一些蠢事的,那毕竟是了无痕迹的往事了。”   “我才不理会什么往事,我只知道拥有你,这就够了。”梅英羞笑,主动的亲亲怡平的胸膛:“现在,我们去找那个影子,好吗?”   万山丛中,绝大多数地方不能通行,奇峰插天,丛林密布,寸步难行,连一些河谷溪流的走向也攀越困难,能走的地方少之又少。   有些地方似乎山势平缓,草木不深可以行走,但走不了三里路,便会发现山势不是陡升就是陡降,只好回头再找路。因此,地形不熟的人,攀爬了好半天,最后仍然不得不退回原处。   已经是午后时光,公孙云长与高嫣兰,在两座奇峰之间辛苦地攀爬,方向是东北。   本来,公孙云长预定向南走的,估计巫峡在山区的南面,找到了巫峡,就可以找得到巫山县城。   可是,他们无法保持走向,必须随可走的山势而盘折,经常找不到可以攀越的地方。总算他俩身怀绝技,轻功提纵术出类拔萃,通过峻陡的地形仍无困难,但所耗的体力极为可观,吃尽了苦头。   “该死的!走了半天,怎么看不到半点人迹?”在前面用棍分枝拨叶的公孙云长咒骂着说:“乌龟都不会在这种地方生蛋,这鬼地方大概除了鬼,决不会有人。”   “没有人哪有鬼?”高嫣兰用嘲弄的口吻说:“你如果死在这里,就有一个鬼了。”   “我死,你也得死。”公孙云长扭头向她冷笑:“那就有两个鬼了。”   “不见得,譬喻说,你一脚踏入兽窟折断了腿,死的只有你一个。你一脚踏在浮草上滑下万丈深渊,你就得做孤零零的野鬼。”   “我是很小心的,这种意外不会发生。说起野鬼,你希望孤魂野鬼庄怡平赶来救你,是不是?”   “你说呢?”   “休想如意,有你在我手中,他决不敢妄动,我有充分的机会杀死他。”   “凭你?你不摸摸你脸上的创口。”   公孙云长猛地转身,卟一声一棍敲在她的右肩上,力道恰到好处,疼痛而不会受伤。   “你尽可冷言冷语触我的创痕,反正挨揍的一定是你。”公孙云长凶狠地说:“我要打到你服贴为止。”   “我说过,我不怕你。”她抚摸着被打处:“现在,你已经远远地离开了断魂谷,你已经无法再加害我高家的人,你已经无法把我送给威灵仙遭蹋。你只能杀死我,但你不敢杀,因为你既怕庄怡平追来,又怕死在这万山丛中无人陪死。我不怕你,不怕你,不怕你……”   “卟卟!”   她又挨了两棍,但第三棍她避开了。   “我不怕你!一千个不怕你,一万个不怕你……”她发狂似的尖叫,山谷为之震鸣,回声绵绵不绝。   “不要说得太肯定,哼!”   公孙云长不再打她,重新开始赶路。   不久,降下一条小溪谷。   公孙云长到达一处山脚,突然看到有人经过的痕迹,不由喜极欲狂。   “老天保佑!有人迹,有人走过的痕迹,你看!”他兴奋地挥舞木棍狂叫。   身后没有声息,他扭头一看,高嫣兰不见了。   林深草茂,到何处去找一个躲藏起来的人?   他冷哼一声,回头小心地搜寻。   他是个寻踪觅迹的专家,熟悉人性弱点的老江湖。   在百步后的一处凹沟旁,他站住了,凶狠地说:“给你三声数,你如果不给我滚出来,我要不割掉你的耳朵,就不配称武林一公子。一……”   草声簌簌,高嫣兰从凹沟内的草丛中爬出来。   “给我把上衣剥掉。”他厉声说。   “你……”高嫣兰吃了一惊。   “剥!没有上衣,看你敢不敢溜跑?”   “你……你不要我做人吗?你……”   “剥!”他声色俱厉,“你要我剥吗?”   高嫣兰羞愤得无地自容,但被他那狞恶的神情吓坏了,无限委屈地脱衣。好在深山里没有人迹,不脱将更难堪。   “胸围子也脱掉。”他似乎已失去理性了。   他将高嫣兰的外衣和胸围子塞在自己的腰带上,用棍拨着那令人心动神摇的酥胸玉乳狞笑着说:“这都是你自找的,我公孙云长本来是怜香惜玉的人,这该怪你自己。”   “总有一天。”高嫣兰的泪水成串跌落在胸怀:“我会回报你,我会让你……天哪!”   “你永远等不到这一天,因为我是个强者,走!”   高嫣兰不敢不走,开始时羞愤难当,不久也就忘了羞耻。人为了活下去,为了仇恨,常可忍受非人的痛苦和污辱,度过种种难关。   她必须紧跟着公孙云长走,那些芒草擦在娇嫩的肌肤上,可不是好玩的,她得利用公孙云长的身躯挡阻芒草。   公孙云长他这一招够高明的,让她紧跟在身后,不怕她悄悄溜掉躲起来了。   这些人迹相当明显,原是拔山举鼎那些搜山的人留下来的遗迹。   一阵好赶,山势眼看将尽,向南一折,却又看到群峰插天,绵绵无尽。   “歇歇腿。”公孙云长盯着那些插天奇峰懊丧地说,在一株大树下的短草中坐下歇息。   高嫣兰躲到树背面坐下,只感到悲从中来,珠泪潸然,但她忍住不发悲声。   “出去之后。”公孙云长咬牙切齿:“第一件该办的事,便是带人到回雁峰,杀绝庄小狗全家满门。”   “你在做梦。”高嫣兰说:“江湖朋友没有人会听你的了。南衡将保护庄家,没有人敢到太岁头上动土。”   “你等着瞧好了。”   “我还在等你死呢。”   “哈哈!你真的这么绝情?”   “你对我的情义,已经刻骨铭心了。”   “我还真打算娶你呢!哈哈!”   “我也打算嫁给你。”   “真的!你不怕?”   “我不怕你。嫁给你之后,我一定有机会要你威麟堡烟消火灭,化为血海屠场,把你公孙家葬送掉,杀个鸡犬不留。”   “哈哈!你有这么狠?”   “不错。”   “所以,我不会娶你。”公孙云长站起,注视着流向丛山深处的溪流:“下游一定有河,河一定可以流入大江。要是溪再深些宽些,就可以找枯树制木筏沿溪下放。快快,沿溪走。”   绕过两座山脚,溪流与一条小河会合。   “妙极了,果然有一条河。”公孙云长兴奋地大叫:“快,找枯木,做木筏,真是谢谢苍天。”   这条河,正是称为巫溪的大宁河,流至巫山县城东面,入大江。假使能用枯木作筏下放,便可以到达县城平安大吉了。   有剑砍木砍山藤,制木筏轻而易举。   溪口附近就有不少干了的倒木,难怪他高兴得跳起来。   正在收集枯木,高嫣兰突然丢掉肩上的树杆,惊叫一声,一头钻入草丛中再也不出来。   “咦!你怎么啦?”被惊动的公孙云长在不远处大声喝问。   “有……有人,对……对岸……”高嫣兰躲在草丛中叫着:“求求你,把衣衫给我,把……”   “有人?”公孙云长向对岸瞧。   果然有人,两个穿水怪套的人,并肩站在溪岸上,目光灼灼地盯视着他,目光极不友善,眼神锐利、怨毒。   “是侯老伯和侯姑娘吗?”他喜极大叫:“妙极了,两位请过来相见。小侄公孙云长,正愁水性不佳……”   “老夫知道你是公孙小狗。”五湖钓叟咬牙说:“狗东西你!你这畜生不如的东西!你陷害老夫的事,老夫都查清了,你好毒的阴谋,你还有脸叫我?”   “你……”   “你们的人呢?快死光了是不是?”   “侯老伯……”   “闭上你的狗嘴!老夫知道你们的人一定会死光的,因此我父女在各处潜伏等候走狗,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绝不留情。你,老夫知道你厉害,准备在水中等你,你最好赶快做木筏。”   “请听我说好不好?人生百岁,如驹过隙;老伯活得那么苦,何苦来哉?因此小侄特地想……”   “你混帐!老夫活得苦,那是老夫的事。老夫活得何等安逸,比替走狗杀人放火强一万倍,你……”   “你是狗咬吕洞宾……”   “老夫必定杀你,你给我等着就是。”   父女俩身形疾闪,退入林中形影俱消。   “准备走!”公孙云长向躲在草中的高嫣兰叫,将衣衫和胸围子丢过。   “不做木筏了吗?”高嫣兰一面穿衣一面问。   “做木筏?那老狗父女俩,水性号称天下第一,要送命我也不送在水里,走!”   两人向东飞奔,奔入丛山峻岭。   五湖钓叟父女的身旁,站着。怡平和梅英。   “这狗东西已经不是人了。”五湖钓叟苦笑:“看他把高姑娘折磨得成了什么样子?庄小哥,你有何打算?”   “贤父女只要阻止他从水里逃,小可就有机会救高姑娘。”怡平说。   “放心,老朽必定不负所望。”   “谢谢,小可得赶到前面去等他。”   “小哥知道路吗?”   “小可的女伴知道,再见。”   巫山十二峰,以神女峰最纤丽奇峭。   那时,神女庙不在神女峰,也不在现在的县南琵琶峰(十二峰不列琵琶峰),而在飞凤峰麓。真正的名称,叫凝真观,或称妙用真人祠。峰脚直插入江,庙在临水的峭壁上,一条羊肠小径蜿蜒而上。   至于这座庙是不是楚怀王梦游高唐,与瑶姬相遇而建的朝云神女庙,就无法考据了。反正峰不能泊舟,距城三十余里,真正慕名而来拜神女的人并不多,香火冷落自是意料中事,所以后来有人改建在县南的琵琶峰上,旅客可以乘泊舟之便,去拜一拜这位西王母之女云华夫人,希望也作一场风流好梦。却没有人想到这位神女助禹治水,驱神鬼斩石疏波的功劳。   人们只记得神女会襄王的云雨巫山枉断肠风流艳事,谁去注意斩妖治水有益国计民生的俗事?   总之,那时的飞凤峰神女庙十分荒僻冷落,确是游客不便往来的地方,香客稀少得很。   公孙云长先向东溜,再向南逃,不敢再找河流下放,宁可苦了自己的腿。   五湖钓叟父女的水性,决不是他这种勉可在水里游百十尺的人能对付得了的。   越过几座奇峰,不久便接近了飞凤峰。   巫山十二峰范围太大,俗称九见三不知,恐怕连巫山县的土著,也很少有人完全了解这些峰的真正所在。   公孙云长当然不知道,高嫣兰也糊糊涂涂,虽则她是巫山的近邻,但平时仅乘船往来于巫峡,那弄得清那一座是什么峰?   从江上看峰与在峰中看峰,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只有一个人知道:卓梅英。   她不但知道峰,也知道外人进人山区之后,有那些地方可以走,可能到达某几处地方。天时、地利、人和,她全占了优势。   天色不早,眼看要夕阳无限好,必须找地方过夜了。   公孙云长心中焦灼不安,因为不知身在何处,所携带的干粮早已告罄,今晚就得饥寒交迫。   所看到的飞禽不易捉到,那一群群野猴见人就老远逃开,想捉猴子充饥也力不从心,因此他脚下越来越快。   绕过一座山脚,前面两条山尾林稀草浅,不知该往何处走。   正迟疑间,却看到身旁一株大树上,刻了一根将军箭,箭头前到了一行字:凝真观,十里。   是用利器刻的,而且刻的时间决不是最近。   他大喜过望,哪有心情去计较或分辨是新刻的?   “有救了!”他向高嫣兰兴奋地大叫:“有观,附近必定有人家,咱们距大江一定不远了。十里,加快些。”   乘船往来巫峡的人,大多数不曾到过凝真观,人人皆称之为神女庙,称凝真观反而罕有人知。   如果他走相反的山尾,不远处便有种山的人家,有小径可抵县城,不足二十里。   树上刻的指路将军箭,指引他走向人生的最后旅程。   不久,首先听到峡中澎湃的流水下滩声。   接着,看到了小径。   他兴奋得快要发疯,自从进入山区追逐怡平,这是第一次发现有人行走的小径,三不管沿径狂奔,奔向前面高入云表的插天奇峰下。   妙极了,看到半山腰上孤零零的小庙。   也看到了下面奔腾湍急的大江,江流在绝壁飞崖间奔流,江上船只往来不绝。   “咱们得救了。”他举起只手狂呼:“姓庄的,咱们山长水远,后会有期,不杀你誓不为人,誓不为人。”   狂呼声凄厉,杀气腾腾,听得高嫣兰心中发毛。   “你最好别忘了,他也不会饶你。”高嫣兰冷冷地说:“而你根本禁不起他一击。”   劈啪两声脆响,他给了高嫣兰两耳光。   “你也别忘了,他这人死心眼,对你不会忘情,我会利用你来引诱他送死。”他狞笑,目露凶光:“我的朋友多得很,鄢大人会供给我大量的财力。那小狗蠢得像猪,自以为是情圣,这种人死得比任何人都快,他根本不配和我公孙云长逐鹿江湖。快走!”   这次,他走在后面。   小小的破庙,凄凉的破败殿堂,供着泥胎已现的女神像。唯一可看出气概的,是庙额上敕建凝真观五个剥落大字,外貌破旧,但字的气势仍在。   一个穿了破道袍,脸色黝黑病容满脸的香火道人,与一个肮脏的中年花子,正坐在殿廊下大吃狗肉。   缺了口的大钵中肉汁香味甚浓,两只破碗加上树枝削成的木筷,一葫芦酒,吃像甚是丑恶。   看到两个陌生男女,花子爷一怔,脱口叫:“妙哉,道爷,你这鸟庙真灵。瞧,这位英俊挺拔的老爷是襄王,那位漂亮的大姑娘,岂不就是活生生的神女?可惜你那狗窝似的斗室不配称阳台。   “闭上你的臭嘴。”香火道人阴阳怪气地说:“你可不要得罪贫道的财神爷衣食父母。”   公孙云长居然没冒火,嗅了嗅欣然说:“好香,快饿惨了。”   香火道人并没站起来迎客,用木筷指指殿堂说:“要拜谒神女嘛,自己来,拜罢可别忘了在钱箱丢下一些香火钱,真人一定会保信你们情场得意,万事顺遂。”   说完,举起破碗喝酒,不再理睬。   “鬼老道也会胡诌恭维。”花子撤撇嘴:“你以为你这臭庙是什么?月下老人祠吗?情场得意?哼!小心人家河东狮打上庙来,有几个来烧香的男人是正人君子?”   “在下不是来烧香的。”公孙云长大声阻止两人争吵:“要吃、要喝,要睡处。”   “还要析梦?要阳台?”花子薄嘴薄舌:“你瞧,这臭老道如果有吃有喝,还用来抢吃我花子爷偷来的狗肉?他那殿后的狗窝,也许可以养一大堆虱子跳蚤,绝对做不了阳台,除非这位漂亮标致的大姑娘真是神女……”   公孙云长怒火爆发,走近猛地一脚向花子踢去。   花子一声狂笑,手一挑,一钵狗肉飞起,连肉带汤泼了公孙云长一头一脸,在靴尖前贴地斜飞而起。   “该死的混帐东西……”   公孙云长厉声咒骂,手忙脚乱地拭抹脸上的汤汁,幸而贴在创口的膏药可以防水,不然可就麻烦了。   就在他双目难睁中,听到身后的高嫣兰惊叫一声!   这瞬间,他知道高嫣兰已被花子带走了,不等双目的汤汁弄干净,他不顾一切向叫声传来处一掌吐出。   雄劲猛烈的内家掌力,以摧山裂石的声势向丈外涌去。这才是他的真才实学:无量真气。   如果他能一击而中,不但花子遭殃,被挟持的高嫣兰也将同归于尽,在丈二以内的距离,他这一记骤然怒击,中者必死。凭经验,他知道花子的身法虽快,绝对快不过他这一掌。他宁可把高嫣兰也一同击毙,也不愿被花子把人掳走。因为,他知道花子的身法极为高明,不易对付。   他眼中虽有肉汁,但仍可看到朦胧的人影,知道自己攻击的目标距离是远是近。   可是,他吃了一惊,掌力吐出,不但没将挟住高嫣兰的花子击倒,反而把花子送出三丈外。   这时,他的双目已可清晰地看到景物了。   老香火道人已经到了廊下,正用双手在脸上一阵搓揉,脸上的皱纹消失了,病容也不见了……接着脱下了破道袍……   “卓姑娘……”他脱口惊呼。   梅英的佩刀藏在道袍内,这时已连鞘握在左手。   “还有我,孤魂野鬼庄怡平。”花子用手在脸上一阵抹动,露出本来面目。   “你们……”他骇极。   “我们等你很久了。”怡平笑笑,放了高嫣兰:“高姑娘,请退远些。”   高嫣兰像是失了魂,惊低羞惭、恐惧,张口结舌,一步步向外退,退至庙外广场的侧方。   一声刀啸,梅英拔刀丢掉鞘。   “我知道你具有绝学无量真气。”梅英冷冷地说:“我说过你不是本姑娘的敌手,现在你可以报舟中被擒的仇恨了。我和怡平哥不会联手合击,随你挑选对手生死一决。依我看,你是公怡平哥惊破了胆的人,当然不会愚蠢得在他手下找死,对不对?”   “在下就挑你。”他咬牙切齿拔剑:“庄怡平,下一个是你。”   “哈哈!你像是吃定我了。”怡平拍拍空着的双手:“你知道吗!你面对的是天下第一刀,刀神太虚仙客的孙女儿,家传刀法宇内无双,玄门练气奇学决不次于你的无量真气,你认为你能有多少全身保命的机会?居然妄想把我列为下一个,我真可怜你。哈哈哈……”   一听到刀神的名号,公孙云长机伶伶打一冷战。   舟中的情景,依稀在眼前出现。   那时,虽说他骤不及防,被梅英一掌震出撞得晕头转向,但真正被擒的原因并非栽在梅英手中,所以他并不认为梅英的真才实学能比得上他。可是,快活刀的同伴是一回事,刀神的孙女又是另一回事。   他胜得了快活刀,但对付刀神的孙女……   他心生俱念,目标转向怡平。   真妙,好机会,怡平赤手空拳,没有剑在手。   他怕手中有剑的怡平,没有剑的怡平何所惧哉?   在怡平忘形狂笑声中,他人如奔电,剑似狂龙,出其不意身剑合一猛扑怡平。   “厉害!”   怡平怪叫,鬼魅似的八方游走。   他紧迫在后,连攻十八剑,有十剑几乎得手,但总是差那么一两寸杀不上部位,任由怡平在剑尖下脱走。   “怡平哥,这不公平。”在旁的梅英大发娇嗔了:“你把他的真力耗尽,叫他累成快断气的老牛,我哪有机会发挥刀法的神髓绝着?”   “这叫做耍猴,不是逗牛。”怡平闪动着叫:“哎呀!这一剑好险。”   绝望的感觉,爬上了公孙云长的心头。   再拖下去,可要真变成快断气的老牛啦!   这种眼看得手却又落空,每一剑皆凌厉凶猛的攻击,不但最耗真力,也影响心情的稳定。一招眼看得手,却又平白落空的情景,最为损伤元气。因料定得手而狂喜;因丝毫之差落空而激怒;因只差那么一点点而悲哀;灵智一失控制,大事休矣!   “别玩了,你差得太远。”怡平一面躲闪一面说:“以往,在下认为你深藏不露,隐瞒了奇技异学,所以把你列为最强悍可怕的劲敌,现在已经知道,你不过如此而已,还不住手吗?”   公孙云长不住手,以狂攻三剑作为答复。   怡平哼了一声,突然厉声说:“不知自爱,你也接我三记劈空掌,看你的剑气能否震散在下的相成大真力。打!”   随着打字声落,在剑尖前一掌吐出。   剑芒连闪,异声动人心魄!   公孙云长狂乱地连挥五剑,挥一剑退半步,似乎剑被一张无形的网所罩住,所发的劲道剧减,挥动时显得缓慢迟滞。等怡平的第二掌吐出,他已被无形的暗劲逼退了两丈,退到庙前的石阶下。   “你还得苦练十年。苦练,你该知道苦字的意思。”怡平住手,背着手后退,冷冷地说:“像你这样在江湖上时时害人,处处用心机称雄霸道,练一百年也是枉然。”   公孙云长羞怒难当,却又无可奈何,一面向广场旁发呆的高嫣兰退移,一面明:“嫣兰,助我一臂之力埋葬他们”   高嫣兰向侧退,凄然地说:“这时你想到了找,不嫌太过份了吗?我不计较你的阴毒凶狠,已经情至义尽了。”   他蓦地飞掠而上。剑化虹而至。   人影一闪,刀光排空有如奔雷掣电。铮一声大震,火星激溅,他被震得斜退八尺,脸色一阵青。   梅英扬刀屹立,厉声咒骂:“无耻!你是人间的贱丈夫。”   高嫣兰骤不及防,被刀风剑气震得仰面倒地,狼狈爬起发狂似的尖叫:“云长,你……你怎能这样待我?你……你你……”   梅英徐徐欺进,沉声娇叱:“冲上来!”   高嫣兰以手掩面,哭泣着撒腿狂奔,一面惨然尖叫:“天哪!冤孽绵绵,此恨绵绵!”   剑影漫天,刀光似电,一刀一剑凶猛地缠上了。   是梅英发起的抢攻,以雷霆万钧泰山压卵的声势奋勇攻击,一刀连一刀空前猛烈,她恨透了这个人间贱丈夫。   攻到第十五刀,蓦地刀光漫天彻地,声势剧变。剑山在萎缩,公孙云长的防守圈子,似乎被刀网压迫得无法张开,越缩越小,刀剑的接触声又急又狂,马步已乱。最后一声震爆,龙吟声中人影乍分,刀光剑气突然静止。   两人相距丈余,斜向而立,两双大眼狠盯着对方,刀斜举剑上升。   公孙云长的右胸衣裂了一条小缝,有些少血迹沁出,说明他刚从鬼门关里进出了一次。   “我必定杀你。”梅英寒着脸说,徐徐迫进:“你害死的人已经够多了,连你的老爹也间接死在你手中,你只顾自己逃命,把他留在断魂茶送了命。高嫣兰对你情深似海,把什么都给了你,你竟然逼她背弃父母,死到临头你仍想杀死她。像你这种不仁不义的人,留在世间将是一大祸害,杀!”   刀光似奔电,刀气压体。   铮!剑封住了第一刀,第二刀似乎来自冥冥之中,光芒一闪即逝。   双方再次拉开,公孙云长侧飘丈外,稳不下马步,踉跄再返三步。右外膀,血如泉涌;左胁,血迹逐渐扩大。   “我必定杀你。”梅英第三次挺刀逼进。   公孙云长突然身形一晃,眼中凶光一敛,右膝一软,向下挫,赶忙用剑支地撑住了。   刀光如潮,像是死神伸出的手。   “请不要杀他……”奔出山坡下的高嫣兰尖叫,踉跄回头向上奔来。   刀光斜掠而出,险之又险地掠过公孙云长的顶门。   公孙云长终于支撑不住,腿一软,被凛冽的刀风震得向下挫倒。   “云长……”高嫣兰狂叫着奔来。   怡平想伸手拦阻,但却又颓然抽回手。   梅英刀锋一转,刀尖指向奔来的高嫣兰,脸上罩了一层浓霜,厉声问:“贱妇,原来你是甘心情愿背弃你的父母的?事到如今,你仍然心向着这个断送你万花山庄的人?”   高嫣兰如中雷殛,踉跄止步。   “梅英,不要管她了。”怡平怆然地说。   “不!我要她讲明白。”梅英断然拒绝:“她先陷亲于不义,然后恋奸情热,生死关头弃父母于绝境偕奸夫逃生。我们以为她真是被迫的,眼巴巴赶来救她。你瞧,她是怎样感谢我们的?她为陷害她一门老少的奸夫求情。”   “我……我是被……被迫的。”高嫣兰泪下如雨:“我……我只是不……不忍见……见他死,毕……毕竟我……我曾经爱他一……场……”   “现在呢?”   “恩断……情……绝,我……我好……好可怜……”   “你知道有多少人因他而死吗?断魂谷死了将近两百人,那些人家中的孤儿寡妇,不可怜吗?”梅英声音俱厉,刀隐作龙吟。   “天哪……”   公孙云长向侧飞跃而起,远出三丈外,再折向飞掠,向山下逃。   “你走得了?”梅英怒叱,跃出就是一刀。   “铮!”   公孙云长全力对架,身形立被震起斜飞。真不巧,方向飞错了,飞落广场外的陡峻山坡。   “啊……”   惨号声摇曳,人向下滚落。   下面,是更峻峭的崖壁。   更下面,是奔腾澎湃的滚滚江流。   人往下滚滑,剑已先向下飞坠,滚下百十尺,已成了血肉模糊的躯体。   “云长……”高嫣兰连拖带爬到达人坠处,被怡平跟来一把抓住了。   她声嘶力竭哀叫,声如中箭的哀猿:“我……我已经没有机会亲手杀你了,没有机会杀你全家报复了……你不该这样死的……”   梅英收了刀,摇摇头苦笑说:“我抱歉,我错怪了你。高姐姐,你杀不了他的,不管是武功、心计、手段,你都不是他的敌手,相差太远了,不要再做傻事。”   怡平扶起哭泣的高嫣兰,往庙门走。   “回家去吧,高姑娘。”怡平柔声说:“你爹娘已经动身返回万花山庄,剩下一共十二个人。   “谢谢你,庄爷。”高嫣兰凄然地说:“我哪有脸回家?我已是天下同最孤独的人。”   “那就到卓家暂住一段时日……”   “谢谢你的好意,庄爷,我会找一处地方修来生,高嫣兰从此算是不在红尘中了。”   “高姑娘……”   “我知道你对我好,庄爷。只怪我意志不坚,福薄孽深,辜负了你的深情,愿来生……祝福你们,我要走了。”高嫣兰向西走去。   暮色四起,满山烟岚,晚霞的余辉,洒落在她怄偻凄凉的身躯上。怡平深深叹息,感慨万千。   身边依偎着脸色凄然的梅英,温柔的语音在他耳边抚慰他汹涌的心潮:“哥,她会找到她该走的道路,你已经为她付出大多,我相信她已经了无遗憾了。我们先到县城住一宵,明天赶回太虚幻境,纯纯妹在等着我们呢?”   “是的,对一个自始就不曾爱过我的人夹说。我付出的确是太多了。梅英,不怪我吧?”   “怎么会呢?哥,这就是人生。”梅英情意绵绵地依偎在他的怀中:“我们将珍惜未来。比起他们来,我们已是非常幸运,非常幸福了,是吗?”   “是的,我们将珍惜未来。”他大声说:“我们的确是非常幸运,非常幸福的人。”   一双爱侣依偎着,踏着落日余辉下山。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