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岳《无情刀客有情天》之“报应昭彰” 祸从天降、紧迫追踪   济宁州,运河旁的一座大城。天下各地士子前往曲阜参拜孔圣,大多在此地拾舟就陆, 起早雇车赴克州,可知这里不但是漕运的重站,也是重要的水陆埠头。   运河码头距西门约三里左右,已经发展成一条断断续续的长街,散布着一些小客栈、食 店、酒坊,便利那些不愿进城投宿的旅客。   靠近码头的顺兴客栈,二更天正在忙碌,因为客栈本身兼营酒店,往来的水客、船夫、 流氓地棍,在酒店进进出出,三更天还有人往来,有些夜猫子四更天还不想走。   店右的小巷有几户,寂静无声灯火全无,暗沉沉有如鬼城,与灯火辉煌的酒店,形成强 烈的对比。四更天,一个黑影鬼魅似的出现在一家住宅的屋顶上,毫无顾忌地跳下天井,贴 在内堂的小窗下,伸手轻叩窗门,然后闪在厅门隐起身形。   片刻,里面透出灯光。接着厅门悄然而开,灯光外泄,但门内并没有人影出现。   “秀娥姑娘吗?是我,金彪。”隐在廊下的黑影低声说:“程三爷起来了吗?快叫他起 来,有急事,快!”   屋顶人影乍现,一个仅穿了长裤赤着上身,匕首隐藏在肘后的人影,以快得不可思议的 身法纵落廊下,立即贴在廊壁的暗影中。   “进来吧,金彪。”厅内传出悦耳的女人嗓音。   金彪竟然没发现赤着上身的人影飘落,虽则相距不过三丈左右,也许注意力全放在厅门 内,因而忽略了身后,刚现身走向厅门,臂部便挨了一脚,被踢得惊叫一声向前冲,几乎摔 倒。   “该死的!”身后赤着上身的人喝骂:“快五更天了,你来叫魂吗?我已经告诉过你, 不许你来打扰我,你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混帐东西!”   “三……三爷……”金彪这才发觉程三爷不但已经起来了,而且鬼魅似的出现在人的身 后:“三爷,大事不……不好……”   “天掉下来了?”程三爷余怒未息,口气充满不懑。   “丁勇紧急出动,巡捕已封锁街道……”   “什么?”程三爷一惊。   “骆大爷家附近,最少也有一百名丁勇布防。捕头伏虎金刚澹台长明的得力四死党,已 经潜入骆家了。”   “见鬼!你怎么知道?”   “属……属下……”   “属下在……在柳姐家快……快活,听到门外有异声,感到不对,所以偷偷潜返骆家, 知道大事不妙,赶忙离开越城墙前来向三爷告警。”   “糟!”程三爷顿足悚然地说:“总坛的信使昨天刚到,今天就出事,可能总坛出了大 纰漏,有人跟踪信使到达,这里的香坛完了。”   “三爷……”   “咱们得走。”   “不能回城了。”金彪说。   “你知道我在秀娥这里,还有谁知道?”   “骆大爷的管家骆福知道,他在码头上有不少朋友。”   “不妙,这里得妥善处理。金彪,你身上可带有金银作盘缠?”   “属下除一身衣裤……”   “看秀娥这里有多少。在外面等我。”程三爷交代毕,进了厅随手掩上门。   甬道门帘一掀,出来一位披了睡袍的妖艳女郎,秀发披肩,粉脸桃腮,一双水汪汪的媚 目极为诱入。   “三爷,怎么一回事?”女郎脸上惊容未退:“你……你怎么反而从外面进来的?”   “不必问。”程三爷笑吟吟地挽秀娥入怀,温柔地说:“秀娥,你房里还有多少金 银?”   “金银?三爷,我哪有什么金银……”   “这两月来,在你身上我没花上一千银子,最少也有八百……”   “三郎。”秀娥正色说:“你是知道的,金银都由我娘经手,她每月只给我十几两银子 买花粉。咦!三郎,你问金银……”   “我有急用,改天我会还给你。”   “这……三二十两私房钱是有的,要多就得向我娘商量。可是……她……她……”   “她不会肯,是吗?”   “是的,三郎,我娘是个……是个……”   “是个要钱不要命,半文不放松的吸血鬼。”程三爷怨毒地说。   “三郎……”   “你认识骆福的一些朋友?”程三爷转变话题:“我是指码头的那些人。”   “知道一些。”秀娥毫无心机地说:“他们那些人,不时要到这里向娘讨一些零用钱, 不能不给的……”   “很好,他们知道你我的事?”   “瞒不了人的,三郎。”秀娥盯着他媚笑:“早些天,还有人打听你这位财神爷到底是 谁呢?”   “你怎么说?小宝贝。”程三爷问。   秀娥是被他的左手抱贴在怀里的,他的身材高大,挽得又紧,秀娥偎在他怀中,事实上 无法看到他的脸,当然不知道他脸上的神色变化。   “三郎,我根本不知道你的身份,怎么说呢?”秀娥还不知道死神已在接近:“只知道 你与骆大爷交情不错。三郎,你从不提起他的……”   “如果我到处胡说八道,我就活不到现在了。”程三爷狞笑:“小宝贝,聪明的人,从 不打听与自己不相关的事,知道得愈多的人,活的机会也就愈少。”   “三郎,你的事怎能说与我无关?我对你这冤家,可是真心真意哪!”秀娥情意绵绵偎 在他怀中说。   “露水夫妻不到头……”   “三郎……”   “你爱的是我的金银……”   “三郎,天地良心,你……”   双方都在抢着说话。这里,秀娥真急了,要从他怀中挣扎出来。   “天地良心?”程三爷挽实了小蛮腰,不让那香喷喷的胴体离开:“我这种人心目中没 有天地,也没有良心,有天地良心的人活不长的,小宝贝,别怪我。”   “嗯……”秀娥叫了一声,浑身一震,抬起了头,妖艳的面庞,似乎突然僵死了,眼中 有惊讶的神色,睁得大大地。   匕首深深刺入心坎,气血立即停止流动。   “三……郎……”秀娥嗄声叫。   “小宝贝,别怪我。”他狞笑,手一松,将秀娥向里一推。   秀娥仰面摔倒,披着的睡袍散开,露出线条美好,凹凸分明的赤裸胴体,心坎的鲜血喷 泉般从创口涌出。   “你……你……”秀娥虚脱地挣扎,力道渐弱。   程三爷瞥了秀娥最后一眼,转身拉开门。   “到里面去。”他向金彪说:“把老虔婆和田嫂全宰了,搜出金银,咱们赶快走,伏虎 金刚的人大概快来了,要快。”   天亮后不久,两人已到了董家店。这是至金乡大道中的一座小村镇,距济宁州约三十里 左右。   路旁的小食店本来早上只有早点卖,但两人要店家宰了一只鸡,切一碟隔夜的烧卤,两 角酒,先填饱肚子再说。道上还没看到旅客的踪迹,店堂里只有他们两人进食。店主将酒菜 弄妥,进内休息去了。   “真倒楣。”程三爷垂头丧气地说:“老虔婆真该死,果真是要钱不要命,宁死不招出 银子的藏匿处。这该死的老鸨婆,我神手天君程禄,算是栽在她手上了。金彪,咱们只搜出 二十余两碎银,身上无钱寸步难行哪!”   “问题是,三爷今后有何打算。”金彪鼓着那双金鱼眼说。   “本教徐州有秘密香堂,我打算走徐州。”   “三爷,如果山西总坛出了纰漏,那么,各地的香堂都可能被挑,本州的香堂就是最好 的证明。三爷,要不要回城看看风色?”   “看个屁风色!”神手天君粗野地说:“咱们搜银子浪费了不少时辰,几乎脱不了身, 那位直接从后门破屋的家伙,就是伏虎金刚那该死的东西。用不着猜,香堂一定完了,骆香 主一定把我这香堂护法招出来了,所以伏虎金刚才会来得那么快。”   “骆大爷……”   “别提他了。”神手天君不胜烦恼地挥手:“咱们白莲社所属三教一会,愈来愈感到人 才缺乏,尤其这个弥勒教,教友全是些唯利是图胆小如鼠的货色。本座来此地香堂任护法将 近半年,什么事也没办成,骆香主连开一次香堂也不敢,真他娘的活见鬼!”   “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金彪苦笑:“去年四川总提调蔡法主起事失败被擒,牵连甚 广,湖广、山西、江南三处总坛几乎同时被挑,官府加强搜捕雷厉风行,骆大爷不得不小 心。三爷,依属下看来,咱们应该潜回州城,找机会把骆大爷救走……”   “救他?你昏了头。”神手天君冷笑:“伏虎金刚可不是省油的灯,山东四大铁捕之 一,可不是白叫的,落在他眼下,后果你去想好了。闲话少说,咱们这两条漏网之鱼,唯一 可做的事是尽快有多远走多远。目前最大的问题,是没有盘缠,走得了多远?”   “这个……”   “咱们留心些,沿途注意有没有大户。”神手天君咬牙说:“这叫做铤而走险。”   “三爷做这种买卖已不是第一次,谈不上走险。”金彪欣然说:“往南走很少有寨子, 进出容易得很,得手就远走高飞,神不知鬼不觉,安全得很。”   不久,两条漏网之鱼动身南下。   神手天君猜得不错,弥勒教济宁州香坛,的确是被抄了,官府行动之快,也出人意料。 山西派来的信使头一天到达,跟踪而来的密探稍后向知州大人投文,暗中悄然准备,午夜调 动巡捕兵勇,事先连捕头伏虎金刚也听不到丝毫风声。四更末封锁了骆家,黎明冲入捉拿妖 贼,有如瓮中捉鳖。   去年妖贼蔡伯贯在四川起兵造反攻城略地,不旋踵便被大军所剿平,蔡伯贯被活擒,招 出他的师父李同。   李同,白莲社前教主李午的孙儿。李午四十年前,与总教主王良起事造反,事败王良伏 诛,李午被充军山丹衙,次年便逃回山西,以弥勒教面目东山再起,拥众上万,大掠麟州、 洛川等处,所经处血流成河。事败后,李午单身逃往徐沟县,改名换姓叫张寅,挟大量金珠 入京活动,居然被他用金珠捐官成功,派任太原衙指挥,与山西守将武定侯郭勋攀上了关 系,最后仍然事败被捕,两个儿子大仁大义一同就擒。   这件案子,牵连上朱家皇朝的所谓礼义家务事,结果是皇帝老爷放了李午,一口气杀掉 好几十个大臣,这就是大明皇大冤狱之一的李福达(李午原名福达)案,皇帝老爷公报私 仇,乘机诛杀那些敢管皇帝家务事的不听话大臣。   李同是李午的长孙,白莲社目下的总教主,分创三教一会,弥勒教就是三教之一,自称 是前朝大唐李氏皇朝的后裔,大明皇朝气运当亡,大唐子孙当重掌天下。他没想到四川总提 调蔡伯贯被擒,把他招了出来。蔡是他的九大弟子之一,按理不可能出卖他,但他料错了。   李同被擒之后,白莲社的档案全被抄出,四十年前因李福达案被冤死的大臣,终于沉冤 得雪,但为时已晚。   总坛被抄,妖贼们四散逃匿,但暗中仍然积极活动。官府方面,也加紧查缉雷厉风行, 严拿妖贼。   济宁州的香堂,重要人物只逃掉了护法神手天君程禄。当然,在济宁州香堂抄出的资 料,与落网贼的口供中,护法不叫程禄,除非这恶贼当场落网,或者由落网贼指认属实,这 恶贼仍然可以逍遥自在,只要他远离济宁州,官府便无奈他何了,天下大得很呢!   名捕头伏虎金刚澹台长明根据线索,亲自率人赶到秀娥家逮捕妖贼要犯,来晚了一步, 只找出三个女人的尸体。这位山东四大名捕之一,居然判断错误,以为恶贼杀人灭口之后, 必定乘船遁走,立即派快舟到上下游穷追,在运河两岸追索,却不知恶。   透过西面的小窗,可看到村口岔出西北面树林,林梢可看到一座高楼的屋顶,飞檐下面 好象有铁马,因为不时可以隐隐听到,被风吹动而传来的悦耳清鸣。   神手天君的目光,不经意地从窗外扫过,眼神一动。   “金彪,你看,那是不是一家大户?”他指指窗外:“一座高楼,檐下饰有铁马的高 楼。唔,林子那一边,一定有一座富裕的村庄。”   “把店家找来,问一问不就明白了?”金彪信口说,目光也落在远处的高楼上。   “你想留下令人猜疑的线索吗?”神手天君轻蔑地说:“跟你这种外行人在一起办事, 危险得很。”   “属下本来就外行。”金彪苦笑:“在没投效本教之前,属下只是一个闯码头的混 混。”   “所以你少在我面前出馊主意。”神手天君说:“咱们只是顺手牵羊,用不着事先探道 踩盘子,一沾即走,来无踪去无痕,不留丝毫让鹰爪追查的结索。”   “三爷打算……”   “当然从容就道,半路找地方隐身,天黑再到现场行事。等会儿带些吃的,以便在隐身 时填五脏庙。”   “三爷,属下总认为有点不妥。”金彪不安地说。   “什么不妥?”   “属下虽然是外行,但不能说一点也不懂。”金彪措辞相当谨慎:“属下认为,一先不 探道不采盘子,对方的底细一无所知,冒冒失失闯进去,总是太过冒险的事。像这种距大道 不远的庄子,防盗的设备……”   “小地方的大户,就算请了护院,也不会请得到武林高手,有什么好怕的?你害怕是不 是?”   “有三爷在,属下没有什么好怕的。三爷武功超绝,道术通玄。老实说,三爷还没将伏 虎金刚放在眼下,只是顾忌他人多势众,也不希望在官府落案,所以回避而已,并不是真怕 他。三爷出马猎食,属下不是害怕,而是希望能小心些,成功的希望也大些。”   “如果事先探道踩盘子,保证会留下让人追查的线索,只要碰上一个村夫就够麻烦了。 废话少说,听我的,绝对错不了。”   他们带了一大包食物,匆匆就道,远出十里外,官道上前后无人,两人往路旁的树林一 钻,隐起身形等候天黑。   树林后面的那座小庄子,只有十余户人家。北端那有高楼的一家姓董,董家店就是以董 家作为地名的。如果神手天君事先向村民打听,必定知道董家在一带的声望和地位,下手时 该知道轻重。董家是本地的粮绅,但他这位粮绅与众不同,从不亏待所属的粮户,旱涝饥 荒,董家必定是为首至外地出资购粮救灾的人,调济贫穷拯救急难,董家永远是第一个出钱 出力的人。所以在金乡县(董家店属金乡),提起万家生佛董伦,可说是家喻户晓,人人称 赞的善人。   董伦固然为善不遗余力,他父亲与祖父,皆以行善普遍获得人们的尊敬,三代行善,的 确不容易。如果苍天有眼,这种善良人家,应该子孙昌旺,福寿绵长。   俗话说:善门难开。董家到了董伦这一代,田产已卖掉二分之一,虽说绝大多数的人是 善良的,但好吃懒做存心不良的人仍然不少,长期济贫救灾的结果,令董家不胜负荷,年年 入不敷出,一年年拖下去,即使金山银山也会被挖空,追根究源,董家的人所走的路线,一 开始就走错了方向,因为穷是不能救的,首先应该让穷的人自己振作起来,改善自己的生 活,生之者寡食之者众,能支持得了多久?不自爱好吃懒做的人,就因为董家的长期救济而 一年比一年多,董家的田地也就一年比一年少。   这两年,董家只剩下一个空架子。那座已建了五十年的安康楼,虽然外表仍然雄伟庄 严,雕梁画栋仍然每两年漆刷一次,檐下的铁马仍然风声叮当。但楼阁内部,早已呈现败落 的景象,陈设零落无力添置,先人留下的古玩字画早就售卖一空。   董伦并不在意祖业凋零,他仍然努力照料所剩无几的田地,仍然尽力济助乡邻,大概他 早已知道,富贵不过三代,他目下已是第五代的董家主人,也许,等田地卖光了,就不会有 人再求他了。   他就是这样一个善良的人,一个不知世事的糊涂人。   董伦家中人丁不多,大院里住着几位管事,一些长工。安康楼中,住着他的妻子和一儿 一女。女儿十七,儿子十二。他年方四十出头正届壮年,但对庄稼以外的事所知有限。   三更天,楼下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楼下住着几位男女仆人,都已进入梦乡。两个不速之客越窗进入厅堂,如入无人之境。   两人是神手天君和金彪,一穿长袍一着短装,以黑巾蒙面。神手天君带了防身的匕首, 金彪带了单刀。   大厅广阔,家具全是沉重古老的老古董,长明灯发出幽暗的光芒,更显得厅堂大而无 当。   神手天君站在堂中,眼中有疑云,不住打量四周。   “是一家破落户。”神手天君语气中有失望:“一几一椅都是百年前的老古董,墙上挂 字画的痕迹鲜明,定然是最近取下来卖掉了,咱们白浪费了一天工夫。”   “也许刚好在整理。”金彪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算是破落户吧,多少有点油 水的。三爷,咱们总不能白来。”   “对,反正已经来了。”神手天君的目光落在长梯上:“大户人家住的是楼,吃的是 油,宅主人一定住在楼上,上去。”   “护院通常住在楼下,先搜搜看,以免退路被封断。”金彪比较谨慎些:“到里面先看 看。”   “看这种破败景况,还请得起护院?见鬼。”神手天君不同意:“不必费事了,走。”   “宅主人不会住前楼。”金彪说:“要上去也得从后面上,我先进去。”   内堂也有长明灯,刚进入穿堂,右厢帘子一掀,出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仆人,男仆走 在前面,手中提了一盏灯笼,一看便知是内堂巡夜的人。   四双眼睛对上了,回避不及。   “哎……”女仆见鬼似般尖叫出声。   神手天君反应甚快,已经快速地冲进,一掌将刚张口想狂叫的男仆劈翻,在女仆尖叫 中,一脚踢中女仆的左耳门,两人几乎在同一瞬间摔倒。   金彪跟到,一摸男仆的颈侧,发现男仆的颈骨已经折断,身躯在猛烈的抽搐。再一探女 仆的耳门,女仆的颅骨已碎。   “三爷,咱们都不是做贼的料。”金彪苦笑:“两个都没有救了,没有人带路啦!”   “一次生,两次熟。”神手天君笑笑:“过去都是别人送银子上门,现在要自己动手 拿,难免有错误发生。这两个家伙来得不是时候,死得活该。”   “现在怎么办?”金彪说:“三爷,出了人命……”   “人命不值钱。”神手天君冷酷地踢了死尸一脚:“去年在四川,蔡法主起兵兴唐,杀 人如刈草,死一千一万又算得了什么?这世间人本来就太多了。走,杀一个是杀,杀一千也 是杀,干脆杀上楼去,带了金银就走。”   前楼没有人住,后楼的走廊灯光黯淡。神手天君掀开一间卧房的绣帘,左手按上了门, 吸口气功贯掌心,门后的两根门闩突然崩裂折断,门被推开了。   这是一间相当宽大的卧房,妆台上一灯如豆,古老的大床罗帐深垂。   金彪挑亮油灯,神手天君拉破了罗帐。   天气炎热,床上,薄衾掀在一旁。董伦摊手摊脚沉沉入睡。他的妻子蔡氏穿了薄薄的亵 衣,快四十岁养尊处优的女人,依然未现老态,而且正是成熟女人风华正盛的时期,美好的 胴体在亵衣下曲线隐现,更为迷人,雪白晶莹的裸露粉臂,呈现在灯光下,难免引人遐思。   “妙啊!”神手天君欣然叫:“比秀娥强上一百倍,这乡下竟然有这么可爱的美人?”   “三爷,咱们是为财而来的。”金彪说:“叫醒他们,问他们金银藏在何处?”   “我要把这女人带走。”   “什么?这……”   “不要管我的事。”神手天君用坚决的口吻说:“你先搜搜看。”   “三爷,咱们劫财,已经伤了命,再劫色……”   “你给我闭嘴!”神手天君不悦地叱阻。   床上的人惊醒了,女人总是敏感些的,蔡氏首先被叱声惊醒,首先便看到床前站着的陌 生人。   “哎呀……”她尖叫,拉起薄衾裹住身子,这是女人最基本的反应。   董伦的反应是眼一张,便骇然挺身坐起。   晶莹的匕首,点在董伦的咽喉下。   “不许叫!你……”神手天君的左手指着蔡氏:“起来,穿上你的衣裙,你要叫,我就 杀了你们。”   蔡氏将薄衾裹得更紧,蜷缩成团。   “你……你们是来……来劫财的?”董伦慌乱地说:“我……我家……”   “带在下到银库,不然……”   “我家只有粮仓。”董伦说:“很少存金银……”   金彪已拉开了妆台的所有抽屉,找出几件首饰。   “三爷,这家人应该很有钱。”金彪失望地说:“可是,只有几件值不了多少钱的首 饰,一定藏在什么地方去了,要他招出来。”   “值钱的都卖光当光了。”董伦沉静地说:“不瞒两位说,赋税一年比一年增多,日子 难过。仓里面还有一些粮,但大半不是我的,我是粮绅。”   “粮绅?”神手天君冷笑:“一百个粮绅,倒有一百零一个昧良心的坏种。说!金柜藏 在何处?”   “我带你们去,在楼下。”董伦咬牙说。   他想将恶贼引开,却未能如愿。   “你,小女人,你带我去。”神手天君指着蔡氏,语气凶狠:“起来!不然我先宰了这 个男的。”   匕首一闪,刺入董伦的左肩。   “哎……”董伦痛得狂叫出声。   蔡氏不知从何处来的神力和勇气,尖叫一声,挺身而起,扑向尚未将匕首拔出的神手天 君,一口咬住神手天君的右小臂。   “你找死!”神手天君咒骂,一掌劈在蔡氏的天灵盖上,蔡氏应掌便倒。   这恶贼急怒之下,忘了自己的手是如何沉重可怕,这一掌下去,竟把蔡氏的颅骨劈破 了。掌下,顺手抓住蔡氏的衣领一拉一抖,想将蔡氏丢下床。   蔡氏已没有知觉,一声裂帛响,亵衣和胸围子全被拉裂,人亦跌下床来,上身裸现,身 躯可怕地抽搐痉挛。   “三爷,你又把人弄死了。”金彪苦笑。   “该死的!”神手天君咒骂,顺手又给了董伦一匕,扎入胸口透心而过:“快搜。”   所有的橱柜抽屉都搜遍了,搜出一大堆不值钱日用小物品。   “咱们该去找帐房或管事。”金彪懊丧地说:“这种大户人家应该有库房。”   “再找人来问。”神手天君愤怒地说:“可惜,这美丽的女人象花瓶一样,一碰就碎 了。”   “三爷很喜欢杀人……”   “闭上你的狗嘴!咦……”   敞开的房门口,出现一位惊骇欲绝的美丽少女。   “天哪!你……你们……爹!娘……”少女尖叫,跌跌撞撞冲入房内。   “来得好!”神手天君喜极狂叫,伸手便抱。   “救命呀……”少女狂叫,在铁腕下作绝望的挣扎。   神手天君一掌将少女拍昏,抗上肩。   “此行不虚,一个绝色的的黄花闺女。”神手天君欣然说:“走吧!叫声惊动下面仆人 了。”   刚撤出庄口,庄内已响起震耳的警锣声。不久,邻村呼应的警锣声也向四方转传。   两恶贼不敢走大路,抄小径南奔。天亮后,他们已远离现场三十里以上,隐身在路旁的 树林里歇息。   两人轮流背着少女奔跑,真够累的。   神手天君将少女放在树下躺平,少女仍然昏迷不醒。少女是听到声息,匆匆起床探视 的,可知衣裙必定不怎么整齐,一头长及腰际的秀发也是披散着的。看了少女五官出奇灵秀 的面庞,和半露的酥胸,神手天君简直兴奋得浑身舒泰,喜极欲狂。   金彪放下两人随身携带的小包裹,往树下一躺,似乎已精疲力尽。   “三爷,带着一个女人上路,太危险了。”金彪一面拭汗一面说:“白天不能走,夜间 又不认识路,这小女人一叫救命,咱们就得逃命了。”   “这小女人不会叫救命的,本座的迷魂大法宇内无双,迷魂的药物也世无其匹。给她在 头发内安上一颗顺意丸,她比任何人都听话,要她说什么她就说什么。”神手天君一面说, 一面替少女结发髻,从百宝囊中取一颗拇指大的灰黑色丹丸,结在发内:“现在要做的事, 是你到附近村庄买村妇用的布衣裙,一顶遮阳帽,一匹驴子代步,顺便打听消息。”   “三爷,让属下歇息片刻养养力。”金彪愁眉苦脸诉苦:“背这么一位天仙化人似的小 姑娘赶路,什么绮念欲望都没有了,唯一的念头是丢下她逃命,不但累得要死,更怕被乡勇 赶上……”   “乡勇算得了什么?你这胆小鬼!”   “三爷,你武艺高强,又会法术,浑身刀枪不入,当然艺高胆大。”金彪继续诉苦: “属下却是头三脚猫。乡勇不来则已,来就一大堆,长枪大刀钩镰枪全是长家伙,人多人 强,在下怎吃得消?三爷,女人祸水……”   “闭上你的狗嘴!”神手天君怒叱:“一切有我,你怕什么?去!快采办所要的物品, 我看到左面有大树林,那一带一定有村落,快去!”   金彪不敢不听,嘀咕着走了。   半个时辰后,金彪提了一只包裹,牵了一头上了褥垫的小草驴回来了,还带了一些食 物。   “花了三十两银子。”金彪拴上草驴说:“买不到叫驴,草驴也将就将就吧!这里是小 沟集,这条路是至鱼台的大道。前面西面有条路到金乡,这里到鱼台有七八十里。三爷,该 怎么走?”   “不能到金乡。”神手天君说:“到鱼台。过了鱼台,便是南京地境,安全得很。”   半个时辰后,他们上道。金彪走在后面,牵着小草驴,驴上坐着神色茫然的少女。少女 的脸色,已被改变为暗褐色,换上了粗布村妇装,头上遮阳帽戴得低低地。现在,没有人敢 说她是董家店大富豪、万家生佛董伦的千金董欣欣姑娘了。   近午时分,他们已赶了四十里以上。沿途不时可以看到零星的旅客,谁也懒得注意其他 赶路的人。这条路向直达济宁州,不经过董家店。   前面出现一座小村落,看到一位骑士,刚好出村迎面而来,坐骑是相当雄骏的黄骠,鞍 旁挂着鞘囊,鞍后有马包。远远地,可看到骑士是个高大的年轻人。   “得想办法把那匹坐骑弄来。”神手天君又动了贪念:“金彪,咱们等他。”   “三爷,请不要节外生枝好不好?”金彪简直在哀求了:“大白天,真要出了事,乡勇 用锣声传警,道路一封锁,咱们凶多吉少。”   “我看你是不想活了。”神手天君愤怒地扭头瞪了金彪一眼:“好像本座要做什么事你 都反对……”   “不是属下有意冒犯。”金彪看出危机,硬着头皮说:“只是……三爷做任何事,从来 就不事先打听,从不顾及后果,所以……”   “你再多嘴,我毙了你。”神手天君凶狠地说。   金彪打一冷战,乖乖闭嘴。   蹄声得得,骑士小驰而至。   神手天君当路一站,迎面挡住了。   不等神手天君开口,年青骑士在五六步外勒住缰,一双虎目凶狠地盯视着神手天君,眼 神极为凌厉。   “我认识你。”年青骑士冷冷地说:“弥勒教天下九护法之一,神手天君程禄,你好像 并不得意。”   “你认识我?”神手天君吃了一惊:“好小子,你贵姓大名呀?”   “报应神李报应。”   神手天君大吃一惊,手一抄,飞快地拔出衣内暗藏的匕首。   宇内四大奇人之一,歹徒们闻名丧胆的报应神李报应。   称他为奇人,的确有点名实相符。他姓李,大名却无人得悉,所以江湖人乾脆叫他为李 报应,他身世如谜,在江湖神出鬼没,真想找他,踏破铁鞋也寻不到他的踪迹,不想见他的 人,很可能随时会在身旁出现。其实他并不多管闲事,但事情一上手,不达目的决不干休。 十余年来,一些黑道大豪在他的剑下一一倒下去,不动剑则已,动则下手不留情,骠悍、凶 狠、冷酷,心如铁石,这就是歹徒们闻名散胆的神秘高手报应神。黑道大豪们固然把他看成 毒蛇猛兽,白道群雄也对他侧目,因为人不可能不犯错。白道群雄的所作所为,不见得每件 事都可质诸天日,如果有把柄落在他手中,而他又恰好兴之所至,插手管了这档子事,那 么,这位白道名人,很可能身败名裂。幸好他很少伸手管闲事,因此声誉始终不能与武林三 仙四杰同列名人金榜,仅能名列次一等的四大奇人。但在一个二十余岁的年青人来说,四大 奇人已是莫大的殊荣。其他三大奇人,都是年已半百出头,在江湖闯荡二十年以上的高手名 宿了。   人的名,树的影;神手天君是江湖十大妖邪之一,弥勒教天下九大护法的老三,江湖上 凶名昭著的恶贼妖孽,当然知道报应神的来历。   神手天君心中一虚,首先亮兵刃。   报应神慢吞吞扳鞍下马,将缰搭在鞍前的判官头上,拉拉青袍的腰带,将佩剑挪至趁手 处,轻摇着马鞭,沉下脸一步步向前接近。   牵着草驴的金彪,已惊得脸色苍白,浑身发抖,毛骨悚然地向路旁退,显然在看风色准 备落荒而逃。   “你好像想拦路打劫。”报应神在丈外止步:“你这妖孽沦为劫贼,委实令人难以置 信,贵教真的已经瓦解了?动手吧,你等什么,听说你妖术通玄,不用桃木剑也可兴妖作 怪,把法宝掏出来让在下见识见识吧,你既然找上我报应神,我报应神不会令你失望的。”   神手天君一咬牙,哼了一声,左手大袖一抖,灰雾飞腾,向对面的报应神涌去,中间一 道金芒疾射而出。   报应神冷冷一笑,身形一晃,蓦尔失踪。   “砰!”金芒在他先前立身处爆炸,火光一闪,灰雾四散,破铁屑破风的厉啸,比爆炸 时那一声霹雳更令人毛骨悚然。   “掌心雷!”报应神的语音发自左侧不远处:“那是迷魂飞雾吗?我那位本家李教主的 绝活,好像传授给你不少零碎呢!全掏出来吧,你还有机会。”   神手天君根本不相信相距一丈的人,能够逃出迷魂飞雾和掌心雷的袭击,正准备上前察 看尸体呢。   “你……”恶贼大骇,心胆俱寒:“你是……是人是鬼?”   “你说呢?”报应神冷冷地反问。   “你……”   报应神不再回答,马鞭交到左手,右手搭上了剑靶,虎目中杀机怒涌。   “在下可没有招惹你报应神。”神手天君改变策略:“应该说你报应神有意行劫。”   “奇怪!”报应神眼中涌起疑云:“据在下所知,你神手天君对人说话,好像从来没有 这么软弱过。”   他那沉静从容的神色,以及眼中不时涌现的慑人杀机,委实令神手天君心中发毛。   “你报应神其实也是什么好东西。”神手天君戒备着说:“就算你是神,你也不配称替 天行道,你没有这种襟怀……”   “不错,在下没有真正替天行道的襟怀,在下也不配称神。”报应神抢着说:“在下只 是一个心硬如铁,下手不留情的胆小鬼,任何人想要我的命,我因为胆小,所以必须先求保 命,保命最有效的一劳永逸办法,就是以血还血,以牙还牙。阁下,你刚才用迷魂飞雾和掌 心雷来要我的命,所以……”   神手天君左手一扬,人化狂风,挺匕首疯狂前扑。   报应神马鞭一挥,长剑出鞘。伺时身形飞跃而起,向前破空疾射。   三枚断魂钉被马鞭击落一枚,另两枚间不容发地从他的腿缝中穿越。假使他不纵起而左 右闪避,很可能被一枚断魂钉击中。   双方一上一下交错而过,这刹那间,有如天雷下击,剑气森森光芒似电。   神手天君没料到他竟敢飞越而进,双方相对急进,接触期间极为短暂,仅有电光石火似 的一击机会,恶贼大感意外,百忙中身形下挫扭转,举匕首护住头面。   “铮!”剑与匕首接触,人影上下相错而过。   匕首爆出火星,断了五寸锋尖。   神手天君冲出三丈外,撒腿便跑,逃出路左的树林,三两起落便远出十丈外去了。   金彪聪明透顶,丢下草驴先一步溜之大吉。   报应神在两丈外着地,扭头一看,知道追之不及了,颇感意外。   “咦!这恶贼好像不如传闻中可怕呢!”他惑然自语:“他的暗器十分可怕,为何还没 尽情施展就胆怯而逃了?怪事。”   他收了剑,目光落在驴上的村妇身上,心中疑云大起。小驴在原地不动,驴背上的村姑 也安坐如故。   他心中一动,举步走近。   “姑娘,你怎么了?”他伸手揭开阳笠讶然问。   董欣欣目光茫然前视,木无表情。   “姑娘,你是谁?你好像有病。”   “我有病。”董欣欣死板板地答:“当家的带我进城看病,我当家的叫程威。”   “谁是程威?”   “我当家的叫程威。”   “他呢?”   “他带我进城看病。”   “该死的!”报应神恍然:“这妖贼拐带妇女,难怪胆怯而逃,怕有把柄落在我手中, 他知道要不了我的命,也知道我抓住罪证不会放过他,所以匆匆逃掉了。”   “我有病……”董欣欣仍在含含糊糊地自言自语。   草驴矮小,他却身材高大,姑娘坐在驴背上,仍然比他矮一个头。他伸手抱姑娘下驴, 放在路旁的树下坐好,立即开始检查姑娘面孔的异状,最后从发髻中找出那颗迷魂药丸。   他的坐骑带有水葫芦,用水轻润姑娘的面庞,从百宝囊中取出一瓶醒神的药散,抹上姑 娘的口鼻。   不久,姑娘眼神一动,突然放声长号。   “不要哭,姑娘。”他大声说:“你是谁?你家在何处?”   董欣欣一惊,这才看清他的面貌,惊惶地挪动身躯往后退。   “强盗!你……你们杀……杀了我爹娘,救……救命啊……”董欣欣发狂般尖叫。   “强盗已经逃掉了,在下救了你。”他苦笑:“你家在何处?我送你回家。”   “你……”   “我姓李,从鱼台来的旅客,要到济宁州。”他柔声说:“刚才碰上两个掳劫你的人, 被他们逃掉了。你家在何处?我送你回家。”   “天哪……”董欣欣掩面长号。   “不要哭,把你的身世告诉我,我送你回家。”他说。   董欣欣其实没有什么好说的,甚至她父母是否真的被杀了,她也不敢肯定,反正她被击 昏以后的事,完全没有印象。   报应神不知道董家店在何处,最后从姑娘口中,知道董家店属金乡县,但距济宁只有三 十里,方恍然大悟。   “我送你回家。”他慨然说:“姑娘知道回家的路吗?找不到岔路,就得多走三十 里。”   “难女从没出过远门。”董欣欣抽噎着说:“该怎么走,难女一无所知,只知从家里到 济宁州的路。”   “好吧,不妨沿途打听。”   “恩公,那两个强盗……”   “逃掉了,他们想抢我的马,反而被我打跑了。小驴走得太慢,姑娘能骑马吗?”   “贱妾骑过,恩公……”   “董姑娘,不要恩公恩公,难女贱妾缠夹不清。”他笑笑:“我并非有意救你,你不欠 我什么。来,我们一同乘坐,赶一程再问路,运气好的话,傍晚就可以送你回家了。”   “谢谢你,李爷。”董欣欣含泪道谢。   未牌正,一阵好赶,坐骑有点乏了,已赶了四十余里。幸好在一座小村,问出走董家店 的小路。   傍晚时分,一马双驮到达董家店,各处村落沸沸扬扬,民壮在搜寻贼踪。   没有人知道董家杀人洗劫的强盗是谁,马上的董姑娘已改头换面,村民都不认识她,直 到坐骑到达董家的庄口,董姑娘才叫出迎客的管事张二叔,庄中的人才知道小姐平安回家 了。   大厅里,济宁州官府的人接待救人的报应神。董家店距金乡县城有九十里,本县的办案 人员不可能尽早前来,所以发生重大的罪案,地方人士习惯上先派人到济宁州,向州衙门先 报案,以便尽快追缉强徒。   四位巡捕陪他详谈,最后带人到庄外寻找踪迹的伏虎金刚终于赶回来相见。   伏虎金刚生得象座铁塔,但身手却娇捷灵活,一进门,便看清了灯光下的报应神。   “咦!李兄,久违了,一向可好?”伏虎金刚欣然行礼:“护送董姑娘回来的人,真是 你?妙极了……”   报应神呵呵笑,抢着说:“澹台老哥,不要指望我,我只是碰巧遇上这椿事,我的事忙 着呢。”   两人是老相识,伏虎金刚一把拉住他,亲热地隔茶几坐下,说道:“李兄,冲兄弟的薄 面,你好意思撒手不管?不瞒你说,兄弟碰上了棘手的案件,州城挑了弥勒教的香堂,逃走 了重要妖贼护法李三郎,正急得要上吊,这里又发生了凶案血案,真令人头大。”   “哦!原来你们挑了弥勒教的香堂。”报应神恍然:“这里的血案,正与妖教的香堂护 法有关。”   “咦,你是说……”   “那位护法不叫李三郎,叫神手天君程禄。”   “哎呀!”伏虎金刚几乎跳起来:“原来是这个畜生,难怪被他漏了网。可是,这 时……”   “我就是从他手中救了董姑娘的,他另一个党羽不知是谁……”报应神将救人的经过一 一说了。   “没希望了。”伏虎金刚捶打着茶几咬牙说:“这恶贼狡猾如狐,这一远走高飞,再也 捉不到他了,我好恨。”   “你可以请知州大人行文海捕呀!”   “如何行文?没凭没据的。”伏虎金刚长叹一声:“除非老兄肯出面作证,李兄你肯 吗?”   “这个……”   “即使我出马,也无奈他何,我又不能带一大批手下,走遍天下去追缉,带三两个人, 凶多吉少。”伏虎金刚苦笑:“人贵自知,离开本地,我无人可用,有如失水之鱼。论真才 实学,我伏虎金刚很难在他手下走上百十招,想擒他有如痴人说梦。”   “那是你的难题。”报应神摇头:“我的事忙着呢,不想多管闲事。”   “李兄,你听我说……”伏虎金刚将秀娥母女二人被杀的事说了,再细说万家生佛董伦 夫妇的为人,最后说:“李兄,不要说你老兄亲自碰上这件事,就凭董家的为人,你老兄也 不能袖手旁观,难道说,你肯让一个尊称为万家生佛的大善人死不瞑目?”   “这个……”报应神不胜烦恼地沉吟片刻:“这样吧,让我考虑考虑好不好?”   “好,反正今晚你也走不成了,兄弟等你的消息。”伏虎金刚识趣地说,知道不能迫得 太紧。   公人们都在庄中歇息,董家的客房足以容纳百十位客人。晚膳毕,董姑娘一身重孝离开 内堂,到了东院的客厅。   “李爷……”姑娘进厅便下拜哀泣:“念寒门三代行善,遭此横祸天道无凭……”   报应神急赶堂下,伸手相扶。   “姑娘请起来说话。”他神色凛然:“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与天道无关。 姑娘,你知道在下如果插手管了这件事,可知道后果吗?”   “李爷……”董欣欣泪下如雨,语不成声。   “弥勒教妖贼满天下,他们很可能会不择手段向贤姐弟报复。”他沉声说:“因此,在 下不准备借令尊令堂报仇的事故,向那恶贼报复了断。”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姑娘斩钉截铁地说:“贱妾万死不辞,只求将凶手绳之于 法。”   “李兄。”堂上的伏虎金刚大声说:“我相信你可以想出一千个理由和借口。”   他扶姑娘上堂,在交椅上落坐。   “澹台兄。”他郑重地说:“不错,我可以用无数的理由和借口。你希望我管这一档子 事?”   “不错。”伏虎金刚肯定地说。   “你是一个执法的人。”   “不错。”   “你知道后果吗?”   “知道。”   “弥勒教党徒众多,你也知道我剑下无情。”   “法如果能行,要你们这种武林怪杰做什么?我澹台长明双目不盲,你决不会滥杀无 辜。”伏虎金刚庄严地说:“我只是希望,而不是要求你缉凶,因为我是个执法的人,不能 知法犯法。如果你肯挺身作证,州衙将行文追缉凶徒。那时,你如果插手,也就等于犯了公 然向国法挑战。我知道海捕形同具文,所以我不希望你挺身作证。李兄,凡事都有例外,法 网虽严,漏洞仍多,所以……”   “所以你要变相玩法。”他苦笑:“好吧!你已经判决了许多人的死刑。这里的案怎样 结?”   “那是金乡县的事,我会影响他们,以济宁妖贼首要份子李三郎劫杀结案。”伏虎金刚 欣然说:“董姑娘,快向报应神致谢。”   董姑娘离座,再次下拜。   半月后,南京凤阳府的徐州。   州城附近,人山人海成为最忙碌的城市,从四面八方甚至千里外征调来的民夫义工,全 向徐州集中,再一队队一群群发分至沛县、丰县务地,在河臣朱衡、潘季驯的指挥下,与那 条可怕的孽龙(黄河),展开了艰辛的缠斗,数万人拼命挖掘新河,构筑堤防,每天都有人 死亡,每天都有人加入。这是一场与天争的惨烈搏斗,一场伟大的争生存竞争。   去年,黄河从丰县的华山东北冲下,分为十三条巨蟒,挟惊天动地的声势,直冲徐州灌 入运河的昭阳湖。徐州似乎在河南河北两岸跳来跳去,在浩瀚无际的滚滚洪流中漂浮无定, 时而河北时而河南,成了一座会移动的城。   今年,总算又回到了河南岸了,黄河的主流,从城南移至城北,北郊三十里之内,成为 辽阔的沼泽区,房舍荡然无存,田地全成了烂泥滩。   从各地征集来的义工,官府只供应粗糙的三餐,不但无钱可拿,有些人还得从故乡带工 具前来应役。这些可怜虫如果熬得过半年工期,返乡时可以领到千余文钱象征性的工资。不 幸死了,尸首也不知散落在何处,决难希望有魂归故里的一天。   人一多,毛病也多了。负责购运器材的官吏上下其手,个个脑满肠肥,征来的义工,则 与河水、烂泥、疾病、饥饿……作生死的挣扎。   弥勒教徐州香堂,获得了大好的机会。   要得救,很简单,只要是信徒,就可得救。每天焚上三枝香,双手合十向天顶礼,口中 吟南无弥勒佛,你就是信徒,弥勒佛就会保佑你平安脱苦海,自有转世活弥勒佛来世指导你 求生之道。   在这里,人命如蝼蚁,甚至不如蝼蚁。人死了,往烂泥沼里一丢,便无影无踪。任何地 方发现一具骸骨,绝对没有人大惊小怪。这就是那时的徐州。   报应神风尘仆仆,背了简单的行囊,踏入了徐州城。从丰县到州城,已不通车马,因为 河流沼泽太多,他的坐骑已寄养在董家。   城内呈现畸形的繁荣,发了水难财的人,少不了尽情享受,吸引了大批前来猎食的江湖 人。   西大街距城门约百十步,向北岔出一条小街,这儿正是龙蛇聚集的好地方,以霸王台为 中心点,四周旅舍林立,茶楼酒肆食店杂陈。往北,可到本城名胜区燕子楼,当然不是原来 关盼盼绝食而死的那座楼。往西,是徐州左卫那些军爷们的卫所,外面住的余丁军户,也以 霸王台为活动中心,要说徐州是乱轰轰的城,那么,这里就是乱轰轰的中心。至于州衙内另 一栋建筑霸王楼,则是当年西楚霸王项羽,建都彭城的王宫所在地,那儿清净得很,而霸王 台却是乱糟糟的地方。   报应神住进了西楚客栈,流水簿登记的姓名是李三郎。也就是神手天君程禄,落脚济宁 州所用的假姓名。   经过三天的秘密活动,他已经有了些小头绪。   这天华灯初上,霸王台夜市方张,附近几条大街小巷灯火通明,台西面的广场,江湖行 业各显神通。   一个敝开衣襟的大汉,挤在人丛中观看两个大汉耍狗熊。那头狗熊站起来高有七尺,其 实不是狗熊,而是货真价实的大黑熊,重量没有千斤也有八百,但在两大汉的搬弄下,作出 令观众发笑的小丑动作来。   大汉正看得入神,突然感到脊心一麻,然后听到耳中先是雷鸣,接着语音细小而清晰: “右转身出去,拼命七郎。如果你想不要命,可以大声叫嚷,但不会有人救你,你死定 了。”   拼命七郎先是想转身后望,但感到浑身发僵,直至语音终了,这才觉得可以移动身躯。   敢拼命的人,不见得真的不要命。拼命七郎感到心中发冷,乖乖右转身挤出看把戏的人 丛,本能地知道背后有人跟来,而且跟得很近。   “往右面的街口走。”身后的人说:“咱们无冤无仇,所以对你客气。阁下如果妄想反 抗,结果将是很悲惨的,千万小心。”   到了街口,身后的人命令他一直走。不久,远离了夜市,街上行人渐稀。   “老兄,你要干什么?”拼命七郎说话了,愈走愈心寒:“有话好说,我拼命七郎罗 彪,不是挑不起放不下的人。”   “站住!”背后的人说:“看到右首小巷口,右侧墙角下的一只小布包吗?”   “看见了。”   “那里面有一百两银子,可以买两头牛,甚至三头。”   “这……”   “听说你老兄与永福坊的娄大爷娄青虹有过节。”   “只是与他的护院班头杨一刀杨和有过节。”   “今晚娄大爷在彭国酒楼宴客。”   “对。”   “如果你敢在二更初,在彭国酒楼门口,与娄家的打手大打出手,打倒两个人就算成 功,打了就走。那么,把那一百两银子拿走,那是你应得的报酬。”   “这个……”   “如果你拿走而不照办,后果你自己想好了。办不到就不要拿,往前走好了,没有人拦 你,生意不成仁义在。”   “在下可以邀人助拳吗?”   “可以,那是你的事。祸福无门,拿了银子祸福自己负责。”   拼命七郎毫不考虑地往巷口走,拾起小包裹伸手摸摸。不错,十锭银子一摸便知。转身 时,不由一怔,小街空荡荡,前后数十步内没有人踪,刚才那人到何处去了?天色不早,二 更初快到啦!拿了银子,可不能误事,反正他与杨一刀结仇已不是一天的事,拼拳脚也是家 常便饭,只要不动刀枪,不会有流血断头的事发生。今晚打一架,居然有一百两银子进帐, 就算挨一顿揍,也是值得了,这种大好的事,不妨多来几次。   彭国酒楼位于霸王台北端的街口旁,前面另有自己的广场,设有停车驻马的地方,虽然 规模不算是本城第一家,但坐三望二声誉甚隆。那些发水难财的暴发户,经常在这里宴客, 平时座无虚席,食客川流不息,日进斗金。   永福坊在城东,娄大爷青虹的大厦高有三层,与东门城楼黄楼遥相并立。州城的城墙高 有三丈三尺,但娄大爷的楼可以看到城外的景色,可知楼的规模是如何宏大,也表示出主人 的财富与地位。   娄大爷在二楼宴客,三位打手陪着管事彭五,在门外招呼客人的随从,也留心是否有不 受欢迎的人前来闯筵。   酒客进出不绝,但彭管事的目光相当犀利,远远地便看到敝开胸衣,醉步踉跄的拼命七 郎,正从街上折入店前的广场。   “小心这家伙。”彭管事向一名打手吩咐:“看样子,他要到店里来。”   “我上楼通知杨头。”打手说:“这家伙喝醉了,由杨头好好对付他。”   “你们对付不了他?三比一也不行?”   “不行,尤其是他喝醉了酒。”打手苦笑:“他皮粗肉厚,下手不管别人的死活,而咱 们又不能出人命。”   “这叫做好汉怕赖汉,赖汉怕死汉。”彭管事笑了:“我知道你们都有点无可奈何。去 吧,去叫杨头下来。唔!他似乎来意不善,快!”   拼命七郎正脚下加快,眯着醉眼向大门疾走,撞开了两名刚出来的酒客。   一位青袍年轻书生,领着一位书僮打扮的十二岁小童,刚好下楼到达店堂往外走。   拼命七郎来得快,彭管事知道这家伙存心闹事啦,忙向两打手举手一挥。   两打手已早有准备,两面齐上伸手相挟持。   “你们干什么?”拼命七郎收紧双肘厉声问。   “老七,你要干什么?”彭管事也厉声问,以为两打手已把对方制住了。   “七爷我来喝酒,不行吗?”   “你已经醉了。”   “七爷我醉不醉,与你这种杂种无关。好,酒楼不是你开的,你竟然要动武,好……”   一声大喝,他双手一分,两打手挟住他,被震得向两面急退。   又是一声大喝,大拳头已到了彭管事的小腹前。   彭管事身手并不差,下盘手斜发,右拳疾飞来一记黑虎心。   可是,拼命七郎棋高一着,已先一刹那扭身出腿,一脚扫在彭管事的左胯下。   “倒了一个。”拼命七郎兴奋地大叫。   “哎……”彭管事惊叫,摔倒在店门口。   店堂大乱,人纷纷往外抢。   书生脚下一紧,跟在三打手的后面。   杨一刀乘乱抢到,大喝一声,左手一钩,便勒住了拼命七郎的脖子,从背后锁喉,神力 骤发。   斜刺里冲出两名大汉,一个扳腿,一个大喝一声,一掌劈在杨一刀的后脑上。   杨一刀惊叫一声,勒着拼命七郎同时倒地,腿被人一扳扭,不得不松手放了拼命七郎。   “两个了,走!”拼命七郎爬起大叫。   打手们一拥而上,走不了啦!   书生到了,一眼便看到拼命七郎。   “又是你!”书生怒叫:“小华,揍他!”   五个打手围攻三个人并非易事,尤其是拼命七郎的一双铁拳又沉又重,三个打手也近不 了身。但他们如想撤走,也十分困难。   小书僮象老鼠般窜出,突然飞跃而上,双足斜踹在拼命七郎的背腰上。   “嗯……”拼命七郎惊叫着向前一栽。   前面的一名打手抓住好机,给了他两记短冲拳,全捣在他的小腹下,力道奇重。   拼命七郎终于支持不住,向下蜷曲着、呻吟着摔倒,恰好倒在刚爬起的杨一刀脚前。   杨一刀怒喝一声,一脚踢向拼命七郎的右肋。这一脚如果踢中,不但肋骨最少也断两 根,内腑也会离位,得在床上躺三两个月,运气不好可能送命。   侧方突然伸来一条腿,危机间不容发。   “卟!”杨一刀的脚踢中了,踢中了身旁的那条腿,踢中对方的小腿。   “哎唷……”杨一刀狂叫,蹲下了,手压住胫骨,以限制脚掌脚尖传来的反震奇痛。   书生一怔,青袍飘飘一闪即至。   “住手!”书生沉叱。   不速之客左手五指如钩,已扣住杨一刀的脑门,手指奇长,扣住脑袋瓜足有余裕,象鹰 爪扣住一只小鸡。   “你叫谁住手?”不速之客沉声问:“八比三,你阁下加上的话,就是九比三……唔, 错了,九比四,算在下一个好了。”   “你是谁?”   “李三郎。“   “你是拼命七郎的人?”   “一个打抱不平的人。”李三郎放了杨一刀:“一个从温州来寻应役亲友的人。你这位 仁兄细皮白肉,样子倒是斯文,却养了不少打手倚多为胜,可耻。”   这时,拼命七郎已带了两名朋友,狼狈地乘乱遁走了。已如约打倒了两个人,再不走岂 不太傻了?   杨一刀仍坐在地上,一手揉脑门,一手揉脚,痛得呲牙咧嘴,显然上下都吃了苦头,想 站起却有点力不从心。   这时,楼上急步下来了三个人。   最后下来的人,赫然是神手天君。   化名李三郎的报应神,一面与书生说话,一面留意梯口,果然看到了神手天君。   神手天君也看到了他,脸色一变,脚下一顿。   报应神冷笑一声,举步往里闯。   书生不知道他意欲何为,误以为他要冲上动手,一声冷叱,先下手为强,一掌劈出相 阻。   小书僮小华似乎更快,从报应神后面跃起,重施故技飞踹他的背腰。   他腹背受敌,有点气往上冲,先前书僮偷袭拼命七郎,他本来就有点恼火,对小书僮颇 为不满。他像是背后长了眼,不理会前面的掌,身形乍闪,右移两步。   小书僮一踹落空,身在半空止不住势,脚前身后向对面的书生撞去。   书生一惊,本能地向左一闪。   报应神之所以向右闪,是经验的有计划反应。一般说来,练武人通常在拆招或闪避时, 绝大部分的人皆向左闪,以便以右手封架或反击。惯用左手的人不多,因此,事实是他在等 候书生闪避时送上门来。   果然料中了,书生是向左闪的,恰好闪到他的前面。   “还你一掌!”他轻叱,大手一伸,掌已拍到书生的胸口,长驱直入。   书生反应神速,上盘手急封。   “卟!”一双小臂接触。   可是,并未能震开他的手,仅将他的手拨偏了些。这一来,拍向胸口的巨掌略偏,劲道 也未能完全封住,他的掌仍然贴身,贴上了书生的左胸。   他脸色一变,疾退八尺,及时收回正要迸发的掌力,他已练至刹那收发由心的境界。   书生也退了三步,脸色大变,一双明亮的大眼,突然涌现浓浓的杀机。   两个从楼上奔下的人到了,但神手天君已退回楼上,已经消失在视线内。   报应神一看恶贼不见了,本能地急追,不再理会书生,所以没看到书生眼中的杀机,身 形倏动,冲越店堂掠向梯口,一跃五级急升。   书生转身盯住他,在他跃升时虚空连点三指。   他的左足一沾第五级楼梯,突然脚下一软,几乎失足摔倒。但他仅扭头扫了下面的书生 一眼,重新向上跃登,两起落便抢入楼门。   书生一怔,讶然注视自己的右手,伸屈两次试行运劲,发觉手并无异状。   “咦!我没击中他?”书生惊疑地自语。   “上去追!”小书僮急叫,似乎因偷袭失败而激怒了,首先奔向梯口。   楼上失去了神手天君的踪迹,报应神也不见了。   三更初,西楚客栈报应神的客房内一灯如豆。床上,他用五岳朝天式玄门坐功调息,脸 色发青,头脸大汗如雨,脸上有明显的痛苦和疲倦神情。   这一带的客店,三更初反而是最忙碌的时光,那些逛夜市的旅客进进出出,龙蛇混杂的 什么人都有。   三名大汉分别进入客店,店伙根本弄不清店中到底住了些旅客,所以并未在意陌生人进 入。三人先后到达客房外,看到房内从小窗出的灯光。   房门被熟练的手法撬开了,留下一个人在房外戒备,两人快速地进入房中。   床上,报应神已经躺下了。   一名大汉掀开蚊帐,锋利的匕首指向床上的报应神。   报应神毫无动静,练武人怎会睡得如此沉?   另一名大汉走近,伸手拉开掩盖的薄衾。   “定邦兄,他死了。”拉衾的大汉说。   报应神脸色发青,呼吸的确已经停止了。   大汉收了匕首,翻眼睑,试脉息。报应神的手已经半僵,冷冷的触手凉凉地。   “确是死了。”大汉颓然放手。   “定邦兄,怎办?”   “把尸体带回去覆命。”大汉定邦断然地说。   “带死人?定邦兄……”   “生见人,死见尸,不带走,何以取信?”   “这……要被店伙撞见,人命官司打定了。”   “见鬼!衙门里什么官司都有人打,恐怕就是没有人打人命官司,哪天没有枉死的?” 定邦兄口气中充满嘲弄味:“用被卷上,咱们带上往屋顶走。”   刚把尸体用薄衾卷起,还没将尸体扛上肩,房门倏开,“嘭”的一声响,丢入一个发僵 的人,是把守在房外的大汉,好像是昏厥了。   接着,一位中年老道迈步进入,道髻有三枚发针,青道袍是绸制的,相当神气,佩剑的 鞘嵌了七星图案,每颗星都是可反射光芒的金钢宝石,大逾小指。   “你们在谋财害命?”中年老道问,声调刺耳,三角眼冷电四射:“还想把尸体也带 走?”   两大汉脸上有惊容,重新拔出匕首戒备。定邦兄向同伴打眼色,然后向老道接近,左手 捏剑诀向外一拂,接着指指天,反手再指指地,最后搭在右胸上。   老道淡淡一笑,三角眼中的冷电徐消。   “哪一位座下的使者?”老道也打出同一手式问,但剑诀最后是搭在右臂上的。   “地煞坛下内堂娄法主座下,巡风七使者。”定邦兄欣然说:“请巡察赐示法贴,以便 弟子参拜。”   “大自在慈育化天。”   两大汉跪下顶礼,执礼卑谦万分。   “巡察来自总教法坛,弟子恭迎法驾。”定邦兄俯伏着说。   “起来。”老道招手说:“本巡察傍晚抵埠,落脚在对面客店,正苦于不知贵地秘坛迁 往何处呢。这里是怎么一回事?”   “这死鬼得罪了娄法主。”定邦兄拜罢起立指指床上的尸体:“被法主用绝学击中要 害,派属下带人前来擒捕,没想到人已经死了,只好带尸体回报。”   “哦!带尸体相当冒险,不必了,店家可以处理得很好。两位快把同伴救醒,带本巡察 至秘坛与贵堂香主见面。”   “弟子遵命。”   先前把守在门外的大汉,是被老道打昏的,救醒并不费事。不久,房内恢复宁静。   不久,房内的灯光突然熄灭。   片刻,两个黑影从屋顶飘落已寂静无人的天井,进入廊道,停在报应神的房门外。   “咦!门是被撬开的。”一个黑影向同伴低声说:“有点不对,房门虚掩,撬痕可 疑。”   “撬痕可能是以往留下的。”另一个黑影说:“但房门虚掩,就有违常情了,店伙不是 说他早就回来了吗?任何一位旅客,也不会不闩房门。”   “也许人不在……”   “不管,进去再说,不然怎么能覆命?进去。”   两个家伙胆大包天,悄然入室。   火摺子一亮,两人怔住了。床上空空,小小的房内不可能有地方藏人。   旅客平白失踪,西楚客栈曾经引起一阵骚乱。店家并不焦急,反正旅客李三郎已在落店 时交了二十两银子押柜,旅客办不办离店手续无所谓,就这样,店伙第三天便清出房间接待 住店的旅客,李三郎留下的一包衣物,暂时交柜保管。一个旅客失踪,并不是严重的事。   店家清理房间的这一天,有几个人好奇地向店伙打听,其中就有扮成小客商的神手天君 在内。   午后不久,神手天君穿一袭青袍,打扮像个豪门公子。人本来生得相当英俊,气概不 凡,扮起豪门公子来,气概风度恰如其份。   他出现在东郊的子房山下,往东一带有虾蟆山、响山、定国山等等,都在州城的三道防 洪堤外,北面便是散漫溢流的黄河泛滥区。   他进入山南麓的楚园,那是娄青虹大爷城外的别厦。楚园建妥不过三年,楼阁参差气象 恢宏。娄大爷是本城五大暴发户之一,未发前,只是州衙六房中的一位小刀笔吏,后来弃笔 从商,与治河人员签约,负责采办河工所需的木石竹料,以及各式工具供应,然后进一步供 应粮米。从此,不到两年工夫,娄大爷成了徐州十大富豪之一,财源滚滚,门下食客众多, 交游之广可想而知。   楚园口建了一座门楼,并非是单纯的园门,而是一座作为招待用的客室,有厅有房。如 果不是事先约定的人,概由前园总管赵与赵总管接待。熟客则由仆人引领,引向半里外的大 厦执行。大厦附近的警戒安全事宜,有护院班头杨一刀,率领二十余名打手负责。陌生人即 使强行通过园门的客室,也闯不过杨一刀布下的警戒网进入大厦。   赵总管正与一名仆人,在园门外商量墙外花木的事,看到沿大道接近的神手天君,认得 正是三天前,主人在彭国酒楼宴请的三位贵宾之一,有点感到意外,讶然伫立相候。   “程三爷,稀客。”赵总管含笑向已走近的神手天君行礼:“请至客馆待茶。”   “谢谢。”神手天君回了一礼,淡淡一笑:“娄大爷在家吗?在下有事求见,相烦总管 通报。”   “家主人到城南云龙山访友,今晚可能不会返家。”赵总管抬手肃客:“请先到里面坐 坐。大太阳下走路,一定累了,请。”   会客室布置得倒还清雅,双方客气一番,仆人献上香茗,执礼甚恭。   “程三爷来得真不巧……”赵总管歉然说:“如果事情不太重要,请留下话,在下派人 到云龙山向家主人禀报。如果有急事……程三爷可知道云龙山周家吗?”   “不知道,在下到贵地只有几天工夫。”   “那……家主人目下在周家,如果三爷的事重要,在下派人领路,三爷可……”   “不必了,事情并不算急迫重要。哦!小姐在家吗?”神手天君毫无顾忌地说:“这几 天娄姑娘一直不在城里走动,在下在城中找了她两天了。”   “哦!三爷找我家小姐……”   “有些事要向娄姑娘请教,总管可否派人禀报一声?”   “这个……”赵总管神色有点不安:“家小姐很少见外客……”   “你向娄姑娘禀报,见不见在下,她会自行斟酌的。”神手天君笑笑:“请派人禀报, 说在下在山上的留侯祠等她。”   “这……”赵总管更感意外。   “在下先走一步。”神手一君喝掉杯中茶,表示告辞:“娄姑娘会来的,总管只须禀报 就是了。告辞。”   留侯祠建在山顶,两殿两厅。这座鸡鸣山也叫子房山,本来就是纪念张良而命名的,有 山当然有祠。祠的规模,当然比不上南太山的泰山庙大,只有官方的人每年主祭,很少有香 客上门。当初击败楚王的人,该算张良而不是韩信。这里是楚霸王的王都,本地人不理会留 侯祠是有原因的,老百姓拜鬼神而不拜留侯张良,也是情理中事。因此,祠内仅住了两位官 方派来的老香火祠丁管理,平时很少有人光临,算是相当隐秘的所在。   神手天君在祠外大槐树旁的旁亭中等候,不久,青袍飘飘书生打扮的娄姑娘,神态悠闲 地逐渐走近。   “请进来坐,娄姑娘。”神手天君笑容可掬:“这几天姑娘似乎很忙,但又神色悠闲, 容光焕发,有什么得意的事吗?”   “程爷是以朋友身份说话吗?”娄姑娘含笑入亭,在对面的石凳坐下:“哦!听说程爷 曾经两次派人传话相召,在下委实事忙,以至未能及时听候差遣,实在抱歉。”   “姑娘怎不说明事忙的原因?”神手天君不笑了。   “我该说吗?”娄姑娘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咦!姑娘的态度并不怎么友好呢。”神手天君又笑了:“有什么不遂意的事烦心了 吗?”   “问题是程爷的态度。”娄姑娘淡淡一笑:“我听不惯任何人用责难的态度对我说话。 为公,程爷是济宁州香堂的护法,在私,程爷是家父新结交的朋友。不管为公为私,程爷没 有任何要求说明事忙的理由,是吗?”   “哦!对,姑娘说得对。”神手天君阴笑:“在下为刚才的态度道歉……”   “不必了。哦!程爷约我前来,到底……”   “有关西楚客栈,李三郎生死之谜的事。”神手天君镇定地说:“在下知道姑娘对这件 事并未释怀,这两天正加紧追查,特地前来向姑娘请教,这人到底可有消息?”   “正确的说,应该是他尸体的下落消息。不幸的是,迄今为止,仍无丝毫线索,定然是 被他的同伴带走了,在本地处理尸体太容易了。”   “不见得。”神手天君摇头:“那人武功超绝,姑娘断定他死了,是否过于武断?”   “连中本姑娘三记九阴搜魂指,半个时辰内如无本姑娘的独门解药与特殊手法疏解,必 死无疑。”娄姑娘傲然地说:“本姑娘确定已击中他的背心,而且派去察看的人已经证实尸 体已僵。”   “据在下所知,那人并无同伴……”   “程爷知道他的底细?”娄姑娘抢着追问。   “所知有限。”神手天君神情丝毫不变:“也许是他的姓名,与在下的化名李三郎相同 吧,所以留了些神。”   “那……他的根底是……”娄姑娘追问。   “既然人已经死了,不说也罢。”   “程爷追究他的死活,是不是另有深意?”   “其实也没有更深的用意,仅怀疑他是不是冲本教而来的人,希望他不是六扇门中的鹰 爪,更希望他真的死了。”   “要不是程爷多事,这件事早该了结了。”娄姑娘神色间显然不太愉快。   “咦!姑娘话中之意,倒怪起在下来了?”   “我对你们这些外地来的,并不算安份的所谓贵宾,的确不敢恭维。”   “你……”   “连总教法坛来的巡察,也作威作福擅作主张。”   “你是说巡察天枢真人?”   “不错,我派座下巡风使者前往察看,本来他们要把尸体带回来的,巡察擅作主张,阻 止他们把尸体带走,却要他们领路前往秘坛会晤香主,才发生尸体失踪的事,致令全香堂的 弟子全部出动奔波,追查这件怪事。”   “姑娘如果对天枢真人不满,何不向他当面说明?”   “我会的,等事情有了着落,我会说。至于程爷,也擅自差遣外堂两位弟子前往察看, 尸体失踪就是他们两人发现的。程爷是客人,私自遣差本坛弟子,未免有不尊重主人,反客 为主之嫌。从今以后,希望外地来的人,能尊重本地人的指挥系统。没规矩不能成方圆,就 算是总教主亲临,也不会亲自指派本坛的弟子私自办事。章法一乱,便成了乌合之众,后果 极为严重。”   娄姑娘理直气壮数说一番,神色肃穆颇有威严,清丽的脸蛋居然具有须眉气概,口气不 轻也不太重,可把神手天君说得脸上尴尬万分,有点挂不住。   “娄姑娘,你最好先习惯这些非常处理事务的方法。”神手天君冷冷地说:“因为不久 之后,总教坛将有新的任命下达,在下很可能接掌徐州香坛,届时,哼!”   “不要威胁我。”娄姑娘也冷冷地说:“济宁州香坛被抄,我相信你要负很大的责任, 徐州香坛不会接受你的。即使香主情面难却不加反对,我也会极力反对外人加入。总教坛方 面如果一意孤行,徐州香坛从此自立门户并无不可。”   “大胆!”神手天君沉叱:“你说这些反叛的话,可知道后果吗?”   “任何后果,应该由你负责。”娄姑娘脸色一沉:“是你像丧家之犬一般逃到徐州来, 擅自离派本坛弟子供役驱策,不但藐视教规,更干预本坛事务制造紊乱,因而引起本坛弟子 的反感,弟子们离心离德的后果,完全是你所造成的。哼!我警告你,最好早一点离开徐 州,你是个不受欢迎的人。”   “你这存心叛教的……”   “闭嘴!你配讲这种话?你是什么东西……”   神手天君忍无可忍,怒火焚心,突然站起大手一伸。   娄姑娘身形倏起,倒飞出亭,马步一拉,脸涌杀机。   “你出来。”娄姑娘厉声说:“听说你道力通玄,具有通天澈地之能与五雷天心正法, 本姑娘的九阴搜魂指如果胜不了你,徐州香坛任你称尊。”   神手天君一抓落空,对娄姑娘倒飞出亭的超绝身法暗感心惊,本想就此罢手,但被话一 激,无法下台啦!恼羞成怒顿忘利害,一声怒叱,人如怒鹰飞跃出亭,凌空向娄姑娘猛扑, 一双手象巨爪半伸而出,双脚也半屈作势踹击,声势之雄,令人心惊胆寒。   他以为娄姑娘必定接招,迎面用九阴搜魂指硬袭。他的护体奇功已凝聚相抗,双手也可 以封接迎面攻来的指功,有恃无恐。   可是,他料错了。   娄姑娘向下一挫,身形略向左移避开正面,让他扑空,接着右手食中二指斜向点出,无 形的可怕破空指劲,接二连三击中他的右肋下的章门要穴。他身躯一震,护体奇功几被击 散,飞出丈外踉跄着地,吃力地转过身来,脸色苍白如纸。   衣袍穿了三个孔,好霸道的指力。   “九阴搜魂指,如此而已。”他咬牙切齿地说:“你的火候不到五成,击破不了在下的 护体神功。”   “这只是第一次的警告性攻击,下一次将猛烈倍增,你小心了。”娄姑娘沉声说,吸口 气伸手探出了袖口。   神手天君本来就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当然心中有数。刚才娄姑娘击中他三指,虽说并 未击破他的护体神功,但从打击的距离与劲道估计,娄姑娘的确并没有用十成功力袭击他, 已经令他悚然惊心了,真要全力攻击,他的护体奇功很可能被击破受创。   他真的开始为自己的处境担心了,因为他身上并未携带兵刃。他并没有前来与人动手的 打算,做梦也没料到一个地方秘坛的法主,居然敢反抗他。   他身上只带了几样应付意外和零碎法宝,但娄姑娘的九阴搜魂指劲道可及八尺至一丈左 右,利于远攻,能让他近身施用法宝的机会似乎不多。   “本座不愿与你一般少见识。”他打退堂鼓:“你所说的那些叛教的话,已犯下不赦的 天条,本座将据实向总教坛巡察秘使禀明,你等着领法贴好了。”   “总教坛已经土崩瓦解,总教主目下正在天牢等待升天。”娄姑娘肆无忌惮地说:“巡 察秘使天枢真人,其实与你一样是丧家之犬。这些年来,总教坛除了每三月收取一次香仪之 外,本姑娘就不知道总教坛替徐州香堂到底做了一些什么事。本姑娘记得,本香堂每三月解 奉的香仪,约在一千二百两银子左右。如果不解奉,一千二百两银子可以办不少事呢!巡察 秘使这次前来巡察,将有两件重要的大事有求于本香堂,一是要人,一是要香仪。阁下,天 枢真人是听你的呢,抑或是听我的?”   “天枢真人不会置教规于度外……”   “你又何曾把教规放在心上?真要遵守教规,你应该回济宁州,你是香堂的护法,应该 与香堂存亡。哼!你逃来徐州干什么?”   这些话击中神手夭君的要害,恼羞成怒浑忘一切,一声怒吼,疾冲而上,大袖一挥,右 手吐出袖口,灰雾乍起。   敌动我先发,娄姑娘向右一闪,快这电光石火闪开正面,同时右手戟指点出。   他没有娄姑娘快速灵活,而且始终不让他有机会近身,似乎已经知道他所使用的歹毒法 宝是啥玩意,闪避中不忘反击,真令他有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觉。   一丛毒雾浪费掉了,指风却在他的大袖上留下三只拇指大的破孔。如果他不是及时用铁 袖神功自保,指风必定击中他的胸口。即使用了铁袖神功,指风仍然击破了大袖,可知娄姑 娘的指功委实惊人,几已达到化不可能为可能的境界了。   袖中有粉状物泄出,可知袖内暗藏的什么法宝,被指劲击破了。   双方仍保持两丈左右的距离,娄姑娘始终机警地走位,并不主动攻击,利用游走的时间 运气行功,以补充发指所耗损的精力。九阴搜魂指极耗真力,一出三指,不可能连续使用三 次以上,必须利用机会行功储劲。   但神手天君却不知九阴搜魂的底细,由于娄姑娘每一次发三指,误以为姑娘已修至化 境,可以连续使用,因此深怀戒心,未能紧迫抢攻,坐失良机。   高手相搏,注意力集中在对方的眼神上。他是高手中的高手,所以也不例外,这一来, 竟然没留意自己的袖底有物漏出。   “你在逼本座下毒手。”他一面逼进,一面咬牙切齿地发威:“你虽然是徐州香堂的一 位法主,其实香主以次的弟子皆受到你的左右,除去你之后,徐州香堂各坛弟子,没有人再 敢反对本座了。”   “有什么法宝,你施展出来吧。”娄姑娘一面游走一面说:“凭你神手天君那一点点道 行,半路出家偷学来的幻术,本姑娘还没放在眼下,你配大言要除去我?少做清秋梦了,阁 下,退一万步说,本姑娘如果不想杀你,任何时候皆可以离去,你……”   右面的树林深处,突然踱出佩了七星剑的总教坛巡察天枢真人。   “娄法主,你好大的胆子。”老道阴森森地说:“要不是程护法把你的话诱出来,本巡 察真不敢相信你有叛教的大逆不道的念头。”   娄姑娘吃了一惊,脸色一变。   “密使该相信弟子的估计了。”神手天君欣然说:“一连三天她避不见面,香坛下的内 堂弟子全都诿称不知她的行踪,弟子就知道她靠不住了。密使是跟踪弟子来的?这可好,免 得弟子多费唇舌了。”   “本密使当然不能完全相信你的一面之词,所以跟踪前来求证。”天枢真人冷冷地说: “程护法,你的行为,也不怎么安份。我问你,你追查一个死人,不惜侵权调用客坛弟子, 而又不让客坛的人知道内情,是否牵涉到不可告人的私人秘密?”   “这……”神手天君一愣,仓猝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那位死了的李三郎,与你有何关系?”天枢真人加紧追问:“程护法,你在济宁州香 堂的化名,总教坛定名就是李三郎,那位李三郎不是巧合吧?”   “这……”   “不许欺瞒!”天枢真人声色俱厉。   “他……他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报应神李报应。”神手天君不敢不说:“他是冲弟子而 来的。”   “报应神?你有何把柄落在他手中了?”天枢真人追问:“据本座所知,报应神虽然可 恶,但从不向本教弟子公然挑衅,那一定是你招惹了他。”   “是为了济宁州香堂被挑的事。”神手天君避重就轻:“弟子逃得匆忙,缺乏盘缠,半 途碰上了他而引起冲突,弟子不敌撤走,他不甘心竟然追踪而至,可恶极了。”   他当然不敢公然承认自己掳劫女人。弥勒教固然敛财造反,敛财不择手段,造反杀人如 屠狗,但决不许可在发展期间奸淫掳掠,把造反称之为英雄事业,把敛财称之为拯救众生。 不管任何帮、会、门、派,如果以奸淫掳掠作为发展的手段,决不可能获得生存发展,连强 盗也有道。弥勒教靠群众发展,当然不许弟子们奸淫掳掠。   “他已经死了,本巡察不再追究。”天枢真人说:“以后,你最好检点些,不要去招惹 那些所谓侠义英雄,以免累及本教。”   “弟子理会得。”神手天君恭顺地欠身答。   “娄法主。”天枢真人转向脸色不正常的娄姑娘:“你说了那许多大逆不道的话,你可 知罪?”   --------------------------   无涯 扫校, 旧雨楼 独家连载 旧雨楼·云中岳《无情刀客有情天》之“报应昭彰”——威逼利诱、报应临头 云中岳《无情刀客有情天》之“报应昭彰” 威逼利诱、报应临头   “这……”娄姑娘有点慌乱。   “你是本地香堂地煞坛内堂法主,掌理执法。”天枢真人的话阴森冷厉:“知法犯法, 该当何罪?”   “本法主说的是实情,并未犯法。”娄姑娘亢声说,胆气壮了些:“上行下效,上梁不 正下梁歪,本法主有权说出实际的情形,巡察有何不满,可以呈报总教坛,本法主恭候总教 坛的法贴。”   “大胆……”   娄姑娘冷笑一声,转身飞掠而走。   “孽障该死!”天枢真人怒叫,飞跃而进。   神手天君也不慢,从斜刺里截出,大手一伸,硫火弹从袖底飞出。   这就是他的所说谓五雷天心正法,设计上应该先由喷出火药硝石,由硫火弹引爆。可 是,火药硝已经漏光,硫火弹起不了作用,掌心雷失效。   天枢真人的轻功,并不比娄姑娘高明,而且估计错误,似乎追错了方向。   娄姑娘早已估计得十分正确,已料定妖道会追错方向,对自己的轻功具有强烈的信心。   可是,太过自信的人,几乎注定要犯错误的。当她正准备再折向掠走时,已忽略了妖道 的威胁,注意力全放在神手天君身上,因为神手天君刚才所发的硫火弹,几乎擦过她的右 胁,下一颗硫火弹可能更为危险。   这瞬间,她突然感到胁背一震,奇异的寒流突然自心底涌升。   掠势已起,身形折向掠出。   天枢真人的阴笑声,似乎在她的耳后发出的。   “嗯……”她本能地叫,双腿失去控制,砰一声大震,她重重地冲倒向前滑。   一双大手将她的身子翻转,首先,她看到眼前上空出现一张令她感到恐怖与绝望的脸, 是妖道天枢真人的脸,那双三角眼似乎最令她心寒。   “你如果走得了,我魔道人怎配云游天下,指挥本教的无数牛鬼蛇神?”天枢真人盯着 她阴笑:“贫道要开香堂,用雷打火烧的教规来处治你,杀鸡警猴,徐州香堂就没有人胆敢 叛教了。”   大热天,她却浑身发抖,而且冷得发抖,脸色发青,连掌背都绽起鸡皮疙瘩。   “你……你用什……什么歹毒暗器计……计算我?”她说,牙齿抖得格格响,语音走了 样。   “寒魄魔针。”天枢真人拈着一枚发针在她眼前晃了两下,顺手插回道发髻上。髻上一 共有三枚发金针:“行家面前,用不着瞒你。如果是凡夫俗子,针只要挑破肌肤,就是所谓 中邪或中魔,得花大笔金银请贫道禳解了。”   “你吓唬不住我的。”她强定心神,强忍体内寒流的侵袭:“我等着开香堂这一天到 来。就凭你们两个外来的人,就可以定我的罪吗?别忘了,我是地煞坛的内法主,掌管的职 责就是执法。”   “贫道知道你在此地左右得了地煞堂的庞大潜势力。”天枢真人阴森森地说:“所以并 不打算在此地开香堂。淮安,那儿的香坛主青松道长,他是贫道的知交,由他开香堂最好不 过了,所以贫道要带你到淮安。”   “那么,徐州与淮安两香堂秘坛,必将成为生死对头,火并的结果将血流成河。我敢给 你保证,本教南京所辖的各地秘坛,所尊奉的决不再是弥勒教,或者封闭山门,外地来的 人,一进境界就随时有送命的可能。”娄姑娘的态度依然强硬:“到淮安,远得很呢!任何 地方,都可能发生意外。程护法约我出来,我的家人是知道的,我失了踪,结果你应该知 道,你两人能带人走多远?”   “你放心,你会向贵坛的弟子,公然声称到淮安办事。”天枢真人狞笑:“贫道的迷魂 大法,不是你这种人所能抗拒得了的。”   “巡察的迷魂大法,同样可以在本地香堂施用,何必到淮安奔波?”神手天君提出建 议:“要她在开堂时认罪,岂不省事?”   “不行。程护法,你该知道我你都是外地人。人不亲土亲,就算她认罪,本地香堂的 人,也不会判她雷打火烧极刑的。本巡察发现此地香堂,的确人心涣散,连香主也在敷衍, 谈起教务支吾其词,如不加以整顿,徐州秘坛溃散是早晚间事。”   “那,依巡察之见……”   “带她到淮安开香堂,本巡察另派人颁下总教坛法贴,调徐州秘坛香主以下,法主以上 执事人等,到淮安参予开堂大典。先把她带走,本巡察另有安排。”   “巡察何不给她解药?”神手天君眉心紧锁:“大白天背一个人,太引人注目了。弟子 有最有效的顺意丸,让她跟着走岂不方便多多?”   “唔!很好,本座几乎忘了你是此中老手。”天枢真人首肯,立即从贴身秘袋中取出一 包药粉递给神手天君:“倒人她口中,自会随津液入腹。我去看祠中的管祠人,必须除去见 证。”   当他们离去后半个时辰,两位游祠的游客发现两位管祠人,死在室内尸体已僵,身上毫 无伤痕。   同一期间,城南云山麓的一座农舍中,客房内倚坐在床头的报应神,正由一位老农细心 地喂他吃药。他脸色仍然苍白,浑身仍然软弱。   一碗药汁喝完了,老农扶他躺下。   “明天余毒离体。”老农在床边坐下笑笑说:“幸好未被击中经脉,不然即使余毒离 体,亦将成为废人。老弟,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呵呵。”   “姜老哥。”他有点虚弱,说话有气无力:“如果经脉被击中,小弟也无法前来找你, 早就死在客栈里……不,早就被他们丢入泥淖骨露肉烂啦!”   “报应神诈死求生,这消息传出江湖,会有人笑掉大牙的。”姜老哥半真半假地说: “希望你死翘翘的人多得很,所以有不少人失望了。哦!你这种解寒毒的单方,谁传给你 的?”   “河西的祁连阴叟张祥。”他苦笑:“打出来的交情。那两个来带我尸体的家伙,向老 道说出是奉娄法主所差,小弟便知道中了九阴搜魂指的寒毒了,也想起从背后偷袭的书生, 的确没有头巾味,定然是他们徐州秘坛的地煞坛内堂堂主娄霜霜。九阴搜魂是老妖婆鬼母桑 婆的秘学。鬼母先后共收了三位女门人,娄霜霜是最小一个收山弟子。知道来龙去脉,小弟 就死不了啦!”   “其实,你一到徐州就应该来找我的。”姜老哥诚恳地说:“老哥哥我在此地住了七 年,至少也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何至于几乎丢掉老命?”   “找你?找你重新拾起杀人家伙?你算了吧。”他苦笑:“小弟知道老哥你做田舍郎做 得很写意,早年风云际会的狂龙姜伯先已恋上了锄头,找你陪我玩命,这算是什么朋友?在 江湖浪迹了十二年,小弟的确也有点倦了,如果最近死不了,我也想回家,丢下杀人的家 伙,拿起养活自己的锄头。”   “急流勇退?”姜老哥拍拍他的肩膀笑问。   “说来玩的。”他回复了豪态:“我还年轻,我不想老死在床上。”   “是的,你还年轻。”姜老哥自嘲地说:“不像老哥我背着棺材活,随时都可能躺下 来,手脚一伸永远安息,不再在人间受苦受难了。老弟,我真羡慕你。”   “羡慕我?老哥哥,我还羡慕你呢。老实说,小弟我能不能活到三十岁,恐怕只有天晓 得。”   “你还要追踪神手天君?”   “不错。”他的答复坚强有力:“他必须为他的罪孽负责,我必须将他弄回董家店,因 为我对董姑娘与伏虎金刚有承诺。”   “他已经获得此地的香堂庇护,人手众多,何不交由官府处理?”   “如果官府处理得了,伏虎金刚就不必费神激我伸手管这档子事啦!”   “老弟,双拳难敌四手……”   “这倒无妨,小弟已经查过,徐州香堂好像没有几个独当一面的人,不难应付。”   “你算了吧!哈哈!你忘了为什么躺在此地的?”   “这叫做阴沟里翻船。”他苦笑:“老哥,可知道鬼母桑婆婆的下落?”   “你想去找她?”姜老哥一惊:“千万不要去招惹那老鬼婆,你对付不了她,不会有好 处的。她的九阴真气已有十成火候,千斤力道也及体自消。而她的九阴搜魂指威力,已可在 丈二左右杀人,似乎愈老愈精深,你……”   “总要与她见面的。”他淡淡一笑:“神手天君的下落,必须寄托在娄姑娘身上,徐州 里里外外有数十万人,往返的义工川流不息,城北到处都有草棚帐幕,所以早晚要与娄姑娘 了断,你说我该不该先与鬼母见面?”   “这……问题是你是否对付得了她。”   “不试又怎能知道?”   “好吧,我带你去找她,但话讲在前面,我不能露面。一是老哥哥我的身份,不希望暴 露出来,二是老邻居,总得留些情面。再说,老哥哥这几手三脚猫功夫,真不敢惹她,惹不 起。”   “放心啦!小弟还不打算真的拼命,试试她的底细,得用非常的手段。”他笑笑:“最 灵光的手段,一定管用。”   “明天你可以活动吗?”   “老哥哥,别把我看成豆腐做的。”   “好吧,明天,破晓时分。”   定国山向北伸出一座长长的山脚,向北伸入黄河的滚滚浊流,前端已被洪水冲失了一大 段,形成一处断丘,洪水不断冲剧侵蚀,断丘也就逐渐南移,因此这条山脚,早晚会沧海桑 田在人间消失。   山丘上长着茂密的松林,即使是大白天,这里显得阴森潮湿,这种不加整修的松林,林 下野草丛生视界有限,不良于行,所以平时很少人前来走动。   但每天五更末,临河一处林空中,总可以看到一个黑衣老妇手握乌黑的小小鸠首杖,在 这果手舞足蹈像是神经错乱,直到东方发白,方鬼魅似的消失不见。   这天拂晓时分,黑衣老妇从短草丛中徐徐站起,伸手整理粗衣布裙,抖落沾在衣衫上的 草屑,仰天深深吸入一口气,转身举步下山。   蓦地,她站住了,警觉地身形右转,老眼中冷雷乍现,象一头发现猎物的金钱大豹。   林西传来枝叶拨动声,声不大,但清晰可闻。   片刻,声音浙近,像是野兽,却又不像是走动声。   天色幽暗,树林下视界有限。   “什么人?滚出来!”老妇沉叱。听口气,这是一位性情暴躁的老太婆。   枝叶簌簌而动,钻出一个黑脸膛,身材高大的村夫,精壮的身材,裹在破破烂烂的褐衣 内,一看便知是一个逃走在外的外地义工。在徐州附近,这种逃工为数甚多。   “猎兽的。”村夫用生硬的江南口音说:“咦!你这丑老太婆倒是起得很早呢。”   “你说什么?”老太婆冒火了。老丑不分家,人老就丑,这是极为正常的事,其实用不 着冒火。   “喝!你凶什么?”村夫怪腔怪调说:“说你丑还不服气?好吧,说你俏总可以吧?”   “该死的东西!”老太婆踏前一步。   “唷!要打架!”村夫侧跳八尺:“你偌大年纪,老骨头硬得快可以用来做鼓槌……”   要讨好一个人并不容易,要激怒一个人容易得很,三两句话,就把老太婆激怒得火冒三 千丈。   人影一闪,冷叱声传出,老太婆灵活地快速扑上,手起掌落,啪地声给了村夫一耳光。   村夫急退近丈,破口大骂:“该下地狱的老太婆……”   老太婆再次逼近,重施故技出子掴耳光。   村夫这次不上当了,扭身仆倒,出其不意一脚扫出,避招发招攻击,居然有章有法相当 快速。   老太婆太过大意,也没料到村夫如此高明,右脚被扫中,几乎扫倒、虽然受得起打击, 但也马步不稳。   一声怒叱,老太婆愤怒地扑上,掌爪并施不再手下留情,连攻七掌六爪之多。   村夫慌乱地封架,身形乱晃步步后退,连挨了三掌两爪,衣破袖裂,完全失去了反击回 敬的机会。   但老太婆也暗暗心惊,村夫皮粗肉厚,三成力道的打击居然没有多少功效,不下重手不 行了。   老太婆手上的力道逐渐加重,打击也逐渐加快,一声冷叱,刁住村夫以猛虎扑羊招式攻 来的右手,扭身便摔,左掌也在这刹那间劈出,落在村夫的右肩胛骨上。   “砰!”村夫仆倒,像倒了一座山。   老太婆跟上,一脚踏向村夫的右膝弯,要毁村夫的右脚,很可能将膝骨踏破。   村夫竟然受得起肩胛的沉重打击,在千钧一发中身形急翻,不但避过一踏,而且绞住了 老太婆踏空的右脚。   “哎呀!”老太婆惊呼,扭身仆倒。   村夫一蹦而起,怒叫着冲上。   老太婆双手一沾地,身形便立即挺起,大喝一声,双掌连环交劈,每一掌皆用了七成 劲,打击之快,有如狂风暴雨洒落在村夫的肩、胸、胁上。   “嗯嗯……嗯……”村夫挨一下叫一声,一双大手间歇地封架住攻颈侧和面部的几掌, 踉跄退了十余步,依然支撑得住,最后一脚飞踢老大婆的左肋,方将老太婆逼离正面,结束 了这次可怕的快速攻势。   老太婆吃惊了,也怒火骤升,用了七成劲,竟然未能将一个粗野村夫击伤,还像话吗? 身形骤进,左手一把扣住村夫的右肘曲池将人拖近,右掌如开山巨斧,落向村夫的左肩颈, 真力发如山洪,正面强攻不怕村夫反击。   村夫的身材高得多,左肘被扣住前拉,上身自然向前俯。这瞬间,他加快地前冲,老太 婆的掌势已落,一掌落空,小臀重重地压在村夫的肩膀上。   “卟!”村夫的左肘,击中老太婆的右肋。   “咦!”老太婆讶然叫,退了两步,竟然扣不牢村夫的右肘,右肋也感到打击力道极为 可怕。   村夫获得解脱的机会,撒退便跑,奔入松林脱身。   “老猪婆,你凶吧!”村夫一面奔逃一面叫骂:“不要追来,不然我要拆散你的老骨 头,肉用来喂狗……”   老太婆激怒得七窍生烟,厉叫一声衔尾狂追。   村夫的逃走身法并不快,但会利用地势与树林左窜右钻,经常出其不意从斜方向折走, 让老太婆惊世骇俗的奇快身法冲出,满山乱窜,不时发出不堪入耳的咒骂。   老太婆激怒得快疯了,追近山麓,快接近村夫身后啦!两丈、丈五……   “老虔婆……”村夫又在咒骂。   一声怒叱,老太婆戟指连点。   村夫命不该绝,恰好绕过一株古松,可怕的指劲,在树林上留下三个钱大的洞孔。   老太婆三指落空,身形欺近,顺势一掌拍出。   村夫恰好扭身仆地,阴柔奇寒的掌风掠背而过,危极险极。双手着地立即侧滚,贴地一 窜,但听草声簌簌,眨眼间便远出五六丈外去了。而老太婆却从前面冲出,折向回头已来不 及了。   老太婆站在树林里发呆,这鬼村夫怎么竟然逃掉了?   鸡鸣山(子房山)南面的小山叫虾蟆山,山东里余是响山,两山之间,住有三四户人 家。天枢真人带了神手天君和娄姑娘,藏匿在其中一户农舍里,距娄姑娘的城外住宅楚园不 足三里,大胆得出人意外。   这几户人家当然认识娄姑娘。她已经受到顺意丸的禁制,在神手天君的示意下,控制了 四户农舍的人,严厉警告这些朴实男女,不许泄露她的行踪,严禁所有的男女老少远离。农 舍的人怎敢反抗楚园娄家大小姐的命令?当然乖乖听命,除了下田,谁也不敢离开。   娄家小姐失踪,加上留侯两个守祠人暴毙的事传出,不但楚园大起恐慌,秘坛香堂更是 人心惶惶,坛下弟子全部出动,大索城厢,追查神手天君与天枢真人的下落,却忽视了楚园 左近。   三更初,神手天君在农舍的侧院灯下夜饮,小厅堂中只有他一个人。喝了三壶酒,已有 了六七分酒意。   酒乃色之媒,独自小饮少不了胡思乱想,尤其是一个好色之徒,有了酒难免想到色。他 的目光,不断地落在右厢的厢房门帘上。   那里面,囚禁着娄姑娘。   在徐州,娄霜霜虽算不上是绝色美女,但仍可算得上豪门千金。二十岁的闺女仍然没有 婆家,并不是因为她生得丑陋而嫁不出去,而是因为她瞧不起本城的那些年青子弟。她人生 得美,生长豪门,美艳中流露出三五分英气,看不起纨绔子弟,乃是情理中事。由于官府查 禁教匪雷厉风行,风声紧急,最近她经常扮男装在外秘密走动,一袭青衫,她成了风度翩翩 的美少年。在神手天君这位色欲行家眼中,另有一番清新可口,他的意念开始集中在娄姑娘 身上了。三壶酒下肚,情欲的意念愈来愈强烈。   小院子静悄悄,天枢真人天一黑就走了,农舍主人一家老少吓得要死,没有人敢踏入小 院半步,而且已是子夜时分,酒意一涌,欲念也随之上升,一发不可遏止。   他已经两旬不曾接触过女人,对一个性欲强烈,每晚少不了女人的壮年人来说,可算是 一种痛苦的折磨,一种难以忍受的痛楚,欲火一动,他受不了啦!在这种情况下,任何可怕 的事都可能发生。   他放下酒碗,下定了决心,瞥了紧闭的厅门一眼,似乎想听听外面是否有动静,天枢真 人是否会回来?   门外没有任何声息,他胆气一壮,离座掀门厢房的门帘,推门进入。   厢房很简陋,简单的大木床没有蚊帐,薰走蚊虫的焦香味仍在。木桌上点了一盏菜油 灯,光度微弱。   他挑亮了灯,目光落在床上的娄姑娘身上。   娄姑娘仍是那一身书生打扮,摊手摊脚仰躺在床上沉沉入睡。当然,这时不可能显出女 性特有的曲线,也不可能看到胸部隆起的优美曲线条。大多数的女人,除了一些真正的大胸 脯先天条件优厚的少数例外尤物,仰躺下来,胸部的动人曲线便会消失,娄姑娘也不例外, 何况里面加了胸围子,所以在灯光下,看不了女性动人的特征。   但清丽的脸庞,仍然流露出女性特有的风华。   他胸中的欲火,愈烧愈旺。   一个真正的好色之徒,决不会是一个冒失鬼,也决不会是一个完全以泄欲为目的急色 儿。他就是一个讲究气氛情调的人,所以经常与在风尘中打滚的女人厮混。董家的千金董欣 欣姑娘的才貌,比娄霜霜高了一两品,落在他手中时,他也不愿迫不及待占有董欣欣,可知 他是个真正享受人生的色中圣手。而不是见了女人,就急吼吼往女人身上爬的色中饿鬼。   他先制住了娄霜霜的双肩井穴,该穴可以间接控制双肩的活动,而又不至于完全失去活 动能力,如果不用劲,双臂是可以活动自如的。他制经穴的手法十分高明,火候不到通玄境 界的高手,休想使用聚气冲经术自解穴道疏通经脉。   取出藏在发结中的顺意丸,他轻拍娄霜霜的脸庞,坐在床口等候姑娘醒来。   娄霜霜首先睁开双目,接着神智一清,转脸看到坐在床口得意狞笑,酒意上涌的神手天 君。   “你……”娄霜霜大惊而起,发觉自己手脚已可活动自如:“你要怎样?你……”   “这里是只有你我两个孤男寡女的内室。”他得意地淫笑:“你睡在床上,我喝了三杯 酒,正在欣赏美女春睡,可惜你身上的男装倒尽了胃口。喂!你长得很美嘛!为何要穿男 装,抱的是什么心眼?变态吗?”   “你……”   “我等你把衣裤脱下来,还你本来。我这人……”   娄霜霜已经默默地聚气行功,发现自己气机并未受制,大喜过望,突然一声娇叱,伸手 急戳他的面部,食指与无名指志在双目,手法与双龙戏珠不尽相同,比较灵活得多,变化多 端十分厉害。   可是,手一出便知道糟了,肩关节前侧一阵痉挛,劲道尽消,手配合不上神意,手臂仿 佛平空加重了一百倍,抬起极为困难。   他一把扣住姑娘伸来的手,一带一扭一沉压在床上,姑娘的上身便扭曲着半倚在他的胸 前,脸部半仰在他的胸口间。   “不要惹我动粗,我讨厌死板板的僵硬女人。”他狞笑着拧拧姑娘的脸颊:“哭哭啼啼 也乏味得很。你知道天枢真人为何要带你到淮安开香堂吗?”   “你……”姑娘绝望地作徒劳的挣扎。   “他的迷魂大法火候不够,我的药物表情僵硬,难瞒行家的法眼,所以不敢在你身上施 用,更不敢在此地开香堂。”他阴森森地放了姑娘的手:“淮安的青松道长,道行比他高明 得多,可以任意控制人的神智,用元神驱使受术的人做任何事,所以要召集贵坛的负责人前 往参予开香堂,听你招认事先要你承认的供词。丫头,你知道后果吗?”   “你们……本姑娘不怕……”   “不怕?不要嘴硬,你心里明白得很。”他开始抚摸姑娘的腰肢:“没有人能抗拒得了 青松道长的神术,他的绰号叫做自在散仙。如果你聪明,我可以帮助你解除凶险,不但你可 以遇难成祥,令尊也可以逢凶化吉,你不希望令尊一门老少也受到制裁吧?”   “家父不在教,你们……”   “令尊不在教,但他之所以有今天的成就,成为徐州十大富豪之一,皆是受到教中弟子 暗中支持而获致的,你不否认吧?”   “你……”   “所以,你最好放聪明些,等到香堂一开,一切都嫌晚了,你希望这种悲惨结果吗?”   娄姑娘冷静下来了,只听得毛骨悚然。   “你……你要怎样?”姑娘咬牙问。   “顺从我。”他单刀直入:“在天枢真人面前认错,答应与他合作,重申为本教竭诚效 忠的决心,我会从旁替你担保。本教目前正在危难之秋,天枢真人必定会权衡利害,网开一 面接受你的悔改。”   娄姑娘在他的抚摸下痉挛,要躲又躲不掉,脑中思潮起伏,心乱如麻。目下已落在对方 的掌握中,任人宰割,白天冲动的情绪已完全消退,是该冷静思索设法自救的时候了,绝望 和死的恐怖几乎令她崩溃。   “我……我还有其他办法可选吗?”姑娘战栗着问。   “没有了。”答复是冷酷的。   “你能担保?”   “能。”   “你……你在天枢真人面前,似乎并无权势……”   “那是在你的面前,做的表面文章。”他傲然一笑:“他的地位比我高得多,你的地位 又比我低,说话时他必须保持他的尊严,我也必须表现顺从以适合身份。其实他所行所事, 比我还要恶毒三五分,魔道人的绰号可不是白叫的。目前他急需人手,我就是他第一个得力 的臂膀,他不能不接受我的意见。哼!必要时……”   他不往下说,眼中有浓浓的杀机。   “必要时怎样?”姑娘追问。   “你知道我的意思。”   “你……”   “我们是利害一致的伴侣,你该明白。”   “你有把握?”姑娘咬牙问。   “我神手天君深谋远虑,阴狠机警决不会失败,只要他坚持已见,哼,别忘了,我妙手 神君是阴谋算人的行家中的行家。”   “好,我答应你。”娄姑娘终于在威迫利诱下屈服了:“解我被制的经脉吧……”   “娄姑娘,不要把我神手天君看成色令智昏的鲁莽色鬼。”他得意地淫笑,禄山之爪在 姑娘胸上绵绵地游移:“我是很小心的,我会替你解禁制,但不是现在。”   说话间,他已替娄姑娘剥掉青衫,露出薄薄的、绣了如意吉祥花的月白色胸围子,一拉 肩结,一双玉乳解放出来了。   娄姑娘绝望地叹息一声,全身一软,闭上的双目,眼角出现泪影。   “你怕吗?”他喷着酒臭的嘴,压在那腻滑的粉颊上:“拒绝合作对你毫无好处的,这 毕竟是人世间最快乐的事,我给你一颗灵丹吞服,你会觉得今夜,是你永生难忘最快乐销魂 荡魄的……咦!”   院子里有声息传出,沉醉在情欲狂澜中的神手天君,居然听到外面传来的微弱声息。   他急急掩上姑娘裸露的酥胸,迅速开门外出。   娄姑娘软弱地穿衣,泪如雨下,但没发出任何声音,双目涌起怨毒的、似乎发自地狱深 处的阴寒地狱之火。如果神手天君这时看到她的眼神,可能闭上眼睛都会做恶梦,更可能会 另起歹毒的念头。   穿好衣服,她下地着快靴,听到开门声和脚步声,然后是天枢真人为神手天君引见朋友 的语音:“程护法,贫道替诸位引见,这位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沧海客陈沧海施主,万里鹏 王万里施主,欢喜佛大悲道友,程护法是本教外派的三十六天罡名誉护法之一,绰号叫神手 天君,名列本教天下九大护法的第三人。”   接着是一番热诚的客套,偷听中的她,感到心向下沉,暗叫不妙。这三个江湖黑道巨擘 名震江湖,尤其是欢喜佛大悲妖僧,真是恶迹如山的采花大盗,并不是真的僧人,而是冒充 佛门弟子的假和尚,借出家人的身份进出大户人家,从而侦查大户人家大闺女的动静以便作 孽,三个家伙名头之坏,已得到了人人得而诛之的地步。天枢真人找来了这三个妖魔做帮 手,神手天君已经失去重要性啦!她怎能不焦急?   总算不错,她听到神手天君替她讲情的话。这恶贼口才不错,分析利害有条不紊,力主 接受她的悔改,以免失去徐州香堂的严重后果。目前总教坛被挑,总教主身入天牢死刑执行 在即,天下各地有不少香堂先后溃散,损失极为严重。徐州香堂极为重要,委实不宜轻易放 弃,而且在淮安下法贴,徐州香堂的负责人不一定肯应召前往,说不定一离开徐州,香堂就 瓦解冰消了。   天枢真人权衡利害,果然接纳了神手天君的建议,将娄姑娘唤出,自承错误跪下发誓, 要姑娘在三天之内,负责策动香主开香堂,由姑娘在香堂重新宣誓效忠,以稳定徐州香堂的 人心,娄姑娘不敢不答应。   接着由姑娘唤醒农舍主人,替歹徒们准备酒食,席间商量一些发展教务,以及至各地溃 散香堂善后的步骤手段。酒足菜饱,已经是四更末五更初。   神手天君失去大好机会,但并不着急,他有自信今后机会正多,因为天枢真人命他明日 陪娄姑娘至秘坛安顿,襄助策划开香堂的事宜。   娄姑娘的神秘失踪与重现,的确引起一阵骚动,少不了受到不少关心她的人诘问,她当 然编出一些令人情服的理由让对方释疑,不敢透露胁迫的丝毫口气。经过这次可怕的凶险经 历,她开始成熟了,骄横自傲的情性,几乎一扫而去。   她在忙,忙着筹备开香堂大会,名义是应付总教坛被挑后的应变大计,尽可能远离神手 天君,避免两人独处的机会,一连两天,可把神手天君弄得心痱难熬,横定了心要制造美人 在抱的机会了,恢复女装性情已改变的娄霜霜,逼人的英气消失了,现在,的确已变成人见 人爱的风华照人俏姑娘。   明晚是开香堂的时刻,香堂设在城南郊太山的碧霞宫内。太山在云龙山的东面,奎山之 西,两峰峙立,中间是南下凤阳的官道,站在峰上,可看清脚下州内的市况。   天黑后不久,娄姑娘离开南大街黄桑巷张家的大门,显得心事重重忧虑不安,心里很 乱,拿不定主意是返回永福坊自己的家呢,抑或是躲到香主的家中暂避?她知道,神手天君 已等得不耐烦,等着脱她的罗裙,不管她肯是不肯。   这是神手天君提出的条件,她已经答应了。神手天君已经履行了诺言,她这一部分不履 行是不行的。   她真感到恐慌,神手天君很可能在任何一处地方等她,等她送上门去履行条件。   最后,她决定到知交姐妹家中回避,反正该办的事都办妥了,能逃避一天算一天。   她真的不甘心把自己的清白女儿身,交给神手天君这种淫贼蹂躏。从情窦初开的少女时 期开始,她就憧憬着有一天,会有一个她心许的年青男士向她求婚,至少也要是一位英俊的 王孙公子做她的情人,所以高不成低不就,耽误了大好青春。而现在,被一个声名狼藉的恶 贼胁迫……她愈想就愈不甘心。   她后悔,已来不及了。她在自问:我为什么会愚蠢得去参加弥勒教这种秘密邪教?   是了,那个什么迎春坊罗大爷的女儿,她的手帕交姐妹罗迎春,嫁了一位颇有名气的武 林人,就这样,她被罗迎春夫妇的花言巧语迷惑,说是可以指挥众多的英雄男女,可以帮助 你获得荣华富贵。就这样,她参加了弥勒教,当上了地煞坛内堂法主,主宰了不少男女教徒 的生死,乃父也在三年中成为家财万贯的暴发户。   可是,现在……   她还有什么好埋怨后悔的?她所希望得到的权势、财富,都如愿以偿得到了,仅只为了 被一个淫贼蹂躏而后悔吗?世间任何事都要付出代价的,她不是应该付吗?   她长叹一声,改向巷右举步,那是到罗迎春家的路。   越过了十余家房屋,前面另一条巷口的街灯下,突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一个令她晚 上做恶梦的人影。   她又是一声长叹,脚下略一迟疑,随即回复先前的速度往前走。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 过,要来的终须会来,她认命了。   来至切近,她在丈外止步。   “该办的事都办完了吧?”那人狞笑着说:“不要躲避我,娄姑娘,我相信你是个聪明 的人。”   “是的,我是个聪明得看不见自己的蠢女人。”她冷冷地说:“该办的事都办完了,明 天一整天都没有我的事,现在,我跟你走。”   “这才是乖姑娘。在黄楼北面的城根下我有住处。”   小巷子曲曲折折,很少有人走动,住户都是日出而作,日没而息的人,天一黑就关上大 门在屋内话家常,早早歇息以便明天为生活奔忙。由于悬挂门灯的房屋很少,有些地方百十 步内黑沉沉,必须提灯笼走路。折入东行的小巷,她的小腰被一双大手挽住了,而且愈挽愈 紧,可恶的手掌也逐渐上移,移至她敏感的右乳下,还在慢慢往上探,即将占领禁地啦!   “我那住处真不错。”那人说:“有一座花园,造了一个池塘,中间建了一座水 阁……”   “我知道那处地方。”她僵硬地说。   “你知道?真的?”   “黎寡妇家。”她咬了咬牙:“本城大大有名的俏寡妇。未死去丈夫之前,她就是人尽 可夫,有数不清面首的风流荡妇。该死的,你要带我到那地方去?”   “不要那么看不开,亲亲。”男人的怪手在禁地绵绵地挑逗:“其实,这种事吃亏的应 该是男人……咦!前面那人影好奇怪。”   更远处,有一盏门灯发出朦胧的幽光,照着站在巷道中间那个黑袍人的背影。高大修长 的人影在幽光下,显得阴森森鬼气冲天,站在路中心丝纹不动,看不清面目.不像个活人。   娄霜霜打一冷战,不祥的预感震撼着她。在她胸口挑逗的手离开了,闷热的天气她居然 感到寒意极浓。   近了,接近至三丈内,依然看不清对方的面貌,那盏门灯还远在三四十步外,太黑了。   “我在等你们。”黑袍人说话了:“报应之前,在下总是先通知对方,这是在下的习 惯。坏习惯养成容易,要改真不简单。”   她大吃一惊,毛骨悚然,因为在黑袍人说了第一句话之后,她发现身后的伴侣已老鼠般 向后窜走了,能把大名鼎鼎的神手天君一句话吓走的人,这人太可怕了。   她突然想起了些什么,但并不肯相信。   “你……你是……”她强抑心头恐怖问,但语不成声,似乎咽喉已经发僵,也像是被人 扼住了。   “报应神。”黑袍人简要地说。   “你……你没……没死?”   “你也可以把在下叫成报应鬼。”   “你……”   “当在下第二次现身时,就是报应的时候了。”   “这……这这……”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若还不报,时辰未到。姑娘,回头见。”   人影一闪,闪电似的消失在巷口的屋顶上。   她倒抽一口凉气,竟然未能看清对方是如何走的,就这样一闪即逝,有若鬼魅幻形般消 失了。   她心胆俱寒,扭头撒腿狂奔。   不久,她到了东门北端的城根下。南面半里地,耸立着气象恢宏的黄楼。那是东门上的 城门楼,是宋代文学大家苏东坡的遗泽,外墙敷以黄垩,所以叫做黄楼。东坡居士的弟弟苏 子由为此楼作赋,脍烁人口,成为文坛盛事。   城头空荡荡不见人迹,她飞跃而上,登上三丈三尺高的城头,轻功出类拨萃。城濠本来 宽仅两丈,但大水已将城濠冲刷得加宽了六七丈,几乎挨接着城外第一道防洪堤,目前虽然 水位已降,但仍有两丈深。   城头的宽度也是三丈三,她脚下加快,起势急冲,从垛口飞跃而下。这一关她过不去 了,远出五丈余,卟通一声水响,娇娃落水。   半个时辰后,她出现在定国山的东麓。她是躲躲藏藏,用迷踪术走的,希望能摆脱报应 神的追踪,所以耗掉了半个时辰,定国山在响山的东面,距城仅五四里而已。响山的西面便 是虾蟆山和子房山,子房山下就是她娄家的城外别墅楚园。   山脚下,有一座果园,有数百株桃梅李杏,中间建了一座小巧精致的小楼,门额上朱漆 大匾刻了四个字:迎紫精舍,面向东,紫气东来,题名切实。   她奔上右阶,猛叩精舍的大门。   片刻,明窗首先出现灯光。   “谁呀?别打门了,来啦!”门内有人大声惊叫。   “是我,小霜。”她急促地说,倚在门上喘息,似乎无法站稳。   大门拉开了,她向内一栽。   “哎呀!”一个年约半百的女人抱住了她:“小姐,你……你怎么这样狼狈?”   “魏妈,我……我师父……”   “老太太睡了,你……快进来。”   梯上的楼门口,出现了一个鸡皮鹤发老太婆,手握一根一尺八寸鸠首杖,乌黑沉重不像 是木制的。即使不老,这老太婆也够丑的,小尖鼻薄嘴唇,高颧骨招风耳,三角眼依然阴森 锐利,偌大年纪,满口黄牙依然未落,每一颗牙齿皆尖利,连门齿也是尖的,犬齿更尖更 长。如果在黑暗中出现,胆小的朋友真会被吓昏,以为遇见了鬼。   “小霜,你怎么啦?”   老太婆一面问,一面下楼:“是不是碰上祸事了?”   “师父……”她哀叫,终于软倒在地。   仆妇魏妈扶住了她。老太婆老眉深锁,在上首的太师椅上落坐,惑然说:“过来,有什 么事,详细向师父道来。”   “师父,救救霜儿……”她哭倒在老太婆怀中,似乎要将这几天来所受委屈,用哭发泄 出来。   “不要哭。”老太婆慈爱地轻抚她湿淋淋的头发。她的衣裙更糟,又是泥又是水,但老 太婆并不在乎肮脏。   “师父……”   “到底是怎么回事?”   “报……报应神找……找霜儿……”   “报应神?为师听说过这号人物,一个浪得虚名,钓名沽誉的后生小辈,你怕他?”   “他……他他……”   “不要怕,以你的功力与武技造诣来说,他禁不起你全力一击,你没有理由怕他。不要 哭了,去换衣裙,你成了一头落水的可怜小猫,真是的。那小辈不来便罢,来了,为师要他 生死两难……”   “在下已经来了。”堂下传来了清晰的语音,语气简要、坚强、有力。   老太婆吃了一惊,娄霜霜几乎昏倒。   堂下左首的一排交椅上,报应神坐得安安逸逸,侧倚在椅中间置放的茶几上,右手拈了 一根草梗,悠闲地放在口中嚼来玩。腰带上,插了一把连鞘长剑。   人是怎样进来的?没有人知道。   “在下死过一次了,再死百十次算不了什么。”他泰然自若盯着老太婆:“你是鬼,在 下不怕你,交起手来还不知谁死谁活。在下如果死了,死了变鬼仍然可以和你拼,你死了, 鬼都做不成啦,必定形消迹灭,或者被打入十八层九幽地狱。”   “你就是报应神?”老太婆拉开娄霜霜,向报应神接近,三角眼中像要喷出火来,激怒 得快疯了。   “不错,一个浪得虚名,钓名沽誉的后生小辈。”   “你好大的狗胆,你为何要找老身的门人?”   “你为何不问问令徒?”他徐徐离座站起,徐徐向堂中心移。   “老身要你说!”   “好,在下先说一面之词。令徒在八天前,不问青红皂白,在我报应神身后,用九阴搜 魂指下毒手偷袭,几乎要了在下的命。”   “活该!”   “鬼母桑婆婆。”他指名厉声说:“光棍打光棍,一顿还一顿,有道是杀人偿命,欠债 还钱。令徒欠在下的一条命的债,她必须偿还。你老了,在下不是狂妄的,不敬老尊贤的年 轻人,虽则你在世间凶残恶毒不值得尊敬,在下仍然尊重你,不向你叫阵,只找令徒索债, 她做下的事该由她自行负责。”   “你这不知死活的小畜生!”鬼母桑婆婆启齿咒骂,气得快要爆炸了,鸠首杖一伸,奇 异的阴寒劲气骤发。   一声剑鸣,长剑出鞘,顺势拂出,扑面而来的阴寒轻风,被剑气拂得四面消散。   “太清神罡!”鬼母骇然惊呼,本能地退了一步。   他冷冷一笑,移步迫进。   剑是最平常的,值不了三十两银子的剑,丝毫不起眼。握剑的手,似乎也没用劲,剑身 既没有奇异的光,也没有慑人心魄的剑气啸鸣,他的身法与准备发招的功架,也没有惊人的 神奥异象。   唯一奇异的是,他那双瞳孔逐渐扩张的大眼,似乎射出一种惊魂慑魄的奇光,像从九幽 地府深处浮出来的鬼魂眼中,所发射出来的九泉幽光。   鬼母的三角眼也睁得大大地,布裙突然无风而轻飘,厅堂中寒气森森,杀气弥漫,似乎 可以嗅到死亡的气息。   鸠首杖立下了严密的门户,杖身传出奇异的丝丝怪响。   各运神功,即将行雷霆一击。   剑虹骤吐,剑到人到,抢攻的声势空前猛烈。   “铮!”清鸣震耳,剑杖接触,力与力的生死相拼。   鬼母斜飘丈外,双足着地膝盖一软。刚落地生根稳下身形,剑虹已排空而至。   “铮铮!”鸠首杖封了两记,但震不开直射而来的剑虹,杖反而被震偏,中宫暴露在剑 尖前。   剑虹续进,石破天惊。   鬼母的身躯突然缩小,下挫,左手戟指点出寒风突发虎虎异鸣,用上了平生所学,临危 拼命自救。   “啪!”鬼母头顶的包头青帕,在剑尖前半尺碎散而飞,剑上所发的太清神罡,击散了 鬼母的护体先天真气。   “卟卟卟!”鬼母的九阴搜魂指劲,击中报应神挡在丹田前有左掌背,有异声传出,掌 背未出现任何异状。   剑尖疾沉,点在鬼母的咽喉上。   鬼母双足一前一后,膝盖着地,鸠首杖外张收不回来,身躯发抖,张口结舌停止了呼 吸,三角眼中出现惊怖绝望,而又极端疲怠的神色。   “我报应神如果浪得虚名,决不至于能够纵横天下十二年。”他冷冷地说。   “你你……”鬼母语不成声。   “我不会饶你。”   “住手!”娄霜霜奔到狂叫,在一旁直挺挺地跪下:“我把命给你。你说的,欠债还 钱,我做下的事,该由我自行负责。”   “有鬼母这种师父,才会调教了你这种动辄用绝学下毒手杀人的徒弟。”   “我发誓,我只想擒住你,决没有杀你的意思。”娄霜霜哀叫:“你走得太快,我也以 为没有击中你,事后我派人到客店察看,回来的人说你死了,我好难过……”   “我不会相信你的鬼话。”   “我不再分辨,用命还你的债,你还要什么呢?你如果杀我师父,那是冷血的谋杀。求 求你,饶了家师,杀了我吧,我不怨你。”   “好,我本来就是找你的。”   卟一声响,他一脚将鬼母挑得摔出丈外,剑点上了娄霜霜的咽喉。   娄霜霜凄然泪下,闭上了眼睛。   “不要怕,一下就完了,不会痛苦的。”他冷酷地说。   “小霜……”摔倒在挣扎的鬼母狂叫。   娄霜霜闭目待死,突然发觉冷冰冰的剑尖离开了咽喉,接着听到剑归鞘的响声。   “我……我死了吗?”她睁开充满泪水的眼睛,心力交瘁地自语。   “你没有死。”报应神冷冷地说:“我饶恕了你师徒两人。回去之后,告诉你们的人, 徐州香堂立即解散,不然,我会毫不留情地将你们这些首脑人物斩尽杀光。如果我搜获你们 的教徒名册,我会将名册交给官府。”   “可是,这……这由不了我们作主……”   “我知道,等我毙了神手天君,你们就可以作主了。”   “神手天君只是次要人物。”   “我知道,还有山西总教坛遣来的魔道人。”报应神说:“妖道并没招惹我,我也不曾 目击他的罪行,因此我不能杀他,除非他想杀我,神手天君受报,妖道必定逃离徐州,你 们……”   “还有陈沧海、万里鹏王万里、假和尚欢喜佛大悲。”   “哦!这三个妖魔?他们不是三教一会的人……”   “魔道人把他们请来的,要利用他们来胁迫徐州香堂的弟子就范。本来,山西总教坛瓦 解之后,徐州香堂已有解散的计划,但因为有少数的人反对,双方的意见未能沟通,迄今依 然悬而未决……”   “我告诉你,解不解散,那是你们的事,反正命是你们的。你们的底细,官府中可能已 有深入的了解。济宁州香堂,就是在山西总教坛秘使达到的当夜,被官府一网打尽的。神手 天君是唯一的漏网之鱼,因为那晚他夜宿娼家,侥天之幸得以逃来徐州。姑娘珍重,告 辞。”   “李……李大侠。”姑娘跳起来急叫:“李大侠可知道神手天君的藏匿处吗?”   “我会查出来的。”   “徐州香堂将在明日解散。我带你去找神手天君,也许魔道人几个凶魔,也藏匿在同一 个地方。”   “你……”   “我受够了,你不知道我这几天,被他们逼得好惨,今晚如果不是幸而遇上你,我…… 我我……”   “你怎么啦?”   “我……我将断送……求你不要问,去不去?”   “先谢谢你啦!走吧!”   黎寡妇家很好找,娄霜霜就是识途的老马。他两人到达时,已经是三更末四更初。   水阁并不太大,但有两层,建在池中心,一座四丈余的虹形桥与岸上贯连。   上层成八角形,外侧有曲廊雕栏,里面是双并式的对角花厅,和一座书房兼起居间,与 四间叠错的雅室,布置颇具匠心。每一角檐下,皆挂了一串银制的小风铃,夜风轻拂,风铃 发出间歇性一阵阵轻柔的悦耳清鸣。   厅内铺了红软精秀的矮锦墩,织花的玉浦团,雕花漆金的狮足案……这比京师紫禁城 内,那些高大阴森的宫殿雅致多多。   四间雅室各自独立不相毗连,门外垂挂珠帘。门其实不算门,而是从中拉闭的褶叠蝉 纱,从外面往里看,珠帘隔断了小部分视线。褶叠的蝉纱并不是透明的,也挡住了一部分视 线,因此所看到的房内景物,隐隐约约朦朦胧胧,另有一番情调意境。这是说,外面的人, 是可以看到房内一切景况的。里面的设备同样的豪华,只是多了一张用锦绣绣成的矮脚胡 床。   这哪算是房?是欢乐宫,难怪黎寡妇的丈夫,三十刚出头便进了鬼门关,三代富豪就此 终结绝了后,俏寡妇继承了千万家财,开始花在情人面首身上,正应了一句古话:富贵不过 三代。   厅角的一盏宫灯,发出柔和的光芒。每一件家具,都发出醉人的幽香。   报应神出现在楼门口。他后面跟着浑身泥水的娄姑娘,黛绿罗衫沾了水,曲线毕露真够 瞧的,长裙不时粘住了双脚,走起路来怪相百出,脸上也沾有泥污,发髻被泥水弄得乱糟 糟,出现在灯光下,真象一个鬼。   两人脚下声息俱无,在地毯上行走怎会有声息。   每一间雅室内,皆点了一盏高座纱灯,光度反而比花厅明亮,因为花厅的面积比雅室大 五倍。   经过第一座雅室,室内没有人,异香扑鼻,中人若醉。   娄霜霜的父亲,与黎家同列徐州十大富豪,但她看到楼中的豪华设备,也感到目眩神 移,张口结舌。   她想起神手天君要把她带到此地来,只感到浑身像火烫般战栗。   报应神冷静得像个石人,眼中也毫无表情。   第二间雅室也没有人,死一样的静。   “那畜生不敢回来了。”娄霜霜碰碰报应神的肩低声说。   报应神扭头伸手指掩嘴,示意要她噤声,徐徐绕厅而走,接近第三间雅室。   “哎呀!”娄霜霜突然发疯似的惊呼,扭头掩面便跑,砰一声,掩翻了门旁的精美花 架。   胡床上,两个一丝不挂的光溜溜男女,相拥而眠睡得正香甜。男的粗壮如熊,浑身黄黑 体毛,唯一没有毛的地方是脑袋,说是和尚,顶门却没烧有戒疤。   惊叫声与碰撞声,惊醒了熟睡中的男女。   娄霜霜躲到楼门外去了,一个大闺女私闯内室,真需要超人的勇气。   报应神却不介意,在厅中间的蒲团坐下。这位置很巧妙,可以看到四间雅室的景象,虽 内四间雅室参差不齐,布局曾经过匠心设计。   他看到两间雅室内共有两男两女,其中没有神手天君。四个赤裸裸男女,并不因为陌生 男人出现而慌乱,惊醒后并不急于穿衣,两个裸女甚至懒得离开床,在胡床上作摊尸状一无 遮掩。   珠帘发出清响,假和尚一头钻出来,仍然是赤条条一丝不挂,真象一头巨熊。接着从第 四间雅室钻出来的裸人,是个瘦长中年大汉。看到安坐的报应神,两人大感意外。   “这地方真不错?”报应神伸手指指每一间雅室:“精彩绝伦,开无遮大会的地方。”   “你是谁?”假和尚双手叉腰站在对面问,毫不介意自己赤裸裸的丑态。   “咦!神手天君程老兄,没将在下的事告诉诸位吗?”报应神装腔做势反问,他的神情 怪自然的。   “他没说,今晚上他没回来,本来说好……”   “他去带一位相好来,叫什么……什么……”   “他教中的弟子……”   “对,姓娄。”他拍了一下膝盖说。   “是啊!可是没见到人回来。你是……”   “大概去找天枢真人去了。”他信口胡扯:“唔!好像你们还少了一个人……”   “沧海客傍晚到大西门去了,他碰上一位老相好。”瘦长的大汉接口:“小伙子,来到 这里你还穿得整整齐齐,怎不到前面内院里把相好的带来?你到底……”   “瞧,还带了剑呢。”他拍拍腰带上的剑,不让对方把话问出来:“真不巧,在下恐怕 是白来了。哦!你老兄定然是万里鹏王老兄了。”   “正是区区在下。”   他不理会万里鹏,转向假和尚:“明天你们不必劳神了。天枢真人何时可以回来?”   “不知道,他去暗中监视此地香堂的香主,防患未然。”欢喜佛眼中疑云渐起:“小 辈,你说佛爷明天不必劳神,是什么意思?”   “因为明晚……不,该说今晚。”他拍拍自己的脑袋表示记错了日子,现在已经是四更 末接近寅牌时分:“因为今晚的香堂开不成了。”   “改期?”   “不一定。”他摇摇头:“回头天枢真人或者神手天君返回,相烦转告一声。”   “转告什么?”欢喜佛问。   “告诉他们,说报应神来过了,死约会不见不散,神手天君必须回济宁州归案。”他站 起伸伸懒腰:“告辞,祝诸君欢喜快乐,呵呵……”   两凶魔大吃一惊,这才知道被愚弄了。欢喜佛暴怒如狂跳叫吼:“什么?你小子是报应 神?该死的东西……”   怒吼声中,冲上巨爪一伸,分抓他五官下取双目,声势汹汹,沉重巨大的身躯,居然灵 活万分。   他早有准备,算定贼和尚会动爪子,左手一抬,架住了巨爪,右拳发似奔雷,卟卟卟卟 四声闷响,暴雨似的全在欢喜佛小腹上开花,如击败革,那大肚皮内大概脂肪甚厚,应该禁 得起打击。   “呃……”欢喜佛闷声叫,俯下上身双手捧腹踉跄后退,大肚子禁不得铁拳力道万钧的 快速打击,受不了啦!   万里鹏是后一刹那扑上的,刚近身,欢喜佛便退了,可知变化快得惊人,已没有机会改 变扑上出招的身法。   四重拳击退了欢喜佛,他的身形闪电似的顺势斜移下挫,右肘疾发,卟一声肘尖撞在万 里鹏的右胁下,同时发出一声冷叱。   有骨折声传出,万里鹏摔倒在一座锦墩上,砰然翻倒滚到对面去了,蜷曲着缩成一团, 发出痛苦的可怕呻吟。   欢喜佛也屈身栽倒,抱着小腹翻滚叫号。   “是你们先动手的。”他泰然整衣:“报应神从不主动出手。当然,我会主动给你们动 手充足理由和机会。拜托,把在下的话传到。祝你们欢喜快乐,再见。”   万里鹏断掉三根肋骨,内腑也离位。欢喜佛丹田与膀胱一团糟,比万里鹏伤得更重。两 个家伙死不了,但必须及时救治。   他从容离开,下楼扬长而去。   天快亮了,他和娄霜霜席地坐在水阁对面的花台下,监视着虹桥,等候猎物返回,等得 心中焦躁,一直就没发现有人往来,连阁中惊呆了的两个裸女也不见离开。   娄霜霜坐在他的右肩后,不敢与他目光接触,真像一只落水的可怜小猫。   “他们不会回来了。”他喃喃地说。   “李……李大侠。”娄霜霜的声音有如蚊鸣般细小:“你……你打算怎么办?”   “他逃不掉的。哦!你该回去换衣裙的,又泥又水多难受?回去吧,不要你陪我。”   “我……我不走。”娄霜霜固执地说:“你没捉到他,我……我害怕。”   “他不敢再去找你的,一见到我报应神没死,他胆都吓破了,不躲起来才怪。”   “我……我是怕。只要他一天活着,我就一天不平安。”   “那你应该全力帮助我。”   “我不是在帮你吗?”   “如果你能出动所有的人,搜寻他的下落,他即使是老鼠,也没有地方好躲。”   “对呀!”娄霜霜欣然说:“对,我这就回去安排。有了消息,我去找你,你在……”   “西楚客栈。”   “这……到我家去住好不好?”娄霜霜央求他:“出入客栈,我……我……”   “穿男装不就成了?你连黎寡妇水阁这种地方也敢来,客栈……”   “啐!我怎知道……不跟你说。”   “不说就不说。”他站起来伸手拉起娄霜霜:“天色不早,两个鬼精灵不会回来了,枯 等毫无好处,走!”   天亮后不久,天枢真人回来了。水阁中,两个裸女躲在床上,盖在身上的衾被足足有二 十斤重。万里鹏和欢喜佛已经奄奄一息,虽则服了自己的保命丹保住了老命,但错过了救治 的期限,这辈子算是完了。   报应神回到客栈睡大觉。三凶魔中的沧海客,午间匆匆逃离徐州,可知这家伙已知道两 位同伴的结局了。   当晚,太山碧宫冷清清。   第三天近午时分,娄霜霜穿一袭儒衫,轻摇摺扇进入西楚客栈,脸红红地踏入报应神的 客房。   “稀客,公子爷请坐。”报应神笑吟吟请她在桌旁落坐,替她倒茶:“看你今天的气色 不错,一定有好消息,是吗?”   “你呢?你打听出什么消息了?”她笑问。   “老天!城里城外把往来治河的义工算上,人没有三十万也有二十万,我只有一个人两 条腿,你知道要打听一个惊破胆的人有多难吗?”报应神说:“形容为大海捞针并不为过。 你是地头蛇,全靠你啦!我唯一的线索是你们的香堂,那家伙脱了线,还有什么指望?别卖 关子,说啦!”   “消息已经证实。”她一语惊人。   “那可好,人呢?”   “有条件。”她有意刁难。   “条件?你也许不知道,我从不和人谈条件。”   “那就算我要求你好了。”   “说说看?”   “我要跟你去,看看那畜生的嘴脸。”她眼中有浓浓的杀机。   “姑娘。”报应神诚恳地说:“你千万不要牵涉进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妖贼余孽 遍天下,如果你出面,他们会倾全力报复你的。我与他的过节,仅是单纯的私人仇恨。而 你,毕竟你还算是他的同党,他只要咬定你叛教,后果如何你应该明白。听话,知道吗?”   这一番话,令娄霜霜感到毛骨悚然。   “是的,我听你的话。”她悚然地说。   “那么,把结果告诉我。”   “这恶贼目前在……”她如此这般一一道来。   薄暮时分,太山南面三里左右一座山林中的木棚屋内,三个村夫打扮的人,正在收拾行 囊。这是看守山林的人所搭建的棚屋,平时罕见人迹,相距最近的村落也在三里外。人躲在 这里,的确十分安全隐秘。   三个家伙是天枢真人、神手天君、沧海客。沧海客在前天逃离州城,走的是东南到淮安 的大道,远出五十里外再绕回来,用意是引人追踪。但报应神不上当,根本不加理会,这种 拙劣的老把戏,骗不过老江湖的一双法眼。   天枢真人久走江湖,也是一个成了精的人,蛰伏不动等候风声不紧再打算,根本不准备 离开徐州,仍然打算整顿徐州香堂。可是,当探出报应神仍在西楚客栈逗留,妖道终于知道 不妙,不能再等了,再不远走高飞,早晚会被报应神找到了。   江湖上有关报应神的传闻,具有相当强烈的震撼力。但在真正高手中的高手心目中,并 不重视报应神的声威。有些人认为是传闻失实,有些人认为是有心人故意危言耸听,有些人 心高气傲的人嗤之以鼻。天枢真人本来并不怎么介意报应神与神手天君的过节,但不能不心 怀戒心,所以急急找到途经徐州的三凶魔助拳,一方面提防报应神执行报应,一方面希望借 三凶魔之力,协助整顿徐州香堂,镇压那些反抗整顿以及存观望的弟子,自以为一石两鸟万 无一失。但当水阁事件发生,妖道慌了手脚,大名鼎鼎凶名昭著,江湖上声威惊人的欢喜佛 和万里鹏,被报应神凭一双铁拳,在刹那间打得半死成了残废,这还了得?江湖上有关报应 神的传闻,可不是夸大失实的谣言呢。   躲了三天,神手天君每天都化装易容往城里跑,钉在报应神身后留意动静,发现报应神 不断向地方痞棍查问他的行踪,有两次公然在酒肆胁迫两名徐州香堂的弟子,逼问他的下 落。螳螂捕蝉,他自己反而落在香堂眼线的监视下。   三个凶魔终于害怕了,决定尽快地远走高飞。   他们的行李很简单,既然化装成村夫,用大型柳条背篮盛物最合身份,篮中藏剑外行人 不易发现。三个背篮已准备停当,再各带一包食物,等候天黑就道,先昼伏夜行,远出百里 外再正式赶路,要尽快赶赴淮安。   神手天君将背篮提放在门外,举头望望天色。暮色四起,晚霞余辉正逐渐消逝。   “那该死的报应神狗杂种!”神手夭君恨恨地咒骂:“总有一天,我要剥他的皮!”   天枢真人接着提篮外出,打扮得真像一个老村夫。   “程护法,他比你年轻,你这一辈子没有剥他的希望了。”天枢真人冷冷地说,将食物 包拴在腰上:“他娘的混球!你真是个扫帚星,到哪里哪里垮。我问你,你到底怎样招惹他 报应神的?”   “弟子不是已经告诉巡察了?”神手天君讪讪地说:“济宁州香堂不该被抄,弟子不该 让囊中缺乏盘缠,不该走上徐州道,不该在路上弄盘缠,报应神更不该恰好经过……呸!真 是见了鬼,千不该万不该……”   “你他娘的昏了头,走了亥时运,有眼不识泰山,居然拦路抢劫报应神。”天枢真人愈 说愈冒火:“你倒楣不要紧,可把本巡察害苦了,不但朋友遭殃,最令本巡察痛心的是不该 到徐州香堂。我看,我真该把你留在身边。”   “你讲这种话就不公平。”神手天君也火了:“你身边还有多少人可用?哼!你还不是 在总教坛被挑时,丧家之犬似的逃出来的?你如果不高兴,程某自己走好了,咱们一刀两断 各奔东西,天下之大,我神手天君何处不可容身?程某不靠教,同样活得如意,甚至更好 些。”   对面一株大树下的草丛中,踱出青袍飘飘的报应神。   “对呀!”报应神接口:“你早该与弥勒教一刀两断,跟我回董家店偿债的。哦!你们 要走了吗?”   天枢真人抓起了背篮,但不是要走,而是要取出篮中暗藏的七星剑。   神手天君只感到脊梁发冷,也抓篮取剑。   “咱们拼死了他!”沧海客切齿叫:“三比一,咱们足以埋葬了他,替欢喜佛和万里鹏 报仇。”   “沧海客,你最好冷静些。”报应神已来至切近,语气奇冷:“我报应神只是找神手天 君施行报应,与你阁下无关,也与天枢真人无关。你如果要强出头,后果你得完全负责。祸 福无门,惟人自招,你瞧着办好了。我这人惜命得很,任何人想要我的命,我将加倍回 报。”   一声剑鸣,沧海客拔剑出鞘。   “希望你不要逼我拔剑。”报应神语气渐厉:“剑不出鞘则已,出则有敌无我。不是在 下小看你,你接不下在下三两招。”   神手天君拔剑,天枢真人也拔剑出鞘。人影急动,三才剑阵在刹那间完成,三支长剑遥 指,以报应神为中心,剑气开始迸发。   “阁下,神手天君误劫你,你并没有损失什么。”天枢真人恨声说:“些须小事,用得 着阁下施行报应吗?”   “老道,你何不跟在下到董家店,看清楚神手天君所犯下的滔天罪行?他再问问他,他 抢劫在下时,身边还有些什么人在场?”   “程护法。”天枢真人向神手天君问:“你并没有对本巡察说实话,对不对?”   “我……”神手天君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我要听你坦白解释。”天枢真人沉声说。   “巡察……”   “说!”天枢真人声色俱厉。   “说讶!”报应神催促:“你这种人对奸淫掳掠杀人,是从不认为有罪的。大丈夫敢作 敢当……”   神手天君乘他说话分心的机会,挥剑猛袭存心拼命。   报应神反应之快,无比伦比,对方脚一动,他的剑已闪电似的出鞘,挥出、化招、反 击。   “铮!”神手天君的剑被崩得向上扬。   剑虹急进,光临神手天君的右胸。   神手天君先一刹那从剑尖前飞退,同时左手疾扬。   同一瞬间,报应神已神奇地移位,从沧海客身前闪过,五枚断魂钉全部落空。   “你该死!”飞退的神手天君突然不退反进,狂野地反扑抢攻,身剑合一势如雷霆。   “法宝来了!”报应神大笑斜掠而走:“哈哈哈……”   砰一声大震,磷臭扑鼻,火光乍闪乍没,焦臭味现刺鼻的烟硝随风而散。五雷天心正 法,爆散的烟火没沾上报应神,却把沧海客吓了一大跳,几乎被火沾上,闪身急躲,本能地 向刚闪过的报应神撞去。   一声暴响,报应神挥剑接招,双剑接触,厉啸刺耳。   “不关我的事!”沧海客狂叫:“我走,我……走!”   沧海客手中只剩下剑把,剑身已被报应神剑上所发的太清神罡,震得成了无数铁屑,铁 屑呼啸着飞射四散。   剑尖点在沧海客的咽喉上,沧海客像是失了魂,惊怖欲绝死瞪着眼前的剑身。   神手天君失了踪,乘机逃掉了。   “你走!”报应神收剑后退:“下次别让我看到你,你已经死过一次了。”   沧海客踉跄而走,几乎无法举步。   报应神的目光,落在脸色苍白的天枢真人身上。   “也……也不关我的事。”天枢真人失手堕剑,浑身在发抖:“我……我也走……”   “往这边走。”报应神掷剑入鞘,用手向南一指:“有多远你就走多远,永远永远不要 回来,祝你幸运。”   神手天君是从东面走的。天枢真人撒腿南奔,奇快无比如获神助。   一口气奔出两里外,天快黑了。   前面官道在望,大道上不见行人。妖道脚下一慢,用衣袍拭汗,长叹一声自言自语: “这小畜生名不虚传,我真够幸运……嗯……我……谁暗算……”   话未完,向前一栽,挣扎着身躯翻转向上,看到一旁站着冷笑的神手天君。这瞬间,他 知道自己的幸运已经消失了。   “断魂钉正中命门,你没有机会了。”神手天君踢了天枢真人一脚大骂:“你这狗娘养 的该下十八层地狱,大敌当前你居然帮助敌人而出卖我,不杀你此恨难消。”   “你……你……”   “你死吧!”神手天君凶狠地说,一脚踢在天枢真人的脑袋上。   “事办完了,你也该上路了吧?”身后传来报应神可怕的语音:“报应临头,时辰到 了。”   神手天君大骇,向前飞纵,一跃三丈余。   身旁微风飒然,人影如魅一闪而过。   恶贼心胆俱寒,刹住势回头狂奔。   “对,往北走。”身后的报应神的语音似乎发自耳旁:“今晚绕城而过,到九时山歇 息,明天一早渡黄河北上。”   “放我一马!我改恶从善。”恶贼一面逃一面狂叫。   “狗改不了吃屎。”   “我……我发誓……”   “你根本不信鬼神,发什么誓?”   “我……我……回家种……种地……”恶贼落荒而逃,脚下渐慢,气喘如牛。   “你那杀人的手种不了地,锄头对你来说,太重了。”   “我……我废去武功……”   “你仍可用心计害人。”   砰一声大震,恶贼快支持不住了:“我……我知道错了,请给我机会……”   “万家生佛夫妇,你曾经给他们机会吗?”   “你……你要……”   “我要带你回董家店。”   砰一声大震,恶贼又失足摔倒。   “饶我一命……”恶贼爬起跪磕头哀叫:“佛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每一个犯罪的人都说这两句话,成佛的人未免太多了,西天不知有多大,容纳得下这 么多佛吗?”   “饶命……”恶贼瘫软在地狂叫,快崩溃了。   “起来走!”报应神沉喝:“你也曾是江湖之雄,把天下善良的人都看成狗,子女金帛 任你予取予求,应该具有豪霸的气概,没想到你竟然是个怕死鬼。挺起胸膛,阁下。”   “我……我……”   “你不走?好,就死在此地好了,我砍下你的脑袋带走。带一颗脑袋,比带一个活人安 全得多,尤其是你这种机诈百出奸滑如狐,凶狠如狼的凶魔。这里到董家店迢迢数百里,任 何时候都可能被你制造机会脱逃,带一颗脑袋又安全又省事。”   一声剑鸣,长剑出鞘。   “我……我走……”恶贼狂叫,挣扎着站起狂奔。好死不如恶活,恶贼是聪明人,当然 不愿意立即被杀。数百里长程,一个人押送一个人,要制造逃生的机会并不难。即使逃生不 成,至少也可以多活十几天,总比立即去见阎王好上千百倍。   奔出百十步,恶贼突觉脊心一麻,接着发髻被一双强劲有力的大手抓住了,没有任何反 抗的机会,便被拖倒在草丛中像条死狗。   报应神一脚踏住恶贼的右肩,搜掉恶贼身上所藏的暗器零碎,拈起一枝断魂钉。   “破了你的气门,挑伤几条经脉,你想逃难似登天。”报应神晃动着断魂钉说:“善恶 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你的报应从现在开始。”   --------------------------   无涯 扫校, 旧雨楼 独家连载 旧雨楼·云中岳《无情刀客有情天》之“干戈玉帛”——义不容醉、风雨满城 云中岳《无情刀客有情天》之“干戈玉帛” 义不容醉、风雨满城   九月初,秋风扫过大河两岸,早晚寒风刺骨,风过处,凋零的草木发出萧杀的呼啸,冬 来了。整座归德城,在秋风黄叶中冷然屹立,像一个风骨嶙刚、垂垂老矣的老人,并未倒下 去,它依然是一座历史的名城,虽则它往昔的“南都”和“南京”的时代,已经一去永不复 回。千万年来,不知道有多少人用尽一切阴谋诡计和手段,争夺霸占这一带膏腴的土地。最 后,也一一倒在这一带的膏腴土地下,掩埋、腐烂、融化。土地仍是土地,归德城依然屹立 不摇。   深秋的原野另有一种美,美得凄迷,光秃秃的凋林在寒风中颤摇,满目是连天的枯黄衰 草。但田野里,生命正在默默地孕育。   从南湖至杏岗一带田野,这些天来显得特别忙碌。地已经整妥,拉开了播种时节的序 幕。   杨家的长子杨家骅,居然到田地上来了,带了三位长工,挑着三担食物到达北端的地 头,在大槐树下放下食物。   在广阔的田野里,有许多组人在播种,每一组是四个人,在前面踩行和在后面踏行的孩 子们不算在内。前面一个人拉黄牛,牛拉着麦漏架,后面的人熟练地把麦种均匀地从三条木 管孔中,匀称地漏入一行行小畦内。再后面,一人牵着骡,骡拉着石碾,由最后一个人控制 石碾滚动,把播了麦种的小畦压平,播妥的田地广阔得一望无涯,娃娃们在上面奔跑、呼 啸,玩得兴高采烈,欢笑声盈野。   种地的人真是忙,中秋一过就得整地,九月之前小麦必须种下去,长出小苗又得割来喂 牲口。一直到十月大风雪降临,大雪把麦苗深深地压紧在雪下,这才是准备过年的所谓农暇 时光,种地的人才能喘过一口气来。   长工发出一声吆喝,告诉种田的人该午膳了。   几个小娃娃在照顾牲口,二十余位汗流浃背的汉子,先后来到一排槐树下,分开来各自 喝水进食。   这是一年中,种地的人吃得最好的一次,另一次是收获期。大大的硬馍,稠稠的小米 粥,大碗大碗的各式腌菜,甚至还有一盆肉。   一位掌麦漏的中年农夫,坐在杨家骅身侧,左手指头顶着一海碗小米粥,掌心中盛着一 把蒜头,右手抓了一块硬馍,还有一块三寸长的烧羊肉。   “少爷,怎么有空回庄子里来?”中年农夫一面吃一面问:“粮运完了?”   “开封那边已经办妥了。”杨家骅说:“回来看看,几年没下地,庄稼的事快忘光啦! 徐大叔,怎样,让我来摇一摇麦漏好不好?”   “大少爷,你算了吧!”徐大叔笑笑:“恐怕五升麦子让你摇也不够播一亩地,浪费事 少,摇得一堆一堆的,那才叫麻烦。我知道你能干,但这种事,不是你们这些粗心暴躁的年 轻小伙子,所能轻易打发得了的。你这叫做有福不知道享,在大太阳底下找苦吃。老太爷到 睢州去了,这两大可以回来了吧?”   “不知道。”家骅摇头:“他和粮绅樊大爷为了今年完粮的事,闹得很不愉快,恐怕不 会在这两天赶回来。唔!看样子,这两天可以播完了吧?”   “一定可以,放心啦!”徐大叔喝了一口小米粥:“看天气,今年有大风雪,明年丰收 不会有问题。听说京里传来消息,杜老爷据说丢了官,是真是假?”   “可能是的,杜老伯生性耿介,他那种人在朝廷里做官,早晚会出毛病的。伴君如伴 虎,谁知道哪一天老虎的兽性发作?”杨家骅似乎有点牢骚:“种地靠天吃饭,好像活得也 不怎么安逸,人活着,真也不是容易的事。前年闹蝗灾,那日子真难熬。徐大叔,你辛苦 了,我先回去了。”   种地的说苦真苦,三年两载,不是水旱就是蝗灾,完粮却是一升也不能少。以水灾来 说,那条黄河真是坑人,几乎三年要闹一次狠的。杨家的地距州城约十里,六十余年前大 决,黄河改道州南,归德城竟然成了黄河北岸的大城。他家的地被冲掉了大半,被淹没了二 十四年,河归故里之后才获复旧。   他的家在南湖东面三里地,称为杨庄,十余户人家,叔伯子侄真不少。庄四周,加筑了 丈五高两丈厚的寨墙,防水也可以防匪。一条小路伸向南湖北岸,与州城至毫州的官道衔 接,往来十分方便。   回到家,他换了一袭青袍,牵出他心爱的坐骑乌云盖雪,驰向十里外的州城。   距城不足三里,西面有一条小径与官道连接。那是三里外杜家进城的小径。杜家在商丘 的东麓,在本城颇有名气。商丘很小,周不过三四百步,上面建了关伯台和关伯墓,是本城 的古迹,以前的商丘县,就以这小小的商丘为名。后来本州升府,又重设商丘县。   一辆轻车,从小径驶来。   “家骅,等一等!”车内的乘客从车窗伸出头来大叫:“我们一起走。”   他勒住坐骑,在路旁相候。   “杜二叔。”他等轻车驶上官道来至切近打招呼:“进城有事吗?”   “有点事。”车和马相并而行,车内的杜二叔眉心紧锁:“有点事想请你帮忙,晚间我 到你家栈房看你,方便吗?”   “小侄不一定留在栈房,很可能回庄料理一些琐事。”他笑笑:“杜二叔,有事何不现 在说?”   “这……家兄一家,恐怕已经动身南返了。”杜二叔显得有点忧心忡忡:“睢州西王庄 的那些人,我耽心他们会生事。家兄是罢官回来的,他们抓住机会了。”   “哦!杜二叔。”他有点迟疑:”这件事得从长计议,给小侄几天工夫。栈房人多口 杂,三天后,请杜二叔晚上来小侄的庄子商量商量,可好?”   “好,大后天晚上我去,顺便拜望你爹。”   在开封(那时归德州属开封府),杨家骅是颇有名气的年轻人。甚至南京的徐州,也知 道归德的妙刀杨家骅,确是一条好汉。杨家粮栈本身买卖粮食,调节附近数府的粮食供应, 也负责官粮的解送,每一趟启运,数量皆在一百大车左右,皆由杨家骅押运,从来就没出过 纰漏,五年来平安无事。那些想抢粮或劫粮款的毛贼,一二十个休想在他的单刀下讨得了 好。他的刀法极为神妙。没听说过他杀人,所以绰号叫妙刀。   睢州在归德西面余里,地当到开封的中途站。州北十里有两座庄子,东王庄和西王庄, 居民都姓王。西王庄的庄主千手猿王百霸,是名列江湖八妖邪的风云人物,武林高手中的高 手。   杜家的杜应奎,二甲进士出身,早年曾经出任山东肥城知县。那一年,千手猿带了几个 爪牙,在肥城向白道名宿擎天手挑战,被杜知县派丁勇出面镇压,毫不客气地将千手猿驱逐 出境。要不是擎天手作证说双方论武较技印证,同时也没有出人命,杜知县不得不法外施 仁,不然千手猿很可能坐牢。因此一来,千手猿恨死了杜应奎,苦于没有机会报复,与官府 作对是最愚蠢的事,不得不隐忍下来。   现在,杜应奎内调三年,任职吏部没多久,竟然出了大纰漏罢官归来,恢复平民身份。 一而再扬言要找机会报复的千手猿,可等到报复的机会啦!   杜应奎的罢官,一不是贪污,二不是失职,而是牵入闹了几年的大礼议案,关入天牢, 最后革职为民,幸而保住老命,已经是够幸运了,为了这一大案,不但死了不少大小官吏, 罢官的有好几百。其实,这些大小笨官真笨得活该,国家大事不管,居然不知死活管起皇帝 的家务事来。正德皇帝死翘翘,没有儿子接位。嘉靖帝是就国湖广安陆的兴献王子,是成化 帝的孙儿,辈份与正德相同,即位后尊奉自己的生母为皇太后。这一来,满朝大臣全发了神 经病,说是于礼不合,要皇帝认孝宗(弘治)为父(考),皇帝(嘉靖)的生母蒋氏只能算 王妃……反正理由一大堆,可把皇帝惹火了,火了就打,就杀。大小百官都是些读书人,读 书人就是食古不化,硬是要皇帝把生身的父母丢在一旁称叔称妃,连皇后至京也不准走中门 而由东安门进入,简直岂有此理,难怪皇帝冒火。   杜应奎如果返乡,必须走睢州,因为睢州是大道,携家带小行李多,不走大道不行。因 此,杜应奎的弟弟杜应祥,十分耽心千手猿在途中行凶,所以想向杨家骅求救,希望杨家骅 能到开封等候,保护杜应奎一家大小返乡。   杨家骅知道千手猿可怕,所以心中为难。   结果,他硬着头皮答应下来。九月杪,他带了两位经常跟他押粮的伙计,悄然动身赴开 封。他无法推辞,杜杨两家是近邻,小时候他对杜应奎颇有印象。虽说十余年不曾见面,他 并没有忘了这位有学问,而又和蔼可亲的杜伯伯。在南乡一带,杜家的进士弟不仅获得人们 羡慕,也受到尊敬。   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杜应奎丢官的事,附近的人早就知道;在他被关入天牢的时 候就知道了;千手猿当然已经知道了。   杨家骅与千手猿没有利害冲突。千手猿眼界高,从不对小本经营的小商号感兴趣。尤其 是贩卖粮食的商号,人工花费大,辛苦备尝,本大利小,根本不值得江湖大豪看上一眼,所 以千手猿对杨家粮栈毫无印象。   杨家骅知道这次所冒的风险相当大,得罪了千手猿,可不是什么聪明的事。一个小粮商 需经常往外县跑,得罪了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风云人物妖邪,有如鸡蛋碰石头,那结果岂只是 可怕而已?简直就是一场充满血腥的大灾祸。   如果杜应奎是告老致仕的,情形又不同啦!致仕在家的官员,尤其是五品以上的官员, 地方官有保护他的责任,每年还得上本向皇帝老爷问安,奏呈地方政事,出了纰漏,地方官 吃不消得兜着走。谁影响这些退休大员的安全,等于直接威胁地方官的前程,与地方官作 对。千手猿有家有业,怎敢给自己找麻烦。   可是,一个被革职的官员,地方官才懒得管这些人的死活了;杜应奎就是地方官懒得管 的人。   所以,杨家骅管了一这档子事,简直是给自己过不去,把脑袋提在手上玩,不知何时会 失手把脑袋丢掉,愚蠢已极。   但他已别无抉择。   十月天,第一场风雪光临大地。   滑县,一座并不怎么繁荣的小城。那时,这座城不属于河南,属京师大名府。所以,一 到了这里,算是已经离开河南地境了,虽然过了北面的淇县后,又是河南彰德府汤阴县。走 这条路的旅客,仅比南北大官道卫辉府大路少些,白天里,车马行人络绎不绝于途。   申牌末,四辆骡车由四名骑士前后卫护着,进入大北门直趋韦城客栈。未晚先投宿,早 早落店安顿。   韦城客栈是滑县设备完善的老店,规模最大,杜应奎是革职的官吏,已失去住驿站的权 利,自然而然地住进了韦城客栈。   杨家骅已在韦城客栈住了半个月,眼巴巴等候杜应奎一家到来。他已看出风色不对,不 能在开封等候。   他已经十余年不曾见过杜应奎,杜应奎中榜携家上京就读翰林院时,他年方七岁,十七 年来,他仅保留儿时的记忆。对年已半百的杜应奎变成何等模样,他一无所知。当一名劲装 大汉领着一名仆人在柜台办理流水登记时,他才知道杜家的人到了。   车是直放客院下客的,所以他并没在店堂看到杜应奎。但他对杜家有劲装武林人物随 行,感到相当意外,心中一动,打消了立即求见的念头。他要暗中留心,在一旁冷眼打量形 势,比直接参予要有利些。   杜家包了一家独院,来的人真不少,男男女女加上保镖车夫,人数超过三十大关,真该 包一进独院。由于有女眷,所以除了店伙之外,闲杂人等不许进入,不但院口有店伙挡驾, 也有一位保镖管制不准闲人出入。   杨家骅打消了冒昧求见的念头,他留心注意动静,先冷眼旁观。   店堂右侧,是客栈附设的食厅,对外营业,也包办本城大户人家的筵席,供应名酒徐沛 的高梁烧,菜式也相当齐全颇负时誉。本城的名人,经常在这里宴客,食厅的楼座,就是宴 客或有钱旅客叫酒菜的好地方。   掌灯时分,杨家骅与两位同伴,出现在楼上雅座。两位同伴一叫包方山,一叫陶永顺, 是他粮栈的得力臂膀,不但赶车的技术呱呱叫,掌棒更是出色。两人的岁数都比他大,但对 他极为尊敬,固然身份是少东主与伙计的关系,另一方面他的为人和武技,也值得两人尊 敬。   三人的右邻,是杜家的两位保镖,两保镖已来了片刻,酒菜已经上了桌。   两位保镖换穿了青布夹劲装,外面披了羔皮袄,腰间有三寸宽的皮护腰,附挂着不离身 的百宝兼暗器革囊。年约四十上下,粗壮、高大、骠悍,脸上经常带着不可一世的傲岸英 气,真像个具有超凡身手的武林豪客。   三人叫来酒菜,留心两保镖的谈话。   两保镖起初瞥了三人一眼,似乎也留了心。   杨家骅也生得高大魁梧,而且更年轻英俊,穿的是墨蓝色长袍,外面加了一件羔皮大 衣,像个小单帮商人。头上的皮风帽掀起风耳,年青的面庞显得活泼生动,脸色如古铜充满 健康的神彩,难怪会引起保镖的注意。   “明天咱们该派一个人先走。”那位豹头眼的保镖向同伴低声说:“早半天到河边打 点,免得办事慌慌张张,四辆车过河,得花半天工夫,麻烦得很呢。”   “用不着你****心。”同伴是个鹰目虬须大汉,说话中气充足:“这一带的人恐怕早就 布置好了。人已经平安到达地头,没有我们的事了。再说,河上的风险,也与咱们无关,那 是老王的事。”   “到开封之后,咱们找处地方好好快活快活。”   “见鬼!快活?你没听老大说过?这一去一来,不在任何地方耽搁吗?回程恐怕更要快 些,早早脱出是非外,也好早些赶回家过年。”   杨家骅三个人,一直就在低声谈笑,谈些开封的琐事,与及江湖道的见闻,少不了也谈 到女人。   楼梯响处,上来了两男一女,领先登楼的是一位穿狐裘的少年公子,连风帽也是狐皮 的,大眼睛亮晶晶,齿白唇红,红冬冬的脸颊,那美好的五官,怎么看也不带一点头巾味, 比那些貌美如花的大姑娘还要标致。另两人一是穿老羊皮大袄的中年长随,一是中年妇人。 长随像貌骠悍,妇人徐娘半老依然显得清秀动人。   “来四色下酒菜,两壶酒。”中年妇人向引他们就座的店伙吩咐:“汤面以后再说。”   “好的,小的这就下去吩咐厨下准备。”店伙和气地点头:“那一种酒……”   “不要二锅头,来淡一点的。我家公子爷不能喝烈酒。”中年妇人盯着公子爷笑笑: “菜也要清淡一点的,油腻很烦人。”   店伙含笑离开,公子爷的目光,先扫了全楼一眼,最后回到对桌的杨家骅脸上。   杨家骅也含笑向这一面注视,笑得有点邪邪地。   “你笑什么?”公子爷突然用标准的官话问,声音悦耳,但神色却不友好:“有什么好 笑?”   “天寒地冻,来这里的食客,很少有喝淡酒的。”杨家骅信口说:“冬天的菜,清淡的 真不好弄,厨房里的大师傅要皱眉头啦!老弟,别多心。”   “住口!”中年长随大声叱喝:“你小子大胆,竟敢在我家公子面前称兄道弟,你是骨 头发痒欠揍。”   “哦!厉害。”杨家骅做鬼脸:“抱歉抱歉,这年头称兄道弟实在不成敬意,但不称人 家公子爷并不犯法欠揍,是不是?”   中年长随怪眼一翻,倏然而起。   “你不要吓唬人。”杨家骅笑笑:“在下没有事求你们开恩,更不想与你们打交道,井 水不犯河水,阁下用不着摆出霸王面孔唬人,在下没招惹你们,对不对?”   “许叔,不要理他。”公子爷阻止长随发威:“这人牙尖嘴利,篾片嘴脸讨厌得很,不 理他也就算了。”   邻桌的一位保镖,脸上已有了五分醉意。   “哈哈哈哈!”那位豹头环眼的保镖大笑:“这小子不但牙尖嘴利,而且耳朵长得很, 鬼鬼崇崇偷听咱们谈话好半天,他的确是欠揍,在下真想揍断他的几根骨头。”   包方山比杨家骅年长几岁,反而没有杨家骅沉着。   “不要光说不练。”包方山冷冷地说:“想,有屁用,你想捡到一座金山,想房里有十 七八个瑶池仙女,想得到吗?那是做白日梦妄想。”   “挖苦得好!”壁角里传来刺耳的喝采声:“这年头,做白日梦的人多得很,妄想金山 美女的人更多。”   那是一中年梳道髻的马面人,生了一双不带感情的山羊眼,留两撇鼠须,穿的棉袍相当 寒酸。这人一个人占了一桌,四壶酒已喝了三壶,脸色依然苍白得怕人。   刺耳的喝采声,吸引了所有酒客的目光。众目睽睽之下,发话的保镖怎下得了台?扭头 瞥了包方山一眼,哼了一声,立即转移目标,拍下木箸倏然而起,举步向厅角一桌的中年人 走去,大环眼彪圆似要喷出火来,摆出了要吃人的神态。   中年人冷然目迎,山羊眼毫不眨动,嘴角牵动了几下,阴森之气迸发,浑身充满鬼气, 像是来自地狱深处的阴魂,连相距数座桌面的人,也感到鬼气的侵袭,不由自主地汗毛直 竖。他那苍白的大马脸,的确令人看了心中生寒。   豹头环眼的保镖似乎也感到气氛不对,沉重的脚步渐来渐慢,最后停在邻桌旁,竟然失 去了再接近的勇气。   “你过来。”中年人阴森森地说。   保镖心中一寒,脚下像是生了根。   有百余名食客的食厅,居然鸦雀无声,寂静得怕人。   寒气似乎愈来愈浓,浓得令人身上发冷。   杨家骅的目光,移向那位美少年。美少年怔怔地盯视着远处那位充满鬼气的中年人,眼 中有惊疑的神情。   梯口附近有两名店伙,已手足无措不敢上前劝解。   没听到楼梯响,梯口却出现一位穿了烂棉袄的老花子,可能已来了多时。   “俞镖师不是笨爪。”老花子怪腔怪调地说:“知道再往前走一步,就会送命在九阴鬼 手之下了,怎敢拿自己的老命开玩笑?”   豹头环眼的俞镖师一听九阴鬼手四个字,大吃一惊,浑身一震,眼中出现恐怖的神色, 惊怖地后退。   “你也跟来了?来得好!”中年人说,身形突然飞射而出,越过三张食桌,向梯口电射 而去。   老花子一声狂笑,但见人影一晃,便消失在楼梯下,好快的移影换形身法,已到了化不 可能为可能的境界。   中年人晚了一步,站在梯口向下面冷冷地说:“北丐姓蔡的,你如果胆敢伸手管凌某的 事,凌某要追得你上天入地,不埋葬了你决不甘休,你给我小心了,离开我远一点。”   “哈哈哈哈……”楼下的狂笑声逐渐远去。   中年人不再理会下面的笑声,转身堵住了梯口,不带表情的山羊眼,不转瞬地遥盯着已 回到食桌,低下头惶然进食的俞镖师。   “我阴司恶客从京师跟下来,发现了一桩奇怪的事。”中年人凌某用充满鬼气的腔调 说:“不错,京师威远镖局,的确有俞、任、袁、柳四位镖头,但老夫都认识他们。而且调 查结果,威远镖局并未接下这么一趟镖。老夫正在进一步调查,到底是什么人在弄玄虚,看 谁敢在我阴司恶客凌盛面前装神弄鬼,凌某决不饶他。”   说完,转身下楼,临转身时向两位镖师阴阴一笑,那笑意委实令人不寒而栗。   最感到吃惊的该是杨家骅,但他脸上毫无异状。   “喂!”他向邻桌两位镖师打招呼:“你们真是威远镖局的镖头?你姓俞,那一位又姓 什么?任、袁、或是柳?”   “你他娘的少管闲事,活得要长久些。”姓俞的镖师粗野地怒吼:“你如果听那阴司恶 客狗杂种胡说八道,保证你这一辈子只能活这么大年纪了。”   “阴司恶客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而是宇内闻名的魔头。”杨家骅笑笑说:“连天下第 一恶丐北丐蔡杰也奈何不了他。诸位在他面前捣鬼,恐怕活得不会长久的,小心你们自己 吧,何必多树强敌?”   “你是阴司恶客的人吗?”美少年沉声问。   “阴司恶客从不与人结伴,谁都知道他是横行天下的孤魂野鬼。”他说,开始进食。   “那么,尊驾该是北丐的人了。”   “阁下看我穷得像花子吗?”   “不像,最好不要是恶花子的党羽。”   “阁下与北丐有过节?”   “很难说,以往没有,但谁也不敢保证以后有没有利害冲突,你也不例外。”   另一处角落里,一直背向这一面的一位食客,突然放下杯箸转过身来。严冬期间,所有 的人皆穿了臃肿的皮袄,头上戴了皮风帽,如不站起来面面相对,从背影上很难分辨男女。 这位食客转过身来,灯光下看得真切,首先就让人看到那对珠耳坠猛摇摆,美丽的面庞红馥 馥,一双水汪汪的明眸真有无穷魔力,好一位年轻貌美,令人心醉的美丽姑娘,艳光四射极 为动人。   “年青的公子爷。”美姑娘用俏甜的嗓音说,明眸中有奇怪的笑意:“如果本姑娘承认 是北丐的党羽,你打算怎办?”   美少年冷哼一声,用不屑而且不友好的目光,狠狠地盯视着美姑娘。   “很简单,我娶你做第三房小妾。”美少年的口气充满轻薄,且带有浓浓的火药味: “你很美很美,非桃即杨,正是娶妾娶色的好人选。”   美姑娘柳眉一桃,拂袖而起,袅袅娜娜向美少年这一桌接近,眼中有令人寒栗的光芒发 出,一面微笑,一面卷起皮袄宽大的袖口。   “慢来!”中年妇人离座,从容挡住来路,脸上一片肃杀:“大庭广众之间,没有动手 动脚的必要,是吗?”   “大嫂,你知道大庭广众之间不能动手动脚。”美姑娘直逼近至三步内,笑得相当妖 媚:“但本姑娘冷眼旁观,好像挑衅的人,是那位年青的公子爷,咄咄逼人,神气得很,没 错吧?”   “好像与你无关,对不对?”中年妇人冷冷地说。   “不对。”美姑娘指指杨家骅:“本姑娘是他的同伴,你说有关无关?”   中年妇人一怔,眼中有疑云。   杨家骅也心中嘀咕,自己怎么多了一位女伴?而且这位女伴美得出奇呢!不由自主多看 了美姑娘一眼。   “让她过来。”美少年含笑挥手:“我不信她敢在我面前耍什么死招。”   中年妇人向侧移,闪在一旁冷然戒备。   美姑娘到了桌旁,嫣然一笑,颊旁出现动人的笑涡。这么美艳动人的美姑娘,在大庭广 众之间向年青的公子爷讲理,能讲出什么好理来?   “不要在我面前施展媚功。”美少年冷冷地说:“那不会有结果的。你要和我讲理?”   “对付你这种人,不需要讲理。”美姑娘不笑了。   “那你来干什么?”   “教训你。”   “你不配……”   “本姑娘却是不信。”美姑娘抢着说,左手向前一拂,纤纤玉指在拂动时四指齐弹。   双方相距不足八尺,正是暗器最具威力的距离。   没有暗器发出,看不到异物,听不到异声。   美少年一不起势,二不伸展手脚,连人带凳突然斜飞丈外,斜穿出中间的走道,在另一 桌食座前停住了。   “本姑娘不想伤你,不然,哼!”美姑娘不屑地说:“你还算机警,知道及时趋避。五 行大挪移的火候不错,但在本姑娘面前,你还不够资格卖狂。”   美少年脸色一变,眼神中已没有傲态。   中年长随已长身而起,挡在中间双手上提,脸色沉重凝神以待,双手随时皆可能发起凶 猛的袭击。   这瞬间,位于美姑娘左后方的中年妇人,突然抬手伸掌,在八尺外吐掌偷袭遥攻。   同一瞬间,杨家骅左手的酒杯,以令人无法看清的奇速破空疾射,有如电光一闪。   酒杯恰好到达中年妇人与美姑娘的中间,突然啪一声爆响,酒杯如被看不见的鬼手所 击,爆炸成碎屑四散而飞,但碎片很少飞向中年妇人这一面,似乎被一道无形的坚壁所阻 挡。   美姑娘就在酒杯爆炸的刹那间,斜挪两步避开无形的掌力及体,却被炸飞的细小瓷片沾 上了皮袄。   “你就会这点能耐?”美姑娘白了杨家骅一眼,似笑非笑似嗅非嗔,那神情极为动人: “胳膊往内弯,你到底帮谁?”   “在下谁也不帮,只是阻止出人命。”杨家骅笑笑:“那位大嫂的摄魂掌力可及八尺 外,虽然伤不了你,但你可能动杀机,你杀她容易得很,我知道你不会饶她的,幸好掌力没 能触及你的娇躯。”   “酒杯碎片沾了体,你怎么说?”   “你……”   “姑娘,在下这儿陪不是。”他抱拳施礼。   “好!我不和他们计较,冲你的金面,知道吗?”美姑娘又白了他一眼。   “在下深感盛情。”   “唔!你很会说话,回头见。”美姑娘嫣然一笑,无所顾忌地举步走向梯口,背部暴露 在美少年和中年长随眼下,不怕对方在背后偷袭。   美少年三个人,脸色都不正常。   “你真是她的同伴?”美少年提着凳回座向杨家骅问。   “不是。”他率直地答。   “你知道她是谁?”   “不知道。”他摇头。   “那你怎知道她不怕摄魂掌力?”   “凭她拂手四指齐弹的功力,在下就知道她的护体奇功必定已臻化境。阁下的同伴从后 面出手偷袭,必定激怒她含怒反击,阁下的同伴决非她的敌手。阁下虽则身怀绝技,如想胜 她,势难如愿。”   “我知道她是谁了。”   “哦!她是……”   “指力掠过在下身侧,不但冷流袭体,而且可隐约嗅到淡淡的焦味,那是指力高速飞射 时的异常焦臭。”美少年苦笑:“她是江湖上令人闻名色变的女魔,泰山六指鬼母的传人, 玉狐杭了了。”   “哦!杭了了,这名字好怪。”他说。   “当然不是她的真名,了了的意思,是冒犯了她的人,一了百了。”美少年说:“在下 不见得怕她,三比一,她占不了便宜。”   中年妇人回座坐下,脸色仍未回复原状。   “能飞杯震散老身的掌力,年青人,你武功的修为,已超越了你应有的境界。”中年妇 人向杨家骅说:“但从碎杯的炸裂情景估计,你还算不了高手中的高手。听老身的劝告,赶 快离开是非场,不介入任何纷争,这是你保住性命的不二法门。”   “承告了。”他冷冷地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又道是阎王注定三更死,决不 留人到五更。在下的事,不劳大嫂忠告。”   “兄台贵姓大名呀?”美少年一反先前狂态,居然含笑相询。   “彼此皆是风尘过客,没有通名道姓的必要。”他冷冷地说,转面不再理会,自顾自进 食。   美少年大感没面子,眉毛一挑正待发作,却被中年妇人摇手止住了。   杨家骅与同伴匆匆食毕,迳自走了。   “查一查这人的底细。”美少年向中年长随低声说:“看是否会妨碍咱们的事。”   “这人太年轻,落店恐怕用的不是真名。”中年长随说:“不会查出什么结果。愚叔派 人找朋友问问看,最好不要招惹他。此人深藏不露,他飞杯的手法,愚叔就没看出来,虽然 愚叔一直就留意他的动静。”   “目下最要紧的是,查出阴司恶客、北丐、玉狐这些人的意图。”中年妇人也低声说: “宇内闻名的高手齐聚小小的滑县,决不是巧合,必定有所为而来。咱们走吧!赶快把信息 传出,这种情势似已失去控制,委实令人耽心,阴司恶客尤其是心腹大患,毫无疑问他是冲 咱们而来的,他已经表明了态度。”   两位镖师是最后走的,两人的脸色都十分凝重不安。   杨家骅三个人返回客房,沏来一壶茶,一面品茗一面低声商量。这是一问有内间的大客 房,本来就用来接待眷口众多的旅客,内间有床,外间也有,临时加了一张简单的小床,足 够三个人歇宿。   “家骅,你认为情势已明朗化了吗?”包方山心事重重地问。   “很难说,包叔。”他已有点不安:“目下言之过早,但毫无疑问地,所有的人,都是 冲杜老伯来的,连那四位冒充镖师的人也不例外。一个被革职的大官,带了那么多箱笼行 李,引起歹徒觊觎,是极为正常的事。”   “怪事,京师到此地已在千里外。”陶永顺说:“沿途下手的机会多的是,但他们却平 安无事到达此地,眼看过了河便到达地头,他们在等什么?”   “听阴司恶客的口气,他与北丐是匆匆赶来的。”杨家骅谨慎地分析:“如果他的话可 靠,四个镖师是冒充的,那么,冒充的人有何意图?如果也志在杜老伯,沿途为何不下手? 这件事委实令人费解。”   “很可能是真的存心保护壮大人的白道豪杰。”包方山说出自己的判断:“听他们谈话 的口气,好像还有人暗中随行策应。”   “白道豪杰不会称主事的人为老大。”杨家骅推翻了包方山的判断:“四个家伙大概负 责将人送过河就算了,似乎无意送佛送至西天。大事有点不妙,情势混乱得很。好在图谋的 人愈多,顾忌也愈多,谁也不肯冒险抢先下手,这对我们有利。”   “家骅,你对付得了阴司恶客吗?”陶永顺问。   “还不知道。”他慎重地说:“小侄对这些江湖霸字号高手名宿,除了听到一些风声之 外,从没打过交道,所以无去估料他们的真才实学。不过,我不怕他们。”   “北丐的真才实学,其实不下于阴司恶客。”陶永顺说:“只是北丐老奸巨猾,以游戏 风尘自命,从不与高手名宿真正拼老命,所以阴司恶客看穿了他。那个妖艳的玉狐,出道扬 名立万,乃是近三年来的事,有不少高手名宿曾经栽在她手中。听说她是个行为放荡的妖 姬,贤侄千万要小心应付。今晚她居然没下手行凶,很可能看上了那个什么公子爷。”   “那是个假公子。”杨家骅笑笑:“耳垂有穿耳孔,世间哪有那么俊的娘娘腔的公子 爷?我敢保证玉狐已经看出来了,不然凭那几句轻薄的话,妖女不缠上去才是怪事,玉狐不 是省油的灯。”   “唔!不错,恐怕真是个易钗而弁的冒牌货。”陶永顺摇头苦笑:“愚叔闯了多年江 湖,眼睛愈来愈不中用了。这年头,姑娘们是愈来愈大胆放肆啦!”   “咱们安顿吧!外面有了动静。”杨家骅压低声音说。   “哦!你是说……”   “上面。”杨家骅向屋顶指指。   上面钉了承尘,事实上很难听得见屋顶上所发的轻微声息。但陶、方两人相信杨家骅的 耳力,点头表示领悟。三人喝干了杯中茶,立即准备安顿。   杨家骅在内间的房门口止步,扭头沉静地说:“让他们先闹个天翻地覆,咱们暂且置身 事外,先看看情势……咦!”   “砰!”包方山突然跌倒。   陶永顺身形一晃,指指房门叫:“从……从门下方……嗯   话未完,向前一栽,便寂然不动了。   杨家骅想移动,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感到眼前一黑,头重脚轻,桌上的油灯光芒,他 已经看不到了,身形一晃,仰面便倒,意识立即模糊。   冷风在天井中呼啸回旋,直向房门吹刮。冬天北方的房屋,本来封填得密不透风,任何 一条缝隙有风进入,室内必定冷得像冰窖,所以称针大的孔,斗大的风。但客店的设备比较 马虎些,门槛与门之间,年深日久长期践踏,自然而然地有些空隙,如果掀起厚厚的门帘, 冷风就可以从门下透入。   门帘的下端被掀开一角,一只紫铜管斜搁在门槛上,泄放出一种无色无臭的迷香,风一 吹,迷香透入门槛与门中间的空隙,转从门下泄入房中,由于杨家骅三个人都不怕寒冷,室 中又放置了一只取暖的火盆,炭火发出温暖的热流,驱散了泄入的短期冷气。陶永顺总算见 多识广,看到包方山倒下,这才感到室内的气温有异,冷流是从房门方面传来的,所以说出 门下有异,但已晚了一步。   两个黑影卷起门帘,各取出一把锥形匕首,贴门槛深深刺入木门,两人同时往下一扳, 门便被撬得往上升,再用手一推,两扇房门脱出门臼,两扇门算是被卸下来了。   屋顶人影下飘,幽灵似的飘落天井,无声无息轻似鸿毛,落点恰在走廊外缘,第一眼便 看到两个朦胧的人影在卸门。天井中雪深半尺,没有声息发出理所当然。   “你们在拆屋吗?”飘落的黑影用刺耳的怪声说。   两个卸门的人大吃一惊,火速放手。房门由于并未移开,因此并未倒下。   “朋友,井水不犯河水。”一个家伙闪在一旁低声叫:“闲事少管。”   “你是是贼?偷什么?”飘落的黑影问,口气带有嘲弄的意味:“我去叫店伙来……”   其实用不着叫店伙,只要大叫一声有贼就可以啦!何必费神去找?   “你没有机会了。”先前发话的人咬牙说。   飘落的黑影左手掌置在胸腹之间,就在对方发话的前一刹那,手掌略向上抬,掌中多了 一枝透风镖。   如果没接住,这枝透风镖将奇准地贯入心坎要害。   “你这杂种好歹毒!”飘下的黑影咒骂:“还给你!”   “嗯……”发镖的人叫了半声,镖奇准地贯入咽喉。   “你,把他带走,老夫从不替人收尸。”飘落的黑影指着另一个暴客说。   “你……杀了在下的同伴。”那位暴客扶住了中镖的人:“留下名号……”   “听了老夫的名号,你就不用活了,要不要听?”   “在下……”   “老夫告诉你……”   “不!在下认栽。”   “滚!”   暴客背起仍在抖动抽搐的同伴,窜入天井纵上对面的房顶,如飞而遁。   黑影懒得理会房中的人,沿暗沉沉的走廊往前走,脚下声息全无。由于所穿的长袍是灰 白色的,如果在外面走动,雪光朦胧下,真不易被人发现。   通过廊口,前面就是独院的院门。   一个人影掩身在院廊的台阶旁廊柱后,监视着院四周的动静,但竟未能发现贴在院门旁 的长袍客。   一个反穿皮袄,下穿月白札脚裤的夜行人,从右面的院墙飞落,在雪中不言不动。   “朋友,有何贵干?”廊柱后掩身的人现身,缓缓步下台阶:“在下柳絮,请赐教。”   “你知道本姑娘是谁。”白衣夜行人说,是玉狐杭了了:“特来求证阁下的身份。据本 姑娘所知,威远镖局的确有一位擒龙客柳絮柳镖头,他的大天龙手可吸引三尺外的物体。如 果你阁下具有这种奇学,不妨施展出来,让本姑娘开开眼界,就可以证明阁下的身份了。”   “杭姑娘,证明身份的事重要吗?”柳絮站在丈外发话:“为何?”   “十分重要。”玉狐杭了了郑重地说:“威远镖局的人,虽然不见得每一个都是讲道义 的英雄好汉,但决不会有鬼鬼崇崇的武林败类。阴司恶客已经查证确实,威远镖局根本没接 过南下开封的镖。本姑娘适逢其会,不查个水落石出就是不放心。现在,你出手吧,本姑娘 领教阁下的大天龙手武林绝技。”   白影一闪,又是一个反穿羔皮袄的人,从左面的院墙头飞越,着地双脚居然没沉入雪 中,以不徐不疾的速度,向屹立雪中的玉狐滑来。   掩身在院门旁的长袍客,突然闪出急叫:“小心暗器!”   叫声中,双手齐扬,两个雪团破空飞向滑来的人,自己也乘势向后倒纵飞退。   玉狐距滑来的人还有三丈以上,叫声传到,她来一记快速绝伦的鱼龙反跃,在反飞途 中,身躯已减至最小的受袭面,即使暗器能击中她,也只能伤到她的双脚,决不可能射中她 的前身后背要害。   她听出发声警告的人是阴司恶客,警告发自这位功臻化境的魔头口中,对方的暗器必定 极为可怕,因此她机警地先一步走避。   远跃出三丈外,她不挺身站起,也不后空翻控制落势,反而手先着地躺下,并且滚了两 匝方一跃而起。   先前向她滑来的人并没发射暗器,舍了她狂追阴司恶客,脚下突然加快,快如电火流 光,眨眼间便消失在院门外的黑暗走廊内。   她看到背影消失,对方的快速身法令她吃了一惊。   一声娇叱,她身形倏动,有如鬼魅幻形,凶猛地向柳絮冲去。   柳絮冷哼一声,踏进一步一掌劈出。   “噗!”双掌斜向接触,双方都用了七成真力。   双方的劲道,皆已练至刚柔并济境界,表面上看不出异状,实际上力道千钧。   两人同被凶猛的反震力震得飞退八尺,势均力敌。   “阁下不会大天龙手,毫无吸劲。”玉狐一面后退一面说:“本姑娘会掘出你的老根, 后会有期。”   “你走得了?”柳絮怒叫,疾冲而上。   玉狐一声轻笑,飞掠而走,两起落便飞出院墙外,一闪即没。   柳絮知道拦她不住,停步不迫,仍退回柱后戒备。   另一家客栈的一间上房,四更天仍有灯光泄出。   白色的人影出现在门外,对面廊下传出阴司恶客刺耳的嗓音:“不要进去,老夫在此地 久候多时。”   “是等本姑娘吗?”站在门外的玉狐问。   “不错。”阴司恶客踱入天井。   “想赶我走路?”   “不错。”   “我也要找你,但没想到你居然先找来了。”   “找我?老夫老了。”阴司恶客嘲弄地说:“而且,江湖朋友都知道,我阴司恶客从不 喜欢女色,对和女人上床毫无兴趣。老夫认为,女人美不美并不重要,上了床熄了灯,天下 的女人都是一样的,你还没有令老夫破戒的能耐和手段。”   “我知道你阴司恶客说话刻薄缺德,为人阴险毒辣。”玉狐说:“但一般说来,在江湖 上的一群魑魅魍魉中,你还算是稍好的一个,很少主动向人挑衅,残而不贪,慎守色戒。刚 才那人是谁,你为何鬼叫连天要我小心暗器?不是有意作弄本姑娘吗?”   “你怎么说,那是你的事……”   “你不说清楚,后果自行负责。”   “什么?你威胁老夫?负什么责?”   “本姑娘明早就放出消息,说亲眼目击你阴司恶客被人吓得望影而逃。哼!今后,你抬 头挺胸的日子不多了。”   “贱女人,你……”   “不要向我发横,我不怕你。”玉狐抢着接口:“我不会说你是故意现身将那人引走 的,一口咬定你是吓破了胆望影而逃。告诉我,那人是谁?他根本没用暗器袭击,分明是有 意作弄我,我和你没完没了。”   “老夫不是为此而来……”   “这件事你必须解释清楚,再言其他,那人是谁?”   “不知道,那家伙机警得很,没追出客店便撤走了,害得老夫冤枉跑了两条街,才发现 他并没追来。”   “你认为他是谁?”   “老夫是从他飘落院子的身法,和接近你的姿势而想起一个人。”   “我可没留意。身法……”   “极像老猿堕枝身法,接近时双手几乎下垂及地,那姿势……”   “哦!千手猿?”玉狐讶然接口。   “对!你这丫头很聪明。如果是这凶厦,他的几种暗器,无不是可破内家真气霸道绝伦 歹毒玩意,暗器之王的称号不是白叫的,你受得了?”   “这……不可能是他。”玉狐大摇其头:“千手猿王百霸最近几年很少在外走动,姓杜 的贼官那些钱并不是血腥钱,而且为数有限,还不值得千手猿伸手,更不可能劳动他亲自光 临,他的党羽足以办妥这件小事。”   “很难说,世间希奇古怪的事多得很,任何事都可能发生。老夫本想将他引到偏僻的小 巷里,求证他的身份,岂知……”   “如果是他,你有胜他的把握吗?”   “不能。”阴司恶客率直地说:“但他的轻功身法拙劣得很,像个猿猴,短期间速度惊 人,却没有后劲,只要能保持在他的暗器射程外,他无奈我何。当然,有他在,不能不说是 老夫的致命威胁,但老夫不能放手。”   “你要洗劫姓杜的?”   “你呢?”阴司恶客反问。   “凑热闹。”玉狐说:“见者有份。”   “你什么时候做起强盗来了?”   “是你们这些人,引起本姑娘的兴趣。”   “老夫要请你走路。”   “你最好不要轻于尝试。”玉狐毫不退缩。   对面屋顶传来一声狂笑,老花子北丐飞跃而下。   “姓凌的,分金同利,独食不肥。”北丐大声说:“想把参予的人赶走,没那么容易。 一路上你已经赶走了三批人,连剧贼灵官山结义三兄弟,也被你赶得亡命飞逃。这一次,你 休想如意啦!杭姑娘,咱们埋葬他!”   这一次,老花子不再示弱,声落人到,拳掌交加。   玉狐并不加入,在一旁袖手旁观。   罡风虎虎,劲气袭人,两个高手中的高手,展开了一场空前猛烈的徒手相搏,每一招皆 力道千钧,硬碰硬各不相让,地面的积雪被践踏得凌凌落落,拳掌着肉声像连珠花炮爆炸。 贴身相搏且在黑夜中,花招派不上用场,全凭经验出招接招,力与力的凶猛拼搏,谁保不住 要害,禁受不起打击,谁就是输家。   各攻了百十招,双方都慢了下来了,但发招的劲道愈来愈沉重,都已打出真火。   噗噗两声闷响,北丐击中阴司恶客的左肩左肋各一拳,打击力极为沉重。   阴司恶客禁受得起,身形略退立即扭转,出右手反击回敬,功贯指尖爪发如电,寒流勃 发,武林朋友闻名变色的九阴鬼手,搭上了北丐的左肩。   “嗤”一声袭帛响,北丐的棉袄被抓掉了左袖。   但北丐滑溜如蛇,不等对方第二爪攻到,已闪出八尺外急叫:“杭姑娘!联手,这阴鬼 厉害。一比一不知拖到何时方是了局。”   阴司恶客真怕玉狐夹攻,丢掉衣袖退至一侧,冷笑说:“凌某下次必定用剑毙了你们, 今晚老夫还不打算开杀戒。如果你们不放手,下次见面,必定有人去见阎王,哼!”   说完,一鹤冲天登上瓦面,一闪即没。   北丐大概丢掉衣袖,感到脸上无光,也登屋溜走。   玉狐摇摇头,苦笑一声,回到客房掀起门帘,毫无戒心地推开虚掩的房门,举步跨入。   她只看到灯光,寒风从她身后刮入。灯火摇摇,一道淡芒在灯火摇曳中,自侧方一闪即 至,厚重的狐裘挡不住沉重的打击,凶猛无比的力道击破狐裘与里面的衣物,击中右期门 穴。   “哎……”她惊呼一声,沉重的打击力令她站立不牢,上体一仰,手脚立即失去控制, 仰面便倒。   两个人影从房内奔出,其中一人将她扛上肩。   “我完了!”她心中狂叫。   她浑身发软,失去活动能力,但神智仍是清明的。对方暗器打穴的绝技委实了不起,比 针灸郎中脱去衣衫下针刺穴还要准确多多。   当两个用迷香计算杨家骅的两个人,被阴司恶客击毙一个赶走一个,客房中被迷昏的三 个人,陷入可怕的生死关头。房门下端离开尺余,寒风从门下灌入,房中火盆中的木炭加快 净尽,要不了多久,便会被冻成冰棒。   幸而不久之后,也就是阴司恶客现身向玉狐警告小心暗器的同时,五个黑影到达杨家骅 的客房外,第一个黑影首先便毫无顾忌地搬开门冲入,似乎早已知道门已被撬开,也知道里 面的人失去反抗的能力。   第一个苏醒的是杨家骅,他感到脸上一冷,神智突然一清。   他看到明亮的灯光,看到七八张狰狞的陌生面孔,发现自己被捆了手脚倚坐在壁根下, 两个骠悍的大汉,正用雪替他揉擦头脸。   他左首,同样被捆放在壁根下的包方山和陶永顺,正各由两名大汉用雪擦脸,仍在昏迷 不醒。   这是一座并不太宽敞的客厅,门窗紧闭,寒气并不浓,空间里流动着老羊皮袄发泄出来 的特殊气味,穿久了的老羊皮袄就有这种怪味。   堂上,一左一右坐着两名像貌凶暴的中年人,一刀一剑皆插在腰带上,两双怪眼涌发出 肉食兽类特有的光芒,气势极为撼人心魄。   “醒了一个!”一名中年人站起说:“老大,飞杯击散摄魂掌力的小子醒来了。”   “带他上来。”高坐左上座的大声说。   两大汉架起了他,拖到堂下放手一丢。   杨家骅仍感到晕眩,双脚被牛筋索捆住踝骨,双手背捆,因此无法站稳,砰然倒下了。   “小辈,通名。”左首的人沉声问。   杨家骅吃力地挺身坐稳,摇摇头让自己早些清醒。   “流水簿上有在下的姓名。”他定下神说:“姓杨,杨家骅。你们是……”   “揍他!”那人沉叱。   两大汉先一脚将他踢翻,再抓起在他的小腹上打了五拳,把他打得浑身抽搐,五脏六腑 似要从口腔挤出。   “只许你答,不许问。”上面那人狞笑着说:“以免自讨苦吃。你的身份,说!”   “粮……粮商,贩……贩卖粮食。”他躺在地下呻吟着说,大难临头,他不得不屈服。   “流水簿上是这样写的,咱们已在店中查过了。你来了半个月,会是粮商?”   “城东八家粮行,在下都与他们接过头。”他回过一口气,强忍痛楚:“山西泽州一 带,今年闹旱灾,冬麦收成只有三成,高梁小米颗粒无收,今冬缺粮情形严重,有许多人挨 不过岁尾。在下是来搜购的,此地也缺粮,价钱一直没谈拢,所以耽搁时日。”   “你的武功出类拔萃,哼!粮商?见了鬼了!”   “请在附近八府十九县查问一下,便知道在下是不是真正的粮商了。如果武功差劲,在 下岂能活到现在?”   “我会查的。哼!你瞒不了我,你是为杜家而来的。”   “在下住了半个月……”   “闲话少说,我问你,你对付得了玉狐吗?”   “没有把握。”   “你有,我相信你对付得了她。现在,我给你一次机会。”   “在下洗耳恭听,什么机会?”   “揍他!”   又是一顿好揍,他真不该问的。这次挨了十七八拳,四记耳光劈掌,可把他打惨了,好 半天回不过气来,这次无法动弹了。   “和咱们合作。”上面那人说:“咱们已经派人去对付玉狐、阴司恶客与北丐那些混帐 东西,他们妄想在虎口夺食分一杯羹。杜家这笔买卖是咱们的,不容许任何人染指。如果咱 们的人对付不了玉狐,你必须帮助咱们毙了那鬼女人。”   “在下……”   “你不愿意?”   “不是不愿意,而是没……没有把握。”他挣扎着坐起:“把在下的命送掉,事办不成 大家没好处。”   “你是不愿意合作的了。”   “在下怎……怎敢不愿意?”他急叫,他知道对方话中的含义,不合作必定是死路一 条,这些人无法无天,杀人如屠狗:“请给在下几个人,倚众群殴定有希望。”   “我的人不能给你。”   “可是……”   “你那两位伙计,手底下当然不差。”   陶永顺与包方山,这时已经醒来了,在他第二次挨揍时清醒的。   “他们……他们只能对付一些毛贼……”他垂头丧气地说。   其实,他在设法自救,一步步引对方上钩。   “你可以带你的两个伙计。”那人说:“我会派人暗中监视你的一举一动,随时可以杀 你们,给你两天工夫,替我全力搏杀那鬼女人。”   “这……请多给一天工夫。”他哀求:“在下内腑被打得受不了,得吃药……”   “不行,两天,跌打伤算得了什么?练武人挨两下揍就躺在床上叫苦,还练什么武?”   “这……今……今天算吗?”   “算!如果玉狐用不着你对付,你就得准备对付阴司恶客。”   “老天爷!那恶魔……”   “不错,那凶魔很可怕,我会派人协助你的,对付玉狐必须你自己应付。告诉你,你最 好不要动武,那鬼女人最好用柔功,知道吗?她喜欢你这种出色的男人,昨晚在酒楼,她就 对你有露骨的表示了。”   “在下将尽力而为。”他懊丧地说。   “先把他们囚在后面。”那人向手下党羽发令:“等擒捉玉狐信息传来后,再决定如何 差遣他们。”   “长上,解绑吗。”大汉揪起杨家骅问。   “暂且不必,派人好好看守。”   “是,他们不敢有所异动的。”   厅外突然奔入一个大汉,上堂急急地说:“禀长上,紫荆关云蒙三煞,已重新召来一些 朋友,先一步赶到前面去了,可能在河边下手。”   “麻烦透了!”上面那人拍案埋怨:“这些家伙不死心,真是岂有此理!狗官又不是贪 官,没有多少金银珍玩,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打主意?不先解决这些人,怎能走?走吧!咱们 先商量商量对策,看能不能利用他们。”   囚室是一间地窖,位于东厢的下面。这是大户人家作为避兵的秘室,里面常年窖藏着一 些粮食,进入的门户不但窄小,而且隐秘,通常只是地面上几块砖,不敲敲打打真不易发 现。有些地道甚至设在屋外,也许上面种着一棵小树,或者搁着一些破家具。   这座地窖的出口,设在一处复壁内,壁下的八块砖就是进入复壁内的门户,地道上方还 有厚厚的木板盖。把人囚在里面,用重物压住木盖板,里面的人插翅难飞。   负责看守的人,是个虬须大块头。这位仁兄用的是最笨拙也最实用的看管办法,将灯放 在斜角的壁上方,囚犯坐在另一角,自己端张长凳坐在另一面。灯、囚犯、看守,三者形成 三角形犄角,将囚犯置在目力可以全及处,囚犯想灭灯势不可能,任何异动,也可以有充裕 的时间及时制止。   “老兄,是什么时候了?”杨家骅向看守问。   “快四更天了。”看守信口答,忘了禁止囚犯说话的金科玉律,大概认为这里十分安 全,没有守禁忌的必要。   “老兄,请问贵姓大名呀?”杨家骅有气无力地继续发问。   “你想怎佯?有闺女想攀亲家吗?”   “在下年方二十四,还没成家,那来的闺女?这辈子,你没希望了。”   “哈哈哈……”看守大笑。   “李老兄,不要笑……”   “你胡叫什么?在下不姓李,姓富。”看守不悦地说:“你小子少见识。哼!我满城虎 富威在江湖道上,可不是没没无闻的人,过去是一等一的好汉,现在仍是一等一的英雄,以 后仍然是江湖一等一的豪杰。”   “哦!原来是保定三霸的满城虎富老兄,失敬失敬。”陶永顺接口:“富老兄是黑道中 名号响亮的英雄人物,怎么做起看守来了?”   “太爷是为朋友两肋插刀。”满城虎被捧得忘了生辰八字:“充看守无损于太爷的声誉 名望。”   “对,大丈夫能屈能伸,”杨家骅说:“富老兄是为哪一位朋友助拳的?这位朋友定然 是宇内闻名的高手名宿,对不对?”   “不错,你小子听说过千手猿?”   “哦!原来真是他!”杨家骅恍然自语。   “小子你说什么?”   “没什么,在下只说听说过这名大名鼎鼎的人物。”   “当然是名震宇内的人物,太爷的朋友哪一个不是声威显赫的高手名宿?”   “富老兄,能不能松松绑?”杨家骅问。   “干什么?不能。”   “便急哪!你知道,水火不留情,屎尿急死人……”   “你小子活该,拉在裤裆里好了。”   “富老兄……”   “闭嘴!少罗唆!”   “在这鬼地窖里,外面里面都有人看守,看守人又是宇内闻名的高手,居然怕在下捣 鬼,啧啧!要不是你老兄胆小害怕……”   “闭嘴,你小子……”   “瞧,你老兄连在下说几句话也害怕……”   满城虎怒火上冲,离座大踏步走近,一脚踢向杨家骅的下颚。   杨家骅上身微挺,臀部从反绑的双手中后移,就在千钧一发中避过踢颚的一脚,双手前 提,双脚一收,从双手的中间退出,反绑的双手便移到前面了。   快!他人如怒豹扑起,捆着的双手有如天雷下击,重重地击在满城虎的前额上。   砰一声大震,满城虎仰面跌倒,昏厥了。   他拔出满城虎的剑,火速割断包、陶两人手腕的捆绳,再由包方山替他割除双手的束 缚。   “家骅,咱们还是出不去。”包方山丢下剑自解脚上的捆绳:“外面一定有人把 守……”   “总得碰碰运气。”杨家骅一面捆上昏厥的满城虎一面说:“总比束手待毙强些。包叔 带上剑,非必要不可杀人,出了人命就不好办了,走!”   “你不要紧吧?他们揍得你好惨。”   “受得了,算不了什么。”   杨家骅领先,登上地道口,他急促地拍打上面的木盖,久久,方听到脚步声。   木盖有一条通风的长缝,上面有人声透入:“下面怎么啦?”   “那姓杨的小子伤发吐血。”他模仿满城虎的口音维妙维肖,这是他引诱满城虎说话的 主要目的:“快把他拖上去救治,他快完了,快!”   “死了就算了,反正他们要死的……”   “死人能有用吗?快!糟!他又吐血了。”   接着,是一阵呕吐声。   “好吧,等一等。”上面的人说,接着传来搬动重物的声音。   木盖宽四尺,长八尺。上面那人刚扳起半尺,木盖突然在砰然大震中向上猛掀。   杨家骅急冲而上,两劈掌便将被木盖震得晕头转向的人击昏,缴了那人的单刀交给陶永 顺,蛟龙脱困。   他们从屋后逃出,发觉这是南门附近的一栋大宅。外面罡风怒吼,但雪已经停了。远远 地传来了四更末的更鼓声,天色不早了。   “包叔,事急矣!我得改变计划。”他向两人说:“咱们分头行事,如此这般……”   不久,他独自往城北的韦城客栈走,大街积雪近尺,白茫茫一无遮掩。他利用店铺的人 行道逐段而进,前面十字街在望。   两个白色的人影,从对面西大街疾奔而来,速度奇快,前面那人似乎体形特别巨大,奔 近才发现原来肩上扛了一个人。   “等一等后面接应的人。”走在后面的人说:“他们也许没接到咱们得手的信号,可能 被北丐那老狗拦住了呢,所以……”   “别管他们。”扛着人的人说:“咱们将人弄到手,大可不必管他们,呃……”   转身跟在后面的杨家骅,已将后面的人打昏了,紧走两步伸手一扳扛着人的那人左肩, 右手已勒在那人的咽喉往怀里一扳,制压住了,不片刻就昏厥在他一双铁臂下。   肩上的人砰然堕地,像是死人。   他丢下昏厥的人,俯身察看被扛的俘虏。   “打穴珠制住了右期门。”仍可说话的玉狐说:“用对穴震穴术可解。”   他听出是玉狐的嗓音,愣了一愣。   “我不知道你是真的内行。”他扶起玉狐苦笑说:“期门的对穴,相邻的有膈关、魂 门,告诉我,该从何处下手?管用吗?”   “这……”   “你是怕羞。”他说:“好吧,我带你去找个会解穴的女人,那位假公子……”   “不要去找她!”玉狐急叫:“我死了她恐怕要高兴得做梦也在笑。你……快给我解 穴。”   他将玉狐抱至屋角背风处,温暖、有力、稳定的大手,毫不迟疑探入玉狐腻滑而微凉的 胸怀。   他用的是真气催经导引术,一种高深而极为安全有效的精妙解穴术,不是他这种年龄的 人所能获致的通玄手法,那是得化半甲子岁月苦功方能有成的练气绝学。   “幸好在酒楼我对你客气。”玉狐站起背向着他整衣:“大概你一个指头,可以要我死 一百次。告诉我,你练先天真气练了多少年?”   “十几年。”他说:“练一百年也毫无用处。这年头,人心险恶,武林规矩已不值半文 钱,那些卑贱的杂种乘人不备,用迷香暗器暗算,一根牙签也可以要我的命。”   “我是被那两个混帐东西,潜入房中用暗器偷袭的,我要毙了他们……”   “我反对。”   “你……”   “我虽然是个无名小卒,但决不卑贱。”   “这……好,我尊敬你。”玉狐由衷地说。   “帮我,把他们弄醒,不然要不了多久,他们一定会冻死的。”   打昏的人很容易弄醒,雪往脸上抹,不住拍动脸颊,两个家伙终于苏醒。   “至少,也要问问口供。”玉狐恨恨地说。   “不必问了,我知道。”他乘两个家伙尚未完全清醒,挽了玉狐便走:“是千手猿的一 些猪朋狗友,要驱走前来浑水摸鱼的人。他们用迷香擒住我,把我打得好惨。”   “哎呀!你……”   “不要紧,我受得了。他们要我投降合作,所以我答应他们的条件。”   “你……”   “他们说已派人对付你,如果不成功,就由我出面。”   “哎呀!你……”   “你慌什么?我不是已经平安逃出来了吗?杭姑娘,你不是黑道人,为何要破戒打杜大 人的主意?”   “胡说!我只是好奇。据我所知,姓杜的不是贪官,只是一个可怜的所谓耿介书生,而 且有点刚愎自负。我正感到奇怪,像这种不失为好官的人,怎么会有许多人打他的主意?北 丐也许坏,见钱眼开见财就取,而阴司恶客不爱财不好色,对付江湖同道也许心狠手辣片眦 必报,但决没有向姓杜的下手的理由。至于千手猿……”   “千手猿与杜大人之间,有一段难解的仇怨。”   “你知道?”   “知道。杭姑娘,你既然对杜大人没有兴趣,可否请置身事外。”   “你……”   “我受人之托,保护杜大人安全返乡。”   “哦!原来如此。我答应,你应付得了吗?”   “勉可应付,我在尽力。”   “我助你一臂之力……”   “谢谢。”他婉言拒绝:“人一多,反而把事情闹大不可收拾。不瞒你说,我不希望得 罪千手猿那些人,能善了就谢谢老天爷啦!我要回客店,姑娘……”   “我也该走了,谢谢你啦!”玉狐转身走了。   由于昨晚几家客店发生打斗事件,客店东主都在清晨报了官,因此巡捕满街走,各处客 店皆有治安人员巡逻,想闹事的人不无顾忌,白天谁也不想生事自找麻烦。   杜大人一家,接受四保镖的建议,不走了。主事的袁镖头天罡手袁雄,表示有剧盗在前 面相候,必须将那些恶贼赶走,才能安全就道。所以四个人只留下擒龙客柳絮在店中照料, 天罡手带了俞、任两位镖师到前面探道去了。   店伙计发现杨家骅的两位同伴失了踪,虽然大感诧异,但客人若无其事,也就懒得过 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有事那是最好不过了。   傍晚时分,三位镖头仍未返店,杨家骅也不在店中。   天宇中浓云密布,间歇地飘落上阵阵雪花,罡风怒吼,天一黑,街上便行人渐稀,成了 一座死城。   夜,是属于别有所图的人的。   三更初,独院的南端,出现了三个夜行人的身影,灰白色的棉裤和头巾,反穿的皮袄, 站在院墙上像三个鬼魂。   擒龙客柳絮从屋角踱出,站在雪地里冷然屹立。   “你们还是走的好。”擒龙客向远在三四丈外墙头的人说:“你们这种骚扰的笨办法, 发生不了多少作用的,说不定反而枉送性命,何苦来哉?”   “哈哈哈哈!”站在中间的人狂笑,是北丐:“你好像是冒充擒龙客柳絮的人,就算你 是柳絮吧,老花子知道你那位同伴,今晚无法赶回来了,被云豪三煞拖住啦!对不对?”   “那是你的看法。”擒龙客沉静地说:“在下不信你敢明火执仗抢劫,敢进屋吗?”   “花子我知道你暗中布置了不少人,说不定附近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当然,我北丐不 是强盗,不至于甘冒大不韪公然侵入客店行劫。像这样每天来来去去,你们就会疲于奔命, 白天上路必定打不起精神来,在路上就可以容易打发你们啦!哈哈……”   “似乎阁下比柳某还要辛苦。”   “但我老花子的人多。姓柳的,放聪明些,谈谈条件,尊驾意下如何?”   “没有条件好谈的,柳某的身份不容许向歹徒们谈条件,正邪不两立,冰炭不同 炉……”   “哈哈哈!你阁下算了吧,你算什么狗屁正道?威远镖局已着手查这件事,到时候谁正 谁邪便可分晓。八只箱笼,十二件包裹,老夫选一半,阁下不至于反对吧?”   “你在做梦。”   “我北丐的梦都是好的。当然,花子我并不是白拿,东西到手,我的人护送你们过河, 替你们打发云蒙三煞,条件够优厚吧?三煞在真定附近吃了你们的暗亏,这次倾巢而至志在 必得,决不会留活口。哈哈!权衡利害吧!阁下。”   院墙转角的墙头上,多了一个灰袍人。   “臭花子,你还没问我阴司恶客肯是不肯呢。”灰袍人阴森森地说:“你那些狐群狗 党,也不见得能挡住云蒙三煞。你最好给我快滚!免得老夫撕掉你另一条袖子,或者揪掉你 的狗脑袋。”   左方屋脊上闪出一个灰影,突然急滑而下,到了帘口长剑出鞘,跃落阴司恶客的右面墙 头。   阴司恶客反应超人,不等对方跃落,右手一动,剑鸣乍起,信手一剑挥出。   “铮!”双剑相交火星飞溅,剑高速破空的锐啸亦随剑鸣传出,可知两人出剑的速度极 为惊人。   势均力敌,两人皆被震得立脚不牢,身形一阵急晃,都想稳下马步。   跃落的人先行飘落墙外,无法站稳。   阴司恶客也稳不住马步,稍后向墙内飘落。   擒龙手突然飞掠而上,手中两尺二寸长的金色虎爪来势似雷霆,猛攻双脚尚未完全着地 的阴司恶客,抓住了难得的雷霆一击好机。   这瞬间,北丐一跃而下,奔向已无人把守的后院门。   “铮铮!”阴司恶客临危不乱,封出两剑,居然在双脚无法发力的刹那间,硬将攻来的 沉重虎爪震出偏门,身形扭转着地,闪出丈外脱出虎爪的威力圈。   同一期间,距后院门有丈余的北丐,看到门突然内开,森森剑气向外一涌,一个人影已 身剑合一闪电似的疾射而出。   “来得好!”北丐大叫,铁手杖招发拨草寻蛇,身形下挫侧移,避实击虚攻下盘,以攻 还攻争取先机。   “铮!”剑仓卒间收招变招下沉,自救保护下盘,剑脊挡住了手仗。接着剑光一闪,反 削北丐的胸口,出招之快,有如电光一闪。   北丐大骇,仰面避招双足一蹬,身形暴退丈外,几乎被剑尖掠过鼻尖,惊出一身冷汗。   “花子我碰上了劲敌!”北丐继续急退,一面怪叫向同伴示警:“这狗娘养的厉害,快 下来毙了这杂种。”   剑的主人身材不高,一招绝学奇袭失效,有点失惊,未能紧迫追击,可能是搏斗的经验 不够。   北丐骂得刻毒,这人被激怒得失去了理智,愤怒地追出速度奇快。   北丐的同伴并不跳下来相助,反而急急退走。北丐一声狂笑,人如飞隼跃过丈高的院 墙。   “穷寇莫追!”后院门窜出的另一人大叫。   可是,被激怒的人已跟踪北丐越墙狂追。   大街宽阔,但小街却暗沉沉,小巷纵横交错,要追一个比狐狸还要狡诈的老江湖,谈何 容易?   北丐先沿大街狂奔,不久便折入一条小巷,两个同伴早就不见了,脚下时快时慢,引迫 赶的人进入曲折的小巷,口中不时发出一两句粗野肮脏的咒骂。   院子里空荡荡,阴司恶客已在北丐撤走时,不再理会擒龙客,从另一面撤走了。   这种骚扰性的袭击,的确令人疲于奔命。瑟缩在房中的杜应奎家老少,更是心胆俱寒。   北丐一面逃,一面发出不干不净的咒骂,奔入一条黑暗的小巷,左面是一道长长的院 墙。   “你这狗养的贼王八!还不见好即收滚回去?”北丐大声叫骂:“再追来的话,老花子 要剥你这杂种的皮,你那两手臭剑术并没有什么了不起。”   声落,身形突然斜飞而起,飞越丈高的粉墙,消失在墙内形影俱消。   追的人不肯罢手,也飞跃而进。   这是一座花园,一座破败的花园,光秃秃的花木,半倒坍的亭台楼阁,大概好几年没有 加以整理了。前面,是连栋的大厦,缺门少窗栏杆半毁,风一吹,各种怪声齐起,破窗劈劈 啪啪响,黑沉沉的堂奥鬼气冲天。如果是夏天,晚上必定是狐鼠的游乐场。   北丐的身影,刚消失在破败的大厦侧方。   “我不信你会上天!”追的人咬牙叫,穷追不舍。   “快退!”身后传来陌生又并不陌生的叫声。   追的人不加理睬,追入黑沉沉的大厦深处。   久久,传来了四更正的更鼓声。   在一处没门没窗,断木碎砖散落的大厅堂中,突然出现了火光,木材爆响的声浪清晰可 闻。   那是一大堆木板砌成的火堆,罡风一吹,熊熊火焰愈烧愈旺,浓烟与火星随风飘扬,十 分危险,因为大厦几乎全是木造的,极易引起火灾。   两个人坐在火堆旁,一面烤火,一面喝酒,一只酒葫芦,一大包烧卤等等下酒菜。他们 是北丐,和一名三角脸又高又瘦,脸面阴沉的中年人,鼠须已出现斑白,那双三角眼真像胡 狼的饥渴眼睛。   “苗老兄。”北丐将酒葫芦递过:“咱们一直就没抓到一个活口,那些明的假镖师,与 暗的狐群狗党,都比鬼还要奸,不管发生了任何事,皆紧守着目的物决不远追,想捉活口真 不容易。”   “蔡兄不是已将一个引出来了吗?”苗老兄喝了一口酒,将葫芦递回:“只要工夫深, 会有收获的。”   “对,这是最值得高兴的事。”   “快来了吧?”   “已经来了。”北丐欣然说:“飞蛾一定会扑火的。”   一身白的人影,出现在没有门的宽广厅口。   “奇怪!怎会是你?”北丐盯着来人,老眉深锁:“以往从没见过你这个人,除了那天 在酒楼见了你一次。”   原来是曾与玉狐起了冲突的美少年,连鞘宝剑插在腰带上,满脸怒容,一步步向火堆接 近。   “刚才追老夫的人,真是你吗?”北丐继续问:“剑上的劲道很了不起,你多大了?”   美少年听若未闻,在两丈外止步,明亮的大眼中,涌出浓浓的杀机。   “锵……”剑鸣似龙吟,美少年长剑出鞘。   北丐的手,抓住了搁在身旁的铁手杖。   “这小辈如不是哑巴,就是白痴。”三角脸的人阴森森地说:“蔡兄,这种可恶的脸 色,我讨厌。”   “是讨厌。”北丐怪笑:“苗老兄,怎办?”   “你瞧着办吧,他是冲你而来的。”   “哈哈!我北丐的名号唬不了人,只要你毒无常苗庆肯站起来,还怕没有人送命?”   “我毒无常不站起来,也会有人送命。”   美少年大吃一惊,毒无常,宇内八大妖邪的最可怕魔头,浑身是毒,江湖群豪闻名丧胆 的恶魔。   他本能地连退三步,脸色大变。   “人的名,树的影。”北丐摇头说:“苗兄,老花子算是服了你。”   美少年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失血,上身一晃。   “叮!”长剑坠地。   “不能要他的命,还不是时候。”北丐急叫。   “他死不了。”毒无常说,整衣而起。   美少年开始发抖,呼吸开始急迫,双脚吃力地移动,以支持不致倒下。   “这只是短暂有效的无害毒药。”毒无常背着手向美少年缓缓接近:“那是冲你蔡老兄 的金面,留活口取口供,不然他早就死了,倒!”   美少年真听话,腿一软,向前一扑。   北丐一蹦而起,要上前擒人。   上身己前俯的美少年,突然将抖索的左手向前一伸,同时发出一声可怕的尖叫,砰然倒 下了。   一道淡虹贯入相距仅两步的毒无常心坎要害,一闪即没。淡虹并不太快,但两人几乎面 面相对,即使看到淡虹,也无法闪避了。毒无常毫无戒心,也没看到淡虹,只看到美少年向 下栽倒的身躯。淡虹是从袖口飞出的,体积仅有四寸,细小如针。   传出一声轻微的崩簧响,不留心的人不易听到。风声呼啸,各处皆有怪响传出,木柴的 爆响声出乱人耳目,崩簧响全被各种声浪淹没了。   毒无常一震,困惑地低头察看自己的胸腹,看不出任何异状,重新抬头迈出一步,脚一 沾地,突然脸色骤变,弓腰收腹以手捧心。接着,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呻吟,扭曲着摔倒。   “苗兄……”北丐惊叫,急步抢近。   美少年倒在地上,常身猛烈地抽搐,呼吸似要窒息了。   毒无常却没有痛苦的神色流露,身躯渐松。   杨家骅曾经向玉狐说过,练先天真气练一百年也毫无用处。他说的是实情,也是感慨。 一般说来,练气到了通玄境界,不但不怕刀砍剑劈,甚至短期间禁得起水火袭击。但如果不 能神动意动功发护体,与常人并无不同。这年头,人心险恶,武林规矩已不值半文钱,那些 卑贱的家伙只求达到目的,不择手段,躲在暗处用迷香暗器暗算,一根牙签也可以将一位无 敌高手置于死地。   武林人如果不重视英雄主义,就不会产生真正的英雄了,只会产生用小刀子在背后捅人 的卑鄙小人,和招朋引类打架一拥而上的恶棍。   毒无常名列宇内的八大妖邪,高手中的高手,可是,他却预先布毒计算美少年。   美少年也以牙还牙,用袖中的针筒发射致命的针形暗器,好在黄泉路上多个伴,用毒无 常垫棺材背,居然一击便中。   一代凶魔,死得真冤,真够窝囊。   针贯入心房,片刻心房便停止跳动。   “苗兄!”北丐狂叫,将毒无常的身躯翻正察看。   后面奔出三个人,向前一围。一个大汉扣住毒无常的脉门,并扪鼻息。   “蔡前辈。”大汉颓然放手:“苗前辈死了。”   “这怎么可能?”北丐骇然叫。   “也许他中了自己的毒。”另一名大汉说,向后退:“我可不了沾他,他一身都是 毒。”   先前为毒无常试脉息的大汉,慌忙跳开,惊恐地察看自己的一双手,似乎觉得手掌已有 些不对劲。幸而并没发生任何异状,这才松了一口气。   北丐也吓了一跳,急急退开。   四寸长的细针全贯入体内,不脱衣无法发现死因。没有人再敢上前察看,更没有人敢动 手检查死因。   “也许他真的中了自己的毒。”北丐惶然说:“可是,那是决不可能的事。”   “蔡前辈。”第三名大汉说:“天底下,任何古怪的事都可能发生。玩毒一辈子的人突 然中毒暴毙,决不是可能发生的事,人死是常情,谁又能不死?”   --------------------------   无涯 扫校, 旧雨楼 独家连载 旧雨楼·云中岳《无情刀客有情天》之“干戈玉帛”——飞骑夺车、熊掌与鱼 云中岳《无情刀客有情天》之“干戈玉帛” 飞骑夺车、熊掌与鱼   “先把这小子弄进秘室问口供。”北丐说:“把火熄掉,快!”   秘室在第三栋大宅的二楼,其实只是一间屋顶尚可聊蔽风雨的内间,四面壁有三面尚算 完好,仅窗户一面的板壁大半已朽。   室中已有两个中年人席地而坐,四个人入室,将仍在发抖嘎声抽气的美少年往地板上一 放,有人将油灯挑亮。   “蔡兄,苗前辈没来?”一位有酒糟鼻的中年人问。   “死了,不明不白地死了……”北丐坐下,将所发生的经过说了。   “好像真是中了自己的毒。”中年人听完苦笑:“瓦罐不离井上破,玩毒的死在毒下。 苗前辈昨天光临,慨然拔刀相助,没料到一出师便死翘翘,真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蔡 兄,咱们少了一条臂膀。”   “咱们本来就没将外援计算在内。”北丐说:“这小子不知何时毒性才能自解,捆上再 说。”   “蔡兄,还有人呢?”   “什么人?”   “除了这小子之外,好像还有人在各处走动。”   “不会吧?”北丐不相信:“另两个家伙,在离开大街时就被我扔脱了,不可能循踪找 来。”   “兄弟的确听到不寻常的声息。”   “楼高风大,声息多得很呢。”   替美少年捆绑的大汉,突然说:“蔡前辈,晚辈敢打赌,这小子是女的。这双手十指尖 尖细皮白肉……”   “你想女人大概想昏了头。”另一名大汉调侃地说:“老母猪你也看成美女人啦!老 三,忍着些,事情办好,再找女人快活,别胡思乱想啦!”   老三仍不死心,确信自己的确不会错,立即动手替美少年解衣。狐裘拉开了,夹袄拉开 了,内衣一拉,露出女性特有的水湖绿胸围子,那上半截羊脂白玉似的胸膛鼓鼓地,半段乳 沟展现在灯光下。   “女的!”老三欢呼!   一个灰影已摸到楼下,听清了上面传来的欢呼声。   众人一怔,目光全向那诱人的地方注视。   “嗤”一声袭帛响,老三拉破了胸围子。   椒乳怒突,一览无遗,春色无边。   “妙哉!我敢打赌,这是一块没耕的田。”老三兴奋地叫,眼中欲火上升:“蔡前辈, 是我发现的,问完口供之后,将人交给我享受。”   他的手,往玉乳上探去,要施禄山之爪。   北丐伸手一拨,不悦地说:“轮不到你,闪开!”   “蔡前辈……”   “问完口供再说,人不是你擒住的。”   “这……”   “向女人问口供,程老兄是有一套的。”北丐向另一位斜鼻薄唇的中年人说:“你是个 色鬼,知道对付女人的一切手法,交给你啦!”   “蔡兄,你找对人了。”色鬼笑吟吟地说:“尤其是黄花闺女,在我色魔程承先手下, 保证她一一吐实,这小女人的确是黄花闺女,可写保单。来,我带她到角落去问,这种手法 不传六眼……”   话未完,破窗下传来陌生的语音:“盛会盛会!谁也没料到你们会躲在危楼上,可把在 下累惨了,在各处破厅房里穷找,真辛苦。”   众人吃了一惊,三面一分。   “是你!”北丐不胜惊讶:“朋友,你找死?看清了阁下的处境吗?”   “六比一,在下的处境恶劣得很。”来人说,他是杨家骅:“这年头,真是世情大变, 人的尊严荡然无存,快成了禽兽世界啦!诸位都是江湖上的知名人士,位高辈尊,不是鼠窃 小偷****王八,怎么对一位入世不久的小姑娘,用这种下流无耻的手段来对待她?老天!你 们已经不是人了。”   “小畜生狗杂种!”色魔切齿大骂,举步上前:“你骂得痛快,我色魔如果不撕碎了 你,就不是人养的。”   “你本来就不是人养的。”杨家骅不客气地顶了回去:“你们走吧,还来得及,因为在 下对你们这些武林败类,已经感到十分可厌,不要引起在下的杀机,走吧!”   色魔怒火如焚,一闪即至,招发鬼王拨扇,右掌全力抽出。   杨家骅一拉马步,右掌立掌吐出。   “啪啪啪!”色魔连击三掌,全击在他的右掌上,奇准的劲流随掌呼啸,楼板格吱吱怪 响。   他的掌轻灵地移动,并没反击,不管色魔由何方攻击,也无法将他的掌震偏,除非色魔 贴身切入,不然休想攻到他的身躯。   “你的两仪大真力已练至化境了。”他盯着收掌后退惊骇莫名的色魔说:“幸好在下练 了卸力术。”   一声剑吟,色魔拔剑向前一引,剑气森森,隐隐传出龙吟虎啸似的震鸣,剑身似乎突然 变色,光华熠熠跃然欲动,杀气像怒涛般向杨家骅涌去。   即使不是行家,也可看出色魔的剑上,已可发出伤人于锋芒外的剑气了,对方的兵刃在 剑身外尺余处,便会被剑气震开,甚至会被剑气所崩毁。   杨家骅两手空空,咔一声抓下一条窗框。框长四尺,又粗又大极不趁手,单手不易抓 握,双手又嫌短了些。   窗框向前一伸,他用的是单手。   色魔功行剑法,两仪大真力已运足十二成,大概是不信杨家骅的卸力术能卸除剑气,所 以全力以赴。   一声厉叱,剑化长虹排空而至。   窗框前端首先与剑尖接触,剑气果然厉害,窗框突然向上飞弹,剑虹长驱直入,近身 了。   危机千钧一发,窗框的后端突然脱离杨家骅的掌握,前端被剑气震起,后端便向前飞 出,一切顺其自然,一气呵成,似乎是他将窗框掷出,窗框因重心转移,自然地翻腾而飞。   变化太突然,色魔已来不及用剑拨窗框,噗一声响,窗框后端击中色魔的左胸下心坎要 害,护体神功竟然挡不住粗大的窗框打击,着力面大,应该不起作用,即使用细小尖锐的利 刺刺中,也伤不了色魔一根汗毛,但色魔竟禁不起这次的撞击。   杨家骅就在剑尖及体的前一刹那,向右前出三尺外。   色魔止不住出剑的冲势,像是发了疯,身随剑走,凶猛地冲向没有窗的破窗台。   “砰!”窗台被冲坍了,木板纷飞中,色魔仍向前冲,冲出雪光朦胧的窗外去了。   “哎……”惊叫声摇曳而下。   楼高丈六,下面积雪盈尺,按理,像色魔这种修为已臻化境高手的中高手,摔下去应该 毛发无伤。   “他发疯了。”杨家骅说:“你们还不走?”   北丐虽号称天下第一恶丐,但真才实学并不比色魔高明,与人交手极为奸猾机警,从不 与人硬碰硬死拼。这时看到色魔一招便栽,惊得毛骨悚然,心中发冷。   “想群殴吗?”杨家骅伸脚挑起窗框接住:“在下奉陪。但诸位最好留些神,楼快垮 了。”   北丐向同伴扫了一眼,发现四位同伴在发抖,脸无人色,没有一个人手伸向兵刃。   显然,这些同伴已经丧了胆。   “罢了!”北丐懊丧地认栽,向半裸的美少女走去,想将人带走。   美少女已经停止颤抖,呼吸也不再出现窒息的现象,绝望地瘫软在楼板上。寒冷已令那 羊脂白玉似的饱满酥胸变成青灰色,皮肤收缩,绽起一颗颗鸡皮疙瘩,不再令男人心荡神摇 啦!   “你敢动她?”杨家骅沉叱:“除非你不要命,你简直无耻!”   “老夫给你记下了。”北丐怨毒地说:“只要老夫有一口气在,你休想安逸,山长水 远,后会有期。”   说完,带了同伴仓惶下楼。   色魔被带走了,已经不是活人而是死尸。原来从高楼摔下时,剑先一刹那着地,靶下尖 上,无巧不巧插入雪中,该死的色魔恰好压下,剑贯穿小腹一起倒下了,挽救不及时,呜呼 哀哉。   杨家骅直等到确定北丐一群人走了,方走近美少女,首先便替少女穿衣。   “何穴被制?”他柔声问。   “我……我瘫痪了……”少女虚脱地闭上双目说,泪下如雨。   “那是被软字诀制了穴道,不要紧的。”   “我……”   “快告诉我,我替你解。”   “我……我是中毒……”   “什么?中毒?”他吃了一惊:“我……我不懂毒,这……”   “我……我活不成了……”   “你知道中的是什么毒?中谁的毒?北丐不会用毒……”   “毒无常苗庆的毒。”   “哎吁!那老魔……真糟!不管怎样,你现在还没死,首先你得保持温暖,楼下有余 烬,还有一具尸体,我得让你保持暖和,找些东西让你呕吐。”   他挽起了美少女,出室举着油灯下楼,风一吹,油灯熄了,他只好摸索找到摇摇欲坠的 楼梯。   “那……那死尸是毒无常。”少女说。   “他死了?你……”   “我……我在半昏迷中,鬼使神差杀了他。”   “糟了!没有人能救你,那老毒魔用的都是独门毒药,只有他的解药能解。”   炭火仍埋在灰下,拨开灰炭火出。他吹烧了火,堆上木板令火升旺。   “你先暖和暖和。”他细心地将少女安顿在火旁:“来,张开嘴,我掏掏你的舌根,可 能呕出一些毒……”   “是嗅入的毒。”少女拒绝张嘴:“呕不出什么来的,我根本没接近那老毒魔。”   “这……我对毒外行。告诉我,身上感到怎样了?”   “只是有点头晕,浑身发软。”   “毒性不烈。暖和些了吗?”   “还冷,不过还撑得住。”   “我送你回客栈,你那两位男女随从懂不懂毒?”   “不懂。”   “真糟糕!今晚我到城南,交代同伴办理一些琐事,回程看到你追入这座废园。我知道 这里面很乱,夜晚追入危险得很,所以出声叫你退,设想到你不加理睬,我随后跟入,你们 都不见了,找了好半天才看到楼上的灯火和欢呼声。”   “哦!你认出是我?”   “没认出来,只看出一追一逃,本能地出声相阻而已。如果知道是你……”   “就不理我的死活了?”   “废话!”他微笑:“我不是一个气量小的人,你我并没有仇恨。如果知道是你,我会 骂你……”   “什么?骂我?”   “你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只要一骂你,你就会中止追逐,回头找我出气了,就不会落在 他们手中啦!”   “我好惭愧。”少女幽幽地说:“想不到我在你的心目中,印象是这样恶劣。真被你料 中了,我就是被北丐骂得受不了,才横定了心追他的。”   “咦!你的手在动。”他欣然说。   “咦!真的呢!”少女的手指,的确在伸屈不定。   “可能不是致命的毒。来,我替你推拿,帮助血脉加快流动,可以早些将毒排出,人的 肝脏本来就有排毒的功能。”   “这……”少女欲言又止:“谢谢你。”   他立即抓起少女的手,先从上臂开始推拿。双手推拿毕,扫着拍打双腿。最后将少女翻 转,推拿背腰。   胸腹部份,他略而不及。   “我的手脚可以动了!”伏卧的少女欢呼,手脚不断伸缩。   “不要紧了。”他停手:“脸上已有了血色。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站起来看看。”   他扶起少女,等少女站稳再松手。   “聚气,行功试试。”他说。   深长呼吸二十次,少女的面庞已回复红润。   “你复原了。”他察颜观色欣然宣布:“这是一种可以自行消散的短暂制人毒药,老毒 魔不想要你的命。”   “谢谢你!”少女活动手脚羞红着脸,回避他的目光:“我真的复原了。”   “我该走了,姑娘,再见。”他笑笑向外走:“请不要找玉狐的晦气,她不会再找你 啦!”   “请留步……”   “抱歉,我已经耽误了不少时辰。”他已到了门外。   “你……你还在……还在讨厌我。”   “你说什么?”他扭头问,门外风太大,他的确没听清少女似嗔似怨,期期艾艾的语 音。   “你……你没问我姓什名谁……”   “呵呵!你叫曹文敏,我已向店伙打听过了。再见,姑娘。”   他一溜烟走了,去意匆匆。   “这……这冒失鬼!”少女顿脚娇嗔:“哼!你根本不是玉狐一路的,一定是上了玉狐 的当。哼!那骚狐狸如果……如果……”   如果什么?她没说,贝齿咬着下唇,红云上颊。   一早,风雪突然停了。   旅客们纷纷离店上道,杜家也在早膳后登程,四部大车滚过积雪盈尺的地面,沿官道向 南又向南。   出了南门,三位保镖已在城外久候多时,他们昨晚没进城。   五里亭、大王庄、岳氏屯……纷纷抛在车后,近午时分,接近了半坡店北面五六里的险 恶松林。   后面三里地,美少女仍是男装打扮,乘坐着一匹雄骏的黄骠。两位男女随从跟在后面, 坐骑也是栗色马。   再后面,一匹乌云盖雪突然放蹄飞驰,马后雪泥飞溅,像一朵乌云冉冉而至,好快!   男女两随从最先听到快速的蹄声,讶然扭头回顾,发觉乌云盖雪已接近至半里内,势若 奔电。   “咦!怎能用这种脚程赶长途?”男随从讶然轻呼。   少女曹文敏也听到蹄声,也扭头回顾。   乌云盖雪已将接近身后,骑士的脸孔看不清。   “好骏的乌云盖雪!”少女说:“一口气赶二十里毫无问题,好马!”   “哎呀!我认识这匹马。”女长随叫。   “对!归德杨家粮栈就有一匹这样的神驹。”男随从终于道出乌云盖雪的底细。   乌去盖雪飞驰而至,势如雷霆。官道宽有五丈,乌云盖雪从右面超越。   太快了,真不易看清骑士的脸容。骑士的皮风帽已放下掩耳,只露出一双大眼睛。月白 紧身衣,羔皮背心,腰间盘了一条乌光闪亮的丈八九合织金长鞭,背负狭锋单刀,刀环没装 饰吹风。   “是他!”少女在乌云盖雪远出三二十步外,方想出骑士是谁:“快追!他……他 他……”   “小姐,追不上的。”男长随大叫。   少女已加了一鞭,黄骠奋蹄张鬣猛冲。   前面,突然传来震天的长啸声,和石破天惊的狂笑。   车队已进入黑松林,路两旁,积雪的松林依然青翠,二十余匹健马从路右的松林深处向 前冲。第一匹马上,是挟了铁手杖的北丐。   马队先达到官道,二十余名骑士赶到会合。   四保镖压住车队,囚部大车缓缓停住了。   三十余名骑士皆用风帽掩住口鼻,仅露出一双怪眼,各式各样的兵刃,随时皆可能拔 出。   “哈哈哈哈……”北丐大笑:“你们四位假保镖,该兜转马头回去了。你们的人天没亮 就赶到前面清道,没想到咱们联合了云蒙三煞,提前赶回来下手吧?”   天罡手袁雄策马小驰而出,在十余步外勒住坐骑。   “北丐,想不到你竟然愚蠢得摆起强盗阵势来了。”天罡手沉声说:“从黑道转升为绿 林,你应该知道后果的,今后你必须占山为寇,没有机会在江湖行走玩命了,你的命也比往 昔值钱,你北丐蔡杰,将成为天下各地官府缉拿的要犯。你今天所作的事,愚蠢得不能再愚 蠢了。尤其是与云蒙三煞联手的事,错得离了谱。三煞立寨云蒙山,是绿林大盗中声誉最差 的所谓狗盗,你居然自贬身价与他们合作,你就不怕名臭?”   “哈哈哈哈……”北丐又在狂笑:“当你们这些人死光了之后,谁知道今天所发生的事 呢?死了的人是不会说话的。”   “你说得太早了,阁下。”天罡手也据鞍狂笑:“哈哈哈哈……你认为清晨过去的人, 是赶到前面清道的?认为车队只有咱们四个人,便可以任杀任剐了?”   “不是吗?”   “你看!”天罡手向后面用马鞭一指。   第一辆和第四辆大车的车门同时开启,从容不迫鱼贯出来了十六名反穿皮袄,只露出双 目的人。   “箱笼行囊已悄悄寄存在滑县,对付你们的人昨晚就藏匿在车厢内。”天罡手大声说: “这些人虽说不能以当百,但以一当十是毫无问题的。诸位,准备吧,看谁今天肝脑涂地, 聪明的朋友,最好及早脱离是非场。”   路旁的一株巨松上,大雁似的降下一个白袍人。   “臭花子,你没把我阴司恶客忘了吧?”白袍人在十余步外说:“你上了大当,看来已 用不着老夫动手,乐得坐山观虎斗看看热闹。”   身后出现了浑身白的玉狐,在三丈外大声说:“阴司恶客,金银财宝都留在滑县,这些 人出面挺着脖子挨刀,他们到底是为何而来的?”   金银不在车上已无疑问,两部车暗中藏人,当然不可能装载其他物件。另两辆车虽然车 门未启,但车窗已开,可以清楚地看到杜家一众男女瑟缩在内。   无财可劫,谁还愿意拼命?尤其是像北丐一类聪明人,知道上当便顿萌退意。   但是就有人不聪明,云蒙三煞第一次下手吃了亏,这次志在必得,发现上当却不死心, 更是怒火冲天。   一声怒吼,十余名强盗愤怒地拔兵刃冲出。   天罡手策马后退,后面十余个人已一拥而上。这一来,北丐的人想走也脱不了身啦!   双方迅疾地接触,杀声乍起。   “阴司恶客,你认为千手猿在不在这些人里面?”玉狐又问:“穿章打扮都差不多,你 能分辨出来吗?”   “不能,除非他使用暗器。”阴司恶客的目光始终在车附近转动:“他到底混在哪一群 人当中,大概不久就可以揭晓了。”   “你最好不要参予。”玉狐盯着阴司恶客的背影冷笑。   “你呢?”阴司恶客根本不在乎她在身后弄鬼,一直就不曾回头看她。   “你少管本姑娘的事。”   “哼!”   “不要哼。听我的劝告,不要参予。”   “为何?”   “因为有比千手猿更高明的人,在一旁暗中保护姓杜的人,早些死心,对你大有好 处。”   “是你吗?你难道不是打杜家财宝主意的人……该死的东西!”阴司恶客咒骂着飞掠而 出。   两个家伙击倒了姓任的镖师,正冲向第二辆大车。车夫丢掉缰绳,惊怖地往地下跳逃 命。   “铮铮!”两个家伙连人带剑飞退丈外,有一个几乎摔倒,一个右肩被划开了一条缝。   玉狐跟到,剑发如灵蛇。   “你得死!”阴司恶客怒吼,一剑振出。   “铮铮铮!”玉狐连攻三剑皆被封住,侧飘丈外,被阴司恶客狰狞的神色吓了一大跳。   一声厉叱,阴司恶客冲出反击,剑发狠招飞星逐月,猛烈的冲刺声势惊人。   玉狐知道不妙,不敢硬接这种雷霆一击,人化轻烟斜掠出两丈外。   阴司恶客并不追袭,猛扑向未结阵联手的两个家伙。   “诱他出来!”右肩受伤的家伙叫,快速后撤。   北面蹄声如雷,乌云盖雪快到了。   杀声四起,群雄各找对手,在四面八方追逐不休,雪地里,已有五六个人躺下,四周不 时可看到受伤者遗留下来的鲜红血迹。   第二部大车的车座上,由于车夫已经跳下逃走,换上来的人是擒龙客柳絮。等到阴司恶 客被引开,天罡手恰好策马驰到,把守在车侧,防范有人冲近。   混战在激烈进行,没有人往车旁接近,在未获得决定性的胜利前,没有接近车辆的必 要。   乌云盖雪在杨家骅所发震天长啸中,冲近最后一辆大车,他抽出腰缠的长鞭,策马长驱 直入。   一名大汉首当其冲,扬刀大喝:“靠边靠边,不许接近……哎……”   长鞭划空而至,闪电似的卷住了大汉的右腿,大汉倒飞而起,在惊叫声中被摔飞两丈 外,起不来了。   天罡手闻声回顾,还没看清变故,只看到黑黝黝的健马冲到,眼角也看到了鞭影拂动, 和一个飞起的人影,如此而已。   “啊……”天罡手突然狂叫,摔落马下。原来长鞭缠上了左肩和右肋,硬将沉重的身子 拖下马来。   如果被缠住的是脖子,一拖之下,脑袋很可能被勒断飞起三尺高,危极险极。   站在车座戒备的擒龙客,顾得了前面忽略了后面,就在天罡手落马的刹那间,杨家骅已 抽鞭借势登上了车顶,向前面的车座跃下,右脚扫中了擒龙客的右肩。   “哎……”擒龙客惊叫,飞抛下车。   乌云盖雪鞍上没有人,发疯似的冲到前面去了。   鞭声叭叭,第二辆大车在杨家骅的控制下,两匹健骡绕第一部大车右侧冲出,冲过激斗 中的人丛,向前面狂冲的乌云盖雪逐渐远去的背影疾驶。   先后有四个人想阻止或攀登车厢,皆被长鞭一一击倒或卷飞。   这些变化说来话长,其实为期极暂。乌云盖雪冲越、杨家骅排众贯入、击倒天罡手、离 鞍登车夺车、车随乌云盖雪脱离斗场南下,连续发生似乎在片刻间完成,有人根本就不知道 所发生的事故。   有两个人是完全清楚的。一个是阴司恶客,丢下强敌跟在车后飞步狂追。一个是玉狐, 她向侧方退走,不住摇头苦笑自语:“他好像真疯了,行动有如电耀霆击,老天爷!人怎么 可能达到这种不可思议境界的?”   她不与人接斗,远远地作壁上观。   人群大乱,车走了人也散了,有些夺坐骑追赶大车,有些人上了空车接着追出。   第三辆不是空车,卒上载了杜家的男女仆从,全被赶下车瑟缩在一旁,三辆空车全被驾 走,迫赶第二辆车去了。   玉狐看到了假公子和两名男女随从,目送三人三骑去远,冷笑一声自言自语:“我也赶 到前面去看看热闹,也许能帮得上他的忙。”   远出三四里,乌云盖雪慢下来了。神驹通灵,知道主人正在后面跟来。   骡车本来极少快速赶路,但在杨家骅的驱赶下,两匹健骡一反常性,默默地拼命奔跑。   阴司恶客在前三里,还能与大车保持百十步距离,仅拉远了五十步左右。三里一过,距 离逐渐拉远了。   第一匹穷追的健马,越过了体力逐渐衰退的阴司恶客,然后是第二匹,第三匹……   “下来!”阴司恶客怒吼,从路旁向路中急闪,一剑砍在第四匹健马的骑士右腿上,人 也飞跃而起,抓住缰绳将痛得晕头转向的骑士掀下马,夺了坐骑急进。   五里、八里、十里……追骑将及。   前面一座小岗下,向东岔出一条小径,岔路口一位骑士驻马相候。   乌云盖雪到了,骑士发出一声低啸,乌云盖雪毫不迟疑地止蹄,然后缓缓驰入小径,在 二十步外发出一声长嘶,轻快地往复小驰。   车急驶而至,车座上的杨家骅大叫:“陶叔,将车带走,我断后。”   骑士是陶永顺,策马伴着车驶入小径,车缓缓行驶。   “鞍袋有弓,一袋两发箭。”陶水顺跃上车座,一面将坐骑的长绳系在车柱上:“一切 停当,按计行事。小心了,前途见。”   杨家骅将车交给陶永顺,跳下车取了陶永顺坐骑旁鞍袋的弓和箭,走向乌云盖雪,一面 走一面从弓袋取出大弓上弦。   现在,他身上有了三种致命的武器:长鞭、弓箭、狭锋单刀——他的绰号叫妙刀;刀是 他的拿手武器。   挂上箭袋,他上了乌云盖雪。   半里外,第一匹追骑狂奔而来。   他回到路口,搭上了第一枝箭。箭袋中有两发箭,一发是十二枝,他已计算得相当精 确,二十四枝箭足以阻挡这些乌合之众。   “小心堕马!”他舌绽春雷怒吼。   弓是最普通的彤弓,次品彤弓,两个力。在他这种高手行家手中,两个力足以百步穿 杨。   “砰……”第一匹健马倒了,雪泥飞溅。虽然先一步得到警告的骑士已有所准备,仍然 被摔得灰头土脸。   第二匹马倒了,第三匹……第囚匹的骑士是阴司恶客,被摔出三丈外,栽在路旁的积雪 中挣扎难起。   连毙六匹健马,乌云盖雪开始越野小驰。   “哈哈哈哈……”杨家骅的狂笑声震耳欲聋。   三匹健马离开官道,越野追逐乌云盖雪。追了里余,三匹马失了踪。   乌云盖雪北上,越野而进,等到了第一部大车。   见机回头的两人两骑,骑士老远便发狂般大叫:“不要追了,弓箭厉害!”   箭来势似流光,左面第一匹健骡屈蹄冲倒,接着,大车像崩山般翻覆。   乌云盖雪在百步外的野地里回头南下,没有人再敢追赶,在众目睽睽下,漆黑的马影快 速地消失在小岗后。   车向南又向南,乌云盖雪跟在车后小驰。   未牌时分,路右出现一条十余丈宽的河流。河尚未结冰,一堆堆浮雪随水漂流。   一艘中型有舱的货船,静静地泊在河岸旁。岸上站着微笑的包方山,老远地便大叫: “一切妥当,你们早到了半个时辰。”   车停在河岸上,杨家骅打开车门。突然,抓住门柄的手,被一个美丽的少女抓住了。   “哎……你……”他惊呼,急急将手挣脱:“你怎么咬人?”   少女虽然生得美,但惊怒的神情相当吓人,冷不防咬住了他的手背。要不是他反应快, 真可能被咬得皮破血流。   “你们这些强盗。”少女堵住车门尖叫:“不许你们对我爹娘无礼。”   车中共有六个人,除了少女之外,杜应奎夫妇,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年,一位七八岁的娃 娃,一位奶娘,五个人抱成一团发抖,脸无人色。   “这种见面礼相当别致。”他笑笑:“你一定是素兰姑娘,千金小姐居然咬人,异数。 杜伯伯,请下车。”   叫得怪亲热的,杜应奎瞪着他发愣。   为免缠夹不清,他将要说的话道出:“小侄杨家骅,南湖杨庄孝德公是家父。小侄受杜 二叔重托,接伯伯一家老少返乡。十余年久违,杜伯伯不认识小侄了。”   “哦!你……我记起来了。”杜应奎恍然:“你是家骅贤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杜伯伯记得睢州西王庄一个姓王名百霸的人吗?多年前伯伯出任山东肥城知县的旧 事。”   “记得记得,这件事愚伯记得很清楚,曾经接到几次警告黑函。”   “对了。”他简要地说:“王百霸是江湖上拥有强大实力的坏蛋,他一直就在找机会报 复。杜伯伯,那威远镖局的四位保镖师父,其实是王百霸的朋友……”   “本来愚伯从没打算雇保镖,愚伯为官十余载,虽不敢说两袖清风,至少没有多少财宝 足以引起强盗的注意。后来是吏部的故友高同年,硬是替愚伯向威远镖局投保,所有的手 续,都是高同年一手安排的。不知道怎么一回事,没到保定就有强盗打劫,真也多亏了四 位……”   “那四位镖师,根本不是威远镖局的名镖头。那位引介的高同年,事先已受到歹徒的胁 迫。骗取得伯伯的信任,他们事先放出空气谣言,说伯伯宦囊甚丰,珍宝成箱,以吸引歹徒 的注意,由他们打发那些闻风赶来行劫的贪心鬼,伯伯不是对他们言听计从不起疑心了 吗?”   “这个……他们到底……”   “他们要将你带到西王庄,在开封设下了巧妙的圈套,安排你在开封失踪之后,带到西 王庄报昔年肥城受辱之仇。沿途打打杀杀,在开封失踪,便成了合情合理的事,不会有人追 究啦!”   “这……真有这种事?岂不是无法无天吗?”   “王百霸还不算太坏的人,他聪明反被聪明误,想在这次事件上出风头卖弄机智,试试 自己除了勇之外,是否也配称多谋,因此而被小侄出其不意破坏了他的计划。世间比这更无 法无天的事多着呢!王百霸毕竟还算不是个嗜血的卑鄙恶棍,换了旁的人,请几个凶手谋杀 省事多多。不久他们便会追来了,快上船早走早好。”   “你……你你……我们怎能相信你的话?”素兰姑娘用不信任的眼神盯着他问。   “素兰姑娘,要把你们丢下河,你才相信吗?”   “你……”   “你知道我这样做,冒了多大风险吗?”他苦笑:“我杨家粮栈,算是与王家结定了 怨,王家有人认得我这匹乌云盖雪。今后,你们家平安了。我和王家的仇怨没完没了,不知 如何了局呢。我想,你要等他们追到之后,才肯相信我的话。”   “贤侄,我相信你。”杜应奎总算不糊涂:“女儿,下车。”   “行囊的事,陶叔会留下来料理。”杨家骅说:“这条河在铜瓦厢汇入大河,船可以直 放州城,顺水顺流,他们即使想追也追不上了。”   六位船夫准备发航,乌云盖雪藏在后舱内。健驴纵走,车推入河中。陶永顺换了村夫 装,乘马绕道折口滑县善后。船驶离半个时辰,追骑终于到达河岸。但车迹已被大雪所掩 没,追骑并未停下来查究,追过了头。   半月后,归德州城。   州城不大,城州仅有七里左右,却有五六丈宽的护城河,外面加筑了防水的土城。四座 城门外,各有一条跨越护城河的桥梁。南门外的桥叫通济桥。南大街的杨家粮栈,是城中规 模最大的一家。   大雪纷飞,正是真正的农暇时节,一切活动似乎皆停顿了。市面商业反而更显得繁忙, 因为采办年货的日子快到啦。   杨家骅这天往城里走,不乘坐骑步入进城,十里路在他来说,走快些两刻时辰便到了— —一个时辰有八刻。   踏上通济桥头,突然,一阵慑人的寒栗,像浪潮地袭击着他。   那些极端敏感的人,常会有这种难以解释不可思议的反应,可以称作预感或通灵,每当 危险光临的前片刻,体内某一种秘密的官能,已先一步感受到未来危险的压力,发出本能反 应的警告。   他就是这种敏感的人。   瑞雪纷飞,道上罕见的人迹。对面城门口有一个穿老羊皮袄的人,正出城朝桥头走来。   他站住了,拍拍帽上的积雪,缓慢地、从容地将掩耳往上翻,镇静地将带子系好。现 在,他的脸部暴露在风雪中了,听觉不再有障碍啦!   “你好像知道有致命的暗器指向你的背心要害。”身后不远处传来冷酷的语音:“但你 要明白,这时我还不打算要你的命。老夫鄙视暗杀,要杀人时,一定先向对方提警告。”   “王前辈。”他沉着地说:“八德酒楼的酒菜不错,小可作东,前辈肯否赏光……”   “免了,老夫是来向你提出警告的。从现在开始,你给我小心了。现在,向前走,不要 回头。”   他摇摇头苦笑,举步向前走。   他虽然看不见背后的人,但他知道,那人藏身在桥头西面不远处的大柳树后。他身在桥 上,闪避暗器十分困难,对方如果偷袭,他必定凶多吉少。   “不想听小可解释吗?”他一面走一面问。   “没有必要。在滑县你的成功,表示你的智慧高人一等,老夫还不认输,要和你玩玩灵 猫戏鼠的游戏。”   “王前辈……”   “从现在起,你无时无刻,都得力自己的死活耽心,可不要大意了,免得玩起来毫无趣 味草草收场。”   身后不再有声息,他过了桥回望,身后鬼影俱无。   预期中的麻烦果然来了,幸而他在心理上早有准备。   不管怎样,他开始对千手猿怀有三五分敬意,至少这老凶魔不在背后暗算人,总算保有 武林朋友磊落的豪气。   还有,自从杜应奎返乡之后,还没发现有人登门骚扰,也没有人到他杨家找麻烦。   粮栈有三间门面,中间店堂相当宏大,仅设了一座小柜台,招待客人的排椅甚多,真正 忙碌的地方,是左右粮食进出的堂屋。但年关已近,已不再有粮食进出,该结帐的客户早就 结清了,所以店堂显得冷清清,甚至左右店堂的栈门也掩上了。   天气太冷,两名店伙闲得无聊,坐在供客人取暖的火盆旁喝茶聊天。掌柜的朱二爷也安 坐在柜内,双脚踏在小火盆的边缘,手笼在袖内,靠在椅背上打盹。   巨大的门帘一掀,进来了一位穿狐裘的人。   “少东主杨家骅在不在?”来客俏甜的语音十分悦耳:“好冷的天!”   两位店伙一怔,双目瞪得大大地。   摘下风帽的玉狐,的确美得令人屏息。三丫髻,每丫有一只珠花环,珠耳坠摇晃着,风 华绝代,高贵而又和蔼可亲,笑容令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大冷天,她把春的气息带进冷飕 飕的店堂里!   “哦!姑娘请坐,先向向火。”   “我姓杭,杨少东主知道我。”   “请稍候,小的进去请少东主出来!”   片刻,杨家骅出现在廊口,大笑说:“哈哈!风雪故人来,欢迎!杭姑娘,里面坐, 请。”   二进厅设了炭炉,古老朴实的家具古色古香。小厮立即利用炉旁的水壶沏茶,整座厅暖 洋洋地。   “大概不死心的人都来了。”他对玉狐的出现并不感到意外:“姑娘风尘仆仆,不会是 赶来报喜的。”   “鬼的风尘,有的只是茫茫大雪。”玉狐凝视着他嫣然微笑:“半坡店你那一手飞骑夺 车的豪举,几乎像是平地春雷,震撼江湖名动武林,好多人都在打听你的底细。杨兄,你已 经成为江湖名人。”   “人怕出名猪怕肥。”他苦笑:“寝食难安的日子要来了,真不好过。”   “话不是这么,犯不着为了泛泛的乡谊,冒那么大的风险。”   “杭姑娘,也许你看多了江湖诡谲人生百态,一切皆以自我为中心,世态炎凉,自己才 最重要。但在我这种平凡的人来说,不能完全为自己而活,许多事都牵连甚广,冥冥中似乎 真的数有前定,半点不由人。你想想看,家父能拒绝杜家的请求吗?我又能违抗家父的意旨 吗?不谈这些,乏味之至。杭姑娘……”   “不谈乏味的事,谈紧张刺激的。”玉狐说:“我昨晚到,落脚在西门悦来老店……”   “哎呀!你怎么不来找我?见外吗?我这里有最清净最干净的客房……”   “以后再说,我不是一个人来的。”   “哦!你的同伴……”   “阴司恶客。”   “什么?他还不死心?”   “他那种人,是永远不会死心的。”玉狐苦笑:“我已经落在他的有效控制下,所以来 向你求助。”   “这老凶魔可恶,你要我帮助你摆脱他的控制?”   “是的,你能帮助我吗?”   “走,带我去找他。”他放杯而起。   “你……你又要做傻事了,你其实用不着管……”   “也许我这一辈子都在做傻事。”他苦笑:“杨家粮栈其实每年所赚的钱,勉勉强强只 够开销,碰上荒年还得赔本到外地购粮救急。走吧!你我是朋友,对不对?”   “这……”   “即使不是朋友,你来找我,我也不会拒绝的,因为我有自信对付得了阴司恶客。”   “如果你没有胜他的信心……”   “我就不会答应你。”他坦然地说:“要帮助别人,首先你就必须能保护自己,不然陪 上一条命,事情依然不能解决,毫无用处。愚忠愚孝愚勇,都不是良好值得鼓励的事。走 吧!他在客店?”   “在商丘关伯台。你不带刀?”   “我不打算和他在刀上讲理。”   过了通济桥,右面岔出了条小径,那就是到商丘的捷径。   由于路太小,商丘杜家的人很少走这条路。   不太高的商丘,在风雪中似乎显得苍凉无助,关伯墓附近的松柏,也显得老态龙钟奄奄 一息。   墓台前,阴司恶客站得笔直,雪花飘落地脸上也浑如未觉,真像一座没有知觉的石翁 仲。   “凌前辈好。”他在两丈外止步抱拳行礼:“晚辈先谢谢前辈在滑县所指示的宝贵消 息。”   “什么消息?”阴司恶客讶然问。   “四个假镖师。”他说:“如果不是前辈指出他们是假的,晚辈一定冒冒失失地闯去, 很可能中了他们的圈套,被他们所暗算。”   “彼此互相利用,算不了什么,你知道老大的来意吗?”阴司恶客的语气极为阴厉。   “知道。”他向东西山丘下的杜家一指:“杜家是本地的名门,出了任何意外,官府都 有责任深入追究,情势与在旅途完全不同。前辈,该是放手的时候了。晚辈认为,前辈应该 明白前往闹事的后果,所以并不怎么耽心,主要的目的,是前来与前辈谈谈杭姑娘的事。”   “这骚狐狸坏了老夫的大事,老夫饶不了她,她必须负责把杜家的人诱出来,才能平安 无事,不然,哼!”阴司恶客嗓门提起了:“你以为你侥幸救走了姓杜的,就可以太平无事 吗?你想强出头,干预老夫与骚狐狸的过节?”   “晚辈并不愿意强出头。”他镇定地默运神功:“但事情既然发生了,就只好挺身而出 面对事实。晚辈救了杜家,与杭姑娘是朋友,两件事皆与前辈有利害冲突,如果不及时了 断,就会引发更严重的纠纷,希望前辈高抬贵手,饶了杜家,放过杭姑娘,晚辈感激不 尽。”   “办不到。”阴司恶客坚决地说。   “晚辈要请教,前辈到底与杜家有何不解之仇?前辈在江湖固然口碑不佳,但不贪财不 沾色,却是最为江湖朋友称道与尊敬的人物。杜家钱财有限,既非贪官,亦非污吏,晚辈委 实想不出前辈不肯罢手的理由,可否请前辈将原因见告?”   “你还不配问。既然你随骚狐狸来了,已明白表示你已揽下了这场是非,在这里作一次 孤注一掷的了断。”   “前辈……”   “你准备来说废话的?你为何要来?要是你害怕,滚远些,还来得及。”   “前辈请冷静……”   一声冷叱,阴司恶客疾冲而上,右手伸出袖口,五指半屈半伸,显然手上已运足劲道, 以九阴鬼手进击了。   杨家骅身形一晃,从对方的爪尖前消逝,出现在对方的右侧背。   阴司恶客挫身疾退,如影附形欺近,爪疾探下盘,快速绝伦。   杨家骅仍然沉着地闪避,在连绵不绝的快速手爪狂攻下,身形美妙地左盘右折,有如蝴 蝶穿花,而且并不远离,只在对方的身旁出没无常。   如果他反击,机会多得很。   连攻百十爪,阴司恶客连他的衣袂也没沾上,初期的攻击锐气已消耗了五成,每下愈况 啦!   “锵……”剑吟隐隐,阴司恶客恼羞成怒拔剑了,剑向前一伸,鬼眼中杀机怒涌,慑人 心魄的气势涌发如潮。   杨家骅身形疾退,有如电光一闪,出现在玉狐身旁。   “剑给我!这老凶魔已不可理喻。”他寒着脸说:“我的麻烦太多,不用快刀斩乱麻手 段处理,今后将永无宁日,必须用霹雳手段排除万难。”   阴司恶客突然收剑,鬼眼中的杀机瞬即消失无踪。   “这才像话。”阴司恶客收剑入鞘,眼中有可怕的笑意:“你肯用霹雳手段,老夫就放 心了。”   “这……”杨家骅不胜迷惑。   “老夫有一门近亲,在杜大人任职肥城知县之前,受人诬告陷害,身系囹囿静待秋 决。”阴司恶客背着手走近:“杜大人在审囚期间,在口供中看出舍亲的冤屈,毅然提案重 翻,不仅洗脱舍亲的冤屈,而且破获一宗刀笔吏交通地方强豪,专门从事陷害良善以谋财夺 产的罪恶秘会。你相信我阴司恶客,在杜大人千里旅程中,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吗?”   “哦!原来前辈是暗中保护杜大人的。”   “对。如果不是杭姑娘将你的底细见告,老夫真会找你拼命呢!”   “原来你们激我前来相见的。”他恍然大悟。   “事先没料到你肯来。”玉狐嫣然一笑:“你把我看成朋友,我好高兴。”   “把你请来,老夫主要是希望知道你处事的态度。”阴司恶客说:“你仍然采取霹雳手 段吗?”   “可能晚辈已别无抉择。”他不胜感慨地说。   “不错,你已别无抉择,千手猿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北丐也不肯罢手,很可能与千手 猿同流合污,暂且抛弃仇恨携手合作。小兄弟,咱们给他们一次致命的打击,永除后患。”   “这个……”   “杨兄,这时正是你刚成名,风雨俱来的紧要关头。”玉狐看出他心中的犹豫,立即乘 机替他打气:“如果你不拿出魄力来挺住,后果你该比我明白。北丐是天下第一恶丐,千手 猿是宇内八大妖邪之一,都是宇内声威显赫高手中的高手。你如果能替他们除名,敢来找你 的人就没有几个了。良机不再,有我这头机警的狐狸,与凌前辈这位阴狠可怕的阴司恶客暗 中相助,以你的实力作为打击的雷霆主力,你已经掌握了八成胜算。我唯一耽心的事,是你 能否应付得了千手猿的霸道暗器。如果他不用暗器,在你手下他支持不了百十招。”   “我只耽心他偷袭暗算。”他郑重地说:“面对面交手,他的暗器没有几成胜算。如果 我真怕他,也不会出面逞匹夫之勇保护杜大人了。”   “那就好。”阴司恶客说:“据我所知,千手猿极为自负,还没听到他曾经暗算偷袭过 任何人。现在,你决定了吗?”   “晚辈决定了,与他周旋到底。”他斩钉截铁地说。   “好。”阴司恶客欣然说:“你记住,被动永远成不了事,等候挨打早晚会遭殃,你必 须主动给他致命的打击,明天咱们就光临他的西王庄。”   “这……他已经来了。”他将通济桥头接到警告的事说出。   “哦!这家伙不浪费时间。我来设法将他引出来,光明正大与他了断,咱们来策划策 划,谋而后动。”   “用不着前辈引他,他会来找晚辈的。前辈隐身有术,神出鬼没,只要紧跟在晚辈身 后,就可以及早发现他的踪迹了……有了……”   他打出找地方隐身的手势,身形疾闪,到了四丈外的一株苍松下,向下一伏便形影俱 消。   关柏台只是土丘前的一座四方形土台,后面是什么都没有的墓道,通向三十步外的关柏 墓。墓只是一座什么都不像的大土丘,已经看不出是古代的坟墓。与西北两三里的古燧皇陵 一样,经过了数千年漫漫岁月,谁敢保证关伯的骸骨真的埋在这下面?所谓古燧皇,更是千 年万载前的原始部落神话,只能在幻想中去追寻这些先民的图腾形象了。   由于台比墓高,所以他们不可能看到台附近的景况。   久久,一无动静,风不大,满天飞瑞,雪花已经把他们的足迹掩住,白茫茫的雪地里如 果有人走动,十里内也无所遁形。   阴司恶客这个机警精明的老江湖,居然比年静气盛的杨家骅沉不住气。当然,老凶魔不 信任杨家骅的听觉是原因之一,再就是根本不相信附近有人。   老凶魔徐徐从碑后踱出,回到祭台旁,冷笑一声,自言自语:“嘴上无毛,做事不牢, 连办这点点小事也疑神疑鬼,我看他靠不住。”   正想出声把杨家骅和玉狐叫出来加以嘲弄一番,不料猛抬头,便看到对面三十步外土台 上面,站着一个只露出双目,一身白的高大人影,连插在腰带上的剑也加了白布套,百宝囊 也是白色的,站在风雪中像个鬼魂。反穿羔皮背心,白紧身衣,白裤白靴白风帽,如果伏在 雪中,恐怕走近了也不易发现。   只有那双眼是黑色的,似乎焕射出食肉兽类的光芒。   “啊……这人突然昂天长啸,声震九霄。   阴司恶客本来在发现有人时,已有点心神不定,再一听对方仰天长啸,惊疑地发怔。   白影出现在墓侧,伏地滑行与雪同色,难以分辨到底是不是有人移动。   四丈外松树下潜伏的杨家骅,突然大叫:“小心身后……”   阴司恶客这次完全信任他了,向前人仆,滚在祭台下贴座蛰伏如虫。   三把飞刀间不容发地从前部上空飞掠而过,把阴司恶客惊出一身冷汗。   “千手猿,这杂种老节不坚,从背后偷袭了。”阴司恶客从祭台另一端爬起切齿咒骂: “我阴司恶客要尽一切卑劣阴险手段,把你西王庄连根拔掉,你将为了今天的事,后悔八辈 子。”   偷袭的人已经退走,杨家骅也没现身。   远处站在台上的人,仍然纹风不动屹立在风雪中。   “姓凌的,你骂谁?”那人大声问。   “咦!”阴司恶客一愣,听出这人才是千手猿,走向飞刀堕地处,从雪中拾起一把飞刀 细察。   这是一种大型的,只能用掷击的单刃飞刀,长有一尺。千手猿惯常使用的飞刀有两种, 六寸和四寸,都是可拂可弹的柳叶刀,不但可以飞旋切割,也可折向由心。一个暗器之王, 不可能用这种拙劣的大型飞刀。   “从这边走!”杨家骅现身向侧方爬行:“不能坐以待毙。”   丘西一带树林星罗棋布,地势稍有起伏,视界不良,但雪地中的足迹,却深有尺余十分 清晰。   共发现了四个人的脚印。   “先毙了他的党羽。”阴司恶客咬牙切齿说。   “这是有意引我们循踪追赶,设下埋伏等我们送死的。”杨家骅仔细察看足迹说:“咱 们何不将计就计,来一次反客为主?”   “你的意思是……”   “郊区躲不住的,他们一定回城藏身。如果我所料不差,他们一定在偷袭失败后,走那 一条路回城。这一带我熟悉,一定可以赶在他们前面,他们必定会在埋伏区有一段时间逗 留。”杨家骅语气中颇具自信:“不过,晚辈深感奇怪,四个人偷袭,怎么只有一个人出 手?不合情理,说不通。”   “他们知道人多出手风险也大。”阴司恶客咬牙说:“一个人行险一击,三个人伏在雪 中等候,如果咱们当时循踪狂追,正好中了他们的埋伏,幸好你沉得住气。”   西门大官道是通府城(开封)在大道,桥称沂洛桥,桥西形成城外的一处小市集,赶不 上进城的人,就在此地投宿,驿站商丘驿就在此地。   距驿站约半里地,南面有四个人影匆匆踏雪行来。四人一身白,刀剑也用白布套住。   “不要经过驿站。”走在最后的人说:“往右靠,沿土堤绕到桥头,以免落入眼线的监 视下。”   右面一株大树下,飘落一个人,风帽一掀,现出阴司恶客那张吓人的大马脸。   “你们才来呀?”阴司恶客居然笑了,笑容比不笑更吓人:“你们不能发了三飞刀就溜 之大吉,对不对?”   “怎么会是你?”走在前面的人惊呼:“咱们确是从杨家粮栈跟踪杨小辈和……”   “和我玉狐?”左侧玉狐从雪中站起接口:“本姑娘猜出你们的底细了。恶客,他们不 是千手猿的人。”   “不管他们是谁的人。”阴司恶客狞笑:“动手谋杀我阴司恶客的人,不会有好结果 的。”   一声剑鸣,长剑出鞘。   阴司恶客不是讲武林规矩的人,先下手为强,抢制机先挥剑直上,招发分花拂柳,同时 攻击两个人,锐不可当,要想决战速决。   玉狐却不贪功,一声轻笑,拔剑开始游走。   “本姑娘挑你们两个。”她笑着说:“时光还早,进鬼门关的人,永远不会急着往里 赶。”   “脱你的罗裙,太爷也永远不嫌早。”一个使护手钩的家伙狞恶地说,抄她的左侧背: “大白天更妙。”   玉狐当然不希望陷入夹攻危境,向右后方急退。   “你走得了?”右面的人沉喝,脚下一紧。   出言轻薄使护手钩的人慢了一步,落在后面急急跟上,刚冲出三步,身后的深雪中,突 然伸出一双手,一把便扣住了右脚踝,立脚不牢向前一栽。   地下挺起杨家骅,跨出一大步俯身就是一掌。   “捉住一个了。”杨家骅大笑:“哈哈!我的偷袭手段也不错呢。”   他这一叫,叫掉了另三个家伙的魂。阴司恶客一听捉住了一个,有了活口啦!活口多了 反而麻烦。一声怒啸,崩开一个家伙的刀,反手给了右方另一人快速绝伦的一剑妙着,有若 电光一闪,剖开那人的右肋,扭身再一剑吐出,贯入另一人的胸口,连杀两人,其间相差不 过刹那,老凶魔果然够狠。   随着拔剑的余势,冲向玉狐的对手。   “你不要抢功!”玉狐娇叫,一剑将对手逼得向左闪,猛地扭身切入,剑似流光,贯入 对手的小腹,阴司恶客恰好扑到补上了剑。   “快掩埋尸体。”玉狐抽剑暴退:“那是男人的事。”   “用雪草草掩了,他们的同伴会来我的,快!骚狐狸你也别闲着。”阴司恶客一面用雪 覆尸一面叫:“杨老弟,先离开现场问口供。”   在护城河外的偏僻处,三个人围住躺在脚下的俘虏。俘虏的风帽已经拉掉,现出暴眼凸 腮的庐山真面目。   “你是云蒙三煞的二煞陆彪。”阴司恶客一脚踏住俘虏的手肘狞笑:“北丐现在何处, 你最好乖乖吐实,不然,哼!我阴司恶客要不逐渐卸掉你一身零碎,从此告别江湖任你称雄 道霸。”   “有种你就杀了我,陆太爷决不皱眉……哎……不要踏了……”   “还没杀你,你就皱眉嚎叫了,招!”   “在……在甘家油栈的后仓藏身。”   “千手猿来了多少人?”   “不知道……”   “什么?不知道?好……”   “哎……唷……真……真的不知道。蔡老兄本来带人跟踪他的……”   “胡说八道!臭花子为何要跟踪那猴子?”   “蔡老兄本来诚心与他合作的,他却不识抬举禁止任何人干预……”   “哦!谈判破裂了。”   “所以蔡老兄要咱们相机行事浑水摸鱼。出城后,在通济桥头碰上他与他的女儿会合, 他打发他的女儿进城,自己一个人跟踪你们。蔡老兄临时改变主意,决定把他的女儿弄到手 逼他就范,命咱们四人继续跟踪。在关伯台你们的耐心委实让咱们等得心焦,总算抓住机会 偷袭,没料到劳而无功,反而……”   “哦!原来如此,你们两伙人真妙,你虞我诈,饥虎饿狼,合作起来倒是相当危险 的。”   “蔡老兄志在杨家粮栈,千手猿想图谋杜家,本来合作应该是两全其美的事,偏偏千手 猿那家伙自命不凡……”   “他本来就有点不凡,至少不像你们这些杂种王八只会偷袭暗算。阁下,你令咱们为 难。”   “你……”   “不杀你,你会通风报信,杀你……”   “放我一马……我……立即回云蒙山……”   “不能放你。”阴司恶客坚决拒绝:“点你的穴道,要不了多久你会冻死,还不如杀了 你……”   “点我的穴道吧!我……我愿意碰运气……”   “我阴司恶客从不碰运气。”阴司恶客冷笑,一脚踏住了二煞的小腹。   “嗯……”   “嗯……”二煞绝望地挣扎,脸色渐变,口中鲜血一涌,挣扎渐止。   甘家油栈在城东北隅,一连四座栈仓,每年向开封运出上千担菜子油。年关岁尾,油早 已清仓,栈仓里堆放着不少油篓,四座仓只派了一名伙计看守。而这位伙计也懒得很,躲在 店堂烤火,很少到油仓巡视,其实也没有巡视的必要,谁会闲得无聊来偷没用的油篓?躲在 里面真的十分理想。   天刚黑,第三座栈房内黑沉沉。但靠角落一端,空油篓在四周堆得高高的,里面点起了 枝牛油烛。   五个人围坐在麦秸铺成的地铺上,北丐是下首的陪客,对面的角落里,坐着手脚分开拗 绑的曹文敏姑娘。   “奇怪!二煞和罗老兄怎么还不回来?”北丐忧形于色说:“难道真的凶多吉少?”   “我就知道那些强盗靠不住。”上首那位留了花白八字胡,面目狰狞的人不屑地说: “做强盗的人毛躁缺乏耐性,不遭殃才是怪事。”   “宫兄弟去找手手猿谈判,怎么也不回来?”北丐烦躁地拍着膝盖说。   “说不定那猴子迁了地方,你光急有什么用?”那人冷冷地说:“蔡兄,咱们用不着寄 望那猴子,兵贵神速,赶快解决姓杨的小子,立即赶到杜家,把窟藏搬走岂不干脆?我反对 往下拖,夜长梦多。”   “孟老哥,两面应敌,成功无望。”北丐苦笑:“骚狐狸已和杨小子搭上了线,必定早 有防备,那小子一照面便杀了色魔,可怕极了。半坡店在众多群雄激斗中,单鞭匹马胆大包 天,飞骑夺车威风八面。如果咱们估低了他,保证没有好日子过。不是兄弟小看了你老哥江 湖一绝孟奇逢,你老哥比色魔高明不了多少。”   “我就是不信邪。”江湖一绝就是不服气:“就算他从娘胎里练起,也练不了多少年, 大不了会取巧机警些而已,动手时,把他交给我好了。”   栈仓的墙上方,开了不少通风窗,虽然冬天大部份窗已经塞实,但库中油臭甚浓,必须 留几座窗通风。   二更将尽,三个黑影接近了栈仓。   不久,一个穿老羊皮大袄的人,提了一盏灯笼,进入大院子向栈仓走,口中吹着小调口 哨。   是看守栈仓的伙计张三,平时就喜欢在走夜路时吹口哨,表示自己不怕鬼。   到了第一座栈仓前,照例搬弄大将军锁,弄得咔啦咔啦怪响,然后推推门看看牢不牢, 从不开锁到里面察看。   接着查第二仓、第三仓……   一个担任警戒的人,伏在仓角壁根下监视,如果伙计开锁入仓,警戒扑上毫不费工夫。   伙计张三并未开锁,走向第四仓,口哨仍在吹。   监视的人快捷地窜抵这一面的壁角,经过仓门时轻叩了三下,正目送张三的背影远去, 头顶上空杀星降临,从身后无声无息飘落,熟练地一手勒喉,一手劈天灵盖,将人拖至墙角 塞在沟中。   这种大将军锁其实并不太复杂,用细打的小铁枝就可以撬开。这人十分小心,拨锁时毫 无声音发出。片刻,锁拨开了。   沉重的仓门,突然吱呀呀推开了。   里面烛光倏熄,黑沉沉油臭冲鼻。   北丐五个人早已全神倾听门外的声息,听到外面警哨示警的声音,听到张三的口哨和搬 动大锁的声音,最后听到警哨报告安全的叩门声。正在心神一懈,不会有人打扰啦!没想到 突然传来了推门声。   这些老江湖的本能反应,第一个动作便是熄烛。接着,两个人冲向仓门,一个跳开去抓 曹文敏。   几乎在同一瞬间,围在四面的油篓突然坍倒。   曹文敏姑娘心思灵巧,她机警地向侧躺倒急滚。   原来先前到达的三个黑影,有两个是从后面钻窗而入,一个上屋计算警哨,故意突然推 门发声。   发生仓卒,袭击的人配合得恰到好处。如果烛不熄,救人谈何容易?四面堆放油篓,只 留一处仅容一人的空隙进入,绝对没有里面的人快。烛一熄及时推倒油篓。必可令里面的人 凑手不及乱了章法。   同一瞬间,三个人同时发出震耳的叱喝,随滚动的油篓扑入,刀光疾闪,剑气飞腾,叱 喝声可让自己人知道敌我所在,反正动的人没发叱声就是敌人,挥刀出剑错不了。反正俘虏 是千手猿的女儿,误杀了算她命该如此。他们志不在救人,目的物是北丐一群江湖败类。   他们是杨家骅、玉狐、阴司恶客,奇袭极为猛烈,手下绝情。杨家骅今晚带了刀,他的 刀妙得不能再妙,不发则已,发则必中,被他砍倒了被油篓砸得莫名其妙的两个人,这两位 仁兄还弄不清是怎么一回事,只顾护住头面,却不知钢刀临头。   伙计张三刚离开第四仓,听到声息突然飞掠而回,手中的灯笼居然未熄,速度奇快,怎 会是普通的店伙。   灯光乍现,里面的恶斗已经结束,一些油篓仍在滚动,急动的人影和叱喝声突然中止。   “不是冤家不聚头。”杨家骅说,他左手挽住手被反绑双脚并捆的曹文敏,横刀屹立: “千手猿,你也来了。”   阴司恶客和玉狐,站在壁根下拉开马步待敌。   伙计张三原来是千手猿,右手举着灯笼,身材高瘦,手长脚长,一双怪眼冷电四射。   片刻,六个人先后涌入,第一枝火把点燃,第二枝……六个人中,有男女两仆从在内, 千手猿的人赶到了,但慢了一步。   右方壁下,北丐拉开马步,铁手杖立下防守的门户。   血腥触鼻,凌乱的油篓中,有四具仍在抽搐的尸体。   “你们三人联手了?好,好。”千手猿咬牙说。   “爹!”曹文敏突然高叫。   杨家骅吃了一惊,低头注视挽扶着的美丽少女。   “你是他的女儿?”他不胜惊讶:“你不是姓曹吗?”   “家母姓曹。”姑娘坦率地说:“家兄叫文敏,我叫倩倩。”   “放了小女,老夫答应你公平一决。”千手猿丢掉灯笼,六支火把已经够亮了:“我的 暗器,你的妙刀。”   “不要上他的当。”玉狐说:“火光摇摇,时在黑夜,暗器威力倍增,这叫公平吗?”   “我不怕他。”杨家骅豪勇地说,用刀割断姑娘的捆绳,将姑娘向前一推:“这地方越 步困难,对你有利……该死的东西!”   北丐乘机冲出,铁手杖指向姑娘一闪即至。但杨家骅刀光疾进,人刀俱至,有如电耀霆 击,半分不差刀从杖侧切入,恰好将杖错偏三寸,杖尖到了姑娘胸前方,几乎贴胸擦过乳根 下,刀尖却毫不留情地剖开了北丐的右肋。   “嗯……”北丐伸杖仍向前冲,脚下一乱。   姑娘大骇仰面倒退,背部撞入杨家骅怀中。北丐贴着她身前冲过,鲜血迸流,砰一声撞 在两丈外的墙壁上反弹倒地,原来被油篓先一步绊倒了。   “站稳了。”他将姑娘推出:“恶丐果然够卑鄙。”   “你……你为何放我救我?”姑娘流着泪,转身凝视着他颤声问。   “这些事与你无关……”   “其实你控制了我,可以掌握优势……”   “哈哈!我杨家骅再没出息,也不做这种事。”   “你这种人死得最快。”千手猿咬牙说:“呸!你以为你是英雄吗?”   “在下从没把自己看作英雄,杨家骅只是一个最平凡的小商人。现在,该你我两人了断 啦!王姑娘,走开。”   “你以为你真逃得过老夫一手三暗器的袭击?每一种都是专破内家气功的歹毒外门暗 器。”   “除非你能连续击中在下的胸腹要害。”他举刀立下门户:“在下的刀一出,三丈方圆 内蚊蚋难逃,你我各自小心了,今晚只许有一个有活着离开。”   “你还是对老夫的暗器有所顾忌。”   “盛名无虚士,在下把你看成最可怕的强敌。”   “你的刀真有那么厉害?”   一声暴叱,他人化轻烟,但见刀光似电,人影依稀,三只油篓向三方飞踢而起,接着化 为碎片飞堕。   人影重现原地,刀光倏止,空间里,钢刀破风的厉啸余音袅袅未绝。   所有的人,皆目定口呆。   在这刹那间,他的刀将向三面分飞的三个油笼砍碎,每篓最少也中了十刀以上,活动范 围足有三丈有余,真是快得不可思议,按理根本不可能办得到的,但他办到了。   “难怪你敢和我作对。”千手猿不住点头:“很可怕,你足以横行天下。”   “在下也是不得已。”他说:“亲不亲,故乡人;杜老伯……”   “难道我不算你的乡亲?”   “亲命难违,在下不必多加解释。开始吧,凌前辈与杭姑娘,是在下的见证。”   “诸位请委屈出去一下,凌老哥杭姑娘,借光。”千手猿居然向两人抱拳行礼:“我要 和这小子讲道理。”   “我不走。”玉狐断然拒绝。   “杭姐姐。”倩倩含笑挽住了玉狐低声说:“小妹也有话和你说,我们到外面说些体己 话,可好?求求你。”   “哼!你……”   倩倩连笑带拉,把玉狐拉出仓门去了。   只留下一支火把,两人面面相对,像一双斗鸡。   “你还想斗?”千手猿笑问。   “讲理就讲理。”他收刀说。   “我和杜家的过节,一笔勾销。”   “咦!你……”   “你的粮栈,当然我会全力支持。”   “这……”   “但有条件。”   “只要条件不苛……”   “苛个屁!你以为我是勒索者吗?”千手猿口不择言。   “这……”   “而且,我不再在江湖现世,真该在家享福了。”   “老伯,妖邪两字毕竟不光彩,能退,晚辈尊敬你。”他由衷地说。   “你知道倩倩丫头来贵地的原因吗?”   “这……”   “你救了她的命,她好意思来找你寻仇?你以为我和杜家那点点小过节,他到家了我还 好厚脸皮来报复?在途中我就可以要他的命,何必押回家乡杀他?倩倩是为了你而来的。”   “哦!令媛……”   “你觉得她怎样?”千手猿笑问:“我知道你也不安份,眼界很高,玉狐……”   “老伯……”他脸红耳赤。   “按理,我不该说,但还是要说。我的条件是你做我的女婿,不然,哪怕把两州闹得天 翻地覆也在所不惜,要干戈还是要玉帛,在你一念之间。女儿长大了,做爹的人烦死了,谁 叫我爱她呢?要找一个合意的女婿真不容易。如果你点头,我就请冰人造府。你不点头,咱 们没完没了,我是当真的。”   “这……这这……”他真愣住了。   “我女儿不丑吧?脾气也许不够温顺,但在你面前,她会依你的。想起她在面前老替你 说好话,我就一肚子火,半坡店你那一手,真让我恨得牙痒痒地,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放?但 如果你成了我的女婿,我也心里感到好过些,是不是?”   杨家骅真没想到千手猿居然是个极风趣的人,说起话来你你我我没大没小随和得很,委 实难以相信这人曾是宇内闻名的妖邪。   “老伯,我……我得问我爹的意思……”他期期艾艾地说。   “废话!你爹是个老好人,他才懒得管你的屁事,要不哪能让儿子二十四岁还没成家? 我儿子十六岁就让我抱孙子了。我问你,怎样?”   “给我半年工夫。”他说。   “什么?”   “马上就过年了,是不是?我希望和倩倩交往一段时日,彼此多了解一下,对婚姻的 事,我是很慎重的。”   “这……”   “我的乌云盖雪,到睢州只要半天工夫。只要府上不讨厌我,我会三天两头跑。”   “好,这显得你是个已经成熟了的人,我答应你。”千手猿欣然说:“好小子,你不会 后悔的,倩倩好得很呢,至少她除了跑马动剑之外,女红掌厨都是第一流的,她娘当然是第 一流的第一流。呵呵!走吧!”   善后问题很费工夫,千手猿的人包办了。   杨家骅将阴司恶客和玉狐请至粮栈安歇。阴司恶客其实也是性情中人,一顿酒喝到四更 初,三人相见恨晚。   伙计领阴司恶客到客房安顿,玉狐藉五分酒意,还不想安顿,在花厅围炉煮茶。   “你和千手猿讲些什么道理?”玉狐红艳艳的面庞艳得醉人,明亮的眸子凝视着他: “说来听听好吗?”   “说倩倩的事。”他毫无机心地说:“他欢迎我到他家去玩。”   “你答应了?”   “我答应大家交个朋友。”   “那我还有希望。”玉狐勇敢地说。   “杭姑娘……”   “我不叫了了,叫娟娟。”玉狐低下螓首,下意识地转动手中的茶杯:”如果你认为我 是个放荡的女人,我明天就走。如果你相信我仍然是个玉洁冰清的闺女,希望你也到我的家 乡汝宁府去游历一番。我不再在江湖闯荡,女孩子游戏风尘太危险了,我不是一个庸俗的 人,从没想到感恩图报以身相许的笨事,但我……”   “我从没怀疑你是个放荡的女人。”他正色说:“娟娟,原谅我,我……我已经答应了 王老伯……”   “这个让我耽心好了,我只要求公平竞争。”玉狐嫣然羞笑:“倩倩已经答应我了,不 许用手段,不许挟恩要挟,你可不要忘了公平二字啊。”   “羞!”他盯着玉狐笑:“你们两个都脸皮厚,这些话应该由我来说的。”   “没有什么好羞的。”玉狐挺挺胸膛理直气壮:“为了一生的幸福,值得的。如果所嫁 非人,将痛苦一辈子,为了怕羞而将一生幸福作赌注,不太可怜吗?女孩子闯江湖,本来就 被正人君子骂作离经叛道,骂我尚且不怕,还怕什么?想不到那天在酒楼,我一见到她,就 把她看成势均力敌的对手,岂知在情字方面,也果真成了对手。”   “看来,你们两人都很认真呢。”   “那是当然。”玉狐白了他一眼:“不过,你也不要太得意,千手猿虽然急于做泰山丈 人,倩倩并不见得肯嫁给你呢。”   “你呢?”他伸手握住玉狐的手掌:“也不肯?”   “不肯是假。”玉狐回避他的目光:“但我很冷静。嫁一个心不属于自己的人,将是痛 苦一辈子的事,在婚姻方面,你们男人可以错,女人却半次也错不得。家骅,给我时间多了 解我一些。”   “是的,我会的。”他拍拍掌中那温柔而微颤的小手:“你是个坚强冷静的姑娘,经得 起风浪挫折。但我知道,你内心并不如你外表那么坚强,希望你我都珍视这一份情谊。夜已 深,我叫张嫂带你安顿,晚安,娟娟。”   送走了玉狐,他在厅中久久盯着灯光发呆。   --------------------------   无涯 扫校, 旧雨楼 独家连载 旧雨楼·云中岳《无情刀客有情天》之“江河逐鹿”——江湖痞棍 云中岳《无情刀客有情天》之“江河逐鹿” 江湖痞棍   高邮码头人山人海,六十余艘北行漕船塞满了漕运码头。南面的码头也人声嘈杂,南来 北往的商船正纷纷插篙系缆停泊。   一艘十石扁舟靠上了码头,五六名舟子熟练地将舟泊妥,船主杨驼子走近站在舱面的詹 云,拍拍詹云的肩膀,用大姆指向码头一指,再作出喝酒的手式,用目光询问意见,似乎像 是哑巴。   詹云也懒得说话,摇头拒绝,也用大姆指向舱门一指,表示自己走不开。   船主摇摇头,瞥了船门一眼,撇撇嘴满脸有浓浓的不屑神色,踏上跳板登岸走了。   暮色朦胧,舱内已经掌了灯。门开处,钻出两个穿蓝袍的中年人。   “詹老弟。”领先出舱的蓝袍人说:“在下现在要与戴夫子进城会会朋友,城门即将关 闭,今晚不能回船了,劳驾照顾一下货物,小心被歹徒们打坏主意。”   詹云点点头,懒洋洋地向两人挥手示意请他们放心走,目光转向舱侧站在舷板上的刘武 师刘隆。   刘隆正和邻船的人寒喧,大概是碰上熟朋友了,并未注意舱面的动静。   这是一艘来自杭州的货船,沿运河北上,目的地是山东济南府,运送一批苏杭有名的织 锦,那位谨慎小心、态度颇为固执的蓝袍人,就是货主海安,也是济南颇具声誉的泰鸿布庄 的管事。   沿运河北上,按理说极少风险,河道狭窄,水流经常变换方向时南时北,南来北往的船 只甚多,官方的漕舟更是络绎不断,船速有限。虽则全程须经过两处大河流:扬州的大江、 淮安的大河(黄河),但并无风险可言。   唯一的顾忌是歹徒劫掠,但这种大规模的劫掠很少发生,沿途船只往来不绝,可以相互 呼应,小拨匪徒真不敢妄动,何况官方为了维护漕舟的安全,不但沿途有官兵维持治安,漕 舟本身也有兵勇与漕丁,拥有强大的实力。因此,有些商船有计划地跟在潜舟后面,虽则速 度慢些,但安全可保无虞,当然,更小心的人为了更安全起见,少不了求助于镖局,或者私 下聘请一些武艺高强的人随行以保安全。   海管事非常非常的小心,这船货资本将近三千两银子,如果出了事,泰鸿布庄垮定了。 因此,他不但从济南安远镖局请了名镖师绝刀刘隆,快剑张全随行保护,而且把在苏州结识 的酒友詹云也邀来同行。   海管事这一着棋下得相当冒险,把一个在酒楼结识的酒友邀来同行,与他平日小心谨慎 态度大相迳庭但他有他的打算,因为詹云对运河的环境十分熟悉,不但对各处险要知之甚 详,对沿途的江湖人活动更是所知为广博,武艺与警觉性皆是上上之选,因此毅然邀请詹云 随行,因为詹云正好倦游北返。   唯一令海管事遗憾的是:詹云的旅程终站并不是济南,而是徐州。这是说,詹云只能随 至宿迁,最多到邳县就得分手了。   刘大镖师绝刀刘隆,并不反对船上多载一个人,虽则这个江湖人来历不明,但詹云对运 河沿途的情势了解甚深,比他这个经常跑运河的老江湖更熟悉,更广博,有这种老练的江湖 人在,利多于弊,所以不反对詹云同行。   船主杨驼子其实并不怎么驼,只因为年轻时背脊被断桅所击中受了伤,有跑二十年运河 的经验,曾经到过京师,见过的江湖人多矣!像詹云这种人才出众,性情随和的江湖年轻混 混,如果相处得好,是不会有害处的,所以比海管事更喜欢与詹云相处。   总之,这一船的人虽然亲疏不同,但相处倒是十分融洽的,只是杨驼子对海管事的太过 小心与小气吝啬,颇有些少怨言,无伤大雅。   这片刻,又有一三艘客货船泊舟,三十余艘船,已经把码头挤满了。后到的船,只好在 下游的河滨泊舟啦!   一位舟子登上跳板,扭头向詹云说:“小詹,要不要替你带些酒食回来?船上的伙食你 还没吃腻吗?”   “带些回来吧,谢啦!”詹云信口说。   “好,回头见。”舟子说,脚已踏上码头。   绝刀刘隆向邻船的人挥手告别,沿舷板走向舱面,向詹云咧嘴笑笑。   “奇怪!”詹云说:“刘师父,你是他的保镖,他怎么每到一处地方就往岸上走,每次 都要求在下照顾货物防窃盗,是不信任你呢,抑或是设法绊住在下?”   “呵呵!小兄弟,你提的有两个问题。”   “对,有合理的解释吗?”   “有。”绝刀刘隆肯定地说。   “请教。”   “第一个问题,是他和戴夫子整天耽在船上耽腻了,所以每到一处宿埠,就迫不及待往 岸上走,找些吃的喝的玩的,舒服舒服聊遣旅途寂寞无聊。”   “唔!好像有点道理。”詹云信口答,其实有点心不在焉,他的心在右邻第三艘客船 上,虽则他的目眺落在码头,但客船的动静他一清二楚。   “第二个问题。”绝刀刘隆未留意他的反应,继续说:“他认为你熟悉各地的江湖情 势,比在下可靠些,把你绊在船上,有如姜太公在此,百邪回避,小兄弟,你知道这种自以 为是的人,是不太相信咱们这种镖师的,因为走镖的镖师经常发生赔镖的窝囊事。”   “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詹云苦笑,摇头:“天下汹汹,没饭吃的人太多,难免有人 铤而走险,连天下四大名镖局也经常在阴沟里翻船,信誉不复当年。”   “你说得不错。”绝刀刘隆无限地叹息一声:“有许多生手,比妖魔鬼怪更令人害怕, 他们漠视人性的尊严,不理会什么江湖规矩。为了一文钱,他会打破你的头;为了出口气, 他会鬼鬼祟祟在你背后捅上一刀;会不分青红皂白,十七八个一拥而上。老天爷!这口刀口 上的饭,是越来越难吃了。”   “所以,镖一丢就很难起回来了,留镖一月的规矩已经没有人理会啦!这边到手,那边 就散了伙换了钱,换成酒肉进了肚,或者进了女人的囊。刘师父,趁早改行。”詹云似笑非 笑地说,踏上了跳板:“呵呵!谈起女人,我可就想起了这里秀珠阁的老相好。刘师父,回 头见。”   “该死的!你一进了秀珠阁,今晚还会回来?”绝刀刘隆笑骂:“我看你呀!真该找份 风月场的差事干干。”   “也许我会的。”詹云在码头上扭头大声说,声音大得压下了人群的嘈杂声:“人活 着,除了钱和女人,还有什么值得去干的?哈哈哈……”   在长笑声中,他挤入人丛走了。   第三艘客船的官舱内,传出隐约可闻的娇俏诅咒声:“该死的!这人说话怎么这样可 憎?”   “对一个混世的流浪汉来说,说得已经够含蓄斯文了。”另一个女人的声音说。   绝刀刘隆并没听清这两个女人所说的话,他正和船夫商量明早启程的事。船是跟随着漕 舟航行的,行止由不了他们作主,除非自己航行,不然就得随漕舟行动。   跟着漕舟行动的船只,还有十余艘客货船。那第三艘客货船,就是其中之一,但比杨驼 子的船要大一倍,载了货也载有旅客。中舱俗称官舱,是从苏州跟来的,沿途官舱两侧的舱 窗,从来就没有拉开过,尽管是七月盛暑,不开窗实在并不是聪明的事。   绝刀刘隆料错了,詹云不但没留在城厢风化区的秀珠阁,反而比海管事戴夫子先返船, 当然已经是二更初的事,店伙的酒食已买回半个时辰了。稍后,海管事也回来了。   城门天一黑就关闭宵禁,但码头却热闹得很。北面的漕运码头虽然有不少人走动,但静 悄悄听不到人声,戒备森严,到底是官与民有别。   酒食摆在舱面,食物都用荷叶盛着,吃完就丢免得洗碗碟,这些下层社会的人,吃相不 言可知。   参加的除了詹云之外,有杨船主、海管事、戴夫子和叫张三李四的两位船伙计。   戴夫子是海管事的账房,所以船伙计们有时尊称他为师爷,这是江南人对摇笔杆出主意 的人,一种并不怎么登大雅之堂的尊称。这位夫子生得身材修长,像貌清癯,与他那些老同 行一样,显得穷酸干瘪瘦弱,瘦得颊上无肉,一双眼也仿佛长期营养不良,阴森而无其他表 情流露。留着鼠须,给人的印象是孤僻无情和冷漠,很少说话,宁可用手式示意,似乎对任 何事都漠不关心,只关心他腰囊中的账薄和钱财,对一切变化皆采冷眼旁观的漠然姿态应 付。   海管事则身材壮实,方面大耳气概不凡,可惜胆小,小气吝啬,与所有的小商行管事一 样,对替主人管制荷包学有专精,习气至死不改。   舱口挂了一盏灯笼,舷灯也发出乳黄色的光芒。邻船也有灯光,舱面上也有人谈天。不 远处传来一阵阵低回的箫声,另一处有人低吟着缠绵的情曲小调。   詹云身边搁了一只十斤庄的酒坛,里面盛着声誉满南北的徐沛高梁,最好的陈年二锅 头,酒香足可飘到百步外,喝惯江南薄酒的人,真奈何不了这种酒。   六个人,都有了三五分酒意。   詹云捧起酒坛,倒满一只酒壶,又开始替自己的碗斟酒,斟得满满地。   “我说海管事。”他放下酒壶,说话已不再斯文,大概是酒的关系:“这里到淮安一带 河面,可以说是最平静的一段路程,你天天耽心货物的安全,烦不烦呀?”   咕噜噜……他喝了大半碗酒。   “小心撑得万年船。”海管事泰然说道:“又道是行船走马三分险,出门哪得不小 心?”   “船真要是在水中出纰漏,再小心也无补于事。”杨船主说:“最重要的是要老天爷保 佑。”   “对,要老天爷保佑。”詹云喝掉所剩的半碗酒,重新再斟:“淮安北面的黄河水大势 猛,微山湖独山湖陡起的滔天怪风,那可不是人力所能抗拒得了的。至于强盗打劫嘛!跟着 漕船走,强盗只能光瞪眼,是不是?”   “对极了。”绝刀刘隆说:“这些布料嘛,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小强盗抢不到,大强 盗没胃口。”   “怕只怕海管事所运的布匹中,夹运了其他令强盗们感兴趣开胃口的东西。”詹云说: “如果没有,海管事其实没有什么好耽心的。”   “我可以向你保证,绝对没有夹运其他的物品。”海管事郑重地表示:“沿途经过三次 纳税抄查,诸位都在场,可曾发现其他物品?”   “所以你用不着耽心,是不是?”詹云笑吟吟地说:“要来的,终须会来的。好了,咱 们谈谈别的。”   第三艘船的官舱有了动静,舱窗无声地拉开一条缝。   “呵呵!小兄弟,谈你秀珠阁的相好吗?”绝刀刘隆终于谈上了女人:“喂!人长得怎 样?对你有情有义吗?”   “人是不错。”詹云得意地说:“至少不会是断条胳膊少条腿的人……”   “呵呵!你这不是废话吗?”绝刀刘隆打岔:“缺了胳膊少了腿的人,还能吃烟花饭 么?”   “所以你本来就问错了,刘师父。”詹云替绝刀刘隆添酒:“风月场的女人和男人,谈 不上什么情和义。今天你有钱,你就是恩客;没有钱,老鸨婆根本不许你上门。对男女间的 事你如果看不开,就不要涉足风月场,要是自作多情去投河上吊,那是活该。”   “小兄弟,你那相好的是何芳名呀?是什么珠?”快剑张全问:“要不就是什么秀。”   “想割靴子淘水沟吗?”詹云怪腔怪调地问:“哈哈!张师父,你可是有家有室的人, 千万不要走错路。”   “你这张嘴真厉害!”快剑张全摇头苦笑,举碗掩饰脸上的尴尬:“你说得不错,这些 都是你这种浪子的事情,像我这种人年老入花丛说出来也并不光彩。”   “哈哈!年老入花丛的人,并不止你张师父一个,眼前就有一位大名鼎鼎的前辈在,没 有什么好难为情的。”詹云向左首邻船招手:“花花太岁程前辈,何不过来坐坐?酒为色之 媒,喝足了谈谈风月事,岂不妙哉?”   隔邻是一艘小客船,一个年约半百,穿紫袍佩长剑的威猛中年人钻出舱外,灯光下,那 双凌厉的鹰目冷芒四射,死死地狠盯着詹云。   “你这小子牙尖嘴利。”花花太岁阴森森地说:“你居然发现程某的踪迹,定非等闲人 物,亮名号。”   绝刀和快剑都是老江湖,当然知道魔字号人物花花太岁的底细,当詹云提起这个好色如 命的老魔时,两人都没在意,等到花花太岁真的出现,可把两人吓了个落箸换碗,酒泼了一 身,几乎吓僵了。   第一个起身的人是戴夫子,懒散地放下箸站起整衣。   “在下姓詹名云,还没闯出什么唬人的名号。”詹云安坐如故,右手仍握着竹箸:“过 来坐,能喝吗?”   花花太岁踏上舷板,文绉绉地越船而至。   绝刀和快剑打一冷战,站起向舱门退,大概想退入舱取刀剑防险,也可能是心怯走避。   杨船主与船伙计则起身向船头退,海管事与戴夫子也跟着移动,似乎已知道将有可怕的 事发生了。   酒菜碗筷零落地搁在舱面上,詹云安坐如故,笑吟吟地目迎渐来渐近的花花太岁,年青 的健康面庞毫无异状。   “你给我站起来规规矩矩说话。”花花太岁厉声说。   “老兄,何必呢?”詹云满不在乎地说:“咱们都是臭味相投的酒色同道,干吗要摆出 正正经经的姿态来撑门面?酒菜还多着呢,坐下啦!我这就给你倒酒……好!”   花花太岁忍无可忍,突然一脚踢出。   随着詹云的叫好声,花花太岁踢出的右脚已被詹云扣住,信手一扔。   花花太岁突然脚前头后,砰一声大震,撞在船舷上跌翻了。   詹云人似怒豹,手脚齐出扑上,压住了花花大岁,一双竹箸顶牢在对方的咽喉上。   “你的护体奇功,决挡不住竹箸贯喉的恶运,敢和在下打赌吗?”詹云狞笑着说:“不 要激怒我,阁下。”   所有的人,皆大吃一惊。   戴夫子张口结舌,双目睁得大大地,似乎不相信眼前的事实。   第三艘邻船紧闭的官舱内,传出轻微地惊噫声。   花花太岁惊呆了,本来想反击的双手突然无力地放松,不敢有所异动。   “你……你到底是……是谁?”花花太岁惊疑地问:“你……你手上的力道有……有 鬼。”   “你以为我是鬼?”詹云挺身站起笑笑:“记住,阁下,你已经死过一次了。”   花花太岁狼狈地站起整衣,狠狠地死瞪着在原处坐下的詹云。   詹云开始斟酒,神色轻松自然。   花花太岁的手,按上了剑靶。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愚蠢得拔剑走险。”詹云微笑着举酒碗就唇:“如果在下怕你的 剑,刚才早就缴了你的剑丢下河去啦!你说对不对?”   “对,对极了。”花花太岁的左侧另一艘船上,舱面的人拍手大声说:“艺臻化境的高 手,摘叶飞花亦可杀人于丈外,天下间最少也有三两百位高手,举手投足皆可置人于死地。 程老兄,不要死心眼,输了就认输,动剑争不回颜面的。”   是一位穿天青色长袍,气概不凡的中年人,腰带上悬着一只精美的箫囊。说完,从容跨 越两艘船,到了花花太岁身旁。   “哦!萧太平。”花花太岁神色一驰,手离开了剑靶:“你的绰号叫做太平箫,但有你 阁下出现的地方,一定不会太平。”   詹云当然明白花花太岁已认了输,笑笑喝了半碗酒。   太平箫在一旁坐下,自己动手抓起一个碗,用酒洗碗筷,泼掉剩酒再斟满。   “我说程老兄,大丈夫提得起放得下,些少挫折算不了什么,坐下啦!”太平箫替花花 太岁准备了另一付碗筷说:“武学深如瀚海,人外有人天上有天,咱们这些人并不算是绝顶 高手,输了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   “太平箫,花花太岁不会和你同起坐,更不要说一起喝酒了。”詹云笑着说。   “为何?”太平箫问。   “你心里明白,不要明知故问。”   “在下真的不明白。”   “何必挑明了说?”   “你也不肯和在下喝酒?”太平箫盯着他问。   花花太岁已经回船去了,钻入舱就不再露面。   “呵呵!我这人是顶好说话的,而且百无禁忌。”詹云说,举碗喝酒,以行动作为答 复。   “真的?”太平箫一面说,一面举碗喝酒。大概酒量比詹云差得远,仅喝了一大口。   “当然。”詹云喝干了半碗酒:“有些人禁忌多,认为与同桌吃食的人,一定是朋友而 不是仇敌,有些人走路永远走在别人的后面,以避免走在前面发生意外。”   “你呢?”   “即使与死仇大敌举行生死决斗,在下也和他先把盏言欢。呵呵!太平箫,你敢喝陌生 人的酒,证明你相当有勇气,而且自负。”   “我太平箫名列宇内八邪神之一,当然有勇气,也难免自负。”   “可是,有勇气的人死得很快的。”   “什么?”太平箫颇感意外地问。   “你喝的酒,是从那一壶倒出来的。”詹云指指太平箫手边的酒壶:“那里面被人弄了 手脚。”   “弄什么手脚?鸳鸯壶?”太平箫抓起酒壶察看。   “鸳鸯壶只能作弄二流好汉。有一种药囊,是用特制的黄明胶制成,溶化后绝对不带黄 明胶的腥味。包了药放入酒壶或茶壶,用包的层数来控制溶化的时刻,准得很,药化入酒中 之后,那就是时候了。”   “你是说……”   “你已经喝了一大口酒。”   太平箫放下酒壶,挟了一块肉放入口中咀嚼。   “你想吓唬我?”太平箫吞下肉说。   “你我无冤无仇,我何必吓唬你?你现在可以叫数,自一叫至十,十数完如果不倒下, 那你可以把我的姓詹字倒过来写。现在,我来帮忙,一!二!三……”   太平箫一惊,投箸而起。   “你是当真的?”太平箫沉声问。   “五!六……”   “是你弄的手脚?”   “七……”詹云向船头的船夫一指,那船夫叫张三。   太平箫扭头注视,船夫张三往水里一跳,卟通一声水响,水花飞溅,人已失踪。   “九……”   “砰!”太平箫倒下了,失去知觉。   詹云的目光,凶狠地落在海管事、戴夫子、杨船主与另一名船夫李四身上。   他重重地放下酒碗,阴森森地站起。   “不要用这种目光看我。”杨船主惶然叫,往后退:“我,我发誓,我不知道这……这 件事。”   “想计算在下的人决不止张三一个人。”他冷冷地说:“如果在下所料不差,你们已经 知道在下的来意了,因为自从过了扬州之后,你们的人已经陆续赶到,而且已经发觉图谋你 们的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詹老弟,你到底在说什么?”海管事沉着地问。   “哈哈!不要再玩什么把戏了。”他俯身抓住太平箫的衣领,将一颗丹丸纳入太平箫口 中,用手指塞入咽喉,对口吹口气,丹丸入腹,动作从容不迫。   戴夫子脚下一动,却又站住了。   “还好,没有人扑上走险。”他放下太平箫:“海管事,你不姓海,姓什么?”   “你……”   “你认识煞神郭安吧?”他嘴角噙着令人难测的阴笑:“在杭州府号称活阎王,卸任知 府楼芳的贴身保镖,杭州百姓人人皆欲将他食肉寝皮的晏飞,就是煞神郭安的师兄,楼知府 把杭州的地皮刮得天高三尺,两年前替国贼魏忠贤建生祠,足足赚了十万两银子净利。”   “你向我提这些事有何用意?”海管事沉声问。   太平箫悠然苏醒,挺身坐起猛摇脑袋。   “在下只是将紧要的事告诉你而已。”他脸上阴森的气氛已经消失了,回复无所谓的神 态:“楼狗官是本月初卸任的,正在准备上京候命高升,谁也没料到他把金银换成了珠宝。 珠宝匣长二尺宽高各一尺,如果能平安到达京师,变卖二十万两银子绰绰有余。”   “你……”海管事变色说。   “藏在两百匹绸缎中,真可说神不知鬼不觉。”他的话越来越大声:“可惜,活阎王晏 飞的手下走漏了风声,闻风而至的人越来越多,太平箫就是其中的一个,花花太岁也是其中 之一。哈哈!煞神郭安,你把我詹云看扁了,以为可以随意控制我利用我。”   “胡说八道!”戴夫子悻悻地说。   “好,就算胡说八道好了。”他的目光落在绝刀刘隆身上:“朋友,你不是认为我到秀 珠阁找老相好吗?你错了,我去跟踪海管事,却不知螳螂捕蝉,不知黄雀在后,被他安排在 此地的眼线发现了,所以知道不妙,迫不及待地向我下手,没料到太平箫糊里糊涂……哎 呀,糟!”   太平箫大吼一声,猛扑戴夫子。   詹云一把没抓住,太平箫的冲势太快了。   戴夫子冷哼一声,踏进一步一掌拍出。   “折!”双掌击实,响声并不大。   “哎……”太平箫惊呼,背部加快撞退。   詹云总算接住了太平箫,没让太平箫倒下。   “萧兄,我跟了这位仁兄快二十天了,到现在还没摸清他的来历。”他向惊怖莫名的太 平箫说:“你冒冒失失扑上去动爪子,手没断算你祖上有德。”   “在下要和他拼骨!”太平箫惊怒地想拔箫。   “算了,萧老兄。”他按住了太平箫的手:“我敢保证他下一次出手,必定会毁了 你。”   “你……”太平箫果然被镇住了。   “我不是灭你的威风,知道吗?走吧!我取了行李一起到码头上找地方安顿。”   “可是……”   “放心啦!珠宝跑不了的。”他向舱门走:“再说,让你搜你也搜不到的,慢慢来。”   当他提着包裹出舱时,戴夫子已站在跳板口严阵以待,挡住了去路。   “你无奈我何。”他轻松地向戴夫子说:“我姓詹的敢跟你们走,自然有三五分把握。 再见,哈哈哈……”   在长笑声中,他跃过邻船,连续飞跃到了第三艘船的舱面,再跃登码头如飞而去。   太平箫也抓住机会跃回自己的小船,不久也提着行囊登岸走了。   后面,花花太岁随后跟踪。   “杨船主,夜间能开船吗?”海管事向杨船主问。   “这……可是可以。”杨船主期期艾艾地说:“可……可是……高邮湖的湖寇……”   “不要怕,咱们的船会在后面跟来。”海管事拍拍杨船主的肩膀:“浪里蛟那数十名湖 寇,还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咱们已警告过他的眼线,他们不敢妄动的,开船。”   “好吧!”杨船主拍拍手大叫:“准备解缆,伙计们,勤快些。”   正在忙,后面的舵工突然惊叫:“哎呀!老大,舵不见了,糟!”   要把舵弄走,并不是太难的事。把舵柱抬起,拔掉插座销,手一放,舵便沉落下去了, 力气够的人,两个人就可以办妥。   “该死的东西!”戴夫子盯着舵舱的水渍咒骂,显然是有人从水中潜登,乘前面混乱时 把舵弄掉了。   没有舵,走不成啦!必须找到附近的造船场买一座新舵。如果没有现成的,还得订制, 那可不是三天两天就可办妥的事。   运气不好,第二天,杨船主跑了三家造船场,船场没有这种下江船的成品,必须订制, 加工赶制也得三天工夫,他们只好留下来等。   漕船已经启航,他们失去了漕船的保护。但在码头停泊是安全的,没有人敢明火执仗登 船搜索,想把船拖走也不是易事。   他们得到消息,詹云已从陆路走了。   走陆路腿如果放快些,速度至少比船快三倍。   淮安府,黄河南岸的大城。   那时,河夺淮入海,在清口会合洪泽湖的水直下淮安,经淮安城西北的清江浦(淮阴故 城)与运河会合,绕淮安新城北,浩浩荡荡东下入海。   这座城的格局很特殊,市面相当繁荣。南面是旧城,中间称联城,北面叫新城,成长方 形,共有十三座城门,四座水门,规模之大可想而知,运河经过旧城西郊,进入已淤塞了一 半的管家湖,这里也是至满城的旧运河河口码头。再往北延伸,至清江浦与黄河会合。船只 从清江浦入河,横渡北浊南清的黄河,在北岸的童家营巡检司进入运口,沿北运河北上山 东。   漕舟很少在管家湖泊,大都集中在清江浦等侯渡过黄河。但盐城来的船只,皆在望云门 码头停泊。   仁济桥把管家湖分为南北二湖,湖滨一带栈埠林立,舟船往来不绝,入夜时分便成为热 闹的夜市,与城内冷清清的景况完全不同。   沿河滨向北,发展成一条小街,接近新城西门外的西义桥(西铁桥),夜市其实以西义 桥为中心。但如论真正吃喝玩乐的地方,还是以仁济桥以北,至联城一段该算是心脏地带。   淮阴客店,就在这一段心脏地带内,淮阴县早就废除了,但本地人却念念不忘,或许是 对韩信的的怀念吧,这里以淮阴为店名的各行各业为数不少,称淮安的反而不多。   淮阴客店规模不小,店伙计有数十名之多,一进进的客院连厢叠房,但真正高贵的旅 客,很少在该店投宿,这说明了这家店不够高级,有身份的人不愿上门。   店有五间连栋门面,最北一间是附设的酒楼。隔邻是一家糕饼店,店旁向东伸出一条小 巷,巷底附近,就是最原始最杂乱最肮脏的地方。   所谓最原始,指两样行业,一是指女人,一是指男人。女人靠肉体的本钱过活,男人靠 拳头刀子混日子,都是古老的原始行业,在这里,花两吊钱就可以找一个女人快活片刻。花 五两银子可以找一个人替你把普通仇人打个半死;要捅一刀,可得花十两银子以上了。   詹云就落脚在淮阴客店,他是昨天傍晚落店的。   在外面混了一天,掌灯时分,他回店转了一圈,下一步就是到酒楼报到。   楼上雅座,食客不少,闹哄哄地,比较像样的是:靠窗一带摆了几座高屏风,可以随意 隔成便于女客饮食的厢座。   当然,敢到此地来的女人,决不是什么大家闺秀豪门千金。   有身份地位的人家,女人按规矩根本就不许上桌的,信不信由你。   叫来了酒菜,他一个人自斟自酌,懒得理会附近的食客,嘈杂声影响不了他的酒兴。   四壁挂满了灯笼,牛油烛的臭味和人们身上的体臭汗臭,与酒菜的香味混在一起,真令 那些爱洁的人受不了。   三碗酒下肚,身旁不知何时来了一个黑凛凛,状似门神的大汉,敞开胸襟,露出长满卷 毛的结实胸膛。   “听说你找我。”黑大汉说。   “你才来呀?”他指指对面的座位:“坐,等在下请你吗?”   “不必了,三言两语,交代了就走。”黑大汉冷冷地说:“我铁门神有自知之明,还不 配与你游魂詹玉平起平坐。”   “你客气。”他笑笑:“如果你不把自己当人看,把自己看得比别人低一级,那就像奴 才一样,站在一边唯唯诺诺好了。”   铁门神一怔,黑脸上居然出现紫红色。   “在……在下没料到詹爷如此豪放四海,与传闻的狂傲狠辣不一样。”铁门神在对面坐 下说:“不瞒你说,接到詹爷的口信,在下真吓了一跳,是来准备挨揍的。”   “这……在下小毛小病是有的,还不至于丧心病狂。”   “那就好,喝酒。”他举碗:“敬你,但愿你的小毛小病不至于变成大毛大病。”   “借花献佛,詹爷,在下该敬你。”铁门神双手捧碗相敬,一口喝干了一碗。   “好,你并不粗鲁呢!呵呵!”他重新替对方斟酒,却被铁门神客气地将酒壶夺走了。   “我来。”铁门神替他注酒:“回头咱们再谈,有事要借重你老兄的鼎力,当然,在下 不会让你白跑腿喝西北风。”   “詹爷的事……”   “我明天在什么地方可以见到你?”   “在杏花村。”铁门神用手指指西方,桥对岸就是杏花村,颇为幽静的好去处。   “好,在下辰牌正准到。很抱歉,得请你走了,按估计,在下要等的人快到啦!”他下 逐客令:“请记住,你那些弟兄,有头有脸的,明天早些离开。”   “詹爷的意思……”   “即将有不少江湖高手光临贵地,那些人是无所不用其极的。找当地的地头蛇协助办 事,这是江湖人的金科玉律,杀人灭口也是金科玉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是……是的。”铁门神悚然离座:“在下明白,告退。”   “请便。”   铁门神走后片刻,楼梯响,人上来。   “阁下走得真快。”走近的花花太岁强笑着说:“听店伙说,阁下昨天傍晚就落店了, 可能吗?”   “世间没有不可能的事,程老兄,你落店了?”他含笑问,神色友好。   “刚落店。”花花太岁在左首落坐:“昼夜兼程,赶了两天一夜才赶到,而阁下……”   “我是飞来的,有时也借土遁。”他嘲弄地说:“程老兄,你来追我,是不是找错了对 象?”   “不瞒你说……”   “不是来找我报受辱之仇吧?”   “在下不想和你缠夹不清。”花花太岁说:“我你谈合作,利益分沾。”   “劫楼狗官的珍宝?”   “你知道他们藏在何处是不是?”   “那位改名为海管事的煞神郭安精明得很,眼睛无时无刻皆盯住我,我哪有机会去查珍 宝藏处?”詹云不住摇头:“如果在下知道,还用等你合作?”   “詹兄,你不像一个轻易罢手承认失败的人。”   “但命比珍宝重要得多。即使把天下所有的珍宝都给你,而你没有命享受,要来陪葬 吗?”詹云的语气充满嘲弄意味:“老兄,那艘船不但有镖局的人保镖,而且有来历不明的 绝顶高手暗中保护,还有几艘满载高手的人待机策应,想劫那箱珍宝,不啻插标卖首,省些 劲吧,老兄,已经到了黄河,该死心了。”   “那么你宣布退出了?”   “哈哈!有道是善财难舍,是你替在下宣布吧?”   “那么,咱们合作,二五均分,如何?”   “抱歉,在下此刻毫无兴趣。”   “那你有什么条件,不妨说来听听。”   “在下从不与人谈条件,无可奉告。”詹云一口拒绝,态度坚决。   “詹老弟,独柱撑不了天。”花花太岁诚恳地说:“多一个人,便多一分成功的希望, 老弟,交一位朋友,比树一个强敌有利得多,是不是?”   “你的意思我明白。”詹云似乎有点意动:“如果不合作,你就会和我争。”   “那也许会两败俱伤。鹤蚌相争,渔人得利。”   “也许。”詹云笑笑说。   “好吧!你再狠,也只有一双手两个拳头,加上在下的一双手两个拳头,而且,闻风前 来夺宝的人很多。”   “好吧!你老兄很有说服力。”詹云终于首肯:“独木不成林,多一个人毕竟多一分力 量,咱们言之在先,二一添作五,你的朋友肯答应吗?”   “在下没有朋友。”   “太平箫呢?”   “他是个竞争者,碍手碍脚,必要时,哼!”花花太岁阴森森地说:“我有把握除去 他,他的真才实学有限得很。”   “先不要管太平箫,而要留意其他的人。”   “你是指……”   “解语花朱燕,是从扬州跟来的。”   “好哇!那鬼女人工于心计,把她交给我打发。”花花太岁兴奋地说:“自命侠义的 人,最好打发了。”   “你打发不了她,老兄。不过,你可以试试,但在她没碍咱们行事之前,最好不要树她 这个强敌。”詹云郑重地说:“听你狂妄的口气,便知你并不认识她。”   “好,在下听你的。说实在的,我只听说过这个女人而已。”花花太岁举碗:“来,为 咱们未来的合作成功干一碗。”   “对,应该,应该。”   两人不再谈论珍宝的事,开始谈些江湖见闻。四五碗酒下肚,詹云脸不改色,花花太岁 已是脸红似火,舌头有点发胀发麻了。   不知何时,近窗一面已用屏风隔了一付厢座,里面不知到底有多少食客,但听声调,显 然有女人在内。   詹云听到了些什么突然将举起的酒碗放下沉思,脸上的神色有了几微的变化。   花花太岁仍是清醒的,迷着红丝密布的醉眼盯着他。   “女人!”花花太岁短着舌头低声说:“在下知……知道她们的……的底细。”   “我知道,花非花罗秀秀,月华仙子冷翠华。”他剑眉锁得紧紧地:“这两个风尘艳姬 怎么也来了?邪门。”   “老弟,这两朵花骄傲得很,带有刺,沾不得。”   “在下所想的,不关风月事。”   “那……”   “想不起来了。”他神色又变得轻松起来:“姑娘家有了五七分才艺姿色,骄傲理所当 然。在下知道她们对瞧不上眼的,从不屑假以词色。但并不是不可征服的。”   “你敢和我打赌吗?”花花太岁半真半假地问。   “打什么赌?”   “我赌你沾不上她们。”   “她们?你以为我是捡垃圾的,有物就捡?”   “就赌其中任何一个吧。”   “赌什么彩头?”   “这……”   “你的一半珍宝,如何?”   花花太岁先是脸色一变,接着阴阴一笑。   “好,一言为定。”花花太岁借酒装呆胡乱答应。   “一言为定。我要……”   话未完,花花太岁放在桌上的右手一挥,抓住手边的酒壶拂出,一声轻响,一枚快得几 若电芒的梭子镖,直贯入酒壶,只露出两寸余长的梭尾。   一名酒客已飞越窗外,飘落街心去了。   “谢谢。”詹云注视着梭子镖的梭尾说:“这家伙是暗算我的。”   “我知道。”花花太岁放下酒壶,指指梭尾:“要看看吗?老弟,是你的仇人?”   “不必了,用这种镖的人很多,查不出什么来的。不过,显然有人和你老兄一样,嫌在 下碍事,要除之而后快,他差一点成功了。”   食厅引起了阵骚动,骚动的原因并非为了有人暗杀,而是自雅座的屏风后面,出来了两 位美丽的妙龄女郎。   “你似乎并不感到惊讶。”花花太岁说。   “你是指这两位美如天仙的姑娘吗?”他指指即将越过桌旁走道的女郎:“抑或是指那 位行刺的凶手?”   这两位女郎的确美得令人心跳,穿的大胆也令人惊讶。 薄的窄袖子罗衫,把高耸的酥 胸衬得更为惹火,走路起来水蛇腰夸张地款摆,简直就在诱人犯罪。粉面桃腮,那双水汪汪 的媚目,真的有勾魂摄魄的魅力。   两名膀宽腰圆的中年大汉,跟随在后,像是随从。   “你知道我说的是凶手。”花花太岁的醉眼,焕发着特殊的光彩:“你的肚量也令人佩 服,毫无追究的意思。”   “人都跑了,追究什么?反正下次……嗯……不对……”   啪一声响,詹云的碗失手坠落桌面,酒泼在桌上,想撑桌站起,却失去了支撑的力道。   同一瞬间,花花太岁大喝一声,将食桌掀起,杯盘酒菜齐飞,向扑来的两名中年大汉砸 去。   两位美女郎则回身急抢,快速绝伦。   詹云因食桌被掀倒,亦随之向下一仆。   花花太岁身形倒飞而起,两起落便到了窗下,飞跃出窗一闪不见,完全没有醉态。   两大汉为了避食桌,慢了一步,无法追上轻功超人的花花太岁。   一位女郎抓住詹云的背领拖起,美丽动人的脸庞不再可爱了,将他向前一扔。   折回的一名大汉接住行将失去知觉,浑身发软的詹云,扛上肩头领先向楼门走。   另一大汉哼了一声,向惊惶失措的食客,用打雷似的大嗓门吼叫:“坐下来!不许走 动,就不会有人受伤。”   两男两女在惊惶过度的食客们注视下,带了终于昏迷不醒的詹云,下楼扬长而去。   近楼门的角落里,那一桌坐着一位英俊的年青书生,颇感兴趣地注视这突然发生的变 化,而且神态显得悠闲,大有隔岸观火的意味。   四男女一走,书生也离座会账下楼。   这是巷底的一座连进楼房,位于风化区的最末端,这附近没有门灯照耀,巷中昏黑,往 来的几乎全是不体面的人,你不用看我,我也用不着知道你是谁。   二进的天井暗沉沉,一位黑衣警哨不时往复巡走。二楼的明窗灯影摇摇,但光度并不明 亮。   这是一间相当洁净的卧房,而且是女人卧房,妆台有女人用的物品。榻上罗帐高挑,床 口坐着一位女郎。   桌上点了一枝烛,烛火摇摇,一旁坐着另一位女郎,手里握有一根专用来揍人的皮鞭。   那张原来该安置在床前面的长春凳,被移至床与桌的中间,派上了用场,一端顶靠在墙 壁上。   詹云就被安置在凳上,赤上身背倚着墙,双手被拉开平张,分绑在左右墙间的两根大钉 上。双脚平伸捆住足踝,足后跟有一块大砖,把双足升高。膝部上面用绳索穿了一块厚木 板,粗绳连捆住凳面,下面设了绞棍。   这与老虎凳差不多,只要绞动下面的绞棍,木板便会将双膝向下压,这滋味真不好受。   他已经苏醒,但已没有抗拒的能力,原来背部的督脉,已被特殊的制脉手法所制法,身 柱失去控制,成了软绵绵的平常人。   他脸上已经没有酒意,但也没有恐惧害怕的表情。   “你完全清醒了吗?”坐在桌旁的美丽俏女郎笑问。   “差不多。”他说,呼出一口长气。   “那就好。你知道你的处境吗?”   “当然,鞭子是第一步,第二步是老虎凳,第三步可能是分筋错骨,最后一步是活埋, 或者绑块大石头沉入河中腐烂。”   “只要你听话,就不会有这些麻烦事。”坐在床口的女郎说。   “听起来像是不错。”   “本姑娘的条件十分优厚。”桌旁的女郎说:“只要你把楼狗官的藏珍处说出来,三一 三十一,你我三分均分,你不但免受痛苦,而且……”   “而且,有你们陪在下上床。”他尖刻地说:“条件的确优厚……”   “住口!你的口好脏。”坐在床口的女郎怒叫,站起脸罩寒霜:“该死的东西……”   “别骂别骂。”他抢着接口:“你花非花罗秀秀从来就不嫌脏……”   花非花气冲冲地抢近,俯下身抓住绞棍猛绞。   他双膝徐徐下沉,脸上出现颊肉抽动的神色,身躯扭支,双手被吊拉着,无法脱离春 凳。   “我警告你。”花非花停止绞动:“不要激怒我,我对你们这些臭男人是毫不容情 的。”   “姓詹的,你愿意说吗?”持皮鞭的女郎走近问。她,正是江湖上艳名四播的月华仙子 冷翠华。   “快死了这条心。”他沉静地说:“把我剐了,你们毫无获得珍宝的希望,我如果说出 藏珍处,痛苦是不会再受了,但会立即进入鬼门关。活着受苦,总比立即被杀灭口好得多。 冷姑娘,你的皮鞭可以抽下来了。”   “我不信你受得了。”月华仙子冷笑,拂动着皮鞭:“铁打的金刚,也支持不了多少时 候。”   上面是呼啸的皮鞭,下面是逐渐绞紧的压膝板,挨了百十下,詹云不但成了一个血人, 双脚也变了形。   “你招不招?”月华仙子问,停止抽打。   两个女人对血无动于衷,对詹云的痛苦毫不介意,心肠之硬,无以复加。   詹云咬紧牙关,忍受无边的痛楚,肌肉反而逐渐放松,不再呈现被抽打时的反射性抽 动。   他闭上双目,猛烈地咬着牙喘息。   “这臭男人熬型的本事不错。”花非花放了绞棍站起:“叫人取碗盐来替他擦一擦,看 他还能熬多久?”   “好,我去叫人取盐来。”月华仙子放下皮鞭说。   拉开房门,门外站着手握摺扇的书生。   月华仙子刚想喝叫,摺扇已闪电似的点在她的咽喉下,太快了,毫无闪避的机会,接着 耳门一震,被书生一掌劈昏了。   书生的动作迅疾无比,抓住摇晃着要往下倒的月华仙子,拖至门旁放下。   花非花正在检查压膝板是否松动,居然没听到任何可疑的声息。   “我的天!”书生吃惊地叫:“你们这样对待他?”   花非花大吃一惊,倏然转身,发觉书生站在她身后,相距不足三尺,伸手可及。她反应 超人,不假思索地伸右手,食中两指闪电似的点向书生的七坎大穴。   “啪啪!”两记正反阴阳耳光,把花非花打得眼中星斗满天,哎一声尖叫,仰头向后急 退。但她的右手,却熟练地往腰带的罗帕掏。   “卟”一声响,书生一脚踢中她的右小臂。   “你想施放销魂香?省些劲吧。”书生冷冷地说:“你这妖女……你敢走?”   花非花不但敢走,而且走得很快,快得像一阵风,撞开内间门闪入,溜之大吉。   书生冲入内间,发现花非花已从明窗逃掉了,回身走近詹云,从大袖内取出一把短匕, 着手释放詹云。   詹云许久许久方能活动双手,被皮鞭抽破肌肤的鞭痕已不再出血。   “可怜!”书生惨然地说:“我以为你跌入温柔乡艳福不浅,岂知却吃足了苦头。”   “你……”   “不要说了,你走得动吗?”书生阻止他说话:“屋子共有男女九个人,已有八个躺下 了,但是否会有其他的人来,难以逆料,不早些走……”   “在下的督脉,被太阴手所施的闭经手法所制。”他强打精神说:“尊驾必定可以解这 种禁制,用迫脉手法自阳关至神道共十穴下手,片刻可解。”   “这……”   “不便下手吗?”   “在下可……可以试试。”   “在下的双脚,在半个时辰之内无法行走。”   “这……”书生神色迟疑,最后收了摺扇说:“好吧,好人做到底,给你一根拐杖…… 我扛你走,把你送回客栈。”   “在下感激不尽,容图后报。”   詹云住的客房在第二进二楼,旅客甚多。书生把他送回之后,便告辞走了。   他被书生扛在肩上送回,的确引起一阵骚动,店伙少不了前来问长问短,都被书生打发 掉了。   三更已过,他开始用自己的双手推拿,满室都是药味,他的药功效出奇的好。   门上传出叩声,他脸色一变,在被子下取出几枚斜开锋的洪武钱,脸上涌起无边杀气。   “谁呀?”他高声问。   “是我。”门外的回答声又低又轻。   他神色一懈,呼出一口长气。   “赶快回房,千万不可再来。”他急急地问。   “可是,詹爷,我……我知道你……你受了伤……”   “不要管我,快走,危险。”   “这……”   “快走!”他忍不住断然沉喝。   门外站着一个幽灵似的小人影,从走廊后端退走,绕过转角处,廊灯朦胧。   原来是一位十岁左右的小娃娃,在一间客房前止步,悄悄推开房门闪入,正想掩门,身 后跟入的书生突然将小童向里一推,跟入掩上了房门。   小童吃了一惊,正想张口呼叫,却被书生挟住掩住了嘴,挣扎不得。   床上,躺着一个虚弱的老人,正惊骇地坐起,惊惶地注视着挟住小童的不速之客。   书生走近木桌,将小童向床口一推,信手将灯火拨亮,眼中有困扰的神情。   “小弟弟,不要叫嚷。”书生微笑着说:“你应该认识我。”   “是……是的。”小童缩在床头发抖:“公子爷是……是将詹爷送……送回来的人。”   “对,所以你不必怕我。”书生坐下说:“小弟弟,你姓什么?”   “我……我姓蓝,叫蓝小亮。”   “哦!床上那位老伯……”   “老……老朽蓝……蓝福。”老人惶然答。   “詹云是你们的什么人?”书生追问。   “这……”蓝福欲言又止。   “你们不要怕。”书生和气地说:“詹云被人家打得很惨,是我冒险把他救回来的,我 不知道他的为人,更不知道他为何与人结下生死大怨,如果我不了解他的为人,就无法帮助 他,你们希望我帮助他吗?”   “这……这个……其实,老朽的确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只知道他姓詹。”   “这就奇怪了,你们与他……”   “事情是这样的。”蓝福似乎已有所决定:“老朽与小亮,是杭州凤凰山赵家的佃户, 去年赵家……”   “且慢!”书生摇手阻止蓝福:“杭州凤凰山赵家,是不是五年前的六安州知州,因吏 部尚书赵南星罢官,愤挂冠报疾致仕的赵大人赵玉屏?”   “是的。”   “奇怪,你们……”   “赵大人已在去年破家,破在杭州知府楼狗官手中,狗官是国贼魏忠贤的干门生……”   “这个我知道。”   “赵大人对破家的事并不在意,只是有几件四代家传的珍宝被楼狗官所吞……”蓝福似 乎气力已尽,猛烈地呛咳。   “老人家,慢慢说,不要急。”书生温言劝慰:“把詹云与赵家的关系说给我听听,其 他不重要的事就不必提了。”   在詹云的房中,又发生了意外。   他除了躺在床上养伤之外,已失去了自由活动的能力,双膝受伤不轻,用拐杖行动也支 持不了片刻。这时如果有人入侵,除了任人宰割之外毫无希望。   又响起了叩门声,再次令他心中发紧。   “谁呀?”他问,右手扣牢了几枚金钱镖。   “是我。程江。”外面的人低声答。   “哦!程老兄。”他心中一宽:“有事吗?”   “来看看你怎样了。”花花太岁说:“开门吧,妖女们不会来找你的。”   “在下行……行动不便……”   老江湖备有特殊的工具撬门,客房的门,只有简单的单门闩,费不了多少劲便可以撬 开。   花花太岁开了门,刚将门推开,后脑便挨了一击,像死狗般随门冲入,仆伏在地像个死 人。   进来一位腰悬朱漆酒葫芦,腹大如鼓的中年大胖子,腰带上插了一把连鞘狭锋刀,进门 用脚将昏倒的花花太岁拨开,信手掩上门向床前走来。   “呵呵!游魂詹,认得我……”   “你是醉贾王士珍。”詹云有气无力地说,扣金钱镖的右手搁在棉被外面:“我想,你 是来与在下谈买卖的人,三句话不离本行。”   “对,在商言商,我醉贾是个童叟无欺的殷实商人,与在下交易有从无急言。”   “阁下所要谈的交易,在下已经知道了。”   “知道就好,以免多费唇舌。”   “可惜,已经有人占了先。”詹云说:“利润是五五对分。阁下,你不至于要詹某一物 两卖吧?”   “一物三卖也无妨。”醉贾抚腹大笑:“哈哈哈!我醉贾不是挑不起放不下的人,做生 意只要有钱赚,买主多多益善。詹老弟,在下只你一句话,肯不肯?”   “如果不肯,如何?”   “那就是霸王项的事了。”醉贾装腔作势地说:“你是知道的,霸王项项虎是个非常非 常暴躁的人。”   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满面虬须身材如铁塔的霸王项走了进来,左手挟着的霸王鞭重 量不少于三十斤。   “对待服贴的人,我霸王项是相当温柔的。”霸王项的大嗓门像打雷:“顺我者生,逆 我者死。詹小子,你愿和谁谈交易?”   “人无信不立。”詹云咬牙说:“在下已经和别人谈妥了,就不能失信。”   “你和谁谈妥了?”醉贾狞笑着问。   “这是秘密,恕难奉告。”詹云的态度十分固执。   “老项。”醉贾向侧方让开:“现在,姓詹的是你的主顾了。”   “好,看我的。”霸王项傲然地向床前走。   詹云的右手已蓄劲待发。   门口突然出现了太平箫萧太平,像是幽灵幻现,毫无声息发出,似乎他已经早就站在那 儿了。那支斑竹尺八箫,一端已含在口中。   太平箫不是在吹萧,而是发射箫内可怕的吹针。   霸王项的右手已经伸出有如巨灵之爪,抓向詹云的胸口,要将詹云从床上拖下来。   “嗯……”醉贾突然闷声叫,摇摇欲倒,右手反伸至背后,摸索背心的异物。   同一瞬间,詹云的三枚飞钱,全部锲入霸王项的咽喉要害。   霸王项重重地向前一扑,扑倒在詹云身上,床被沉重的身躯压得吱吱响,双手猛烈地乱 抓乱扣。詹云无法挣扎,被压住难以脱身。   醉贾终于扭身摔倒,手脚一阵抽搐,身躯扭动、收缩、蜷曲,口中有气出没气入。   太平箫走近,冷然拔出醉贾背心上的吹针,伸手把仍在抽动的霸王项拖下床。   “现在,我太平箫没欠你什么了。”太平箫向委顿的詹云说:“原来你就是江湖上颇有 名气的游魂詹子玉,为何要改名为詹云?”   “在江湖上混玩命的人,谁没有几种身份?”詹云苦笑:“萧老兄,你不该离开运珍宝 的船,提前赶来……”   “船已经到了淮安。”太平箫抢着说:“泊在南湖,来得很快是不是?”   “是很快。”詹云点头同意:“大河老龙来不及聚集人手了,阻滞行程的计谋未能成 功。”   “听说你吃了苦头,真的?”   “真的,双脚几乎被废了,她们好恶毒。”   “所以,你也失败了,你本来打算在淮安下手的,对不对?”   “打算归打算。”詹云说:“成功或失败谁也不敢说有绝对把握,在下确是失败了,明 天他们就可以过黄河,而在下只能在床上吃药睡觉。”   “没有你参加,少了一个劲敌。”   太平箫拖走了两具尸体。詹云挣扎下床关门上闩,回到床上半躺在床头假寐。   半个时辰之后,花花太岁悠然苏醒,挺身坐起猛然摇脑袋,似乎想将昏眩感摇落。   “咦!这是……”花花太岁盯着灯光讶然说,总算完全清醒了。   “你被醉贾敲昏了,脑袋没破,可喜可贺。”詹云泰然地说,神色显得颇有生气。   “那……该死的!他呢?”花花太岁站起,向床口走,不住揉动着后脑被击处。   “在下打发他们走了。”詹云不想提太平箫的事,以免替太平箫带来麻烦。   “他们?除了醉贾,还有……”   “还有霸王项。”   “哎呀!那家伙名列江湖三大神力王之一,你……”   “在下也把他打发掉了。”   “真的?”花花太岁大吃一惊:“你……你还能……”   “在下不是好好的吗?”   “哦!对。”花花太岁不再走近,反而在桌旁落坐:“那么,那两个妖女并没有伤到你 的要害了。”   “她们的用意不但要毁在下的腿,而且要逼供灭口。哦!她们没找你?”   “没有。我是不放心你,所以来看看,没料到……”   “谢谢你的关心,是怕在下说出藏珍处所吗?”   “有一点这种想法。”花花太岁毫不脸红地说:“那么,你一定知道藏珍的处所了。”   “你说呢?”   “放心啦!在下不是轻于言诺的人。对不起,在下要歇息了,拜托拜托从窗户走,在下 不愿下床关门呢。”詹云下逐客令,他也的确需要充足的睡眠。   “好,改天再来看你。”花花太岁说完,跳窗走了。   詹云挑暗了油灯,不久便沉沉睡去。   同一期间,北湖湖滨展开了一场血腥的火并,淮安的巨霸大河老龙龙观海,与一些闻风 前来劫宝的江湖高手,全受到一些来历不明的人袭击,死伤枕藉。   而杨船主的运布船却停泊在南湖码头,未受到任何骚扰。天亮后,船没有启航的迹象。   船停泊三天,毫无动静。   大河老龙那天晚上仅受了轻伤;水路群豪已陆续到达,这就是运布船停泊不走的原因所 在。   第四天晚间,船被人凿了几个大洞。   海管事忙得焦头烂额,设法另雇船只,两艘船的船夫同时动手,将布匹搬到新船准备驶 往清江浦过河。   安顿妥当,已是黄昏降临,船解缆准备连夜驶往清江浦,但还没离开码头,中舱又开始 漏水。   船修了一夜,好像越修越糟,堵得东来西又漏。   海管事又开始雇船,可是,没有人敢承运这批多灾多难的货物。   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几乎所有的船夫,都知道这批货物是不祥的妖物,沾不得。 船沉了不要紧,被江湖朋友们砍下脑袋,可不是什么快活的事。   据说,海管事已经派人北上,要在山东带船前来接运,由安远镖局派总镖头金刀伏魔杨 波前来押运。   已经是第八天了。淮阴客栈中,詹云已经可以活动自如。   由于运布船出了意外,更换船只,所谓藏珍箱也必定更换藏处,有心人对詹云的利用价 值已不再重视,所以不再有人前来打扰他的安宁。   连花花太岁也不再来探望他了,他只是一个被遗弃了的病狗。   这天巳牌左右,他出现在仁济桥头,脸色姜黄带灰,说明他的健康情形并不太妙,胁下 撑了两根拐杖助力,可知双腿仍需一段时日调治,是否能完全康复,恐怕得看老天爷的意思 了。   他沿码头向南走,一步一停顿,神情似乎相当悠闲,但那形诸于外的吃力情景,说明他 心中的痛苦,决不如外表那么悠闲轻松。   该离埠的船早就离开了,码头上只有一些上下货的货船在忙碌。这里,要到傍晚时分才 能看到杂乱的景象。   --------------------------   无涯 扫校, 旧雨楼 独家连载 旧雨楼·云中岳《无情刀客有情天》之“江河逐鹿”——意外失败、暗中相助 云中岳《无情刀客有情天》之“江河逐鹿” 意外失败、暗中相助   海管事的船,就停泊在南面半里外。   一些补船的好手专家,正在船内细心地补漏。按理,船该拖到南湖对岸的船场,拖上岸 大修大补,但船场地处偏僻,碰上大规模的匪徒,岂不糟了?   所以海管事不愿冒险,宁可在码头慢慢补,船只要沉不下去就行,反正山东来的转运船 早晚会赶到的。   詹云逐渐走近泊舟的码头,远远地便可看到那位神秘的戴夫子,在舱面指手划脚指挥那 些修船夫。他的目光,仔细地察看附近的十余艘客货船。   那艘在高邮停泊的船,泊在百步外,距海管事的船相当远。大热天,那艘船的官舱依然 闭得紧紧的,船上静悄悄,不见任何人影。   正走间,一艘轻舟舱门开处,钻出一位豹头环眼手长脚长的中年青衣大汉,站在舱面冲 他咧嘴一笑打招呼。   “喂!詹老兄,你还不死心吗?”大汉嘲弄地说:“凭你那两根拐杖,成得了事吗?”   “呵呵呵……”他敞声大笑:“老兄,凭刀剑蛮干,又能成得了事吗?这几天来,据在 下所知,能接近船的好汉就没有几个,而闻风赶来的贪心鬼,死在附近的却是不少。”   “哦!事实的确如此。詹老兄,似乎你有很好的主意,是吗?”   “不但好,而且妙。”他大声说。   “上船来吧,咱们到合适的地方谈谈好不好?你老兄真的需要人手哪!”   “好哇!你们也的确需要一位智多星指示迷津。”他欣然说,拐杖一撑一撑地登上跳 板。   船驶离码头,驶入南湖,穿越仁济桥,在北湖西北角的石堤停泊,一行六个人,沿小径 急走。   詹云的一双拐杖,速度并不下于这些双腿健全的武林高手。   走了六七里,在旁照顾的豹头环眼大汉说:“前面是金牛冈,咱们劫宝朋友的秘站,距 清江浦不远,活动方便得很。”   “秘站?秘个屁!”他撇撇嘴:“你们这里不但早在大河老龙的监视下,更在煞神郭安 那些暗中保护的人所控制的范围内,哼!他们如果想收拾你们,你们早就活不到现在了,老 兄。”   “你要在下相信你的鬼话?”   “呵呵!信不信由你,反正暴风雨将临,届时自知。”   “唔!这几天你足不出房,在下不信你的消息……”   “在下不是说过吗?信不信由你。老兄,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在下足不出房,但 依常情判断大事的经验与能耐,决不是你们这些凭血气之勇,蛮来蛮干的人所能比得上 的。”   “唔!以阁下游魂詹子玉的声誉来说,值得咱们信赖。”大汉脸色渐变:“詹兄,如果 你老兄的消息靠得住……”   “本来就靠得住,信誉保证。”詹云的语音提高了三倍:“你们六个人,来自天南地 北,都是利害相关的同谋,很少有道义之交的朋友。詹某敢向你们保证,六个人中,一定有 海管事的内奸。”   “什么?你说什么?”共有三个人讶然止步回头,同声发问。   所有的人,全站住了。   “我说,你们六个人中,一定有海管事的内奸。”詹云冷冷地说:“海管事的真名号是 煞神郭安,煞神的师兄是活阎王晏飞。这两个难兄难弟,混迹江湖颇具实力,他们的朋友品 流复杂,但应该有迹可寻。你们六个人只要坐下来互相盘诘,一定可以找出蛛丝马迹,谁是 奸细,用不着详细交代就可以把他请出来。”   六个人你看我我看你,目光渐变。   豹头环眼大汉的目光,突然凶狠地落在一位三角脸中年人身上。   “邓兄,你认识活阎王晏飞吗?”   “哎呀!难怪咱们处处受制,葬送了不少朋友。”一位留大八字胡的人怪叫:“我想起 来了。去年活阎王在湖广黄州,替三眼天尊贺寿,邓老兄……”   邓兄突然哈哈狂笑,在狂笑声中身形暴起,去势如电射星飞,三五起落便消失在路右的 矮林深处。事出突然,已无法追及了。   “你们这些有勇无谋的可怜虫!”詹云摇头叹息。   “詹兄,你何不早说?”豹头环大汉顿脚埋怨:“让这无义匹夫跑掉了……”   “老兄,早说你们会相信吗?”詹云为自己辩护:“你们不把在下当作挑拨离间的人处 治才怪。”   “这该死的东西……”   “你们再不赶快通知其他的人及早撤离,恐的真的会被一网打尽了。煞神郭安与活阎王 晏飞,其实还不是真正的主事人。而运宝船一而再出事逗留淮安,正是阴谋的一部份,他们 根本不怕你们劫宝,用意只在把你们吸引在淮安,被他们玩弄在手掌心便达到目的了。”詹 云进一步分析,头头是道。   “詹兄,你是说……”   “笨虫!珍宝根本不在这艘船上。”   “这……”   “消息是从苏州传出的。”詹云说:“如果你是煞神郭安,你会真的让消息传出吗?小 小一箱珍宝,一个人携带就够了。我可以向你们保证,连煞神郭安也不知道珍宝到底在何 处。他不是一个讲道义的人,二十万珍宝足以令人发疯,恐怕他早已暗中侦查珍宝的藏处 了,船上的货物他一定已经摸清了一大半,也许换船的灾祸,就是他促成的,可以乘机查出 珍宝箱到底在不在船上。”   “你越说越令人毛骨悚然。”豹头环眼大汉悚然地说:“快走!也许还来不得及。”   “但愿真还来得及。”詹云笑笑说。   一阵急走,前面冈下的矮林前,清溪如带,溪旁的两座农舍好像不见人踪。   有一个村夫打扮的人,在百步外现身将他们迎入右首的农舍,堂屋里,共有八位高高矮 矮的江湖霸字号人物。   豹头环眼大汉沉不住气,抢入堂屋便迫不及地叫嚷:“彭兄,咱们之中有奸细,怪刀邓 全便是其中之一,被揭穿身份后逃掉了,赶快撤离险境,这里太危险了。”   “你说什么?”为首的彭兄跳起来急问:“谁说的?谁造的谣?咦!这位是……”   “哈哈!千手邪神彭荣彭老兄,不要说你不认识我游魂詹子玉。”詹云站在厅口说: “在下因你的出现,总算拨云见日,知道我所要知道的真像了,我这双腿,伤得真是冤哉枉 也!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千手邪神大喝一声,双手齐动,电芒连续破空而飞,向詹云集中攒射。   詹云双拐急动,奇快地退出厅外,一闪不见,飞刀飞镖全飞出门外,全部落空。   豹头环眼大汉是被击中者之一,一把柳叶刀端端正正贯入心口,人向前一栽。但在身形 前俯的瞬间,左手前伸似乎要想以手着地,袖底一声崩簧响,一枝袖箭以令人肉眼难辨的奇 速,贯入千手邪神的小腹。   千手邪神正在用暗器对付同伴,没留意被飞刀击中要害的豹头环眼大汉,仍有拼骨的能 耐,箭一闪即至,根本无法看清。   “嗯……”千手邪神叫,以手捧腹踉跄站稳。   豹头环眼大汉仆伏在地,身躯可怕地抽搐挣扎。   其他九个人目定口呆,愣住了,突其来的变化,令他们麻木了。   詹云重新出现在厅口,支拐而立神色庄严。   “千手邪神,你没想到吧?”詹云沉声说:“玩火者,必自焚。你一生中,用暗器杀人 无算,最后仍然死在暗器上,你该死得瞑目了。”   “你……你你……”千手邪神语不成声,最后浑身一震,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扭曲着 身躯向前栽倒。   一个与詹云同来的,未遭毒手的人,终于神魂入窍,切齿怒叫:“该死的东西!原来千 手邪神这狗东西也是奸细,他与姓邓的是同谋。”   门口,已失去詹云的踪迹。   詹云不从原路回府城,往东觅路东行,最后走上至新城的小径。   在运河渡口,他刚踏上渡船,身后便传来他熟悉的语音。   “何必呢?”身后的人说:“不要逞强了,去找地方躲起来养伤吧!如果你信得过我, 我替你办妥你未能完成的事好不好?”   他知道来人是谁,用不着回头瞧。   “不客气的说,你还没有这份能耐。”他摇头苦笑:“我并不是瞧不起你,而是你不适 合办这种事,至少,你没有我心狠手辣,心不狠手不辣,办这种事白费工夫,万事难成。”   “你……”   “拜托拜托不要管我的事。”他神色一冷:“在下不是不知感恩的人,我欠你一份情, 有一天我会回报你的。以往,我认为你我有利害冲突,现在仍然有这个念头,但在必要时, 我会回避你。”   “奇怪!你以往游戏风尘的玩世态度怎么消失了?”身后的人说:“以往,我的确讨厌 你……”   “继续保持这种印象吧。”他笑笑:“人总会有所改变的,祸福无门,惟人自招……”   “是为了腿伤而改变吗?不会成为残废吧?”   “把双腿砍掉,我仍然可以办事。唔!你好像已经知道金牛冈下的事。”   “我一直就跟在你后面。”   “谢谢。”   “能不能把重要的细节告诉我?我会帮助你……”   “抱歉,不能。”   船已到岸,他登上码头,撑着双拐一跳一跳地走了。   与他说话的人,是曾经救过他的神秘书生,冲他逐渐远去的背影直摇头。   “这人倔强得很,很讨厌。”书生喃喃地说。   口里说讨厌,眼神却毫无讨厌的神色。   后面跟上一个清秀的小书僮,扯扯书生的衣袖说:“不能跟去了,小心那些跟踪他的眼 线发现我们。”   “走吧!我们自己去查。”书生说。   “他不肯合作,查不出头绪的。”   “我们尽力就是,走!”   晚膳毕,詹云打发店伙离开,独自在房中活动手脚,房门突然响起叩击声。   “谁?”他信口问。   “客官,茶水来了。”外面的人高声答,的确是店伙张小二的熟悉声音。在他行动不便 期间,张小二是负责照料他起居的人。   他撑着双拐到了门边,轻轻用拐杖推开门闩。   “进来。”他回到桌旁说,抓起桌上的两只茶杯。   门被推开,进来的不是店伙张小二,而是三个蒙面人,腰带上皆插了连鞘的刀剑。   一声怪响,木桌被他掀翻挡在身前,三种暗器共有九枚之多,全钉在桌面上,锋尖透过 寸厚的桌面两寸以上,暗器劲道之猛可想而知。   同一刹那,三个入侵的人倒了两个,被两只茶杯分别击中小腹,茶杯并未破碎,整只茶 杯深陷入腹内,沉重的打击力道,将两个蒙面人震倒了。   从门开至两个蒙面人倒下,几乎在刹那间完成,变化太快了,自开始至结束像是眨眼间 事。   最后冲入的蒙面人,惊得像是麻木了。   “茶是膳前送来的。”他撑拐屹立冷冷地说:“你们装张小二的嗓音装得很像,花了不 少工夫。”   蒙面人低头注视脚下的两个同伴,两同伴蜷缩着发出痛苦的呻吟。   “他们死不了,但必须及早救治,在下手下留了情。”他接着说:“杯口锲入腹内,想 自己拔出来真不容易办到,能拔出而不能及时救治,后果更是可怕……来得好!”   蒙面人先射出一枚断魂钉,接着拔剑疾冲而上。   啪一声响,詹云的左手拐拍偏了攻中宫的剑,右拐发似奔雷,重重地挑中对方的右上臂 下方,臂应拐而折,剑无法抓牢了。   一连三拐,蒙面人臂断、肩碎、脊折,像一条死狗般仆伏在詹云脚前,有气出没气入, 挣扎渐止。   他用双拐撑持着,到了门口向外张望。走道上空无一人,廊灯已被人熄掉了。他一闪而 出,嘭一声将门带上,隐入黑沉沉的廊口。   门声并未引起其他旅客的注意,因为今晚旅客很少,这一排客房仅两三间有旅客,旅客 逛夜市都没回来。   一个黑影像个幽灵,悄然闪在门侧,片刻,伸手推门,门应手而开。   “咦!”黑影骇然低呼。   几上的灯发出色暗红色的光芒,足以看清三个仆倒的蒙面人和掀倒的木桌。   “进去!”身后传来阴冷的语音。   黑影刚想转身反抗,脖子便被一只巨钳似的大手扣牢了,而且扣住向下压,力道千钧可 怕极了,然后是被扣住脖子倒拖入房,房门掩上了。   “砰!”黑影被摔倒在壁根下,浑身两百多根骨头好像全被掼散了,摊开手脚躺在楼板 上,痛苦地呻吟。   “在下对你这位仁兄似乎不陌生。”詹云狞笑着说:“你鬼手丧门连裕发做把风的人, 是不是嫌委屈了些?”   鬼手丧门总算能挺身坐起了,倒抽了一口凉气。   詹云的左手挟住两根拐杖,站得笔直状如天神。这表示两根拐杖是多余的,詹云的双脚 已经复原了。   “谁派你们来的?”詹云举步走近:“不招,你得死!我游魂詹子玉心狠手辣,决不宽 恕要杀我的人。”   “我……我……”鬼手丧门语不成声。   “谁?”   “海……海管事……”   “你撒谎!煞神郭安只负责保护珍宝,调度人手另有其人主持。哼!你不说,在下要活 剥了你……”   鬼手丧门突然手脚并用,向房门口急窜。   房门恰好被推开,人影出现。双方突然照面,也就不假思索同时出手防止冲撞。   两人贴身了,鬼手丧门是拼命夺路,出手当然够重够狠,而对方采取的却是防卫姿势。   “卟啪!”鬼手丧门双掌击中来人的胸口。   “哎……”来人惊叫暴退。   鬼手丧门也因此而被阻了一阻,被詹云的拐杖雷霆似的敲中顶门,向下挫倒。   “萧老兄,你可无恙?”詹云急叫。   这时,他又是靠双拐支撑的人。   被鬼手丧门击中的人是太平箫,脸色泛青捂着胸口,却说不出话来。   “快进来,你被鬼手丧门的鬼手击实了。”詹云说。   太平箫踉跄奔入,掩上门靠在门上吃力地呼吸。   “鬼手丧门的鬼……鬼手?”太平箫惊恐地问。   “是的,你看吧,大概错不了。”詹云用拐拨动鬼手丧门的尸体:“这一拐打破了他的 脑袋,脸型还没变呢。”   “他身上一定有解鬼手毒的解药。”太平箫扑向鬼手丧门的尸体,首先拉下百宝囊搜 索。   “江湖人身上多少带了些救急药物,你怎知道哪一种是解鬼手毒的药?”   “总要碰碰运气。”太平箫将四只小瓷瓶取出:“不然我只能活半个时辰。”   “我来帮你,一般的救急药物种类虽多,但大同小异,气味不难分辨。”   太平箫继续在鬼手丧门的衣裤内搜索,最后一无所获。詹云则查验四只小瓷瓶,瓶内各 有一瓶丹丸,两种有蜡衣,两种是褐黑色的小丸。他逐一碎丸查验,将一种有蜡衣的丹丸送 到太平箫手中。   “这种丹丸气味有点特殊。”他苦笑:“很可能是解药,萧老兄,你愿意碰运气吗?”   “这……哪一种都试服……”   “碰上相克的药,老天爷……”   “那……”太平箫嘴唇在发抖。   “你自己拿定主意,萧老兄,命是你自己的。”   “在下认了。”太平箫咬牙接过丹丸,捏碎蜡衣:“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在下活了五 十岁,不算短命了。”   太平箫吞下丹丸,在壁根坐下运气行功强定心神。   房门再次推开,花花太岁当门而立。   “咦!怎么一回事?”花花太岁骇然惊问:“出了什么祸事?”   “程老兄来得好。”詹云欣然说:“先别问为什么,劳驾把四具尸体带走,店伙一到声 张起来,那就麻烦了。”   “这些人是……”   “刺客。”詹云简要地说,扳正凳桌在旁坐下。   “詹老弟,你……你杀的?”   “先别问好不好?”   “他?”花花太岁指指太平箫。   “萧老兄受了伤,中了鬼手丧门的鬼手毒。”   “哦!麻烦大了。”   “人活着本来就是顶麻烦的事,你不打算帮忙吗?”   “交给我啦!你的腿力不方便,在下应该帮忙的。”   花花太岁力气不小,一次带两个人,一肩扛一个出门投入黑夜中,不久再回来带两个。   花花太岁重回客房,太平箫的脸色已逐渐恢复正常了。   “尸体丢在河滨。”花花太岁在对面坐下:“刺客招了供?”   “没有。”   “会不会是……”   “大概是活阎王的人,可惜未能留活口。萧老兄来得巧,不然我游魂今晚栽定了。程老 兄,有事吗?”   “该死的!傍晚时分,五个大河老龙的人,无缘无故向下突然围攻。大河老龙早已声明 这笔珍宝是他的,禁止旁人染指,所以在下前来与老弟商量对策,是否先打发他们以免碍 事,老弟意下如何?”   “哼!大河老龙是活阎王的人。”   “你可不能胡乱猜测……”   “我告诉你,我有最正确最可靠的消息来源,决不是凭空猜测,活阎王那几套诡计,在 我面前耍不出什么玩意来的。咱们先打发大河老龙,正好中了他们的圈套。”詹云冷静地详 加分析:“大河老龙手下那一群亡命,水性之佳有目共睹,在河心劫持易如反掌,何用事先 在淮安闹得天翻地覆。哼!只有你们这种目光如豆的人,才会上他们的上当。”   “那你的意思是他们在故布疑阵?那么,珍宝不在海管事的船上了。”   “我正在查。”   “你在他船上……”   “呵呵!程老兄,你以为煞神郭安是笨驴。”詹云用嘲弄的口吻说:“在苏州他就知道 我游魂詹子玉的身份,故意将计就计把我留在船上,你知道原因何在吗?”   “这个……”   “这就可以利用我吸引江湖朋友的注意,表示珍宝真的在他的船上,有意无意中让跟来 窥伺的群雄,发现暗中护航的实力如何强大,让群雄不敢冒失下手,跟来的人越多反而越安 全,虚虚实实令人莫测高深,你懂吗?”   “哦!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珍宝不在这里,而在楼狗官的船上,狗官还不知何日方 能离杭北上,煞神郭安其实是诱饵。”   “哈哈哈哈……”詹云大笑。   “你笑什么?”花花太岁惑然问。   “这是活阎王师兄弟,希望夺宝群雄产生的第二种想法,还有第三种想法。”   “哪三种?”   “天机不可泄漏,泄漏了珍宝无望啦!”   “老弟,别忘了咱们是合伙人。”花花太岁正色说。   “珍宝到手,少不了你一份。”詹云的语气充满自信:“楼狗官的船,已经过了扬州, 一共有七艘官船,正浩浩荡荡招摇亮相缓缓北上。”   “咦!你……你怎知道?”   “当然知道,我游魂詹子玉无所不能。程老兄,你该走了,回客栈期间,路上千万小心 严防偷袭。”   “你呢?”   “在下应付得了。”   “好,在下告辞。”   送走了花花太岁,太平箫随即挺身站起,呼出一口长气,活动手脚状极愉快。   “詹老弟,我听了老半天,似乎你什么都知道,智珠在握。”太平箫一面活动手脚一面 说:“解药对症,我算是在鬼门关内走了一趟,幸好没迷失在内。”   “不是什么都知道。”詹云笑笑:“至少,还没弄清珍宝究竟藏在何处。”   “我想,一定在楼狗官的船上,他有七艘船,一个小小的珍宝箱,藏起来是很容易的 人,人多势众,那些三三两两来赶热闹的江湖群雄,谁敢下手?”   “萧老兄,船多又有什么用?只要弄沉两条船,在前不沾村后不沾埠的地方下手,结果 如何?”   “这……那么,你认为珍宝会在煞神郭安的小船内?”   “很难说,在未证实之前,最好不要鲁莽妄动,对方就希望群雄迫不及迫铤而走险,便 可造成混乱局面。越混乱珍宝越安全,只要宣告一声珍宝被夺走了,那么,各路群雄便会互 相残杀,中了煞神郭安的圈套了。萧老兄,今晚老兄前来有何指教?”   “在下无意中得到两个妖女的下落,特来知会一声。”   “哦!谢谢,她们躲在何处?”   “东仁桥东面,罗柳河的一处别墅内,那是大河老龙的内侄,妙判曾超的避暑别墅。”   “这么说来,她是大河老龙的同谋了。”詹云欣然说。   “很难说。不过,老弟刚才告诉花花太岁,说大河老龙是活阎王的共谋,是不是太武断 了些?”   “不是武断,而是事实。两个妖女大概不知道大河老龙的底细,可能鬼迷心窍去找大河 老龙合作劫宝,这一掉进陷阱,想出来就难啦!”   “没有事在下要告辞了,明天见。”太平箫向房门走。   詹云宽衣卸靴,熄了灯登床安睡。   后进楼的一座客房灯火早熄,两个黑影藏在窗内,从窗缝监视着这一面的动静。   不久,一个黑影自小窗飘出,轻灵地降落右方的平房瓦面,向北如飞而去。   监视的两黑影离开窗户,启门外出。   东仁桥,在新城的东仁门外。   罗柳河曾家别墅,在淮安颇有名气,妙判曾超是东乡的仕绅,拥有良田千顷,富甲一 方,知道他江湖人底细的人并不多。   别墅的后面濒临罗柳河,一座水阁伸入河湾,那就是曾家的内眷嬉游的好地方,临阁垂 钓,彩衣泛舟,把这段河面当作他的内湖,平时不许外人的船只接近。   快三更了,一个黑影接近别墅的西面。   两个钢刀在手的家丁,正沿高墙外面的小径巡查,小心翼翼惊觉心甚高,风吹草动皆会 引起他们的注意。   刚绕过西南的墙角,走在后面的人似乎感到后颈有虫子在爬,本能地举手一掌拍下,想 将虫子拍死。   拍中了,但不是拍中虫子,而是拍中一只奇异的大手,大手顺势扣住了脖子,然后后脑 挨了不轻不重的一击,便不知人间何世了。   走在前面的人,竟然没听到任何声息,但觉脑袋一震,丢掉单刀向前一栽,失去知觉的 前一刹那,耳中听到清晰的语音:“招供的人可以不死!”   世间真正不怕死的人并不多,连蝼蚁也怕死。   水阁是两层建筑,有一座三曲桥作为通道,阁上四周建有风廊,美仑美奂而且雅致。   黑影接近了三曲桥,蛇行鹭伏逐段接近桥头的八角亭。要过桥到水阁,必须经过这座 亭,而亭内却有两名看守,监视两面势难飞越。   亭外围栽了些花木,夜黑如墨,夜行人正好利用花木接近。   两名看守并不坐在亭内,而是在亭内往复巡走,以免坐下来打瞌睡。   接近亭口刚要转身往回走的看守,突然身形一晃,手抚住咽喉,接着发出一声奇异的叫 号,仰面便倒。   黑影冉冉而至,第二名看守刚听到声响,刚本能地转身,刚从眼角发现黑影,印堂便挨 了重重一击。   楼上有几间房,有花厅。花非花的客室在花厅的右首,午夜时分,睡得正香甜,罗帐已 被钩起,玉体横陈。   一阵声息,一阵灯光,终于把她惊醒了。   “咦!”她惊讶地叫,挺身坐起。   一个高大的人影,正站在妆台前,悠闲地将灯火挑亮,侧面轮廊分明,似曾相识,在胁 下挟着一根拐杖。   她大吃一惊,似乎感到血液已经凝固了。   天气炎热,她仅盖了一床薄薄的被单,上身仅穿了桃红色的肚兜,薄薄的亵裤。灯光 下,高耸白嫩的酥胸半露,雪藕似的裸露双臂肤凝如脂,令男人心动神摇,那诱人犯罪曲线 玲珑胴体,在内房中暴露在陌生男人的眼下,她震惊的程度是可想而知的。   她惶乱地在枕旁找剑,剑本来是放在枕畔的。   “是找这个吗?”不速之客用脚踢动妆台下的剑,再伸手勾起一个百宝囊,囊中有暗器 和散放销魂香的工具:“还有这个。”   她一声尖叫,掀被飞跃而起。   “卟”一声响,她左肩挨了一掌,重重地被击倒在床上,浑身发僵。   “嗤”一声裂帛响,胸围子被拉掉了,椒乳怒突,上身全裸。   “哎……”她狂乱地叫,双手抱胸想遮掩一双玉乳,百忙中又伸右手拉被单掩体。   啪一声又挨了一掌,被单又被拖走了。   她不甘屈服,飞脚猛蹴。   糟糕!双脚被抓住了,接着双膝挨了两劈掌,下身一软,下体一凉,长亵裤发出可怕的 撕裂声。   现在,她身上什么都没有了。   “天哪!”她羞涩地狂叫,蜷缩成一团。   “起来穿衣裙,我要带你走。”不速之客阴森森地说。   “詹爷!饶……饶我,我……”她崩溃似的叫。   “你曾经饶过我吗?”詹云切齿问。   “我……”   “起来!我要带你走。”   “你……你要带我到……到……”   “我游魂是好色之徒,你不但美,也合我的胃口。”   “你……”   “月华仙子冷翠华二更天有事走了,不然你有伴了。不过你放心,我会把她弄到手的, 一箭双雕,艳福齐天。你不想走吗?哼!”   一只手抓牢了她的右乳,一只手揪住了她的头发往下拖,她赤条条地被拖下床来。   她的脚并未发僵,猛地抬膝攻对方的下阴要害。   没有用,詹云早有提防,扭身避过给了她两耳光。   “你穿不穿衣裙无所谓,这样带你走更荡人心魄。”詹云凶狠地说:“我这个臭男人配 得上你,你心里明白。”   她完全崩溃了,抱着胸蹲在床下大哭。   “整座楼只有你我两个清醒的人,你哭死了也不会有人怜悯你。你不穿,我就这样把你 带走。”   卟一声响,耳门挨了一击。   楼下,传出轻微的声息。   詹云一怔,眼中涌起肉食兽类警觉的光芒,但略一沉吟,用被单裹起赤裸的花非花,熄 掉灯悄然撤走。   快速地通过三曲桥进入八角亭,他扭头回顾,看到一间房内灯火乍现。   “是什么人?”他自语:“来捡便宜的?管他。”   临行,他看到两个人影映在明窗上。   花非花陡然醒来,首先,鼻中嗅入廉价的脂粉香,眼前灯光明亮,身上凉凉地。   她急急挺身坐起,只觉心向下沉。   这是一间卧室,一间简陋狭隘的卧室,木板床无裳无帐,草席一张木枕两个,散发出廉 价粉香和其他特殊的怪味。   床前,坐着脸色阴沉的詹云,目灼灼地注视着他。   她赤条条地一丝不挂,就是这么一回事。   “右首不远,就是你和月华仙子虐待我的楼房,你应该知道你身在何处了。”詹云伸手 捏住她的下颚说:“这间房原属于一个土娼的,今晚她到客栈陪客去了,正好让我借来作阳 台。”   “我不……”她尖叫。   “你不在乎的,是吗?”詹云的另一手在她身上敏感的地方游动:“更重要的是,你的 下半辈子,将和无数的臭男人在床上打交道,因为我已经决定,享受你几天之后,制死你的 任督二脉,把你送给刘鸨婆。你知道刘鸨婆吗?那是一个可怕的母夜叉,她手下的妓女叫她 作吸血鬼。”   “你……你不能这样对待我。”她扭动着哀叫。   “你就能那样对待我?你绞绞棍的时候,可曾想到报应不爽四个字?你的手又白又嫩, 绞起绞棍来劲大得很呢。”   “我……”   灯火乍熄,她的惊叫声也乍起乍没。   次日一早,店伙送茶水来,詹云仍然撑着双拐来开门,似乎昨晚并未发生任何事。   当晚,同一地方。   花非花赤裸裸地站在床前,用唯一的被单裹着喷火的胴体,似乎有点站立不牢,大概是 软穴被制过久,解了穴仍然虚弱。   桌上摆着荷叶饭菜和馒头还有一壶水。詹云坐在一旁微笑。   “吃不吃悉从尊便,反正饿的不是我。”詹云说:“月华仙子躲得不够牢,我已经查出 她的藏匿处了,五更天,我就会把她带来,一床三好,真是人生一大乐事。”   “我死也不吃你的东西。”她咬牙说,坐在床口死死地瞪着詹云。   “不吃拉倒。”他开始收拾食物:“我已经和刘鸨婆接头,三百两银子成交,一手交人 一手交银。”   花非花突然踉跄奔向房门。   “你冲出去好了,我不会阻止你。”詹云说:“外面满巷都是醉醺醺的嫖客,你光着身 子跑出去,恐怕真会引起暴动,但也是成名的最佳手段,日后你将成为轰动淮安的娼国名 花。”   花非花崩溃了,仆在门上痛哭失声,任由被单从她身上滑落,任由赤裸的胴体暴露,伤 心欲绝。   一只大手抓住了她,拖死狗似的将她拖至床上一丢。   “你……你杀了我吧!”她掩面惨然泣叫。   “我不杀你,你可以值三百两银子。但你如果有骨气自杀,请便,脑袋撞床角的力道你 应该还有。”   “你……你也绞……绞断我的脚吧!”   “冤冤相报的事,在下不屑为。”   “你……你忍心这……这样对待一个女孩子……”   “你已经不是女孩子,你是一个含笑杀人的妖女。”   “我……”   “昨天晚上我有心事,也好像发现有人跟踪,所以没有和你巫山云雨的心情,白白让良 宵虚度。哼!今晚……今晚正好,好像你已经不是处子,我也用不着怜香惜玉了,是吗?”   “求求你,饶了我。”她绝望地哀求:“我……我愿把身子交给你,请你不要制我的经 脉卖给刘鸨婆。”   “啪啪!”詹云掴了她两耳光。   “你少臭美!”詹云大骂:“詹某不是好色之徒,你以为你美?哼!你这种不知天高地 厚的女人,像一条毒蛇,詹某连抱你亲一亲的胃口都没有。”   “你……你……”她迷惑了,放开掩面的手,张开泪水盈眶的双目,忘了羞耻,怔怔地 注视着回到桌旁的詹云。   “等我捉到月华仙子,就会替你带衣裙来。”詹云冷冷地说:“但卖给刘鸨婆的惩罚, 决不改变。”   “你……你到底要……要什么?”她傻傻地问,挺身坐起,突又想起自己赤身露体,赶 忙抱胸缩成一团。   “去把被单捡回来遮羞。”詹云说。   “听人说,你……你是个好酒好色的浪子,一个放任的游……游魂。”她胆子大了许 多,直视着詹云。   “这样才没有人注意我,一个酒色之徒,不值得重视,活阎王就敢把我留在船上,每天 供酒饭,现在又供色,你看妙不妙?”   “但你不是酒色之徒。”   “不要判断错误了。”   “在这风月场暗室之中。”她居然放开手,赤裸裸地站得笔直:“不错,你曾经打我, 但我不曾在你眼中发现情欲的火,难道说,我不如你所喜爱的女人吗?”   “皮厚!”他怒叱:“去把被单捡回来披上。”   她顺从地抹掉泪痕,捡被单裹住胴体走近桌旁。   “你说得不错,我已经不是处子,但我相信我的姿色,决不比中上的少女差。”她在桌 旁坐下:“此时此地,任何正常的男人,决不会无动于衷,除非你……”   “你激将也好,挑逗也罢,总之,我不会上你的圈套。”他冷冷地说:“想起你扳动绞 棍的狠劲,我心里直发冷,看见你就倒胃口。罗姑娘,面对生死仇敌,人是正常不起来的。 如果我正常,我一定会污辱了你之后再杀你,可惜我不是一个具有兽性的人。”   “把我卖给刘鸨婆,是不是有损你的声誉?你我的仇恨有那么深吗?”   “是的,深得无法化解。”他冷笑:“至于我游魂詹子玉,在江湖本来就声誉不佳,我 也不希望佳,我不是为别人的看法而活。”   “我知道你的意思。”她居然笑了:“你在挖下陷阱,引我自己往里面跳。”   “对。”他一笑而起:“等你跳下去时再告诉我。现在,你得睡觉了。”   “你……”   不等花非花闪避詹云已隔桌抓住她拖过,点了睡穴往床上一丢,熄了灯跳窗走了。   五更初,灯火重现。   花非花陡然醒来,挺身坐起。   “你……你果然也被他抓……抓来了!”她惶然叫。   她身侧躺着手脚不听指挥,一丝不挂的月华仙子冷翠华。   桌旁坐着詹云,拐杖搁在身旁,腰带上插着一把剑。以往,他从不带兵刃的。桌下,搁 着一个包裹。   “我……我不要活了。”月华仙子虚脱地叫,欲哭无泪,脸上泪痕斑斑。   “你还有嚼舌自杀的力道,赶快断舌很,血流尽你就如愿以偿了。”詹云冷酷地说: “快咬!等会儿受辱再咬便来不及了。”   花非花拉过一半被单,盖住月华仙子的赤裸胴体。   “你还等什么?”花非花似笑非笑地问。   “等刘鸨婆和两个龟公来验看,看你们值不值得六百两银子。”詹云说:“他们都是行 家中的行家,验了之后,就知道你们能替他们赚多少年皮肉钱。”   “你赢了。”花非花叹口气说:“现在,我已经跳入你挖好的陷阱了。”   “那就好,在下听着。”   “是勾魂无常策划的。”   “汤再兴?那位化名戴夫子的人。”   “是的。”   “哦!果然不出在下所料,大概假装劫宝的人,要占真正想劫宝的群雄一半以上。”詹 云恍然:“太平箫是不是其中之一?”   “好像不是。当然,到底有些什么有头有脸人物,我和冷姐姐并不知道。”   “花花太岁呢?”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大河老龙一家狗男女呢?”   “是的,大河老龙接受了三千两银子。”   詹云拖出桌下的包裹丢在床上,拍活了月华仙子的穴道,回到桌旁背转身子。   “好了,你们可以起来穿衣裙了,是否合身,概不保证。”詹云泰然地说:“别害躁, 我是很君子的。”   月华仙子跳下来,赤条条地猛扑而上。   詹云倏然转身,抄住抓来的纤手一扭。   “哎……”月华仙子尖叫着转身。   “砰!”月华仙子被托起丢上床,撞中花非花,两个裸女撞成一团。   “我这样报复你们,已经够仁慈了。”詹云背转身说:“要找我报复,来吧,詹某在江 湖恭候芳驾。”   “你……你好可恶……”月华仙子拖过包裹咒骂。   “不是可恶,是狠,心狠手辣……唔!来了。”   门没上闩,呀然而开。   “哎呀!”惊叫声乍起。   两个裸女正在取衣裙,那光景真够瞧的,听到叫声,不约而同抓起刚到手的衣裙掩住身 子往床内躲。门口出现两位书生,不躲岂不羞死?   “原来是你。”詹云讶然叫:“高明,高明。”   两书生一高一矮,同样英俊年青。高的那位,正是从两女手中救了詹云的书生。   书生并未看清床两裸女是谁,两裸女躲在床角缩成一团。   “你……你你……”高书生戟指指着詹云,几乎说不出话来:“你掳……掳劫女人 来……”   “老兄,你是不是弄错了?”詹云微笑着说:“这一带本来就是烟花巷,哪一家没有出 卖皮肉的女人?你从南门平河桥老远地跟来,到底想在这里看到些什么?看大家闺秀名门淑 女吗?你走错了地方,你明明知道我是酒色之徒。”   “你该死!”书生怒骂,整张脸红得像喝了十斤酒,急冲而上,猛地一掌劈出,盛怒出 手,力道不问可知。   詹云身形斜闪避掌,书生的左掌已闪电似的拍出,速度骇人听闻。   詹云一惊,无法再闪避,太快了,力贯掌心来一记如封似闭,硬接来掌,同时,左手的 拐杖猛地一点。   “卟!”双掌接实,书生惊叫一声,飞退丈外。   “嘭!”一声大震,詹云已撞破小窗一闪不见。   小书生扶住了同伴,脸色大变。   书生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揉动着左掌活血,张口结舌猛吸气,手在发抖,眼中有惊恐 的神情。   “老天!他……他封死了我的璞玉功,可能吗?”   “小……受伤了吗?”小书生低声关切地问。   “没有。”书生摇头:“他的掌功怪异得匪夷所思,强韧的反震力硬把我的神功逼得回 头反走。”   “要不要追他?”   “追上了也是枉然。”书生苦笑:“世间能制他的人,恐怕没有几个。先看看他掳来的 人。”   两书生向床前走,两个裸女已看出是那晚救走詹云的人,惊得抱在一起发抖。   “原来是你们!”书生大感意外地说,目光在两个半裸的白羊身上转:“他……他用这 种无耻的手段报复你们?你们……”   “我们没什么。”花非花说:“他有权报复,我们本来是要他的口供和命,他这样对付 我们,已经够仁慈了。”   “仁慈?呸!女人的清白、名节……”   “鬼的清白!”花非花口不择言:“你如果真的重视女人的名节清白,是不是该立即滚 蛋?为何眼睛贼亮亮地在我们赤裸的身上转?你还没看够吗?”   “你……”书生窘得一脸通红,赶忙背转身回避。   “那是一头不解风情的大笨牛,他只是一个狠人。”花非花一面穿衣裙一面说:“世间 居然有对我这种绝色美女毫无胃口的男人。哼!他到底想要什么?天仙吗?该死的!”   “我明白了。”书生喃喃地说。   “你明白什么?是不是动了邪念?你的武功比他强,人比他俊,虽然没有他雄壮……”   “可恶!”书生转身一掌把花非花击倒:“你贱得很,难怪他对你没胃口。”骂完,向 室门举步。   “奇怪!谁说男人色胆包天?”花非花躺在地下满脸懊丧:“见了鬼啦!这两个家伙真 的需要去找郎中。”   月华仙子跳下床穿衣裙,目光凶狠地落在花非花身上。   “你为何用这种眼光看我?”花非花挺身站起:“冷姐,咱们得赶快逃离淮安,逃得越 远越好。”   “你为何要招供?”月华仙子语气奇冷:“幸好你知道得有限,不然你会和盘托出 来。”   “不招怎办?冷姐,我可不愿落在刘鸨婆手上被人糟蹋一辈子。”花非花说得理直气 壮:“我不想死……哎……”   近午时分,詹云撑着拐杖,出现在杏花村澄清亭,进入亭右不远处的杏花村酒肆。   酒肆中酒客不多,今天似乎游客稀少生意清淡。店伙招呼他在大槐树下的酒座落坐,他 要了一个小坛酒几味下酒菜,自得其乐地自斟自酌悠闲已极。   喝了三四碗酒,桌旁出现第一个人,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共来了五个之多,围住 了他抱肘而立,一个比一个粗壮,一个比一个狞恶。   像五头饥饿的猛虎,注视着一只小羔羊。   他毫不介意,旁若无人地喝他的酒,吃他的菜。   五大汉不言不动,虎视眈眈。   终于,另三位仁兄到了,在对面一站,为首的是个暴眼虬须花甲老人,穿一袭紫袍相当 神气。   他右后方的大汉,突然迈前两步,伸手抓他举箸挟菜的右手脉门。   旁观的人只觉眼一花,然后是啪一声暴响,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大汉的右手,反而被詹云所扣住,压在桌上动弹不得,脸上痛苦的表情极为明显。   “不要激怒我,阁下。”詹云冷冷地说:“不是强龙不过江,在下不是来贵地逗小孩子 玩的,你已经一步踏进了鬼门关,下次千万小心了,送了命冤哉枉也。”   他将大汉的手摔开,抬头冷冷地盯视着紫袍老人。   “阁下的手上功力不错。”紫袍老人冷笑着说。   “好说好说。”他也阴笑:“大河老龙,你不是为了称赞在下手上功力而来的吧?”   “来向阁下提警告。”大河老龙口气渐厉。   “我在听。”   “这批珍宝是老夫的,请阁下不要沾手,识相些。”   “江湖人除了好名之外,也好财。大河老龙,你的要求很令在下为难,但情势所迫,似 乎由不了在下作主。”   “没有什么好为难的,拍拍腿走路,离开淮安老夫的地盘,走得越远越好,走了就不要 回来,千万别让老夫再见到阁下的嘴脸。你已经残废了,所以老夫对你客气。”   “在下深感盛情。哦!还有什么要求?”   “就这一件,老夫不是贪得无厌的人。”   “可有期限?”   “最好立即动身,淮阴客栈老夫已经打过招呼,阁下这十几天食宿费,算在老夫的账上 了。”   “谢谢。这样吧,后天走,这两天的店钱,不要你老兄破费,在下自己付。”他笑容满 脸,与先前的傲态完全不同:“要不,阁下恐怕得费些工夫将在下赶走了。”   “这时就可以赶你走。”左首的大汉厉声说,五指如钩抓向他的左颈根。   “啪啪!”耳光声清脆入耳。   “哎……”大汉惊叫,掩面暴退,吃足了苦头,双目难睁口角有血溢出。   “下一个动爪子的人,恐怕就没有这样幸运了。”他冷冷地盯着大河老龙:“阁下打算 下令围攻吗?”   “谁要想倚多为胜,算在下一份。”出现在左首不远的花花太岁大声说:“八比 二……”   “四比八。”从酒肆厅堂出来的高书生郎声接口:“见者有份,谁强谁有理。”   两书生今天都佩了剑,手中有摺扇,青袍飘飘缓步而来,有如临风玉树。   “你是什么人?”大河老龙怒声问:“你配说这种话吗?亮名号。”   书生泰然走近,经过一名大汉身旁。   “啪”一声响,摺扇劈中大汉的耳门,大汉嗯了一声,仰面摔倒立即昏厥。   “四比七。”高书生微笑着说,似乎刚才并未发生任何事。   大河老龙一惊,脸色一变。   “大河老龙,赶快走还来得及。”詹云好意劝解:“你们七个人一起上,也禁不起这位 书生摺扇一击,更不要说对付他的剑了。”   “老夫却是不信……”   人影突然近身,摺扇点在大河老龙的胸口。   “你如果支持得了片刻,在下扭头就走。”书生冷冷地说。   大河老龙双手突然发僵,呼吸出现窒息现象,接着双腿发抖,膝盖像要向下挫,脸色泛 青,牙关咬得死紧,眼中有骇极、绝望、衰脱的神色。   右首的大汉吃了一惊,伸手急抓摺扇。   卟一声响,詹云用搁在身侧的拐杖,把大汉打得向后暴退。   “你找死?”詹云沉下脸叱喝:“你一动摺扇,神功骤发,你不死也得脱层皮,大河老 龙也跟着遭殃,心脉不被震毁才是他祖上有德。”   “你们走吧!”书生收回摺扇:“这里打不得,对面望云门的巡检快过来了。”   大河老龙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长气,转身狼狈而走,同伴扛起昏倒的人,急急走了。   花花太岁摇摇头,走近食桌正想落坐。   “你走开。”高书生沉下脸赶人:“花花太岁,去找你的女人吧,你不配在这里坐。”   “咦!你……”花花太岁不悦地叫。   “你走不走?”高书生用摺扇一指,脸上怒意上涌。   “他是在下的朋友。”詹云笑笑解围:“酒色朋友,老弟台何必……”   “我只要他走。”高书生的摺扇向前一送。   花花太岁骇然暴退,退出两丈外。   “阁下,咱们没完没了。”花花太岁咬牙切齿发狠,却转身开溜。   “你真会捣乱。”詹云向高书生苦笑:“你是不是闲事管得太多,烦不烦呀?”   “詹兄,你要这样玩世不恭吗?”高书生在他下首坐下:“狷狂放诞,不是什么好德 性。”   “你是来向我传道解惑的?免了吧!”他向店伙招手,示意要店伙加碗筷:“人生几 何?江湖人有如风前烛,当真不得,老弟,你知道我,我却不知道你,贵姓呀?那位小兄 弟,何不也过来坐?”   “我不要看你的假面具。”高书生诚恳地说:“我姓朱……”   “呵呵!不会是皇朝的龙子龙孙吧?”   “不要扮狂。”朱书生要恼了:“昨晚,你怎能如此对待她们的?日后她们有何面 目……”   “朱老弟,你错了。”他冷笑:“她们本来就是江湖艳姬,如果我放温柔些,她们的恶 形恶像保证令人叹为观止。她们那样折磨我你是亲眼看到的,我那样对待她们,可说太便宜 她们了。下次她们落在我手中,哼!”   “你要怎样”   “怎样?喂!你连脸都不红呢。”他取过店伙送来的碗替两书生斟酒,似乎没留意两书 生脸上的变化:“酒色之徒,美人在抱,你想该怎样……”   “我不听你胡说。”朱书生恼了,拂袖而起。   “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他脸上嘲世的笑意消失了:“老弟,试图改变一个人是不容 易的,想要求别人的想法做法与你一样,更不是什么聪明的事,你有你的道路,我有我的。 你做你的武林侠义之辈,我做我的江湖亦正亦邪浪人。世间如果全是圣贤,七情六欲不复存 在,老实说,这世间就并不怎么可爱了。你走吧,赶快回城,剧变将在这两天中发生,在他 们来说,这是决定性的时候,势将全力相图,高手齐至必是意料中事。”   “我知道。”朱书生迟疑地坐下了:“不知是谁传出的谣言,说珍宝其实在楼狗官的船 上,海管事只是诱饵,所以各路群雄都赶到上游去了。”   “是有心人传出的消息。”他笑笑:“群雄连夜南奔,可能在高邮湖附近下手。”   “奇怪!你怎么消息这样灵通,好像你并没有同伴。”   “花花太岁、太平箫,都是在下的朋友。我会用人,用那些别人不屑注意,见不得天日 的人。”   “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老弟,如果我是顶天立地的侠义英雄,我能用的人就没有几个了。譬喻 说,我能和花花太岁交朋友,你却不能。”   “你为什么要和这些人交朋友呢?近朱者赤……”   “你又来了。”詹云脸上出现嘲世者的笑意:“不错,花花太岁好色如命,但他可以从 三教九流的朋友中获得别人无法得到的消息。我和他交朋友,并不表示我也好色,浊者自 浊,清者自清……”   “你看到清江浦一带的河面吗?”朱书生正色说:“大河的水是浊的,洪泽湖出来的水 是清的,自清口至清江浦,浊北清南径渭分明,到了府城以下,告诉我,还清浊分明吗?”   “你的话不无道理,几千年前的古圣先贤早就说过同样的话,听都听腻了,我这人就这 样不成材。谈谈你的事,好吗?你当然也是为这笔珍宝而来的。”   “我不否认。”   “你很坦白。楼狗官把杭州刮得天高三尺,坑害了许多许多的人,以法乱法率兽食人, 天道也制裁不了他,侠义门人责无旁贷用私法制裁他理所当然,但并不能代表义理伸张,只 是以暴易暴的非常手段,不足为法。但由我这种亦正亦邪的人出面,是不是要公道些?”   “你……”   “你与那些江湖亡命不择手段抢劫有何不同?”詹云不客气地说:“所以,老弟,不要 奢言侠行。天下间就不知道有多少欺世盗名的人,假侠义之名胡作非为。”   “那你……”   “我!我只是一个玩世的亡命。老弟,放手吧,不要和我争,不然,结局是很悲惨的。 你我功力相当,将有一场无可避免的生死恶斗。我这人很惜命,而且怕死,不动手则已,动 起手来除了我就没有别人。在心理上,我欠你一份救命恩情,但我不能用命来偿还给你,这 就是我不配做侠义英雄的原因所在,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你……你说得很可怕。”朱书生喃喃地说。   “是的。来,我敬你们一碗酒。”   他一口喝干了一大碗酒,提酒壶添酒。   “詹兄,不要这样喝。”朱书生捉住他的手:“好吗?”   詹云的酒斟不出来了,转首怔怔地注视着朱书生。他从朱书生的眼中看到了些什么,一 种令他心弦震动的某些东西。   朱书生突然脸上一红,急急放开他的手,低下头回避他的目光。   “谢谢你的关切。”他放下酒壶:“我们先填五脏庙,至少可以增些长劲。风雨欲来, 最重要的是自己的根基要稳固。”   “你认为我们离开这里就会有凶险?”   “很可能。”   “大河老龙?”   “反正就是这批人。老弟,小心那个戴夫子,他的真正身份是勾魂无常汤再兴,宇内八 大邪神的第一号人物,跟着他许久,才从花非花口中证实了他的身份。他那令人丧胆的无常 锥,是用弩筒藏在大腿外侧发射的,所以只要发现他用腿进攻,切记留心避开正面他腿攻出 的方向,尤其是注意他抬膝作势。”   “勾魂无常汤再兴?不会吧?戴夫子年仅四十余……”   “头发是可以染黑的,脸容也不难作部分改变。如果我唇上贴了胡子,鬓角加长或缩 短,发结更改,游魂詹子玉就会平空消失了。”詹云一面进食,一面用目光留意四周的动 静:“好像没有动静,似乎他们并不打算在这附近光天化日之下袭击。”   “他们知道你要引他们出来。”朱书生微笑注视着他:“两个妖女连夜逃走了,他们却 不知道,以为是你下毒手辣手摧花,故意在这里现身引诱妖女的同谋。大河老龙就是有意计 算你的人,他以为你的腿派不上用场。”   “哦!难怪只来了几个人。”   “我和舍弟现身,用意就是让他们没有机会试你的腿。”朱书生盯着他笑:“让他们相 信你的腿派不上用场,对你是不是很有利?”   “对,谢谢你,看来,凶险已经过去了。”   “我该走了。”朱书生偕乃弟起身告辞:“群雄都往高邮方向赶,也许我和舍弟也得前 往看看风色。你不走吗?有事?”   “有些小事待理。”他说:“淮阴客栈昼夜都有眼线监视,要办事只好在外面进行。不 送,小心了。”   送走了两位书生,他悠闲地进食,酒倒是没喝了,直至午间,他才会账走上了返城小 径。   在一处小径转角处,看看附近没有人,他闪入路旁的一株大树下,从树洞中掏出一个布 卷纳入怀中,重新上路。   回到码头,他在水边无人处放拐杖坐下,取出布卷打开,上面用墨写着:“快舟急讯: 辛丑抵高邮。羁留。该夜八黑影起早北上,去向不明。对岸单桅龙船,今夜五更初发。”   他将布卷撕得稀烂,碎末全丢入河中,沉思久久。   “按行程,昨晚他们便到了,至迟也该在今晨抵达。唔!快了,配合得紧凑得很,主事 人是行家中的行家。”   他从旧城绕至联城,再进了新城,摆脱了跟踪的人,故布疑阵在新城逗留至未牌左右, 在城东北大河卫所的大河酒肆晚餐。大河酒肆是大河卫的军户开设的,他与卫所的官兵闹了 一阵酒,方醉态朦朦撑着双拐出门,在城门关闭之前出了西义门,走上了至清江浦的大道。   走运河北上山东,必须从清江浦出大河。清江浦也就是淮阴故县所在地,汉大将军韩信 的故乡,市面繁荣,舟船蚁聚,在这里侦查,比在淮安侦查要切实际些。   午夜后不久,运布船突然悄悄驶离码头。   原来船并未损坏,所谓补漏只是骗人的诡计。   船轻水急,顺流直下,五更初,里外的清江浦在望,码头上船灯点点,市区上空光影朦 胧。   船距市区不足两里,突然靠右岸停泊,河岸的芦苇丛中,钻出十二个黑影。   船灯和桅灯都熄了,人像幽灵一样静静地活动。   左右三二十步外,随行的护航船警戒上下游,防范其他的船只接近。   共扛出二十只木箱,盛绸缎的木箱。   三艘船最后离开,驶向清江浦码头,等候明天渡过黄河北上。   二十个打木箱的人,都是穿黑劲装佩刀的大汉。前后护送的人,也有十名之多,声势相 当壮大。   小径绕清江浦镇东向北伸展,伸向三里外的黄河南岸河滨。河堤是石建的,像一条伟壮 的巨蟒,把滚滚浊流阻隔在外,秋季的河面,比堤内的地平面还要高出两尺左右,难怪河堤 一溃,附近数百里地面尽成泽国水乡。沿途草木丛生,夜黑如墨,鬼影俱无,三十个人埋头 急走,赶得甚急。   前面出现一段田野,种的是小米,高仅及膝。   “哈哈哈哈……”狂笑声从前面传来,接着,花花太岁的清晰语音震耳:“诸位,相信 在下了吧?瞧,不是来了吗?”   四面八方站起三十余条黑影,一个个刀剑出鞘。   二十只木箱放下了,三十个人迅速结成十人为一组的小圈圈,结阵自卫。   花花太岁与三个黑影前面的小径中,一个黑影杰杰怪笑说:“程兄神机妙算,佩服佩 服。你老兄劝咱们留下,我这位二弟极力反对,坚持要回高邮下手,几乎误了大事。”   “哈哈!不是兄弟吹牛,兄弟早就看出珍宝在这里不在高邮,我花花太岁的消息准得 很,可惜游魂未能赶来。”   右方不远处踱出太平箫萧太平,亮声说:“程老兄,不要废话啦!发令上吧!”   “诸位!”花花太岁高叫:“上啦!珍宝不知在哪一个箱子里,诸位眼睛放亮些,各凭 运气,上……”   三个小圈子的人一言不发,冷森森的杀气阵阵涌发。   人影急动,风雷骤发,先是震耳的兵刃交击声传出,接着传出一声声惊心动魄的凄厉惨 号。   一场好杀,血肉横飞。   同一期间,东仁桥东端,通向五里外河堤的小径上,十余个黑影悄然疾走,其中五个人 各背了一只柳条背囊,脚下甚快。   河水呜咽,凉风扑面,一艘轻舟自上游急驶而下,接近这段石堤弯曲部,船速骤减,而 且逐渐向堤下靠。   五个人操舟,并未升帆,四支桨进灵活,船控制自如,慢慢向堤下靠,船首徐转,船尾 移至下游。   “用篙!”控舵的人低喝。   四人熟练地架桨,抓篙。   “哎呀!舵……不好……”掌舵的人厉叫,一声水响,人掉入滚滚浊流。   船失去控制,不但向下漂,船头一扭,似要掸向石堤,幸好被四支桨撑住了。   一声怪响,一枝篙突然折断,篙的主人没发出叫声,石头似的栽入水中失去踪迹。   “咦!”有人惊叫:“老三怎么下去了?”   “他上来了。”对面控篙的人说:“快稳住船……”   一个黑影双手扳住船舷,轻灵地窜上船来。大家都在忙,天又太黑,谁也没留意上来的 人是不是老三。   上来的人取篙,抽出后信手一拨,半分不差拨中对面那人的腰背。   “啊……”那人狂叫,连人带篙震落河中。   篙连挥两次,罡风呼啸,快如雷霆,另两名船夫脑袋挨了一击,一个双脚折断,连续往 水里掉。   黑影飞跃入水,从堤下爬登堤面,举目远眺,四野黑沉沉,波浪拍击堤岸的声浪,与四 野的虫鸣相应和,远处的村落偶然传来几声犬吠,偶或可看到三两星灯火闪烁,天宇下,除 了寂寞之外,其他事物皆不算什么了。   隐约可看到百步外的行树,那是与河堤并行的小径。小径与河堤之间,荒草荆棘丛生, 间或生长着三两株小树。在他面前的堤下方,遗下挑黄河留下的土坡,沿堤向北伸展,形成 一串长丘。   他脱下衣裤绞干,从堤旁取出预置在该处的快靴、袜子、腰带、百宝囊、剑,从容不迫 穿上湿衣裤,佩带停当,然后坐下来等待。   太白金星已升上三竿,终于,东天出现了鱼肚白。   终于,行树下方隐约可看到移动的人影。   他挺身站起,双脚平分双手叉腰屹立如山。   一串人影进入荒草丛,登上泥丘。   三个人影超越而出,脚下一紧,向河堤下奔来。   他不言不动,像个石人。   “是龙老吗?”领先的人亮声问。   “他本来亲自掌舵,现在真的见龙王去了。”他用奇异的土腔回答。   “咦!你……你是……”   ”游魂詹子玉。”他的声音又变了。   “什么?你……”   “在下等个正着,是不是?”   后面的人到了,两面一分,十四个人警觉地向前接近,刀剑出鞘声此起彼落。   他的手搭上了剑靶,双脚丝纹不动。   堤顶宽有三丈,十四人在两端列阵。   东端中间的五个人,开始同时向前接近。   曙光朦胧,已可看到三丈外的人。中间那人身材娇小,走近方可看出是个穿劲装的美丽 女人。   他终于看清了女人的面庞,倒抽了一口凉气。   “怎么会是你?”他的口气极不稳定。   “你的双脚怎么是完好的?”女人也讶然问,赫然是月华仙子冷翠华:“难怪昨晚你只 用一根拐杖。”   “家师尊称乐一贴。”   “哦!药王乐,乐一贴乐轩不会武功,你……”   “你错了,家师只是从不用武功对付人而已。你的武功,还不登大雅之堂,由你来主持 大局,委实令在下大感意外,花非花呢?大概已不在人世了。”   “怎见得?”   “她招了供,虽然她并不知道谁是主事人,你不会让她活命的,因为你怕我再去找 她。”   “你料敌如神的天才,委实令人佩服。”月华仙子由衷地说:“可惜你太骄傲太自信 了,单人独剑找到此地,你应该把那位假书生带来的,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在下一个人便够了。”   月华仙子右首的人是戴夫子,再外侧是海管事。   “詹老弟,能不能平心静气谈谈?”戴夫子冰:“五千两银子请阁下放手,如何?”   “五千两银子要三个人挑,可以买上四五百个妙龄姑娘。”他怪腔怪调地说:“老兄, 如果是你,你要五千还是要二十万?”   “老弟,人不能太贪心,贪心是不会有好结果的。这样吧,一万两,如何?”   “呵呵!真大方。可是,在下要的是那一箱珍宝,你给我一百万我也没有胃口。”   “老弟,识时务者为俊杰……”   “在下不是俊杰,也不识时务。哦!你们好像少了一个人。煞神郭安,令师兄活阎王晏 飞好像没有来。”   “他在高邮。”化名为海管事的煞神郭安说:“老弟,你还不承认失败吗?一比十 四……”   “唔!活阎王没有来,不合情理。”他自言自语:“糟!我可能失败了。”   “你说什么?”煞神郭安问。   “没什么。”他笑笑掩饰心中的不安:“呵呵!你们哪几位是从高邮赶来保护的高手? 是专为对付在下的人?”   “高邮方面,需要人手应付那些妄想劫宝的傻蛋,用不着派人来。”勾魂无常得意地 说:“对付你一个人,咱们这些人尽够了。”   他脸色一变,他利用淮安的一些小亡命小混混,刺探消息监视形迹可疑的人,早些天便 派人到高邮潜伏,利用快舟向下游传递消息,所以知道高邮的动静,这些小人物不但精灵, 而且机警,从不受江湖高手名宿的注意,办起事来却极有效率。消息上说高邮方面来了八个 人,目下那八个人显然不在场,那么,那八个人到何处去了?   不吉之兆震撼着他,他用心地细察每一个背了背囊的人。东端有三个人,西端是两个。 五个背背囊的人都分开在外围,撤走时必定分五方逃窜,他该追哪一个?珍宝究竟在哪一个 人的背囊内?   听勾魂无常的口气,这里面没有从高邮来的人。   “詹子玉。”月华仙子看出他的神色有了变化:“是敌是友,在你一念之间,一万两银 子可说是惊人的财富,你不能太贪心。”   “一万两银子需要五六个人才能挑得动。”他微笑着说:“你瞧,我只有一个人,只能 携带一个人搬得动的东西,我是不是不贪心?”   “你已经不可理喻了。”月华仙子冷冷地说。   “大概是的,我游魂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好人就不会抢劫你们的珍宝,尽管这些珍宝 有一万个被劫的理由。”他毫不脸红地说,神色轻松得很。   其实,他心中一点也不轻松。   “打发他。”月华仙子一面退后一面发令,大概有自知之明,自己不上叫旁人上。   “我要先领教他的秘学。”勾魂无常拦住其他的同伴独自上前:“看游魂詹子玉是否浪 得虚名。”   詹云卓然屹立,脸色逐渐变得阴森、冷厉。   一声清鸣,勾魂无常拔剑出鞘,剑发出隐隐轻吟,一拉马步,剑尖徐伸,完成进击的准 备。   詹云徐徐拔剑,锋尖徐引。   勾魂无常徐徐移位,要制造进击的好机。   詹云却在原地仗剑屹立,丝纹不动,目光落在自己的剑尖上,对移位逼进的勾魂无常不 理不睬。   勾魂无常绕至他的左侧了,剑上突然传出隐隐风雷声,闪电似的滑进两步,剑尖骤吐。   詹云浑如未觉,屹立如故,内视如故。   剑尖距体两尺,却又突然隐退。   天色逐渐明亮,远处村落已可看见早起的人走动,家家户户升起袅袅的炊烟。   勾魂无常压下了长驱直入的冲动,收招退走重新移位,终于到了詹云的背后,詹云的背 部完全暴露在剑尖下,大可放手攻击了。   可是,勾魂无常居然不敢攻击,被詹云这种以背向敌的不可思议举动弄糊涂了,而至忘 了使用无常锥克敌制胜。   一个经验丰富见过大风浪的人,有时会被对方反常的奇异举动所迷惑,因此而失去本能 的反应,在紧要关头反而迟疑因循,勾魂无常目前就陷入这种境界。   所有的人,皆屏息以待,对交手双方的反常奇异举动,感到莫名其妙。   一个面对生死恶斗的人,竟然麻木地以背向敌,这人如不是白痴,就一定是吓僵了的废 物。   而一个威震江湖的高手,居然找到最佳出招的空隙而不发招,可能在心理上发生了难以 解释的变化,因而放弃这大好机会。   气氛一紧,杀气弥漫,江风振衣,衣袂飘飘,是唯一动的物体。   詹云左手的剑诀突然向外一引。   静的均势,随着他左手的一挥而突然打破,杀气陡然迸发爆炸。   沉叱声与剑啸声齐发,人影暴乱地进退闪动,剑虹吞吐,风雷乍起。   “啊……”惨号声打破了暴乱的局面。   勾魂使者向斜后方退,再退,脚下大乱,左手掩住左胸下心室部位,张开口吸气,叫声 已止,再没有其他声音发出,右手的剑抓得死紧拖在身侧。   一个中年人飞跃而上,要抢扶勾魂无常。   但慢了一步,勾魂无常退至堤缘,突然向堤外倒去。   詹云在原地屹立,但身形已转向相反的方向,剑徐徐撤回,脸色冷森森杀气方兴未艾。 锋尖三寸左右,出现淡淡的血迹。   中年人到了勾魂无常跌下的堤口,恰好看到勾魂无常的身子滚入浑浊的河水中,剑则掉 落在堤根的石缝里,已来不及抢救了,鲜血在堤壁留下斑斑遗痕,说明这里曾经发生过不幸 的人世悲剧。   “他……他去了!”中年人用僵硬的嗓音说。   詹云的目光,从遥远的云天深处,回到堤西端的人身上。先前他是面向东的,东面有月 华仙子海管事一群人。   东天出现了淡淡的朝霞,天终于亮了。   一声刺耳的悲愤怒吼,冷芒破空而飞。   詹云退后一步,冷芒几乎擦他的左胸侧而过,远飞出五六丈外,落入堤内的草丛。   原来是中年人突然转身发射飞刀,相距不足两丈,却不幸落空失手。   詹云的剑随身而转,指向堤外缘的中年人。   中年人再次咬牙切齿发出一把飞刀,速度似乎增加了三倍。   詹云冲进快速地仅扭动了一下,飞刀便从左胁下一惊而过。快,有如电光一闪,剑长驱 直入,人已接触,生死立判。   中年人发射飞刀的姿势尚未静止,剑已无情地贯入咽喉要害。   人影似流光,詹云已回到原处,面向东,一去一回,像是同一瞬间发生的事。   中年人不见了,已跌出堤外去了。   詹云的目光,阴森森地落在月华仙子的身上。   死一般的静,所有的人皆被刚才发生的快速生死恶斗所震撼,谁也没料到大名鼎鼎的勾 魂无常,从敌人身后进攻而自己却死了。   月华仙子打一冷战,悚然震骇向后退。   “你走不了的。”詹云的语音冷酷已极:“除非你与花非花一样据实招供,不然……”   月华仙子大概是被逼急了,玉手一挥沉声娇叱。   众人不约而同随娇叱声冲上,两面一合前后夹攻,刀剑风雷骤发,来势如崩山。   詹云一声长笑,人化旋风反攻后方的人,剑如狂龙闹海,人似电火流光,行石破天惊的 雷霆一击,不给对方有合围的机会,大发神威抢先攻击西端的人,贯入人丛先行突破再席卷 两翼,响起了一阵狂野的兵刃交击声,人群乍合乍分,然后号叫声暴起,人体摔倒、滚动、 抛掷……   疯狂的搏杀结束得很快,斗场仍在乱,詹云的身影已远五六丈外,引剑等候东端的人冲 来。   地下倒了五个人,其中有一位有背囊的人。   他脸色又变,眼神变得更阴冷,更冷酷。   在他的估计中,五个背囊的人必定不随众人抢攻,至少也该迟一步或在外围接应。而事 实上西端的两个家伙,甚至比其他的人还要凶悍,攻得更猛,根本不以身有背囊而有所顾 忌。   只剩下七个人了。   月华仙子惊得手脚都软了,张口结舌满脸是惊怖的神情,站在尸堆中发抖,女人毕竟是 女人。   煞神郭安拦住了同伴,阻止同伴们凌乱冲进。   “结阵!”煞神郭安惊恐地叫:“不要和他硬挤!”   詹云徐徐迈出第一步、第二步……向七个惊恐的人慢慢接近。   血腥触鼻,不时传出几声濒者的呻吟和呼救声。   “在下要杀光你们。”詹云凶狠地说,一步步逼进,血迹朦胧的长剑,发出朦胧的血 光。   第一个人受不了杀气的压迫,苍白着脸向后退。   右侧就是煞神郭安,手在发抖。   “冷姑……姑娘……”煞神郭安用发抖的声音低声说:“再不走全……全得躺……躺 下,这……这里是……是毁尸灭……灭迹的好……好地方……咦……”   月华仙子已不等他说完,向后飞退。   煞神郭安不是傻瓜,冲向堤口,全力飞跃而起,跳入三丈外的滔滔浊流,像条大鱼向下 游遁走。   四个背背囊的人,手乱脚乱解背囊丢下,像兔子般逃掉了。   詹云冷然屹立,徐徐收剑入鞘,抬头仰天吸入一口气,表情沉重。   “我不喜欢这种情势。”他叹息一声自言自语:“可是,我已经是马行狭道,船抵江 心,唉!”   又是一声深长的叹息,他心情沉重地举步,下了石堤,无精打采地走了,自始至终,他 没看那四只背囊一眼,更没向那死了的,背上仍有背囊的人投过一瞥。   日上三竿,一艘小艇行驶在罗柳河上,乘客只有詹云一个人,划桨的舟子是个渔夫打扮 的,赫然是詹云一到淮安,便在酒楼会晤的铁门神,淮安地方上小有名气的地棍,运河上下 游的卑贱地老鼠。   到达妙判曾超的别墅附近河面,河滨的水阁在望。   “真在这里?”詹云问。   “詹兄,兄弟误过事吗?”铁门神傲然问。   “没有,你了不起。”   “夸奖夸奖。”   “靠岸。谢谢你,你得回避。”   “好。大河老龙见龙王去了,兄弟何必回避?”   “不,老兄,人怕出名猪怕肥、你如果想出风头,必须具备挡灾的能耐,何必呢?你不 是混得很好吗?”   “哦!对,我听你的金玉良言。”   船靠岸,詹云一跃登岸向铁门神挥手道别。   庭院深处,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号。   他身形疾闪,消失在草木深处。   曾家的别野共有五六栋宏丽的楼房,四周建有丈余高的院墙,里面花圃处处,庭深院 广,富豪门第当然不同凡俗,在地方上曾家的财势是有名的。   詹云到了宅西端,跃登院墙头定神凝望。   上次他前来擒捉花非花,是从宅后接近水阁的,并未进入别墅。按理,曾家应该戒备森 严,但令他大感意外的是:宅内好像没有几个人。   站在墙头上,可以看到西院大院子里的光景,十余名劲装大汉两旁分立,中间一排交椅 坐着五个人,中间那人正是一表人才,年约半百的主人妙笔曾超。右首,是个满脸横肉长像 狞恶的中年人。   对面一株大树的横枝上,吊着五个人,其中有太平箫。五个人上身被剥光,捆住双手吊 起,双足离地五寸,每个人皆血肉模糊,鞭痕刺目。   两个行刑的人,各提着一根沾满血的皮鞭。   “萧老兄,詹小狗到底到何处去了?”妙笔曾超狞笑着说:“你还是招的好,再熬下 去,身上的肉都会掉光腐烂,神医药王乐一贴也救不了你,好死不如恶活,你何必不识时 务?”   “在……在下怎知道他……他到何处去了?”太平箫虚弱地说:“连花花太岁程老兄 都……都不知道他……他的下落,所以无……无法及时请……请他参予夺……夺宝。如果他 在,昨晚怎……怎会失……失败得那样惨?我……我好恨!”   “你说谎!”像貌狞恶的人怒叱:“我活阎王亲眼看到他出城奔向清江浦,也就是你们 埋伏劫宝的地方。”   “你神气什么?”太平箫咬牙顶了回去:“我太平箫人虽然邪,就……就是不……不说 谎。”   “打!”活阎王怒吼。   行刑的人刚举鞭,西院门突然人声嘈杂,几个家丁搀扶着一个受伤的人夺入。   “曾兄……”受伤的人虚脱地叫。   所有的人皆变色而起。   “咦!钟离兄,你……”妙笔骇然惊问。   “渡……渡河失……失败,死了六……六个人,兄……兄弟受……受伤装……装死, 逃……逃得性命……”钟离兄跌坐在椅内猛烈喘息,说不下去了。   “哎呀!船呢?”妙笔急欲知道姑丈的下落。   “不……不知道,船……船没有来……”   “是谁下的毒手?”   “游魂詹……詹子玉……”   “什么?他……他该在清江浦……”   “就是他。”   “这……冷姑娘他们呢?”   “她们逃……逃得快……”   “那五囊假珍宝呢?”   “还……还在河堤。”   “那詹……”   “他……他连看都不看一眼就……就走了。”   “哎呀!”妙笔曾超几乎跳起来:“那狗东西一定看出破绽了,快到管家湖南码头看 看,快!”   留下两个人看守俘虏,其他的人都走了。   两个看守坐在树下聊天,懒得理会吊着的五个快死的人。太平箫的身躯在缓缓摇摆,转 动,突然,那无神的双目有了光彩。   “救我!”太平箫拼余力大叫。   两个看守惊跳而起,一声刀啸,一个看守警觉地拔刀。   詹云出现在树后,像尊门神。   “把他们解下来。”詹云沉静地说。   “你是谁?”看守厉声问,扬刀逼进。   “游魂詹子玉。”   “当!”看守的单刀坠地,如见鬼魅扭头便跑。   “你敢走?把人解下来。”詹云沉喝。   两看守几乎惊倒,战栗着将五个俘虏解下,退在一旁发抖,像是待宰的老牛。   五个人受的鞭伤相当沉重,幸好没有其他创伤。   “你们能走吗?在下送你们出去。”詹云苦笑着说:“你们大概也上了当,这位妙笔曾 超确是人才。”   “詹老弟,咱们全栽了。”太平箫坐在地上活动麻木的双手:“珍宝恐怕已经过了河, 花花太岁带咱人二十余条好汉,闯进他们的天罗地网,不但拦不住珍宝,而且几乎全军覆 没。”   “珍宝并未过河。”詹云的话坚定有力。   “老弟,那些木箱……”   “想想看,他们任何时候,都可以把小小的珍宝箱偷带过河,用得着如此设下计谋劳师 动众吗?”   “这……对呀!那……”   “这就对了。如果不将贪心的群雄解决掉,过了河仍然不安全,除掉你们这些人,定可 收到杀鸡儆猴的功效,以后就不会有风险了。”   “那……老弟可曾猜出珍宝的下落?”   “刚才他们的行动,已经明白告诉你们了。”   “哦!南码头……”   “走吧!离开再说,在下得赶两步。”   南码头以往半搁在岸边的破船,已经不在原处了。杨东主这艘船已被解雇,这几天正忙 着修船,大概已经修妥啦!正在向上游航行,显然要返航苏州。   当妙笔一群人十万火急赶到码头时,杨船主的船已经消失在南面的河湾后。   不久,五艘小艇破水向上游飞驶。   与运河并行的官道中,詹云大踏步向南赶。官道与运河时合时分,由于地势平坦,官道 相当直,不时可从草木的空隙中,看到运河的景况。   五艘小艇虽然是逆流上溯,但速度依然相当迅速。三里、五里……杨船主的船快被赶上 了。   双方逐渐拉近,三百步、两百步……蓦地船头一转,向东岸的平坦河岸冲去。   五艘小艇破水跟到,纷纷靠岸。   杨船主的船上,出现朱书生兄弟俩,但已不是书生打扮,换穿了船夫的脏衣裤,腰带上 插了剑,朱书生左胁下挟了一个两尺长的木箱。两人飞跃登岸,奔入前面的短草坪。   以妙笔和活阎王为首的三十余条好汉,跳上岸像一窝蜂,发疯似的狂追。   原先行驶在杨船主前面的另一艘小货船,突然也冲向河岸,跃出三名轻功极佳的高手。 两人左右一分止步转身,身形转过剑已在手。   三十余名高手先后到达,半弧形列阵,刀剑出鞘,杀气腾腾。   花花太岁偕两同伴奔到,占住了西南角。   “珍宝在此地,见者有份。”花花太岁兴奋地大叫:“小书生,二一添作五,在下三支 剑助你一臂之力。”   朱书生瞥了花花太岁一眼,不再理会。   “你好大的胆子。”活阎王越众而出暴怒地叫嚷:“你能查出珍宝仍在破船上,可见你 的智慧确是高人一等,比那些该死的蠢才高明多多。把珍宝箱乖乖交回,在下放你们一条生 路,给我滚得远远地,从此不许到淮安来。”   朱书生神色颇为从容,一脚踏住珍宝箱。   “活阎王,在下从扬州跟来,珍宝已经到手,你以为在下会轻易地放手吗?”朱书生的 声音有点怪怪地:“你们人多,唬不倒区区在下。”   “晏兄,交给我。”妙笔曾超举步上前:“兄弟是主人,我要他生死两难。”   “曾兄,一人一个。”活阎王拔出狭锋刀:“这家伙艺业深不可测,我来对付他。”   “还是并肩上吧,晏兄。”妙笔拔出他的判官笔:“这小狗一把摺扇,就把敝姑丈一身 神功逼散了,不可轻敌,必须速战速决。”   “好,上!”   朱书生冷冷一笑,将珍宝箱拨至小书生脚下,然后举步上前:“在下就让你们一刀一笔 联手,以免遗憾。”   龙吟隐隐,宝剑出鞘,冷森森的剑气随剑迸发,晶亮的剑身在烈日下发出熠熠光华。   活阎王脸色一变,向妙笔一打手式,两面一分,开始形成合击。   朱书生脸色冷肃,剑一引,立下门户,浓浓的杀机像怒涛般向外涌发。   一声怒啸,刀笔齐进,有如电掣霆击,配合得恰到好处。   “铮铮!”清鸣震耳,乍合的人影倏分。   朱书生退了一步,而扑进攻击的一刀一笔却暴退丈外,罡风徐敛,两人脸色突然变得苍 白如纸。   “再出来两个。”妙笔咬牙叫:“先用暗器埋葬他,剑上的劲道可怕。”   不止出来两个,而是六个。   “哈哈哈哈……”狂笑声震耳欲聋。众人吃了一惊,转首向笑声传来处注视。   詹云狂笑着大踏步而来,手按在剑靶上。   “游魂詹子玉!”活阎王骇然叫。   “在下是跟他们来的,你们走的是水路。”詹云站在三丈外发话:“太平箫五个人已经 走了,他们发誓要回来复仇,姓曾的,你最好留些神。当然,也许你用不着留神了,你要死 在这里,死人用不着耽心阳世的了。破晓时分在河堤,十四个人好像只接了在下一招,你们 现在用三十二个人,应该可以接在下三招以上,对不对?唔!好像他们还没有逃回来?煞神 郭安是跳水逃走的,他不会像大河的水一样,一去不回头吧?”   十四个高手只接了一招,似乎吹牛皮吹得离了谱,但所有的人,包括活阎王和妙笔,全 感到毛骨悚然,脊梁发冷。   “你们可以用暗器相辅。”詹云的话如雷鸣般震耳:“在下是很大方的,勾魂无常的师 弟飞刀圣手耿宏,在下就曾经给他两次发射飞刀的机会才杀他的。喂!你们准备好了没 有?”   一声龙吟,剑倏然出鞘。   两个家伙扭头便跑,向江边狂奔。接着又是两个,又是三个……片刻,少了十四个人。   “怎么?只剩下十八个了?”詹云大声说:“那么,两招该够了。你们大概都是要钱不 要命的好汉,在下成全你们就是。”   又溜掉了两个。   “咱们认栽。”活阎王收刀入鞘痛苦地说:“姓詹的,在咱们起初的估计中,你游魂是 最不可能威胁咱们的人,没料到最后却失败在你手中,罢了!”   活阎王说完,扭头就走。妙笔摇摇头,长叹一声随后举步,领着垂头丧气的同伴往江边 走。   朱书生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长气,收剑入鞘。   “你真不怕他们用暗器围攻?”朱书生向詹云问:“这里面有不少暗器高手,有不少可 破内家气功的歹毒暗器,你……”   “吹牛夸大并不犯法。”詹云冷冷地说:“老弟,我要珍宝箱,我是当真的。”   花花太岁像一个幽灵,悄然接近小书生的身后,突然一剑刺出。   而詹云手中的剑,已先一刹那破空飞射。   “嗯……”花花太岁闷声叫,身形一顿,剑因失去准头而刺入小书生的右胁侧,而詹云 的剑,却贯入花花太岁的左胁。   “哎……”小书生惊叫,扭身一剑狂挥,凶猛地砍入花花太岁的右腰,几乎把花花太岁 砍成两段,花花太岁倒了,小书生也痛得浑身抽搐。   朱书生大惊,疾抢而至,扶住了小书生。还好,小书生仅伤了皮肉,剑是斜擦而过的。   “如果我不给你呢?”朱书生一面替小书生上金创药,一面向詹云说:“你打算杀 我?”   “我不会杀你。”詹云拔回自己的剑:“我只要里面的四件东西,其他的全给你,不算 过份吧?”   “我一件也不让。”朱书生顽强地说。   “你……”   “我是当真的。”   “好吧,解语花,我不再求你。”詹云咬牙说:“你是侠义道的女英雌,你做出这种 事,侠义道的人不会原谅你的,我会向令尊讨公道。”   “你说什么?”朱书生惊问:“你……你说我是……”   “我在扬州就知道你跟来了,你的船跟得太近。”詹云扭头就走。   “站住!你早知道我?我不信。”   “在高邮,你的船泊在右邻第三艘,不错吧?我是从你的船上岸的。”   “你这坏……坏东西!”解语花笑骂:“你竟敢利用那两个贱女人,把我引到那种肮脏 地方……”   “这是天大的冤枉。”他亟口分辩:“我是利用那地方迫妖女就范,谁知道你脸皮厚敢 往那种地方钻!”   “你你……”   “真的。我发誓……”   “你发过多少次誓?”解语花睥睨着他,脸上有笑意。   “这……”他抓抓头皮:“抱歉,好像我还不会发誓,也许小时候拜师时发过,但记不 得了。”   “拿去啦!”解语花踢了木箱一脚:“但有条件。”   “说说看。”   “我陪你跑一趟杭州。”解语花说:“这些东西都是杭州人的,该送回去。”   “好哇!谢谢你,哦!你不怕我?”他欣然叫。   “咦!我为何要怕你?”   “我是个酒色之徒。”   “你敢?”解语花大发娇嗔:“你一定要玩世嘲世吗,我要你诚实答复我,如果我不将 珍宝给你,你真的是要向我爹讨取吗?”   “那时候,这些东西还存在吗?”他苦笑:“所以……”   “所以什么?”   “你我在这里将有一场可悲的生死决斗,请原谅我。”他心情沉重地说:“为了这件 事,我心里一直不好过。”   “哦!你这人好可怕,好工于心计。”解语花突然握住他的手:“但你是对的,你不是 一个为人谋而不忠的人,这是我尊敬你的最大原因所在。我们到河边去等船。”   “等船?我要回淮安与人会合……”   “蓝福和小亮吗?他们的船不久就可顺流而下了。”   “哎呀!原来你知道他们!看来你比我更工于心计。”他欣然大笑,突然忘形地一把将 解语花拥入怀中。   (全书完)   --------------------------   无涯 扫校, 旧雨楼 独家连载 旧雨楼·云中岳《无情刀客有情天》之“魔掌还珠”——杀机隐伏、死路两条 云中岳《无情刀客有情天》之“魔掌还珠” 杀机隐伏、死路两条   不知从何时开始的,十年,也许二十年前,镇北小姑亭一带,成了人们传播谣言,制造 是非的地方。当然,有人认为应该是二十二年前,宣老七宣和,带了他那未满十八岁的妻子 吴氏,在这里建造醉月居酒肆后开始的。   醉月居,相当富诗意的店名,宣老七想必不是俗人。凭良心说,这里的地势风水真不 错。当夜幕降临时,在店外曲廊雅轩来两壶酒几味下酒菜,邀三五知己慢斟浅酌,等候那玉 盘似的月华从浩瀚的湖心冉冉升起,洒下满地银光,那幽灵似的帆影从月中徐徐滑过,那情 调真是美极了。   出街尾不远是湖滨沼泽区,再往北不远是不时幻出金光,白沙如雪的金沙洲。白天,镇 里的娃娃们在那一带玩水、捉虾蟹、捉迷藏、打擂台……傍晚,情窦初开的淑女和好俅的君 子,也到这里散步谈心。其实这里没有几位君子,也没有几个淑女,虽则镇上的大户富豪并 不少,看了镇西数里外西山山麓一带的亭园别墅就知道概况了。   往南,是女儿港市,也是本镇的精华所在,哪一天没有百十艘各式船只进出?西面是镇 市的中心,三四百户人家,倒有大半是各行各业的商店。   大姑塘镇并不是大商埠,只是一座地当航运要道的小市镇。山多田少,物产有限,以鱼 鲜为大宗。由于是航运要道,也是一处良好的避风港,所以在这里设了千总衙门,驻了两营 汉军旗官兵,镇上的人对这些兵皆敬鬼神而远之。   镇上共有三条大街,十几条小巷子。最繁荣的是湖港街,从镇东沿湖滨伸向女儿港市, 栈埠林立尽夜不断人踪。镇内两条东街和西街。南面大姑塘巡检司衙门前,有一条大道伸向 山区,通向三十五里外的府城。那些大户人家的老爷公子,经常驾了特制的小型轻车往府城 赶。如果是双头马车,到府城只要一个时辰。当然也有人乘豪华的游艇到府城,但绕南湖嘴 要行驶一整天。   沿湖滨也散布着一些渔户的土瓦屋,这些人才是真正的本地人,与镇上的人相比,渔户 只算是下一等的人。   除了醉月居酒肆之外,附近还有一家清幽的旅舍,两家贩卖百货的小店,和一家颇有名 气的糕饼店。近后面的小山坡,还有一座面向湖心大孤山(鞋山)的仙鹤观。小姑亭与金沙 洲之间,有一处占地颇广的沼泽区,是雁、凫、鹤、天鹅等等水禽的栖宿地。   每当风平浪静时,浩瀚无边的湖面,点缀着繁星似的无数蚁舟,无数帆影穿错,固然令 人心旷神怡。但一旦风起云涌,巨浪滔天,成群的江豚戏水,或者怪风骤至,雷雨倾盆,不 时出现蛟龙行云施雨,惊天动地有如宇宙末日,那壮观的情景,委实令人动魄惊心。   三百余年前,朱元璋的大军,与陈友谅的水军在湖上血战,数十万大军战舰数千艟,湖 水被血染成淡红色,湖岸一带积尸数万。改朝换代,又是一场大屠杀。先是流寇,次是左良 玉,三是满洲兵,大姑塘大概只剩下十余间破屋。幸运的是,后面有方圆数百里的庐山,正 是避兵的世外桃源,居民有一半躲入山中逃过大劫。   人永远不会从血肉横飞中学聪明些,反而更愚蠢,更贪贱,永远不会记取教训,永远张 开吃肉的嘴,睁大贪婪的野兽眼睛,等待机会把同类咬死,吞噬,撕碎。   有时,人这种东西有时也会短期的安静下来,兽性的眼睛也会出现倦怠的神情,吃肉的 嘴也会闭上暂时喘息,这就是所谓太平盛世了,偶或抓些弱小来嗅嗅血腥,也算是相当正常 的事。   现在,正是太平盛世。   小姑亭一带,每当太阳隐没在庐山后面时,便成了镇民休闲作乐的好地方。   雷巡检雷廷,是一个相当正直,勤快而精明的人,每天都不会忘记穿起他的从九品官 服,悠哉游哉地到小姑亭附近巡视一趟。本地的人,替他取了个绰号:神眼。他的确名不虚 传,决不会忘记曾经见过一次面的人,本地那些码头英雄,杨记纸坊的工人,偷鸡摸狗的痞 棍,甚至从庐山出来猎食的强盗,或者从湖里出来的小贼,在他眼中皆无所遁形。   六月天,风和日丽。稻田里已出现沉重的稻穗,渔船上有满舱的肥美鱼鲜。花十文钱, 可以买到一条两三斤重的鲤鱼。   太阳已隐在庐山后面,山区里雷声隆隆,山峰都隐没在云雾里。但东面的鄱阳湖彩霞满 天,湖上美景如画。   已经是申牌正,小站亭附近已经有无事可做也不需做事的人,陆陆续续前来应卯了。   醉月居的主人吴氏宣大嫂,老早就监督两名店伙,把店内店外整理得干干净净。她的女 儿,年方二八的小美人眉姑,也和两名雇来管厨的佣妇,把厨下整理得清清爽爽,酒菜都准 备妥当,等候酒客上门。   宣大嫂也真命苦。宣老七在七年前一个夏日里,一阵心气痛从此长眠不起,丢下娇妻爱 女,毫无留恋地走了。那年,宣大嫂才三十二岁,真是花开正盛之年。   第一个攻击宣大嫂的不是男士,而是码头痞棍头儿游神禹浩的妻子余春梅。这个经常在 镇上搔首弄姿的可敬女人说:要不了十天半月,宣大嫂就会反穿罗裙再嫁了。   但宣大嫂不但没在十天半月后改嫁,七年后的今天,仍然在鬓旁戴了一朵白绒花。而 且,把醉月居撑得有声有色,比往昔更兴旺。   醉月居的前面,建了一座曲廊形的雅座,共有十二副座头,附近栽了一些花草。如果没 有月亮,就点这两排美丽的白纱小灯笼。即使是白天,不要说附近的风景,本身的秀雅情调 也足以令人陶醉。   醉月居要到申牌正才开门,申牌以前,到这里坐坐观赏湖景是可以的,但没有人招待, 更没有酒食供应。   大食厅内空荡荡,这里冬天才有客人光临,平时食客都在曲廊的雅座买醉,在大食厅赏 不到月的。   第一个进入雅座的人,是本区的保正杨鸿。杨保正在西面的鱼尾脚山下,有一座纸坊, 用竹料制造一种质料不错的什么官堆纸。好像是用来印书的一种不太白的纸,柔柔薄薄的, 可以印细字。府城的书店瑞文堂刊印发行的千字文、增广、四书、金刚经等等,用的就是杨 家纸坊的纸。   杨保正年已半百,粗眉大眼,身材魁梧,四方脸袋上,吊着一根猪尾巴辫子,让人看了 有点滑稽的感觉。可是,没有敢笑他的四方脸袋,他那大暴眼一瞪之下,真没有几个不害怕 的人。   鱼鹰阴平就是少数几个不怕杨保正的人,最不怕他的一个。鱼鹰阴平是女儿港的鱼牙 子,四十来岁,生得短小精悍,一双手经常往外张垂,身材又干又瘦,外表真像一只蹲在竹 排上的鱼鹰(水老鸦)。   店伙谦恭地趋前张罗,花蝴蝶似的小眉姑端着茶盘跟到,两根大辫子走起路来有韵律地 摆动,真令人入迷。   “保正这么早就来了?”眉姑笑吟吟地说,吹弹欲破的粉颊绽起两个醉人的酒窝:“先 喝杯茶。”   “想早点来看你呀!”杨保正半真半假地在嘴皮子占便宜:“黄山姑在后面,快到 啦!”   黄山姑,听起来像个女人名字,其实却是一个名号响亮,水上功夫出类拔萃的一位渔船 船主的绰号,姓黄,名海,是个骨格清奇瘦骨鳞的人。黄山姑,是一种鱼,外形与鲶鱼差不 多,但背上有棘鳍,体色上黄,肉嫩味美但不如鲶鱼肥壮,被捉住时三根棘鳍怒张,被刺中 得痛上老半天,据说棘外有毒,因此,最好不要惹这种鱼,和鳜鱼一样不好捉,不小心就会 受伤。但这种鱼懒得很,躲在水草的烂泥里懒得移动,手到擒来,当然捉它的人必须会捉。 从绰号估计一个人的性格、外貌、武功,多少可以知道这人的主要轮廓。   “哈哈哈……”树篱修剪成的店门口传来怪笑声,踱进经营船运货的小货船船主齐福: “保正大人,你那位什么小豹,一天到晚缠着眉姑,好像去年曾经找刘媒婆合过八字。你嘴 巴不干不净,如果日后你真的做了公公,这算什么?”   齐福是个最精明的生意人,从不吃半点亏,所以人称他为铁算盘,是个见过大风大浪的 人,也不怎么本份,据说暗地里不时做些谋财害命的勾当。   “就是八字合不拢。”杨保正毫不脸红地说:“你那张臭嘴,就不见得比我干净。”   眉姑已一溜烟走了,脸红红地并没带有愠色。   今天晚上好像大家都有空,老顾客陆陆续续来了。   杨保正这一桌有五个人,另四人是铁算盘齐福、黄山姑黄海、女儿港的鱼牙子阴平、码 头的混混头子游神禹浩。这五个酒友,都是一起玩泥巴长大的老亲邻,彼此在生意上没有利 害冲突。尽管他们有好有坏,有时也因一时意见不合打打闹闹,但友情并不因之而退色,事 情过了仍然嘻嘻哈哈和好如初,颇不简单。   酒来了,下酒菜也送来了,桌旁出现了笑吟吟的巡检老爷雷廷。雷巡检四十来岁,穿了 官服却没有官架子,佩着的军刀鞘和靶都擦得雪亮。   “嗨!你们好像少了一位。”神眼雷巡检说:“也来早了些。我猜,你们都没吃晚 饭。”   “吃个鬼晚饭。”游神禹浩粗粗的嗓音有火气:“胃口都没有了,闹了大半天,真他娘 的见鬼。”   “八爷,坐,喝两杯。”杨保正说:“老贺没来,恐怕不能来了,他那艘运渔具的船被 扣,很讨厌。”   “公务在身,谢了。”雷巡检拒绝坐下喝酒:“贺宝安的船,和匪船同时从府城发航, 也走在一起,也同时靠岸靠在一起,涉嫌被扣并不要紧,只要他真的与匪般无关就好了。”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铁算盘齐福喝了一口酒:“跟来的人真厉害,飞越邻船像大 鸟,比咱们这些吃水饭的人还要高明。”   “当然高明。”雷巡检说:“府城兵备道衙门巡防队的高手,三剑客全来了。”   “哦!那三个狗娘养的!”鱼牙子阴平冲口说:“难怪!什么人倒楣了?”   “好像是逆匪。”雷巡检说:“可能是天地会或者六合会的首要份子。你们喝,我要到 处走走。”   雷巡检已经在此地呆了五年,本地的人相当尊敬这位治安首长。其实,雷巡检的权力有 限,真正负责治安的人,是拥有一营兵力的李千总。这是汉军旗的所谓绿旗兵,真正的满州 八旗兵,驻在北面江口南湖嘴镇,而且兼管水师营。   驻在府城的分巡广饶九南兵备道衙门,名义上是文官主事,兼管水师。但暗中却豢养了 一队称为巡防队的人,专门负责秘密缉拿特殊要犯的勾当,是权力很大的特勤队,每个人都 是可独当一面武林高手。他们没有军兵的身份,名义是防汛的工务吏目,却从不管水灾旱灾 的事。提起巡防队,没有人不恨的,他们抓人从不知会地方保正里正,所以地方人的口头禅 是:有罪没罪,千万别进巡防队。   雷巡检绕过了小姑亭。今晚,他觉得有点心烦。瞥了亭附近那群孩子一眼,觉得孩子的 喧闹声也令他沮丧。   是的,他的确有心烦不安的理由。巡防队的三剑客,追踪船只到他的管区抓人,这意味 着这座小镇,日后将会发生一些他耽心的麻烦事了。   这几年来,他对地方上的治安情形,一般说来,是相当满意的,尽管像游神禹浩、铁鼻 算盘齐福、渔具店店主兼走私贩子贺宝安、以及这一代的十几岁的年青人,不断的给他惹了 不少麻烦,但他都可以控制得住,连山里出来的小强盗,湖里面出来打野食的水贼,也不敢 在他的地盘里撒野。但如果发生可以来招来巡防队的纰漏,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事了。   那不是麻烦,是灾祸,可怕的灾祸,他向自己说。   他接近了街左的松庐客栈,店前的几株老松像几条老龙张鬣舞爪。一株老松下,坐着旅 客惠兴隆一家三个人,正在低声交谈。   他对惠兴隆惠兴盛兄弟俩有点同情的感觉。这姓惠的兄弟来自赣南山区,带了一个快二 十岁的女儿惠明凤,迢迢千里来这里投亲。   他记得,镇西山脚下的确有一家姓陈的人,那就是息兴隆的岳家。陈家是不是三十余年 前有女远嫁赣南他不清楚,那女儿就是惠明凤的母亲。他所知道的是,陈家已在十年前卖掉 了田产,举家迁往下江另谋发展去了。十年,谁知道陈家迁到何处去了?惠兴隆的妻子过世 了,带了乃弟兴盛和女儿明凤前来投亲,陈家去向不明,想回赣南已经力不从心,老家的根 已经没有了,回去又能怎样?   他有点同情惠家的人,但爱莫能助。惠家的人已在松庐客栈住了七八天,目前正在打算 暂时在镇上找房子安顿,再设法找工作谋生。   他听到街尾有喧闹声,眉心一锁,脚下一紧。   街口偏僻得很,疏落的几栋草屋,平时就很少有人走动,晚霞满天,这时更看不到在外 走动的懒鬼,正常的人应该在屋子里和老婆孩子晚餐了。   距街口数十步,路旁的大树下有四个家伙在吵闹,气势汹汹,看样子要打架。   “你们干什么?”他紧走几步大叫:“杨豹,又是你。你老爹在醉月居快活,你想找苦 头吃吗?”   三个十八九岁的粗壮小伙子,围住了敞开衣襟,流里流气的罗克勤,似乎已经摆出围殴 的姿态。那位特别粗壮的杨豹,杨保正的长子,衣袖已经掳起,大拳头握紧大得像个海碗, 挨上一拳真不好受。   另两个一是游神禹浩的儿子禹日升,一个好酒好女人的闯祸小霸王,一个是渔具店店主 贺宝安的儿子贺明寿,标准的花花公子。   被围住的罗克勤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凭杨豹这三块料,还奈何不了这位见过世面的罗 克勤。   罗克勤是前面湖滨沼泽旁罗家的少主人,自幼父母双亡,继承下一些田地,一艘渔船, 加上一栋三进的古老房屋。然后,那是十年前的事了,罗克勤十四岁,把田产交给佃户,锁 上了大门,驾着渔船到女儿港码头,载了一位好像是走方郎中的人走了。然后每三两年回家 一趟,逗留十天半月又走了。据佃户说,罗克勤在外面闯江湖,做过保镖,做过私盐贩子, 做过郎中,做过骗棍……   罗克勤是三个月前回来的。这次好像不再走了。二十四岁雄狮一样的小伙子,在外面混 了十年,一事无成鸟倦知返,连一个老婆都没混到手。   这一个月来,罗克勤往醉月居跑得很勤,与眉姑相处得很不错,敏感的人已经感觉得 出,他已经被眉姑迷住了。   迷上眉站的不止他一个罗克勤,镇上的年青伙子,就有不少经常往醉月居跑,闲话很 多。杨豹是跑得最勤的一个,但在杨保正正在场的时间内,这头杰傲的豹还知道回避,毕竟 有点忌讳。   看到急步而来的雷巡检,四个人乖乖闭上嘴。   “又争风了?”雷巡检笑问,故意转头回顾:“眉姑好像不在嘛,没有彩头,还要 吵?”   “巡检老爷。”杨豹的话毫无半分敬意:“我们的事,你最好是别管。”   “真的?”雷巡检也怪腔怪调地说。   “第一,我们吵的事与你无关。第二,我们身上没带刀子。第三,我们……”   “我告诉你,你这婊子养的!”雷巡检的手指几乎点在杨豹的鼻尖上:“你吐口痰,我 也可以判你一个大不敬的罪。我要关你三天,差分秒也不行,知道吗?”   “你……”   “我不想关你,我在保护你。”雷巡检沉下脸:“罗克勤如果真要揍你,你不死也得脱 层皮。”   “我要不是唬大的。”杨豹怒叫:“他是什么东西?我要警告他,他再往醉月居跑, 哼!”   “雷爷,我正要往醉月居跑。”罗克勤挪动腰带上的荷包,脸上有不在乎的微笑:“先 让这三个狗娘养的把所有的威胁脏话说出来,等会儿我要他们一个字一个字吞回去。尤其是 禹日升这个杂种,他袖套里藏有一把刀子,准备在我肚子里捅一刀呢!”   “刀子给我。”雷巡检向禹日升伸出大手。   杨豹一打手式,三个机伶鬼突然撒腿便跑,脚下奇快,一跳一两丈。   “不要和他们计较。”雷巡检向罗克勤笑笑:“你比他们大几岁,在外面闯荡过,是 吗?”   “我当然不介意。”他笑笑:“但也不会示弱。雷爷,你知道,示弱是给自己过不去, 没有人看得起懦夫。”   “走,我陪你一段路。”雷巡检往街口举步:“听说,你曾经在江宁混了一段时日。”   “对,在龙江关尚义门,保了几趟跑徐州的暗镖。”   “你真的练了武?拜哪一座山门?”雷巡检用探索的口吻问:“尚义门不收门人,武馆 的招牌是让人看的。”   “没正式练过。”   “但保镖……尤其是暗镖,那可不是好玩的。”   “我不是正式的镖师,打打杂而已。雷爷,这些事犯不着调查的,一问便知。”   “别多心,小伙子。”雷巡检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我不是在调查你。一句话,不要替 我添麻烦,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你也请放心,雷爷。”   “那就好。唔!不陪你了,我得到仙鹤观走走,听说那儿有一僧一道挂单,来了好几天 了。”   “雷爷请便。”他挥手送走扬长而去的雷巡检,稍顿自语:“这老狐狸!比私生子还要 精明机警。”   他踏入醉月居以树篱作成的店门,天已经黑了。六月十二,快圆的月亮已经高挂在湖面 上空,水面反射出银光粼粼,没有风涛声,仅可听到四周悦耳的虫鸣。   不但没点灯笼,连烛光也免了,在明亮的月光下,曲廊的十二付座头已经满座,人声并 不嘈杂,老顾客们总算懂得月下小酌的情调。   他走向店堂,胸前敞开的衣襟已经掩上,但漾溢在外的野性气息并未消失,明亮的大眼 首先便看到正在整理酒具的眉姑。   眉姑也看到了他,晶亮的眸子涌起笑意和更亮的光彩。   “克勤,就在里面坐好了,外面已经满座。”眉姑放下酒具,走近亲切地替他拖出桌下 的凳子,着手整理台面,脸上有动人的笑意。   “好,反正我不是雅人。”他坐下笑笑:“那大光饼似的月亮,看了一二十年,也应该 看腻了。”   “你把自己看成俗人吗?”眉姑盯着他似笑非笑:“我知道到外面住了几年的人,有很 多都学坏了。连三天两天往府城跑的贺家老大老二,也一天比一天坏。你不一样。”   “我怎么不一样?”他笑问。   “我……我也说不出个道理来。”眉姑给他送来两壶酒,四碟干果小菜,在对面坐下, 像是自言自语:“小时候,在一起玩的人没有你。我记得第一次在金沙洲看到你的时候,你 好高好壮,带我们那一群胆小的小女孩捉鱼虾,好和气好有耐心。我觉得,你好像在我天上 的爹爹,我一点也不怕你。记得阴家的小吉祥吗?”   “记得。”他接过眉姑替他斟的酒:“一年到头流着两条又长又黄的鼻涕,见了一条毛 虫也得哭上老半天,永远拉住他姐姐菊芳的裙子躲在后面,侧着脸袋偷瞄人,真不像是天不 怕地不怕的鱼鹰的儿子。”   “好,就是他,连他都被你哄得很乖,跟在你后面团团转。”眉姑从他的脸上把目光拉 回,落在自己剥花生的手上:“菊芳去年生了个胖娃娃,婆家的人对她很好,不愁不吃愁 穿。你那一年只和我们玩了四五天,然后音讯全无,我们那一群好想念你,吉祥总是拉着他 姐姐往你家里跑,锤打着锁着的大门叫你,叫得很可怜。”   “你也去了?”   “是的,去的不止我们几个。”眉姑将剥好的花生放在他面前,凝视着他:“我不相信 小时候那位值得我们敬爱,信赖的勤哥,会像杨豹、贺明寿那些人一佯,坏得不像个人。”   “眉姑,不要把杨豹那几个人看得那么坏。”他有点言不由衷:“有一天,他们会变成 金不换,那是说当他们成了家有了儿女之后。这次回来,世康哥与仲贤小弟几个人,都葬身 在湖里升了天,我好难过。”   “好人命不长啊,克勤哥。那一年的怪风来得真有鬼,不但我们这里死了三十几个人, 听说星子一带死得更多,连那些三百石的船,也像纸鸢般被吹起摔落成了碎片,好可怕。这 次真的不走了吗?”   “还没有定。”他迟疑地说。   “听说前天巧姐去找你。”眉姑的脸红云上颊,回避他的目光。   “我到大孤山去了,回来才知道的。哦!她不是和贺明寿很要好?贺明寿那家伙好像比 她小四岁,很合适。”   “她和每一个人都要好,尤其和码头上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要好。”眉姑用生硬的嗓音 说。   “二十多岁的大姑娘了,她真该找个可靠合意的人嫁出去收收心。她今年好像有二十四 了吧?她和我是同年。”   “她从没打算要嫁人,像你一样不想成家。”   “成家做什么呢?”他叹口气:“在外面混了十年,看穿了,什么都不想了。双肩担一 口自由自在,无牵无挂,一口气接不上,两腿一蹬,不需要有人掉眼泪,不必耽心老婆孩子 挨饥受寒。人是很容易死的。”   “那你回来干什么呢?”眉姑幽幽地说:“你回来三个月零七天,除了摆出浪子泼皮面 孔,吓走那些想当泰山泰水的人以外,就没做几件讨好人的事。”   “哦!你不知道想讨好别人有多难吗?”他回复一切都无所谓的神态:“做任何一件 事,都不可能让所有的人满意,如果我为了讨好每一个人而活,活着真没意思。哦!杨豹几 个人怎么没有来?”   “老头子们都在。”眉姑向外面指指:“他们怎敢来?我猜,可能都在小姑亭。”   这里距小姑亭约百十步,中间隔着树林、邻舍,但说话如果大声些,隐约可以听得到。   “他们经常来打扰你吗?”   “你也在打扰我。”眉姑白了他一眼:“都没安好心,你尤其可恶。”   “什么?我……”   “你如果有心,不要伤害我。”眉姑低下头幽幽地说:“去请黄大娘来,不然……”   她扭头走了,匆匆进入后面的灶间。   黄大娘,指黄山姑黄海的妻子季氏。黄大娘曾经向宣大嫂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表示,眉姑 与罗克勤是天造地设的一双,罗克勤孤家寡人一个,醉月居缺乏的就是一个撑得起门面的男 人,两家并成一家理想极了,希望能撮合这段姻缘。问题是,罗克勤比眉姑大了八岁,而宣 大嫂还不到四十,如果两家合成一家,闲言闲语相当麻烦,宣大嫂又不愿女儿外嫁,大好姻 缘有障碍。   他的问题是不愿成家,这就够了。   “该死的!”他拍拍自己的脑袋自语:“不能再到这地方来喝酒了,我不是为找烦恼而 来的。”   他抓过酒壶,咕噜噜一口喝干了一壶酒,抓了一把花生,放下一吊钱酒资,猫似的悄悄 溜了。   小姑亭附近相当热闹,似乎有闲阶级都来了。这里,是年轻人的天下,有些大胆的十一 二岁黄毛丫头,也跟着兄长们来凑热闹。亭外的草地可以打滚,附近的大树也可以爬,有人 在树上做了两付简单的秋千,可在矮树与假山之间捉迷藏。   有个人坐在亭栏前弹琵琶,幽怨的弦声嘈嘈切切相当感人。   “这狗娘养的居然弹得一手好琵琶。”他站在距亭三二十步的一座假山旁自语:“奇 怪,他哥哥呢?”   是杨保正的次子杨彪,比乃兄杨豹小两岁,十六岁的少年,对女人真有一手,会向闺女 们献殷勤,经常买些胭脂花粉当礼物,偷香的手段,在本镇足可排在前三名。   他发觉先前要找他打架的三个人都不在场,深感诧异。在附近绕了一圈,月华如水,凉 风习习,亭附近正是最热闹的时光,娃娃们的叫嚣声镇上都可以听得到。   他心中一动,悄悄退出。   “可能这几个家伙另有阴谋,我真得提防一二。”他自语,将手中的花生吃光,向北踏 上归途。   出寂静的街口,沿北行通向南湖嘴的小径绕出,里外岔出一条小径通向江滨的沼泽区, 东行半里便是他的家。如果是白天,这一带与北面的金沙洲,都是娃娃们的游乐场,夜间改 在小姑亭附近,走起来并不远。   到了岔路口,他突然站住了。   路旁的草丛中,有东西映着月光,发出奇怪的光芒。   “奇怪!”他拾起那发光的东西自语:“没错,是禹日升的刀子,怎么会掉在此地? 唔!这里曾经发生了一些什么事。”   很显然地,杨豹三个人被雷巡检唬走之后,转而在此地埋伏等他。按常情,刀子藏在臂 套内,决不可能自己掉出来。同时,拔出来使用,掉了不捡,道理也说不通,因此他知道这 里一定发生了什么意外事故。   他将小刀掩藏在掌心内,脱掉上衣裸出上身,踏着如银月色向半里外的家走去。裸出的 上身由于出汗的缘故,油腻腻的,打起架来对方想抓住真不是易事,光溜溜滑不留手,指力 再强也发挥不了威力。   “六月六日龙抬头,大姑娘梳妆上彩楼……”他哼着土腔十足的俚调,脚下显得虚浮, 醉态相当明显。   距黑沉沉的住宅还有三二十步,扶靠在路旁的大树上,发出一阵打酒呃的怪声。   片刻,有呕吐声传出,酒臭随风飘扬。   半里外的湖滨,传来浪涛拍击湖岸的声音。路北面就是浅沼泽区,芦苇散布,水草在水 面形成一片片可容水鸟栖息的草原,表面看好像水很浅,其实那种水草长有五六尺,踏下去 可能会发生意外,传说这种草可以缠死人。   传出了呻吟声,他在树干下躺下了。   久久,一个黑影从他家的天井中飞跃而起,上了瓦面再飘落在屋外。接着,第二个黑影 出现。   两个黑影站在两丈外,像两个幽灵。   树下躺着的罗克勤发出了鼾声,呕出的酒臭刺鼻。   “这是一个没有用的人。”一个黑影低声向同伴附耳说:“咱们不必在他身上浪费工 夫。”   “在这里的年青人中,他拥有潜在的号召力。”另一名黑影说:“这就是我们所需要的 人才。动手,把他先弄到屋子里去再说。”   “他如果不肯合作……”   “那就给他安排一次妥善的意外。”   两黑影向他举步,进入树下。   三岔口方向,突然传来一声芦哨的异鸣。   “那边有意外,走,这里暂且放下。”主张把他弄到屋里的人道,扭头便走。   好快的脚程,两个黑影三两起落便失去踪迹。   街西小山坡下的仙鹤观其实并不远,一条小径穿过一些松林杂树,老远便可看到观前的 灯笼。   小街口,雷巡检挡住了镇上的李大爷和张大爷。   “两位不要去了。”雷巡检说:“让老道安心做夜课,明天也可以早些起来拜天神。”   不远处,另有两位巡检把守住通路。   “不必问,没你们的事,请转吧!”雷巡检抢着下逐客令。   仙鹤观方向,突然传来一声怪吼。   李大爷张大爷吓了一惊,乖乖地转身而走。   雷巡检也扭头回望,手下意识地抓住了刀靶。   离开罗克勤的两个黑影是越野而走的,半途会合了另一个黑影,消失在仙鹤观的北面树 林内。   罗克勤跟在三二十步后,等进入树林,已失去三个黑影的形影。这时,听到仙鹤观传来 的怪吼,便本能地改变方向,悄然转赴仙鹤观。   接近观北的松林,松林前人影一闪,劈面堵住了。由于是越野而行,所经处有树有草, 虽然没有松林内那样黑暗,但也由于月光被树所挡,双方相对,也看不清面目。罗克勤已用 腰带蒙住了头脸,仅露出一双眼睛。   对方也以巾掩住口鼻,头上戴了护辫的形如瓜皮帽的软帽,青色夜行衣,剑负在背上。   “来得好!”穿夜行衣的人欣然沉喝,无畏地冲进,右手探出,来一记快速绝伦的云龙 现爪,只要手指一搭上,就可以发挥擒人的威力。   已无暇分辩,也没有分辩的必要,发话必定会暴露身份,对方的攻势太急太猛,保命第 一。   双方接触快逾电光石火,砰噗噗拳掌着肉。黑夜中全凭经验和本能发招,闪避变招的机 会微乎其微,谁功力差劲谁倒楣,挨不起揍的人必定是输家,看谁能先一步击中对方的要 害。   进退挪移了几次,劲风激荡,草木的折断声乍起。   哎一声惊叫,穿夜行衣的人被震飞两丈外,离地四五尺往后飞,半空中一声怒叫,剑芒 映月生寒,人着地剑亦出鞘,挫退了两步,再猛扑而上。   罗克勤及时退走,侧射三丈外。剑气从他的身侧拂过,他感到无形的压力如浪潮般及 体,彻骨奇寒肌肤欲裂,虽则剑距他的身躯远在两丈外,可怕的剑气已有惊人的威力,不由 他悚然而惊。   不远处黑影急射而来,喝声入耳:“老三,怎样了?”   “有一个可怕的高手!”剑落空的人高叫,飞跃而进追击:“快来助我……”   可是,罗克勤已经不见了。   半个时辰后,他出现在三岔路口返家的途中,一面走一面在想:这些人计算我有何用 意?仙鹤观那些人又是何来路?   对方的剑上已可发出剑气伤人,本镇不可能有这种人才,会不会是从庐山出来的隐世高 人?   对,杨豹三个人在这里一定出了意外。他想起那把属于禹日升的刀子,伸手从腰带中 掏。腰带早已从头上解下,系在腰间作腰带用。   蓦地,他嗅到一丝淡淡的香味。这附近有不少野花,嗅到花香并不为奇。   拔出刀子,他不在意地举至眼前把玩,目光刚落在发亮的刀身上,突觉眼前一黑,接着 头轻脚重,朦胧中,前面有一个模糊的人影飞掠而来。   后面,也传来了雷巡检的熟悉口音:“前面是罗家的小屋,去搜搜看。”   他手一挥,刀子破空飞出,然后倾余力向左全速猛窜,重重地摔落,向坡下的沼泽地翻 滚而下,人也失去知觉,外界的事一无所知了。   醒来时,刺目的阳光几乎令他双目难睁。首先,他看到有人挡住了阳光,定神一看,雷 巡检的脸孔出现在眼前。   “你醒来了,老天爷保佑你。”雷巡检的笑容很可亲:“也是你的命大,只差半尺。”   他想挺身站起,却浑身脱力,定下神,这才发觉自己浑身泥泞,身上冷冰冰,躺在草地 上,四周围了几个他不认识的人。   “这……”他双手撑起上身:“我……我怎么啦?”   “你躺在下面的水草边。”雷巡检指着下面长满芦草和水草的沼泽:“幸好头在上,露 出烂泥半尺。把你拖上来,浇了几次水才把你弄醒。”   “哦!这……昨天也……也许喝多了。”   “不是喝多了。想想看,昨晚发生了些什么怪事?”雷巡检说:“昨晚我们在你家等了 一夜,天亮后往回走,在这里发现你躺在水边像条死狗。”   “唔!想起来了。”他坐起拍拍脑袋:“我在醉月居喝了两壶酒,回来在这里嗅到淡淡 的怪香,起初并没在意,后来……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没喝醉?”   “两壶酒会醉?开玩笑。”   “看见什么了?”   “没有,我是不怕鬼的。”   “前面十几步,地上有几点血迹。”雷巡检向东面一指:“是人血。”   “不会是我的血吧?”他检查自己。   “不是。”   “咦!那是……”   “你回去吧!有空我来找你谈谈。这几天晚上要小心些,这一带好像有歹徒在夜间活 动,意图不轨。替我留些神,发现可疑的人逗留,赶快告诉我。”   “好的。”他挣扎着爬起,仍感到头昏脑胀。   四周共有六个人,有两个他认识,是雷巡检手下的巡捕。其他四个人像貌威猛,佩了 剑,芽的是紧身夜行衣。四双精光四射眼神锐利的怪眼,审贼似的盯视着他,令他感到浑身 不自在,因此对这四个人印象特别深刻。   次日午后不久,他出现在湖港街中段的孤山酒肆。   码头上人都在忙碌,仅偶或有三两个家伙偷懒,抽空跑来喝几口酒吃几块豆干解馋,要 不就是没事做的酒鬼前来喝两杯打发日子,或者卸完货忙里偷闲休息喝口茶的人,孤山酒肆 就是这么一个凌乱的地方,有身份的人皆裹足不前。   酒可以拉近人的距离,上门的人多少有几分豪气。他进来时,已有七八个已卸完货的码 头工人,兴高采烈地围了两桌闹酒,笑闹声与猜拳声震耳欲聋。   他悄悄地进来,店伙赵老六亲热地替他送来酒。   “六哥。”他低声问:“贺家的船放了吗?”   他拉赵老六在一旁坐下,赵老六是他从小就认识的玩伴,比他大三四岁,已经成家有了 子女。   “没有,哪有那么容易?船由千总衙门派人看管,可能要解往府城受审。”赵老六低声 说:“贺大爷这次要倒楣了,这狗杂种走多了夜路,总算碰上鬼了。”   “是走私吗?”   “不是,好像是私载不法歹徒。”   “哦!什么歹徒?”   “好像听说是会匪,大麻烦。船老大周二很够义气,一力承担。”   “贺大爷难怪昨晚没到醉月居聚会。但贺明寿仍在小姑亭做夜游神,好像不在乎家里出 事。”   “周二爷把事挑了,贺大爷虽然是船主,但自己并不在船上。”赵老六说:“但他脱不 了身,多少要破些财消灾,而且绝不是一两百银子可以了事的,抓人的是巡防队那些杂种, 钱少了哪能摆平?”   “这里面有问题,替我留神些。”   “克勤,你的意思是……”   “贺宝安那婊子养的表面上垂头丧气,骨子里笑在心里。他那宝贝儿子昨晚仍在小姑亭 游荡,我要知道他是怎样逃过在他家把守的巡防队杂种监视的。”他眉梢眼角涌上浓浓的杀 机:“再就是雷巡检应该知道贺家涉嫌重大,被巡防队扣船封屋,禁止贺家的人出入。但看 到贺明寿游荡,居然像没事人似的,为什么?”   “克勤,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这种事沾不得,兄弟。”   “我不希望被人阴谋陷害,不愿落在别人的圈套里。”他咬牙说:“如果为了眉姑的事 有人想陷害我,这就不是休管他的瓦上霜的事了。替我留神打听,小心些。”   “这……好吧,我会替你留神的。”赵老六拍拍他的手,离开照顾客人。   店门口出现一个穿青袍的人,清瘦、修长、文质彬彬、白脸留了八字胡。后面,是西街 酱坊的东主涂贵。   “喂!夫子。”他向走近的青袍人笑着打招呼:“坐,喝两杯,怎么?今天散馆?涂东 主,也来坐。”   那是本镇公学的塾师燕来,镇上人皆称为燕夫子,曾经名登县榜,具有秀才身份,乡试 之后便连考三次,浪费了九年光阴,功名无望,只好退而求其次做猴王,出名的道学先生, 三十余位学生没有一个不顽皮,戒尺起不了作用,这位夫子每天长吁短叹无可奈何,所以始 终胖不起来。   “有三分之二的小畜生逃学。”燕夫子不道学了,口出粗言:“家长人不管,不散馆怎 办?”   “哈哈!你的戒尺呢?”   “被哪一个小畜生偷走了。赵老六,添碗筷。”   □□□□□□   涂东主像个哑巴,也像个有道的世外高人,专心一志喝酒,对外界的动静毫无反应,似 乎不知道同桌还有两个人,对任何声响皆无动于衷。   “涂东主,喂!敬你。”罗克勤大声叫,向对方举杯:“怎么?没打瞌睡吧?这么吵 闹,你居然能无动于衷做白日梦?”   “吵闹?”涂东主举杯喝了一口,放下杯苦笑:“我家里有一个嗓门像打雷,什么事都 要管的老婆,九个打打闹闹自一岁到十五岁的儿女,两条一天到晚乱吠的狗,四只看酱坊捉 鼠,却不断叫春的猫。你们吵吧,这点点吵算得了什么?小伙子,听我的忠告。”   “什么忠告?”罗克勤惑然问。   “千万不要讨老婆。”涂东主正经地说:“真的。”   “哈哈!你如果不讨老婆,哪能保有你那间万香酱园?”燕夫子大笑:“说不定会像昨 天那几个会匪一样,被抓到府城杀头。”   “夫子,昨天那几个人真是会匪?”罗克勤有意无意地信口问。   “大概是的。”燕夫子说:“乱党,暴民,砍他们的头,乱世用重典……”   “夫子,乱世已经过去了。”罗克勤说:“现在是太平盛世。奇怪,巡防队的人好像都 没走。”   “住在千总衙门。”燕夫子用权威的口吻说:“好像这里有祸事了。我那些不受管教的 猢狲,连哪一家涉嫌包庇的人都知道。山尾冯家带走了两个长工,现在还押在巡检司衙门 里。”   谈说间,进来了两个人,游神禹浩和他的儿子禹日升,一前一后踏入店门。   食厅内一静,那些码头工人亲热地上前巴结,七嘴八舌把神气的游神父子纳入主座。   禹日升扭头瞥了罗克勤一眼,眼中有古怪的表情。   “不要喝多了。”游神拉开嗓门说:“府城永泰行的三部大车不久可以到达,卸了货改 载临江来的那批货,车要在今晚赶回府城,所以装卸都不能耽误。赶忙门前请,喝完了回去 干活。”   罗克勤猛地灌了一满杯酒。   “年青人,你有什么心事。”燕夫子说。   “对,沉重的心事。”他斟酒。   “眉姑?”   “就算是吧。”他又喝干了一杯:“你知道,庐山里面有很多猛虎伤人,这里却没有, 夫子知道为什么吗?”   “这……”   “因为我们这里的人打猛虎。一头虎如果皮是完整的,可以卖一百五十到两百两银 子。”他又在斟酒:“要想不受猛虎的侵害,第一,先把猛虎杀光;第二,想办法在虎身上 发财;第三,猛虎的活动范围只有三十里,必须把三十里以内可藏猛虎的地方遍设窝弓陷 阱。总之一句话,要主动去搜猛虎先下手为强,不要等猛虎侵入镇内吃人。所以,抢制先机 是必要的。”   “年青人,你的话有玄机,很难听得懂。”   “不懂就好。”他含糊地说:“我不会等猛虎扑到身上来再设法保命。哦!喝酒。”   游神一群人散了,禹日升也随乃父走了。   小柳巷涂家赌场,位于巷口第二家。隔邻正街的禹家后院,与赌场仅一墙之隔,而在后 厢房的角落里,建了一座暗门通往来。当然,涂家赌场的大东主是游神禹浩,场主涂定和占 的股份并不大。   赌场分三进,最后一进有偏门从左邻出入,往来全是些本镇有身份地位的人,赌注的规 模也大些,不与前两进的小赌客相混。这家的左邻,就是小柳巷第一家,名义上是码头领班 吴大牛的住宅,其实是游神禹浩的产业,前进租给吴大牛,后院仍由禹家使用,天井与赌场 的三进大院隔了一道短墙,中间的月洞门是由禹家这一面闭上的,只有禹家的人才能自由出 入。从吴家出入涂家第三进赌场的人,都由中进的厢房暗门往来,吴大牛如果在家,便会亲 自接待。不在,就由禹浩后一位死党小七郎洪七负责。   厅堂宽广,分隔成三处赌场,每张有两赌桌,每桌有四五个人,每张脸都涌着兴奋的神 色。   四壁点着明晃晃的灯笼,空间里流着汗臭味。   他们赌得相当斯文:掷双陆。当然,他们并没有斯文得把这玩意当作游戏,更不会掷一 次说一段典故,或者吟一首即兴诗。很简单,谁的点子大谁赢,是纯粹的赌博,不是风雅的 游戏。   五个人已掷了半个时辰,罗克勤面前,有两锭十两庄的纹银,三片一两的金叶子,五六 吊钱几块碎银。   东家的郑大爷上手当庄,咔啦啦骰子丢入精致的骰盒,掩上盖。   “啪!”郑大爷在聚宝盆上放了十两银子,再加两吊钱,下的是大注。上庄有吃同点的 便宜,郑大爷有意吃掉今晚手气不差的罗克勤,当庄三手押下去,运气好有两三百两银子进 帐。   罗克勤毫不迟疑地跟进,再在小聚宝盘上加了一块金叶子。小聚宝盘的注主要是针对庄 家的人,其他的人有权跟或不跟进。   金子市价兑换率是一比八。郑大爷大概认为刚才手气好,有信心旺上加旺,放进五两和 三两碎银。   “你们干什么?”下首的鱼鹰阴平冷笑:“押家当吗?是不是打算把老婆也押上?”   “阴大叔,我还没聚老婆呢。”罗克勤嘻嘻笑:“真到了押老婆的地步也不算坏,输得 干干净净岂不无牵无挂?郑大爷家财万贯,怎么输也不会落到押老婆的地步。”   “必要时,他连命都会押下去。”阴平打出拒绝下注的手式:“年青时在府城南浦赌 馆,他赌得上了火,真的和人家赌命呢。今晚上,他大概也上了火,我可没兴趣陪他玩 命。”   香风入鼻,桌旁不知何时到了另一个人。   “我陪郑大爷玩命。”悦耳的嗓音入耳:“郑大爷是不敢把郑大娘当赌注押的,他只敢 拿自己的命来押。”   是穿了水湖绿春衫八褶裙的美丽大姑娘,那双水汪汪令人想做梦的媚目流光四转,隆胸 细腰极为惹火,成熟女人的风韵具有无穷魔力。   “巧姐,你怎么来闹场?”郑大爷咧开大嘴笑:“哈哈!想赶我走吗?”   游神禹浩的女儿巧姐,本镇的一枝艳桃花,她不但媚态撩人,揍起人来粉拳玉腿份量相 当重。   “郑大爷,我怎敢?”巧姐媚笑,挪着小腰儿往罗克勤的身后一靠,纤纤玉手搭上了他 的肩膀,芬芳的胴体几乎倚上他的肩膀:“开赌场的,只怕光顾的爷们裹足,欢迎还来不及 呢。克勤哥。”   “你可把我的运气叫跑了。”罗克勤肆无忌惮地捏捏她搭在肩上的纤手:“要不得要不 得。”   “对,你的手气转定了。”郑人爷接口:“情场得意,赌场一定失意的,妙,全下 啦!”   “看台面。”巧姐把罗克勤面前的金银,全往小聚宝盆中放:“郑大爷,你如果赢了, 下一注我陪你。”   “你们这是赌气不赌钱。”鱼鹰阴平苦笑:“巧姐,你不要火上加油好不好?”   “我不会和你斗气,惹不起你爹。”郑大爷将金银往小聚宝盆里放,盯着巧姐高耸的酥 胸暧昧地笑:“换一处地方,我一定奉陪,任何事都奉陪。至于罗克勤,嘿嘿!他还不配和 我赌气,他只配和小孩子玩玩扮家家酒。”   “哈哈!看来,现在只有你我两个人玩扮家家酒了。”罗克勤大笑着说:“有谁跟 吗?”   其他的人都没下注,仅放下一两银子的底。   鱼鹰阴平向巧姐打眼色示意要她离开,她摇头公然表示拒绝了。   郑大爷得意洋洋抓起了骰盒,双手一举,口中喃喃默咒,念念有词,骰子摇得咔啦啦暴 响,盖一掀,抛出两颗骰子,骰子在光滑的桌面滚动,发出悦耳的清脆响声。   二、三,五点,郑大爷喃喃地发出一声咒骂。   罗克勤不慌不忙,笑嘻嘻地拾骰子放入盒内,一手抓盒熟练地摇动数下,盖一掀,骰子 跳下桌面,么、四,红色的么亮晶晶。   郑大爷乐得几乎跳起来,拾骰子的手兴奋得发抖。   不错,第二把是三、六,六点红红得耀眼,九点已经主宰了九成胜算。   罗克勤的第二把掷出两个五,郑大爷脸色不对了,患得患失的心理,会把好运赶走的。   当郑大爷第三把掷出时,除了骰子的滚动声之外,死一般的静,人人屏息以待。   如释重负的叫声乍起,阴平冷冷地叫:豹子!   郑大爷像泄了气的皮球,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将盒重重地丢下,吐出六个字:婊子养的 有鬼!   巧姐得意地笑了,整个喷火胴体倚在罗克勤身上。   么、二,三点,郑大爷难怪咒得那么难听。   罗克勤一直保持轻松的神态,一阵骰子响,台上出现不可能的怪点子:么、三,恰好吃 定了郑大爷的豹子。   “情场赌场两得意,真他****有鬼!”罗克勤笑嘻嘻地说,开始收赌注:“鬼都是狗杂 种势利眼,永远不会帮助倒楣的人。郑大爷,你还有两把庄,还有扳老本的机会,要不要加 台面?”   赌鬼永远不肯服输,郑大爷当然不会与众不同,从怀中抱出三锭十两庄的金元宝,咬着 牙恨恨地往台面上搁。   引来不少看热闹的人。鱼鹰阴平几个人退出这场角逐。   掷双陆这玩意输赢得快,千万家财也可以一掷而空,郑大爷赌运不佳,三十两金子作孤 注一掷,金子易主。   场主涂定和早已来了,输白了脸的郑大爷写下了借条画了押,向涂场主周转三百两银 子。   罗克勤先前的台面一共只有五十两银子左右,两注赢下来,加上在第二注加入的一百五 十两台面,这时,他面前已有五百两以上啦!他根本就没有和郑大爷算台面的打算,来多少 吃多少。   三五两银子,可以马马虎虎过一个月,这说明今晚这场赌,已可列入豪赌之列了,难怪 吸引了不少人。   罗克勤说得不错,鬼都是势利眼,只有锦上添花,不会雪中送炭,永远不会帮助倒楣的 人。两把庄下来,郑大爷的三百两银子清洁溜溜。   轮到罗克勤当庄,郑大爷总算被朋友劝走了。   “跟我来,我有事找你商量。”巧姐拉了他便走:“本来我打算去找你。”   “你不敢晚上去,怕迷路是不是?”他与巧姐走了个并肩:“昨晚你弟弟就去了,还带 了一把刀了。”   “噤声,有话出去再说。”巧姐那柔润的手,掩住他的嘴。   他乘机抓住可爱的小手,按在颊上轻揉。   经过一道暗门,一处黑暗的走廊,再越过一座门,便到了禹家的厢院。   禹家占地甚广,两厢各有院子,房舍甚多,人在里面行走,难分方向不知身在何处。房 舍虽多,但人丁甚少,大都是一些空屋,婢仆也只有五六个人,天一黑,禹家便很少看到灯 火。   罗克勤对禹家不算太陌生,至少他知道赌场与禹家是有门可通的。片刻,他知道已处身 在禹家的广厦里了,但决不是内院,不是巧姐的闺房,因为所经过的几栋房屋,没有灯火, 没有人踪,寂静得可怕。   终于,他看到了灯光。   巧姐打开了一扇门,微弱的灯光入目,挑亮了桌上的油灯,房中大放光明。   这是一间宽敞的上房,但家具甚少,打扫后不久遗留下来的淡淡霉气在空间里流动。   那张有帐有柜的床,精致的草席是新的,有薄衾,有长枕。   他脸色一变,盯着那张床剑眉紧锁。   “我这人的确做了十年浪子,对酒色财气虽有所好,但并不太认真。”他转向着巧姐, 凝视着那双令男人心荡的媚目:“这是你的家,禹家在本镇不是穷破落户,你把我带到有床 的地方来,哼!”   “有床又有什么不对?”巧姐问。   “在你来说,是没有什么不对。”他脸上有耐有寻味的阴笑,双手按住巧姐的双肩,虎 目灼灼,逼视着那双水汪汪的媚目,要在眸子里搜寻什么:“你甚至会不穿胸围子,跑到我 家躺在我的床上。”   “你……”巧姐终于脸红了。   “闭嘴!听我说完,你这婊子养的!”他凶狠地说:“今晚,你打算在这张床上脱罗 裙。”   “你……”巧姐在他一双强而有力的大手下挣扎。   “你的媚眼中有情欲,但又有强烈的恐惧。”他双手用了劲,知道巧姐的武功不弱: “这张床,并不是你预定偷情的地方。说实话,为什么?”   “昨天晚上……”   “我明白了。”他松了手,拖凳坐下:“原来如此,你说吧,我有听。”   “昨晚你离开醉月居之后,到何处去了?”巧姐走到床口坐下,面向着他:“你回家也 快有百日了,应该知道有关我的传闻,我承认我不是什么贞洁的女人,当然不会选择床。”   “厚脸皮,你这娼妇!”他粗野地咒骂:“我昨晚醉倒在水边的事,全镇的人都知道 了。”   “雷巡检可不是这样说的。”   “哦!你和雷巡检上过床。”   “你管不着。”巧姐毫不脸红:“说昨晚的事。”   “你希望我说什么?说和你弟弟争风?说和眉姑调情?你也管不着,是吗?”   “你说我弟弟动了刀子。”巧姐从枕下取出一把连鞘刀子:“是这一把吗?”   他接住抛来的刀子,拔出瞥了一眼,脸色一变,不错,就是这一把,柄上所缠的绒绳花 结的部位,与及刀身那块豆大的锈斑淡淡蚀痕,昨晚他在月光下已经留意所有的的特征。   同时,他知道自己在被迷香薰昏之前,曾将这把刀子射出。由于地上留下了血迹,他知 道曾经击中了某一个人,而且知道是割伤,不是插入的伤。   “好像是。”他沉着地说。   “我弟弟的刀子,怎么会落在你的手上?”   “你为什么不问令弟?”   “你说出来不是很好吗?”   “我正想找令弟问清楚。”他冷笑:“这件事我猜想一定不简单,希望你不要牵涉在里 面,可是你不但牵涉在内,而且陷入很深。告诉我,那人是谁?”   “你不必问。”   “我为何不能问?哼!我并没与陌生的人结怨,镇上的人也不会赶我走,那只有一个可 能,那就是令弟与杨豹几个人要阴谋计算我,请外地的凶手作刺客。告诉你,我这人很怕 死,对那些想要我的命的人,反应是激烈的,反击也将是凶狠无比猛烈无比的,只有无情的 反击,才是保全自己性命的最佳手段。”   “这就是你秘密向各方打听的用意所在?”   “你都知道了?看来,今晚你我皆早有准备,各怀机心,你勾引我,我来了,你我的目 的都达到了。现在,你不会把秘密告诉我,我也不会把打算告诉你。”他走近巧姐,在床口 并肩坐下,手放肆地揽住了那香喷喷,诱人犯罪的动人胴体:“所以唯一可做的事,就是男 贪女爱共赴巫山,要不要熄灯?哈哈!你不是怕灯的人。”   他已经把巧姐按倒,上身压在那弹性极佳的饱满酥胸上,一下抱住小蛮腰扣住敏感地 带,一手开始替巧姐解带宽衣,一双手熟练得很,真像个花丛老手。   巧姐脸红似人,笑得醉人,一双手蛇一样缠住他的肩颈,任由他的手寻胜探幽,身躯热 情奔放地扭动送迎。   “你的打算毫无意义。”巧吐气如兰在他的颊旁说:“我对你的想法也毫无兴趣,因为 一切都有人安排好了,这种安排是我乐于接受的。”   “咦!你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他的手按在那裸露的酥胸上,突然停止蠢动:“谁安排 什么?你爹吗?他想做泰山丈人?”   “你一再逃避我的情网。”巧姐放荡地引导他的手活动:“当然我不如眉姑俏,她也没 有我媚。你也不必胡思乱想,虽然你是本镇首屈一指的人物,但我还不打算嫁给你,虽则我 爹真的有意做你的泰山丈人。”   “那你……”   “昨晚被你用刀子掷伤的人,过几天要见你。”巧姐已逐渐进入迷乱境界,浑身火热, 气息吁吁:“这几天是我们的,一切都不必耽心。亲亲,你……你在等什么?”   他几乎要跳起来,倏然坐起,双手抓挟住春衫已经滑落,裸着酥胸玉乳的巧姐拉起。   “这人是谁?”他沉声问:“这一个人,一定与令弟失落刀子有关。令弟与杨豹三个狗 娘养的躲在路计算我,我回去他们失了踪,刀子却遗落在路旁……”   “你不必问,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巧姐在他的铁腕下扭动:“我只能告诉你,过几天 你就知道了,现在……”   “你不说?”   “说什么?我所知有限……”   “我就要知道你所知道的事。”   “我不能告诉你。”   “真的?”   “当然。哦!你想逼我吗?”   “必要时……”   “不要说这种话,别忘了你是在我家中,你也该知道我爹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有人注 意这房内的动静,闹翻了的话,不论公了私了,你都不会有好处,是吗?”   “哦!你很厉害。”他用火热的目光盯着巧姐说。   “夸奖夸奖。”巧姐荡笑着说,拉开了胸襟。   “我会用我的手段,弄到我所要知道的事情真象的,你说不说无所谓。呵呵!老天爷! 你这迷死人的身段,你这羊脂白肉似的胴体,你这花朵似的粉颊……”   “哦!你还没把你真正想赞美的地方说出来……”   “用不着说,你这妖精,你这荡妇!你这……这婊子养的!”他怪腔怪调地说:“你会 说的,你会……”   灯熄之前,巧姐已成了一条白羊。黑暗中,传出天下间最平常却又令人感到神秘的声 息。   两个潜伏在邻房的黑影,悄悄地离开监视的壁孔,因为灯已经熄了,没有什么好看的 了。天下间所有的人,除了小孩和快进棺材的老人,哪一天下在做这种平常的事?平常得没 有监视的必要。   在一阵荡人心魄的声息中,传出罗克勤热切的语音:“告诉我,巧姐,是谁出了主意? 告诉我。”   “好人,不……不要……你为什么要说这种扫兴的活?我……我要……”是巧姐从动人 的喘息中吐出的话。   “告诉我,不然……”   “冤家,不……不要停,我……我说。”   “是谁?”   “是……是两……两个女人。”   “女人,什么女人?”   “哦!天!我……我要……”   “宝贝儿,你真是个妙妖精。说吧,什么女人?”   “我也不知道她们是什么人,好像是叫金凤银凤,是弟弟带她们来见我的。”   “她们要你对付我?”   “她们要我找你谈谈……哦!冤家……”   “她们呢?”   “明天,我安排你和她们见面,好吗?”   “在这里?”   “不一定。不要说了,我要你……哦!好人,好人……”   久久,灯亮了。   床上,巧姐摊手摊脚,像个垂死的天鹅,光溜溜的胴体松散着,仍呈现令人醉迷的线 条。   罗克勤赤着上身,上衣抓在左手,眼中有奇异的阴森光芒,慢慢地喝着茶,目光落在床 上的裸女身上。   “巧姐,在走之前,我有几句话告诉你。”他脸上出现了笑意,先前眼中的阴森光芒消 失了:“你最好清醒好好听清了。”   “你要走?”巧姐疲倦地挺身坐起,那令人心荡的胴体呈现在明亮的灯光下一无遮掩: “不,明天……”   “明天你可以向那两个什么金凤银凤说,不要在我身上打什么主意,我已经概略地猜出 她们的身份来历。告诉她们,这里是一座平静的、安祥的、富裕的小镇,不需要控制、拜 神、上香、血腥、阴谋。如果我再碰上什么意外,我会把这些事告诉雷巡检。”   “你……”巧姐惊得几乎跳起来,赤条条地滑下床来:“你不要命了?你……”   “我要命,所以要你转告她们。”他的手贴上那动人的高耸部份,将巧姐推倒在床上: “她们可能已来了不少时日,昨天被捕的定是她们后续赶来的人。难怪雷巡检对我加强监 视,原来他以为我也牵涉到这件事,她们的事我毫无兴趣,桥归桥路归路,井水不犯河水。 不然,哼!相信我,我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人,她们即使陪我睡觉,我也不会上钩的,想利 用你这婊子养的淫妇做圈套,她们算是打错主意了。”   “你……”   “再见!宝贝儿,你的床上功夫真不错……”   巧姐飞扑而上,大叫:“你……你不能走……”   一个光溜溜的女人扑上来,一个男人真不容易应付,正常的反应,应该是暖玉温香抱满 怀,那么,保证脱不了身,也不想脱身,只有白痴才会放弃这种大好机会。   可是被这裸女抱住,麻烦大了。巧姐的十个指头半屈半伸,那是可怕的鹰爪功,尖尖的 指甲扣入肌肉,那情景真令人不寒而栗。   他左手的外衣一抖,快捷地裹住了巧姐的头面。接着,铁掌着肉声传出。他不是怜香惜 玉的人,毫不留情地在那赤裸的动人胴体上落掌,打击有如狂风暴雨。   最后,巧姐被扭转双手压在床上。   “不……不要打我……”巧姐发疯似的挣扎着叫嚷。   “我不会打伤你那迷人的美丽脸蛋。”他狞笑着说:“也不会有碎骨头需要整理,毕意 你我曾有同床一夕的露水姻缘。以后,离开我远一点,知道吗?”   “你这畜生!狗娘养的……哎……”   “你这娼妇!”他在那迷人的大腿拍了两掌:“凭你禹家那两手鹰爪功,还吓不倒我罗 克勤。”   “我发誓,我要用一切手段来对付你……”   “私了你无奈我何,想公了吗?”他放手取回上衣站在床口阴笑:“叫雷巡检对付我? 我可以举出一百个证人,证明你与他们睡过觉,你就是这人尽可夫的娼妇,雷巡检能为了我 和你上床而办我吗?何况我是付了钱的。游神的女儿为赚钱与男人上床,这件事传出去,可 真有人会把大牙笑掉呢。”   他在腰囊中掏出一锭银子,啪一声丢在枕旁,冷冷一笑,目光从巧姐的乳峰上移开,扭 头便走。   “你这天打雷劈的、养汉婆的私生子……”巧姐在他身后破口大骂。   距房门不足三步,他突然止步,迅疾穿上上衣,双手一分,警觉地徐徐后退。   房门本来是上了闩的,但他发现门闩已经退出插孔了。房门徐开,一位千娇百媚穿黛绿 花裙,满头珠翠佩了长剑,美得令男人屏息的丰盈艳女当门而立,那双钻石似的明亮媚目, 焕发出寒森森的光芒。   壁间传出轻微声息,一座暗门被拉开了,钻入一个戴了黑头罩露双目,夜行衣把美好丰 满身段暴露无遗的女人,堵住了进入内间的退路。   “你们来了。”他毫不感到意外地说:“刚才在下与巧姐所说的话,两位大概已经听清 了。床上所发生的妙事,两位大概司空见惯无所谓啦!”   “不但全镇的都看错了你,连最精明的老江湖都走了眼。”踱入的艳丽女郎用悦耳的声 音说:“心硬如铁,反脸无情,名利女色都诱不了你,你是一个非比寻常的枭雄人物,而非 一个地方痞棍头头,你志不在作大姑塘镇的年青一代的领袖人物。”   “好说好说,姑娘夸奖了,在下受宠若惊。”他退至不受击的有利位置,可以看到三个 女人的举动:“在下返家志在安居乐业,厌倦了江湖生涯,如果真有枭雄的才干,在下早该 在外地称英雄了,在故乡父老面前称雄道霸,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所以,姑娘的慧眼依然 看错了。姑娘,在下不过问你们的事,你们也不要在我身上打主意,姑娘意下如何?”   “我不会与你干休。”草草穿好衫裙的巧姐凶狠地说:“除非你要我。”   “罗克勤,你只有两条路好走。”艳丽的女郎说:“你已经知道我们的意图,陷入已 深。”   “哪两条路?”   “加入我们,或者向雷巡检告密,一生一死。”   “听!很大方的,还有两条路好走。”   “你明白就好。”   “在下得考虑考虑。请问芳名。“他的警戒神色松弛了,指指女郎髻上的金风钗:“是 接引金凤吗?”   “哦!你以为我是这里面的人?”艳丽女郎作出三把半香手式笑笑:“天佑洪那一套骗 人玩意,成得了什么大事?”   “你们用这种人,也不见得比天佑洪高明多少。”他指指巧姐:“那么,你该是安清门 的清廷鹰犬,府城有香堂,南昌有振武舟,这里是你们的势力范围,用不着在这里设香堂开 山门。可是,雷巡检和巡防队为何要挖你们的底?不合情理。”   “你看我像粮帮的人吗?”   “不像。”他率直地说:“以你们的所为来说,或称半帮船的帮混子。据在下所知,安 清门目下正届盛期,帮规严密,利用女色,犯了十大帮规的第四条,与十戒的第一戒,所 以……”   “你好像对江湖事相当熟悉,正是我们所迫切需要的人才。”艳丽女郎抢着说:“你就 称我金凤好了。当然,你知道我不是天佑洪的金凤银凤,也不是安清门的双凤人物,不必再 盘根诘底,早晚你会知道的。现在,我要求你立即表明态度。”   “我说过我要考虑。”   “没有什么好考虑的,无此必要。”金凤郑重地说:“告诉你,有许多人千方百计想参 加我们,还不得其门而入呢。”   “杨豹他们几个人……”   “他们只是门外的人。在这时,只有你才能当大任。”   “黄山姑、鱼鹰、游神……”   “他们都老了,我们不要这种人。”   “哦!你们要的是可以大床大被……”   “不要在口头上损人。”金凤沉下脸:“那对你毫无好处。你骂人骂得又粗又绝,我不 喜欢。”   “我以为你喜欢。”他嘻皮笑脸:“你们躲在邻房监视,我真该把灯留下的,让你们看 个够。好了,闲话少说,一句话,我需要考虑。”   “我也是一句话:立即表明态度。”   “这……”   “你不是喜欢眉姑吗?还有,你也很爱惜你那些佃户。”金凤掏出逼他就范的法宝: “你如果选错了路,那么,你所爱的人将会跟你走,他们已经在我们的人有效控制下,他们 的命运,完全控制在你的手中。所以,我希望你能选择正确的道路。”   “你……”   “要不要本姑娘证明给你看?譬如说,要眉姑上你的床。”金凤毫不脸红地说。   “如果我喜欢,任何时候我都可以要眉姑上我的床,用不着你牵线拉皮条。”他尖刻地 说:“姑娘,不要用那些人的生死威胁我,你不是说我心硬如铁反脸无情吗?那该是雷巡检 的事,你威胁不了我的,哈哈!少陪……”   啪一声响,灯被他打出的一锭银子击灭,房中陷入黑暗中,微风飒然,人影似电。   金凤拔剑疾退,想堵住房门。   罡风乍起,破空飞行的锐啸动魄惊心。   金凤反应超人,骇然闪在门后,向下一蹲,高不及三尺,剑护住身前要害。   无数制钱飞出门外,有些打在门框附近,声如雨打残荷,声势惊人。   罗克勤的身影贴地窜出房外,快逾电光石火。   自顾不暇的金凤看到人影,但已来不及拦截了。等两女闪出门外,早已失去他的踪迹。   “这家伙身手十分迅疾,决不会是江湖小混混。凤妹,赶快传出信息,查他的底细。” 金凤向戴头罩的女郎低声交代:“他用的暗器手法,不是满天花雨洒金钱,像是信手撒出 的,但每一文制钱皆劲道十足,可能是掩人耳目的手法,真才实学令人难测,将是咱们一大 劲敌。”   灯破了,但妆台上还有一盏备用的灯。巧姐用火摺子灯点燃,神色不正常。   “你向他说了什么?”金风寒着脸沉声问。   “我……我没说什么呀!”巧姐惶然说:“你……你们不……不是在邻房……”   “啐!你……”金凤居然红云上脸:“我有事离开了,快把他问你的话重说一遍,不堪 入耳的话省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巧姐确也记不起在如痴如醉时所说的话,正在缠夹不清,在房 外戒备的蒙面女郎发出一声暗号,隐起身形。   金凤玉掌一挥,五尺外的明灯倏然而没。   廊下人影来势如电,直向房门掠来,只能看到淡淡的人影,显然是冲先前内房内泄出的 灯光而来的。   一声暴叱,罡风呼啸,掠来的人影斜闪,有暗器触物堕地的声响发出。   “该死的东西!”斜闪的人影再次叱喝,急掠而至。   铮一声金鸣,蒙面女郎连人带剑被震飘丈外。   金凤恰好出房,另一名黑影也恰好到达,黑夜中难辨面貌,仅能凭经验与本能出招。   “铮铮!”金鸣震耳,火星飞溅。   两人同向侧飘,闪动的身法极为灵活。   金凤发出一声暗号,立即折向撤走。蒙面女郎也贴地急窜,奇快绝伦。   两黑影并未占得优势,来不及拦截,发出一声暗号,奋起穷追。   两个黑影从屋顶飘落天井,也向房廊掠来。一名黑影先向房内打出三枚暗器,随暗器之 后急闪而入。   房内的巧姐已经失踪,从秘室走了。   又来了两个黑影,扼守在廊两端。   “到码头附近搜。”黑影中传来雷巡检的语音:“咱们来晚了,走!”   东方发白,鸡鸣报晓。罗克勤大踏步越过小姑亭,出街口走向里外自己的家。腰囊中有 几百两金银,心情并不因此而显得轻松,心中像是压着一块沉重的铅,昨晚所发生的变故令 他心中懔懔。   他发现大门的锁并未扣实,仅搭住两个门环而已,一阵寒流通过全身,似乎从湖上吹来 的凉风太冷,冷得他心底发寒,掌心沁汗。其实风很小,这阵微风毫无凉意。   要来的终须会来,他必须勇敢地面对事实,这时想退缩已经来不及了,附近一定有人监 视着他,他一退缩,对方将急速现身堵截的。   他深深吸入一口气,取下锁推开而入。   堂屋里,雷巡检和那四个穿紧身衣的人,四双精明锐利的眼睛紧盯着他,眼神比上一次 更凌厉,更阴森。   他警觉地扭头回望,院子里空荡荡,那没有门的院门外,不知何时多出两个穿着紧身的 佩刀陌生人,显然退路已绝。   “进来吧,罗克勤,不要说你不认识自己的家,目前你还是合法的主人,以后……以后 就难说了,充公拍卖,还不知谁是买主呢。”雷巡检一团和气地说,但话中之意却充满凶 兆:“我们也刚来,天亮了,沏茶过来待客好不好?我知道你家里有很好的茶叶。”   “看来,我真的要官司上身了。”他走近八仙桌无可奈何地说,解下夹布制的,围在腰 上的生意人腰囊往桌上一放:“诸位请稍候,我到厨下沏茶。”   “不必了。”坐在上首那人说:“里面已经有人生火。如果稍晚片刻,你在小姑亭就可 以看到你家的炊烟。来,坐下,腰囊里有好几百两银子,郑大爷被你割得很惨。”   “昨晚竟然上了火。”他在下首坐下:“以往,我很少上火的,大概注定要走运。”   “你确是走运。”雷巡检说:“赌运和桃花运很少一起走的,福无双至,但你却好事成 双,难得。小伙子,希望你继续保持你的运气,见见这四位爷。”   雷巡检替他引见,其实他已经知道对方的底细了。上首那人,是巡防队的副统领赵天 容。另三人是巡防队三剑客,青蛟解超、翻江龙封坤、神鹰车长。三剑客不但在本府声威显 赫,在大江上下也是令江湖朋友胆寒的风云人物。   内堂里出来一位巡捕,捧出一只茶盘,全套茶具多加了两只小紫砂茶杯。罗克勤家里所 用的茶具,不是邻府景德镇的磁制大壶,而是宜兴的小紫砂壶。   斟好茶,那位巡检站在他身后不言不动。   “我犯了法吗?”他镇定地问。   “目前还没有。”雷巡检说:“以后就难说了。但如果你希望不犯法,那就得看你的合 作态度是否有诚意啦!”   “雷爷,你知道我是个聪明的人。”他说。   “但愿你真的聪明。”青蛟解超冷冷地说:“禹巧姐昨晚和你……”   “上床。”他粗野地说:“那淫妇的床上功夫,决不比府城那些娼妇差,她真该到府城 去张艳帜。”   “我可以派一二十个人,一天十二个时辰不断地和你谈十天八天,不怕你不将所有的事 全都说出来。”青蛟的语气饱含威胁:“但我不希望拖下去。小伙子,你说过你是聪明 人。”   “不错。”   “所以,你最好不愚蠢,把重要的事告诉我,免得浪费口舌。说吧!她要求你与什么人 合作,或约定见面的时地吗?”   “这……”   “小伙子,你只有两条路好走,一是与我们合作,二是与他们合作。两条路,一生一 死。”   又是两条路,又是一生一死!   两方面所给的两条路,都是相反的。不管他选哪一方面的路,其实都只有一条死路。   世间没有人愚蠢得放弃生路,可是他根本就没有生路。   他必须自己开出一条生路来。   “我完事以后就离开了。”他摆出一付受冤屈的嘴脸:“她床上功夫不错,但还差了那 么一点份量。我离开的时候,她瘫在床上像条死鱼,哪有工夫谈其他的事?我身上带了几百 两银子,怎敢逗留过久?”   “我们的人,没发现你离开。”青蛟沉声说。   “我很早就离开了,是从涂家赌场的暗门走的。巧姐唯一提到的事,是要我和她相好做 露水鸳鸯。”   “你说谎!”   “皇天可以作证,我说的是实话。”   “哼!我不相信你的话。那里面有两个人,剑术与轻功、内劲、机智,都是第一流的高 手,不要说你没见过这两个人。”   “见了鬼啦!床上能容得下多少人?煮大锅饭吗?”他干脆放泼:“单嫖双赌,男人对 这种事是小气的。解爷,你不会认为你所说的两个人,是巧姐和我吗?我承认我的拳脚很不 错,机智也锐敏,但却不会剑术,也跳不过一堵墙。”   青蚊哼了一声,打出手式。   那位站在他身后的巡捕,立即伸手擒住他的右手猛扭。他大叫一声,顺势扭转左肘猛攻 巡捕的左耳门。巡检想将他的手臂抬起已来不及了,只好反而向下挫,左手抄住了他的左 腿,要将他摆平。他一肘落空,顺势沉肘,钩住了巡捕的后颈,上体下压,将巡捕的脸部压 住前顶,要将巡捕的头压折头骨。   两人倒下了,一只快靴将他踏住了。   “哎……”他伏卧在地狂叫挣扎,手脚乱撑乱蹬。   “你不合作,我要带你走。”翻江龙踏住他厉声说。   以交手的经过估计,那位巡捕的身手比罗克勤差了一大截,出其不意从后面擒人仍然失 手,三两个巡捕想擒他真不是易事。   但在三剑客的手下,他成了鹤嘴里的小鱼。   “封兄。”雷巡检替他解围:“把他带至府城,问不出头绪来的,反而打草惊蛇,以后 找线索就难了。”   “他一定知道一些重要的事。”翻江龙收脚回到凳旁落坐:“他也一定见过那个家 伙。”   “我跟巧姐进屋,沿途鬼都没有半个,更不要说人了。”他挣扎着站起,呲牙咧嘴揉动 被踏的腰脊:“我不知道你们到底要知道些什么,要抓的是什么人,看老天爷份上,不要把 我牵连在里面,拜托拜托,这些银子:你们拿去好了,就算我又嫖又赌不成材该罚吧。”   “我们在附近的眼线,已侦查了半个月。”青蛟的神色已没有刚才凌厉:“虽然还没有 查出你牵连在内的确证,但你脱不了关系。告诉你,你给我放聪明些。在地方上做做泼皮, 大不了挨板子坐几天牢。但如果上了他们的圈套,你算是完了,即使不上法场,一辈子也得 听他们摆布,死了连尸首都不会被发现,你明白吗?”   “你们到底在捉些什么人?洪门天地会?”   “差不多,反正就是这一类玩意。”青蛟紧吸住他的眼神:“这半年来,由于安清帮两 位当家的合作,先后破获了五处天佑会、光汉盟、三点会、双凤帮的香堂。”   “咦!双凤帮不是安清门安徽十六帮的……”   “安清门一百二十八帮半,双凤是安徽十六帮的头帮。但在本府的双凤帮是一群极神秘 的黑道男女所组成,他们的宗旨并不是真正的反清复明,仅假借反清复明的旗号设立山门, 暗中不择手段敛财,控制的手段残酷严密,香堂的当家,全是些心狠手辣不知天高地厚的青 年男女。”   “你是说,巧姐是……”   “她还不配。”青蛟截断他的说:“除非她有可以连升三等的特殊成就,不然就轮不到 她拜香堂。小伙子,昨晚你看见什么人了?巧姐是不是替你引见了几个年青人?”   “没有……”   “是女的吧?很美是不是?”   “解爷,不骗你,昨晚除了巧姐之外,我发誓,她没有替我引见任何人。”他急急解 释。   他当然敢发誓,巧姐的确不曾替他引见那自称金凤的人。   之后,五个人轮番向他盘话,软硬兼施,威吓、诱话、盘驳、截诬……他小心地应付, 半精明半糊涂,半软弱半强硬,反正他心中已打定主意,不管对方如何攻击,他始终能有效 地保护自己的弱点,除了床上的事。他推得一干二净,不上对方的圈套。   直拖至辰牌末,最后雷巡检用警告的口吻作结束:“小伙子,千万记住要与我们合作, 尽量设法接近巧姐与杨豹那些人,发现任何可疑的人和事,别忘了赶快去找我,这是你唯一 的活路,知道吗?以后如果有问题,我不来找你,巡防队的也会来的,把你带走容易,你想 回来就难了。”   送走了这些官府的人,他着手准备应变。不管怎样,两害相权取其轻,他要从死路中, 打出一条生路来。   黑道的人固然可怕,但如果在官府落了案,那就一切都完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 必须为自己好好打算。   傍晚时分,他闯进西巷谢家的小厅堂。谢家的谢旺,在铁算盘贺福的小货船上做伙计, 赚的钱几乎全花在喝酒与赌博上,没有余钱养家糊口,家中的一妻两女一子,总不能喝西北 风过日子,为了填饱肚子,两个十七八岁的女儿,走上了古老的苦命女人被迫走上的道路, 打几个男人混日子,比入青楼操贱业要高级些。贺大爷的宝贝儿子贺明寿,就是谢家的长女 小香的恩客之一。   堂屋里有不少人,谢家三母女之外,有贺明寿、禹日升、杨豹与黄山姑的儿子黄小蛟。   大门本来是上了闩的,七男女正在灯下进膳,桌上的酒菜相当丰盛。   砰一声怪响,两根门闩同时折断,接着,两扇门徐徐张开,罗克勤阴笑着跨入堂屋。   “咦!罗少爷,你……你怎么打破大门乱闯?”徐娘半老的谢氏吓得站起来问。   --------------------------   无涯 扫校, 旧雨楼 独家连载 旧雨楼·云中岳《无情刀客有情天》之“江河逐鹿”——弥祸消灾、魔掌还珠 云中岳《无情刀客有情天》之“江河逐鹿” 弥祸消灾、魔掌还珠   “没关系,门没有破,门闩断了可以明天换,晚天用长凳顶起来就好。”他狞笑,目光 落在杨豹身上:“你们三个婊子养的杂种!今晚上我要和你们算算账。反正我罗克勤不再想 在本地钓名沽誉做好人。在赌场里斗气,在烂女人房里打架,在娼妇家中争风斗殴,要不了 几天,镇上那些可敬的父老们,就会把我作为教儿孙做圣贤的坏榜样,想好也好不起来 了!”   “你不能在这里闹事,出去!出去!”谢氏尖叫放泼,冲上抓他往外推:“不要我要叫 街坊……”   “老虔婆,没你的事,带了你的女儿躲到里面去,不然脸上就会流血破像的。”他将谢 氏推至一旁沉声说。   一听脸上会流血破像,三个女人都惊得魂不附体,尖叫着鼠窜而走。她们靠脸蛋生活, 脸蛋出了毛病岂不完了?   黄山姑的儿子黄小蛟年方十八岁,本来不是一个坏少年,这半年才跟着杨豹一伙子弟走 上了邪路,一看罗克勤来势汹汹,不明利害强出头,推凳而起双手叉腰向前迎去。   “罗克勤,你想干什么?”黄小蛟怒火上冲,声色俱厣:“你吃多了,撑坏了……哎 哟!”   话未完,左颊挨了一记重拳,接着被罗克勤伸脚轻拨,扭身摔倒。   杨豹三个人到了,怒吼声中同时扑上。   罗克勤喝声来得好,接住从右面近身的贺明寿,扭身便摔,把贺明寿摔得翻飞两丈撞在 大门上往下掉。   快!他用的全是贴身搏击术,摔飞了贺明寿,立即接住禹日升,先挨了禹日升两拳,方 一膝在禹日升的小腹上,禹日升痛苦地大叫一声抱腹栽倒。   “砰卟卟!”杨豹在他胸口击中一拳,劈了他两掌。   他受得了,一把抄住杨豹的右手将他拖近,起右肘扭身便撞,重重地撞在杨豹的左胸肋 下方,如中败革。   “嗯……”杨豹支持不住了,踉跄后退。   他加上一脚,将杨豹踹得仰面便倒。   短暂的片刻间,四个人倒了两双。   他抓起了禹日升,揪住领口按在凳上,一手抓住禹日升的辫子拉紧。   “你这婊子养的狗杂种,前天晚上你那刀子,是专门用来对付我的?”他咬牙怒吼: “说!不说实话,我要掏出你的眼珠子来,折断你几根重要的骨头。”   黄小蛟挺身站起,咬牙切齿向他的背部扑来,大喝一声,一掌劈向他的背心。   他像是背后长了眼,猛地沉身伸腰,右脚半分不差蹬在黄小蛟的右脚迎面骨上。   “哎唷……”黄小蛟狂叫着后退,蹲下去就站不起来了,胫骨大概把小腿前的肌肉挤裂 了,痛得直冒冷汗。   “你说不说?呃?”他揪紧了禹日升的辫子厉声问。   “放……放手……是……是的……”禹日升狂乱地叫。   “谁授意的?”   “是……是是……”   “谁?”   “我……我姐姐……”   “你们三个杂种在岔路口准备打埋伏,碰上什么恶运了?”   “这……”   “碰上什么人?”   “一……一个鬼!”   “什么鬼?”   “不……不知道。我……我把刀子掷……掷出,三个人就……就逃了。那鬼矮小,看不 到面目,来……来去像……像一阵风。”   “是三个鬼,不是一个鬼。”杨豹掩住肚子坐在地上说:“只能看到乍隐乍现的怪影。 你这混蛋,那晚咱们本来打算把你的狗腿打断的。”   “如果真是鬼,你三个杂种还有命在?哼!”   “没有,我们……唔!好像北面湖滨的雁,成群地惊飞起来。”禹日升沮丧地答:“你 这狗娘养的好厉害……不要打了,我怕你……”   罗克勤收回抓出的手,掏出一吊钱丢在桌上。   “赔门闩的钱。”他说:“下次你们再找我的麻烦,一定把你们打个半死。”   他花了两天工夫,在沼泽地、金沙洲等处湖滨,仔细地寻踪觅迹,也在仙鹤观与山麓一 带走动。   千总衙门传出消息,巡防队的人已乘船走了。   市面恢复平静,抓逆匪的事已经不再引人注意。   雷巡检恢复往日的正常巡逻,见了人依然有说有笑。   罗克勤也恢复了正常的工作,他不断地忙碌,整理年久失修的房舍,与佃户整理田地, 晚上放钓清晨收钓,将三五十斤鱼鲜送交鱼牙子,再回家弄早餐,生活过得正常而愉快,他 的渔区就在沼泽附近,在他离家期间,每年皆委由佃户帮他纳税,所以没有人敢在他的渔区 捕渔。像这样的渔耕渡日,人丁少日子当然好过,光收佃租也够他过富裕的好日子。捕渔如 果他努力些,便会替他增加更多的财富。   这天破晓时分,他收完最后一串拦江钓,活舱内已有了七八十斤鱼鲜。有些上钩时间过 久的鱼已经死了,死了的鱼不值钱,十余条鲤鱼搁在舱面,留待回家晒作鱼干。   小船驶向女儿港,四五里水程用不着张帆。他赤着上身,粗壮的双臂控制着双桨、船在 微曦中破浪急驶。   他看到后面金沙洲的水面上,一艘小货船正扬帆北驶,与他相背而行,已经远出四五里 以外了。   “不是从南面来的船。”他喃喃自语:“如果是,半个时辰前我应该看到它的。”   这几天来,他是外驰内张,时时提高警觉。他知道,表面的平静并不代表事情已经了 结,风平浪静的局面不会维持多久,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中。   他没忘了三剑客的警告,更不敢忘了金凤所提出的威胁。凭他的江湖经验,他已查出不 少线索,他不但加倍提高警觉,而且心中惴惴不安。   他看到了这艘神秘的小船,也看到了风雨欲来的凶兆。   将鱼交给鱼牙子阴平,他立即回航,将船藏在沼泽的芦苇内,跳上岸沿湖岸寻踪觅迹。   午后不久,他先到贺大爷的渔具店补充一些钓具,提着竹篓进入醉月居。   醉月居午后不是营业时光,荆钒布裙的宣寡妇在店堂和他聊天,告诉他眉姑昨天到府城 去了,在表亲家中小住一段时日。   离开醉月居,他心事重重地向北走,到了旅舍左邻的小食店前,扭头瞥了店堂一眼,看 到惠兴隆父女与惠兴胜三个人,正在喝饭后茶,三个人低声谈笑状极愉快。   他眼神一动,举步入店。   “罗小哥,从镇上回来?”小食店店主彭大叔含笑相迎:“坐,喝杯茶润润喉,天气好 势哪!”   “不喝茶。”他放下盛渔具的竹篓坐下:“彭大叔,你知道我是酒鬼,来两壶酒,两味 下酒菜。”   “也好,我替你准备。”彭大叔说:“我猜,你去过醉月居。”   “对,没看见眉姑。”   “听眉姑的娘说,眉姑昨天进城。”   “昨晚我出湖。”   “可是,昨晚上她家准备开门时,我还看见眉姑走动。到府城有三十多里,她敢晚上 走?怪事。”   “也许是乘船走的吧!傍晚有不少船开往府城呢。”   “很难说。”彭大叔信口说,到后面交代小店伙备酒。   他一面和彭大叔信口闲聊,一面有意无意地留神邻桌的变化。惠家三个人仍在低声谈 话,似乎没留意他的存在,神色间毫无异状。   彼此本来就素昧平生,互不相关平常得很。   喝了一壶酒,惠家三个人离座结收。   他的目光,终于与一直与他背向而坐的惠明凤遭遇了,惠明凤那双清澈如深潭的明眸, 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男人有个坏习惯,常会将看到的美丽女人,与自己心目中有印象的女人暗中比较。他也 有这种坏习惯,他觉得惠明凤那成熟女人的风韵,与及有大家风范的举止,和在公众场合有 度的矜持,的确比小家碧玉的眉姑要好得多,眉姑毕竟是年方二八的黄毛丫头。   惠明凤不介意地将目光移开,神色淡漠随乃父出店而去,似乎对他毫无印象。   他取壶就口,一口气把第二壶酒喝完,付了酒资,提了竹篓匆匆出店,踏上了返家的归 程。   到达北面的街尾,街西通向仙鹤观的小径出现雷巡检高大的身影。   “罗克勤,等一等。”雷巡检高叫,脚下一紧:“我正要找你,一起走。”   他伫立相候,心中有点不安。他想:如果我所料不差,暴风雨来得比我想像中要快。   雷巡检到了,脸上有惯常的和蔼笑容。   “找我?”他也含笑招呼:“雷爷,有事吗?”   “咱们一面走一面谈。”雷巡检示意要他同行:“上次三剑客和你谈过的事,好像没有 着落,没听到你供给任何消息。”   “他们不是回府城去了吗?”   “又来了。”   “又来了?他们……”   “你应该去找我。”雷巡检扭头盯着他说。   “雷爷,你最近也在忙。为了上次仙鹤观那挂单的一僧一道失踪的事,你在镇郊奔 波……”   “废话!我还不是像往常一样巡视各地?”雷巡检打断他的话:“这几天没有人找 你?”   “找我?什么人?”   “不要在我面前耍花招。”雷巡检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三剑客已从犯人口中,查出本 镇各通匪人的名单。”   “决不会有我。”他大声说。   “不错,没有你,但他们正要在你身上下工夫,你是他们急欲争取的人才。杨豹那些 人,少见识贪鄙而毛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们只配被利用作为乱人耳目的外围虫蚁,连 摇旗呐喊也轮不到他们。所以,三剑客的希望,完全寄托在你身上。”   “为什么要寄托在我身上?”他讶然问。   “因为他们坚信,早晚会有人与你接头打交道。”   “不可能的,在地方上的声望,我就比杨豹兄弟差得远。”   “正相反,十个杨豹也比不上你。那天晚上在谢家,你把他们整得服服贴贴。告诉我, 你查到了些什么线索?”   “我查什么线索?”   “不要把三剑客看成傻瓜,小伙子。”雷巡检冷笑:“他们根本就没有回府城,你每天 的行动都在他们的眼线所及下。你巧妙地向镇上的人打听所要的消息,几乎每一句话他们都 知道。告诉我,你问禹日升发现鬼影之前,曾否听到一些声息,是何用意?显然你想知道那 天晚上的事。”   “我的确想知道我为何会醉倒在水边的事。”   “你是被一种可怕的迷香薰倒的。那大晚上,三剑客突袭仙鹤观,捉拿一僧一道,去晚 了一步,追赶时半途碰上一个武功惊人的高手。有两个可疑的黑影,是在这一带消失的,遍 搜未获,所以才到你家去等候,猜想你可能知道你家附近的动静。”雷巡检滔滔不绝透露一 些机密:“那天晚上在禹家的后院,三剑客追踪两个可疑黑影进入禹家,又碰上两个暗器与 剑术皆十分可怕的高手,被他们逃掉了。这些武功惊人的高手,就是逆匪的重要人物,只有 从你的身上,才能揭开他们的真面目,与及隐藏的秘窟在何处。”   “我?这……”   “我郑重的警告你。”雷巡检沉下脸:“如果你不肯合作,三剑客决定把你列入黑名 单,届时即使我敢帮助你,也力不从心。情势非常险恶,希望你赶快和他们合作,发现任何 可疑的事物,必须来找我详细说明,不然……小伙子,三剑客等候获得确证,等得不耐烦 了,凡是拒绝与他们合作的人,后果极为可怕。大逮捕即将展开,要想名不列黑名单,你必 须毫无保留地竭诚与他们合作,让他们查出你隐瞒了些什么,你算是完了,你明白吗?”   “我明白。”他咬牙说:“三剑客在逼我上梁山……”   “闭嘴!”雷巡检脸色一变:“你不想活了?胡说八道!幸好你是在我面前说这种 话。”   洪门自天佑洪红花亭聚会举事失败后,清廷严令各地官吏搜禁。当时,洪门的种种所作 所为,也的确过于偏激,明显地给予官府严厉查禁的藉口。他们所称的仁义根本,第一就是 明末流行的小说水浒传中的水浒梁山;第二是桃园(三国演义的桃园结义);第三是瓦冈 (隋唐演义的瓦冈寨)。第一第三,本来就是些强盗集团,而他们的口号,更是令人侧目, 四个字:恨、杀、敬、爱。不管这四个字如何解释,都为当道所不容,反清复明的义旗当时 未能获得热烈的支持拥护,这当是原因之一。   罗克勤说要被逼上梁山,难怪雷巡检冒火。   “抱歉,说溜了嘴。”他讪讪一笑:“雷爷,知道眉姑去府城的事吗?”   “今晚听她娘说过,有什么不对吗?”雷巡检反问。   “知道为什么吗?”   “咦!到表亲家住几天,平常得很嘛。”   “哦!这……”   “你想她了?”雷巡检善意地拍拍他的肩膀:“真想她,那就娶她吧。据我所知,她娘 并不坚持要你入赘,只要给宣家一个儿子接香烟。呵呵!你这头大牯牛,还怕养不出十个八 个壮丁?”   “你知道我那三家佃户,住宅附近留下不少可疑的人迹吗?”他愤然说。   “咦!你是说……”   “哼!大概你什么都不知道,三剑客也只知道在我身上打主意……”   “且慢!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雷巡检脸色一变:“那么,他们已在向你施加压 力。小伙子,今后你得小心,发现任何动静,切记赶快去找我。你走吧,我去通知三剑客, 谢谢你的消息。”   “雷爷……”   雷巡检已急急回头走了,留下他站在路中发呆。   傍晚,他将渔具搬上船。湖滨距他的房屋不足百步,他的小渔船平时泊在岸边。   天黑后不久,他的小船悄然返航靠上湖岸,在大湖下系好船,悄然往家里走。   距后院不足二十步,他惊疑地止步呆立。   “进来吧,这里仍然是你的家。”后院门传出神鹰车辰清晰的语音:“你很警觉,毕竟 是在江湖闯了十年道的人。”   “你们任意在我的家出入,真也太过份了。”他愤然说:“他****!我要讨十个八个老 婆,养二三十个儿子,才能看守住这个家了。”   城堂点了灯,三剑客与雷巡检都在。   “我查过你的卧房。”三剑客的老大青蛟狞笑着说:“查出你藏在后院废物堆中的包 裹。小兄弟,要走了?回来取包裹,对不对?”   “我怕你们。”他沮丧地说:“让我走,我不能牵入逆匪的事件里,我是个奉公守法的 人。”   “你不能走,必须帮助我们。”青蛟沉声说:“没抓住那几个神秘的家伙,就抓不住确 证,这得全靠你了。”   “我……”   “这几天他们一定会有所举动,因为据可靠的消息,他们第三批主要人物即将到来,不 把贵镇的人控制住,就不能获得有效的掩护。你不但可以镇住所有的年青人,更熟悉湖山的 形势,有你出面掩护,就没有后顾之忧。我们需要你的合作,不管你是否愿意,由不了 你。”   “你们能确实保障宣家和我那三家佃户的安全吗?”他咬牙问。   “可以,千总衙门可以派人……”   “派那些绿营?老天爷……”   “要不就从府城派人来,”   “能对付得了你们所碰上的高手?”   “这……我们会尽力,请放心。”   “我放心?我死了才会放心。”他苦笑:“你们能保护三天,五天,一月,两月,以后 呢?我看我是完蛋了,天杀的!好吧!我听你们的,反正他们要计算我,那是以后的事,而 拒绝与你们合作,大祸将立即临头。”   “你总算不糊涂。”青蛟得意地说:“你放心,我会派人尽力保护你的安全。那就这么 说定了,有消息立即与雷巡检取得联系。”   “你们……”   “你找不到我们的,除了你和雷巡检,没有旁人知道我们仍在本镇潜伏暗查。天色不 早,我们走了。”   雷巡检是独自走的,三剑客隐没在南面的野地里。   要下决心不容易,要改变决心更难,目前他必须当机立断,该不该改变决心。情势逼 人,他必须作痛苦的决定。   他不能一走了之,因为已经晚了一步。当然,他可以走,没有人能拦得住他,但走了之 后,这个家很可能就不属于他的了,巡防队那些狗杂种会有办法封他的家,他必将一辈子成 为江湖浪人,一个落了案的逆犯,永远得改名换姓不见天日。他说得不错,他真的已被逼上 梁山。   这一夜好漫长,他一夜未眠。破晓时分,他开始拥衾高卧,不理会昨晚所放的拦江钓, 就让那些上钩的鱼死在钩上吧。   次日入暮时分,他出现在镇上,换穿了长袍,显得很体面像个绅士。   一名青衣汉子到了他身后,拍拍他的肩膀。   “我是巡防队的。”汉子表明身份,与他并肩而行:“不要打算在巧姐身上找线索,那 娼妇不会告诉你什么。”   “你们既然知道巧姐通匪,为何不逮捕她讯问?”他若无其事地反问。   “为免打草惊蛇,也为了要一网打尽。再就是没掌握确证之前,她不会服罪的。”   “我想……”   “你不用想,自会有人找上你的。你到处乱跑,反而引起他们的疑心,所以你最好回家 去等。”   “别开玩笑,你以为那些人是傻瓜吗?你们在我家附近安了几个守株待兔的人,他们怎 能不知道?请转告三剑客,我答应合作,就不要限制我的行动。你们这样做,是浪费工夫, 最好赶快把那些人撤走,他们才会放心大胆来找我。像你们这样派人盯着我寸步不离,我真 怀疑你们的办事能力。我敢和你打赌,你一定已经落在他们的眼线监视下了,你还能办事 吗?你们是在阻止他们接近我。看来,你们并不想在我身上获取什么线索,要不然就是你们 办事无能。”   “你……”   “我怎么啦?我最好现在揍你一顿,让他们知道我并不是你们的媒子。”   青衣汉子乖乖地走路,真怕他撒野揍人。   他并不是来找巧姐的,经过那晚的冲突,那神秘的女人金凤,该已知道禹家已受到巡防 队的严密监视,巧姐不敢再勾引他了。   他有意制造纠纷,分散那些有心人的注意力,赌了半个时辰,便与两位外地货船的赌客 冲突,一言不合大打出乎,引起一场暴乱,最后来了两位巡捕出面弹压。   混乱中,他消失在赌场的暗门内。   这期间,雷巡检正在小姑亭作例行的巡逻。不同的是,身旁多了一个化装易容的青蛟解 超。两人站在小姑亭北首的树丛前,远远地注视着亭附近一群歇凉游客的活动。   “雷兄,你认为罗克勤这一步棋,咱们下对了吗?”青蛟低声说:“那些家伙会不会着 手网罗他?”   “会的。”雷巡检肯定地说:“在年青的一代中,他是最有号召力的人,不仅是他的拳 脚了得敢斗敢拼,也因为他在外面混了十年,经验与胆识皆足以领导本镇的年青人。再就是 他的住处隐敝,进出容易,是理想的设香堂好地方。”   “他的拳脚其实也平常得很,仅比杨豹几个小混蛋好一点。”   “在这里已经够好了。”雷巡检笑笑:“在地方上撑门面,武艺好坏并不是重要的决定 条件。上一代的人,杨保正比黄山姑差远了,但黄山姑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贺宝安也不 如杨保正,但渔船货船上的人,谁卖杨保正的帐?连码头老大游神禹浩,也明暗间听贺宝安 的摆布。”   “贺宝安这杂种,这次没把他牵进来,十分遗憾。哼!我会把他牵进来的。”   “何必呢?”雷巡检语气有不满:“这家伙是个空架子,在他身上得不到多少好处。要 说他通匪,他还没有这个胆子,他只是一个贪图小利,甘愿被匪逆利用的混球。有他在,你 们多多少少会钓到一些小鱼,把他毙了,你们再也捉不到鱼虾了。留他作饵,对你们是有利 的。”   “奇怪,那几个神秘的家伙到底躲在何处?雷兄,你难道没得到一点风声?”   “不会是镇上的人。”雷巡检肯定地说:“而且我可以断定,本地还没有任何逆党建了 香堂山门。我清楚每一个镇民的底细,我不会放过任何可疑的徽候。老实说,我不欢迎你们 巡防队的人,在我的管区内打打杀杀,所以决不许可任何帮会在我这里设香堂,连安清帮也 不例外,我要求本镇是一处可以安居乐业的地方。”   “我也不希望打扰你的地方。”青蛟笑笑:“老实说,你这里真没有几个油水足的富 豪,连西山那些乡绅,也榨不出多少金银来,田产按例充公,轮不到我们分享,我何必 来?”   “你们最好不要来,我对抓人去杀头毫无兴趣,也许我真的老了,心肠软了。哦!罗家 附近的人撤走了?”   “那小混蛋说得不错,潜伏监视反而会误事,我已经派人去把人召回来。我到仙鹤观看 看,不陪你了。”   送走了青蛟,雷巡检有点轻松的感觉在心头。他在这里呆了五年,的确爱上了这处地 方,与地方人士建立了良好关系,相处日久自然有感情,任何一家人被抓走,他都会感到难 过,即使是像杨豹、禹日升等等坏坯子,他也不忍把他们送入监牢毁他们一生。   他叹息一声,懒洋洋地向幽暗的街尾走去。   街尾静悄悄,向北通向南涌嘴镇的小径更是鬼影俱无。半里克外是三岔路,向东的小径 终点,就是罗克勤的家。   前面三五十步路右的树林前,似乎有人影移动。   他心中一动,立即窜入右面的树林,左手握住的佩刀,以免走动时不便。   不久,他出现在先前有人影移动的树林前。   “奇怪!难道我眼花了?”他自言自语。   树林不大,他已经仔细搜过了。下弦月已经自湖心升起,这种路旁的疏林搜索并不难。   正打算往回走,身后突然传来冷冰冰的陌生语音:“有几件致命的暗器对准了你,神眼 雷廷,就这样站着谈谈,在下不希望要你的命。”   “我雷廷的命不值几文钱。”他强自镇定,保持原来的姿态不敢妄动:“一个月的钱 粮,不到十两银子。我雷廷如果死了,千总衙门必将军事接管,巡防队也将加紧查缉,你们 得不到任何好处,是吗?”   “这种情势,咱们早就计及了。”   “你们不是愚蠢的人。”   “当然,必要时……”   “必要时就不顾一切杀了我。”   “只要有一线希望,咱们不想出此下策。你说过,一个月赚不到十两银子。”   “对,但我雷廷一家四口,已经满足了。”   “一次奉敬一千两银子,请阁下睁只眼闭只眼,不过问这档子事。巡防队方面,咱们另 行处理,保证他们不会逼你。”   “抱歉,我雷廷从不收半文非份之财。再就是请听雷某的忠告,不要在雷某的管区内建 山门开香堂。我老了,不愿见本镇的良善镇民破家,也不希望巡防队的人在本地搜刮勒 索。”   “你拒绝咱们的要求了?”   “不错。”雷巡检斩钉截铁地说。   “那……”   雷巡检向前仆倒,急滚两匝挺身而起,单刀已出鞘,拉开马步立下门户。   共有三种暗器在他仆倒时掠背部上空而过,全部落空。   “好身手!”一个黑影由衷地喝采。   共有三名黑影,黑色头黑巾蒙面,全身黑。两支剑,一柄魁星笔,三面一分,堵住了三 方。   一声沉叱,雷巡检发起猛烈的抢攻,刀似狂龙,猛扑最左面的最高持剑黑影。   “铮铮铮!”黑影硬接了三刀,立还颜色反击两剑,把雷巡检逼退了丈余。   使魁星笔的黑影嘿嘿阴笑,截住大喝:“转身!”   雷巡检不敢转身,却向侧方冲向另一名持剑人。   “铮!”刀剑相交,火星飞溅。   雷巡检连人带刀被震得侧飘丈外,马步大乱。   嗤一声裂帛响,魁星笔擦过他的左胯,衣裂肌伤。   最高的持剑人到了,剑已控制中宫。   “一千两银子,买你的命和条件。”这人的语音阴冷已极:“这是最后的警告,也是你 唯一的机会。”   “办不到!”雷巡检厉声说,徐徐往空旷处退。   “在下这一关你过不了,转身!”堵住他后面的另一名持剑人沉声说。   他知道这次死定了,三个黑影任何一人皆比他高明多多,刀根本递不出实招,兵刃上的 劲道相差太远,他的刀不可能取得中宫进手行致命一击的机会。   左胯骨的创口在流血,但他并没感到痛苦忘了痛苦。   他不得不转身,前面一剑一笔正等候着他上前送死。   刀先一步旋转,他掏出了拼命的两败俱伤狠招回澜三劈浪,人刀浑如一体,奋不顾身志 在拼命。   第一刀落空,第二刀被错开,第三刀发出铮一声暴响,刀向侧崩开,森森剑气突然压 体,对方的剑尖已到了他的眼前,排空直入。   他绝望地扭身闪避,已力不从心。   这生死间不容发的刹那间,他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事,心中涌起无穷希望。   剑尖从他的咽喉前退去,一个黑影出现在攻击他的黑影身后。   一声狂叫,攻击他的黑影连人带剑向后倒飞,飞出两丈外砰然掷倒,剑抛到树林内去 了。   “到我后面来。”熟悉的语音令他兴奋雀跃。   他急窜而出,闪在那黑影身后。   对面两个强敌,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所惊,忘了进击。   “刀给我。”救他的黑影说。   “小兄弟,对付得了他们吗?那家伙剑上已可发出剑气,那枝魁星笔更是诡奇绝伦妙不 可没测。”   他将刀递出:“我递不出招,最好向镇里逃。”   “不能逃。”救他的人是罗克勤,接过他的刀:“翻江龙封坤和五名巡防队的人快到 了,咱们只要游斗支持片刻,他们一个也逃不掉。”   剑光如匹练,电射而至,剑气压体彻骨奇寒。   罗克勤冷哼一声,屹立如岳峙渊停,直待剑尖行将及体,方一刀挥出。   “铮!”剑向上扬,被刀崩得向上跳。   刀光似电,罗克勤身刀合一抢进。   魁星笔及时到达抢救同伴,笔探入霍霍刀光中。   “铮铮!”魁星笔狂乱地闪动后退。   一声长啸,罗克勤的刀狂野地火杂杂疾卷而出。   “好!”雷巡检兴奋地大叫。   先前被罗克勤摔飞的人,爬起发出一声怪叫。   剑和笔不接招,飞掠而走。   罗克勤收刀走向雷巡检,摇摇头苦笑。   “雷爷,明知道风雨要来,你就顽固得不穿蓑衣。”罗克勤将刀递过:“就算你艺高人 胆大吧,也该改一改巡查的习惯,对不对?你得花几天工夫磨刀了,刀缺了口,可不是我碰 缺的。”   “小兄弟,我神眼竟然走了眼。”雷巡检接刀鞘,拍拍罗克勤的肩膀苦笑:“谢谢你, 我这条命是你救的,我欠你一条命的情。翻江龙真快到了?”   “唬他们的,犯不着黑夜中和他们玩命。”罗克勤说:“你好像受了伤,我扶你到镇上 去敷伤上药……”   “不要紧,我支持得住。小兄弟,你在江宁尚义门真的在打杂?尚义门那位门主一剑三 奇张汉谋,大概比我神眼雷廷更聋更瞎。”   “真的打杂。”罗克勤笑笑:“雷爷,你向那三位仁兄所说的话,很令我感动。”   “算了,惭愧。”   “我本来准备大开杀戒的,黑名单除了那些想开香堂的人,也包括了三剑客。”他阴森 森地说。   “小兄弟……”   “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哦!你的意思……”   “雷爷,不要干涉我的行动,不要暴露我的底细。我向你保证,我要为地方做一些事, 要把本地成为一处清水码头,连贺宝安的狗屁勾当也不许再犯。”   “请相信我。”雷巡检庄严地说。   “好,谢谢你。三天之内,请派人大张声势,保护我那三家佃户和宣家的安全,好让我 能专心对付他们。”   “我一定办到,但眉姑已经去府城……”   “她已经落在那些人手中了。”   “什么?这……”雷巡检大惊失色。   “还有许多事你不知道。还有,金沙洲西面的荒野鲶鱼套附近,这两天千万不要派人去 走动,去的人恐的回不来。”   “那……”   “这三个家伙,就是从那儿来,他们只是供奔走的二流人物,随同重要人物于昨晚到 达,与潜伏在镇上的人通声息,迫不及待下手了。”   “哦!他们……”   “我还没弄清他们的底细。不瞒你说,我的确想逃避,走得远远地平安大吉。”   “你对付得了他们。”雷巡检耽心他说:“幸好你没走。”   “还不知道,但我在尽力,必要时……”   “拼命吗?不,兄弟……”   “不要误解我的意思。所谓必要,那就是开杀戒。”   “这……”   “我会小心处理的,放心啦!我不是一个嗜血的人。走吧,你真的需要早些裹伤了,我 扶你。”   五更初,距天亮还有一个时辰。   全镇在沉睡中,三五声犬吠,打破了四周的沉寂。湖面上渔火似繁星般不住闪烁,下弦 月已升至中天,月华如水。   小姑亭松芦客栈的二进院一间内房黑沉沉,一个黑影鬼魅似的出现在房外,伸手轻叩紧 闭的小窗三下,稍顿,说:“小姑亭目下鬼影俱无,在下在那儿恭候大驾。如果阁下不来, 那表示三剑客随后即至。”   片刻,房门悄然而开。邻房,也无声而启。   小姑亭附近静悄悄,亭内站着一个黑影,长袍飘飘,不言不动真像个鬼魂。   三个黑影徐徐接近,两高一矮,左手皆握着连鞘长剑,在亭外并肩屹立。   亭内的黑影开始移动了,抄起长袍的下摆,从容纳入衣带掖妥,慢慢举步出亭。   月光明亮,双方皆可依稀看出对方的面貌。   “是你!”三位如约而至的黑影几乎同声讶然轻呼。   “是我,罗克勤。”罗克勤在丈五左右止步:“打扰诸位安眠,事非得已,恕罪恕 罪。”   三个黑影是极不为镇民注意的投亲客惠兴隆父女,与及惠兴胜。   “你怎么发现咱们的身份?”惠兴隆不胜惊讶:“你胆子不小,好像是一个人来的。”   “不错,一个人来,诸位已搜过客栈与这附近,已经知道没有其他的人。”罗克勤用平 静的口吻说:“诸位很少出外活动,掩护得很好,但瞒不过有心人。惠兴隆,你的左外肩伤 势还未好,那是在下用刀子掷击留下的剑痕。”   惠兴隆本能地伸右手,按住了左肩外侧。衣衫穿得整齐,外表不可能看出里面的创伤。   “在下发射刀子时,神智并未昏迷。”罗克勤加以补充说明:“刀子击中的部位,在下 记得清清楚楚。在镇上暗中调查,曾经试过好几个可疑的人,一无所获,最后在小食店进食 时,终于被在下发现了你。进食期间,你的左手很少动用,活动时缓慢不自然。最重要的 是,你对我了存有戒心,神色间故作从容,反而欲盖弥彰。”   “你不像一个地方的恶少。”   “我是的,好勇斗狠,嫖赌吃喝门门皆精,正是你们的理想党徒同道,所以你们在罗某 身上下工夫。那个叫金凤的女人,想必将那晚的事向你们说了。现在请你们来,把在下的答 复表明。”   “你选的是哪一条路?”   “还我自己的道路。”   “那是死路。”惠兴隆大声说:“愚蠢!”   “即使是死路,也是我自己所选的,不怨天不尤人。”他毫不激动:“我也不会向雷巡 检或巡防队告密,只希望你们打消在敝地开香堂的计划,赶快离开走得远远地,走了就不要 回来,永远不要再来。在下不希望流血,情至义尽,希望诸位谅解,请不要误解在下的用 意。”   “你……”   “你们三个人,在下要留下两个,以交换眉姑的安全。”他语气渐高:“回去转告贵当 家香主,明日午正之前,眉姑必须平安返家。不然,两个人质立即交给三剑客,两营官兵将 包围你们金沙洲荒野鲶鱼套秘密藏处,天一亮,没有人能逃得掉的。”   “你的大话说完了没有?”惠兴隆傲然地说:“在下闯了二十年江湖,会过不少江湖高 手武林名宿,还没有人敢对在下出这种狂言……”   “你现在已经听到了。你们谁回去传信?”   “可恶!明凤,毙了他!”惠兴隆暴怒地叫:“速战速决,迟则生变。”   惠明凤踏出两步,长剑出鞘。   “姑娘撤剑的手法很巧妙,袖底的迷香管已经打开了。”他在原地丝纹不动:“上次在 下毫无戒心,糊糊涂涂闯入姑娘的迷香阵,几乎落在你们手中。只怪在下太大意,也没料到 杨豹三个混蛋是被你们吓走了,拾到刀子就应该提防意外。当然,在下怎想到有人用迷香阵 计算一个痞棍型的小人物?现在,迷香对在下已派不上用场了。”   惠明凤突然冲进,一闪即至,剑化长虹直射胸口。空间里,淡淡的幽香四散。   他身形右闪,从容不迫。   剑虹流转,风雷声乍起,剑影漫天,惠明凤展开猛烈的攻击,剑网罩住了他。   他身形似魅,在漫天彻地的剑影中闪动,像无形质的幽灵,出没在剑网的几微空隙中飘 忽不定,惊险万状。   “落英缤纷三十六式!”他在剑网中轻呼:“好家伙!在下知道你们是何来路了。”   惠兴隆大吃一惊,很难相信人竟能在快速绝伦的剑网中移动。   “以静制动!”惠兴隆拔剑冲出叫:“双剑合壁!”   “哎!”惠明凤的惊叫声传出,突然飞退,背部凶猛地撞向冲出的惠兴隆。   “退开!”在一旁戒备的惠兴胜急叫。   惠兴隆大骇,百忙中撤剑以免误伤惠明凤,同时右闪,并伸左手挡扶惠明凤。   罗克勤突然出现在惠明凤身前,左手闪电似的劈出。   “砰!”惠明凤仰面朝天摔倒,起不来了。   惠兴隆左耳门也挨了一击,身形踉跄退了两步,腿一软,像木头般倒下,剑丢了,人也 昏了。   “那女人是落英门门主五花剑周天德的女儿。”罗克勤站在两丈外,双手自然下垂,向 对面徐徐收剑的惠兴胜说:“你是周天德的女婿,陆定一陆一刀,江湖上最阴毒,最神秘可 怕的飞刀圣手。发刀吧,我等着你,我也要用一种致命的小玩意回敬。你我之间,将有一个 去见阎王,因为你我只有发射一次的机会。”   在神色上,他已占了优势。因为在这种情势下,他的话坚强有力,充满自信,表示他并 不在乎陆一刀。而陆一刀却不知道他的身份底细,知彼的工夫已屈居下风。   “阁下定非无名小卒。”陆一刀语气不稳定:“亮真名号,陆某请教。”   “罗克勤。”他一字一吐。   一声沉叱,陆一刀身形下挫。   罗克勤丝纹不动,他的左手仅在对方发出叱声时微微前抬,随即恢复原状。   陆一刀通常仅使用一把飞刀,百发百中从未失手过,中刀人活的机会仅十之一,不死也 将重伤。但今晚,却用了两把刀。   两把飞刀快得大白天也不易看清,夜间更是难以发现,仅分从罗克勤左右两侧飞过时, 传出高速飞行的啸风声。如果他闪避,不论左右,皆将受到飞刀的袭击。   他不曾躲闪,飞刀落空。   陆一刀上身一晃,然后徐徐伸腰挺立。   “你的飞刀准确无比,但在下的经验比你丰富。”罗克勤沉静地说:“而且知己知彼, 所以你失败了。在下刚才说你我之间,将一有个去见阎王,那是唬你的,在下还不打算要你 的命。你的双手伤了经脉,今后你不可能再玩飞刀了。”   “你……你用什……什么打我……”陆一刀几乎语不成声。   “拉直了的五分鱼钩,钓大鲤鱼的钩。”罗克勤冷冷地说:“拉出来得费不少工夫。伤 了左右云门穴,以后当你想用劲时,脸部疼痛如裂,劲散功消。伤热并不严重,你走吧,把 在下的话带到,好走,不送了。”   三个人正在堂屋里吃早餐,门外突然传来雷巡检洪钟似的嗓音:“小伙子,车老兄来向 你讨消息。喝!你有客人?”   出现三个人,雷巡检领先入屋,后面跟进三剑客的老三神鹰车辰,和一名巡防队的青衣 跨刀大汉。   “诸位请坐。”罗克勤离座欣然迎客:“不算是客,是惠大叔惠兴隆和惠姑娘。惠大叔 在镇上还没找到工作,小可做主把他们请来帮忙干活,船上我一个人照顾不来,膳食也乏人 料理,有他们帮忙,轻松多了。坐,我沏茶,休嫌简慢。”   惠兴隆和惠明凤也站起迎客,脸色不正常。   两侧有交椅,雷巡检不客气落坐。   “惠兴隆,相信罗小兄弟不会亏待你们的。”雷巡检和气地说:“他一个人也的确忙不 过来。哪一家渔户的船都有四个人,每天都有一两百斤鱼鲜出售,他一个人,一天只有二三 十斤。安顿下来吧,罗小兄弟很够朋友的。”   “打渔不是在下的本行。”惠兴隆讪讪地说:“罗小兄弟盛情可感,但在下仍得考虑考 虑以决定去留。”   “罗克勤。”一直冷眼旁观的神鹰不耐烦地说,似乎忽略了惠兴隆父女的存在:“雷巡 检调动人手在你的佃户附近警戒,说是应你的请求,你是何居心?有意吓阻来找你合作的人 吗?”   “车爷,佃户在抱怨有陌生人暗中出没。”罗克勤替客人分别奉上一杯茶:“小可请求 保护,并无不妥。至于小可的住宅附近,并没有人警戒,他们如果要来,就算有人警戒,他 们也会来的,是吗?”   “别给我耍花招,小伙子。”神鹰不悦地说:“这几天别乱跑,知道吗?”   “当然当然。”罗克勤笑笑,转向雷巡检:“雷爷,你好像脚下有点不便。”   “昨晚摔了一跤。”雷巡检苦笑:“老了,真的不中用了。”   “有动静赶快禀报,千万记住不要误事。”神鹰喝了茶离座:“仙鹤观附近昨晚发现可 疑的人踪,雷老兄,咱们走吧。”   送走了雷巡检三个人,惠兴隆冷冷地说:“为何不将我交给他们?你似乎在玩什么把 戏。”   “不是玩把戏,而是玩游戏。”罗克勤重新坐下来吃饭:“午间眉姑如果不平安回到醉 月居,那么,游戏便变成换空箱的把戏了,箱里面就会有你们两个人。”   “不要抱太大的希望,敝长上不会在乎我和周姑娘的死活。”   “我也不会在乎眉姑的死活。”他笑笑:“镇上漂亮的女人多的是,禹巧姐就对我的胃 口,铁算盘齐福的女儿荷香也不错,风骚入骨人见人爱。鱼牙子鱼鹰阴平的二闺女梅芳号称 龙女,我船上正缺少一个女人帮忙。”   “敝长上身边高手如云,他不会放过你的。”   “你该耽心我是否会放过他。”他脸色一沉:“当我发觉眉姑有了三长两短时,我可以 向你保证,我会重入江湖,逐一铲除你们这些狗娘养的杂种!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什 么东西?”   “你……”   “只要我高兴,我就会从你两人的口中,刨出你们的根来。”   “你大言了。”惠兴隆傲然地说。   “真的?”他推碗而起:“老兄,有必死的决心是不够的,我自有办法要你们招供,你 会把你祖宗十八代的肮脏事都和盘托出来。”   他巨手一伸,便扣住了惠明凤的右手脉门。   “现在我要证明给你看。”他阴森森地说:“我要这位美丽的周姑娘,把她和陆一刀在 床上玩把戏的事说出来给你听听。”   “你……”惠兴隆变色叫。   “让你见识见识离魂大法。”他将惠明凤拖向交椅:“她甚至会把前世的事都说出来, 就算她投生时喝了孟婆一千碗汤,在离魂大法催动下,她仍会记得前生的事。”   “饶我……”惠明凤尖叫,在他的铁腕下崩溃了。   “你赢了,放了她。”惠兴隆脸色苍白如纸:“你……你是离魂鬼……鬼魔的门人?”   “我如果是离魂鬼魔的门人,你早就魂归地府了。”他放了花容失色的惠明凤:“杀掉 你们这些人,世间就有许多人不受损害。”   “你不要侮辱我们的神圣宗旨,我们……”   “你们什么?”他凶狠地说:“你们是什么东西?天下四大派流青(清)红(洪)白 (白莲教)黑(黑道行业)。青表面安清,骨子里兴汉;红直接了当反清复明;白明白表示 与任何当政者作对;黑不否认自己噬人自肥。而你们呢?你们算哪一根葱?弄些人威胁地方 人士,设立香堂强收香仪,聚众敛财,壮大自己不顾他人死活,你们哪一样勾当称得上神圣 二字?我罗克勤活得好好地,有吃有喝无忧无虑,为何要受你们控制?你们能给我什么不伤 天不害理正正当当的好处?说呀!你们奉哪一方神圣的旨意来威胁我加入你们?凭什么你们 硬要将灾祸加在我的头上?说!说不出道理来,我要用洪门的手段,三刀六眼给你了断, 说!”   “你……”惠兴隆语塞,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来。   “你们既没有种高呼反清复明,也没有勇气承认自己干黑门行业,躲在裤裆里鬼鬼祟 祟,还厚着脸皮说自己神圣呢!真是岂有此理!”   “你骂人骂得很毒!”惠明凤恨恨地说。   “毒?哼!更难听话我还没骂出来呢。”   “你……”   “你以为我真爱上了眉姑,控制了眉姑就可以迫我就范,是吗?少作清秋大梦。咱们等 吧,等到太阳当顶而眉姑仍无下落,哼!周姑娘,你比眉姑美,更丰满更成熟,把你弄到我 的船上,岂不妙哉……你敢走?”   惠明凤正在走,惊兔似的窜向大门。   他跨两步巨手疾伸,抓住惠明凤往椅上一丢,耳光声暴起,连抽四记阴阳耳光。   惠兴隆乘机从后面扑上,双爪齐下。   他用肘后攻,再扭身出拳,一阵拳掌着肉声暴起,最后加上一脚。惠兴隆倒在地上,全 身像是瘫痪了。   “不知自爱。”他冷冷地说:“对付你们这种人如果太仁慈,简直就对不起老天爷。”   午时已过,眉姑并未返回醉月居。   罗克勤并未把惠兴隆惠明凤交给雷巡检。说气话是一回事,办正经事又是一回事,在没 有获得确证之前,把人交给雷巡检,两个家伙否认一切,雷巡检又能怎样?   他用牛筋索把两个家伙捆实,塞入一只大木箱,每人灌入一颗他自己炼制的安神丹,将 木箱藏在沼泽深处。   晚膳毕,他悠闲地离家向镇上走,接近了小姑亭,右面一条小巷口踱出一位文士打扮的 年轻青衫客,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下,少年书生那齿白唇红俊潇洒的面庞,给予他的印象相当 深刻。   “到镇上走走吗?”书生傍着他举步:“到醉月居?抑或是涂家赌场?”   “去找巧姐。”他笑得暧昧:“你知道,男人,尤其是像我这种精力旺盛的年轻男人, 一沾上色字就脱不了身,这玩意你该清楚。呵呵!你仍然叫金凤?”   “随便。”扮书生的金凤并不因他揭破身份而惊讶:“你为何不将惠兴隆两个人交给雷 巡检?”   “交有什么用?镇上谁不知道惠家是来投亲的老实人?”他笑容可掬:“雷巡检是个正 直的人,也是一个受尊敬的老好人,是个讲原则相当固执的人;无凭无据,他怎能忍心把人 交给巡防队取供?这就是你们有恃无恐的理由。”   “那你打算……”   “我没有什么打算。”他的神情更轻松了:“本来,我可以抓住你交给三剑客。你与惠 家不同,在这时,你是一个可疑的陌生人,穿儒衫并不能给你带来保障。但我不抓你,时机 未至。”   “你不敢抓我的,投鼠忌器,因为眉姑仍在我们手中。”金凤也轻松地说:“你是个聪 明人,不会做糊涂事。”   “哈哈!正相反,在下一点也不聪明。”他大笑:“所以笨得不抓你,笨得在紧要关头 离开家,让你的爪牙去救惠兴隆。哈哈!你说糊涂不糊涂?哦!奇怪。”   “奇怪什么?”   “好像没看到巡防队的密探在附近活动。”   他们已到了小姑亭的大广场,东面百十步的小姑亭有不少人歇凉,三五成群各成集团。 有人在吹箫,有人在弹琵琶,有人在唱小调。小孩们呼啸着奔跑,捉迷藏。   醉月居仍一如往常营业。杨保正的嗓音隐约可辨,燕夫子好像在吟诗。   “外地人晚上很少来此地行走,没有什么好查的。”金凤说。   “也许我并不真的糊涂。”他笑笑说:“我想,一定有人用调虎离山计,把三剑客一伙 人引走了。他们备有快船,而想建香堂的人都是从湖上来的,巡防队的人如果得到发现可疑 船只的消息,一定乘船去追,乘船需要不少人手,所以没有多余的人手留下来作眼线,所以 你敢公然出现。哦!大姑娘,是想把三剑客往金沙洲引吗?”   “你以为如何?”   “大姑娘,你们弄巧成拙了。”   “什么?”   “三剑客已查出鲇鱼口那一带荒野有古怪。呵呵!我敢给你打赌,三剑客不会上当的, 他一定会将计就计,船在半途便用金蝉脱壳,改从陆路抄向鲶鱼口,出其不意直捣核心中 枢。啧啧!有人要倒楣了。”   金凤扭头便跑,去势如电射星飞。   他淡淡一笑,也隐入街西的小巷内。   巡防队的船,在次日辰牌初返回,追逐三艘可疑的船北抵湖口,一无所获白忙了一夜。 三剑客并没有抄陆路夜袭鲶鱼口,也没在金沙洲一带登岸。罗克勤信口开河,金凤上了他的 大当。   其实,雷巡检并没有把罗克勤所说的消息告诉三剑客,三剑客根本不知道鲶鱼口荒野有 古怪。那一带的西端,就是庐山东北支脉,直伸向湖滨,山不高但林密,正是所谓蔽地,夜 间袭击,出动上万人也无济于事。所以罗克勤劝雷巡检不要派人前往察看。   又过了一天,眉姑仍未返回醉月居。   西山距市区约四里左右,再往西便是吴障岭、恩德岭、马祖山、小天池……这里才是真 正的庐山山区。   破晓时分,三个人影出现在马祖山下。这里有一条登山小径,可直达山上的黄龙寺。唐 朝道乙禅师在此地开山,尊称为马祖。月下寺中仅有十余名苦行僧隐修,平时罕见人迹。   三人不走登山小径,沿西伸的樵径进入群山深处,不久便进入一处山谷,朝阳已从湖面 升起,洒下满天朝霞。   前面走的两个人是惠兴隆和惠明凤,双手反绑,脖子上套了钓鱼绳作成的颈套,绳末端 在后面的罗克勤手中。   罗克勤今天换穿了青紧身,辫子盘头,腰上有百宝囊,小臂上有皮臂护套。皮护腰挂了 两卷鱼索,一把狭锋的分水刀。右手,有一柄当手杖用的五股鱼叉。   山径狭窄高低不平,有些地方已被野草荆棘所侵,所以行走极感不便。   “姓罗的,你到底要把我们带往何处?”走在最前面的惠兴隆扭头问。   “与贵当家打交道。”罗克勤冷冷地说,他脸上一片肃杀:“这条路就是幽冥路,咱们 这一走,可能进入枉死城,再也不会转回来了。”   “敝长上根本不在山里。”惠明凤接口:“你走错了路,阁下。”   “没走错,这条路确是幽冥路。”他冷冷地说:“赌鬼早晚会输光当光的,不可能每次 都赢。我输了,弄巧成拙,本来该走活路的,却走上了幽冥路。”   “此话怎讲?”惠兴隆问。   “我没料到贵当家是个胆小鬼。”他轻蔑地冷笑:“你们那位什么金凤跑回去通风报 信,以为三剑客真的已发现了你们鲶鱼口藏身处,天没亮就离开了鲶鱼口,躲到山里与山贼 达成协议,暂留此地隐身待机。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所以我非来不可。如果贵当 家仍在鲶鱼口藏身,我就用不着冒这么大的风险了。你们的人加上山贼的高手,我取胜的机 会不到两成,死的机会占了八成以上,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悔不当初。他娘的该死!我怎 么老犯错?估计你们会换人质,大错特错,估计你们会大举袭击劫人质,又错了,预料贵当 家会在鲶鱼口等我,结果反而逼贵当家与山贼合流。呸!我看我是不中用了。”   “改走与我们合作的活路,岂不两全其美?”   “不,谢谢。与你们合作,我这一辈子都会被你们牵着鼻子走,不但要替你们做走狗, 还得天天耽心被抓去杀头,我宁可干干脆脆拼个痛快。”   “我保证……”   “你保证个屁!”他粗野地说:“贵当家根本没把你们当人看待,你们的死活他毫不关 心,你保证什么?哼!我可以保证你两人会陪我去见阎王,而且一定会死在我前面,你信不 信?”   前面山脚下转出一名青衣大汉,扬着手中单刀大喝:“此路不通,滚回去!再往前走, 有死无生。”   “快走!”他抖抖手中的牵绳,催惠兴隆惠明凤前进:“那狗娘养的山贼唬不了我的, 走!”   大汉怔了一怔,接着回头急走。   转过山脚,前面的斜坡下,一字排开八名刀已出鞘的骠悍山贼,挡住了去路,八双怪眼 凶光四射,严阵以待。   他在二十步外止步,将牵绳抛过一株大树的横枝,泰然自若地系妥,鱼叉往地下一插。   “你两人如果乱动。”他阴笑着说:“保证套索会被弹升,一定可以吊死你们,快向老 天爷祷告,求老天爷救你们的命。”   他丢下两人,独自往前走,脸色逐渐在变,变得阴森、冷厉、杀气怒涌。   “铮!”分水刀出鞘,森森刀气迸发。   八个山贼也脸色渐变,愤怒与困惑的表情明显可见。   十五步、十步……   八山贼开始列阵,前四后四。   一声长啸,他挥刀直上形如疯狂,声势有如雷霆君临,无畏地冲向山崴的方阵。   山贼阵势发动,八把钢刀涌起重重刀山。   “铮铮铮……”暴响震耳,霍霍刀光有如金蛇乱舞,人影似电火流光,刀光乍聚乍合, 在兵刃交击声与长啸声中,人影突然向八方迸散。   “砰卟……”飞退三丈外的三名山贼摔倒在地。   两名山贼仍在退,被草所绊仰面便倒。   “下一次见面,杀无赦。”他横刀屹立沉声说:“这次用刀背,下次将有人刀头舔 血。”   他掷刀入鞘往回走,片刻拖着两人上道,这次他改走前面,像拖着两条狗。   八名山贼已走了个无影无踪,大概被雷霆一击吓坏了。   升上一处山鞍,他突然站住了。山鞍处松树成林,视野有限,四周群山起伏,林深草 茂。   久久,他丝纹不动。   “你不走了?回头还来得及。”惠兴隆一语双关说。   “我在想,我不能再犯错了。”他冷冷地说。   “犯什么错?”   “再往前走,就会走进坟墓里去了。”   “这……”   “这里地势不错。”他转换话题:“他们用以逸待劳,我为何不用反客为主?对,就这 么办?”   他开始准备,不久,惠明凤两人被分别捆在松树的横枝上,捆的技术极为巧妙,背倚靠 在树干上,半躺半坐。   “你们好好歇息,少陪了。”他跳下地挥手说,由原路退走。   巳时、午时……时光在飞逝。   惠明凤支持不住了,忍不住大叫:“罗克勤,给我水,我要水,你打算渴死我们吗?”   空山寂寂,没有任何回音。   “罗克勤,你这狗娘养的好阴毒。”惠兴隆也受不了,破口大骂。   两人叫骂了半个时辰,终于连骂的力气都消失了,渴得嘴巴发火,肚中冒烟。   未牌快过去了,除了飞禽走兽,不见任何人踪。   “这小畜生可把我们整惨了。”惠兴隆有气无力地说。   “他只有一个人,长上为何不来救我们?”惠明凤绝望地埋怨。”   “长上也许仍在鲶鱼口,小畜生估计错了。”   “八山贼现身阻道,已证明他的估计是正确的。”   “这……”   “惠坛主,也许我错怪了长上。”惠明凤沮丧地说:“长上不来救我们,也许另有苦 衷,也许认为我们反正是死定了,救与不救结果是一样的。何必救呢?天哪!我渴得受不了 啦!我的背麻木了,手脚也发僵。”   天黑了,兽吼声此起彼落。赀啸、猿啼、狼嗥,加上凄厉的枭啼声,在受苦受难的人来 说,听来特别恐怖。   “惠坛主,我得设法挣脱绳索。”惠明凤忍不住又说话了:“绑得并不紧,再这样下 去,我们要成为废人的。”   “千万不可妄动。”惠兴隆惶然加以制止:“重要部位共有十八只大型鱼钩,挣扎的幅 度稍大些,便会钩入肌肉,后果极为严重。小畜生极为阴毒,他就希望我们挣扎,鱼钩入肉 时间一久,动一动倒刺便会钩动创口,痛楚难当。那时,你将会狂叫,正是他所希望的结 果。”   “罗克勤,有种你就杀了我吧!”惠明凤厉叫:“这样虐待我一个女人,算不了英雄, 你杀了我吧!”   “没有用的。”惠兴隆语气充满恐惧:“这人当真心硬如铁,软硬不吃,我们是死定 了。”   这一夜好漫长,但终于天亮了。   树上绑着的两个人,精神已濒临崩溃边缘,肉体也陷入瘫痪境界,饥渴也令他们失去了 求生的欲望。”   “饶了我!”惠明凤的叫声有气无力:“罗克勤,求求你大发慈悲,饶了我……”   天色变了,曙光下,西面的山峰皆隐没在云雾里,雾气越来越浓,可嗅到潮湿的气息。 不久,灰色的云雾逐渐变浓,浓得沉重乌黑。风起了,先是松风轻啸,不久便枝叶摇摇,远 处鄱阳湖传来的风涛声,与山中的松涛声相应和,暴风雨即将降临。   十余个人影出现在山鞍上,其中有金凤和另一名少女,两女皆穿了黛绿色的劲装,背系 长剑掠走如飞。   “五爷,救我……”惠明凤尖叫,喜极而泣。   金凤偕女伴奔近树下,十名青衣男女也一拥而至。   另一位少女比金凤年轻些,梳了带珠花环的三丫髻,瓜子脸相当俏,眉目如画,可惜眉 梢眼角寒意甚浓,令人有不敢亲近的感觉,似乎脸上从不会涌现笑容。   “大爷,可以放他们下来吗?”金凤向少女问,神色极为恭敬。   “好。”少女大爷冷冷地点头:“老五,不许他们与堂内的弟兄接近,先查一查他们泄 了多少底。”   “是,灵山大爷的人赶到后,交由灵山的弟兄将人接走,这时暂且交由堂下的弟兄看管 救助。”金凤欠身答。   少女大爷似乎不喜欢说话,点点头表示同意。   金凤五爷举手一挥,一男一女两个青衣人越众而出,作势跃登。   树上的惠兴隆突然睁大双目,焦灼地大叫:“大家小心……哎唷……”   由于心中焦急,身躯本能地晃动,腰胁与双肩部位,被四枚大型鱼钩深深地钩入肉中, 难怪痛得惊恐地狂叫。   同一瞬间,六名男女同声惊叫,当场倒了四个,另两人也摇摇欲倒,利器高速飞行的啸 风声,与呼叫声相应和。   未击中人体的十余枚制钱,飞入树林发出刺耳的怪声。   同一刹那,人影来势如电,五尺长的铁柄鱼叉势如雷霆,叉当棍使有如狂龙闹海,所经 处波开浪裂。   打击极为快速、凶狠、狂野、暴烈,人的体能已发挥至极至,发挥了出其不意突袭的无 穷威力,叉柄挑拨点打有如狂风暴雨,被击中的人像撒豆似的向外飞跌。   只有两个人来得及撤剑应变:少女大爷和金凤五爷。   “铮!”金凤架住叉柄,连人带剑被震飞两丈外,砰一声大震,背部撞在松树上,几乎 反弹而出,剑仍未丢掉,但虎口有血沁出,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如纸,浑身发抖。   晶亮的五股叉尖,指向丈外的少女大爷。罗克勤并未抢攻,冷然注视着对方,虎目中冷 电如利镞,整个人笼罩在一股神秘、阴森、寒冷、残忍的气氛中,那无边的杀气阵阵外涌, 慑人心魄的狂野气势,紧迫着同样脸色冷厉的少女大爷。   少女大爷的剑尖与叉尖相距尺余遥遥相对,森森剑气在呼呼山风中似乎更具威力,似乎 凝聚成一道沏骨奇寒的气柱,抗拒叉尖所传出的奇异潜劲,势均力敌。   其他十名男女,全部失去抗拒力,四名被飞钱锲入腰或胁,两名被嵌入大腿。另四人被 叉柄被击中,两折臂两断腿,无一幸免。   金凤吃力地站稳,鲜血淋漓的右手仍可握剑,一步步向前接近,剑伸出了,指向罗克勤 的左胁。   双方正以神御刃,心意神正在作生死存亡的纠缠,看谁的气势先一步衰竭,看谁的信心 先崩溃。   金凤的加入,将打破均势。   罗克勤的左手掌心向下,徐徐向上提起。但他的眼神,依然紧吸住少女大爷的双目。   金凤果然不知利害,挺剑冲进,剑发灵蛇吐信。   罗克勤左手一伸,翻掌拍出。   金凤的剑尖,距他的掌心仍有半尺。这是说,身躯距他的手掌足有五尺以上。   怪事发生了,一未听到掌风,二没看到掌心有何异状,冲进发招的金凤来势本来又急又 猛,可是,身形陡然一顿,似乎浑身猛然一震,然后上体向一晃。   “当!”长剑堕地。   “呃……”金凤突然仰面便倒。   一声长啸,鱼叉闪电似的吐出。   “锵!”少女大爷的剑在叉尖前碎裂。   啸声未止,叉排空疾进。   少女大爷仅来得及扭转身躯闪避,一双纤手居然斜扣住叉尖的下方,挫低马步,全力抗 拒鱼叉斜拨而来的神奇劲道。   “你是日月盟的内堂灵山大爷,灵山在贵盟内堂排名第八。”他叉上保持适当的压力: “那位什么金凤不是洪门的金凤老四,而是贵盟的外堂执法五爷。你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今天你们走完了阳世的路。躺!”   砰一声响,少女大爷仰面被震倒。   鱼叉跟踪疾下,嗦一声贯入少女大爷的右肋侧泥土中,没刺中少女,少女却吓得浑身一 软,脸色死灰。   山西面,三十余名男女飞掠而至,最前面是一僧一道,脚下快极,快速地出现在山鞍。   老道身后,是一位美如天仙,穿翠绿衫裙的成熟少妇,和两位英俊的蓝劲装青年。   “香主和护法都来了,来得好。”罗克勤沉声说。   人来势如潮,一僧一道更是来势汹汹。   “锵!”罗克勤的分水刀出鞘。   暴风雨将至,大风撼林,势如万马奔腾。   一僧一道功力最高,所以来得最快,大概急于抢救少女大爷,所以快得把美少妇远抛在 二十步后。   禅杖与长剑并肩递出,双方接触太快了,没有立门户列阵势的余暇,船到江心马行狭 道,硬冲硬抢强存弱亡。   长啸声中接触,沉叱声似暴雷,刀光剑影一合,杖风似天际传来的隐隐殷雷,各展所学 行雷霆一击。   罗克勤的身影狂冲而过,长啸声未落,霍霍刀光已指向掠来的美少妇,声势之雄,石破 天惊。   “住手!”美少妇倏然止步娇叱,居然敢不撤剑,袖手屹立神色庄严,大风中翠袖飞 扬,裙袂飘飘,有如仙女临凡,庄严肃穆风华绝代。   后面的人左右一分,刹那间完成大包围。   罗克勤陡然止步,刀尖距美少妇高耸的酥胸不足半寸。   后面,一僧一道一断右臂,一折左腿,半躺在地呻吟。   “收刀,我有话和你说。收!”美少妇的语气特别温柔,也充满邪味,那双令人意荡神 迷的水汪汪明眸,放射出异样的光芒。   罗克勤的目光被吸住了,不言不动。   “刀给我好了。”美少妇说,纤手伸出了。   罗克勤的脸上,出现诧异的笑意,刀尖突然前进,下沉,有裂帛声传出。   美少妇的翠绿罗衫被割裂了,胸围子也裂开了,裙带断了,胸部的玉乳被解放后弹膨而 起。   美少妇脸上的神色陡然大变,张口结舌如见鬼魅。   二十余名男女高手,全部大惊失色惊恐莫名。   锋利的刀尖续降,裙内的绿绫长裤已裂至小腹。   “凭你这一点点道行,居然敢在罗某面前班门弄斧。”罗克勤的话阴森无比:“罗某估 错了你,以为你真是白莲教大罗天君的首徒九幽玄女呢。现在,我要把你剥光,用鱼绳拖到 镇上交给三剑客。”   “你不敢,眉姑还在我的掌握中。”美少妇强作镇静说,割破的衣裙被风刮得脱体欲 飞,已成了大半个裸体美人。幸而刀尖不再下降,长裤还不曾脱落。   “眉姑算什么呢?”他冷笑:“我罗家一脉单传,不可能入赘宣家,罗某虽然不长进, 还没兴趣做醉月居的跑堂小二。她如果死了,死得值得,你们这三十几个人,在下可以在片 刻间,把他们屠个精光大吉,以后你们再也不会害人了。”   “你不怕迷魂大法,刀上有一种可怖的奇劲,可破我的石女玄功,举目天下,世无其 匹,你决不是小小市镇的钓鱼郎。”   “如假包换,大姑塘的钓鱼郎,一个活得很写意的安份守己光棍。”他沉静地说:“世 间有许多我这种人。”   “我不信,天生我才必有用,你人才一表,身怀绝技,做打渔郎那是浪费你的生命。罗 爷,以我的智慧和实力加上你的盖世武功,你我并肩逐鹿天下……”   “不必用那些枭雄的霸道言论来打动我,打扰我的清静,威胁我的生活,我不得不奋起 反抗图存,所以我有大无畏的信心和勇气。”   “把眉姑完完整整地交给你,本盟从此永远不在贵地进出,如何?”美少妇的态度软化 了,承认失败。   “哦!愿意公平谈条件了?”   “如果你不松口。”美少妇居然笑了:“天下间各门各会多如牛毛,青红白黑都有的我 朋友,你毁了我,我的朋友一定会替我报赤壁(报仇),指使那些失风(出事)跌进(被 捕)威武窑(衙门)坐书房(监狱)的同门,狠狠的咬你一口,还怕你不下水(吃官司) 吗?交一个朋友,总比树立一个仇敌强,对不对?”   “好,你的话不无道理,我也相信你在青红黑白里有朋友,而我又不希望有人打扰我的 安静。天黑之前,眉姑必须毛发未损地送回醉月居,现在,你们可以善后了。”   他收刀,拔回鱼叉,昂首阔步扬长而去。   电光乍闪,雷声殷殷,第一滴雨洒落在美少妇的脸上。   “这人如果有一点雄心。”美少妇掩住被风吹飘的破衣裙,注视他昂然而去的背影说: “江湖局面将全然改观,像这场暴风雨一样君临天宇下。”   山里面的暴风雨为期不长,午后便云散雨收,暴雨不终朝。傍晚时分,眉姑出现在醉月 居的店堂,花容依旧,只是脸上略带倦容。   由于下了一场暴雨,外面曲廊式的酒座没有酒客,店堂却满座。罗克勤占了一桌,眉姑 亲自替他整治酒菜,然后坐在他对面,默默含情地满怀幽怨地注视着他进食。   “对你,我娘从没说过要你入赘。”眉姑噘起那线条优美的动人小嘴:“那鬼女人说, 你说没兴趣做醉月居的跑堂小二。天地良心,谁要你做跑堂小二的?你说。”   “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他笑笑:“我如果不这么说,她们会放你走?”   “你真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吗?”   “你说呢?”   人声倏止,雷巡检和三剑客大踏步气势汹汹进入店堂。   “诸位请坐。”他向眉姑让出的座位含笑伸手打招呼:“三剑客好像吃错了药,公事办 得不如意吗?”   青蛟已经大马金刀地坐下了,气虎虎地瞪着他。   “你失踪了两天一夜,干什么去了?”青蛟的嗓音像打雷:“不要说在湖上被风吹走 了。”   “你不是说要我等会匪派人来找我连络吗?”他的声音也够大:“昨天天没亮,一个长 了八字胡的杂种敲我的门,门一开他就跑,我拼命追。”   “追上天了?”   “没上天也没下地狱。”他的嗓音越来越大:“那混蛋比狗跑得还要快,一跑就跑到了 九叠坪,七里冲,那杂种不见了,我也迷失在山里面。公爷,满意了吗?”   “我一点也不满意。哼!你给我小心了,我会查出来的,我要办你,我要你坐牢,我 要……”   “解兄,别吓唬他了。”雷巡检含笑打圆场:“你老兄这一穷嚷嚷,还有会匪敢找他 吗?算了吧,他说的是实话,对方引走他吸引你们的注意,从水上溜之大吉,今后决不敢再 来开码头设香堂了。眉姑,替三位公爷备酒菜。”   青蛟不领情,气虎虎地站起。   “算了,公务在身,不能耽误。”青蛟的大手指几乎点在罗克勤的鼻尖上:“你给我放 规矩些,不然,哼!”   “你也管不着!”罗克勤嘲弄地说:“你不是来管我上赌场勾搭女人的,你管那些会匪 吧,多管闲事头发白得快的,而且会得胃气痛消化不良。”   “我要揍死你这混蛋。”青蛟真恼了。   雷巡检笑嘻嘻地拉住青蛟举起的手,连推带拉与另两剑客出店而去。   眉姑这次不坐对面,傍着他坐下。   “你还要上赌场?”眉姑气虎虎地问。   “不赢那些傻蛋几两银子,睡不着觉的。”他说。   “你还要勾搭女人?”   “嫖赌不分家……”   “你……”   “哎唷!怎么拧人?”他怪叫:“老天爷!怎么就管起我来了?不嫌早了些吗?”   他的嗓音够大,立即引起一阵哄堂大笑。   眉姑一脸通红,恨恨地白了他一眼,小鸟似的飞回后堂,再也不敢出来了。   (全书完)   --------------------------   无涯 扫校, 旧雨楼 独家连载 旧雨楼·云中岳《无情刀客有情天》之“天网恢恢”——神秘天罗 云中岳《无情刀客有情天》之“天网恢恢” 神秘天罗   暮春三月,扬州。   十年风水轮流转,时光是无情的,不只是十年的变迁,已经过了百余年啦!百余年前的 扬州,被满清南下的铁骑,杀得血流成河,几乎鸡犬不留,这就是大汉子孙永难或忘的扬州 十日事件。这座历史名城,成了血肉屠场。   现在,这座代表锦绣江南的名城,不但已恢复了往昔的繁荣,而且更胜往昔。百余年 来,人口急剧膨胀,更加上成为漕、盐两运的中心,每一个官都油水喝得足,每一个商都脑 满肠肥,每一个风月场的女人都貌美如花才艺双绝。因此,这里已是比江宁更繁华的纸醉金 迷大城,已看不到百余年前的烽火遗痕,嗅不到血流漂杵的腥味了。   人是健忘的,百余年前大汉子孙的亡国仇恨,已随岁月与纸醉金迷的繁荣所深埋,总有 一天,会爆发出几星火花,或者迸爆出炽热的溶岩,来提醒人民模糊的记忆。   乾隆帝自登基以来,先后三度下江南粉饰太平,扬州是他每次必经的要道,所以驻扎的 八旗兵,比任何大都会多。负责治安的人员都是千中选一的干员,任何一个巡捕,都是可独 当一面的高手。每一次御驾临幸,运河两岸城里城外,任何一个人举止有异,皆可能立即当 堂毕命。   无可讳言地,以满清那些从马粪中长大的人来统治汉人,事实上有太多的困难,最有效 的手段,便是利用以汉制汉的办法来统治,所以,维持地方治安的所谓干员,绝大多数是汉 人。这些人,满清皇朝说他们是忠臣,心存汉室的人,指他们是汉奸。   忠与奸,分野很微妙。   这天傍晚时分,清军捕道同知赵大人,亲率干员乘船到达爪洲镇,与扬州江防同知钱大 人的干员会合,十艘船载了两百余名兵勇,五十余名精干巡捕,乘夜向上游发船。   三更正,船抵旧江口。旧江口巡检司的孙巡检,已带了丁勇在江滨恭候,随来的有三个 画了花脸的人,隐藏本来面目。不久,这三个人领了官兵出发。   旧江口属仪征县,这一带地势低,溪流密布,有些地方全是泥泞的沼泽,不良于行,村 落稀少,不时有些小股水贼在其中匿伏,陌生人进入,随时都有迷失在内,陷殆在沼泽内的 危险,更可能被水贼们埋葬在内。   破晓时分,画角声打破了四周的沉寂,三个画了花脸的人,出现在荻村的寨门楼上。十 余名在门楼担任警卫的人,皆躺在血泊中,寨门大开,官兵一涌而入,立即分为五路杀入村 中,一场血腥的大屠杀展开序幕。   巳牌末,村中大火熊熊,官后们押了十余名受伤的人,浩浩荡荡凯旋返船,船发扬州, 从此,荻村在这苦难的人间消失了。   这一年,乾隆帝四度下江南,扬州风平浪静,没有任何暴民反抗的象迹,天下太平。   晃眼十年光阴过去了,已经是乾隆四十年秋初。以往,乾隆帝每隔数年便下一次江南, 但这次十年过去了,还没有五下江南的消息。   府城北面十余里运河中,一艘小舟驶入窄窄的小新塘河道,驶入塘西的一处河湾。在湾 口,可看到北面向西伸入上雷塘的河口。   这一带是水乡,港汊交错,芦苇有如青纱帐,小舟行驶其中,根本难辨东南西北。   小舟搁上了河滩,一名青衣大汉踏上岸,扭头向跟下来的一位英俊青年笑笑说:“陆路 不足两里就到了,请随我来。”   “哦!张兄,你们这里偏僻得很,一定要用舟代步吗?”青年人一面走一面问。   “如果走陆路,须从千金陂登岸,得走上七八里路,不方便。”张兄往南面一指笑道。   “那不是快到扬州了吗?”   “是的,等于是绕了大半圈。”   不久,前面出现了一座小村落,犬吠声打破了四周的沉寂,有犬吠便代表有人家。   有三名青衣大汉在村口迎接,进入十余户村屋的中心。一栋大宅前,主人李元庆亲率五 位男女出迎。   李元庆,是扬州颇有名气的古古轩主人,与那些汉满大员皆有来往,替那些吃够了民膏 的官绅搜购古董与名人字画,商誉甚佳。   当夜,李元庆的书房中有一场盛会。书房四周戒备森严,不许任何会外的人接近。   古色古香的书案上,四座烛台点着明晃晃的火烛,三个人席地而坐,主人李元庆面前, 堆放着不少文册、卷轴,像在结帐。   客人就是那位英俊的年轻人,坐在对面神色安详冷静。   李元庆取过一件手卷,在案上徐徐展开。   “丘兄,就是这三个人。”李元庆压住卷两端:“五年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仅能从 一位扬州江防衙门的兵勇口中,查出这个生了两颗特尖虎牙的人姓洪,名金生。其他两个 人,就无法查出底细了。”   是一卷画,画上的三个人轮廓分明,好像曾经修饰笔润。最后一个叫洪金生的人,圆形 脸,耳尖上挑,留了小八字胡,口中长了两颗又长又尖的犬齿。   “你们应该可以查出请这三位仁兄的人。”年轻人丘兄注视着画像:“除了这位洪金生 之外,其他两人的相貌找不出特征。如何去找?而且这位洪金生,姓名恐怕都是假的,这点 特征很平常哪!”   “困难在此。”李元庆苦笑:“出面暗中聘请三凶手的人,是旧江口巡检司的孙巡检。 孙巡检在杀入荻村时,被徐老兄的长公子徐永年以飞刀击毙,因而断了线索。”   “这样找有如大海里捞针。”丘兄不住摇头:“在下虽说久闯江湖,十二岁出道闯荡半 生,见过不少江湖豪杰武林高手,但像这种甘心做汉奸,出卖反清复明志士的无耻小人物, 的确不易找出根底来。”   “全靠丘兄了。”李元庆取出一张庄票递过:“这是江宁通泉钱庄的三千两银子,凭票 即付不抽厘金的庄票,算是第一期付款。在下不问时间,不问手段,只请丘兄搜杀这三个汉 奸。荻村男女共一百零九名,十二名上了法场,九十六名光荣的战死,他们在泉下等了五 年,再等几年也不要紧。”   “李兄,我要问你一句话,你要据实回答。”   “丘兄请问。”   “你们还不放弃行刺满帝的企图?”   “不会。”李元庆庄严地说:“心存汉室,殆而后已;永不屈服,永不投降。”   “你知道要连累多少人吗?”   “不管事成与否,事后我们会挺身而出,希望不至于连累无辜。当然,牺牲是免不了 的。”   “李兄是大地会的人?”   “在下只是一个心存汉室的人,家祖是扬州十日的受害者,我做的事,我自己负责。”   “我接了你这笔买卖。”丘兄说:“我需要一年期限,事成与否,我都会给你回音,就 算我丘如柏死了,我的朋友也会将讯息传到。”   “在下代表荻村九泉下的精魂,向丘兄致诚挚的祝福,祝马到成功。”   “彼此彼此。”丘如柏将庄票纳入怀中:“日后连络与信息的传递,在下另与张兄计 议,法不传六耳,李兄请不必过问。从现在起,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告辞。”   十天后,旧江口镇。   这是一座大江北岸的小镇,却有一座巡检司衙门,可知这一带的治安相当差。镇上百余 户人家,大多数靠水吃水的人,部份渔户与大江的小贼通声气,经常有来历不明的人在镇中 出入,并不以巡捕多而有所顾忌。   傍晚时分,一艘小舟泊上了镇南的简易码头。   丘如柏与十天前出现在李家的时候完全不同,黑油油的大辫盘在头上,赤着上身,露出 一身结实的古铜色肌肤,浑身散发出骠悍粗犷的气息,一举一动矫捷灵活,整个人充满了豹 子般的危险气息。   他熟练地系好舟,进入低矮的船蓬,抓起一件短褐衫搭上肩,腰间加了一条兼作腰囊的 宽腰带,哼着荒腔走板的扬州小调,跳上了码头。   这一带泊了十余艘各式各样的小舟,码头上走动的,全是不三不四的粗野人物。   一个穿了巡捕服的大汉,站在通向码头的街口,瞥了大踏步而来的丘如柏一眼,刚转过 身,突又似乎想起了什么,重新转过身来,突然大手一伸,半分不差扣住了丘如柏的左手脉 门。   “阁下,咱们眼生得很,干什么的?”巡捕沉声问,一双犀利的鹰目紧吸住丘如柏的眼 神:“船上有货?”   “开玩笑!货早就交了。”丘如柏笑笑:“镇江来的一批南货,赚了七十两银子,横江 虎鲨就吞掉了四十两,简直是天打雷辟。”   “唔!原来你是常州那一伙的。”   “是呀!田老大今晚就在镇江享福。”   “你姓什么?”巡捕放手问,神色和蔼了些。   “姓丘,丘一斗,绰号叫一斗金。菩萨保佑!希望过两年时来运转,真的赚够一斗金, 讨个老婆抱抱孩子,再也不和你们这种人打交道了。”   “你不是这种材料。”巡捕笑笑:“不要在本镇生事,不然,你这辈子永远没有赚一斗 金的希望了,知道吗?”   “知道知道,虽说在下过了江,但过江的不一定是强龙。就算是强龙,也不敢斗你们这 些地头蛇,对不对?”   “你知道就好。”   “康八爷回来了没有?”   “没有,到上江去了,你来找他?想赚外快嘛,得去找浪里鳅彭老五,他会替你安 排。”   “谢啦!”他的手已到了巡捕手中,抽出手拍拍巡捕的手肘:“鼓老五心太黑,我宁可 找飞鱼高老七,至少高老七够义气,不会向江上的朋友两面诈钱。呵呵!你公忙,不然一定 请你喝几杯,再见。”   他哼着小调走了,巡捕瞥了掌中的一锭十两纹银,毫不脸红地纳入怀中,泰然自若地继 续巡查。   这些年太平盛世,生活安定物价便宜,一两银子可换钱千余文,百文钱可买一只大肥 鸡。十两银子,足够穷人两月粮。   在常州的吃黑饭混混,以私枭为主流,逃避扬州钞关驻瓜洲税司的税丁,与镇江、扬州 的黑道好汉采联合行动,利益均分合作无间,潜势力相当庞大。丘如柏以常州混混的面目在 这里进入,是极为正常的事。   飞鱼高老七的家,在镇北街口的东端,那是一栋三进的土瓦屋,屋前有座不大不小的院 子。   丘如柏在院门外穿上外衣,上前叩门。门开处,一位流里流气獐头鼠目的汉子迎门一 站,不住向他打量。   “干什么的?”汉子的语气不友好:“一个人?”   “找高七爷。”他大声说:“你希望来多少人,来多了你吃得下吗?”   “你是……”   “对岸来的,田老大有口信。”他放低声音:“在下姓丘,中午在浅湾口谈好一笔买 卖,来找高七爷交代。如果你不高兴,在下去找康八爷……”   “康八不在家。”   “去找彭老五也是一样的。”他扭头便走。   “站住!你好像没有多少诚意。”   “咦!你这个人真奇怪,没诚意我来干嘛?来看你水鼠朱立的脸色?”他回头用嘲弄的 口吻说:“谁都知道你老兄难缠,你该明白高七爷有你这种人替他做狗头军师,确是他最大 的失策,你替他不知得罪了多少朋友。”   “你……”水鼠愤怒地向他踏进一步。   “你想怎样?”他沉下脸:“不客气地说,你那两手所谓太祖长拳,最好留来传子传 孙,亮出来唬人是唬不倒在下的。阁下,你到底让不让在下见高七爷?”   “你像是故意找太爷穷开心的。”水鼠暴怒地说,来一记黑虎偷心,拳风虎虎力道相当 凶猛。   他上盘手一钩,快逾电闪,侧身顺势招发带马归槽,但及时放手。   水鼠直冲出十余步外,刹不住脚几乎摔倒。   “再来再来。”他招手叫:“你要是三招之内不爬下,我丘一斗永远不在阁下的地盘 混。”   水鼠本来已回头恶狠狠地冲来,蓦地吃惊地止住冲势。   “你……你就是五天前过江的那个不……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水鼠收回拳头:“你这 混球……”   “别骂别骂。”他呵呵笑:“初生之犊不怕虎,打了下江的几个混混,算不了什么。不 能怪咱们年青气盛,谈得拢就谈,谈不拢就打,谁不想混出一点局面出来?”   “不错,你确也替咱们上江的人出了一口气。”水鼠的态度转变得好快:“跟我进去见 七爷。”   飞鱼高七爷年约四十出头,高高瘦瘦手长脚长,在客厅接见客人,客套一番,丘如柏开 门见山表明来意。   “无事不登三宝殿,兄弟特地来请七爷帮忙。”他道出来意:“在后天,兄弟要带一笔 货回常州,瓜洲那些人,请七爷出面打点。货主交二百五十两常例银,明天下午可以送到, 当然得等七爷回话之后再送到府上来。”   “货主随船走?”七爷笑笑问。   “不,货主不敢冒风险。”   “好,在下答应你。”七爷的鹰目不转瞬地盯着他:“五天前的事在下听说过了,老 弟,得罪了下江那些人,不会有好处的。你们是第一次干活?”   “应该说是第一次赚大钱。”他不假思索地说:“以往只赚些水费苦力钱,跑一趟赚十 两八两银子糊口。其实,那次的事咱们是被迫采取……”   “我不过问谁是谁非。”七爷截断他的话:“我只是好意提醒你小心。”   “兄弟会小心的。”   “早些年瓜洲一带本来是他们的地盘,自从孙巡检殉职去世之后,他们失去倚靠,只好 退到江阴一带生根,但无时不在作卷土重来的打算。”   “哦!七爷,兄弟想起了一件事,听说孙巡检死在荻村,生前他与下江那批人交情深 厚,有否其事?”   “这件事不是秘密。”高七爷微笑:“他们的老大江神潘胜,那时是向海舶收常例钱的 主事人,与孙巡检交情深厚。孙巡检有两大嗜好,财与色,江神潘胜就在投其所好上下工 夫。哼!这些事只有少数人知道详情。”   “七爷当然知道罗!”   “那时,在下负责与孙巡检的狗头军师赵剥皮赵宁打交道,当然知道内情。”高七爷神 色颇为自负:“这也就是我高七能顺利接收这处地盘的本钱。”   “七爷本钱够,理当如此。哦!赵剥皮这家伙听说孙巡检翘了辫子之后,第三天便卷行 李溜之大吉,是不是到江神潘胜那儿做军师了?”   “哼!他敢?”高七爷不屑地说:“咱们这一带的道上朋友,谁也容不下这个混帐东 西。”   “那他躲到何处去了?”   “不知道,听说他在镇江有一个姘头,叫什么白娘子的,当然不是水淹金山那位白姑 娘,他和白娘子一起走了。白娘子的一个结拜姐妹敖三姑,是在下一位弟兄的相好,所以知 道那家伙是带了白娘子走的。”   “七爷,你得小心。”他离座准备告退:“赵剥皮很可能躲在江神那儿打你的主意,防 着点总是好的。天色不早,在下告辞。”   “放心啦!我高七爷是很小心的,决不会在阴沟里翻船,呵呵!老弟请便,不送了!”   第二天,丘如柏在往昔白娘子的香巢附近,技巧地打听白娘子的去向,当然是以往昔恩 客的身份打听消息。   他在鸨婆与龟公之间花了不少银子,最后从一位稳婆口中,得到他所要知道的消息,那 稳婆曾经替白娘子料理过一些不可告人的妇人病。   一月后,河南陈州府北面十余里的双沟集。   集期是一四七,这天是初二,集上冷清清。集东的羊市北端,有一座三进院的大宅,宅 主人赵三爷赵飞是本地地主赵大爷赵宁的三弟。十年前,赵三爷从京师携眷返乡荣师故里, 带回一箱箱金银,据说在京师替某一位王爷的巴图鲁(勇士)办事,发了大财回家买田地享 福养老。   近午时分,两匹健马从北面来,骑士像个富家子弟,鞍后有马包,腰间佩着长剑。后一 骑是个秃头老仆。两人仆仆风尘策马入集,在集南的小客店福得客栈前勒住了坐骑。   秃头老仆首先入店,向店伙神气地说:“我家公子姓丘,从京师来,替我们准备两间上 房。”   天色还早,到府城要不了半个时辰,这位贵公子居然要在这种简陋的小集落店,委实令 店伙们惊讶,但好主顾上门,当然万分欢迎巴结。   午膳后不久,丘公子带了秃头老仆,神气地在各处走动,东看看西看看,双沟集仅有三 条街,两百余户人家,走一圈要不了一刻时间。最后,两人到了赵家大宅前逗留许久。赵家 的人大感诧异,老少妇孺皆用惊讶的目光,打量这位奇异的陌生豪门公子。   回到客栈,后面跟来了两个青衣大汉。   所谓上房,只是略为宽敞的单间客室而已。   掩上房门,丘如柏用大拇指指向门外指指示意。   “不错,是赵家跟来的人。”秃头老仆低声说:“看来,他们已吞下了饵。”   “李兄,他们会不会认出你的身份?”他在桌旁坐下:“赵宁本来就不是安份的地头 龙。”   “不可能。”秃头李兄拍拍自己的光头在下首落坐:“不错,他是个地头龙,但与陈州 的地头蛇很少亲近,不可能结交江湖名流。陈州的地头蛇,也不可能知道我归德猛龙李罡的 底细,何况我已经剃了头易了容,平空老了二十岁,老弟,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赵剥皮的底细全查清了?”   “绝对正确,要不要把刘家兄弟找来详细问问?”   “不必了。李兄,你们的事已经完成,今晚可会合刘家兄弟连夜撤走,兄弟日后当面致 谢。”   “老弟真的不需要继续帮忙?”   “兄弟应付得了,谢谢。”   当晚,秃头老仆失了踪。   房间没有退,店伙也就不敢过问,但老仆神秘失踪的事已经传出,自然引起了有心人的 注意,尤其是心怀鬼胎的人心中有数。   午后不久,里正偕同四名民壮光临福星客栈,在丘公子房中逗留片刻,出来时脸无人 色,仓皇而走。   一名大汉在街口拦住了里正,挥手示意另四位民壮决走。   “吴忠,赶快回去告诉赵大爷。”里正向大汉惶然说:“那是京中什么端王爷身边的什 么贝勒,来江南游玩的人,千万惹不得。”   “哦!他那老仆呢?”大汉要知道所要知道的事:“这里不是江南……”   “抱歉,要问你去问。”里正惊恐未退:“他满口京腔,还有许多听不懂的话。三爷不 是在京城替什么王爷办事吗?应该听得懂国朝话,快去请他来与这个姓丘的贝勒打交道,不 要来麻烦我。姓丘的说,要找本地曾经在京师耽过的人,我已经将三爷的事告诉他了。”   里正说完,仓皇而走,大汉站在原地发愣,脸色渐变。   要不了多久,双沟集来了一位皇亲国戚的消息不径而走,这是十分惊人的大事。陈州府 城内也有所谓满城,那是旗人的居住区,这些旗人身份特殊,都是特殊的所谓权贵,掌握实 际的军政大权。一个旗人的权势已经令人侧目,再从京师里来一个什么贝勒,那还了得。   福星客栈首先遭了殃,仅有的几位寄居旅客纷纷离店另觅居所,所有的店伙,皆惶惶不 可终日。   第三天,有人沉不住气了。   这天是集期,四乡的人皆前来赶集,车马拥塞于途,街上百货杂陈,人群拥挤。   日午为市,买卖高潮在午初便达到颠峰状态。   丘如柏出现在客店门前,孔雀蓝长袍,紫缎珠扣马褂,缕花小帽彩带马鞭,人不但生得 俊,而且雄伟魁梧,看气宇风标,不要说冒充一个王子,真正的亲王也不见得有他这种气 概,如果身旁带上几个巴图鲁戈什哈或者小太监,冒充皇太子也够资格。   十余匹健马来自府城,满城的旗人子弟终于赶来了,清一色的骑装,佩刀带剑不可一 世,在乡人纷纷走避下,十五名骑士在店前成半弧形勒住坐骑。为首的中年骑士据鞍高坐, 困惑地注视着背手而立,含笑轻摇马鞭的丘如柏,似乎有点迟疑。   “费扬古、喇珍……”丘如柏吐出一串标准的旗语:“……”   赵剥皮赵三爷在对街的人丛中看热闹,他身旁带有四名大汉。   “他说什么?三爷。”一名大汉附耳低声问。   “他……他在骂苏赫达春是笨蛋老么。”赵剥皮神色不安地说:“骂他作威作福下乡扰 民……快走,这家伙真的是从京师来的权势子弟。”   十五名骑士惶恐地下马,丘如柏的古怪语音在众人的耳畔轰鸣。   “苏赫达春是贵族鄂氏的宗人,在京城熟悉豪门贵族的底细。他兄弟六人他排行老么, 在京城他被人取绰号为笨蛋。”赵剥皮向同伴详加解释:“这个什么贝勒爷,开口就把他在 京城的排行和绰号叫出来,他当然知道自己该不该骂了。至少,咱们知道这个姓丘的,自称 贝勒的人,对咱们无害,用不着提防他了。”   “三爷,如果他要见你,你岂不露出马脚?你并未在京城混过。”大汉粗眉深锁,有点 忧形于色:“我总觉得不对劲,这位王子绝对没有在咱们这里一住三天的理由,恐怕真是冲 三爷你而来的。”   “鬼话!”赵剥皮满脸自信:“三爷我没有什么好怕的,我是奉公守法的人,官家不会 找我的晦气,我只怕那些混帐的江湖牛鬼蛇神找麻烦。”   次日,赵三爷被清军捕盗同知大人召见。这位同知大人是旗人,出身汉军旗,副手就是 那位苏赫达春。   赵三爷返家时,满面春风,大概府城之行相当得意。   丘如柏已经走了,在府城并未停留,一人两骑神气地南下,去向是偃城。   赵家恢复往昔的平静,忘了那位来自京城的贝勒爷。   转眼十天过去了,天底下没有任何古怪事发生。   赵剥皮赵三爷有自己的住宅,位于黄土沟的东岸,距双沟集他兄长赵大爷的家约有五六 里,附近一带的田地,全是赵三爷七八年前逐次买来的。   庄子不大,中间是三爷的三进院大宅,两侧是佃户长工的土瓦屋,四周用矮围墙围起 来。目前,他是地方上颇有名气的地主。   二更天,天宇黑沉沉。佃户和长工的家小们皆已安歇,只有三五个精力充沛的小伙子, 在槐树下乘凉,拉开嗓门,唱些伤风败俗的肉麻小调自得其乐。   赵三爷独自在账房里算账,听说郑州一带今年天旱缺粮,如果把粮运到郑州,到底是否 能增加一倍利润?   盘算的事情相当费神,人工、运费、车辆骡马,沿途的风险……都得一一计及,这样才 能保赚不赔。   算盘珠子的答响,却突然听到一声不可能有的轻咳声,在这决不许僮仆接近的账房中, 这声轻咳来得太突然,太令人惊讶了。   他警觉地抬头,蓦地,脸色突然变得苍白,搭在算盘上的手指,不听话地在抖索。   案前方右侧的太师椅上,不知何时大马金刀地坐着一个人,一个他毫不陌生的人,在明 亮的菜油灯照耀下,这人的笑容似乎显得平和而充满善意。   但他并不因为对方的笑容可亲而宽心,反而有毛骨悚然手脚发冷的感觉。   丘公子,贝勒爷。   “你见了鬼吗?”丘如柏笑问:“赵三,你的脸色好苍白。”   赵剥皮不是反应迟钝的人,手一动,便从案下抓出一把连鞘尺八匕首。   “丘……丘贝勒……”赵剥皮惶然离座:“你……”   “你错了,赵三。”丘如柏安坐如故,笑容更安详:“旗人没有姓丘的,通常称名不道 姓。贝勒的身份冒充不易,王子出京哪有这么简单的事?赵三,你应该见过贝子贝勒出京的 排场,因为皇上出京巡幸的场面,你一共见过两次。”   “什么?你……”   “丘某虽然不是贝子贝勒,但身份也不简单。”   “你到底……”   “我要问你一件十年前的事……阁下,不要去拉那根警铃带子,我知道你那五个保镖已 经不在身边了,把那些长工佃户召来,没有任何好处的。”   赵三爷放弃拉警铃带的举动,眼中杀机怒涌,冷电一闪,匕首出鞘。   “你的武功很不错,所以能吃得住大江下游水陆群雄。”丘如柏依然安坐如故,但语气 渐冷:“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做出愚蠢的事。”   “你……你知道在下的底细。”赵三爷沉不住气了:“我……你到底是谁?”   “十年前,在下还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随义勇侯西林觉罗游苏州,那时的巡抚宋荦, 就曾经替在下牵马。”   “哎呀!你……你是小侯爷……”   “你的记性不错。”丘如柏笑笑:“扬州八大监商之首是均太,好像知道均太姓黄的人 并不多。”   他从腰袋中取出两件饰物往几上一放,宝光四射。一是绿芒闪烁四寸高翡翠凤凰,一是 两寸半光芒刺目的精巧鼻烟壶。   赵三爷大吃一惊,大概是识货的行家。老天爷,这两件玩意,不值十万两银子也值七八 万,却带在身边当作玩物,这还了得?   “这是黄均太给在下的见面礼。”丘如柏指指翡翠凤凰,再拈起鼻烟壶:“这是汪太太 给在下的金刚钻鼻烟壶,好像只有和中堂的真珠鼻烟壶,价值相当。和中堂那只壶,是从大 内偷出来的。”   汪太太,是扬州八大监商之一汪石公的夫人,汪石公死后,汪太大自己主持,扬州的人 称她为汪太太。乾隆帝下扬州,城北的三仙池,就是汪太太出资八万两银子,一夜之间出动 工匠数千人造成的。当夜池成,次日驾至,乾隆帝大加赞赏。这位富婆门下食客上千,名列 风云人物。   赵三爷完全屈服了,倒抽了一口凉气收匕入鞘。   “记得荻村的事吗?”丘如柏收起珍玩,神色泰然:“那是初春正月的事,皇上驾幸扬 州的前一个月。”   赵三爷镇定下来了,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长气。   “小的记得,那群逆贼暴民一百零九名男女全部伏诛,扬州的叛逆组织被连根拔掉。” 赵三爷洋洋得意回话:“一来是圣上洪福齐天,二来是臣民戳力……”   “是你主持其事吗?”丘如柏截断对方的话:“孙巡检为人贪黩但胆小,不足以当大 任。”   “小的不敢贪功,确是孙巡检主事。”   “那你为何在第三天就弃职潜逃?大功一件,你居然不受赏而违法潜逃,是何道理?” 丘如柏语气转厉。   “这……”赵三爷又开始发抖了。   “据在下所知,孙巡检死后,有人持镇江常厚钱庄庄票,在江宁分号兑走了五万两银 子,出得起五万两银子的人,只有扬州八大盐商有这种财力。告诉我,谁出的钱?汪家?安 家?说!”   “小的真……真的不知道……”赵三爷战栗着说。   “你敢说不知道?”   “这都是孙巡检主办的。”   “死无对证,是吗?”   “小的决不敢说谎。”赵三爷急急分辩。   “那三个人是谁?”   “小的根本不知道,孙巡检……”   “你把白娘子藏到何处去了?”丘如柏厉声问:“你一妻三妾,其中没有白娘子。”   “这……”   “说。”   “小的带她逃到江宁,她就被她的义姐带走了。”   “她的义姐是谁?”   “姓郝,郝桂贞,听说不是风尘女人,是一个豪门歌姬,长得很美,气质高贵令人不敢 亵渎。”   “我知道了!”丘如柏恍然地说。   “丘爷……”   “那三个人是江神潘胜的人吗?”   “绝对不是。”赵三爷急急解释:“江神手下的人,小的大部分认识,他那些人的身手 平常得很。而那三个人中,有一位左袖中可以突然吐出一把锋利芒刺杀人,手中的三棱刚刺 比刀剑更厉害,可以硬将沉重的霸王鞭崩开,神力惊人,下手歹毒绝伦,小的一接触他的眼 神,便感到脊梁发冷,可怕极了。”   丘如柏一面思量,一面用慑人心魄的目光,凌厉地狠盯着满怀恐惧的赵三爷。   赵三爷突然毛骨悚然的向后退,如见鬼魅般后退。   “你……你……”赵三爷张口虚脱地叫:“原……原来就……就是你……你的目……目 光眼神……”   丘如柏挺身站起,一步步向前逼进。   “那……那银……银票是……是白娘子给……给我的。”赵三爷发狂般大叫:“她…… 她和孙巡检有……有交情,她……她也不……不知道孙巡检和你们的事,我……我更不清 楚,我……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你……你们三个人的底……底细,饶……饶我……”   丘如柏仍在逼进,快近身了。   “今……今后我……我决不再提这……这件事……”赵三爷无法再退了,身后已是墙壁 了。   丘如柏仍在逼进,眼神更凌厉。   一声厉叫,赵三爷拼命了,快速地拔出匕首,咬牙切齿厉叫着一匕扎出。   丘如柏巨手一抄,便扣住了赵三爷的右手腕脉,匕首出了偏门。   赵三爷武功不弱,起右脚攻下阴,又快又狠,力道极为凶猛。   丘如柏左手一扭一沉,赵三爷的右手随势而动,匕首尖转向下沉,恰好刺入赵三爷的右 膝。   “哎……”赵三爷厉叫,浑身一软,失去自制的能力。   “很好。”丘如柏神色柔和了:“这证明你的确不知道孙巡检的安排,但还有一点疑问 须待澄清。”   “你……”赵三爷语不成声。   “白娘子就那样随她的义姐郝桂贞走了?五万两银子的庄票就这样被你取走了?”   “小的在白娘子会见郝桂贞,无暇分神的紧要关头,抓住机会溜走的。小的不该贪心, 请给我三两个月工夫,小的把田产卖了偿还给你们,请不要杀我。”   “我给你两个月工夫。”   丘如柏放了赵三爷:“到颖州换成风阳泰祥钱庄阜阳分号的即期庄票,在三个月后的最 后一天午夜子初,放在西门外白龙桥头的第一根桥阁柱下。白龙桥也叫飞虹桥,你找得到 吗?”   “小……小的知道那地方。”   “那就好,如果你想打主意潜逃,最好不要轻试,因为从上个月开始,你的一举一动就 已经在咱们的眼线监视下。还有,这件事,阁下今后如果再怕死透露一丝口风,哼!”   随着那一声令人心胆俱寒的哼声,赵三爷但觉耳门一震,便不知尔后所发生的事了,醒 来时已身在房中,他的一妻三妾正在床前又哭又喊。   光阴似箭,又是一个月后。   山西潞安府,倚太原而跨河朔,踞天下之肩脊;太行山西麓的第一大城,冒险家的乐 园,罪犯的逃逋薮。   这附近的村镇,几乎全是建有堡砦,拥有强大的自卫武力的庄和堡。天下太平,国境已 从往昔的边墙,向北延伸至鲜卑地区数千里外,长城附近不再有战争,但太行山的山贼对这 一带的威胁,并不因为天下太平而减弱。因此,陌生人在这一带最好少到城外的乡镇活动。   从飞龙宫前的大街向南行,不远处的十字大街口行人往来不绝,自晨至暮车马进进出 出。向东转,是府前大街。往西,出西关。就在西转的街角,有一座本城的百年老字号上熏 酒楼。   上熏酒楼由于酒菜很好,因此在本城名列四大酒楼之一,在这里出入的酒客,多多少少 具有一些特殊身份。这里的生活条件,与江南当然相差十万八千里,但物质便宜,贫富的差 距并不大,因此,具有特殊身份的人,并不怎么特别高贵。   傍晚时分,丘如柏穿了青袍马褂,踱着方步登上了楼上的雅座,向含笑上前奉茶水拭手 巾的店伙笑笑说:“来几味下酒菜,四付碗筷,十壶汾酒,等会儿有朋友要来,酒菜都要上 好的。”   “小的理会得。”店伙恭谦地说:“酒菜是等客官的朋友来了之后再上……”   “不,准备好了就上,不用等。”   “好的,大概客官事先并未约定时辰。”   “没有,但他们会来的。”丘如柏笑笑:“因为昨晚在下曾经给他们寄柬留话,而且一 早就有人到客店监视在下的动静。瞧,楼门口刚上来的那两位仁兄,就是监视在下的人,他 们是相当尽职的。”   店伙看清了上来的两位大汉,脸色大变,惶然急急下楼去了。   另一名店伙满脸陪笑,将两名大汉引至靠窗的座头,卑谦地说:“班二爷万五爷,请问 要喝些……”   “你走开。”那位豹头环眼像貌威猛的班二爷挥手赶人,目光落在丘如柏这一面:“那 位朋友好像正打算请客,他已经约了人。”   “是啊!”不远处的丘如柏笑容满面接口:“请客,大概客人快到了,两位有何高 见?”   两大汉不再偷偷摸摸,班二爷领先走近丘如柏的食桌,拖过条凳坐下。万五爷也打横落 座,把丘如柏夹在中间,摆下了有利姿态。   “朋友高名上姓呀?”班二爷狞笑问:“昨晚在内院门楣上的留柬,只落款了知名不具 四个字,谁知道朋友你是哪座庙的大菩萨呀?看朋友你文皱皱的似乎手无缚鸡之力,竟然能 神不知鬼不觉深入四重警网,真不简单,在下相信一定是尊驾的朋友做下的惊人手脚。”   “正相反,在下的朋友三天前就撤走了,事前请朋友帮忙准备,准备好就请朋友脱身事 外,这是在下办事的宗旨,在下已在贵地住了七天了。”丘如柏卷起衣袖:“昨晚是在下亲 自去留柬的。你老兄不信,在下就不用多费唇舌了。至于姓名嘛!等嵇七爷嵇永胜来了再 说,好不好?”   “朋友,在下的确不相信昨晚去留柬的人是你。”班二爷说,突然右手一伸,扣住了丘 如柏放在桌上的左手脉门,往桌上按。   食桌突发怪响,似乎楼板都被撼动了。   “你老兄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丘如柏任由对方用劲,神态极为悠闲:“呵呵!在下 敢一个人前来兴风作浪,当然有几成胜算。”   万五爷看出不对,抓住机会出手,一掌斜飞,劈向丘如柏的双目。   丘如柏不再客气,右手一伸,奇准地抓住了万五爷的手掌,五指疾收,同一瞬间,他的 左手反扣住了班二爷的右手脉门,一声长笑,双手齐挥。   “哎……”班、万两人狂叫着飞翻而出,踢翻了木凳,压倒了左右两张食桌。   食厅大乱,十余位酒客纷纷走避,店伙们惊恐地叫嚷,乱成一团。   丘如柏安坐不动,似乎刚才并未发生任何变故。   班、万两人挣扎了好半天才能站起,一抱左臂一抱右手,脚下也不便,一看便知两人的 一半身躯似已麻木不听指挥,脸色苍白得像是僵尸面孔,呻吟着、挣扎着下楼,仓皇而遁。   “两位好走。”丘如柏朗声叫,两个家伙怎能走得好?   □□□□□□   店伙知道麻烦来了,食客们也一一溜之大吉。   酒菜送上来了,楼上整座食厅,只有丘如柏一个食客,店伙也仅留下两个人。   楼梯一串暴响,抢上来七个高高矮矮大汉,领先的人,是北关外石子河栋家的嵇七爷嵇 永胜,五十岁出头,巨熊般的伟岸身材,腰间佩了一把虎头钩。   丘如柏含笑而起,颔首打招呼。   “呵呵!是嵇七爷吗?”丘如柏的态度轻松中有傲慢自大:“在下本来以为七爷仅把两 位拜弟带来,没想到来了七位之多。店伙计,快加怀箸。诸位,请坐。”   五个人落坐,另两人站在丘如柏身后,左右分立。   嵇七爷满脸怒容,在对面坐下,一双怪眼像在冒火,死死地狠盯着含笑安坐的丘如柏。   “在下嵇永胜。”嵇七爷声如雷震:“昨晚是阁下到舍下留柬叫唤?”   “对,正是区区在下。”   “阁下邀嵇某前来此地一谈,谈什么?嵇某不认识你,你……”   “你不认识我,但我却认识你。阁下鹰爪神钩嵇永胜结义三兄弟,号称宇内三奇。”   “废话不说!你要谈什么?如果可能,七爷我成全你。”   “在下请你来,宴无好宴,会无好会……”   “呸!七爷我闯道天下二十余年,多大风浪没见过?就算你摆的是霸王宴,七爷我也要 来,这不是来了吗?”   “谢谢阁下赏脸,在下深感荣幸。”   “七爷我等你说。”   “好,在下恭敬不如从命。阁下受艺于六安州铁头陀门下,铁头陀俗家姓郝,他有一位 侄女郝桂贞,也是阁下的师妹。铁头陀十年前暴毙湖广嘉鱼白云禅寺,你师妹在江宁偕金陵 双艳夜劫六家富豪获赃数万两,此后便销声匿迹,江湖上再也没发现三妖女的行踪。令师妹 的绰号叫云裳女史,据说有千百化身,她与你……”   “住口,七爷我不听你胡说八道。”嵇七爷拍桌怒吼。   “你急什么?在下不会将你们的肮脏事揭开来,只要你把她的下落告诉我,咱们好来好 去……”   “你是什么东西!”嵇七爷怒叫,倏然而起。   七个人事先早有默契,四面一分。   “阁下不愿好好商量,那就没有什么好说了。”丘如柏也离座而起,脸色一沉:“在公 众场合不宜撒野,明日午正,在下于北乡柏谷山南麓,武城冈太行山神庙前候驾,过时不 候。”   说完,他缓缓举步向楼门走。   迎面挡着一名中年剽悍大汉,双手徐徐上提。   “阁下最好留些劲,留到明午尽量发挥。”丘如柏神色极为阴森:“必要时,在下会不 惜惊世骇俗动手在闹市杀人的,让开!”   让开两个字喝声并不大,却有摄人心魄的威势,大汉突然打一冷战,吃惊地闪开。   丘如柏昂然而过,向楼门走去。   嵇七爷身后的一个脸色姜黄中年人,右手徐抬悄然向前一拂,一道淡淡的青芒破空而 飞,射向丘如柏的背心。   丘如柏像是背后长了眼,泰然右跨一步,青芒从他左臂外一掠而过,蓦尔失踪。他并未 回顾,也没停留,从容出了楼门下楼而去。   脸色姜黄的中年人目定口呆,最后吸口凉气说:“可能吗?我居然暗算失手了?”   “三弟,你不但失手了,而且连化血锥也被收走了。”嵇七爷神色极为不安:“咱们如 不能及早查出他的底细,查不出他的党羽有多少,恐怕要栽定了。走,去找太行山的朋友商 量商量,必要时……”   三更初,城东潘王府东侧的上熏老店东院。   潘王府原是唐代的节度使衙门,也是前朝的朱家王府,现在是旗人大员的公署,警卫森 严,治安自然良好。附近的居民也沾了光,没有敢在这附近惹事生非。因此,上熏老店是附 近最高尚的高级旅舍之一。   东院相当宽敞,散置有一些花盆,栽了两株老梅,几座供客人休息用的石凳石桌,前后 两廊各点了两盏灯笼。   丘如柏是唯一未安睡,在院里乘凉的旅客,青袍的袍袂掖在腰带上,大辫盘在头上。石 桌上有一壶茶,两只茶杯,一旁搁着一把打开的摺扇,扇面画的是仿唐伯虎的墨兰。当然不 是唐伯虎的大手笔,唐才子已经死了两百年。这种扇产自江南苏杭一带,是极为普通的竹骨 扇,十余文钱可以买一把,在山西当然不止此数。   微风凛然,自院墙头飞射而来的两个黑影,突然在他桌前止步现身。   他安坐如泰山,对刚才飞射而来其势甚猛的人影毫不在意,似乎也没有任何采取自卫态 势的举动。   两黑影穿夜行衣,背上系有剑,两双怪眼精光闪烁,不像人眼而像可反光的动物眼睛, 怪吓人的。   “坐啦!”他笑笑斟茶:“两位不是为了站在此地,大眼瞪小眼而来的吧?”   “阁下尊姓大姓?”右首的夜行人沉声问:“在下侯彦,那是在下的朋友,姓糜,名 栋。”   “哦!原来是天王寨忠义堂总领,铁臂猿侯老兄和铁菩萨糜头领,失敬失敬。在下嘛, 姓丘排行三,以排行为名,两位叫在下为丘三就好。呵呵!请坐。”   “在下不是来和你打哈哈的。”铁臂猿有点不悦:“就算你姓丘。丘三,你是存心到咱 们潞安示威的?”   “咦!你这人说话真奇怪。”他脸上嘲弄的神色相当明显:“在下来潞安示威,与贵天 王寨有何关连?难道说,潞安是贵山寨的抢劫地盘?在下是吃过界来潞安抢劫吗?这里有什 么威好示的?”   “你……”铁臂猿语塞。   “如果阁下不认为贵山寨与嵇七爷有交情,那么,在下要带你老兄到潘王府内,与那些 满州大员们说个一明二白,在下保证可以平白捞上一二百两银子赏金,你信不信?”   铁臂猿下不了台,气得几乎要跳起来。   “潘王府近得很,阁下如果不嫌麻烦……”   铁臂猿忍无可忍,咬牙切齿隔桌伸手便抓。   糟透了,铁般坚硬的手反被丘如柏扣住压在石桌上,接着耳光声暴起,然后脑门挨了一 劈掌,打击之快,有如电耀霆击,铁臂猿不但无法挣扎,连呻吟呼叫的机会也没抓住。   铁菩萨大惊,火速拔剑。   手刚搭上剑靶,背系剑很不容易拔出,好处是行动方便不碍事,坏处是手臂不够长根本 就拔不出来,没有佩剑或插在腰带上灵活方便。   “啪!”茶壶突然在铁菩萨的右肩开花,热腾腾的茶水溅在脸上真不好受,右臂发麻, 失去拔剑的力道。   丘如柏放了铁臂猿,跃过石桌手脚齐至,打击有如狂风暴雨,双脚踹中对方的胸腹,双 掌在对方的颈根、双肩、耳门疾落疾起,着肉声分不清次数。   丘如柏双脚落地,铁菩萨已经倒下了。   “我不信你真的是铁铸的菩萨。”丘如柏拍拍手说:“你的乾元真气火候不到六成,怎 能奢称铁菩萨?站起来,在下再给你几下松松筋骨,看你的气功是否到家。”   铁菩萨在地上挣扎呻吟,想站起却力不从心,几次撑起上身又倒下,昏天黑地挣扎难 起。   而功力更高的铁臂猿,已经爬伏在石桌上昏厥了。   终于,铁菩萨吃力地站起来了,摇摇欲坠不易站稳。   “你……你打……打得好……”铁菩萨含糊地说,好像舌头大了一倍,语音含糊不清。   “我在想,要不要把你们送至潘王府。”丘如柏拍着手中的摺扇自言自语:“那些旗下 大员,对你们这种强盗头子是很感兴趣的,保证可以获得三百两银子重赏,至少可以平平安 安过两年不用工作的好日子。”   铁菩萨发出一声兽性的怒吼,冲上招发云龙现爪抢攻。   “啪啪啪……”摺扇发似电闪,铁菩萨足足挨了六记。砰一声大震,第二次倒地,丘如 柏则轻描淡写地插摺扇入腰带。   “我要把你全身两百多根骨头,一根一根拆散,因为你不自量,骨头生得贱。”丘如柏 沉声说:“站起来,这次在下要替你拆骨了。”   黑影像电火流光般疾射而来,眨眼问便接近至丈内,有如鬼魅幻形,轻功之佳骇人听 闻,香风入鼻。   双方皆不假思索地发招抢攻,接近得太快了。   “卟啪啪……”掌拳接实声传出,双方各攻守五六招,但见拳掌交织,罡风呼啸劲气激 荡。身法快速地旋转移位,棋逢敌手。   一声冷叱,丘如柏不耐地下重手了,一掌按上了对方的右胁,人影倏分。   黑影斜飘丈外,双足着地再退了三步方稳下身躯。   “咦!阁下好神奥的掌招。”对方发话了,语气不稳定,但极为悦耳:“你是……”   原来是一位穿了劲装的年轻女郎,右手按在右胁下轻轻推拿,这一掌大概挨得不轻。   “咦!你不是云裳女史,你太年轻了。”他也大感惊讶:“能在区区的雨打残荷十八招 的攻击下,仅挨了一掌,而能全身退走的人,你是第一个。”   “你也不是那个逃走了的恶贼。”女郎困惑地注视着他说。   “什么恶贼?在下是住在此地的旅客。”   “不过,那恶贼的确是逃到此地失踪的,我已经看清他的相貌。可是,你为何出手这么 快?”   “哦!姑娘,你不是更快吗?在下闯荡江湖十年,第一次碰上姑娘这种不可思议的轻 功。看来,咱们是误会了,抱歉。”   女郎被夸赞得脸一红,指指正吃力爬起的铁菩萨说:“这两个人是怎么一回事?你们在 交手?”   铁菩萨摇摇晃晃站稳,想要扑上。   “这位仁兄叫糜栋,绰号称铁菩萨。铁布衫气功也称铁菩萨,他以为他已练成了金刚菩 萨法体,所以在下要破他的气功,再来几记他就要气散功消了。”丘如柏一面说,一面向铁 菩萨逼进。   “把他们送官究治。”女郎说:“他们居然敢闹到府城来,那还了得?”   铁菩萨打一冷战,不由自主向后退。   “在下不……不管你和嵇七爷的事。”铁菩萨终于认栽:“在下学艺不精,不怨你。”   “很好。劳驾,把铁臂猿带走,告诉他,日后离开在下远点,免得在下费神卸他的铁 臂。”   铁菩萨不再多言,背起铁臂猿仓皇而遁。   “兄台大量。”女郎向丘如柏微笑,左颊绽起一个深深的笑涡:“听说太行山贼颇为凶 悍,这位铁菩萨敢于承认失败,颇为罕见呢。”   “这位仁兄聪明。”他说:“真要被送官砍脑袋,到底不是愉快的事,姑娘追人的事怎 样了?”   “算了,是一个劫贼,我途经泽州,碰上那恶贼劫车,杀了两个人,被我追了两天。今 晚我算定他要逃入城中藏身,躲在南关的城头等候,果然等着了,可惜方向差了百十步,被 他逃到此地逃掉了。”   “那是什么人?”   “不知道,他怎敢通名?”   “姑娘轻功超绝,居然被他逃掉,这人决非无名小卒。姑娘在何处落脚?”   “南关长治客栈。”   “请问姑娘贵姓?在下姓丘。”   “我姓姬。丘兄不是本地人?”   “不是,浪迹天涯,四海为家。哦!姑娘姓姬,请教,姑娘刚才飞跃院墙脚不沾顶,单 足沾地即破空而起,身形缩小减少阻风,起落间远出三丈,极像天外流星柴俊臣的流星划空 身法,姑娘与中州柴家天外流星柴大侠有何渊源?”   “那……那是我姨父。”   “哎呀!难怪。”   “丘兄认识我姨父?”   “神交已久,可惜从未谋面。”丘如柏笑笑:“不瞒你说,在下与令姨父之间,的确彼 此有些成见,但在下是尊敬他的。”   “歧见,为什么?”   “柴大侠是个方方正正的人,除非万不得已,决不多管闲事,中年后很少出门走动,过 的是太平日子。在地方上做一个好好先生,调解一些鸡毛蒜皮似的纠纷。”他口角出现自嘲 的表情:“而我,正在年青气盛,性格狷狂不羁不拘小节,酒色财气不伤尊严,浪迹天涯为 苍生做一些以武犯禁的事,十年来毁多于誉,连我也搞不清自己所做的事,是不是合乎天理 国法人情。所以……所以据我所知,柴大侠对我这种人毫无好感。”   “哎呀!我知道你是谁了。”姬姑娘欣然轻呼。   “哦?”   “慈悲报应,地网天罗;你是宇内四大怪杰之一的天罗丘如柏。”   “什么怪杰?别抬举我了,不如说是无聊的江湖浪人为妙。姬姑娘,你从中州来?一个 人?”   “这……”   “唔!偷跑出来闯道,是吗?呵呵!小心令姨父打断你的腿。”   “胡说!”姬姑娘俏巧的白了他一眼,那神情极为动人:“我是追赶表姐姐的,她和浮 云师太到五台朝山。”   “哦!神箫玉女裴佩英?你羡慕她是不是?她出道五载,名列武林新秀四女侠之一,你 心动了。真的,你如果也想出道,决不比神箫玉女逊色,问题是你得面对无穷风险,成功与 失败的比例是百比一,想问我的意见吗?”   “你说呢?”   “赶快回家。”他肯定地说。   “你……”   “江湖鬼蜮,成功很难,失败却惨,何苦?这是我给你的忠告。夜已深,姑娘该回店歇 息了。浮云师太与神箫玉女,已经过去四天,恐怕已经在五台礼佛啦!追不上了。晚安,姑 娘。”   太行山神庙只是一座没有庙祝的小庙,相距最近的村落也在五里外,小屋一楹,殿堂容 纳不下十人,但庙前却长了五株大白杨,像五个巨人站立在坡顶上,在五六里外就可以看得 到。有关这里的鬼故事传说很多很恐怖,即使在大白天,也会令人觉阴森浑身不自在,晚上 更是鬼打死人,没有人敢于接近,野兽却是多得很。   午牌初,丘如柏出现在庙前,蓝劲装,盘辫,剑插在腰带上。   他像是换了一个人,往昔潇洒、英俊、温文、芝兰玉树似的神韵和气质已消失无踪,换 上了剽悍、威严、粗犷、豪迈的神采,虎目炯炯,眼神凌厉而阴森,浑身散发出危险的气 息,像一头嗅到强悍异类气息的猛虎。   他锐敏的目光,警觉地搜视每一处可以藏身的地方,树林、草丛、山坡、荒野……每一 处地方他都全神贯注,仔细的搜索可疑的征候。他搜得很慢,风吹草动也难逃他的眼下。凭 他的经验和警觉性,用不着亲自走遍每一个角落,便知道哪些地方不可去,哪一些地该留 神,哪一处可能受到围攻和偷袭,哪一些地方可以进退自如,哪一角落是死角绝地。   最后,他在方圆三百步的范围内,泰然自若地走了一圈,地面任何细小的异状也难逃过 他的眼下。   回到庙前,他跃登庙顶踞坐在殿脊上,拔出剑查看片刻,抬头望望天色。炎阳当项,天 宇中万里无云。举目四望,峰峦四起,草深林茂,除了飞乌和偶而窜出的狐兔野犬之除,渺 无人踪。   “锵”一声剑鸣,他开始弹剑高歌:“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 古尘……”   剑鸣铮琮,歌声裂石穿云,引起一阵栖鸟惊飞,狐兔惊窜。   克勒勒蹄声渐近,马群将到。   第一批六匹健马到达坡下,坐骑全是高大的枣骝骑士,在百步外勒住坐骑扳鞍下马,抬 头向上眺望,却不向上走。   不久,第二批六骑到达,留一个看守马匹,十一位男女骑士在嵇七爷的领导下,向山神 庙接近。   丘如柏收剑入鞘,一跃而下。   双方在庙前草坡面面相对,一比十一。   “七爷真准时。”丘如柏抱拳施礼说:“丘某深感光彩,七爷可说给足了面子。”   “好说好说。”嵇七爷回了礼:“在下已经查证确实,尊驾似乎真的只有一个人。”   “七爷放心好了,在下如果死在此地,不会有人替在下掉眼泪,也不会有人找你阁下替 丘某报仇。”   “你知道就好。阁下,你找敝师妹有何贵干?”   “找她证实一件事。”   “什么事?”   “那是她的事。”   “嵇某要知道详情。”   “必须等见到今师妹之后,在下与她当面谈。”   “如果阁下不说……”   “你带来的人就会埋葬了我姓丘的。”   “你明白就好。”   “在下的看法是,阁下如果不将令师妹的下落相告,在下同样不肯善了。看来,你我已 经没有什么好谈的,必须一方屈服才能办事了。”   “既然阁下有此看法,嵇某只好成你了。”嵇七爷阴森森地说完,举手一挥。   十一个人同时移动,片刻便十一方合围,形成十丈方圆的圆阵,各踞一方。   丘如柏眼中有疑云,看情势,对方并没有群殴的打算呢,这种大圆阵根本没有聚力围攻 的可能。   这瞬间,他陡然发现自己的处境极端危险,经验告诉他,他已面临可怕的绝境,对方没 有和他凭艺业决胜负的打算,而是要用可怕的暗器大阵来对付他。不论他向任何一方突围, 皆会受到出其不意的三方袭击和阻绝,对方却不会误伤自己的人。   十一个人皆不撤兵刃,双手贴股自然卜垂,十一双怪眼,皆阴森森地凝视着他,那无边 的杀气,和震慑人心的强烈气势像怒涛般向他集中汹涌而至,死亡的恐怖一阵阵向他作无情 地袭击。   如果他心怯,必定在这种慑人的气势下崩溃,任人宰割陷于死境。   他不是一个易于崩溃的人,相反地,他凝神内敛,吸口气功行百脉,整个人像是一头作 势扑向猎物的金钱大豹,像即将发威的猛虎,他必须冒险使用绝学克敌了。   剑徐徐出鞘,人与剑神意合而为一。似乎,他身外涌起一阵无形质,但可以感觉出来的 妖魅气氛,一种令对方心魄发寒栗的诡异气魄,似乎烈日已失去威力,阴风冷流突然绵绵不 绝将这一带笼罩住了。   他面对着嵇七爷,嵇七爷虽然站在五丈外,但依然被这种诡异不测的气魄所撼动,脸色 渐变,全身起了鸡皮疙瘩,汗毛直竖。   双方皆无意抢先行动,出现反常的奇异现象,似乎在较量谁能坚持得久些,看谁在这种 心神气势的搏击中首先崩溃。   久久,头上的炎阳渐渐地西移,时光在不知不觉间消逝,气氛更冷肃,更令人感到窒 息。   嵇七爷一惊,神魂一震,这才发觉自己全身冷汗,身上凉凉地,窒息的感觉压力正在增 加。   五株大白杨树,共跃下十个人,急冲而上。   “砰!”嵇七爷右方的一个同伴,突然直挺挺地向前仆倒,心神终于崩溃了。   第二个人接着倒下,右袖中跌出一具尺二长的巨大针筒。   一声令人心魄下沉、令人脑门如受雷击的怪啸发自丘如柏口中,他人化流光逸电,身剑 合一破空疾射,从嵇七爷的左方一闪而过。而挡路的那位大汉,恰在他接近的前一刹那栽 倒。   啸声倏没,丘如柏的身影,亦已消失在十丈外的矮林茂草中,像鬼魅般消失了。而矮林 前潜伏在草中的两个大汉,却脑门挨了一击昏伏在地。   “天!这……这家伙到……到底是人是鬼?”嵇七爷心胆俱裂地战栗着叫。   从树上纵落的一名道装打扮的中年人,剑隐肘后用犹有余悸的声音说:“嵇施主,大劫 临头,进太行山去避一避吧,希望还来得及。”   嵇七爷打了一个冷战,用衣袖拭抹脸上的冷汗,惊疑地问:“有这么严重吗?清尘道 长,你的意思是……”   “很严重。”清尘道长神色郑重:“这是传说中的玄门撼魂大法,与摄魂大法、迷魂大 法共称玄门三秘学。道行高的人,甚至可以役使千军万马。远代的黄巾贼张家兄弟,近世的 山东妖妇唐赛儿,都是其中的旁支鼻祖。嵇施主,与这种人作对,下场是够惨的。”   “你说他……他是白莲教的……的……”   “他不属于白莲教,而是玄门正宗的撼神绝技,再过片刻,你们所有的人,都会在他的 心神威力震撼下崩溃,定力差的人可能永远成为白痴。幸好你们远在五丈外,所以能支撑片 刻,他的修为尚未修至出神入化境界。嵇施主,你是不感到他的剑气奇冷彻骨,剑身在徐徐 放大、接近、压迫?”   “是……是啊……”   “除了恐惧压来的剑气与剑影,便是手脚不听使唤?”   “是……是的……”   “那就对了。嵇施主,他无意将你们置之死地,他也不会放弃他要做的事,他会晚上侵 入尊府,不达目的不会罢休。今晚……嵇施主,回避他吧。”   “道长不能制他?”   “不能。”清尘道长肯定地说:“只有两种奇学可以抗拒他,一是五台密宗的苦行瑜 珈,一是玄门的蜕化术。贫道这点点道行,无能为力。抱歉,贫道爱莫能助,告辞。”   老道歉然稽首,默默地转身走了。   不久,丘如柏出现在空荡荡的庙前,远眺府城方向尘埃扬起处,那是嵇七爷一群坐骑狂 奔荡起的尘埃。他脸上涌起冷森森的笑容,哼了一声。   夜来了,嵇家寂静如死城。   三更初,一个黑影从庄院的右侧越墙而入,像个有形无质的幽灵,移动有如飘浮,所经 处点尘不惊。   一处屋角隐伏着两个警哨,发现黑影冉冉而来,不约而同突然冲出,一刀一剑同时抢 攻,快速绝伦锐不可当。   黑影的速度突然加快了十倍,在刀剑乍合的前一刹那一闪而过。   “哎……”两警哨狂叫,摔倒在地挣扎。   先后传出数次狂叫,每一次代表有一组警哨被击倒。终于,黑影直捣中枢出现在大厅前 的院下。   中间拉开,灯火外泄,一个青袍人出现在阶上,没佩有兵刃,神色颇为从容。   “阁下来晚了。”青袍人说:“嵇七爷已到太行避祸,阁下白来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丘如柏阴森森地说:“他既然能丢下家业不顾,在下又何 必做好人?在下要放火,尊驾反对吗?”   “当然反对……”   “尊驾有阻止的能力吗?”   “老弟。”青袍人口气一软:“阁下这佯做,不合江湖道义,是吗?”   “嵇七爷白天布下暗器大阵,晚上没交代清楚就一走了之,这也合乎江湖道义吗?他能 不合道义,在下为何不能?除非你阁下有能力阻止,不然请不要抬出江湖道义来吓唬在 下。”   “老弟……”   “你下来。”丘如柏点头叫:“在下不是讲道理而来的,你们从不和任何人讲道理,至 少与太行山的强盗暗中往来,在理字上就站不住脚,阁下唯一可做的事,就是掏出真才实学 来打发在下走路。”   青袍人略一迟疑,然后降阶而下。   丘如柏徐徐后退,退至空旷处相候。   “老弟未免太咄咄迫人。”青袍人沉声说:“无端登门胁迫,未免过份。尊驾姓丘,请 示大名。”   “阁下,你就叫我丘三好了。”丘如柏沉静地说:“不是在下登门胁迫,而是追查元凶 不得不来,不要用天理国法人情来敷衍在下。你不知道我,我也不了解你,各凭所学分强 弱,了断之后再言其他。阁下,兵刃拳脚暗器,任凭阁下施展,在下候教,请。”   “老弟,别无商量?”   “别无商量。”丘如柏说得斩钉截铁:“在下也自知来得并不怎么光明合理,所以迄今 为止,尚未出手置人于死。目下天色太黑,交手难免有所闪失,伤残死亡在所难免,阁下幸 勿见怪。阁下如果胜了,丘某的事一笔勾销。”   “那是当然,在下在拳脚上领教,请。”青袍人撩起袍袂掖在腰带上,双手一分,立下 门户候教。   一声冷叱,丘如柏发起猛烈的强攻,声到人到,左手来一记云龙现爪疾探而入。   卟一声闷响,劲风四荡,青袍人闪身避开正面,一掌拍中丘如柏的左手小臂,快如电光 一闪。   双方都是内家高手,劲道迸发,同时震退,移动马步重新变招进攻,拳掌飞舞中,各展 所学强攻硬架,每一记皆用上了无俦真力,拳掌接触声暴起。   片刻间,似乎棋逢敌手,进退盘旋同样快速敏捷,谁也未能掌握优势,天色太黑,巧招 已派不上用场,招一发便行接触,所以活动的空间窄小,有如贴身肉搏,谁禁受不起打击, 谁就是输家。   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怪啸,一个发如飞蓬的人影,从瓦面飞掠而下,落点正好在的丘 如柏的顶门。   丘如柏哼了一声,身形疾闪,速度平空加快了一倍,闪至青袍人的右首,顺势一掌斜 挥,罡风突然迸发。   青袍人本能地旋身挥掌急架,啪一声架住了,但这次所受的力道似乎增强了数倍,惊叫 一声,被震得斜飘丈外,几乎栽倒。   几乎在同一瞬间,丘如柏到了飘落的人影侧方,抓住了光临胁肋的一根打狗棍,大喝一 声,被震得斜飘丈外,几乎栽倒。   “啪!”打狗棍突然折断,像是爆炸一股碎成寸段散飞,实心的苍竹杖不见了。   一声冷叱,丘如柏抢入,拳出似电耀霆击。   “卟卟啪!”发如飞蓬的人接了三拳,整整退了十步,虽封住了三记重拳,却无法支撑 下来。   青袍人到了,右手直探丘如柏的右背肋。   丘如柏左转大旋身,不但恰好避过雷霆一击,而且反击青袍人的左肩头,快得不可思 议,卟一声掌及青袍人的颈根,有如巨灵之斧。   “嗯……”青袍人惊叫,翻身便倒。   丘如柏人如猛虎,折向猛扑打狗棍被毁的人。   “住手!”发如飞蓬的人沉喝。   这时,两人所立处,恰好位于厅门泄出的灯光下,两人的侧面被灯光照得须眉毕现。   丘如柏发出的铁掌,距对方的心坎要害不足三寸,但他居然能收回掌势,撤回半尺。   “你是天涯怪乞解凌风。”丘如柏冷笑:“居然在黑道巨擘鹰爪神钩嵇永胜家中作食 客,委实令人莫测高深,侠丐之名可以休矣!如非今日亲自目击,在下真不敢相信尊驾是个 欺世盗名之侠。”   “胡说八道!”天涯怪乞怪叫:“老夫是来找夜枭冯浩的,他从河南逃来山西,在此地 失去踪迹,老夫特地前来查看,碰上你们打打杀杀,一时兴起现身亮相……”   “原来如此,在下料错了。”丘如柏放下手说。   “哼!你小子的劲道可怕极了,毁了老夫的打狗棍……”   “前辈迎头飘落,犯忌在先。”   “哼!唔,能把三阴秀才一掌劈倒的人,举目江湖,找不出几个,老夫想想看,你到底 是谁。”   “不要管在下是谁,前辈最好脱身事外。”   青袍人三阴秀才,这时才吃力地挣扎站起,脚下仍然虚浮脱力,摇摇晃晃不易站稳。   “唔!你很年轻,在近十年来的江湖武林新秀中,有几个出类拔萃的人。你贵姓?”   “解前辈,你不打算撒手不管吗?”丘如柏避开正题。   “唔!我天涯怪乞名列武林八绝,三阴秀才高居三天三邪之首,全不在你眼下,不难猜 出你的根底……”   “他姓丘,自称丘三。”三阴秀才有气无力地接口:“他来找嵇七讨取云裳女史的消 息。”   “哦!老夫知道你是谁了。”天涯怪乞恍然:“慈悲菩萨,地网天罗,你就是天罗丘如 柏。”   “没错,就是我。”丘如柏不再隐瞒身份:“解前辈最好不是嵇七的门下客,不 然……”   三阴秀才像老鼠般溜走了,溜得好快。   “老夫只找夜枭,那恶贼在河南做了几件血案,逃来山西避风头,沿途仍然手脚不干 净。很可能躲在嵇七的家中快活,老夫非找到他不可。怪事,这座鬼宅子好像除了一些警哨 之外,全宅似乎没有几个人,嵇七那些黑道朋友都是躲到何处去了?”   “大概上了山。”丘如柏说:“在下要等他,等到五更放火。”   “放火?你……”   “不要管在下的事,解前辈。”丘如柏举步向石阶走:“我这人行事不怕蜚语流长,我 行我素,不达目的绝不甘休。我不信嵇七真的已经上了山,他还没摸清在下的底细,怎甘心 情愿远走高飞?”   他进入宏大的客厅,添点了四盏灯,大马金刀地在大环椅上一坐。   “咦!好像连内眷都失了踪。”天涯怪乞在他对面坐下惑然说:“老弟,恐怕嵇七和他 那些凶魔朋友,真的上山落草做强盗了。”   “地底下避庇的秘室地道很多,藏有粮水,躲三五十天决不至于缺粮,他没有躲上山的 理由。”丘如柏冷静地分析:“要说他与太行山的强盗有交情,当然不会错,要指他通匪投 匪,就太过牵强了。他如果真上了山,被官府派在山上卧底的人发现,他还能在府城立足? 他是个聪明人,他知道上山的利害,所以,他并未上山。”   “唔!有道理……有人来了。”   后厅门帘一掀,出来一个穿青衣八摺裙中年妇人,扶着一位使女,满脸惊惶地出堂。   “你……你是天罗丘爷?”中年妇人贾勇问。   “没错,三阴秀才把话传到了,大嫂是……”   “丘爷,你是江湖名人,不能不讲理,打上门来……”   “大嫂,在下不是个讲理的人,问题是对方是不是肯讲理。”他截断对方的话:“白天 山神庙之会,嵇七出动了三十几个人,其中有一半是山贼,另一半也是江湖上的黑道亡命, 他根本就不想和在下讲理,大嫂用不讲理来责备在下,是否有失公平?”   “你……”   “五更三点,在下一定放火,大嫂必须有所准备。”他沉声说:“除非在下知道云裳女 史的下落,不然决不离开潞安府。”   “我老花子也要知道夜枭的下落,这叫做趁火打劫,哈哈哈……”天涯怪乞也在一旁助 威。   “夜枭已发现有人追他,已经在昨晚离开了。”中年妇人屈服了:“云裳女史三年前还 在齐云庄,数千里迢迢,音书往来不便,现在不知还在不在齐云庄。”   丘如柏脸色一变,神色有异。   天涯怪乞也怔住了,老眉深锁低头沉思。   “大嫂,你的话,在下一个字也不相信。”丘如柏大声说:“齐云庄名列武林三庄之 一,天下十大武林世家排名第六,目下的庄主擎天一剑井若天,号称北五剑之首,是白道十 大风云人物之一。云裳女史是一个武林妖邪江湖荡妇,怎会在齐云庄出入?”   “我说的是事实,信不信何不到齐云庄打听?”中年妇人急急分辩。   “你是想赶快将在下打发走,没那么容易。”   “我可以胡乱说一处地方让你去瞎找,更可以说她在四川丰都的城隍寨,与黑道第一魔 人魔玄真散仙合藉双修,谅你也不敢到城隍寨去送死。”   “如果你真的说她在城隍寨,在下同样要去跑一趟的,人魔玄真散仙虽则令人闻名丧 胆,在下却不是容易被人吓倒的人。”丘如柏推椅而起:“如果证明你的话是捏造的,下 次,哼!这地方大概要成为瓦砾场了。记住在下的警告,希望在下不要再来贵地打扰。”   他大踏步出厅,天涯怪乞与他并肩而行。   “丘老弟,这件事恐怕棘手。”天涯怪乞显得有点不安:“井家的人不好说话,你如果 冒冒失失地登门索人,可知道后果吗?”   “知道,将会引起白道群雄的公愤。”   “那你……”   “在下非去不可。”   “老弟,到底那云裳女史做了些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值得你这天罗万里追踪?”   “那是在下的秘密。”   “地网目下在湖广夷陵州小住,何不去找他联手?你一个人去闯齐云庄,恐怕……”   “我去查,不是去闯。”丘如柏沉静地说:“如果查出确证,证实那妖女真在齐云 庄……”   “那就去闯?”   “对,闯。”丘如柏语气坚决,不容对方误解:“如果齐云庄是藏污纳垢的地方,在下 有权把真像发掘出来,除非在下死了,没有人能阻止在下向齐云庄挑战。解前辈,夜枭的事 你就此放弃吗?”   “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老夫只好另找线索。”   “前辈这时转回去,很可能碰得上那恶贼。”   “什么?你是说……”   “到内堂,错不了。”丘如柏若无其事似的踏入敞开的大院门:“内堂有处地道入口, 通向石子河旁的地底秘窟,地底下地道如蛛网,进去搜人太危险。嵇七与他那些食客,就躲 在地底秘窟中,咱们一走,他们应该上来了。不要回头,有人跟踪,走远些再转回去,在下 要从嵇七的口中讨取正确的消息。”   嵇宅的内堂一灯如豆,十余个武林高手陆续出现,嵇七爷坐在大环椅内,怒容满面。   “该死的天罗!”嵇七爷切齿咒骂:“我嵇永胜与他无冤无仇,毫无过节,他居然上门 欺人,未免欺人太甚,不杀他此恨难消。”   “这家伙在江湖神出鬼没,行踪如谜时南时北,想杀他谈何容易?”脸色尚未恢复原状 的三阴秀才苦笑:“嵇老弟,万一画虎不成,你这里恐怕将不适于居住了。”   “我要收买凶手暗杀他。”   “谁敢接受你的委托?快死了这条心,老弟。”三阴秀才好意劝解:“与这种孤魂野鬼 似的亡命纠缠,不会有丝毫好处的。哦!令师妹方面……”   “夜枭冯兄自告奋勇走一趟山东,已经动身了。”   “哦!夜枭这个人刻薄寡恩,毫无信用,怎会如此热心?”三阴秀才皱着眉说。   “兄弟也感到奇怪。”嵇七也大感困惑:“自从他听说姓丘的来找敝师妹之后,就有点 神不守舍,对追踪他的天涯怪乞和那位管闲事的怪女郎,反而毫不在意,不知是何缘故。”   “也许他与令师妹有交情吧?”   “不知道,他说要昼夜兼程赶往齐云山庄报信……咦!”   右面的窗户无声自启,窗外出现丘如柏和天涯怪乞的头面。   “到山东齐云庄有两条路,一东一南。”天涯怪乞说:“往南远了些,夜枭一定往东走 林虑山出彰德。他是个见不得天日的夜枭,赶夜路理所当然,他走不远的。”   左面的花窗也被推开了,姬姑娘出现在窗外,说:“原来那恶贼叫夜枭,本姑娘不相信 他真的会飞。”   十余个人大惊失色,纷纷走避。窗外人影已经消失,嵇七爷也躲入内室藏身,厅中一 空。   丘如柏四更天离开客栈,背上包裹步行夜渡城关走了。   东行的路真不好走,经过太行南脉深处,鸟道羊肠,强盗啸聚其间,既没有宿站,也很 少村落,数百里内猛兽出没,走数十里不见人踪。西端,壶关驻扎有官兵;东南,玉峡关才 有防盗的兵马;中间,人一进去,死活就得靠运气了。   太行山绵亘千余里,山脉以这一带最为荒僻,在这林密山高的鬼地方,任何时地皆可能 发生意外。   天一亮,丘如柏风尘仆仆赶到壶口山下,进入壶口关购置山行必须用具和食物干粮,问 清去向匆匆登程。   他要赶在夜枭的前面,必须先一步赶到山东。   东山的小道其实有好几条,以壶口关这一条比较好走些而已,因为这条路经常有兵马巡 逻,所以成群结队自卫的旅客皆将这条路看成大道,的确也是到河南彰德府的大道,不至于 迷失在丛山里。   东行的旅客已走了第三批,路上不时可以看到近乡的人往来。他在辰牌末赶上了第一批 百余名结伙而行的旅客,再往前走,只有他孤家寡人一个啦!正好展开脚程急赶,不必顾忌 惊世骇俗。   依他的估计,夜枭该已落在他后面了,那恶贼他虽然从未谋面,名号陌生,但听天涯怪 乞的口气,恶贼不会白天赶路,很可能在壶口关附近藏匿等候天黑。他准备必要时昼夜兼 程,夜枭绝对无法比他快一步赶到山东通风报信。   一阵好赶,二十里绕过一道岭脊,山势逐步上升,草木已不如先前繁茂,已可看到远处 一些光秃秃的山头,他知道,再往前走,便进穷山恶水的鬼地方了。   前面出现三个旅客的背影,两个背了包裹,一个牵了一匹载有货物的健骡,三个人都带 了刀剑防身。   他脚下一慢,泰然前行。   近了,牵骡的人偶然转首回顾,发现了他。   “嗨!伙计,你敢一个人赶路?”牵骡人含笑向他打招呼:“这一带早些天有毛贼劫 路,一起走吧,多你一把剑,至少可以唬住一些小毛贼,怎样?”   “在下身上银钱有限,踩盘子的小贼还不屑在在下包裹上掇暗记。”他一面说一面大踏 步超越:“真带有太多的钱财,多三五把剑也阻止不了想发横财的毛贼。再说,多一双腿, 赶路就会慢一些。”   “呵呵!伙计,你这样赶路,支持不了多久的。”一名佩单刀的旅客说:“走山路得心 平气和稳定地走,欲速则不达。”   “谢谢老兄的好意。”他已超到前面去了:“在下比诸位年轻,赶一赶无妨。”   --------------------------   无涯 扫校, 旧雨楼 独家连载 旧雨楼·云中岳《无情刀客有情天》之“天网恢恢”——吉人天相、邪恶必亡 云中岳《无情刀客有情天》之“天网恢恢” 吉人天相、邪恶必亡   远出两里外,已看不见后面的三旅客。降下一处山脚,前面小道一分为二,三岔口中 间,竖了一块木制指路牌,左面用墨写着:至浞城。右方写着:至壶关。   他不假思索地走上了至壶关的路。所谓壶关,并不是指壶口关,而是指壶关县县城。壶 关另有一座后魏壶关,弄错了就得走冤枉路。按他所知道的行程,不需经过壶关,指路牌所 指的方向,半途必定另有岔道向东行。   欲速则不达,果然不假。他人地生疏,急于赶路,却忽略了这一带的古道,从不安置指 路牌,而是石制的指路碑和将军箭,这有好处,不怕风吹日晒雨淋。   而且这块光滑的指路牌上的字,似乎墨迹未乾。   人活在世间,如果无时无刻都必须留意每一件事是否有凶险,那真是活受罪,活着真没 多大意思。   绕过两座山,怪事,怎么路越来越狭窄,人迹蹄印都没有了。   他站住了,循小径向前眺望。唔!大概真的走错路了。   两里外好像是小径的尽头,树林前出现一座孤零零的草屋,屋前的一株大树下,拴了一 头小驴。   “且前往问问路。”他心中暗忖。   柴门半掩,他推开门叫:“喂!有人吗?”   草堂中空荡荡,一桌四凳还有一些农具杂物,果真是四壁萧条,家无长物。   通向后进的甬道窄小,里面突然传出苍老的语音查问道:“是哪一位呀?请先坐坐,老 朽马上就出来。”   丘如柏毫无戒心地入室,到达桌边,刚想将包裹解下歇歇脚,突觉脚下一沉,心向上 顶。   骤不及防,有天大的本事也是枉然,不等他有任何反应,身子已快速地下沉,直坠下四 丈左右,他方能伸张手脚稳住落势,提气轻身以便着地。幸而陷坑深有五丈,他还来得及有 所反应,卟一声响,来一记平稳的三点着地。   上面,陷坑已经闭上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他定下神,冷静地思索,左手在摸触下,他知道这是一座深入地下,丈二见方的陷坑, 底部是石脊,石面并不怎么粗糙。   他感到奇怪,桌和凳为何不随同下落?再一想,不由恍然,原来桌和凳都是钉在门扇形 的沉板上的,沉落至下垂状态,随即被拉升至原位,把陷坑重新封闭了。那么,沉板盖该是 木制的,难不倒他,只要能爬上去……   他解下爬山索,索系有一只小五爪钩,运劲向上一抛,先试试盖口沉板再说。   “铮!”钩发出一声清鸣,反弹下坠。   糟了!是铁板。用手量索,高足有四丈五尺。   死中求生,他必须找出一条生路来,不能坐以待毙,那位苍老嗓音的人,可能正在设法 对付落阱的他啦!   解下包裹,他以背部贴在墙角中,手脚并用,用壁虎功一步步一寸寸向上爬升。   底部丈余是石脊,中间是泥土层,近坑口丈余,是用巨石粗砌的,升上并不难。可是, 摸到紧贴的铁板,他心中一凉,是裹铁板盖,铁板的厚度,决不是普通刀剑对付得了的,千 斤神力也没有借力的地方将板顶起撬松。   他试了几次,枉劳心力。除了等死,他毫无活路。   不久,上面有了声息。   “哈哈哈哈……”狂笑从小孔中传入:“朋友,老狼冲的爷们把你等着了。你居然没跌 死,很了不起。”   凭他的经验,他知道自己上了当,决不误落在此地好汉们的可怕陷阱中,而是对方有计 划地等候他落阱的。   “朋友的陷阱造得高明极了。”他硬着头皮说:“任何机警聪明的人,也不会疑心堂屋 中设有陷坑,而且建造得巧夺天工,外表不露丝毫痕迹,佩服佩服。”   “阁下夸奖。你姓丘,真是天罗丘如柏?”   “没错。哦!大概尊驾是嵇七爷的朋友。”   “对,算定你要走上这条路。”   “朋友,咱们认识吗?”   “不认识,只有嵇老兄那些江湖人知道你这号人物,在下从没听说过你阁下的名号。”   “尊驾打算怎办?”   “把你留给嵇老兄,已派人把信息传出了。”   “朋友,你们是昨天在山神庙帮助嵇七爷的人?”   “昨天有咱们三位老狼冲的弟兄参加了,知道你很厉害,所以要用计擒你。安心在下面 歇息吧,等嵇老兄到达,就可以决定你的死活了。”   “朋友,可否平心静气谈谈?”   没有回音,听不到任何声息,任由他不住大声呼叫,也没有任何人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反正一天的干粮吃完了,口渴得十分难受,坑底下的臭味越来越浓。再 拖下去,他还有一天干粮,但口渴早晚会要了他的命。   他试爬了两次,两次都无法撼动那沉重的裹铁板盖。   吃喝拉撒都在这暗无天日的丈二见方地洞底,这滋味真不好受,短期间也许感到新鲜好 玩,时间一长,可就成了下地狱啦!   渴得好难受,肚子里冒烟,呼出来的气是热呼呼的,嘴唇已开始干裂。两天的干粮已经 消耗光,除渴之外,饥饿很快就要袭击他了。   嵇七爷还没有来,上面也没传下任何声息。   十余年来,他闯过无数次生死之门,也经历过无数次狂风巨浪与无穷的风险。他成功, 也受过挫折,但从没尝过在洞底受饥渴煎熬的滋味,这次终于尝到了。   生死关头,勇敢的人会冷静地应付逆境的挑战,强烈的求生意志支撑着他,使他不至于 精神意志崩溃。   当他正强按心神,抗拒抽搐痛楚的胃部时,上面降下一阵奇异的香味,等他发觉不对, 已吸入不少香气了,只感到头一晕,手脚一伸,片刻便失去知觉。   醒来时,他感到浑身的骨肉似乎已经崩散了,晚霞从前面的洞口映入,眼前席地坐着三 个陌生人。他终于完全清醒了,原来身在一座内大外小深有两丈的石洞中,自己倚躺在石壁 下,脚下被一条钉死的脚镣所管制,双手分开,分别被嵌在石壁上的铁环拉住,腕部的铁扣 厚有三分,用铆钉钉死,连大象也休想挣得脱。   总算不错,口不渴了,大概对方不打算渴死他,把他弄上来之后,在他肚子里灌了不少 水。   “这是什么地方?”他的嗓音显得有点沙哑,有气无力,但他确知自己已恢复了一些元 气。   三个中年大汉正在喝酒吃肉,盛菜的陶罐放在地上,酒盛在葫芦内,削制的木箸插在当 中,用手抓大块肉往嘴里送,吃相极为粗犷。   “这里是老狼冲,咱们都是山洞人。”那个发如飞蓬满脸虬须的人扭头向他说:“要不 要吃一点?”   他这才看清三位仁兄的长像,也看出有什么地方不对。最后,他知道什么地方不对了。   “给在下一点肉汤。”他说:“诸位大概一辈子没进过城镇。”   “废话!”虬须大汉起身端来陶罐,送到他口边让他喝熬烂的鲜美鹿肉汁:“咱们经常 在城镇进出,在潞州府城和泽州都混过。”   “但你们不敢白天露面。谢谢,够了,不能喝得太多,肚子里受不了。”他倚坐得舒适 些:“留发不留头,诸位留的是汉家发式,早晚会丢掉脑袋。”   “没有什么好怕的,砍掉脑袋不过碗大的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虬发大汉回到 魇处坐下:“要我把前半个脑袋剃光,后面留一条猪尾巴,滚他娘的蛋!我宁可把脑袋砍掉 算了,那多麻烦?”   “有种!”他叫:“心存明室,寄情草莽,可敬!”   “去他娘的心存明室!”虬须大汉粗野地咒骂:“咱们这些人只是一些不愿受拘束,好 吃懒做的山林亡命,与心存明室无关,故老传言,大明皇朝时,咱们山里的人同样是流民亡 命,活该受罪,满人来了,咱们同样是好顺民罪该万死。姓朱的坐江山,咱们也同样过不了 好日子。不要说这些无趣的事,你也没有多少时辰可谈了。”   “你说在下没有多少时辰可活了?”   “对,嵇七爷一来,就是你断头的时候。”   “他何时可到?”   “不知道,他被一个女人一个老花子,追赶得上天无门,无法逃上山来。不过,大概快 到了。”   “如果他来不了呢?”他知道女人和老花子是谁:“老花子和那位姑娘,本来是追踪夜 枭的,转而向嵇七爷兴师问罪,他没有多少侥幸的机会。”   “咱们不管其他的事。”虬须大汉说:“嵇七爷送给咱们三百两银子买你的命。咱们等 了他三天,一直没等到人,所以把你弄上来。今晚他再不来,明早咱们砍下你的脑袋送到嵇 家了事。”   “我姓丘的居然落得只值三百两银子,真是可悲。”他居然笑了:“老兄,放了我,三 天之内,我给你们三千两银子。”   “咱们决不两边拿钱,你算了吧!这是道义,三万银子也买不了你的命。”   “好,你们很讲义气。”他知道重利打不动这些与嵇七爷暗中勾结的人:“那是鹿肉 吧?来几块,如何?上法场的死囚,也该有一顿酒菜是不是?”   “在坑底熬了三天而不死,你是一条好汉子。”虬髯大汉拎着陶罐走近,抓块肉送入他 口中:“可惜咱们为了道义,必须砍掉你的好脑袋。”   他连吃了五块肉,胃不再抽搐。再吃几块之后,精神来了。   “你们的首领是谁?”他问:“是不是天王寨的混天王?”   “你错了,天王寨在辽州,距咱们这里有十万八千里。”虬须大汉回到原处:“咱们不 是强盗,只是一些有吃有喝就是良民,缺衣乏食就是土匪的化外山民,嵇七爷吃得开兜得 转,与天王寨的头领称兄道弟,与咱们这些化外山民也交情不错。真有事,天王寨的人却帮 不了他的忙,这叫做远水救不了近火。咱们的首领叫张宏,绰号叫出山虎,论武艺,混天王 不见得比他强。他带人去接应嵇七爷,你会见到他的。”   “在下真希望能快点见到他。喂!再来两口肉汤。”   不久,天色渐暗,洞中点起了松明。三大汉少了一个,大概是出外接人去了。虬须大汉 在洞外警戒,另一位手长脚长的人,和衣斜躺在壁根,目光不时落在丘如柏身上,并不是怕 丘如柏逃走,而是躺的方向面对着丘如柏;在这种铁铐铁镣钉死的重禁制下,金刚大象也逃 不掉。   “老兄,丢入陷坑的那种香,是谁的?”他向大汉问:“嗅到即昏,好厉害,可惜带有 香味。”   “是一个江湖浪人的,几年前被首领在泽州宰了,得了瓶这种粉末,连猛虎都可以薰 倒,确是厉害。”   “哦!在下的包裹和剑呢?”   “还留在坑底,没工夫去拾上来。”   蓦地,远处传来一声怪啸。   “他们来了。”洞中的虬须大汉叫:“老三,把里面收拾收拾,添两根火把。”   丘如柏的脸上,出现冷酷阴森的笑意。有水有肉入腹,他的精力恢复得很快。可是,外 表却显得委顿狼狈,胡子长出来了,脸色枯槁,嘴唇干裂,衣裤又脏又皱乱七八糟,辫子污 秽毫无光泽,狼狈已极。与在陈州冒充贝勒爷的神采相较,相去何止十万八千里?   人声嘈杂,伟岸的出山虎领先入洞,后面跟着气色甚差的嵇七爷,然后是五六位剽悍的 大汉。洞外也有六七个人没进来,里面容不下这么多人。   嵇七爷看到了丘如柏,脸上杀机怒涌。   出山虎张宏生得满脸横肉,又粗又壮,凭长相,就足以吓破胆小朋友的胆。   “七爷,活的人交给你。”出山虎的嗓门像打雷:“这座扣人质的石洞也暂时给你安 顿。兄弟得带人到外面安排一下,准备对付追赶你的人,也许天一亮,他们就会找来了。”   “张兄,请等一等。”嵇七爷说:“兄弟问清一件事之后,随张兄一同行动。”   “也好,快。”出山虎毫不迟疑同意。   嵇七爷走近丘如柏,随手拔出同伴腰间的单刀,目光凶狠地落在丘如柏的脸上。   “咱们都是玩命的人。”嵇七爷咬牙切齿地说:“好好回答在下的话,在下给你个痛 快。不然,在下要碎剐了你,你不希望痛快的死吗?”   刀尖在丘如柏的脸上拂动,慢慢移向他的脸胸口。   “你如果不吐实。”嵇七爷继续发话:“七爷我要用你的心肝下酒,你最好相信,七爷 我说得到做得到。说,你找敝师妹为了何事?”   “这是在下与令师妹之间的秘密,必须与她当面说个一清二楚。”丘如柏毫不畏缩地 说:“我天罗的绰号不是白叫的,行事虽然不择手段,但如无真凭实据,决不会下毒手置人 于死地。所以在下只能告诉你,在令师妹未承认罪行之前,在下决不会告诉第三个人,该怎 么办,你瞧着办好了。你说过,咱们都是玩命的人,怎么死,没有斤斤计较的必要。我可以 明白地告诉你,武朋友恩怨分明,双方交手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死了认命,你杀我我杀你算 不了什么,如果双方不死,也没有仇恨可言。但像现在的情势,你这样对付在下,这是冷血 的谋杀,你明白冷血谋杀的意思吗?”   嵇七爷怒火上冲,怒叫一声,一刀向他的左手砍去。   斜刺里伸来一只大手,是虬须大汉的,强而有力的大手抓住了嵇七爷握刀的右臂。   “嵇七爷,杀人不过头点地。”虬须大汉沉声说:“这位仁兄是条汉子,你不能零碎地 剁他,要嘛就一刀把他的脑袋砍下来,知道吗?”   “你……”   “这是好汉们的规矩。”虬须大汉说:“英雄惜英雄,要让他死得英雄些。你零碎地砍 他,他更不会把你要知道的事告诉你。”   “嵇兄。”出山虎接口:“他死了,他与令师妹的事也了结了,何必再让他在死前嘲骂 你?给他一刀算了。”   嵇七爷挣脱虬须大汉的手,一咬牙,刀举起了。   丘如柏的脸上,出现阴森冷酷的笑意。   刀尚未落下,洞口突然传出刺耳的狂叫声,可看到一名大汉倒地,另一名大汉也飞跌入 洞。   “哈哈哈哈……”狂笑声震耳,天涯怪乞像鬼怪般出现在洞口,右手握了一把砍山刀, 左手有一具嵇七爷的党羽们,所使用的尺二强力弩筒。   姬姑娘也出现在老化子的身后,两人堵住了洞口。   “你们全在这里。”天涯怪乞笑完说:“这叫做瓮中捉鳖。哈哈!冲出来吧!看谁第一 个先死。弩筒中有五枝劲弩,这种梅花神弩保证可以贯穿人体,万无一失。”   “本姑娘也夺了一具。”姬姑娘的左手也将筒伸出:“这是第二关,看谁能过得了。”   人都两面分开,贴在侧壁藏身。   “老要饭的,你只能射死咱们两个人。”出山虎怒叫:“十六比二,你们拦得住咱们 吗?”   “十六比三。”丘如柏的语音清晰入耳。   三枝火把烟火熊熊,洞中明亮,十六个人皆贴两壁藏身,丘如柏附近没有人敢逗留,他 的位置在内壁,面对着洞口。   他的话吸引了所有的目光,不知是谁吐出一句咒骂:“这家伙真不知死活!”   怪事发生了,他双手突然变成柔若无骨的绳索,毫无阻碍地滑出铁扣坏,手掌软绵绵随 扣环缩胀!   没有人能相信他巨大的手掌,能滑出那么小的铁扣环,但的确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毫无 阻滞地滑脱出来了。   “克啷啷……”一双环链左右一分,荡至铁环下垂不动了。   他伸伸懒腰,若无其事地俯身伸手,抓住了沉重的脚镣,握住巨链一拉,两枚铆钉突然 滑脱。   他泰然站起,冷然瞥了惊呆了的众人一眼。   “缩骨功!”出山虎骇然叫。   “无知!”天涯怪乞大声说:“这是化金钢为绕指柔的玄门成道秘术。拉断两枚铆钉, 却是如假包换的乾罡大真力上乘内功。”   “解前辈知道丘兄的来历?”姬姑娘惑然问。   “不知道。”天涯怪乞摇头否认:“这只是传闻中的奇功秘术。四百年前,武当的开山 祖师张三丰就具有这种神奇的道术。”   丘如柏背着手,一步步向脸无人色的嵇七爷走去。   嵇七爷快要崩溃了,突然一刀砍出狂叫:“妖怪!”   刀被丘如柏一把扣住,扣得牢牢地,刀身的前半段,突然铮一声折断下坠。   “在下本该杀你。”丘如柏冷冷地说:“但在下并未亲自目击你害人的罪行,你情急与 在下拼命,这是人之常情,我饶恕你,夜枭走了多久了?”   “走……走了四……四天……”嵇七爷丢刀战栗着说,浑身都在发抖。   “到齐云山庄通风报信?”   “可能是。我……我发誓,我真的不……不知道夜枭与敝师妹的交往经过。”   “但愿我能相信你,他们的交往与你无关,不能怪你。”丘如柏的目光,转注在出山虎 脸上:“出山虎,你应该受到惩罚。”   出山虎将挟在胁下的开山巨斧挪出,胸膛一挺,举步走到洞中心。   “我不怕你。”出山虎用打雷似的嗓音说:“生死等闲,玩命的人没有什么好怕的,怕 死就不是玩命。来来来,放手一拼。”   丘如柏信手将断刀向出山虎一抛,出山虎豪气地伸斧便拍。   怪事发生了,尺宽的巨斧,竟然拍不着缓慢抛来的断刀,反而脱手而飞,当一声大震, 斧撞在石壁上火星直冒反弹堕地。   断刀堕落在出山虎的胸口,出山虎像个见水的泥人,两眼发直浑身颤抖,随断刀向地下 砰然坐倒。   虬须大汉虎跳而出,挡在出口虎面前,拔刀拉开马步。   “不要过来。”虬须大汉向举步欺近的丘如柏沉叱:“不然不是你就是我。”   “你是这么好的一条汉子,这么好的一个好人。”丘如柏半真半假地笑说:“把你狠揍 一顿,未免太不公平了。所以,我决定不惩罚你。”   在众人呆呆的注视下,他走向堵住洞口的天涯怪乞走去。   “解前辈,在下知道你与侠义道朋友颇有交情,对齐云庄的擎天一剑井若天存有七八分 尊敬,不会相信井庄主会收容云裳女史这个江湖女淫妖。所以,在下劝前辈不必暗中跟随在 后面看结果。”他诚恳地说:“我天罗的为人,前辈当有耳闻。在下要的是云裳女史,与擎 天一剑无关,他收容云裳女史不是他的错,与云裳女史有裙带姻缘的武林名士不止他一个 人。在下并非圣贤道学,哪有闲工夫去过问男女间最平常的私情艳事?所以前辈大可不必为 他耽心。”   “我知道井庄主性好渔色,天下间的男人谁又不好渔色?”天涯怪乞苦笑:“凭良心 说,井庄主总算是侠义道中颇为正直的英雄人物,如果毁了齐云庄,确也令侠义道朋友惋 惜。而你不去便罢,去了齐云庄注定要被毁的。”   “也许。”丘如柏点头:“井庄主为了面子,恐怕会不顾一切与在下周旋。”   “所以,老弟是否可以慢一点前往,由老朽先一步和他商量商量?”   “这个……”   “老弟,冲老朽薄面,为即将到来的武林风暴尽一分心力?”   “夜枭已经早走了四天,这时恐怕已经过了彰德府。前辈即使立即动身,也赶不及了。 所以在下向前辈保证,给前辈三天工夫。”   “什么?三天?你以为我老花子会飞吗?”   “在下的意思是前辈到达齐云庄之后的三天。之后,井庄主必须置身事外,不干预在下 的行事。”丘如柏郑重地说:“保护云裳女史的人,吉凶祸福自己负责,如何?”   “好,老朽答应你。”   “一言为定,前辈,后会有期。”   天涯怪乞转身便走,没入黑黝的山林中。   丘如柏站在洞口,转身注视着一群好汉。   “出山虎,今晚在下要借你的石洞歇息,不管你愿不愿意。还有,劳驾派人到陷坑,把 在下的包裹和剑捡回来。你没收在下那些江湖人的防身小玩意,也请一并壁还。喂!这附近 有水吗?”   “何不到山后的宾馆休息?”出山虎凶焰尽消:“咱们交你这位朋友。”   “呵呵!做江湖浪人已经够糟了,想拖在下落草做强盗吗?不干。”他大笑:“这石洞 很不错,冬暖夏凉,住一宵就走,能送些吃食来更好。”   “在下这就派人准备。”出山虎说:“右面有条小溪,方便得很。”   “谢谢。”丘如柏转身,向惑然盯着他的姬姑娘笑笑:“姬姑娘,你的梅花弩筒可以收 起来了,这些强盗很讲理的,保证不会再招惹你。哦!你要赶回府城吗?”   姬姑娘射出筒内的五枝弩,丢掉筒闪在一旁,让出山虎和嵇七爷几个人出洞,让那些人 救助被她和天涯怪乞出其不意击昏的八个强盗。   “我不认识路。”姬姑娘说:“和老花子在穷山恶水中追逐了三天,真辛苦!   “老花子不相信夜枭走了,转回去找嵇七,恰好碰上嵇七带了人往城外逃,就这样追来 追去,追到此地来了。天亮再说,大概有你在,这里安全得很。”   “你一个年青美丽的大姑娘,在什么地方都不安全。”他往洞里走:“当然,你在外面 乱闯更危险。角落里有干草,做一个窝住一夜好了。”   “如果在天罗身边都不安全,天下间再也没有安全的地方了。”姬姑娘毫无机心地说: “火把的烟讨厌,熄掉两枝,怎么样?”   “不熄也烧不了多久。姑娘,谢谢你和老花子缠住嵇七爷三天。”   “不缠住他你也不怕……”   “不然,他们可能把我弄死在阱底再拖上来。”   虬须大汉带了一个人,把他的包裹、剑、一包从他身上搜走的随身杂物送来,还有一个 食物篮,两根牛油烛。   “丘兄,真想不到宾馆安顿吗?”虬须大汉说:“请相信咱们的诚意……”   “我这人谁都不相信。”他拒绝了:“老兄,谢谢,这附近千万不要有人逗留,免生误 会。”   “丘兄请放心,没有人敢和你这个妖怪接近。”虬须大汉傻笑:“你根本不是人,可 怕。没有事,在下告辞,明天见。”   “明天见。”   送走了虬须大汉,丘如柏解包裹取衣裤杂物。   “姬姑娘,你先吃喝,不要等我。”他带了衣物出洞走了。   回来时他换了一个人,大袖子水湖绿色博袍,湿漉漉的发辫盘在头上,除了仍可看到裂 痕的嘴唇,已看不出三天苦难所留下的痕迹,出现在姑娘面前的,是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 与往昔贝勒爷的气慨差不多,多了一份潇洒飘逸的气质。   姬姑娘已将食物摆好在食篮盖上,困惑地打量着他。   “你真是歹徒们闻名丧胆的天罗吗?”姬姑娘用不相信的目光注视着他:“怎么可能 呢?你看,你像不像一位富贵人家的豪门子弟?”   “听你的口气,好像天罗会吃人似的,我真有那么可怕吗?”他在旁席地坐下:“要想 把事情办好,像出山虎那种野人似的装束,是决难成功的。进食吧,我得好好睡一觉。”   姬姑娘在草堆中睡得很不安静。天没亮,她就出洞到溪边洗漱。与一个陌生男人同在石 洞中安歇,在她来说,这是又刺激又耽心的经验,不难想像她心中的奇异感受是如何强烈 了。   早膳后,出山虎亲自带人送他们出山,直送至老狼冲外,指明东西路途方殷殷道别。   他们是向西走的,西面四十里就是壶口关。他在一处三岔路口止步,路旁竖了一根将军 箭,上面指向东北的一端刻着:到虹梯关九十里。   “在下改走虹梯关。”他向姬姑娘说:“不送你了,姑娘珍重。”   “丘兄。”姬姑娘迟疑地说:“你真的不需要帮助吗?单人独剑闯齐云庄?”   “是的。”   “加我一把剑,如何?我是当真的。”   “姑娘,这一来,令姨父天外流云柴大侠,不传侠义柬找我算账才是怪事。”   “胡说……”   “事实如此。”他打断姑娘的话:“如果姑娘肯相助,那就请将这里的事,向令姨父说 明经过,以免令姨父听信井庄主的一面之词,声援齐云山庄。”   “我会办到的。”姑娘说:“我这就赶回去。”   “那就谢谢你啦!珍重再见。”   姬姑娘不胜依依地目送他的身影去远,方喃喃地自语:“我相信他一定有正当的理由找 云裳女史,我一定要说服姨父不过问他与齐云庄的纠纷。”   半月后,齐云庄。   这里是兖州府阳谷县安平镇,当地人称为张秋镇。往南行百余里,便是已经干涸了的水 浒梁山强盗窝。   镇位于阳谷、寿张、东河三县的三不管地带,西至阳谷仅二十余里。因此,新设了两座 衙门:粮、捕通判衙门。闲杂人等,最好不要在这里讨野火。   齐云庄在镇西五六里,地当至阳谷大道的南首。   江湖怪杰天涯怪乞是近午时分到达阳谷县城的,不落店出朝阳门,沿大道风尘仆仆奔向 奇云庄,远在五里外,便可看到路南半里外高大的庄门楼。   半里长的笔直大道衔接官道,比官道还要宽阔。井家是当地的大地主,百余年前便是本 地的大家族,庄中建了五六十栋房舍,真算得是钟鸣鼎食之家。   距岔路口还有里余,便看到三名巡捕从庄道折出官道,策马驰向安平镇。   天涯怪乞一怔,脚下一慢。   “糟了!夜枭比我早到。”他不安地自语:“井老兄既然借助于官府,那么,他收容云 裳女史的事是真的了,我该怎么说?他如果肯把那女妖打发走,就不会求助于官府。看来, 我老花子恐怕无法说服他了,难道他居然与夜枭这种江湖蟊贼也有来往?”   好大的一家齐云庄,从庄门伸向大厅的驰道,足有一里长,演武场设有各式练功的器 械,自石担石锁至规模宏大的梅花椿,一应俱全。   从昨天起,齐云庄突然发出了戒严令,戒严的理由是将有不明来历的武林高手前来寻 仇,全庄的子弟如非必要,严禁外出。敌楼上升起了五色旗,白天是旗号,夜间是灯笼,以 牛角传声相辅,外敌不论从哪一方向进入,皆可从敌楼传出的信号指挥拦截。   天涯怪乞一走进通向庄门的大道,便被庄门楼的了望发现了,三名中年人及时越过吊 桥,在桥头迎接来客。老花子是江湖名流,在里外便被庄中人判明了身份。   他受到热烈欢迎,几位老朋友把他请至大厅,庄主已先一步降阶相迎,客套一番,宾主 欣然升阶入厅。   庄主擎天一剑井若天年约五十开外,国字脸膛红光满面,留了三绺须,狮鼻海口,双目 神光炯炯,威严之中,透着八分和薏慈祥,不愧称当今的武林风云人物。   双方分宾主落坐,仆人献上香茗,老花子的包裹不让仆人们取走,就搁在自己脚下,已 明显得表示出随时可以告辞的意思。   “老哥风尘仆仆,似是经过长途跋涉。”井庄主欣然说:“三年不见,老哥精神更旺健 了。听说老哥哥近来在河南行道,可曾与天外流星柴兄把晤?”   “是跑了好些路。”天涯怪乞笑笑说:“你知道,柴老弟福寿双全,在家纳福从不过问 外事,老花子却是一个多管闲事的讨厌鬼,怎敢登门自讨没趣?倒是在山西碰上了他的爱 徒,是姬家的小姐。人不错,武功也到家,年轻嘛,免不了管管闲事。她追逐在河南杀人劫 财,逃向山西仍沿途做案的夜枭冯浩,帮了老花子一点忙,可惜仍然被那恶贼逃掉了。”   他一面说,一面留心察看井庄主的神色变化,提到夜枭冯浩,井庄主脸上毫无异状。   “夜枭冯浩?这家伙十几年前曾经在山东做了几次案,被泰山双杰赶得上天无路,捣了 他的秘窟,起出了他全部家当,足有数万赃藏,从此便销声匿迹,据说已伤重毙命,怎么在 河南山西做案?”井庄主泰然地说:“恐怕不是他吧?老哥看清他了?”   “没看清,追到山西,从他的朋友口中,证实了他的身份。老弟,你不认识这个人?”   “没与他照过面,听说这恶贼白天从不在人前露面,据泰山双杰说,这恶贼生得耳尖脸 圆,天生的獠牙又尖又利,做案必定伤人,又贪又狠。”   “恐怕他已逃到贵地附近了。”   “真的?哼!他最好不要在敝地三县做案。”   “那可不一定。”天涯怪乞说:“老弟,听说过金陵双艳两个妖女吗?”   “听说过,但最近几年,已经没有人提起她们啦!”   “云裳女史郝桂贞呢?”天涯怪乞直攻核心。   “兄弟听说过,从未谋面。那女妖其实并没真的吃过风月饭。对,她也失踪十几年了, 最后有人见到她,好像是在金陵。咦!老哥问这些妖女,有何用意?”   “查证一件令人困惑的事。”天涯怪乞苦笑说。   “与兄弟有关?”   “看贵庄戒备森严,颇不寻常。”天涯怪乞另起话题:“是不是有麻烦?”   “前一晚上来了夜行人,轻功之佳,武林罕见。”井庄主脸上有了怒意:“闹了半个更 次,最后寄柬留刀,从容远遁,兄弟咽不下这口气。过惯了太平日子,敝庄真也该提高警觉 了,必须乘机磨练磨练,也会会各地的友好。”   “没有线索?”   “没有。”   “柬上说些什么?”天涯怪乞追问。   “只有八个字:人不交出,小心狗命。”   “交什么人?”   “谁知道呢?这简直是兄弟平生所受的最大的侮辱。这狗东西一定会再来的,不来便 罢,来了,哼!”   “唔!疑问重重。”   “老哥哥是否听到什么风声?不是途径敝地和兄弟叙旧的吧?”井庄主惑然问,若有所 悟。   “请坦诚回答老哥哥的话。”天涯怪乞正色说:“老弟真不知道云裳女史和夜枭的 事?”   “老哥哥,兄弟以人头保证,所知的刚才已经告诉老哥哥了。”井庄主凛然说:“这十 几年来,皇上经常下江南巡幸,每次都经过这附近,兄弟为避免引起朝廷的注意,几乎闭门 谢客,根本不敢外出闯荡。夜枭和云裳女史这种小人物,兄弟还不屑去注意他们呢。”   “老哥哥相信你。看来,是嵇七那狗东西存心嫁祸,那该死的东西大概是活腻了。”   “谁是嵇七?”   “是云裳女史的师兄,鹰爪神钩嵇永胜,宇内三奇的老大。”   “我听说过这号人物,所知有限,他……”   “老弟先不要打岔,老哥哥说完你再说。事情是这样的……”天涯怪乞将在山西与天罗 丘如柏见面的经过说了,最后说:“除了嵇七有意嫁祸之外,另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云裳女 史可能掩去本来面目,隐身在尊府避祸。老弟只要彻查全庄的女人,看哪些人是最近十年来 到贵庄的?只要用点心机,不会找不出一些蛛丝马迹来。”   “这些狗东西该死!”井庄主拍案大骂:“天罗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凭什么敢来向我 索人?岂有此理!哼!他来好了,他好大的狗胆。”   “老弟……”   “就算兄弟查出云裳女史的下落,兄弟也不会告诉他。老哥哥,你就别管这件事了,他 如果敢踏入齐云庄一步,我必定埋葬了他。”井庄主暴怒地大声叫嚷。   “老弟千万不可激动,事关老弟的声誉,必须冷静应付。天罗不是不讲理的人,在无凭 无据之下,他是不是会向老弟用非常手段的……”   “让他用非常手段好了。”井庄主越说越火:“我同样会用非常手段对付他。这家伙吃 了几年粮食,就不知天高地厚了。老哥哥请留驾三五日,看兄弟怎样打发这种不知自量的狂 妄之徒。”   天涯怪乞心中为难,不知该如何是好,面对激怒的井庄主,他更不敢将丘如柏的武功如 何可怕说出来,以免引起井庄主更大的反感和好胜的念头。   天涯怪乞留下了。同时井庄主立即进行查证的大计,详查十年来入庄的女人,其中包括 三少庄主的新婚妻子在内,虽则井庄主的三媳只有十六岁,而云裳女史已是快四十岁的徐 娘。这也难怪井庄主太过小心,因为据传说,云裳女史的易容术已臻化境,在江湖有千百化 身,不难安排假身世制造合情合理的身份。   这件事进行得很慢。因为十年来,来来往往的长工家眷数目相当多,井家的子侄数目也 不少,买丫头请仆妇娶媳妇数目可观,要想寻根究底真不是短期间可以办妥的事。   □□□□□□   当晚二更初,一个黑影从庄东的泄污水小沟爬出庄外,消失在黑暗的田野里。   而潜伏在庄东小溪旁的一个黑影,也悄然隐去。这个黑影已来了三晚,三晚都潜伏在同 一地方。   五六里外,便是安平镇(秋张镇)。   粮捕同知衙门,是乾隆二十年建成的,位于镇北,规模相当大,衙门、官舍、仓房、马 厩、车场、囚牢……应有尽有。迤西一带的西街,便是本镇的商业区,百十家商号,百物齐 全。   西街的街口,也就是运河码头。由于这一带日渐淤塞,南面的沙河每年带来大量的泥 沙,往昔的盐船和漕舟,皆以本镇为起卸停泊的大站。   目前已每下愈况,盐船和漕舟皆改在东河县码头停泊,秋张镇已失去往昔的繁荣,但行 走运河的小型舟船,也偶或在此地停泊。   有些闲客,甚至从济南专程乘船前来,只为了看一看季札挂剑碑,在徐君墓拔一把挂剑 草带回留作纪念,据说该草可以治疗心疾。这种草叶皆一横一倚,形如挂剑,只有徐君墓生 长有这种草,算是本镇的特产。   其实,这处古迹与其他胜迹一样,令后世的人糊涂,天下间在不同的地方有同样的古 迹,是真是假那是考古家的事。   一艘小舟溯河而上,近午时分泊上了张秋码头,一位英俊潇洒的书生,轻摇着描金摺 扇,飘逸地踏上码头。后面一位年约花甲的老苍头,带了一位书僮,一背书簏一背行囊,随 在书生身后往镇里走。小舟半个时辰后解缆返航,邻舟的舟子打听出这艘船是从济南来的, 客人送到空船放济南,不用等候书生回埠,老苍头和书僮是随船下放的。   东昌客栈是本镇颇有名气的老店,东主骆海招徕有术,把客店装璜得雅俗共赏,旅客大 部分是些有身份的人。   这位书生一落店,便博得店伙们十分好感,因为这位自称白士俊的书生不但对人和气, 没有盛气凌人的公子少爷恶习,而且出手大方,赏给清理房间的店伙十两银锭,这间店的有 套间上房,一天宿费含膳费仅一两银子,是本镇最贵的一家。   东昌老店的掌柜叫吴风,二掌柜是吴风的妻子吴焦氏秋娘,专负责接待女眷。秋娘年已 四十出头,她的大闺女吴珠将近年华双十,偶或充作乃母的副手,本镇艳名四播,极为出 色。双十年华的美丽闺女还没有婆家,难免招惹闲言闲语。但吴风是个老实人,半百年纪已 是老态龙钟,平时沉默寡言,作棍子也打不出一个屁来,与他那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妻子 活跃情形比较,一天一地形成强烈的对照,因此对那些风言风语,从不放在心上。对那些成 群结伙追逐在爱女身侧的惨绿少年,从无抱怨的意思。   店占有三间门面,右首是食厅兼茶坊,不但卖酒卖茶,也经常有从济南来的卖唱者在座 助兴,客人比住客的还要多,成为本镇最好的消闲处所。秋娘母女除了招呼旅客之外,经常 在食厅张罗。说难听些,她们好像在招蜂引蝶。   白书生第一次出现在食厅,立即引起小小的骚动,他那丰神绝世的仪表,吸引了所有食 客的目光。   未牌时分,不是进食的时光,店伙对住店的客人,当然要热诚些,将书生引至临窗的雅 座。   “公子爷请坐。”店伙拖现条凳客气地说:“公子爷如果要进食,小的会吩咐厨下另备 锅碗菜肴……”   “咦!为何要另备锅碗菜肴?”他含笑问。   “公子爷不是在教吗?”   “在教?”   “公子爷姓白。”店伙加以解释:“白、花、沙、马各姓都是教门人,不吃猪肉……”   “哦!你说回回,我这个姓白的不在教,不必费心。还不饿,先沏壶茶再说。”他表明 身份:“不要蒙阴茶。”   “蒙阴茶本来就不是茶。公子爷请稍候。”   茶来了,人声一静。   吴小珠出现在后厅口,荆钗布裙,但掩不住颜色,眉目如画,胸部饱满小腰一握,巧笑 倩兮艳光四射。她手捧漆花托盘,一壶两杯,袅袅婷婷沿过道缓步而来,有如捧花龙女,成 为全厅二十余位茶客目光的焦点。   “公子爷请用茶。”她笑盈盈地说,声如黄莺,放下茶具替白书生斟茶:“我叫吴小 珠。”   “喝!谁怜酒姬颜如玉,婢婷落落自奉茶。”白书生禁不住喝采:“谢谢你,姑娘。”   “唷,白公子,你客气。”吴小珠媚笑如花,媚眼儿流露出绵绵情意,大方的在横首坐 下了:“公子爷,你是捧我呢,抑或是损我?好像这两句诗你用错了典,也改得不伦不 类。”   “哦!我真是班门弄斧,该打该打,信口胡诌,姑娘休嫌唐突。姑娘在这里照应,有多 久啦?”   “三年。”吴小珠不假思索地说:“从济南跟爹娘来的,东主骆爷是家父的好朋友。公 子爷也从济南来?”   “是的?”   “在学?”   “读书不成,学剑也不成,好在小生志不在圣贤,不必三更灯火五更鸡鸣,头悬梁锥刺 腰。姑娘听说过济南铁佛巷白家?就是南泉西首的那一家?”   “哦!听说过,济南有六位靠河工起家的富豪,白家是其中之一。”   “对,天下间有两种人可以称富豪,治黄河的河督,管盐的盐务。姑娘如果回济南,小 生必尽地主之谊。”   “公子爷光临小镇,有何贵干?”   “游季札祠,回程时顺便在东阿买些真阿胶。有朋友需真正的阿胶治痼疾,在阳谷反而 买不到真品,听说东阿可以用重价收购。”   “东阿也买不到真品,都是用死马皮熬制的。去年闹旱灾,熬胶的阿井水深不及尺,有 不少人为争井水打破头,哪来的真胶?吃了不但病好不了,可能把命都送掉。公子爷如果想 买,我替你想办法,如何?”   “真的?那就谢谢你啦!”   “但……公子爷,货真……,价可是……”   “我知道,真品一两换一两金,小生愿以五两金换一两。”他一面说,一面取出绣金荷 包,打开往桌上倒:“折银是一比六,请姑娘代购五十两真阿胶。”   所有的食客,皆被桌上的珠光宝气愣住了。   六颗指大的滚圆珍珠,几块镶金宝石,几件翡翠小饰物,七八张银票。   他信手打开一张,口中念念:“一千两。”念完放下,又打开另一张,笑笑递给小珠。   “够了。姑娘,能在三天内办妥吗?”   “两千两,常丰银号的即期庄票。”小珠念出庄票数字,并不感到惊讶:“三天尽够 了。哦!这颗珠子的成色很好,真正的南海珠,珍贵处在它的圆,毫无暇疵。”   他将一颗珍珠递至小珠眼前,含笑让小珠察看。   “还好。”小珠点点头,眼中毫无惊讶的神情,似是司空见惯:“找到识货的,足值三 万金。”   “小珠姑娘,你不识货。”他笑笑:“京师和中堂每日早起,以珠粉作晨餐,作珠粉的 珠没有这颗一半大,价钱是两万金,供珠的人是苏州姓石的,他一年最少也赚百万金以上。 姑娘的芳名是小珠,这颗珠很小,姑娘拿去玩吧。”   食客议论纷纷,不知哪一位仁兄,突然冒出一句话:“败家妖孽!”   他不加理睬,将珠往小珠手中一塞,连包珠的绒布也递过,收紧荷包带。这瞬间,他看 到小珠注视着那位发话的人,凤目中冷电一闪即没。那位发牢骚的食客,却匆匆会账走了。   “公子爷!谢谢你啦!”小珠的目光回到他脸上,粉颊绽起无限风情的醉人微笑:“改 天,我置酒谢你。来,我替你添茶。”   “谢谢。”他喝了一口茶站起:“我要到季札祠走走,看挂剑草是不是已被游客拔光 了?”   “其实挂剑草的药效有限,我可送你一些真正的青州刘烬草,那可是真的起死回生圣药 呢。走,我陪你到季札祠游玩。”   两人一走,食厅突然人声鼎沸,咒骂声此起彼落。   齐云庄中,正忙得不可开交,盘查女人身世的事,闹得鸡犬不宁。随着时光的飞逝,警 戒随西沉的日色而加强。天一黑,庄内外断绝了正常的交通。   次日,井庄主的武林朋友陆续赶到,官府里的朋友也明暗中帮忙,眼线遍布,搜寻夜枭 与天罗的踪迹,当然也留意假装云裳女史的女人。齐云庄群雄毕集,彻底的封锁网已布置停 当,天罗休想进入,云裳女史也休想出去;尽管井庄主并不相信云裳女史真的藏身在庄中。   秋张镇当然受到严密的监视,过境的江湖人如果身份和来踪去迹交代不清,必定受到表 面客气,但骨干里强硬的盘诘,拒绝合作的人必定自找麻烦,来路不明的人皆不敢逗留,匆 匆过境。   风暴在蕴酿,井庄主对付天罗的决心表露无遗,搜寻云裳女史以表示自己清白的努力, 获得侠义道朋友的热烈支持,远道的朋友纷纷赶来相助。   第三天,也就是天涯怪乞答应天罗暂缓发动的最后一天。阳谷和寿张两地,侠义道朋友 布下了重重警戒网,其中有几位高手过去曾与天罗打过交道,希望能先一步与天罗接触见机 行事。井庄主的声誉甚隆,而天罗的口碑却不见佳,侠义道一些立场超然的人,衷心希望天 罗不要踏入齐云庄的势力范围,以免引发不可收拾的武林风暴。   东昌客栈安静如恒,从运河码头来的旅客,依然一如往昔进进出出,正当的旅客通常不 会受到武林人的骚扰。   午后不久,两位巡捕带了两名中年人,踏入东昌客栈的店堂。店堂旅客进进出出,隔壁 的食厅中,已经有旅客进膳,有些仍在喝茶聊天。   骆东主与吴掌柜夫妇,谦恭地上前迎接。不怕官,只的管,捕房的人光临,开客店的怎 敢不巴结。   “张爷李爷好。”吴焦氏笑吟吟地招呼:“请堂屋里坐,请。”   张巡捕未加理会,瞥了食厅一眼。食厅中,白书生的桌上摆满了酒菜,十余种菜肴,有 些还未动箸。每次他都叫来十余种菜肴,但吃起来有如小猫进食般吃得很少。   “你们不必招呼。”张巡检挥手说:“我带两位朋友四处看看,有事再找你们。哦!今 早贵店来了两男一女,从船上下来的。”   “是,张爷。”骆东主欠身答:“两位男客一姓柴,一姓姬,女客是姬姓客人的妹妹, 现住……”   “他们呢?”张巡检截住话头问。   “在二进……哦!他们来了,一定是要午膳。”   厢廊踱出两位二十五六岁年轻人,高大雄伟一表非俗。后随的是穿劲装,刚健婀娜的美 丽小姑娘。三人不知道店堂发生了什么事,仅有意无意地瞥了两位穿公服的巡捕一眼,举步 向食厅走。   “诸位请留步。”张巡捕伸手虚拦,目光凌厉地落在小姑娘的身上:“诸位从何处来, 来本镇有何贵干?”   “从河南来,准备在此地访友。”那位姓姬的年轻人沉静地说:“请问诸位有何指 教?”   张巡捕用目光向两位中年人看,两位中年人同时摇头,表示不是所要我的人。   “小姑娘穿一身白。”另一位巡捕不识趣强出头:“是不是姓郝?”   “怎么,你替我改姓?”小姑娘不悦地反问。   “咦!你比我还凶?”李巡检冒火了。   “小妹,不可无礼。”姬姓年轻人含笑阻止乃妹生事:“大概他们把你看成云裳女史 啦!”   “你难道不是?”李巡检不肯善了。   “瞎了你的眼睛。”小姑娘大发娇嗔:“本姑娘姓姬,在河南中州……”   “咦!姑娘是中州姬家的人?”一位中年人讶然接口:“姑娘可知道天涯怪乞?”   “十几天前,曾与解前辈在山西办事……”   “哎呀!原来真是姬姑娘,柴大侠的姨甥,失敬失敬。解前辈现在齐云庄,没料到姑娘 也赶来了。说起来不是外人,诸位何必落店?镇西有船,可否请诸位移玉前往齐云庄?”   “这位大叔是……”   “在下车毅,十余年前曾见过云裳女史的本来面目,因此自告奋勇,协助井庄主前来查 看。”   “哦!原来是神手客车大侠。”姓柴的年轻人接口:“在下柴贤。”   “哦!柴大侠的长公子,失敬失敬。”神手客欣然说:“到齐云庄要不了片刻,诸位这 就走好不好?”   “好,理该前往拜望井庄主。”柴贤欣然同意。   众人有说有笑往店外走。食厅中的白书生向替他斟酒的吴小珠笑笑,毫无顾忌地托住了 那又白又嫩的玉手。   “谢谢。呵呵!好险是不是?”他放涎地捏捏小珠的手:“他们走了。”   “什么好险?”小珠用另一手在他放肆的大手上轻打一下:“他们是些什么人?”   “他们是什么人,我一个也不认识,那两个穿公服的是巡捕错不了,他们好像在找人, 我熟悉的人。看他们的神情,不会是找你吧?”   “找我?啐!你以为我是什么人?轻狂!”小珠撅起红艳的小嘴,恨恨地白了他一眼: “如果你也把我看成粉头,最好是少惹我,免得有玷你白公子的门风。”   “咦!小珠,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他半真半假地说:“我的意思是见过你的人很 多,像朋友一样见见面聊聊天,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你一定要把男女间的事弄得那么复杂 吗?我不否认我有点轻狂?但轻狂是有限度的,总不能在大庭广众之间恶形恶像,是吗?你 我这几天相处,我曾否对你说过不礼貌的话?曾否毛手毛脚……”   “你呀!不要假撇清,刚才你就捏我的手。”小珠一指头指在他的额头上,贝齿咬着下 唇似嗔似喜,那媚态真令人心荡:“总之,你并不怎么道学。少喝些,今晚有人送阿胶来, 我治酒请你赏光,亲自下厨,怎样?”   “我这里先行谢过。”他春风满面:“等会儿我叫店伙去雇船,明天回济南。”   “哦!就走?不多玩几天?”小珠黛眉深锁:“这样好了,晚上我们好好谈谈,雇船的 事我去安排。”   整个下午,齐云庄的人与官方的巡捕密探,在秋张镇进进出出,镇民脸上的神色越来越 明显,到处都可以发现目光犀利的人徘徊。   齐云庄的警网正步步收紧,注意力似乎有集中秋张镇的迹象,傍晚时分,码头上引发一 场小规模冲突,四个来历不明的江湖人,与井庄主的好友兖州穿云燕赵裕,展开一场势均力 敌的恶斗,结果是四位江湖人吃了一点小亏,愤愤地雇小船走了。   监视入境离境的人,都是江湖上的知名好手,凭经验和犀利的目光,全神贯注寻找可疑 的猎物。   白书生是济南的豪门公子,以三十两银子买一两阿胶,以及以值四五万金的珍珠当玩具 玩的事,已成了轰动的新闻。粮捕衙门的人不但不敢查他的行动,反而派人暗中保护他的安 全,万一出了意外,那可不是好玩的事,豪门与官吏彼此一家,上峰追究下来,那还了得? 齐云庄的江湖朋友,更不敢自讨没趣找他的麻烦。   吴风的住处在店后的一排住宅内,是安顿店中伙计的一排土瓦屋,天黑后不久,白书生 成了吴风夫妇的上宾。   两进厅,后面另有内室。内堂前一座天井,两侧有走廊,酒筵设在内堂,可见吴风夫妇 并没把白书生当作外人。这种向礼教挑战的安排,是极为罕见的。   吴掌柜敬了客人三杯酒,便推说要到店里照顾告辞走了,只剩下母女俩陪客。在普通人 家来说,这是十分犯忌的事,吴焦氏是风骚入骨的半老徐娘,吴小珠是双十年华的大闺女, 而白书生却是豪门纨绔子弟,这算什么?在在皆表明吴焦氏母女不是什么好东西,存心不 良,有意勾引良家子弟。   再喝了两杯,吴焦氏也藉故走开了。   吴小珠已有了三分酒意,这是闺女们最动人的时光,春色眉黛,一举一动皆表现出万种 风情,粉颊酡红,一颦一滋味,一笑一销魂。   “白公子,上次听说你到京城,游玩了将近百天。”小珠牵起衣袖,露出羊脂白玉的皓 腕替他斟酒:“想不到你的游兴如此浓厚,把家中一妻两妾丢下守空房,你这是为什么?”   “咦!你怎么知道我到京城游玩?”他似乎极感惊讶:“我是上月杪返家的,至今不过 十二日,连济南的亲友也很少知道我来张秋,你怎么知道的?”   “济南到这里乘船只要两天。”小珠移坐过来嫣然微笑:“所谓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 里。”   “算你厉害。”他笑笑:“那次上京,其实是替家父搜购禁品长白老山参。你知道,这 是大内的御用品,搜购冒的风险很大很大。汉人禁止出关,所以非向旗人设法不可,只要走 漏一丝口风,那可是天大的祸事。”   “弄到了没有?”   “弄到两盒共七枝成形老参,共花了一万五千两银子。哦!小珠,阿胶……”   “今晚恐怕无法送到,可能明早凌晨到达,放心啦!公子爷。要是不放心嘛,今晚你就 在我家歇宿相候。”   “在你家歇宿?出门就是客店的后院……”   “你这大笨牛。”小珠媚笑着捏了他一把:“不瞒你说,有件事我想拜托你。”   “呵呵!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不要说什么拜托不拜托。”他一点也不笨,将小珠的手捉 过来温柔而又贪婪地摩娑:“只要你开口,我如果能办得到,赴汤蹈火……”   “唷!瞧你多会说话。”小珠被他拉近,乘势娇躯一歪,倚在他肩上了,笑得媚极,神 情艳极:“你很容易办到的,我怎肯让你去赴汤蹈火?”   “到底是什么事?”他的手挽住不胜一握的小蛮腰,暖玉温香抱满怀:“有钱可使鬼推 磨,有势可以叫人去死;济南白家没有办不通的事。”   “这可是你说的。”小珠半推半就地像征性推推他在腰部往上移的手:“我要和爹娘到 济南游玩十天半月,而我们在济南无亲无故人地生疏,你能替我们安顿吗?”   “哈哈!你在说笑话。”他大笑,手终于占领了禁区:“城内城外,我家没有一百栋房 舍,也该有五十栋,你爱住哪里就是哪里,住一辈子也无妨,这算什么值得一提的事?”   “唷!你说得真轻松,无亲无故的,住到你家去,你爹娘和你家的人怎么说呢?”小珠 颊红似火,贴在他肩上吐气如兰:“人言可畏……”   “鬼话!什么人言可畏?家父母从不管我的事,我那些妻妾更不敢过问。这样吧,就说 你是……是一门表亲好了,反正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多着呢。”   “表亲?好啊……”   “那你就是表妹罗!我们可就说定啦!何时动身,你只要派人捎个信来,我立即派人派 船来接你。”   “不,我要明天走,等送阿胶的人一来就走。”   “这……听巡捕们说,本镇的人好像最近暂勿离境……”   “哦!你怕他们,好吧,既然你有困难……”   “这是什么话?”他拍拍胸膛:“这位同知老爷天胆,也不敢干涉我的事,只要将家父 的名贴往布政使衙门一送,保证他丢掉官还得坐牢。好,明天一起走,看谁敢拦阻,哼!我 要他吃不完兜着走。”   “嘻嘻!我知道你靠得住的。”小珠在他脸上亲上一吻,吻得他忘了生辰八字,忘了 形。   他老实不客气,把小珠抱得结结实实,火热的嘴唇,掩住了那双红艳红诱人犯罪的樱桃 小口,上下其手恶形恶像。   春满内堂,绮旖风光不足为外人道,反正是酒令智狂,脱略形骸,男有心女有意,就是 这么一回事。   东厢的室内,两双怪眼从秘孔中监视堂中的一切动静,终于,两人满意地离开了。   这一顿酒,直拖至三更天,两人衣衫不整,衫裙凌乱。最后是白书生醉得像死尸,身上 的荷包、夹袋、靴统等等存放物品的地方,皆被小珠母女搜遍了,除了价值巨万的珍玩,没 发现任何可疑事物。母女俩将所有的珍玩放回原处,由吴风将白书生背回客店。   破晓时分,码头来了一艘船,一名中年人与两名船夫,携有一只柳条篮登岸。暗影中踱 出两名巡检,两位劲装的中年人,劈面拦住了。   “什么人?站住!”一名巡检低喝。   晓色朦胧,不易看清面貌。中年人谦卑地行礼,说:“小的是阳谷段家的段义,奉东昌 客栈吴掌柜的嘱托,特地带来五十两纯正阿胶。”   白书生买胶的事,可可说尽人皆知,巡检毫不留难地大手一挥,示送放行。   街口的暗处也有两个警戒的人,也就不再现身留难。   片刻,对岸的渡船靠岸,上来了十二个人,其中有姬姑娘兄妹,那位神手客车毅佩了 剑,一上岸就向两巡捕和两位中年人急急地说:“曹州传来消息,天罗曾在曹州逗留,按行 程,今明两天可能赶到。庄中清查的事还没有结果,夜枭上次夜闯齐云庄寄柬留刀,可能是 声东击西的诡计,他和妖女很可能藏身在镇中,庄主要加派人手严密封锁,再逐一清查可疑 的人。诸位请多费心。姬姑娘认识天罗和夜枭,咱们请她把他们的长像特征,向驻镇的人解 说清楚。”   “那就请姬姑娘到鸿记栈号与其他的人见面详谈,请随在下一同前往。”中年人说完, 领先便走。   进街口三二十步,对面来了七个人。是刚才过去的送阿胶的三个人,另四人是白书生、 吴风一家三口。白书生似乎宿酒仍未全醒,由小珠半拉半扶而行。吴风则提了白书生的包 裹,与送胶的段义有说有笑地跟在后面。   双方虽相错而过,但皆无法看清对方的面貌,街道暗沉沉,距天亮还有半个时辰。   留在码头的两巡捕和一位中年人,很负责地拦住察看,看清了所有的人,巡捕一怔, 说:“咦!吴掌柜,白公子怎么啦?”   “我没醉。”白书生大声说:“那些阿胶是假的,真的黝黑光洁,可鉴人毛发,轻拍即 碎。哼!两千两银子买这些假货,吴掌柜,你把本公子当什么人?你好大的胆子,我看你是 不要命了,你活腻了。”   “公子爷,不是小的经手,小的事前并未过目。”吴风惶恐地解释:“小的没想到段家 的人会黑良心……”   “我唯你是问,还有小珠。”白书生声音更大:“你们今天都得到阳谷,弄不到真货, 本公子送你们进大牢,本公子说到做到。姓段的,你的船呢?”   “公……公子爷……”段义不住发抖,语不成声。   “我说段义哪!”巡捕摇头苦笑:“你们阳谷段家是殷实的商号,去年今年河井都不出 水,所以没出胶,没有货,怎能贪暴利骗人?而骗的却是伸一个指头,可以要你死一百次的 济南白公子,何苦?走吧,快回去找你们的长辈出面解决,不然……”   “不然,本公子要他段家后悔八辈子。”白书生怒叫。   “这……公子爷,船……船就在码头。”段义慌乱地向码头一指。   就这样,七个人上了船,船驶离码头,顺水顺流走了。   辰牌末,大批高手涌至码头,拥上了两艘快船,领先登舟的是井庄主、天涯怪乞,还有 姬家兄妹。   “咦!怎么一回事?”一名巡检讶然向随来的同伴问。   “吴掌柜一家子挟持白公子逃走了。”那位巡捕说:“捉住了三个船夫,其中一个叫段 义,他们都是在东河受雇的坏船夫。这是说,接白公子走的三个船夫是假的。如果其中有夜 枭,白公子完了,报应。但愿井庄主能追得上。”   船轻,水急,天一亮,船急驶过东河,顺流急放。   舱内,白公子与小珠腻成一团,美人在抱,乐昏了头。   巳牌末午牌初,船抵平阴北面的东流店,这里是东昌府地境。北行三四里,白公子突然 向窗外望,说:“船走得好快,小珠,你听过平沙溪吗?”   “知道,就在前面两里地。”   “哦!驶入平沙溪好吗?往里五六里,有座望霞别庄,那是我家的产业,有几位长工看 守,里面窖藏有白银六十余万两,那是家父任淮安河工时赚来的。”   “好啊!”小珠欣然说:“到望霞别庄住两天岂不甚好?爹,船驶入平沙溪。”   “爹听到了。”在前舱面的吴掌柜说。   平沙溪宽不过五六丈,但小船仍可行驶。驶入五里左右,溪面越来越狭窄,水越来越 浅,两旁白了头的芦苇密密麻麻。溪面一折,前面北岸是一处平坡,泊了两艘乌蓬船,不见 人迹。   白书生已出舱,挽着小珠的柳腰状极亲昵。   “靠岸!”他高声说:“坡那边有条大道,可直抵望霞别庄,步行两里左右。”   船靠上了溪岸,众人下船。后舱钻出那一位自称段义的船夫。段义这时没带帽,露出本 来面目,特征是尖耳圆脸,真有点像猫头鹰面孔,两颗特尖的虎牙却像狼。   登上平坡,后面突然传来两声惨叫,众人扭头一看,大吃一惊。   那两艘乌蓬船中,突然钻出八名中年大汉,以奇快的速度跃登段家的船,迅速地击倒留 守的两名船夫。   吴掌柜从衣底拔出一把精光四射的匕首,正想张口招呼,突觉背脊一震,直挺挺地向前 一栽。   “咦!你……”小珠骇然惊呼。   击倒吴掌柜的人是白公子,难怪小珠惊骇。   “我,天罗丘如柏。”白公子笑笑说:“扬州荻村的事犯了,云裳女史,你躲得真 稳。”   “你……怎会是你?”小珠大骇:“你……你……”   “在下比夜枭早到一天。”他泰然地说:“夜枭夜入齐云庄向你示警,次日晚间,你把 真正的吴小珠送入齐云庄装病替代你。你本来可以远走高飞,但为了安排运走你的窖藏而耽 误了。等天涯怪乞赶到,封锁了张秋镇,你走不了啦!其实,你该发觉凶兆的,夜枭并未寄 柬留刀,是我为了要利用井庄主迫你们现出原形的绝着,但你竟然忽略了。不要往下抢船, 那八位仁兄都是天地会的高手刺客,对你们这些汉奸仇深似海,落在他们手中,可怜!”   本来想冲下夺船的夜枭和吴焦氏,如中雷殛般站住了。   “你……我为何要找……找我?”小珠问。   “夜枭三个人知道荻村反清复明志士的秘密,由你派白娘子与孙巡检连络。白娘子从孙 巡检处盗走五万两银子,却被赵三吞没了。领路杀入荻村的人,一个是夜枭,一个是吴掌 柜,另一个是谁?”   “是我。”吴焦氏取出了短剑:“咱们的所为,该是忠君爱国的表现……”   “呸!你敢对在下说这种话,你忘了你是大汉的子孙?你什么都不是,你只是一个利令 智昏的汉奸。孙巡检得了五万两银子,你们想必不少于五万,能出得起十万银子的人,决不 是官方人士。志士们谋刺皇帝,受累最重的人就可能是主使者,在下判断必是扬州八大盐商 之一,招出来,在下可替你们讲情,说!谁?”   “没有人会告诉你。”云裳女史说:“你死吧!”   玉腿扬处,崩簧乍响,原来她右腿外侧藏有弩箭,但没有弩箭射出。   丘如柏左手一伸,丢下三枝八寸铁弩箭。   “你身上的每一部位我都摸过了。”他邪笑:“袖底的喷管已变了形,喷不出什么歹毒 玩意来了。”   河下上来一名大汉,在二十步外咬牙说:“丘大侠,凶手已经都在,交给咱们好了,由 咱们逼出主使人来。”   “你们对付不了他们。”他说:“逃掉了一个,我天罗的信誉岂不扫地?你们退,我会 把他们交给你们带回扬州。”   云裳女史一跃三丈,突然大叫一声,砰然摔倒。   丘如柏双手齐扬,三枚乾隆通宝有如电光一闪,云裳女史倒了。夜枭侧跃四丈,也倒 了,另一名船夫打扮的人,刚纵出便挨了一钱。   “我要你招出主使人。”丘如柏向吴焦氏厉声说:“希望你不要让天地会的人用残酷的 手段对付你。”   吴焦氏银牙一咬,挺匕冲上拼命。   一匕落空,第二匕尚未攻出,丘如柏的打击已雷霆似的光临,一脚踢掉匕首,反掌劈在 吴焦氏的耳门上。   两艘快船出现,长桨破水,船疾射而至。   八名天地会的人,似乎已料追赶的人该是些什么人。八人一拥而上,擒住五个人立即上 绑。一名大汉上前,将一把连鞘长剑恭敬地奉上。   “你们先在一旁相候,不必理会他们。”他接剑说:“这是在下的事,必须由在下解 决。”   三十余名武林高手,在坡上面面相对。   “丘兄,果然是你。”姬姑娘讶然叫:“可否平心静气与井庄主商量?”   “没有什么好商量的。”井庄主怒火上冲:“他这样做,未免欺人太甚。阁下是天罗丘 如柏?”   “正是区区在下。”丘如柏冷冷地说:“在下已经给足了阁下的面子,不但遵守解前辈 的约定,而且将人诱离贵地数十里外下手……”   “住口!你侵入敝庄寄柬留刀……”   “那是给你留面子,你知道吗?”他沉声说:“云裳女史化名为济南宣家的闺女,做了 你井家东庄总管尚永平的妻子,事前早已安排李代桃僵妙计,危急时由安排在东昌客栈的吴 小珠替代。阁下,尚总管的妻子是否突然得了急症?上吐下泻整个人变了形?四年的夫妻, 尚总管应该可以分辨出妻子身上的特征,阁下回去一查便知。在下的手段虽然有欠光明, 但……”   “你承认有欠光明就好办。”井庄主抢着说,拔剑出鞘:“这是井某平生所受到的最大 侮辱,是可忍孰不可忍,你必须还我公道。当此地武林朋友的面,井某向阁下挑战,公平决 斗,你我必须有一个人躺下来。”   “井老弟。”天涯怪乞伸手虚拦:“请三思,丘老弟的行事,必有不得已的苦衷,何不 问问他擒云裳女史的理由,再……”   “老哥哥,不要让他的天罗名号愚弄了。”井庄主固执地说:“这种在江湖神出鬼没的 浪人,如不好好教训他,日后不知要闯出多大的灾祸来,老哥哥你就别管啦!”   “阁下号称擎天一剑。”丘如柏也冒火了:“在武林位高辈尊,在地方称豪道霸,在江 湖武断是非,早就看我这种不畏权势的小人物不顺眼。同样地,在下也看你不顺眼。在下擒 捉云裳女史的理由,也不可能告诉你,老实说,你还不敢听,听了你将有滔天大祸,听了你 将每天晚上做恶梦。日虞大祸之将至,信不信由你。你上吧!看你擎天一剑的绰号是否名符 其实。”   他说的是实情,这种事不论官方或反清复明志士,都不会置之不理,井庄主有家有业, 怎担得起此种风险?   他这番话,听得群雄人人变色,敏感的人,心中油然生出毛骨悚然的感觉。但井庄主是 当局者迷,认为这是他自圆其说的信口胡诌的狂语,咬牙说:“姓丘的,你狂吧,你将永远 永远后悔。”   丘如柏拔剑出鞘,丢掉剑鞘举步到了下首,神色庄严地举剑立下门户。剑尖徐徐下沉的 瞬间,他的神色变了,整个人似乎被一重神秘阴森诡异的气氛所笼罩,秋风从他前面吹来, 袍袖迎风飘举,不远处的树林,落叶飞舞向坪中飘落,本来刺目的阳光,突被一阵乌云所掩 盖。   九月秋风寒,深秋了,该冷啦!   他的剑,徐徐指向十步外的井庄主,全身每一条肌肉都是松弛的,握剑的手似乎毫无力 道。但他那双本来清彻、明亮、平和的大眼,却变得阴森、冷酷、奇寒,黑的瞳孔更黑、更 大,焕发出肉食动物特有的光芒,那慑人心魄的杀气,一阵比一阵强烈,像怒涛般向对手涌 去。那闪烁的剑身光芒,也发出令人心寒的气势。   井庄主冷静下来了,六合如一屹立如岳峙渊停,强烈的信心,可抗拒任何外界所加予的 压力。   以神御剑,擎天一剑的绰号决不是浪得虚名。   丘如柏迈出第一步,第二步……   井庄主位高辈尊,屹立待敌。   相距已在丈二,空间里散发着浓浓的死亡气息。   剑尖遥遥相对,双方都没有移位争取空间,制造攻击机会的打算。这是说,双方都是剑 道通玄的高手,不击则已,击则有敌无我,以凌厉无匹的强攻,击破对方无懈可击的防守, 功力相当,不可能移位制造机会,移位却是暴露自己弱点空隙的致命伤。   双方的神意,早已在作生死存亡的凶险缠斗,任何一方的意志和气势减弱,便注定了失 败的命运。   天涯怪乞长叹一声,向身旁的姬家兄妹低声说:“姬侄,你们三剑合壁,由柴贤侄主宰 聚力,或可替他们拆解,免去两败俱伤的可悲的局面。”   斗场距河滨约有五十步左右,按理,老花子的话声太低,不可能传抵河滨。   “老花子,你叫他们三个人上,不但解不了围,反而送掉他们的命。”河滨突然传来银 铃似地语音:“柏哥哥,你一定要摆出那种村夫俗子的鬼样子,引诱这些所谓武林高手名宿 和你斗剑消遣吗?”   众人大惊失色,扭头一看,怔住了。   一艘轻舟不知何时已靠上了吴风的船,四位金童似的小娃娃,正在搬船上的金银箱笼。 船头上,站着一位明眸皓齿,有如仙子临凡似的绿裳少女,正微笑着向上眺望,清新秀丽的 面庞毫无火气,似乎这一大群武林高手并不是杀人放火的可怕人物。   “我就来。”丘如柏说,慑人心魄的杀气消失了:“我的夜明珠还在妖女身上呢。”   “你没有毛手毛脚取回来?你从来就没老实过,骗人。”少女跳上岸:“我要看看妖女 到底怎样美,居然使你变成了柳下惠。”   这瞬间,井庄主突然发起猛烈的攻击,剑气突然迸发,剑发似雷霆,锋尖光临丘如柏的 胸口。   怪事发生了,丘如柏左手大袖一挥,井庄主的剑随袖出偏门,马步一乱,而丘如柏的剑 尖,却毫无力道地点在井庄主的胸口。   “树大招风。井庄主,你该明白的。”他收了剑:“幸而在下相信你不至于收容妖女, 所以,小心策划以保持阁下的声誉,手段容或有欠光明,尚请海涵。”   井庄主脸色苍白,额面沁出冷汗,突然将剑一丢。   “老弟,擎天一剑即从江湖除名。”井庄主失声长叹:“我井若天在练了一辈子武艺, 只用在武林争强斗胜上,与不务正业的人并无不同。老弟,在你面前,我感到惭愧。你做得 对,大仁大义,你本来可以把齐云庄搞个烟消火灭,在下深感盛情。奇怪,老弟能在山西快 速赶来,而你的这些同伴,怎么也来得这么快?”   “在下早就料定这妖女必定潜伏在运河两岸,所以早两月已经布置停当,消息一发出, 飞骑传讯信鸽传书,千里外旦夕可及。不瞒庄主说,解前辈到达的前七八天,贵地附近已经 布下了天罗地网,信息同时传抵扬州,来接人的朋友却是昨晚赶到的。”   “老弟这些朋友……”井庄主指指守俘的八大汉。   “请不要问,恕难奉告。”   “在下多问了。”井庄主总算不糊涂:“这位小姑娘秀慧如仙……”   “井庄主不要奉承我,我只是一个野丫头。”绿裳少女轻盈地走近,笑容十分动人: “请相信我柏哥哥的话是诚意的,如果依我的意思,恐怕早就把贵庄闹得天翻地覆了。你知 道,让柏哥哥和一个自称女史的妖女打交道,那是最危险的事,柏哥哥不是什么圣人。”   “你不要嘴碎,坏丫头!”丘如柏笑骂:“就是你多嘴。武林剑术三大名流,井家霸 道,柴家诡奇,徐家浑雄。目下井柴两家俱在……”   “丘兄,我们不会陪你练剑。”姬姑娘含笑接口:“我才不会上你的当,那天十一个一 等一的武林高手和太行山悍寇,十一具梅花弩筒布阵围攻,没有一个人能有机会出招,一个 个在你的气势压迫下形同失魂。井柴两家联手,能占得了便宜吗?”   “那可不一定,只要你们心中不生杀机,我柏哥哥是不会认真的,保证你们可以斗成平 手。”小姑娘向丘如柏伸纤手:“你还不打算走吗?你不带我去扬州玩,我给你没完没 了。”   丘如柏举手一挥,八大汉扛起俘虏往下走。八个人面无表情,一看就知不想与这些武林 高手名宿打交道。   丘如柏向井庄主施礼,说声抱歉,挽了小姑娘的手,亲热的并肩往下走,上了船,四小 童四桨齐动,如飞而去。   三十余位高手,你看我我看你,久久,像是僵化了。   --------------------------   无涯 扫校, 旧雨楼 独家连载 旧雨楼·云中岳《无情刀客有情天》之“卧虎藏龙”——搜 杀 令 云中岳《无情刀客有情天》之“卧虎藏龙” 搜 杀 令   范永昌踏出龙江酒楼,他知道,鱼儿已经上钩了。   对面街角,一位青衣人正转过身来,那双三角眼令人一看就浑身不自在,相距不近,但 他仍可感觉出那人的阴森气息,像潮水般向他扑来,有浓依的寒意压上他的心头。   已经是二更天,街上行人渐稀。龙江关没有夜禁,但毕竟没有南京城内繁荣,这时街上 已经没有几个闲荡的人。   他在思量,要不要到相好的小桃姐家中走走?他应该多给对方一些准备时间,让对方及 时采取行动。   看情势,好像对方已经发动了,因为他已经发觉,自己的两个保镖并未下楼,一定是被 对方的人截住了。他的那两个秘密保镖,其实并不算秘密,在龙江关混的地棍,谁不知道他 拥有一群效忠于他的亡命之徒?   他抬头看看天色,天空阴云密布,暗沉沉风雨欲来,江风吹在身上微带凉意。他在想: 我能控制得住情势吗?   他决定了正确的行动,往小桃家中走走。到小桃家必须绕过南衔,折入北城巷,那一带 小巷极少开灯,黑沉沉最适合怀有阴谋的人展开行动。   绕过南街,他习惯地回头察看。果然不错,两个保镖并未跟来。为了做一笔大买卖,保 镖吃吃苦头是应该的。   他必须装出慌乱的表情,以免引起对方生疑,发现保镖失踪,怎能不惊慌?妙极了,那 三角眼的家伙跟来了。   可是,他却真的发慌了,对方如果突下杀手……   对即将到来的凶险变化,令他深感不安,可是,这种情势不是他所能控制得了的,挨几 下重的,断了胳膊少条腿不算大事,怕只怕挨一下就死翘翘,那才冤哉枉也,那些家伙手脚 不知轻重,杀人如屠狗,下重手太平常了,想起来真有点毛骨悚然,这件事真不是人干的。   心中一紧,他脚下加快,进入了小巷。   意识中,他变成了一条小鱼,两条嗜血的巨鲨,正向他慢慢游近,血盆大口正无情地向 他张开。   “继续走。”阴森的语音响自耳后:“免生意外。”   “你老兄的两个保镖喝醉了。”另一条巨鲨语音更冷:“现在,请带咱们去见贵会南京 地区主事人,真名号好像叫笑面无常汪云飞。对外就不知是何称呼了,没错吗?”   “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他心中一宽,总算没挨揍:“在下拼命三郎范永昌,在龙江 关只有小小的局面,南京藏龙卧虎,我范永昌算老几?诸位是否找错了人?”   “不要说找错人,杀错人也是小事一件。”第一个提警告的人凶狠地说:“你老兄最好 希望咱们没有找错人。”   “咱们是善意而来的。”第二个人说:“范老兄,不要不识好歹。贵会是江南这一行中 的第一把手,咱们能找到你,可知咱们也不是外行。嘿嘿!你老兄如果不肯合作,后果将极 为严重,这一面你老兄应该不要人提醒你。”   “诸位是……”   “京师来的,够了吗?”说的是京腔官话:“点将录的执行人,范老兄,你最好知道得 少一点,最好不知道。”   范永昌并不感到意外,但却不得不装出吃惊的表情,打了一个冷战,浑身似在发抖。   江湖朋友如果不知道点将录,就证明他见闻有限。   三年前夏五月,白莲教教主徐鸿儒联合闻香教与棒锤会,在山东举事造反,于梁山泊寄 家口聚兵发难,手下贼首一百零八将,号称三十六天罡星和七十二地杀星。可惜闻香教和棒 锤会来不及赶到聚会,四个月后徐鸿儒兵败滕城被俘,磔死京师。   而现在,国贼魏忠贤乱政,庙堂中忠臣烈士被屠杀几尽,把大明皇朝搞得烈火焚天人死 财尽。魏奸的忠实爪牙兼干儿子工部右侍郎崔呈秀,替魏奸列了四册名单。   第一册称天鉴录,列东林党首要,第一名是大学士叶向高。   第二册称天鉴录副册,列的是东林党次要人员。   第三册称同志录,列名的是魏奸的忠实朋党走狗。   第四册称点将录,共一百零八人,沿用徐鸿儒的贼首绰号,称三十六天罡星七十二地杀 星。这些人,都是魏奸必欲杀之而甘心的忠臣名流大儒。第一名是托塔天王李三才、及时雨 叶向高、浪子钱谦益、圣手书生文震孟、白面郎君郑曼、霹雳火惠世扬、大刀杨涟、智多星 缪昌期……   地杀星第一名是神机军师顾大章、旱地忽律游大任、鼓上蚤汪文言……   这一百零八将中,目下已诛杀大半了,被株连而死的人成千上万。逃亡的人,正由专人 按名捕拿,有些解赴京师,有些就地屠杀。厂、卫的缇骑遍天下,被擒捉押赴京师的犯人络 绎于途,天下汹汹,大明皇朝气数将尽。   范永昌快崩溃了,装得真像;他就要做这笔买卖。   这些所谓“缇骑”的人,代表了皇帝老爷,可以随意调动皇亲国戚,可以将各地的大小 官吏打入十八层地狱,可以任意杀人,可以任意抄任何人的家……   “好吧,在下带你们去见汪爷。”范永昌战栗着说:“你们找咱们黑龙会的麻烦,得不 到多少好处的。”   “到时候再说吧,范老兄。”右后方的人说:“目下首要的事是你老兄诚意的合作。”   范永昌带着六个人,偷越城关抄小径连夜北行,到达上元门进入幕府山区,疾趋山谷间 的一座大庄院。   任何一座庄院都养有狗,这座庄院也不例外,狂乱的犬吠声,吸引了打更人的注意。   已经是四更正,全庄二十余栋房屋黑沉沉。   范永昌在两里外便用灯笼打出了闪光信号,因此沿途不见有人出面盘问。   在高大的庄门楼前,范永昌在门上叩了七下。片刻,沉重的庄门拉开了,一个黑影当门 而立。   “范兄,这些是什么人?”黑影低声问。   “张兄,请不要问。”范永昌语气极不稳定:“请将信号传入,有重要人物须面见汪 爷。”   “唔!范兄,你是否被劫持了?”张兄沉声问。   “没有没有。”范永昌急急否认:“请……”   “范兄,你应该知道规矩。”张兄声色俱厉:“兄弟重责在身,如果不弄清楚……”   “阁下。”范永昌身后的人大声说:“你通知吧,京师十三太保的千手灵官黄承先来向 他问好。”   张兄吃了一惊,有点不知所措。   京师有专门捉人杀人的十三位高手,称十三太保名震天下。十三个人中,六个是魏奸的 狗爪子,三个是锦衣卫的世袭百户,两个属五城兵马司,两个是魏奸的宫中姘头,奉圣夫人 客氏的保镖。而十三个刽子手暗中皆受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指挥。魏奸的忠实虎伥,出主意 公然谋杀张皇后、饿死裕妃、吊死胡贵人与选侍赵氏的人,就是这位田尔耕。   “诸位请稍候,对不起。”张兄惶然后退:“在下这就把信号传进去。”   千手灵官拍拍范永昌的肩膀,把范永昌吓了一大跳。   “南京十大名人之一的汪财神,竟然是名震武林的笑面无常汪云飞,贵会重要人物掩护 身份的办法委实高明。”千手灵官和气地说:“难怪咱们的人花了一个月工夫,费了九牛二 虎之力,仅查出你老兄一些底细,谁又肯花工夫在名人仕绅身上浪费工夫去查呀?佩服佩 服。”   “能把在下的一些底细查出,已经很了不起了。”范永昌苦苦笑:“而诸位却远在京 师……”   “你错了,范兄。”千手灵官语气极为自负:“在下虽然远在京师。但天下各地所发生 的大事,皆难逃在下的耳目。在南京方面,你知道咱们有多少人活动吗?”   “大概知道一些。”范永昌说:“好像南京的锦衣卫,与京师的锦衣卫并不怎么合作 呢。黄爷好像不在卫厂,听说在是崔御史门下得意。”   崔呈秀是魏奸的干儿子,目下的官位已升至御史。这恶贼年纪比魏奸还大两三岁,在公 开场合也毫不脸红地称魏奸为父,天下人莫不耻之。范永昌的话,可能带有讽刺成份。   “你们的消息也灵通得令人吃惊。”千手灵官语气有点僵硬:“黑龙会名不虚传。刚才 你说找贵会的麻烦得不到多少好处,确是实情。所以,在下希望这次与贵长上会谈,能得到 完满的结果,不然,嘿嘿!彼此都有所个便,情势可能坏得不堪收拾。”   范永昌听得出威胁的弦外之音,真感到有点脊梁发冷。他在心中向老天爷祝祷,希望不 要发生不堪收拾的恶劣情势,如果这步棋走错了,很可能玩火自焚呢。   庄院像一座小城堡,四周的堡墙就有一丈八尺高,小股贼匪想攻进庄内真不容易。南京 十大富豪之一的汪全福汪七爷,拥有大庄院乃是合情理的事。目下虽则庄门大开,这批来自 京师的大人物,也不敢强行往里闯,乖乖捺下性子在庄门外等候,直至张兄重新出现相请, 方敢入庄。   不久,大厅灯光明亮,中门大开,汪财神汪七爷仅带了两位健仆打扮的人迎客,偌大的 华丽大厅,人太少显得大而无当。   主人肃客入座,仆人献上香茗,脸团团和蔼可亲、年约半百的汪七爷向范永昌挥手示 意。   “永昌,你回去好了。”汪七爷笑吟吟地说:“天没亮就走,你只有一个更次把一些琐 事交代,走吧。”   范永昌欠身应喏一声,顺从地行礼退出厅走了。   “兄弟汪云飞。”汪七爷的笑在南京是颇为罕见的,但今晚却一直在笑,可能是因为对 方已经知道笑面无常的底细,用不着再装出大富豪满脸债主像了:“诸位夤夜光临,汪某不 胜荣幸。”   “好说好说,来得鲁莽,汪兄海涵。”千手灵官客气地说:“事非得已,汪兄休怪。”   “黄兄的几位朋友,汪某似乎并不陌生……”   “汪兄的确并不陌生。”千手灵官笑笑:“在下有幸,替诸位朋友引见汪兄……”   千手灵官来了六个人,一个文士打扮,姓周,千手灵官含糊地介绍说是周师爷。一个健 仆,携了一只大包裹。其他三人一个比一个伟岸,一个比一个矫健。   鬼剑左丘兴,江湖上最神秘、最可怕的剑术名家。   追云拿月蒯勇,一个专用赤手空拳杀人的黑道恐怖大豪,杀人不用兵刃,浑身刀枪不 入。   毒郎君廖智,已死了十年的百毒魔君唯一传人,玩毒的宗师,江湖朋友闻名丧胆的可怕 人物。   千手灵官黄承先,则是名震天下的暗器名家,武林的高手名宿皆无法接近他三丈之内, 在十丈外杀人有如探囊取物。他并不是有一千支手的怪物,但他可以在同一瞬间,将同时围 攻他的三二十名高手用暗器击毙。   笑面无常大概已经知道这些人的来历,所以在神色间依然保持从容镇静,笑容依旧,但 其实心中暗惊。   引见毕,双方少不了客套一番。   “无事不登三宝殿。”千手灵官开门见山道出来意:“兄弟从京师未,名义上是奉崔御 史差遣,其实是受倪御史倪文焕与李中官李实所托,与贵会交涉一件事。”   “兄弟感到无限光彩。”笑面无常慨然说:“但不知何事需要兄弟效力?只要力所能 逮,决不敢辞。”   “在下先行谢过,不胜感激。”千手灵官抱拳道谢:“请问汪兄,可知道三月前贵邻吴 县故吏部主事周顺昌所发生的事故?”   “哦!听说过。黄兄,这件事闹得很大,几乎激起惨烈的民变……”   “本来就是民变。缇骑擒解周逆官,全县官民罢中示威,暴民攻击使者,不但击毙了专 使,更将泊于胥门,擒解另一逆官黄尊素的缇骑专使驱散,杀使沉舟。死的使者是……”   “是东厂的第一剑客神剑晁庆。”汪七爷笑笑接口。   “对。主其事的人,是吴县知县陈文瑞,他是周顺昌的门生。暗中助逆的人,是巡抚毛 一鹭。动手行凶的人是死囚颜佩韦,和一个年约二十三四岁的青年人。”   “颜佩韦已经自尽……”   “那位年青凶手,赤手空拳夺了神剑的剑,一掌震裂了神剑的天灵盖。这个人,倪御史 和东厂的朋友们,非要把他弄到手不可。经多方打听,已经知道他姓费,是吴县学舍生员李 生的朋友,叫费廉。事发后,李生全家失踪,姓费的也平空消失了。”千手灵官把手一招, 健仆将包裹在桌上打开,珠光宝气耀目生花:“这是兄弟带来的一份薄礼,请贵会帮忙,咱 们要这个姓费名廉的人。”   所谓薄礼,这一堆金珠最少也值六七千两银子。   “贵会消息灵通,眼线遍天下。”鬼剑左丘兴接口:“吴县与南京算是近邻,汪兄想必 已得到不少线索。举目江湖,能赤手空拳夺神剑晁兄的剑,决不是无名小卒,咱们要这个 人,兄弟携有东厂所发的十万火急搜杀令。”   “这人姓费,但名不叫廉。”笑面无常冷静地说:“叫文裕,费文裕,是三十年前突然 消失的天魔费衡的后人,以游学书生的面目在江湖遨游,露脸了几次,见过他的人并没有几 个。天魔费衡本来就是江湖凶魔,至于他的后人为何不为非作歹,令人百思莫解,所以起初 在下也不相信在吴县杀神剑的人是费文裕,直至查出他在吴县学舍露了几手弓马骑射绝技, 才敢肯定是他。敝会有他一份资料,足资参考,调查的人曾在苏州目击其人,相当可靠。”   “哦!汪兄肯帮忙啦?”千手灵官欣然问。   “兄弟义不容辞。”笑面无常不假思索地答,贪婪的目光不时掠过桌上那一大堆金珠, 这笔买卖已是他囊中物了。   “兄弟先行谢过。汪兄,兄弟还有条件。”   “黄兄的意思是……”   “咱们四个人,听候差遣,搏杀时必须在场。”   “呵呵!兄弟求之不得呢。”笑面无常欣然说:“诸位都是大行家,高手中的高手,兄 弟无任欢迎。给兄弟十天半月工夫安排,届时当有报命。”   “一言为定,这期间……”   “这期间,诸位是兄弟的贵宾。”   “那就多谢了,呵呵……”   宾主谈得投机,相见恨晚。破晓时分,仆人返回城中客店取行囊。当天晚上,主客出现 在秦淮河畔的金陵十二楼烟花水月中,似乎把收买人命的大事忘了。   其实,大阴谋正在进行中,而且加紧进行。   而在这段期间,京师方面,周顺昌已在天牢尸谏殉难,被奸贼们拷掠得体无完肤,至死 骂不绝口。原来这位胆敢向魏奸声称“世间不畏死男子”的好官,自被全县官民自缇骑手中 救出后,不忍故乡被太军莅境荼毒,于三月二十六日悄然动身赴京就逮,与其他烈士杨涟、 左光斗、熊廷弼、顾大章、汪文言、赵南星、周攀龙……一样,死得轰轰烈烈,光照史册。 满朝稍有作为的文武大臣,几乎被杀光诛尽了。   十八年后,流寇李闯王攻破京师,崇祯帝逃入后苑,登万寿山(梅山)吊死在海棠树下 之前,在襟前写下血书,依然有“然皆诸臣之误朕也……”一句,真可说至死不悟。他却不 知,他哥哥天启皇帝在位七年,已经把稍有用的忠臣烈士杀得鸡犬不留,留下的几乎全是祸 国殃民的贪官污吏,不亡国才是怪事呢,死时居然责怪诸臣误国。   两月后,宁国府。   这里是山区,小径东出浙江,西面有官道通向长江的大埠芜湖,水陆交通以芜湖为中 心。   城北三里地,三汊河口河泊所南首的宣城客栈,旅客们纷纷落店。这是水客们的聚会 处,是城外最繁荣的小镇市。   从芜湖来的小客船一靠岸,便上来了七位雄伟的旅客,每人带了一个特大号的包裹,像 是前来采购土产的客商。领先那位笑容和蔼的人是笑面无常汪云飞,与人打交道,操着南京 腔的官话,真像个南京栈号主人。   码头上,一个猿臂鸢肩,留了大八字胡,敞开青裰胸襟,露出满是胸毛的壮阔胸膛,有 一双黑白分明虎目的年青泼皮,正与查船的河泊所官兵说笑聊天,嗓门大,笑声高,颇为令 人侧目,他那流里流气,不修篇幅的粗犷泼皮气质,也令有身份地位的人不屑。   看到了笑面无常七个人,泼皮不动声色,向一位官兵低声说:“古老总,你们不查那艘 客船?”   古老总瞥了客船一眼,笑笑说:“那是没带货的客船,没有什么好查的。”   “嘻嘻!查奸宄呀!”   “小文。”古老总摇头苦笑:“好宄查不胜查,查也查不了。这年头,民不聊生,流民 逃丁遍天下,查到了又能怎样?正好住进大牢里吃碗平安饭,鬼才去管这些狗屁可怜事,真 正的奸宄,老实说,谁也查不到。”   “哈哈!那……养你们这些兵,只管抽货税揩油的?”   “无礼!”古老总半真半假叱喝:“胡说八道。”   “我敢给你打赌一文钱。”姓文的泼皮笑说,向笑面无常七个人的背影一指:“你们查 他们的路引,一定可以查出每一张都是伪造的,不信……”   笑面无常正要往街口走,突然转身,笑容更深了,但眼中却出现另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 光芒,狠狠地、阴冷地盯着远在十余步外姓文的泼皮。   姓丈的泼皮吓了一跳,话被逼回腹中了。   “你贵姓?”笑面无常笑问:“祸由口出,你知道吗?你吃哪条路的饭?”   “在下姓文,文风。在宛溪这条水路上,谁不知我浪里鳅文风是条没遮奢的好汉?”姓 文的泼皮拍拍胸膛:“你是外乡人,最好少生闲气。”   “很好,很好。”笑面无常点头微笑:“你是在下在贵地所认识的第一个人,也许我会 借重你的,再见。”   浪里鳅脸无表情,目送七人走向街口,眼看他们进了宣城客栈。   二更天,客栈的西院一间有内间的大客房,一个人在房外把守,一个人在院子里察看动 静。   灯光辉煌,八仙桌四周共坐了十个人。   一个鹰目炯炯的中年人,将桌上一些表册一一摊开,一面加以解释:“这是从苏州、杭 州、湖州、长兴、广德州分别抄来的户籍,确是李姓学生全家侨籍的详细记录。广德州户籍 承办人所开出的迁涉侨籍单,迁涉地确是宁国府。可是,就此断了线索,宁国府迄今尚未接 收到李生全家的侨籍单,沿途村镇没有任何人发现这一家老少经过。”   “广德州查证了吗?”笑面无常问。   “他们住在东门的来福客栈,确是由一个年青书生到衙门办理迁籍手续。八位男女,都 经过查证,确是李生一家七男女与姓费的人。瞧,这就是他们八个人的图形,各地的客栈店 伙都证实了就是他们八个人。”   “那……该到广德州去查才是。”   “长上。”中年人苦笑:“这里面有问题。”   “什么可疑问题?”   “按行程,他们绕道杭州,确是不合情理。如果他们想躲到宁国府来,该放舟越太湖走 长兴,或者在嘉兴西走湖州长兴出广德,但他们却多绕了几百里,到了杭州再折回来,不合 情理。”   “费小辈是头老狐狸,他走的是迷踪步。”笑面无常冷笑:“他在引你们起疑。但是, 他犯了严重的错误,没料到真有人查他的底。所以,他一到此地便躲起来了,不办迁入侨籍 手续,等一年半载风声过后,再出面补办。你的人都带来了?”   “都带来了,已按预定计划分布全城各角落。”   “很好。加紧查,只要查出李生一家老少的藏匿处,一定可以找得到费小辈的踪迹。 哦!图形够了吗?”   “每个人都有一张。”   “好,给我几张,交给黄兄四个人收藏备用。”   “长上不回南京了?”   “不,这件事我要亲自经手。”   足足计议了一个更次,宾主方散去各自返房就寝。   宁国府城是一座山城,城北十余里的敬亭山蜿蜒南来,隐起三峰伸入城内,即所谓城内 陵阳三峰。山上有一寺一观,为本城的名胜区,附近建了不少大户人家的楼阁亭园,都是些 有身份地位的人家。   景德寺在陵阳峰,是本城最大的丛林,僧房客院甚多,有些大户人家的子弟,常年在这 里寄住苦读经书。元妙观则建在西南的鳌峰上,住了三二十名修真的道侣,也建有不少客 院,向借住的施主们收些香火钱度日。在这里,信佛的人没有信鬼神的人多,所以元妙观的 香火,事实上要比建自晋代的景德寺要旺些。   笑面无常到达后的第三天午后,带了两位仁兄光临元妙观,找到了在观左西望亭与道侣 下棋的道玄观主。   道玄观主年届花甲,仙风道骨真有几分神仙气概。也许是上了年纪,很少外出走动,见 了人不喜多话,天生一双三角眼,与人应酬态度显得懒散,爱理不理惜话如金,因此人缘并 不好。   笑面无常进入亭内,往亭栏上一靠,盯着手持白子,正全神贯注计算棋局的道玄观主, 发出一阵平和的笑声。   千手灵官站在对面,另一位则倚在亭口的亭柱上。   观主的对手是一位三十余岁的壮年老道,穿一袭相当整洁的青道袍,听到笑声,若无其 事地瞥了笑面无常一眼,目光又回到棋局上,泰然自若毫无异样。   道玄观主根本不曾抬头,似乎不知道亭中来了人,也不曾听到那种似乎平和,但行家一 听便知有异的笑声,右手将一颗棋子捏来捏去,似乎全部精神都放在棋局上,对外界的惊扰 无动于衷。   白子已丢掉了半壁江山,正于左下方作困兽之斗。作垂死的零星争夺挣扎,难怪道玄观 主举棋不定,不知该从何处落子。   笑面无常发觉笑声并未发生作用,脸一沉,笑声突然增高了一倍。   笑声不再平和,简直有点刺耳了。   两个老道浑如未觉,仍然无动于衷。   笑声又增高了,绵绵不绝势如排山倒海,似要震破人的耳膜,直撼心脉令人脑门发炸。   啪一声响,道玄观主不耐烦地将棋子往石桌上一拍,缓缓抬起头,三角眼眨动了三两 下,向笑面无常不悦地说:“鬼哭神嚎似的,你不嫌烦人吗?贫道宁可听猪被杀时的嚎叫, 也不愿听你那催魂夺魄的鬼哭,你明白吗?”   笑面无常不笑了,哼了一声说:“在下以为你是聋子,原来不是的。”   道玄观上的目光,重新回到棋局上,重新拈了那颗棋子,不再理睬笑面无常。   “在下知道阁下在元妙观修真。”笑面无常说。   “江湖朋友中,最少也有上千人,知道我九阴羽士在此地修真,十五年来不曾远出云 游。”道玄观主冷冷地说:“你的消息,未免太不值钱了。”   “老朋友找你帮忙,所以……”   “帮忙做法事吗?谁死了?”道玄观主语利如刀。   “如果你老朋友肯帮忙,就快有人要死了,而且死的将不止一个,而是许多许多个。”   “作一次法事,一个法师银子十两。如果死得多,贫道该发财了。”道玄观主目光仍在 棋局上:“除了作法事,贫道从不帮任何人的忙;作法事如果没有银子,免谈;九阴羽士从 不施舍。”   “在下捐五百两香火钱,请老朋友帮帮忙。”   “你没听清楚吗?”老道的嗓音提高了:“除了作法事,其他免谈。这十五年来,贫道 一身轻松,无事无烦恼,活得很快乐写意,骨头老了,更不想多事,你就给贫道一座金山银 山,贫道也扛不了。没有别的事,你请吧!别打扰贫道的棋局好不好?”   “老朋友,这次忙你恐怕不帮是不行了。”笑面无常脸上又涌起了笑容。   “有这么严重吗?”老道冷冷地问。   “恐怕是的。”   “不行。”老道坚决地表示。   “这件事你非帮忙不可。”笑面无常地坚决地说:“你在此地十五年,城内城外百里之 外,连一只蚂蚁也瞒不了你,所以在下来找你帮忙。”   “贫道……”   “你非答应不可。”   “如果贫道不答应呢?”老道抬头问,三角眼阴睛不定,神情阴森冷漠。   “你去想好了。”笑面无常也笑得暖昧。   “动武?”   “大概会的。”   “你配吗?”   “那两位兄台配。”笑面无常指指两位同伴。   “贫道眼拙,贵友是哪座庙的神鬼?”   “我,千手灵官黄承先。”千手灵官拍拍胸膛说。   “我,鬼见愁郝伯阳,名不见经传。”亭口倚在亭柱上的人冷冷地说:“道长如果有 兴,在下陪你玩玩。”   老道眼神一动,随即恢复原状。   “贫道知道你们是何来路了。”老道抓了一把棋子:“难怪这么狂妄。”   “那你是肯帮忙了?”千手灵官问。   “抱歉,贫道十五年前,一直就是官府的死对头。现在,对帮助投靠官府的武林败类更 没有兴趣。”   “老道,你说话给我小心了。”千手灵官勃然变色,眼中杀机怒涌。   “贫道说错了吗?”老道冷冷地问:“我九阴羽士往昔是宇内凶魔,从来就不否认贫道 的凶魔身份,从来就不在乎别人的咒骂。看来,黄施主,你就没有贫道坦率。”   “老朋友,其实,在下所要求的事并不伤天害理。”笑面无常赶忙打圆场:“你的手面 广,向你打听几个人,不管成事与否,皆不会牵连到你,你又何必拒人于千里外?老朋 友……”   “我九阴羽士不愿做的事,任何人也威胁不了我,你们走吧,贫道……”   “在下却是不信。”鬼见愁大声说:“你出外面来,在下要带你走。”   壮年道士哼了一声,推子而起向鬼见愁走去。   “施主好大的口气。”壮年道士一面接近一面说:“贫道也是不信。”   鬼见愁退出亭外,往空地上一站,拉开马步拍拍手,哈哈一笑说:“既然大家都不信, 唯一的解决之道,便是拿出证明来。哈哈!来吧,在下等着呢。”   壮年道士缓缓迈步的身躯,突然以令人目眩的奇速掠出,眨眼间便欺近了鬼见愁,哼了 一声一掌切出,如山力道就在出掌时突然迸发。   叭一声爆响,鬼见愁封出一掌,双掌接实,气流迸爆中,双方稳不住马步,同时踉跄后 退。   鬼见愁多退了一步,共退了七步之多,脸色大变。   “摧枯掌!”鬼见愁讶然轻呼:“出手便是歹毒的绝学,你不是个好东西!郝某决不饶 你。”   声落迈步,双掌一亮,掌心出现一圈殷红,似乎手掌正在逐渐增大,双目杀机怒涌。   壮年老道看到了殷红如血的掌心,也感觉到鬼见愁无俦气势的重压,脸色突然变得苍白 失血,身形一挫,整个人似乎突然萎缩了,体积减少了三分之一。   一声怒啸,鬼见愁疾冲而上,左掌一伸,像火红色的铁盾迎面压出。   壮年老道不敢封挡,右闪、挫体、斜进、出腿,快逾电光石火,避开正面斜踢鬼见愁的 左胁。   “卟!”鬼见愁沉左掌硬挡踢来的一脚,右掌一合一收,勾住了壮年老道的胫骨,大喝 一声,扭身便摔。   壮年老道惊叫一声,被摔飞两丈外,向亭口飞去。   道玄观主恰好抢出,大喝一声,架住了飞砸而来的壮年老道,消去重压力道,扶住了 他。   “我的脚!”壮年老道吃力地站稳:“丹朱勾魂手!我的脚完了!”   鬼见愁折向追到,大声沉喝:“郝某勾定了你的魂。”   道玄观主一声长笑,将壮年老道推开,右手一伸,有如电光一闪。   鬼见愁来得太快,快便不易控制神意,也没料到道玄观主突然出手,想躲闪已力不从 心,双方都快,谁没有准备谁倒楣。   “嗤!”有裂帛声传出。   “哎……”鬼见愁惊呼,斜退丈外,右袖自肩下开始,被抓掉了一条布帛,上臂裸露, 出现了三条抓痕,小血珠立即沁出。   同一瞬间,传出千手灵官的沉喝:“在下要你死!打!”   道玄观主本能地左手一扬,人向侧方仆倒,白棋子漫天散飞,向千手灵官激射而去,破 空厉啸声动魄惊心。   “哎呀!”刚着地的道玄观主惊呼,右肩贯入一枚三棱青灰色五寸双锋钉,深抵肩骨, 露在外面的三寸钉尾,映着阳光发出青灰色的光芒。   不等老道爬起,千手灵官已出现在身旁。   “没有在下的解药,你仅可支持片刻。”千手灵官狞笑着说:“如果在下要你死,你恐 怕已经见阎王去了。”   百十枚白棋子,竟没有一枚击中千手灵官。   另一面,笑面无常右手扣住了壮年老道的右肩,大拇指深深扣入肩井穴。壮年老道则双 手扣住笑面无常扣肩的右手肘和脉门,右脚虽不便,但仍可站立。双方似乎僵持不下,但笑 面无常左手并未用上,可知一只手便可应付裕如,脸上的笑容显出十分得意。   “你……你才是最……最高强的一个。”壮年老道绝望地说:“贫道的九……九阴真力 无……无奈你何……”   “你知道得太晚了。”笑面无掌笑意详和:“在下要知道这一月以来,明暗间到达贵地 的每个陌生人的下落,你愿意合作吗?”   “贫道右脚已毁,活着已毫无意义……”   “一条腿算不了什么,活着,这才重要。一只活的蚂蚁,仍然比一头死的狮子强,对不 对?”   “那是阁下的想法……”   “你错了,那是天下间每一个人的想法。老道,说不说由不了你,你该明白利害。”   “贫道无话可说。”   笑面无常在老道胸腹之间点了三指头,手一松,老道浑身发僵仰面便倒。   “你会说的。”笑面无常冷冷地说:“我有不少问口供的专家,铁打的人也会乖乖招 供,你也不例外。”   鬼见愁砰一声大震,倒了。   千手灵官正在拔回三棱钉,道玄观主已因毒发而陷入昏迷境界。   “咦!郝兄……”千乎灵官向鬼见愁纵去:“你怎么……”   已用不着叫了,鬼见愁已停止了呼吸,右手被道玄观主所抓处,三道抓痕已不见血迹, 仅可看到灰黑的液体凝结成珠,散发出腐败的奇异腥臭味。   笑面无常到了,骇然说:“腐尸毒!这不是九阴羽士的绝学,他的九阴爪并不是什么武 林绝技,怎么会造成如此可怕的伤害?臭味确是腐尸毒,九地冥魔的惊世奇学。”   “郝兄刚才还是好好的……千手灵官毛骨悚然地说。   “咱们走,离开再说。”   “郝兄的尸体……”   “兄弟的人会来善后,咱们把俘虏先带走。”笑面无常不但不笑了,表情严肃中带有几 分惊疑,举目四顾,然后将昏迷的道玄观主扛上肩,匆匆撤走。   不远处的观门外,一名半死不活的高年老道,有意无意地转首向亭附近眺望,似乎还不 知道观主已被不速之客劫走了。   出大东门过风凰桥,折入北行的小径,两里外河边有一户姓匡的农户,地势偏僻很少有 人经过。这几天,匡家更是冷清,白天门户紧闭不见人踪,夜间却不时看到窗户有灯光泄 出。反正附近没有其他住宅,所以没有人留意匡家有何变故。   天黑后不久,匡家内进小内厅中点起了三盏菜油灯,天井中站着一名警卫。   一张长凳摆在堂下,两名大汉挟持着道玄观主,将他跨坐在凳头。八仙桌上,摆了不少 小巧的刑具。桌下一只小火炉炭火熊熊,两枝烙铁已烧得通红。   壁角下,倚坐着气色极差的壮年老道,也由两名大汉看守。   桌旁分坐着笑面无常和千手灵官,厅两侧的排椅共坐了六个人。   “九阴羽士,放聪明些。”笑面无常阴笑着说:“你不至于笨得让在下这些兄弟上刑 吧?在下这些弟兄笨手笨脚,上起刑来不知轻重,道长务请包涵一二。”   “大名鼎鼎的九阴羽士被几个江湖小辈上刑,啧啧!”千手灵官怪腔怪调接口:“日后 传出江湖,道长,你的脸往那儿放?”   “贫道不会再在江湖现世了。”道玄观主沉着地说:“你们这些人,比我九阴羽士更凶 残,更恶毒,更无人性,决不会留贫道这张活口。不管贫道是否合作,老命最终仍是不保, 贫道又何必……”   “我笑面无常一言九鼎,信誉保证。”笑面无常拍拍胸膛:“只要你合作,在下决不损 害你一根汗毛。你活着,对在下构不成威胁,在下犯不着杀你灭口。”   一名大汉上前,将几张图形在道玄观主面前逐一展开,先展开第一张,彩绘着一位剑眉 虎目,戴儒巾穿青儒衫的英俊青年人。   “认识这个人吗?”笑面无常说:“他姓费,名文裕。很可能改了装或易了容,虽是书 生打扮,却是极为了得的武林高手。”   “观中共寄住了十七位大户人家寄读的子弟,却没有一个像……”道玄观主沉着回答: “唔!有两位年青的生员,但像貌……”   “在下不在贵地大户人家子弟身上浪费工夫。”笑面无常截断老道的话:“贵观与景德 寺寄住的施主,在下已经全部查证过了,在下要查的,是近月内从浙江方向明暗间迁来的 人。四乡在下已派人查遍了,目下主要是着彻查城乡,希望你诚意合作。”   “贫道可以肯定的回答你,城乡附近绝对没有这个人。”   “其他七男女呢?”   大汉将图逐一让老道过目,图出自丹青妙手,画得栩栩如生而且传神,每个人的图形皆 有两个,一正一侧。   “在下要知道最近一月来在贵地落脚的男女下落。”笑面无常一面说明:“三天中,在 下已经盘问过五位地头蛇,阁下是第六个。那五个仁兄十分合作,可惜毫无头绪,他们都没 有阁下消息灵通,阁下在地方上深得人缘,上自富豪仕绅,下至贩夫走卒,皆有阁下的虔诚 信徒,只要你借神鬼之口向他们探询,他们连床第间的事也会坦白告诉你,这就是在下找你 的原因所在。”   “贫道没见过这些人。”道玄观主说。   “那么,阁下答应去查吗?”   “好吧!你是赢家。”老道终于屈服了:“贫道不愿与你们那两根烙铁亲近。”   “对,道长真是聪明人。”笑面无常满意地笑:“给你吞服一颗定时丹,制了你的气门 以防万一,每天申牌正,在下在此地等你的消息,希望在三天之内,道长能查出结果来。” 笑面无常击掌三下:“来人哪!给他一颗定时丹灌下去。”   一名大汉上前,探手入怀取出一只瓷瓶,倒出一颗暗青色的丹丸。   厅门悄然而开,两个人影当门而立。   “哈哈!定时丹有多吗?老夫也要一颗。”语音不大,但直薄耳膜深处:“老夫正用得 着。”   众人大吃一惊,不约而同倏然而起。   一位半死不活,年已古稀的糟老头当门而立,身前挟着一个活死人,是原来站在天井担 任警卫的人。   千手灵官机警地跨出两步,离开了凳椅。   “你没有机会发射暗器,尽管你的暗器很霸道很了得。”老人向千手灵官说:“任何厉 害的暗器,也不可能贯穿人体,老夫有人保镖,不怕你的暗器,你最好退回去。”   “你是……”笑面无常问。   “你该知道老夫的。”老人说:“白天你阁下就提过老夫的名号,没忘了吧?”   “九地冥魔陆新!”   “对,你的记性不坏。哈哈!这附近已被腐尸毒有效地控制,想向老夫动爪子的人,有 死无生。老夫与九阴羽士交情不薄,在他观中享了三年福,你们如果毁了他,老夫岂不要滚 蛋另觅居所?劳驾,把老道释放,好来好去,老夫谢谢你们啦!”   九地冥魔名列宇内四大妖魔之一,是武林闻名丧胆的可怕老魔头。笑面无常白天在元妙 观不幸而料中,心中早虚,不敢不听命放人。   道玄观主扶住壮年老道向门外走,在门外转身死死地盯了众人一眼,怨毒地说:“贫道 已十五年未开杀戒,不愿再沾染血腥,但如果你们再去打扰贫道的清修,贫道发誓要把你们 的根掘出来,见一个杀一个。还有,本城隐有不少武功深不可测的避世高人,你们在此地横 行,早晚会没有好结果的。记住,贫道已经警告过你们了。”   “老道,走吧!回去还得喝几杯呢。”九地冥魔催促:“这些小辈一个比一个狠,你说 这些话吓不倒他们的,他们早晚会埋葬了你。老一辈的人不死,年轻的一代怎能称雄道霸? 走!”   “不必追了!”笑面无常制止手下追赶:“那老魔如在身后洒放腐尸毒,追的人非死不 可。”   “汪兄,你打算怎办?”千手灵官问:“还去打九阴羽士的主意?”   “暂时不可惊动他,咱们另找线索。”笑面无常说:“兄弟安上的暗椿已经就绪,城里 城外三教九流同时着手,我不相信找不出线索来。”   “恐怕费小狗与李生全家,根本不在宁国。”   “一定在。”笑面无常肯定地说:“费小狗那种瞒天过海老把戏,兄弟清楚得很,因为 兄弟也曾玩过这种把戏,他是在班门弄斧。黄兄,如果你们等不及,何不回南京等候消 息?”   “兄弟信任汪兄的判断,不必到南京去等了。”千手灵官笑笑说:“宁国这么一点点 大,以汪兄的实力,应该在短期间查得一清二楚了。”   “那是当然。”笑面无常傲然地说。   午后不久,河口镇河泊所旁的小食店中,泼皮文风仍是那股泼皮像,敞开上襟,一条腿 踏在另一张长凳上。桌上有几味下酒菜,大碗盛酒,吃像颇为不雅。对面,另一位粗眉大眼 的泼皮更为不雅,不但没有坐像,也没有站像,一条腿踏在凳上,一腿支地一肘支在桌上, 一面吃一面口沫横飞的大声说话。   “怪事。”泼皮含糊地说:“胡老大无缘无故失了踪,小文,你不感到奇怪?”   “天底下任何怪事都可能发生,见怪不怪,其怪自败。”文风一口喝了半碗酒:“胡老 大腿长在他身上,他爱到哪里就到哪里,你管得着吗?”   “他手下的张三李四诸亲信都在找他,下江来的红货搁在江湾里不见他出面,不是失踪 是什么?”   “也许到龙江找他的姘头去了,女人的魅力比银子大得多。”文风若无其事地说。   “不止是胡老大失踪,城南响山响潭的罗二哥,东门外济川桥麻子郑五麻,城北敬亭山 彭老昆,好像都不声不响平空消失了。咱们地方上有头有脸的好汉,一个接一个失踪,这里 面一定大有文章。”   “呵呵!钟三哥,你也是咱们三汊河口的有头有脸好汉,可不要也平白无故失踪,小弟 就找不到酒友啦!”文风似笑非笑盯着钟三哥:“小心些,三哥。”   “我?我钟老三算哪门子好汉?”钟三哥苦笑:“在码头上跑跑腿,替财神爷向河泊所 的将爷们通通关节,赚几文黑钱,你把好汉看得这么不值钱吗?”   “咱们不谈这些,反正事不关己不劳心,咱们这些小人物穷地棍,杀了剔不出四两肉, 恶运轮不到咱们头上的,因为你我都不是举足轻重的好汉。”文风一面替对方斟酒:“哦! 三哥,悦来老店大前天从下江来了一家人……”   “你是说来投亲的宣家母女?”钟三哥眼中有邪邪的笑意。   “是啊!好像她们托了孙四哥打听消息。”   “没有结果,老孙花了两天工夫,到敬亭山一带穷找,倒贴了十几两脚钱,徒劳无 功。”   “他们要找的人是……”   “不清楚,老孙事前事后口风紧得很。小文,有意思吗?”   “有意思?什么意思?”文风颇感兴趣地问。   “有两个雌儿呀!别给我装蒜。”钟三哥说:“投亲不遇,盘缠有限,寡妇弱女,最后 所走的路,不说你也该清楚。我知道你手头宽裕,不妨在她们身上下工夫,不要说一箭双 雕,捞上一个也够你快活啦!听说城里的裘老七裘得功,已在作撒网布罗的打算。兄弟,绸 缪须及早,晚一步徒呼荷荷,你是无法与裘老老七争的,地位差得太远了。”   “裘老七已在昨晚失踪。”   “什么?你的消息从何处得来的?”钟三哥惊问。   “今早传出来的。”文风平静地说:“我敢给你打赌一文钱,下一批失踪的人,一定轮 到有头脸的二三流好汉了。你老哥可列入三流,你明白小弟的意思吗?”   “胡说八道,这……”   “小弟是第四流的,早着呢。”文风似笑非笑举碗邀饮:“大鱼没被捉光之前,我这条 小泥鳅是安全的,怕只怕意外落在网里,那就只好怨命啦!”   “小文,你的话好像有玄机。”钟三哥放下酒碗:“好像真有什么祸事要发生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文风摆出天掉下来也无所谓的气概:“今天有酒今天 醉,祸事不祸事去他娘!喝啦!喝够了晚上得上路,那批红货约好了吗?”   “约好了,廖家湾。”钟三哥放低声音:“引水钱一百二两,平安到栈另分两百五十两 红,天一黑我来找你,你把竹筏弄到小沟岸等我。”   “放心啦!误不了事,来,干!”   浪里鳅文风和飞鱼钟三,是上起九曲河,下迄黄池镇一带吃水饭的地头蛇,俗称引水 人,其实是走私贩子的领路泼皮,专与河泊所的兵勇勾结逃避查缉,全仗地头熟从中取利, 吃的是风险钱。   次日天刚发白,竹筏靠上了城南响潭的西岸。对面,是张家湖水口。这一边是响山,两 崖耸峙,苍翠对起,上面建了颇有名气历史悠久的响山亭,是本城的名胜区,距城仅两里 地。   这些没有家累的泼皮,平时居无定所,到处为家,像是游魂孤鬼。浪里鳅文风在潭边的 土坡下,建了一座竹屋,这就是他偶而栖身的地方。   这是名符其实的竹屋,居然甚有格调,小小的两进,旁边还伸出一座小阳台,自壁柱至 屋顶的竹瓦,全是竹子没用一根木料,西南百十步,便是小小的响山村,有六七十户人家。   把筏拖上河岸,抬头便可看到上面不足五丈的竹屋。突然,他脸色微变。   他的竹屋没放置有值钱的物品,与邻居相处得不错,竹门从来不上锁,仅在出门时用门 插插住。   竹插垂吊在门旁,表示有人曾经进去过。   两扇小窗都撑起来了,里面一定有人。   正感到迟疑,小窗口出现一张清丽的美丽少女面庞。   “怎么啦?不要说你不认识你自己的家吧?”少女脸上绽起动人的微笑向他打招呼,那 双又大又黑水汪汪的明眸,真具有勾魂摄魄的魅力,语气大胆而不轻桃,像在向老朋友打招 呼,声调当然极为悦耳动听。   他掩妥胸襟,大踏步而上,推开了竹门,眼前一亮。   “诸位真不简单,反客为主,在下反而成了客人啦!”他跨入厅堂笑说:“姑娘们,在 下的邻居罗二哥还没死吧?他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   三面竹椅上共坐了三个人,一位老太婆脸色阴沉,两个村姑打扮清丽脱俗的十七八岁美 女郎。   竹桌上,摆了几碟小菜,一盘粥,早膳已准备妥当,粥仍是热腾腾的。   他将褡裢往椅上一放,含笑打量三个女人。   “你镇定的神情,出乎我们想像之外。”最先在窗口与他打招呼的女郎媚笑如花:“我 想,要不了多久,你一定会取代郑五麻和彭老昆的地位,甚至与城内的独角蛟盖大海盖大爷 分庭抗礼。”   “姑娘过奖了……”   “罗老二还没死,他替我们办事去了。”女郎站起往桌旁走:“忙了一夜,你大概饿 了,坐下啦!我们一面进膳一面谈。我姓太叔。那位姓申屠。老大娘嘛,姓宣。怎么称呼, 随便你,在悦来老店,流水簿上记载我们是来投亲的母女,你大概已经知道了。”   “对,好像河口地盘老大孙四哥,曾经替诸位跑过腿。”他泰然往桌旁走:“孙四哥地 头热,诸位找他算是找对人了。哦!太叔姑娘,让我来……”   “添粥添饭,是女人的事,你就不必和我客气啦!”太叔姑娘大方地说,一面取碗盛 粥:“你这间竹屋又清幽又脱俗,借给我们住几天好不好?”   “我很少在家。”他坐下:“房倒是有两间,好在天气炎热,寝具少还过得去,有诸位 看家,在下当然欢迎,要是不嫌简陋,诸位爱住多久就住多久。”   宣大娘与申屠姑娘也过来入座,三双眼睛紧吸住他的眼神,捕捉他眼神的几微变化。   “你姓文,名风。”申屠姑娘向他嫣然微笑:“听人说,你对宛溪这条水很熟很熟。”   “谈不上熟不熟,从小在这里长大,十五六岁后经常往芜湖干活,一年难得回来一趟, 最近才想到回家来混,因为在太平府出了一点纰漏,耽不下去……”   “打伤了人?”   “差不多,还用小刀子戮巡捕。”文风苦笑:“说严重也不算严重,但总得避避风头, 以免大家脸上难看。当然,这条河水我土生土长,说不熟也不会有人相信。”   “这期间,我们想借重你,请你办点事。当然,那不会亏待你的。”   “好说好说,有何吩咐尽管说,办得到决不推辞。”文风几乎满口答应,目光大胆地在 申屠姑娘脸上转,脸上有邪邪的笑意,真像个好色之徒:“在下也算是在外面混了几年的 人,跑大江上下见过世面。有道是不是强龙不过江,诸位抵埠几天时光,本城混字号的有头 有脸大爷,已有几位平白失了踪。所以,如非生死关头,在下决不至于愚蠢得拒绝与诸位合 作。城里的裘七爷少见识,鬼迷心窍,曾经想打两位姑娘的主意,好像不久前听人说躺在床 上啦!那当然是他自作孽不可活,对不对?”   “对极了。”太叔姑娘接口:“咦!裘七躺下是前晚二更天的事,你昨晚忙了一夜,刚 到就知道了?”   “不久前从河泊所的兵爷口中知道的。”他泰然地说:“府城地方小,任何事也瞒不了 人。姑娘,钱不好赚,分得七十两银子的红,得赶快向他们孝敬三十两,去慢了下次就别想 混啦!他们昨天就知道裘七在悦来老店中了风,回到家就躲起来,放出口风说是失踪。”   “为免麻烦,所以借住你的竹楼好办事。”   “在下说过的,欢迎欢迎。”   主客双方开始进食。文风神色从容,举动沉静,尽管他眼睛不老实,目光不断在两位姑 娘的面庞和高耸的酥胸上转。   食罢,太叔姑娘收拾桌面,申屠姑娘入厨沏茶,她们像是主妇,把竹屋内外都摸熟了。   “文风。”一直不说话,在旁察言观色的宣大娘终于说话了:“你知道老身请你要办的 事吗?”   “听到一些风声,好像是说找亲戚。”   “对,找亲友,是一门相当近的近亲。”   “宣大娘,在下不过问什么亲,即使是一竹竿打不到底的亲也与我无关。我这人别无长 处,守口却是有口皆碑的,信誉保证。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道理 我懂。”   “那就好,你是个明利害值得信赖的人。”   “大娘夸奖。”   “气宇风标都不错,不亢不卑气概不凡,你不该在这种小地方混,混不出什么名堂来 的。”宣大娘满意地说,从怀中掏出一叠图形递过:“你先好好看,看是否对这些人有印 象。他们是约一个月前秘密从广德州方向来的,本籍是苏州。”   看到了注名为“李妻卓氏”的年青美妇的图形,文风不自觉地咦了一声,眼神一动。   恰好两位姑娘已经在旁俏立,淡淡的幽香中人欲醉。他脸上的神色变化,逃不过三双精 明犀利的眼睛。   “你见过这个女人?”太叔姑娘欣然问。   “这……不太肯定。”他将图放至远处审视,又挪近左看看右看看:“穿章不对,眉目 宛然……”   “傻瓜!”太叔姑娘不忌讳地伸纤手拍拍他的肩膀:“衣裙是可以改变的,像我,我穿 上华丽的衫裙就不是这个样子了,只是不管改穿什么,脸形和神韵是不易改变的。哦!你见 过这个女人?是用你那色迷迷的眼睛看的?”   “开玩笑!我可不是什么色迷。”他不介意太叔姑娘的放荡大方:“有点像。”   “像什么?”   “好像是七八大前。”他像在回忆:“对,八天前,在北面二十余里的油榨沟双溪口河 边的一户农舍,我的船是辰牌末巳牌初经过该处,看到这位荆钗布裙的美妇在江边浣衣,脸 蛋又白又红润,十分动人。唔!真的很像。”   “你能找得到船吗?”宣大娘兴奋地问。   “找船?有钱可使鬼推磨……”   “好,太叔贞,先给他一百两银子。”宣大娘向太叔姑娘吩咐,无意中透露了太叔姑娘 的芳名,又转向文风说:“你去找船,船来了马上就去油榨沟双溪口那家农舍,要快。”   “马上就去?这……我一夜没睡……”   “在船上睡好不好?快去找船,”太叔贞催促他:“我进房给你取银子。”   好家伙,房早就让她们占据啦!文风除了苦笑之外,不敢提任何抗议,乖乖出门借船。   船开时,多了两个人,两个带剑的中年大汉,脸色阴沉嘴巴像是上了锁,坐在船头像泥 塑木雕的菩萨。   是一艘小乌篷船,操舟的有三个人。文风挤在舱内,倚在太叔贞的右侧睡着了。   船轻,水急,三桨齐动沿流下放,经过三汊口,敬亭潭,半个时辰后,油榨沟双溪口在 望。   “小文,半里外便是双溪口。”掌舵桨的舟子大叫。   太叔贞拍拍文风的脸颊,他一惊而醒。   “哦!怎么啦?”他坐正身躯,盯着太叔贞明媚动人的面庞邪笑:“好舒服,只是香喷 喷暖玉温香,令人心猿意马……”   “该死的!你可真会在嘴上占便宜。”太叔贞娇嗔地拍了他一掌,媚态横生:“小心你 的轻骨头。双溪口快到了,舟子在知会你啦!”   “哦!我得出舱照料了。”他说。   “直接往农舍靠上去,知道吗?”太叔贞叮咛。   “好,江边距农舍仅二十步左右。”   船冲上河滩,两男三女像电火流光,迅速包围了农舍,每个人手上都有剑,身法之快, 令三位舟子大吃一惊。   接着,另一艘小乌蓬衔尾到达,也冲上了河岸,十余名劲装男女纵跃如飞,农舍陷入大 包围。   奇怪,农舍门窗紧闭,声息俱无。片刻,太叔贞出现在门外,扬声高叫:“文风,你来 一下。”   文风跳上岸,向农舍奔去。   大厅中,十余名男女神色凝重,桌上放了两三件破衣,一些零碎废物,其中居然有一本 孟子。   十余名男女中,文风认识两个人:笑面无常汪云飞,千手灵官黄承先。屋外还有几个人 警戒,他无法看到。   “你的消息是正确的。”笑面无常阴笑着说:“可惜咱们来晚了一步。”   “咦!好像是空屋?”他讶然问。   “人走了快一个时辰,灶火仍温,碗锅未涤,走得从容不迫,但却留下一些足资佐证的 废物,确是李生一家老少。问题是,谁走漏了风声。”   最后两句话,说得声色俱厉。   “尊驾总不会怀疑是我吧?”他惊恐地向门外退:“我……我我……”   “站住!与你无关。”笑面无常说:“这附近你熟不熟?可认识附近的人?”   “不太熟。”他硬着头皮说:“附近人烟不多,有许多人相邻而居,老死不相往 来……”   “你留下仔细查他们的去向,水陆两途多留神,我不会亏待你的。”笑面无常和蔼地 笑:“记得在下第一天抵埠,就说过也许会借重你,果然言中了,好自为之。”   “好吧,在下当尽力去查。”他定下神说。   不但他到附近去查,所有的人皆四出找遗迹,直至午后方重新在农舍会合。   据三里外的村民说,农舍是杨老实一家四口的住宅,很少到邻村走动,早些天听说来了 几位远亲,事不关己,村民们根本不过问杨家的事,也没见过杨家的客人,今天更没见到有 人离开,有人离开也无法看到,因为唯一到南湖的小径在南面的山坡下,小村的人无法看 见。   笑面无常一群人乘船走了,是往下游走的。农舍中,两男三女留下四出打听。文风不敢 把船遣走,嘱三位舟子在船上安顿,不可擅离以免枉送性命。   河边没留下足迹船痕,已可证明李家不是乘船走的,所以查的重点放在陆地上。河西岸 至芜湖的大道需要查,东面至南湖走高淳县的小道需逐步查询。   天黑了,众人在农舍会合,毫无所获,一个个垂头丧气打不起精神来。   夜间无法侦查,只好在农舍住宿。农舍有两进三间,十几间房,文风本来打算到船上与 舟子过夜,但宣大娘断然拒绝,用意极为明显,是怕他乘机开溜逃回府城躲藏。   五个人轮流守夜,这是江湖人有所顾忌时的防险措施。太叔贞守初更,她拉住了打算到 厢房安歇的文风。   “来,陪我守夜,我有些话要问你。”太叔贞郑重地说:“到前面的芦苇旁找地方隐 身,那儿可以看到屋前屋后,有动静你不要出面。”   “你像是很关心我。”他伴着太叔贞举步。   “有一点。”太叔贞将剑连鞘插在腰带上:“你是第一个帮我们找到线索的人,尔后倚 仗你的地方还多,所以我不希望你出意外。”   “怪事,有什么意外?”   “我们得罪了贵地两个讨厌的人物,他们很可能来乘机捣乱报复。”太叔贞在屋旁的芦 苇丛止步,并且拉他排排坐:“今晚大概无妨,他们不可能这么快就查出我们的行踪。”   “哦!太叔姑娘,你们要找姓费姓李的人,到底是为了什么?看情形,你们好像与他们 有不解之仇。”   “你不必问为什么。我问你,如果你知道有危险,必须迁地为良,该从何处走比较安 全?”   “从水路走。”他不假思索地说:“神不知鬼不觉放乎中流,船入大江,有如蛟龙入 海,虎离平阳,下放南京上航天府,出动上千人花三五年岁月,也难获得线索。”   “我的看法正相反。”太叔贞说:“敝长上的看法与你相同,所以他往芜湖追,希望封 锁水路追查线索。”   “你的看法是……”   “故布疑阵,引追的人追向芜湖。”太叔贞语气肯定有力:“其实人仍然这附近潜伏, 等风声过后再定居。这姓杨的一家四口,不可能永远失踪躲藏,我们只要在此地潜伏监视, 早晚会把他们等到的,是吗?”   “不无道理。”他笑笑:“问题是,你们能等到哪一天?”   “我们人很多,有的是时间,三年五载也没有关系,等敝长上从芜湖返回,就可以安排 潜伏的人了。”   “哦!在附近建屋久居?”他问:“留多少人?”   “不一定在附近,在府城就可以了,不时暗中前来查看,比在此地建屋久居好得多。人 不能留得太多,因为这种合理的猜测是我提出来的,所以留下来的人一定是我,或者加上宣 大娘和申屠小妹,在府城侨籍。文风,我希望住在你的竹屋内,我喜欢你那雅致的竹屋,欢 迎吗?”   “无任欢迎。”他欣然说:“那竹屋很不错,就缺少女主人……”   “原来你存了坏心眼。”太叔贞放肆地拧了他一把:“你得小心,申屠小妹会把你整治 得死去活来。”   “哈哈!”他邪笑,手不客气地挽住了太叔贞的小蛮腰,手一用劲,几乎把香喷喷软绵 绵的胴体挽抱入怀:“别的事死去活来那就不得了,男女间的事死去活来嘛!那可就妙不可 言,想起来就令人……令人……”   “你……放肆!”太叔贞扭动着腰肢,像一条蛇,一双手欲拒还迎地推拒他在腰胸间大 肆活动的手,粉颊半推半就地逃避了火热的嘴唇:“放正经些,你……你真是不知死活,你 知道我和申屠小妹是什么人?我……”   他用行动作为答复,双手一紧,暖玉温香抱满怀,激情地将吻投在太叔贞的粉颊上。   他,年轻力壮,壮实得像座山,像貌堂堂,外表流露出粗犷豪迈的野性气概,谈吐却又 透露出三五分斯文不俗,不论在哪一方面,都是怀春少女们理想的目标,更是那些放荡的江 湖女英雌瞩目的人选。   太叔贞如果对他无情无意,就不会和他表现得那么亲匿不勾。夜,足以拉近男女的距 离。相偎相倚,温暖的夜风有似骀荡的春之气息,肌肤的接触必然令异性升起本能的情欲, 何况男有心女有意,再加上他挑拨性的强劲有力行动,以征服性的姿态君临,这位江湖有名 的妖女终于完全迷失了自己。   “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他抱紧了太叔贞,太叔贞已斜躺在他壮实的怀内,他贴在对方 的耳畔低柔地倾诉:“我只知道你是一个美丽可爱的女人,我是健壮英伟的男人。目下除了 情与爱,已不需要任何东西来把我们隔开,杀人、放火、恩怨、仇恨、财富、地位……你要 想这些倒尽胃口的事吗?小贞,你是个可爱的姑娘,你不觉得用剑刺在别人身上……”   “文风,求求你,不……不要说这些……”太叔贞痴迷地喘息着低呼,激情地用更有力 的拥抱来回报他,娇躯出现痉挛现象,火热的粉颊紧贴着他的脸颊:“我……我是身不由 己,我……我这一辈子算……算是完……完了。文风,生命如蜉蝣朝露,人活着由不了自 己……哦!文风,文……风……”   太叔贞已陷入迷离恍惚的激情境界,火热的樱唇主动地投向他,双手像蛇一般缠住了 他。   “小贞,这是你心中的话吗?”他回报了一个长长的热吻,双手在蠢动,不但摸遍了这 火热动人的胴体,也解开了禁区,露出不该暴露在外的美好部份。小臂暗藏的袖弩、可弹出 的肘刀、小腿靴筒内的小匕首、腰带内层暗藏的针囊……他都一一摸过了:“生命并不是蜉 蝣朝露,问题是你该如何去正视人生。不错,人活着,很难一切由自己作主,因为人是彼此 依存的……”   “文风,我不要听这些。”太叔贞如醉如痴地用吻堵住他的嘴,主动地捉住他的手,紧 按在饱满温暖腻滑的裸露酥胸上:“我是一个有今天没有明天,有现在没有将来的人,让 我……”   “小贞……”   “小心申屠月娇,她……她是个很贪很贪的女人。她……她早就对你起疑……”   “小贞,起什么疑?”   “对你的身份起疑,她正着手查问你的根底。”   “哦!她……”   “在决定利用一个人之前,必须作进一步的深入了解,多方的精密查证,这是我们用人 的基本宗旨。文风,她对你在太平府戳巡捕的事存疑,打算派人到太平府去查,查的事包括 你这两年来在芜湖的活动细节。小心她,她是个很贪,也很精明机警,而且残忍而多疑的荡 妇……哦!文风,我……我我……”   浓浓的春的气息,浓得化不开。在文风有计划的控制下,情欲之潮,淹没了这个放纵的 女人。   一个更次,其实是很短暂的。当一个女人在自己心爱的男人面前,撤去遮盖之防的时 候,尤其是经过醉人的调情之后,是很容易迷失自己,忘了生辰八字的。   文风现在就要这个女人忘了生辰八字,把她快剥成一头白羊啦!温暖腻滑柔软的肉体, 在他的调弄下跳动、颤抖、沉迷……   大门口,出现了申屠月娇朦胧的身影。   娇喘吁吁,情欲已接近爆炸边缘的太叔贞,突然感到在她身上最敏感地带活动的手,猛 地五指一收僵住了。   “哎……”她被抓得失声娇呼,本能地抗拒伸手一推。   压在她裸露酥胸上的文风,被她推得向下翻落,像根木头,更像一个死人。   她吃了一惊,惊惶地挺身坐起,欲火尽消,首先看清星光下直挺挺有如死人的文风,接 着眼角看到徐徐接近的申屠月娇。   申屠月娇已到了三丈外,仍在缓缓举步接近。   在情欲高峰中突然跌落在九幽深壑下,太叔贞的愤怒与失望是可想而知的。更重要的是 怒火,怒火令她忘了大半裸露的胴体,暴怒地一蹦而起,尖声愤怒地大叫:“你干什么?你 用什么打昏他的?你……”   申屠月娇一怔,脚下加快,骇然问:“你说什么?我打昏谁……咦!他……哦!你们真 会找快乐,在这里……”   “你……”太叔贞这才想起衣衫不整:“你为何打昏他?弄点醋来吃是不是?你……”   “胡说八道!”申屠月娇说:“我还不知道你把他带到此地来快活呢,我是来换警戒 的。这小伙子大概是喜欢得昏了头。快检查。”   行家该知道昏厥的人所需检查的地方,太叔贞怀疑是申屠月娇搞鬼,所以首先便摸向文 风的玉枕。   不错,后脑肿起一只大包,是被拇指大的飞蝗石击中的,打得不轻。   “击中玉枕,是你!”太叔贞跳起来叫。   “决不是我。”申屠月娇急急分辩:“不对,附近有人,老天!会不会是姓费的小辈回 来了?”   两女立即忘了文风,惊骇地举目四顾,不约而同掣剑在手,紧张戒备的情景,已表示她 们对姓费的深怀戒心。   “砰!”太叔贞突然向前栽倒,倒下便寂然不动了。   申屠月娇大骇,顾不了太叔贞的死活,一跃三丈余,同时发出一声长啸示警,向敞开的 农宅大门飞掠而去。   长啸声惊醒里面的宣大娘和两个中年人,片刻间便人影闪动,和衣而睡的宣大娘首先握 住连鞘长剑窜出天井。   “嘎嘎嘎……”枭啼似的怪笑震耳欲聋,动魄惊心。   宣大娘飞跃而起,出现在前进屋的瓦面。   屋脊上,站着一个黑袍人,黑头罩仅露双目,阴森森鬼气冲天,怪笑声就是黑袍人所发 出的。   两个中年人上来了,申屠月娇也出现在另一面,四个人占据四方,把黑袍蒙面人围在屋 脊中心。   黑袍人止住狂笑,一声剑啸,插在腰带上的长剑出鞘,仗剑屹立不言不动。   “老身知道你是谁了。”宣大娘冷冷地说:“九阴羽士,不必装神弄鬼。老道,不要管 咱们黑龙会的事,上次的误会过节,不是已经了断了吗?回元妙观去吧,从此咱们井水不犯 河水,敝长上决不踏入贵观一寸土地,你该满意了。”   黑袍人不言不动,像个石人。   “你不走吗?”宣大娘语气不悦了:“九阴羽士,不要认为咱们对你客气,你那几成火 候的九阴爪只配替老娘抓痒,剑术更是恶劣得不登大雅之堂,咱们只是不愿与九地冥魔结 怨,他不可能永远替你保镖,你明白吗?你走,老身不拦阻你。”   黑袍人仍然不言不动,像是死人。   “你真想找死?”宣大娘的声音提高了一倍:“老身蝎娘子路宣娘足以送你入九幽地 狱,哼!”   黑袍人浑如未觉,一直保持那仗剑而立的僵死形态。   宣大娘忍无可忍,发出一声暗号。   四个人同时闪动,而宣大娘动得更快,身形一挫一晃,暗器破风的厉啸惊心动魄。   黑袍人像鬼魅似的向前飘出五六尺,保持原姿势飘动,镇静的功夫超尘拔俗,有如幽灵 幻影。   几枚暗器间不容发地从他身后飞掠而过,远出六七丈外去了。好霸道的暗器,内力之强 也骇人听闻,暗器远出八丈外方停止破空啸声。   他所飘动的方向,前面是立于屋脊鸱吻处的中年人,双方已接近至丈内了。   一声怒吼,中年人疾冲而上,剑化龙腾,剑气迸发中,招发飞星逐月,无畏地放手抢 攻,气势迫人。   剑芒一闪,黑袍人手中剑倏发倏止,诡奇绝伦的剑芒,从中年人攻来的如山剑影中锲 入、闪出、逸退。   黑袍人退回先前站立的地方,仍保持仗剑屹立的死像。   “嗯……”中年人闷声叫,前冲的身形一顿,上身一挺,脚下大乱。脸正中,不可能中 剑的地方中了一剑。   “当!”中年人的剑脱手掉落,击破了几块瓦,然后骨碌碌向下滚。   “啊……”中年人嘎声叫,向前一栽,滚下屋去了。   变化太突然,以中年人出手的猛烈快速攻势估计,即使黑袍人能封得住,也不可能反而 中剑的。从侧方冲到夹攻的另一名中年人,发觉同伴有变,已来不及收势了,只好倾全力进 攻,剑尖光临黑袍人的右腰背。   退回原处仗剑而立的黑袍人,身躯毫无动的形态,似乎不知背侧有人接近,感觉不到剑 锋及体,就在剑尖行将触及的刹那间,剑信手向后一拂。   “铮!”中年人的剑被震偏,剑虹再闪。   “嗯……”中年人叫,向上冲,眼看要撞上黑袍人的背肩。   黑袍人左移半步,中年人发疯似的冲过屋脊,然后下降,脚下瓦片爆裂的声音震耳,直 向宣大娘所站的方向冲去,上身逐渐前倾。   两个中年人中剑,其实为期极暂,前后相差仅是刹那间事,旁观的人仅看到人影闪动乍 合乍分,叫声与瓦片爆裂声齐发,如此而已。   宣大娘知道不妙,伸手急扶中年人并急叫:“桂二爷……”   她并未扶住中年人,袖底却射出一枝可怖的劲弩。黑夜中乘虚发射,相距仅丈余,按理 黑袍人即使提防也难逃大劫。   这种劲弩俗称袖箭,大白天也无法看到箭影,劲道太强,看到了也无法闪避。   劲矢落空,黑袍人已先一刹那离开了屋脊,到了下面近檐处的申屠月娇面前。   宣大娘顾不了同伴,飞跃而上登上屋脊。   申屠月娇仅来得及打出一把飞针,鱼龙反跃腾身飞跃而起,要翻落屋下逃命,她已看出 危机,几个人决非黑袍人的敌手,再不走便嫌晚了。   身形刚起,黑袍人已大袖一挥,罡风骤发,百十枚飞针有一半回头返飞,重回主人的体 内。   “啊……”身形尚未翻正的申屠月娇狂叫着往下坠落,砰一声重重地掼倒在坚硬的地面 上。   只剩下一个宣大娘,黑袍人正幽灵似的,一步步向站在屋脊上,惊骇万状的宣大娘接 近。   “你……你不是九……九阴羽士……”宣大娘将剑伸出,恐惧地沿屋脊后退:“你…… 你是费……费……费文裕……”   “你猜对了。”黑袍人用不似人声的怪嗓门说,一步步逼进,脚下不带丝毫声息,真像 具无形质的幽灵。   “你……你真是天魔费衡的后人?”   “不错。”   “你……你为何要……要救周……周顺昌?凡是官,都该杀!”   “也许这是费某一生中,所做的唯一的一件好事。人不会永远做坏事,是吗?你蝎娘子 路宣娘,一生中到底做了哪一件好事?你投身黑龙会,黑龙会的刺客在这几十年内,没做了 一件该做的好事,唯利是图不问是非,真正的好人,哪有许多银子请得起刺客?”   “让我走。”宣大娘嘎声叫:“老身禀告敝长上,放弃这笔买卖,一刀两断就此了断。 彼此都是同类,你并不是什么侠义英雄,我……”   “同类相残,名正言顺。所以,你非死不可。”   宣大娘已退近鸱吻,无路可退了,但她仍在退,右脚后撤一脚踏空,顺势向下飘坠。   其实,她是借机会逃命。   剑光一闪,黑袍人击出一剑,突然失去踪迹。   “哎……啊……”下面传出宣大娘痛极的厉号。   五更天,太叔贞悠然苏醒,她发现自己半裸着斜压在文风身上,文风仍然昏迷不醒。   “哎呀!”她惊得一蹦而起:“该死的申屠月娇……唔!不对。”   她终于明白了,并不是申屠月娇打昏她的。当时申屠月娇发现有警,她与申屠月娇站在 同一方向搜索敌踪,申屠月娇不可能在背后打昏她的。   她用推拿术弄醒了文风,拉起文风奔向农舍。   “太叔姑娘,怎……怎么一……一回事?”文风踉踉跄跄含含糊糊地问。   “不要多问……天!血腥……”   大厅点起了灯火,堂下摆了两具尸体。一具是胸脸中剑的中年人。一具是申屠月娇,身 上中了二十余枚她自己的花蕊毒飞针,跌昏之后中毒而死的。   内间的床上,躺着断了右臂,左肩骨亦被跌断宣大娘,自称费文裕的黑袍人最后一剑, 砍下她的右臂留下她的老命。   另一位是被称为桂二爷的中年人,一剑伤腹,肝脏和胆囊都受到损害,这种严重内伤很 难医治。   太叔贞和文风细心地抢救两位伤者,上药服药裹伤,直忙至东方发白。   宣大娘断了右臂,伤不算严重,反而是跌断了左肩很麻烦,碎骨经过上药包扎便不能移 动,动一动就痛彻心脾,她只能躺在床上做活死人。她的口还可以派用场,将昨晚的经过说 了,愤然埋怨担任警哨的太叔贞失职,让强敌深入屋内而不早发警讯。   太叔贞是聪明人,将责任完全推在申屠月娇身上,她已经将警哨的责任转交给申屠月 娇,而且是在移交后受到袭击的,她没有责任。老太婆目下亟需人手照料,真也不敢责备过 切。   天亮后不久,前来连络的人,把凶讯带到府城,信使传向芜湖,把在芜湖追查线索的笑 面无常催回。   府城负责侦查的人,大部分赶来农舍等候笑面无常,当晚戒备森严,农舍附近杀机四 伏。临时替代宣大娘指挥的赛玄坛阎光,彻夜巡视不敢松懈。   文风与三名舟子,被安置在内进近厨的一间小房内,他们的船也被征用,成为杀手们往 返府城的交通工具,受到的待遇尚算公平,他们与杀手的合作颇为尽力。   能动的十六名男女高手,包括太叔贞在内,天一黑就布下严密的警戒网,严禁擅自出 入。   文风与三名舟子在房内打地铺,铺上稻草和衣入睡。三位舟子睡前,少不了大发牢骚, 埋怨文风把他们拖入这种恐怖的场合里。   文风除了以认命劝解之外,毫无办法。   四更将尽,太叔贞与一名大汉出外巡逻,不放心文风,特地与大汉前来察看动静。文风 与三名舟子睡得极沉,室内鼾声如雷,根本不知道有人前来察看。   “他们不会愚蠢得冒险逃走的。”大汉向太叔贞说:“江滨有人把守,船已拖上岸,太 叔姑娘,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大汉说完,提着灯领先便走。太叔贞依依不舍地将目光从文风身上移开,摇摇头轻叹一 声方随大汉走了。她并不是耽心文风逃走,而是对文风产生了感情,除了昨晚文风给予她未 曾真个已销魂的欢乐之外,她同时产生了感激的念头;要不是她和文风在一起,昨晚她可能 已进了枉死城啦!偷欢居然有此幸运,她怎能或忘?   四更一过,大部份的人已感到有点困倦了,经过漫漫长夜,风吹草动也动魄惊心,精心 透支乃是必然现象,困倦当然也是意料中事。   五更初,一条幽灵似的黑影出现在元妙观的丹室外。   丹室加设了一座云床,桌上置了一盏油灯。道玄观主正在桌旁调药,手边搁着一把剑。   九地冥魔陆新坐在云床旁,正全神贯注行动,双手在壮年老道的腿部推拿,额中汗影触 目。显然,正在替壮年老道驱除腿部的丹珠勾魂手遗毒。   鬼见愁已经死了,解药已无法寻觅,所以老魔仅能尽人事,希望以超人的内功驱除伤 毒。   行功已接近紧要关头,成败的机会是一半对一半。   丹室的沉重木门是紧闭的,门缝中突然传来枭啼似的刺耳嗓音:“陆老魔,你如果把先 天真气导入他的体内,他的肝、脾、肾三条经脉,必将崩裂枯萎。不要逞能了,鬼见愁的丹 珠勾魂手伤毒,不是你这种年老气力衰,咳嗽屁也来的人所能救治得了的。”   九地冥魔心中一懔,徐徐收敛先天真气。   道玄观主反应奇快地抓起剑,点亮了壁上的另一盏灯。   “什么人?”道玄观主沉声喝问。   “当然不是敌人,开门啦!”外面的人说:“开门时请轻一点,以免把腐尸毒散飞出 来,在下的确对腐尸毒怀有戒心。”   道玄观主等九地冥魔下床,接到老魔示意之后,方拔闩徐徐拉开沉重的丹室门。   门外站着全身黑,仅露出双目的怪人。   “请进。”道玄观主冷冷地说。   怪人说声谢谢,举步入室。   “请坐,你并不介意腐尸毒。”九地冥魔用袖抹着汗水说:“尊驾有为而来?”   “在下知道你这老魔其实不喜欢用尸毒伤人。”怪人坐下说:“在下来示警的。”   “示警?”   “明晚……不,该说是今晚,笑面无常那些人会大举前来兴师问罪。”   “哼!他们敢……”   “老魔,不要小看了那些人,他们不但敢,而且志在必得。”黑袍人说:“那些人天不 怕地不怕,你该知道。”   “你怎么知道他们今晚要来行凶?”   “就是知道。”怪人在袖内取出一个小包放在桌上:“三颗救贵同伴的丹丸,交换两位 一句金诺。”   “你的条件是……”   “不要和那些人硬拼,在外面阻敌,比在观内候敌强,在外面有活动的自由,声东击西 逐一铲根除叶,在下的条件是,不要杀死笑面无常。”   “咦!你是他的……”   “在外面飘忽袭击,那些人一比一,决不是两位的对手,偷袭更是得心应手。两位如果 杀死了笑面无常,他们的会主便不会来了。”黑袍人紧抓住话题:“我要斩草除根。”   “哦!老夫明白了。”   “明白就好。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如不把黑龙会的根拔掉,杀死一些小刺客毫无 意思。”   “老夫答应你的条件。”   “谢谢。”   “他们现在何处?”   “在下游二十里外的双溪口,河滨的杨姓农户内。”   --------------------------   无涯 扫校, 旧雨楼 独家连载 旧雨楼·云中岳《无情刀客有情天》之“卧虎藏龙”——谋定后动 云中岳《无情刀客有情天》之“卧虎藏龙” 谋定后动   “老夫不在此地等他们。”九地冥魔凶狠地说:“到杨家附近去搞他个天翻地覆。”   “呵呵!老前辈还没有老得糊涂,这是斗智不斗力的事。”怪人离座:“丹丸每一个时 辰吞服一颗,每个时辰用竹根、桑叶煎水洗涤双腿,汤水必须半沸,一盆洗一寸香。三个时 辰后伤毒离体。哦!那位仁兄是老前辈的门人?”   “是的,他叫罗青云。”   “那些人无一庸手,诸位千万小心,决不可被缠住。呵呵,在下告辞了。”怪人抱拳一 礼,大踏步出室走了。   “这家伙是何来路?”道玄观主讶然说:“口气又狂又有礼,怎么一回事?陆老,他先 称你老魔,又称你为老前辈,你不感到奇怪”   “老道,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九地冥魔拈起丹药包:“那是一个武功高得深不可测的 年轻人。可以肯定的是:他是友非敌。我给你打赌。”   “赌什么?”   “赌他会在暗中帮助我们,即使我们想杀笑面无常,恐怕也无法如意,你信不信?”   “鬼才和你赌。”道玄观主笑笑:“不过,我赌他决不是青年人,他说话的嗓音像老公 鸭,难听死了。”   天亮了,杨家农舍紧张的气氛消失了,大多数人急需睡觉养足精神,操厨的事便落在两 位女人身上:太叔贞和一位叫程丘姑的少妇。文风与三位舟子,成了她们的下手,摘菜送柴 忙得不可开交。   笑面无常与十余名高手,于午后不久赶到,是从陆路赶来的,水路太慢了。   内厅中,杀手们济济一堂,重伤的宣大娘也抬出来列席,由她把前晚所发生的变故详细 叙明经过,一口咬定那黑袍人不是九地冥魔,更不是九阴羽士,而是从未谋面的费文裕。   笑面无常静静地听完,冷笑一声说:“宣大娘,恐怕你是真的被愚弄了。如果是费小 辈,你们留在此地的人,恐怕没有半个活人了,那小辈是天魔的后人,天魔杀人是从不留活 口的。告诉你,来人一定是九阴羽士。”   “长上,九阴羽士的艺业……”宣大娘仍然反对。   “那天在元妙观,他知道情势不利,所以并未掏出真才实学,也有与咱们妥协的念头, 所以我们能顺利得手。”   “在下与浪里鳅文风在南面的洼地里,曾发现芒鞋留下的几个明显足迹。”一名从府城 赶来侦查的大汉说:“那是云游方士经常穿着的芒鞋,至于九阴羽士十五年未离府城,是否 仍穿这种芒鞋就难说了。”   “如果是九阴羽士,在屋前屋后洒上腐尸毒,所有的人哪有命在?”宣大娘坚持己见: “申屠月娇亲见太叔贞与地棍文风被飞石击昏的,九阴羽士从来就没使用过飞蝗石,他杀人 是毫无怜悯的。”   “这就是他奸滑之处。”笑面无常肯定地说:“他故意手下留情,让咱们疑神疑鬼,再 假冒费小辈嫁祸于人,咱们就无凭无据找他报复了。”   千手灵官是最精明的人,接口说:“汪兄,兄弟认为,九阴羽士的事乃是次要,咱们的 目标是费小辈,可不要被次要的事分了心。”   “黄兄,难道你还看不出来?”笑面无常问:“九阴羽士与九地冥魔皆魔字号人物,与 费小辈是同一类的人,他一定知道费小辈的藏匿已是不争的事实,问题是他们是否闻风逃 掉,逃到何处藏匿了。李生全家在咱们到达之前逃走,谁敢保证不是九阴羽士事先通风报信 的结果?”   “唔!汪兄分析不无道理。”   “本来就有道理,在芜湖兄弟查遍了下放的舟船,根本查不出可疑的人乘船下放。”   “那……汪兄打算……”   “这里重新布伏,彻查附近百里内各稳秘所在。晚上到元妙观捉九阴羽士,用火攻和暗 器逼他出来。每人准备炭屑制的掩口罩,先吞眼一颗辟毒丹,动手时注意抢上风,非必要决 不近身搏击,九地冥魔的腐尸毒没有多少用处。不将九阴羽士弄到手,在此地绝对等不到费 小辈现身的,咱们必须主动把他找出来,守株待兔决难成功。”   笑面无常决定了的事,所有的属下怎敢反对?立即决定今晚进袭元妙观,此至府城仅二 十余里,夜间不能走水路,上航的速度也太慢,走陆路脚下放快些,半个时辰足矣够矣,二 更初出发还来得及。   留守在此地的人有十二名之多,其中包括了千手灵官四位客人兼主顾客户。这四位眼高 于顶的高手对九阴羽士毫无兴趣,仅对费文裕志在必得。   不使用船,文风和三位舟子都留下。   太叔贞和程五姑也留下,负责照料不能动弹的宣大娘,和正在发高烧的中年人桂二爷。   晚膳前,笑面无常和千手灵官将文风唤至大厅。   “你坐下。”笑面无常对文风居然相当客气:“有件事我要问你,你对附近数十里地到 底熟不熟?”   “大爷,小的不敢隐瞒。”他谦恭地答:“在沿河左右一二十里地面,小的确是不陌 生;再远些,就只有耳闻而不曾目见了。”   “很好,我需要你的合作。”   “不敢当,大爷有事请吩咐。”   “往下二十里之内,可有人迹罕见,但并非完全荒僻的隐秘所在?”   “这个……”文风双眉深锁沉思:“往下约十里左右,地名叫慈溪口,慈溪从北面来 会。沿慈溪东岸向东北长山余脉老狼窝尾岭走,那一带鬼打死人,但飞禽走兽多得很,三四 斤重的山雉用棍子就可以打下来。有些犯了案无处容身的小贼,不时到该处避风头,只要带 一些盐,躲三五个月也饿不着。”   “明天你和太叔姑娘去走一趟,暗中侦查踪迹。”   “这个……”   “你放心,只要你去看,而不是要你去动刀动剑。”   “小的虽则曾经与人动过刀子,但……但真要……”   “我知道你只会一些防身拳脚,所以即使你想带刀子,我也不许你带。一个做眼线的 人,带了兵刃的话,必定凶多吉少,那是外行人的作法,所以太叔姑娘也不许带任何可作兵 刃的物件。”   “好吧,只要小可能不与人拼命,小可遵命就是。”文风无可奈何地答应了,当然他知 道不答应后果必定严重。   “那就先谢谢你,明天你一早就准备,你走吧。”   “小的遵命。”他行礼告退。   天一黑,原先在府城潜伏的三个人先动身,以便先期与仍留在府城的人联络。   笑面无常带了十余名爪牙一走,农舍静下来了,警卫森严,屋内屋外断绝了往来。   太叔贞因为明天得远至老狼窝尾岭侦查,所以分派在初更守夜,笑面无常一走,她也就 交了班。   她的居室与宣大娘养伤的房相邻,以便有事时帮助留在宣大娘房中照料的程五站。   三位舟子都睡着了,文风也蜷缩在门角的草堆中。   灯光出现,太叔贞擎着油灯出现在门旁,跨入房俯身轻拍文风的脸颊。   “咦!”文风一惊而醒,愕然轻呼挺身坐起。   “是我。”太叔贞举手按唇示意噤声:“到我那里去,我们商量商量明天侦查的事。”   “好的。”他挺身站起扑拍身上的草屑:“真该事先好好商量,以免出乱子。”   走道幽暗,所有的厅房皆没有灯火,显得阴森森地,行家可以嗅出不平常的危险气息。   “四位贵宾在前厅安顿吗?”文风跟在后面信口问。   “不,在二进内房。”太叔贞毫无机心地说:“不要到前面走动,那些人都是难惹的狠 家伙。”   “他们是……”   “我也不清楚,好像是京师厂卫派来的人。”   进了房,太叔贞将灯往桌上一搁,坐下拍拍长凳另一端,嫣然一笑妩媚地说:“过来 坐,我们先谈谈。”   他挨着太叔贞并肩坐下,右掌先被一只腻滑温暖小手握住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有点不安:“姑娘,你知道像我这种混世的人,是禁不起引诱 挑逗的。问题是,你们这些人让我害怕,让我心惊胆跳浑身不自在。”   “我不会伤害你的。”太叔贞温柔地说:“请相信我,我并不是一个太坏的女人,只是 我……唉!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像我这种把握不住今天,也没有明天的堕落女人,想爱一个 人是不容易的。”   “姑娘,你好像很懊丧很灰心。”他关切地说。   “不是懊丧灰心,而是绝望。”太叔贞苦笑:“所以只希望能把握眼前的欢乐,我不在 乎你鄙视我……”   “人活着并非为了别人的看法而活。姑娘,一个绝望的人,不但会伤害自己,也伤到别 人,所以人必须要有希望。我承认我不是一个好人,但我渐渐在浪迹江湖中,用心地去认识 人生,去体会众生的喜怒哀乐,慢慢纠正自己的错误想法,找出正确的方向,不至于迷失自 己,因此我活得心安,活得有意义,有希望。姑娘,世道艰难,只要你肯下决心,一定不会 绝望,应该是看破了生死轮回;既然看破了生死,还有什么好怕的?”   “哦!你的话好像有些道理。”   “但这时你心猿意马,并不想听道理。”他微笑着拧了太叔贞的粉颊一把,因为那香喷 喷的娇躯已向他作示威性的偎近,吹弹得破的粉颊正贴过来:“你如果有心做一个有希望的 淑女,最好从现在就开始尊重你自己……”   “我……我不要听希望两个字……”太叔贞说,一口吹熄灯火,蛇一样缠住了他。   宅前面临水,两名警哨的注意力,全放在监视是否有船靠岸,忽略了两侧的丈余高芦 苇。其实也不需注意,芦苇太密,连老鼠在内走动也会发出声音。   两个黑影从水中接近,从下游二十余步芦苇稍稀处赤条条爬上岸来,取下油布包妥密封 的包裹,取衣袍穿上。一个带了剑,一个带了一根山滕杖,两人都带了小包裹和百宝囊,青 布袋往头上一套,只露出两只眼睛。   两人一前一后,极小心地一寸寸往前移动,轻轻地慢慢拨动芦苇,脚极为轻柔地一寸寸 探索而进。   时光过得似乎特别慢,终于,让他俩绕到两位警哨的右后方两丈左右,伏地慢慢爬行, 艰苦异常。两个警哨居然毫无所觉,目光不断向前面和不远处半搁在岸上的小船流转。   “嗯……”两名警哨突然轻叫出声,向前一栽。两人的背心心坎部位,奇准地贯入一把 狭长的飞刀,直接从骨缝透入,刺破了心房。即使是大白天,贴身攻击也不易刺得那么准。 也只有击中这处要害,被击的人方不至于发出大叫声。   两个人合力将小舟推入水,移至下游登岸,将舟藏在芦苇外面,用篙插住,小舟便停住 了。   宅前的警哨解决了,便可昂然直入中枢。   厅门是虚掩着的,两人昂然通过宅前的广场,真像两位警哨回来了。   推开厅门,一个人留在外面。   片刻,进去的人闪出,退出门厅绕至屋右的墙角,一个窜至外侧,往屋侧的短篱下一 伏。   黑沉沉的大厅内近壁根处,有一星香火在慢慢下移。   哗一声轻响,洒了一尺见方面积的炮竹黑药被香火引燃,火光耀目生花,然后燃着一大 堆油布,火焰熊熊。   通向后进的走道,也被火光照得通明。   在内进贴在天井暗影处的警卫吃了一惊,飞奔而出,看到那一大堆熊熊烈火,火焰已把 木壁烧着了。   “失火了!”警卫本能地大叫,一把抓起一张长凳,上前救火,要扑灭那堆熊熊烈火。   “轰隆!”火堆下盖着的一大包火药突然爆炸,亮光令人目眩,火焰乱飞,接着火光骤 灭。   救火的警哨胸腹血肉模糊,被震飞丈外。   火光又在几处地方燃,也散布了不少炮药,爆炸虽然将火焰和燃烧物炸散而熄灭,但火 星却将散置的炮药重新引燃,火焰又起。   爆炸声将四周的警哨引回来了,一位仁兄从远处飞奔而来,刚接近屋角,黑影猝起,山 藤杖卟一声响,把警哨的腰脊击断,人被打得飞起、抛落。   “哈哈哈哈……”狂笑声惊心动魄。   “杀!”沉叱声如雷,剑芒漫天,向后到的另一名奔到的警哨涌去,剑到人倒。   太叔贞的房中,传出她急促的叫声:“文风,快躲到地下,伏倒在壁角,不管发生任何 事,都不要出来。”   “小贞,不要出去……”文风低叫。   “不可能的,不要管我……”   她冲出房外,剑已出鞘。黑暗中,传来程五姑从邻室门口传来的低叫:“太叔小妹,快 来帮我把宣大娘移出去,前面失火了,先不必急着出去。”   “好,我来了。”   刚奔入室门,嘭一声大震,刚随后掩上的房门突然脱臼飞撞而入,撞势空前猛烈。   她仅知道自己先撞中一个人体,猜想是程五姑,然后挨了沉重的一击,便失去知觉,最 后所听到的声音,是床上的宣大娘凄厉的痛苦惨号。   住在二进的几个人,已经先后从天井跃上屋顶,循叫号声与狂笑声传来处赶去。走得最 慢的两个人,刚挟着刀剑奔出天井,暗影中黑影一闪即至,快得不可思议,一接触人便倒 了,两个家伙倒了还不知是怎么倒的。   留在农宅的十几个人,宅内倒下了五个。宣大娘房中是三个女的,天井里是两个男人。   入侵的两个黑影以快速的行动,和偷袭、暗算、诱击、强攻等等手段,绕农宅半匝,出 其不意杀了六七个人,绕至宅后,终于碰上了劲敌。   持剑的黑影在前,绕过墙角,前面人影一闪,剑映着星光,芒影闪烁寒气森森。   “我鬼剑左丘兴在此恭候大驾。”   “铮!”双剑接触,鬼剑斜飘八尺。黑影被震得远出丈外,几乎踣倒。   “交给我!”使用山藤杖的黑影冲出叫。   瓦面上传出一声狂笑,有人叫:“我追云拿月蒯勇正感到手痒,哈哈……”   使用山藤杖的黑影发出一声信号,两人向荒草杂树丛生的荒野如飞而遁。   两人知道高手已至,偷袭失效,不愿留下死拼,窜入荒野便悄然折向,冲向泊舟的河 滨。   芦苇中突然跃出两个黑影,迎面截住了。   “哈哈!算定你们到了。”右首的黑影说:“我千手灵官料敌如神,果然在此地找到了 准备撤退的小船,等个正着。两位老相好,今晚该一并结算啦!九阴羽士,咱们再来一场公 平的决斗,在下答应你不使用五寸双锋钉。”   六方合围,六个人形成绵密的包围圈。   “哈哈!九地冥魔陆老魔,你的腐尸毒是武林一绝,江湖朋友闻名丧胆,但我毒郎君廖 智却有点不信邪。来吧!咱们一比一公平决斗,廖某挑上你,先玩玩毒开开胃,你不反对 吧?”   两人是道玄观主和九地冥魔,前来作扰乱性的夜袭,没料到撤退路线已被对方截断,这 时想脱身已插翅难飞。六比二,千手灵官的暗器,夜间威力可增数倍;毒郎君的奇毒,在黑 夜中更是防不胜防,百毒魔君的门人子弟,所使用的毒宇内无出其右,可怕极了。   九地冥魔正想答应一比一公平决斗,但晚了一步。   “下在反对。”毒郎君身后两丈左右,不知何时出现一个黑影,用那刺耳的嗓音接口: “你两人都用毒,有些毒遗留下来,日晒雨淋百年内毒性仍在,你两人都死了的话,这块被 污染的地方,谁来善后料理?”   九地冥魔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长气,向身侧的道玄观主低声说:“你这胆小鬼不敢赌, 你瞧,他不是来了吗?”   “他来了,并不等于他必胜。”道玄观主也低声说:“这四个可怕的畜生都在,即使武 林第一高手乾坤一绝欧阳世钧在场,也休想全身而退,除非声东击西游斗。”   “赌一赌,怎样?”   “赌什么?”   “赌这位仁兄用不着游斗。”   “贫道决不和你这老狐狸赌任何东道。”道玄观主说:“人只能上一次当。上次输了一 次东道,白白供养你师徒三年,供吃供喝还得供给零用钱,你以为贫道是傻瓜吗?哼!”   “你本来就是傻瓜。不过,你有输得起的风度。”九地冥魔得意地说:“再赢一次,我 老冥魔还想在贵地再享三年清福呢。赌的话,你准输。”   神秘黑袍人的出现,千手灵官几个人立即紧张起来,留下两个人看守道玄观主和九地冥 魔,千手灵官四个人左右一分,把黑袍人两端堵住了。   “你果然来了。”千手灵官沉声说:“阁下,取下头罩,在下要看看阁下的庐山真面 目,阁下定然是在苏州,公然刺杀神剑晃庆的费廉……费文裕了。”   “等到在下该露面的时候,如果阁下留得命在,在下保证你一定可以看得到在下的庐山 真面目。”黑袍人的嗓音越来越刺耳,越说越难听:“千手灵官,你这祸国殃民奸官的走 狗,本来在下打算让你们多活几天的,但情势已不容许在下按计行事了,因为笑面无常今晚 袭击元妙观,将会发现陵阳三峰附近全是丁勇,官府得到密报,有大批凶犯藏匿在三峰附近 为非作歹。这一来,你阁下必定出面胁迫知府大人,用虎府调动官兵丁勇民壮大索全境,不 知会有多少人遭殃。所以,你们四个走狗今晚非死不可。”   “我毒郎君第一个不信。”毒郎君一面说,一面迈步而出,锵一声蓝汪汪的七星狭锋刀 出鞘。   “我鬼剑左丘兴第二个不信。”鬼剑接着发话撤剑,从右方逼进。   “我追云拿月第三个不信。”追云拿月赤手空拳,移至黑袍人的后方堵截后路。   “阁下该通名了吧?我千手灵官黄承先第四个不信。”千手灵官也空着双手移步,从正 面欺进。   “该有信的人才算公平。”九地冥魔说:“老夫是第一个相信。”   “两位,请退在一旁视手旁观。”黑袍人大声说:“杀四个走狗,还用不着两位的大 驾。”   “阁下,他们人多,四比一……”道玄观主似乎急于参加。   “人多没有用。”黑袍人说:“不要以为他们艺臻化境凶残歹毒了不起,其实都是外表 凶悍的怕死鬼,有英雄气概的人不会投身做奸官的走狗,只有贪财的人才会甘心做奴才走 狗。他们如果贪财,就一定怕死,死了之后,即使得了一千座金山,也不可能带进棺村里享 受,所以他们比任何人都怕死,怕死的人有什么可恃的?唯一可恃的就是倚多为胜,等在下 宰了他们一两个之后,你们就可以看到……来得好!杀!”   其实,四个高手虽则形成四方包围,谁也不敢冒险先发动攻击,四个人都距黑袍人两丈 左右立下门户,没有任何人移动,黑袍人叫出的“来得好”并无其事,而是他发动攻击的藉 口。   抢制机先,先下手为强,主动掌握全局。   杀字出口,人似电火流光,剑如晴天霹雳,余音未落,黑袍人已到了后方的追云拿月面 前。   追云拿月与人交手,极少使用兵刃,双手运起功来宝刃难伤,浑身禁得起锤击斧劈,横 行天下三十年,还没听说有人能在这家伙的手下脱逃。   追云拿月的双手伸出了,同时发出焦雷似的沉叱。   “咔嚓嚓!”异响与追云拿月的沉叱声同时响起。   人影疾闪,黑袍人以令人目眩的奇速,出现在毒郎君的身右,相距不足八尺。   “把你的百毒掏出来吧!”黑袍人说:“只给你一次机会,好好把握了。”   “啊……”追云拿月发疯似的狂号,双臂齐肩而折。一双手分为四段,十个指头仍在抽 搐。   这一记快速疯狂的袭击,一照面便结束了。   千手灵官如受雷殛,根本不相信刚才所发生的事,只看到人影一闪,听到焦雷的沉叱, 突然一切重归沉寂,不同的是黑袍人鬼魅似的出现在毒郎君的身侧,其中变化皆无法看清。   鬼剑左丘兴震惊的程度,也不下于千手灵官,浑身汗毛直竖,举起的剑出现抖动现象。   九地冥魔远在四丈外,天太黑,根本无法看到变化,却知道追云拿月的惨号意义。   “老天爷,轻轻松松报销了一个。”九地冥魔叹息着说:“人活着真不容易,要死却容 易得很。”   毒郎君像是见鬼,死盯着距右胁不足四尺的剑尖发抖。那尖锐的锋尖似乎射出一股可怕 的彻骨冷流,吸住了他的身躯而且将他向剑尖拉吸,浑身肌肉收缩,护体真气再也凝聚不起 来,似乎全身都麻木了,双手更是发僵,马步站不稳,膝盖在发抖。   “摄魄玄阴寒玉功,天魔的盖世奇学!”毒郎君战栗着虚脱般叫号:“我……我认…… 认栽……”   “你放弃机会了?你的双手还可以动,袖中的喷毒管仍可行最后一击。”黑袍人阴森森 地说:“动手!”   “我……我投降……”   毒郎君的嗓音不似人声。   千手灵官清醒了,他本来就不怕一代魔头天魔,猛地双手齐动,发射他的各种歹毒暗器 助毒郎君克敌。   毒郎君已被剑气所制,真的需要帮助。   黑袍人冷哼一声,右手大袖一拂,长剑一挥。毒郎君像被一只看不见的鬼手所推动,踉 跄侧移,挡住了暗器来路。   “廖兄……”暗器已出手的千手灵官狂叫。   “嗯……”毒郎君闷声叫,身上最少也中了十件暗器,浑身一震,再也站立不牢,仰面 便倒。   几乎在同一瞬间,黑袍人的长剑恰好贴毒郎君的左胁飞掠而过,快逾电光石火。   “哎……”千手灵官惊叫,蹬蹬蹬连退三步,这才低头察看刚才那沉重打击的来源。   腹胸交界的中央出现一支剑靶。   “天哪……”千手灵官终于崩溃了,失足摔倒。   插在腹中央的剑是黑袍人的,锋尖贴脊骨侧方透背而出,尽偃而没,大罗金仙也无能为 力了。   鬼剑左丘兴像个鬼,悄然撒腿便跑。   心虚的人必定神智不够清明。鬼剑的艺业、声望、胆识,皆不下于为首的千手灵官,剑 术尤称无敌,今晚却心胆俱寒,斗志全消,退走时总算还能保持警觉,斜向窜逃,眼角留意 黑袍人的举动,随时准备逃避黑袍人的追击。   可是,背部却暴露在道玄观主眼下,仅窜出三丈,希望窜入芦苇从水中脱身。   道玄观主冷哼一声,飞刀去似流光。   “哎……”鬼剑尖叫,脚下大乱,重重芦苇折断声大起。   原来监视着道玄观主与九地冥魔的两个人,夹在千手灵官的四方阵后面,想撒走也力不 从心,这时眼看大势已去,四方阵已经瓦解,黑袍人手中已没有剑,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乘鬼剑倒地所引起的声浪乱人听觉的机会,两人向侧方一窜,沿河岸飞逃。   “你们走得了?哈哈……”九地冥魔怪叫,但待追出。   “老前辈,不可赶尽杀绝,总该有人作今晚的见证。”黑袍人高叫:“杀光了,不会有 人再来送死啦!”   “对,真该留两个见证……咦!请留步……”   黑袍人已退出五六丈外,退势如电火流光。   “小心诱伏。”黑袍人的叫声传到:“再见。”   两个逃了的人,半个时辰后回到农舍。   农舍内,文风已和三位舟子,把大厅的火扑灭了。厅中杂物不多,引火物已先被炸散, 因此并未引起严重的大火,不用水也可以扑灭。   文风也将被门扇撞昏的太叔贞和程五姑救醒,两女皆被撞得不轻,背部和后脑皆被撞得 肉肿骨松,幸而骨头还是完整的。宣大娘也被压撞得伤上加伤,更为虚弱了。   邻房重伤垂危的桂二爷,已经在床上断了气。   两个逃得性命的高手,壮着胆出外寻找同伴。总算不错,找到了血快要流尽的追云拿月 蒯勇。这位仁兄双臂被黑袍人砍断,仗以成名的一双铁臂化为乌有,幸而内功火候精纯,也 十分机警,经验丰富,倒下便不再管身外事,定下心神用行功自疗绝技,硬将经脉闭住。但 是创口的血脉无法完全凝结,鲜血仍然缓慢地渗出。如果再不及时救治,将流尽鲜血而死。   没有第二个活人,追云拿月是最幸运的一个。   黑袍人仅用掷剑绝技杀了千手灵官。剑仍留在千手灵官体内,是一把极为普通,在任何 兵器店皆可买到,仅值三十两银子的长剑,竟然将追云拿月宝刃难伤的双手硬砍下来了。   五更正,笑面无常带了一群垂头丧气的高手赶回。果如黑袍人所料,丁勇在陵阳三峰戒 严,遍搜每一处隐敝角落搜拿奸宄,元妙观景德寺皆被丁勇严密封锁。笑面无常等得心中焦 燥,却又无可奈何,最后发觉兵勇毫无撤走的象迹,只好失望地撤回,却不知农舍出了意 外。   遭此挫折,笑面无常恨九阴羽士入骨,更对费文裕恨之切齿,因为未死的追云拿月,一 口咬定黑袍人是费文裕,天下间没有任何高手名宿,能如此轻松地砍下他的一双铁臂。   追云拿月不死,成了笑面无常最沉重的负担,不能中止搜杀费文裕的大计。为了黑龙会 的声誉,也不能中止。为了被杀的众多忠实爪牙,更不能中止。   急怒交加的笑面无常,决定尽快找出李生一家七口的藏匿处,只要能把李生一家老少弄 到手,不怕费文裕不来送死。   虽然死了一半人,但实力仍在,留在农舍被杀的人,皆是二流人物,带往元妙观的十余 个人,才是一等一高手中的高手。   千手灵官三个人的死,有两个应该是死于大意,毒郎君死在千手灵官的暗器下,鬼剑左 丘兴在逃走时被道玄观主的飞刀击杀,费文裕仅伤了追云拿月的一双手,看来费文裕决没有 想像中的可怕。   搜寻的计划如期进行。一早,太叔贞村姑打扮,偕同文风动身赴老狼窝尾岭。文风仍是 泼皮打扮,与太叔贞真像一对村夫妇。   笑面无常并不将希望完全寄托在文风身上,将可动用的人手全派出去,分头侦查附近三 十里内的隐秘处所,也派人到附近村落打听踩探。农舍中仅留下两个爪牙照料受伤的人,他 自己亲自带了一名爪牙乘船渡过河西岸,侦查河西岸一带隐秘的所在。   文风领着太叔贞走陆路,沿小径先到慈溪口,再沿慈溪左岸上行,十余里便进入尾岭山 区。   这一带丘陵起伏,林阴蔽天,不再有村落,广大的竹林密不透风。总算让他们找到了一 个羊肠小径,便沿小径深入,沿途留意可疑事物。太叔贞是追踪的行家,由她来决定该往何 处走。   前面坡脚下,出现三栋农舍,犬吠声打破了四周的沉寂。太叔贞先在远处打量农舍的形 势,看到了在附近玩耍的儿童,心中一宽,向文风说:“人躲在山中,决不可能不食人间烟 火,势将外出购买必需用品,我们去问问看。”   五六头黄犬狂吠着迎客,几个村童女娃好奇地打量两位陌生人。两位中年村夫出来喝退 了众犬,一位村夫含笑向两人打招呼:“稀客,两位好像是来自慈溪村,是到长山镇吗?歇 会儿喝口水吧,还有三二十里呢。”   “大叔,小可夫妇确是来自慈溪村,打扰打扰。”文风抱拳行礼笑答:“好久没走这条 路,一切都觉得陌生啦!今年收成好吧?”   村夫将客人往屋里请,一位大嫂领着一个小男孩出堂,殷勤地替客人各奉上一碗冷茶, 客套一番。   “今年的毛竹不值钱。”村夫叹了一口气:“抽分厂抽税越来越重,放几千根竹子赚不 了几文钱,只好任由竹子蔓生啦!”   “哦!进山的人难怪越来越少了,这附近的人家生活很苦吧?”经过易容的太叔贞开始 探口风。   “谁说不是呢?”村夫又叹了一口长气:“好在山里禽兽多,果蔬也充足,能填饱肚 子,已经不错了。”   “最近有没有人迁到山里来落户?”   “人都往山下迁,谁肯往上迁?”村夫说:“到山里来落户真不容易,能吃苦是不够 的,有地有屋才能活。南洼沟牛家就在上个月迁到黄池镇去了,三座山的竹子杉林,只卖了 三百两银子。十年前,三百两银子买一座山也不够呢。”   “哦!卖给谁了?”   “不知道,那家人一家八口,生得斯斯文文,好像从来没干过粗活,从不到邻居走走, 天知道他们上山来贪图什么?”   太叔贞心中一动,向文风投过一瞥询问的目光。   “南洼沟牛家我知道。”文风说:“他那几座山风水不好,太僻太低,种的竹木运不出 去,一根竹必须多加几文盘费,所以没有人要。”   “说得也是,只有靠河边的山才值钱,竹木伐下来就往河边放,盘费少当然赚得多。”   “大叔,你这里靠路,也很不错嘛!”文风喝完茶站起,喝完茶便表示客人要告辞: “打扰大叔,谢谢。”   “不谢,好走。”村夫也喝完茶送客:“路不好走,路上别忘了扶你媳妇一把。”   “那是当然。”   远出半里外,太叔贞问:“文风,你知道南洼牛家?”   “知道。”文风说:“往东南山尾绕过去,五六里就是南洼沟。”   “咦!你怎么知道这地方?”太叔贞颇表诧异。   “两年前,我送两位犯案的朋友来躲藏,住了半个月,所以知道。过了前面的山坡,就 可以看到三岔路,右行的小径就是通向南洼沟的,可以从水尾口绕至南湖。”   “快到牛家,千万先告诉我。”太叔贞说:“既然是至南湖的路径,就不怕引人起疑 了。”   “你认为买下牛家产业的人……”   “很可能是李生一家和费文裕。”太叔贞的口气充满信心:“这里到慈溪口杨家仅二十 余里,用中等速度赶长途,来回一个时辰多一点便够了,难怪姓费的往来自如。”   “抄捷径只有十二三里。”文风说:“咱们走的是先北后东。可惜我对捷径一无所知, 不然可以少走十里冤枉路。”   “十路算不了什么,不走错才是重要的事。”   “路你都记住了吗?”文风问。   “记住了。”   “那就好。”   距牛家约里余,文风便通知了太叔贞。太叔贞带着他离开小径,钻入山林,攀上一条小 岭脊,便看到对面山脚的两栋两进茅屋,相距已不足百步,可以看清人的五官。   两人伏在草隙中向下观察,极为耐心地等候猎物。   许久许久,毫无动静,像是两座被人放弃的废屋,既没有狗,也没有家邻与牲口,静悄 悄死一般寂静。   “住在这里,我会发疯。”文风喃喃地说。   “想避祸,就不会发疯。”太叔贞说:“有一天,我也可能找一处更荒僻的地方避 祸。”   “你用不着避祸。”文风说:“唔!有人出来了。”   右首的茅屋柴门开处,踱出一位穿灰直裰的年轻人,穿的虽是贱民服,但那英俊的面容 与白净的肌肤,与及那流露在外的温文气概,的确令人刮目相看。   “老天!李生。”太叔贞低呼。   接着跑出一个七八岁的青衣小后生。   “李生的长子。”文风也低声说。他看过八个人的正侧图形,所以一眼便认出李生父子 的身份。   “咱们走!”太叔贞说。   “走?不再看清楚?”   回程一阵好赶,过了慈溪口,前面一条小沟横过小径,两块木板搭在沟上便利行人通 过。   文风领先而行,右脚踏上木板,木板突然向下一沉,原来这一面所搭的沟岸向下坍落, 木板突然下沉。   “哎呀!”文风惊叫,重重地跌入沟内。   “糟!”太叔贞惊叫,一把没能将他拉住。   文风被拉上来了,不但浑身泥水,右脚也被擦伤,右小腿外侧擦破了一条尺长四寸宽的 伤痕,鲜血染红了裤管,小腿开始青肿。   “糟了!我得休息休息,恐怕骨头断了,好痛。”文风坐在地上叫嚷。   “不要紧,没有碎骨头让人耽心。”太叔贞掳起他的裤管检查:“伤了皮肌,不严重, 糟的是我没有药物,我得扶你走了。”   “我不走了,你先回去吧……”   “不行,爬你也得爬回去。”   “我不……我走不动……”   “你不走,我会杀了你。”大叔贞正色说:“我会毫不迟疑下手的。求求你,不要让我 做出我不愿做的事。”   “好吧,扶我走吧。”文风挣扎着站起苦笑:“小贞,凭你这句话,老天爷会保佑你 的,因为你还有良心。”   “见你的鬼良心。”太叔贞扶住他:“因为我喜欢你。”   --------------------------   无涯 扫校, 旧雨楼 独家连载 旧雨楼·云中岳《无情刀客有情天》之“卧虎藏龙”——雷霆一击 云中岳《无情刀客有情天》之“卧虎藏龙” 雷霆一击   回到农舍,已经是未牌时分。自从文风摔伤腿之后,短短的十里路,足足走了一个时 辰,可把架扶他的太叔贞累得浑身大汗。他走一步叫一声,痛苦的神情真令太叔贞硬不起心 肠架住他赶路。   笑面无常早已返回,得到消息大喜过望,本来要立即派太叔贞带几个人赶往牛家潜伏监 视,但天色不早,文风又不能行走,如果把太叔贞派走,明天谁领从人前往?太叔贞也直率 地表示,天黑以后,那些小土岭的确不易分辨,竹茂林深,白天也不易看清四周,晚上更难 分辨景物,迷路的责任她负不起。   要一举歼灭费文裕和李生一家,便不能夜间袭击,所以笑面无常并不着急,有的是时 间,决定天未明动身,于日出后发起攻击。   这一夜平安无事,因为笑面无常改变了警戒的方法,把近农舍的草木全部砍掉清除,弄 来大批干芦苇铺在屋四周,连猫在上面通过也会发出声响。警哨缩至屋旁,减少被人逐一铲 除的机会。   文风被安顿在原先死鬼桂二爷的床上,邻床是双臂分了家的追云拿月。   五更天,能走的人都走了。   追云拿月睡得正沉,这家伙除了把他的头砍掉之外,死不了,断臂处的创口已被最好的 金创药控制住了,元气损耗太大,最需要睡足养神,能睡便表示伤口情况良好。   宣大娘却不同了,气若游丝,仅一息尚存,右肩的碎骨在体内作怪,一连串的高烧,已 耗尽了她的元气,最好的金创药也救不了她,进鬼门关之期已是不远。   三个舟子见文风受了伤,更是心胆俱寒,等众杀手一走,忘了笑面无常的凶狠严厉警 告,千紧万紧,逃命要紧,将众杀手在慈溪口送上岸,不敢再返回杨宅照料受伤的人,舟放 芜湖逃去也。   天快亮了,众杀手已到达昨日太叔贞与文风所潜伏侦查的岭脊,静静地等候红日东升。   两座茅舍黑沉沉,毫无声息,也不见灯火。   “奇怪,怎么静悄悄毫无动静?”笑面无常向身侧的太叔贞问:“天没亮,练武人该练 功的,你确定是这里?”   “就是这里,错不了。”太叔贞斩钉截铁地说。   “好,大家先过来。”笑面无常将十三个爪牙招近:“本座与四星君负责擒捉费小狗, 其他的人后一步跟来,不要包围茅舍,直接从后门冲入,务必把李生一家七口控制住,先不 要伤他们。如果费小狗顽强,可用李生全家的死活来逼他就范。你们先看清形势,稍后本座 先与四星君下去。记住,在费小狗未被擒获前,李生一家七口是人质,如果先伤了他们,费 小狗可能不受胁制了,出了纰漏,本座唯你们是问。还有问题吗?”   “长上,如果李生也会武艺……”一位中年人说。   “鬼话!所获的一切可靠的消息,皆证实他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不许找藉口掩 饰。”   没有人作声。太叔贞皱起眉头,感到有点不安。自从接到这笔买卖,她便感到笑面无常 大为反常而任性,从不接受属下的意见,凡事一意孤行显得急躁,情绪不稳定,这不是好兆 头。一个失去冷静的首领,是相当危险的。   各就定位,笑面无常与四星君准备动身了。   朦胧的茅屋附近,升起了淡淡的晨雾。   蓦地,屋内传出低加凄切的南胡奏鸣。   低沉、呜咽、抖切、悲凉……老天爷!的确是高手中的高手,在演奏南胡,呜呜咽咽有 如杜鹃泣血,午夜鬼哭,令人闻之悲从中来,心为之沉,凄楚不可名状。   “张协律郎的传世名曲悼魂吟!”太叔贞是知音,讶然轻呼:“是送葬曲,这人要为谁 送葬?”   身后,突然传来刺耳的语音:“为你们送葬。九阴羽士对南胡学有专精,他希望能为你 们做一些事,替你们悼魂。”   笑面无常一跃而起,身形尚未转正剑已在手。   一个黑头罩穿黑袍的黑影,站在他们身后不足三丈,大袖下垂,身上似乎没带有兵刃, 像一个鬼怪。   “是他……”有人惊叫。   笑面无常只觉心向下沉,脊梁发冷。原来他发觉带来的十三位同伴,只有四个分立在他 左右,其他九个人爬伏在附近的草丛内,无声无息像是九具死尸。   黑袍怪人似已看出他的心意,嘿嘿怪笑说:“他们都死了,悼魂吟就是为他们拉奏的。 要是不信,你可以去检查检查。”   “你……你杀了他们?”笑面无常厉声问。   “我杀他杀都是一样,怎么说悉从尊便。”   “你……你是谁?”笑面无常硬着头皮问。   “你不是说我是费文裕吗?就算是好了。贵会雄峙江湖,横行数十年,的确有不少人 才,就凭扮书生的费廉露了那么一次脸,就查明姓费的底细,委实令人佩服。”   “你真是天魔的后人费文裕了?”   “你说是不是?”   “你……”   “不要废话连篇了,你不是为了说废话而来的,能找到李生一家的隐身处,黑龙会名不 虚传。嘿嘿!你不是要率领四星君专门对付姓费的吗?你就把我当作姓费的好了,留给你四 个人,免得你死不瞑目。当然,我对你一无所知,无法知道谁是你的得力爪牙四星君,杀错 了请多包涵,留四个人就当是四星君好了。上吧!我猜你一定先使用暗器,暗器是贵会谋杀 的最可怕武器。”   笑面无常当然看出情势险恶,怎肯放弃自己的制胜绝技?身躯一挫,双手微扬。   黑袍人那奇大奇宽的大袖,也在同一瞬间泰然举起,似与对方发射暗器无关,这时抬袖 仅是巧合而已。   “笃笃笃笃笃……”大袖传出暴雨似的怪响,与暗器的破空锐厉啸声几乎同时传出。   “里面有一块四寸厚的栗木板。”黑袍人说:“我要看看阁下这位黑龙会第二副会主, 用以杀人的暗器是何异物。好像并未穿透木板,大概是相距过远,你的劲道不足吧,再走近 些让你试试。”   黑袍人徐徐迈步,一步、两步……同时,右手摸摸横垂在身前的左大袖,首先摸出一枚 金钱镖。   “钱嵌入三寸,丝毫不变形,厉害。”黑袍人说,再摸索:“唔!九龙绝脉针,锋尖已 透板一寸五分,劲道之猛威力,有如三石弓。老天爷!你到底杀死了多少人?”   不但包括太叔贞在内的四个人惊得浑身汗毛直竖,笑面无常也毛骨悚然。四寸厚的栗木 板,紧硬有如钢铁,用脆铜制的金钱镖和细小的九龙绝脉针射击,内力修为已臻化境的人射 入并非难事,但要想用手指取出来……那是不可能的事,用大铁钳也无法拔出,能拔出也碎 掉了。   “你……你在变……变戏法吗?”笑面无常用不像是人的嗓音问。   “你以为如何?”黑袍人说,共丢出三枚金钱镖,三枚五寸长的九龙绝脉针。   “你……你是人是鬼?”   “人与鬼并无多大分别,是吗?”   “你起出六枚暗器……”   “这一枚是留给你的。”黑袍人举起一枚九龙绝脉针:“我知道你的所谓独门手法了, 行家都知道用针的人,指缝中只能藏三枚发射,多一枚便分力不均易失准头,而你却多了一 枚,预先将一枚扣牢在大拇指与食指之间,后一刹那利用回引力发出,这一枚才是致命的利 器,我猜得对不对?”   “你……”   “在下……嗯……”   “你的右手永远废了。”黑袍人手中的针已经失踪。   笑面无常一声尖号,飞退两丈越过岭脊,一闪不见。   其他四个人也不傻,悄然两面一分,往草中一钻,兔子般窜走了。   “杰杰杰……”黑袍人的怪笑声惊天动地,震耳欲聋。   他后面窜起两个青影。   “放过他们,放长线钓大鱼。”黑袍人止笑低叫。   “阁下,纵虎归山,后患无穷。”青影之一止步叫,是九阴羽士道玄观主。   “他进山连兔子都捉不到半个。”黑袍人说:“九龙绝脉针贯入中府穴,他一动,筋肉 迫针斜行,一定斜穿过极泉。想想看,这种霸道的绝脉针,将令心经肺,出现何种结果?”   “哦!放个屁也会喘息好半天,脸无人色。”是九地冥魔的声音:“要是我,我宁可死 掉算了。”   “笑面无常赚了千万家财,有娇妻美妾,儿孙满堂,名列南京十大财主,他舍得死?我 得走了,再见。”黑袍人声落,冉冉而逝。   九阴羽士除下头罩,向也在除头罩的九地冥魔说:“陆老,到南京松松筋骨,怎样?此 地已用不着咱们了,这神秘可怕的家伙,不会让咱们宰笑面无常的。”   “哦!你忘不了被擒之辱?”九地冥魔问。   “不,贫道在想,这辈子真该做一件好事。”   “什么好事?”   “笑面无常的千万家财,每一文都沾了血腥,造孽太多会下十八层地狱。贫道方外人慈 悲为怀,替他疏财消灾,岂不是大大的好事?”   “唔!你说得对,老夫兴趣来了。”   “那就走!南京。”   两人相对一笑,走了。   巳牌正,五个人回到农舍。笑面无常是被抬回来的,气色之差,像是大病三年的老病 鬼。   舟子逃掉了,船也没有了。   宣大娘还没断气。追云拿月精神反而好了一点。文风右腿的擦撞伤并不太严重,但仍然 躺在床上偷闲。   人来宁国时有一大群,现在,除了派在府城的几个眼线之外,笑面无常身边的亲信,只 剩下四个可用的人了。   笑面无常被自己的九龙绝脉针,伤了心、肺两条经脉,如果他不情急逃走,针便不会移 动,仅伤心经而不至于连肺经也被毁损。当时为了逃命,只好不顾后果,等到将针从内腑起 出,他知道这辈子算是完了。心肺两条经脉不但影响胸腔心肺的功能,也贯连双臂,他的右 臂已失去用劲的能力,他的解药便派不上用场了,他可说是毁在自己手中的。   他知道,该是向江湖告别的时候了。   他并未倒下来,立即强打精神,命太叔贞逼着文风回府城去雇船,派人召回派出的眼 线。   文风怎敢拒绝?由太叔贞押着他走陆路赴府城,好在腿伤并不严重,又得太叔贞在旁搀 扶,二十余里尚可支持。他俩一走,笑面无常胆战心惊在农舍中等待,心中不时向苍天祷 告,请苍天保佑不要让费文裕追来。至于九地冥魔和九阴羽士,他倒是没有多少顾忌,留下 的两个忠实爪牙,皆是高手中的高手,应付两老魔尚可胜任。   眼线们陆续赶回,共有七名之多,实力渐增。等太叔贞和文风的船到达,立即登船,笑 面无常这才正式宣布撤离,船下放南京。   断了双臂的追云拿月一上船,便向笑面无常提出严重抗议,指责笑面无常不该撤走,既 然已经知道费文裕的下落,应该先派人监视,再把黑龙会的精英召来相图,不然李生一家迁 地为良,尔后天下茫茫,到何处再找踪迹?   但笑面无常的打算,却是尽快撤走,捕杀费文裕的事暂且丢开,这笔买卖必须放弃,性 命毕竟比信誉重要得多,当务之急是避免费文裕赶来把他们杀尽屠光。   三天后,船抵南京。   笑面无常不放文风走,把文风带回他的庄院。现在,他又是南京十大富豪之一的汪财福 汪七爷。   文风算是上了贼船,无法脱身啦!   信息以急报向四面八方传出,次日午后不久,追云拿月的朋友陆续赶到,共来了八位之 多,全是京师方面派在江南的重要人物,有两位具有锦衣卫世袭百户的身份。   风雨欲来,黑龙会的精英陆续到达。笑面无常是该会三大副会主的二副会主,是南京方 面的负责人,这些日子忙得不可开交,被安顿在东院客室的文风倒是清闲。   这天,太叔贞到客室来找他。这座院子共安顿了十余位三教九流人物,都是一些派至各 地任眼线的精明机警、沉着老练的专家,武艺虽然不算是第一流的,但他们的才干并不需要 用武艺来相辅。   已经住了九天,文风未离开东院半步,似乎整个庄院充满了紧张神秘的气氛,警卫森严 很少有人走动,他一个陌生人,怎敢到处乱跑?看到了太叔贞,他颇感宽慰。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邪笑着迎客:“困在这里九天了,你们到底在忙些什 么?”   太叔贞白了他一眼,拉住他的手不让他落坐,瞥了在厅角低声谈话的两名大汉一眼,低 声说:“不要贫嘴,在这里说话千万要小心。我的确忙得很,想来看你也力不从心。走吧, 七爷找你。”   “大户人家禁忌多。”他握住太叔贞的手并肩而行:“我真不明白,大户人家每天都是 这样紧张的?”   “这与大户人家无关,而是汪七爷返庄后的第二天,便发现了九地冥魔与九阴羽士的踪 迹。”太叔贞毫无机心地说:“有关这两个凶魔的来意,七爷颇感不安。而会主却认为他们 可能是费文裕的同党,可能费文裕已经到达,一定是随后跟来图谋不轨的。”   “哦!你们的会主来了?”文风信口问。   “前天到的,另两位副会主也赶到了。”   “对面西院好像住了不少体面的人。”   “那是京师姓崔的狗官,从田狗官身边借用的高手,死鬼神剑晁庆的狗党,残害忠良的 最恶毒刽子手。”   “唔,小贞,你好像对这些人并没有多少好感。”   “我这种人,对任何人都没有好感。”太叔贞走出院子:“也没有工夫去分辨善恶是 非。做刺客的人如果知道是非善恶,就该在这一行中除名了。见了七爷那些人,说话要小 心,到了。”   这是一座书房,一座警卫森严禁止外人接近的内书房,是汪七爷的私室,连他的亲信也 不许随便进入。   里面共有八个人。汪七爷坐在长书案后的坐垫上,气色仍然不佳。中间坐着一位剑眉虎 目,英俊出色的二十余岁年轻书生。   汪七爷面前摆着一些簿册、笺卷,正在向书生谦恭地解说,书生的神色显得庄严肃穆, 英气外露,一双虎目神光湛湛,不怒而威。   太叔贞向门外的两名警卫打招呼,警卫点点头推开门让他俩进入。   八个人的目光,全向他俩集中。汪七爷放下手中的薄册,向书生颔首示意。   书生伸手阻止太叔贞上前行礼,并挥手示意要她退至一旁的椅座落坐。   “你是文风?”书生和气地笑笑,用手示意要文风在书案的右端角落坐垫落坐:“你坐 下,在下有事请教。”   “谢坐。”他抱拳施礼,镇定地到了案侧:“有何吩咐,小可当谨遵台命。”   “听说你对宁国府附近相当熟悉。”   “小可只对宛溪两岸及南湖一带熟悉。”   “这次七爷虽然在贵地失败了,但由于有你全力协助,总算得到所要的线索,真是谢谢 你。”   “不敢当。”   “你对元妙的道玄观主知道多少?”   “小可只知道他是个不好说话的老道,小时候上山去玩,小可经常被他的人赶下山来, 其他说法不知道了。”   “妖道在贵地十五年,你是在河上混的人,应该知道一些有关他的事。”   “小可的确不知道,连本城的风云人物郑五麻和彭老昆,小可敢打赌他们也不知 道……”   “你说谎!”书生沉声叱断他的话,气势极为凌厉。   “小可……”他打一冷战,不由自主悚然而起。   “你坐下。”书生脸上又恢复了笑容:“你可能真的不知道,江湖道上,只有少数人知 道那妖道的底细。这次人到齐之后,就动身重临贵地,还得借重你的鼎力,汪七爷会派给你 十个人,由你负责侦查李生一家老少的去向,找出他们逃匿的藏身处,尔后会好好谢你 的。”   “小可的确害怕,动动小刀子,小可还有这份胆量,但像那样子杀人,小的光是埋尸体 也感到失魂胆落。无论如何,小的不适宜干这种事,请放小可回去吧,其实郑五麻和彭老昆 就比小可……”   “他们不行。”书生说:“他们都有家有小,上了年纪,越活越怕事,见识比你差得 多。你不要怕,不需要你动刀动剑,事了之后,在下负责保你做宁国府和太平府的大爷,那 一带的江湖行业,在下帮助你接管。”   “这个……”   “文风,不要自甘菲薄,你年轻有为,应该自己有自己的事业,本会的人会全力支持 你,机会不可错过。现在,你愿意合作吗?”   “小可只能尽全力了。”他无可奈何地说:“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那就先谢谢你。”书生显得十分客气:“今后太叔姑娘和你一起工作,哪些事该不该 做她会告诉你,希望你们合作愉快,你可以回去歇息了。”   书生挥手向太叔贞示意,太叔贞立即偕文风告辞。两人走后,书生向一直在两侧交椅上 不言不动的六个人问:“你们看出什么可疑征候吗?”   “看不出可疑征候。”一个留了大八字胡的人说:“以一个小地方的泼皮来说,他的条 件高出许多。可疑的是,郑五麻和彭老昆那些人,为何不网罗他为羽翼?”   “对,他的气概风标皆非池中物,早该出头才是。”书生沉静地说:“立即到芜湖与太 平府查他的底,本会需要他这种人才,他能查出费小狗的踪迹,证明他有资格充任本会的地 区负责人。”   “宣大娘曾经负责查他的底,由申屠姑娘主事。”汪七爷笑面无常说:“可惜申屠姑娘 死得早,来不及向宣大娘提出详细报告。本会组织严密,对新进人员要求非常严格,不容许 有任何身世行事交代不清,在未获得全部资料之前,会主请不要预先将他列入本会的新秀人 选。”   “本会主当然会留心的。”书生说:“明日一早,就命太叔贞与他带同十土地出发,先 期到达宁国府广布眼线。”   “禀会主,这里的事……”   笑面无常迟疑地说。   “九地冥魔和九阴羽士?”书生笑笑:“我会留几个人对付,你大可放心。这次大举出 动,汪副会主就不必随同前往了。”   “属下即使逞强前往,也派不上用场。”笑面无常咬牙说:“但愿会主能活捉费小狗, 属下要亲自剁了他。”   “轮不到你剁碎他。”书生笑笑:“活阎王南宫阳要将他押到京师示众天下。他们八个 人也要一同前往宁国。”   文风偕同太叔贞返回东院,半途,太叔贞呼出一口长气,如释重负地说:“你这冤家, 竟然要求返回宁国,我却惊出一身冷汗,真是不知死活。”   “小贞,有什么不对吗?我本来就害怕。”他正色说。   “你如果拒绝合作,老天爷!你知道后果吗?”   “知道。”他苦笑:“但如果我欣然合作,恐怕就无法获得信任了。哦!那位是会主 吗?”   “对,尚会主尚若天,你看到的是他庐山真面目,有些会友一辈也不曾见过他的面 容。”   “哦!姓尚,尚若天……唔!我记起一个人。”   “北屠尚汉光。”他眉心紧锁:“不!正确的说,该称北人屠尚汉光。三十年前还有人 发现这个人的踪迹,那时,贵会好像正式创业没多久。”   “我不知道北人屠的底细,我出世时北人屠已经在江湖失踪许久了。哦!文风,不要到 东院。”   “你的意思……”   “你和我合作,你懂吗?大笨虫!”   大叔贞白了他一眼,风情万种,神情极为动人。   “我懂。”他笑笑:“求之不得,呵呵!哦!好像还有几天逗留,可否带我到城里见识 见识?”   “别说傻话了,文风。”   太叔贞挽实他的手膀:“明早我们就得走,其他的人由会主率领,从四面八方向宁国集 中,共分七路分头动身,哪有时间去逛南京城?”   “分七路?人岂不是散了?”   “那是当然,各走各的,沿途还得侦查、打听、封锁,到了宁国也不敢在一起,会主是 很精明的。”   “会主走哪一路?”   “谁知道。”太叔贞摇头苦笑:“明天,谁也不知道会主是谁,他的化装易容术出神入 化。”   “哦!原来如此,机会不可错过。”   “什么机会?”太叔贞讶然问。   “和你云雨巫山的机会呀。”   他欣然邪笑,揽住了太叔贞的小蛮腰,要亲那白嫩的粉颊。   “你要死啦!皮厚,有人看,羞死了。”   太叔贞大发娇嗅,粉拳七七八八落在他身上。   二更初,整个庄院静悄悄,十余头巨犬已经拴起来了,让夜行人可以长驱直入,引虎入 阱志在必得。每一角落皆有高手潜伏,步步凶险,寸寸杀机。   太叔贞的房中,门窗紧闭,灯火不致外泄。文风写意地坐在床缘,在品尝床头短几上的 香茗。太叔贞刚兰汤浴罢,正在妆台前爱娇地梳妆,巧施淡淡铅华,眉梢眼角春情荡漾。   “小贞。”他温柔地亲匿地轻唤:“今晚我在你这里住宿,会主会不会责怪?”   “会主从不管男女间的私事。”太叔贞嫣然一笑转螓首凝注着他,水汪汪的媚目向他投 送绵绵情意:“干我们这一行的人,如果连这点享受都被管制,还有谁愿意干这一行呢?人 生苦短,谁不想贪图一些欢乐?”   “会主大概也爱好此道。”他信口说:“好像他今晚在书房后的秘室歇息。怪事,汪七 爷有那么大方?那秘室不是七爷最年轻最心爱的第五房爱妾,苏州名妓郝双成的香闺吗?”   “咦!你怎么知道这些事?”太叔贞困惑惊疑地问,离开妆台向他走近:“你……你连 七爷爱妾的事都知道,这件事连前庄大总管也不知其详,你……”   “我知道的事很多很多。”他将太叔贞拉坐在身旁:“别忘了,我来了十天啦!”   “但你一步也没离开东院客室,今天是第一次离开。”太叔贞不满意他的解释:“你的 一举一动,不分昼夜皆有人监视,你不可能接近庄内的人……”   “我会留心去听,并不足怪。”   “你……”太叔贞警觉地倏然而起。   “坐下啦!”他含笑将太叔贞一拉。   太叔贞砰一声坐倒,浑身一震,张口结舌却叫不出声音,也动弹不得,脸上惊骇的神情 有如见了鬼,直挺挺地往床上躺倒。   “我告诉你一些事,这庄子每一处危险的地方我都清楚,这得感谢九地冥魔师徒与九阴 羽士的合作,他们在外面飘忽引敌,我就可以从容在里面遨游。”他轻抚着太叔贞的冰冷脸 颊微笑着说:“不错,申屠月娇确是从一个码头痞棍口中,查出一些有关我的可疑征候,文 风确有其人,他是一条走私船上的小伙计,三年两载难得回一次乡,最近也没在太平府用小 刀戳巡捕。”   太叔贞的惊骇眼睛不住眨动,想发问却发不出声音。   “所以,我只好让她死,死人就不会多话了。”文风继续说:“杨家农宅是早就安排好 了的,那地方不易引起局外人的注意。南洼沟牛家,也是事先准备好了的。哦!你以为我会 分身术吗?从杨家到牛家,走直线近了十里左右,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吗?李生一家,在你 我去侦查回程时,他们便身走浙江,我安排他们渡海到普陀作化外之民去了。所有的计划都 如意地完成,只是意外地多了九地冥魔三个人,无形中反而帮了我不少忙。告诉你,你们一 开始在苏州衙门里查李生的去向,我就知道你们的用意了,赶到前面布疑阵,一步步引你们 在宁国府就戮,我曾经在南湖住过一段时日,那些地方我都熟悉。现在,该是结束的时候 了。九地冥魔很够朋友,他在五天前送给我一大包腐尸毒,而且是他最得意的无色无臭最新 毒剂,三个厨房的水缸内,各沉了一只小包,十个时辰小包溶解,尸毒渗出,在饭菜里亦不 减毒性,入腹之后,一个半时辰毒发,毒发时来势凶猛而没有痛苦,断气时方有腐尸毒的特 殊臭味发出。唯一难接近的是汪七爷于秘室的小雅厨。不过,几个人不难对付。来,吞下这 颗解药,我不要你死,毕竟你是唯一具有人性的人,当然我也喜欢美女,我会把你带走,你 将会发现,找地方过崭新的生活,是多么幸运的事,世间毕竟仍是美好的。”   一颗丹丸塞入太叔贞口中,吹口气丹丸入腹。   “你先好好睡一觉,醒来时,一切都过去了。”   文风离床吹熄了灯火,启门外出走了。   三更天,三个黑影接近了庄东的庄墙外。   “卟!”黑暗中传来人体倒地的声音。   秘室右侧,是四周回廊围绕的雅院,中有荷池、假山、花圃、小亭,是笑面无常汪七爷 的内眷消闲处所,严禁外人涉足,连内堂的仆妇丫环也不许擅入。   秘室对面的回廊下,出现文风的身影,廊柱的长明灯每柱悬了一盏,光线明亮。这时的 他,胡子已经剃掉,发结也改梳成儒生的结发式,用一只绿玉发环绾住发结,穿一袭青儒 衫,佩了剑,洵洵温文,有如芝兰玉树,完全像是脱胎换骨变了一个人,从地棍泼皮摇身一 变,变成芝兰玉树似的少年书生。   三个黑影从屋顶飘然而降,是挟山藤杖的九地冥魔师徒与九阴羽士。   “诸位答应过在下,不伤老少妇孺的。”文风立在朱栏前说:“还有半个时辰救人,诸 位可以着手进行了。”   “年轻人,这座内院的人好像还是清醒的。”九地冥魔说:“怎么一回事?”   “这里绝大多数是妇孺,而且在下也无法扮成仆妇混入内间厨房。”文风说:“在下应 付得了,诸位请吧,救救那些不死的人,正主儿正在穿衣,快出来了。”   九地冥魔向穿道袍的门人举手一挥,重新跃上瓦面走了。九阴羽士则跃入小亭,坐下取 出一具精巧的二胡,调妥弦,凄切哀伤的悼魂吟乐曲低回地传出。   左右两座雅室门悄然而开,两个黑影以令人目眩的奇速,以无与伦比的飞隼投林身法, 从两面飞射而至,双剑光华熠熠,分从小亭两侧扑入。   同一瞬间,文风从四丈外一闪即至,比两个黑影先一刹那到达,一声冷叱,剑涌千堆 雪,剑气迸发声如龙吟。   “砰卟……”两条黑影突然摔倒在亭下,有若中箭之雁,三支剑竟然没发出撞击声,一 接触生死立判。   弦声未受惊扰,两具尸体距九阴羽士操琴处不足三尺,尸体仍在抖搐,转动,呻吟,手 仍然死死地抓住剑不放。   九阴羽士浑如未觉,似乎刚才并未发生任何事。   秘室终于拉开了,书生打扮的英俊会主左手握着连鞘长剑,灯光下,虎目冷电四射。   室门口,站着一个穿一袭月白衫裙的美丽少妇。   文风跃上回廊,剑已入鞘,徐徐迈步向会主走去,相距两丈左右止步,双方面面相对。 相同的装扮,相同的身材,相同的年岁,相同的气概风标,只是面容不同而已。   “你是费文裕?”会主沉着地问。   “化名为文风,一直就在贵会供贵会驱策。”他微笑着说:“听家祖说过,北人屠尚汉 光,有一位独子叫尚若天,天下间知道这件事的人,屈指可数。其他的人皆以为北人屠好色 如命,但从没娶妻,被他看中的女人,陪伴他的时日很少超过五天便被杀死。阁下想必就是 那位尚若天了,年已半百,居然像是二十余岁俏郎君,这决非易容术,而是阁下已修至长青 境界了,可喜可贺。”   “你果然是天魔的后人,本会所查获的消息证实正确可靠。”尚会主淡淡一笑:“错的 是估错了你的实力,你比令祖天魔更高强更精明机警,令祖从不与人结伴,你却有九地冥魔 帮助,看来本会主是失败了。”   “在下十分抱歉。”他欠身礼貌地说:“在下虽然不是好人,但为人谋不能不忠,所以 贵会必须与在下势不两立,必须有一方在江湖除名。现在,看你我两人的了。”   “对,看你我两人的了。”尚会主徐徐拔剑:“汪副会主一时大意,竟然被你深入中 枢,似乎你已经把本会的四十余位精英一网打尽了。”   “大概是的,本来在下目标是你,但贵会决不会因你之死而解散,因此在下不得不除恶 务尽,永除后患,在下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了。”他的剑也出了鞘:“你知道在下的底 细,在下也摸清了你的来历;你查出在下是天魔的后人,在下也探知你是北人屠的儿子。摄 魄玄阴寒玉功,与浑天合仪大真力,将有一场强存弱亡的生死决斗。”   二胡声徐止,悼魂吟的音符,似乎仍在天宇下萦回。   双剑遥指,强大的杀气像怒涛般向对方涌去。   “啪!”侧方一盏气死风纱灯突然炸裂、飞散。   “啪啪啦……”朱栏崩折坍飞。   两人已相对而进,锋尖相距仍有五尺左右,气流发出散逸聚合的轻啸,剑身发出龙吟虎 啸似的隐隐震鸣。两人的眼神,正在作猛烈的凶狠缠斗。   蓦地电虹激射,风雷骤发,尚会主突然发起空前猛烈的抢攻,以无与伦比的声势猛压狂 抢,势如雷霆。   “铮铮铮……”费文裕沉着封架,他的身形徐徐后退,似乎身躯已缩小了许多,封架的 剑势范围也越缩越小,连剑的速度也就显得更为快捷灵活,在对方无与伦比的凶猛攻势下, 防守得风雨不透,不时回敬一两剑攻其所必救,迫对方放缓压力。   他退了丈余,大概封了百剑左右,速度骇人听闻。   尚会主的攻势依然狂野绝伦,每一剑皆力道万钧直攻要害,真力绵绵不绝无休无止,第 一剑皆有如霹雳石破天惊,强攻硬抢剑剑绝情。   费文裕仍采防守姿态,每一剑都是硬接硬拼,运剑的范围越来越小,似乎在对方的剑山 强压下逐渐萎缩,但行家已可看出,他已立于不败之地,因为防守的范围缩小,当然也容易 防守有限的空隙,除非对方能用更强更猛的攻势击破他的防守,决难获得贯入伤他的机会。   尚会主又攻了百十剑,剑上所发的绝学浑天合仪大真力,始终攻不入摄魄玄阴寒玉功布 下的防卫网,每一剑皆被韧力无穷的劲道封出偏门,剑锋仅能在费文裕的身侧吞吐不定,无 法从窄小的中宫要害攻入,快、狠、准皆失去效用,狂风暴雨似的攻势反而浪费精力,渐渐 看出不利的情势了,压力越大,对方的抗力似乎越小,但越小越不容易连续控制自己的后续 剑势,因而形成一剑与一剑之间,有一刹那失去的间隙,故而出现连续点发的间歇性攻袭, 无法臻于一举长驱直入的一贯致命袭击。   尚会主终于明白了,不管浑天合仪大真力聚于某一点发出,不论刚劲或柔劲,皆无法攻 破摄魄玄阴寒玉功所布下的刚柔随心铁壁铜墙,那反震或引移的强韧防卫网构成的神奇抗 力,自己的功力火候如不比对方强一倍以上,休想攻入对方的中枢要害,再拖下去,双方内 力消长将相对增加,可不能再浪费精力作无望的攻击了。   “铮!”最后一次双剑接触,反震力空前猛烈,尚会主再次失去乘机钻入的机会,因为 费文裕未暴露丝毫空隙,剑始终保持守护中宫的最佳状况。   “这样缠下去,三天三夜也休想分出胜负来。”尚会主退了一步说:“咱们全力一搏, 如何?”   “在下深有同感。”费文裕沉静地说:“阁下修为之深厚,世无其匹,在下要反击 了。”   电芒疾闪,费文裕连击两剑。他先前似乎缩小了的身躯,就在出剑的瞬间似乎陡然暴 涨,不但剑气彻骨奇寒,身躯也发出寒冰似的冷流,脸色白得惊人,而眸子却黑得墨亮闪 烁。   “铮铮!”尚会主封住了两剑,但退了一步,总算仍可防守住中宫,及时弥补因封招而 暴露的空隙。   电虹又到,石破天惊排空而入。   “铮!”双剑相接,冷流激荡,龙吟震耳。   尚会主火速收剑自保,又退了一步。   一直站在门内的美丽少妇,突然掠出纤手急抬。   小亭中的九阴羽士,在美妇身形刚动的刹那间,已将二胡悄然掷出,快逾电火流光。   “啪!”琴柱奇准地击中少妇尚未抬至定位的纤手,琴弓却毫不留情地贯入少妇的胸 口。   “嗯……”少妇仰面倒入室内,手中跌出一枚五虎断魂钉。   “铮!”尚会主同时封住了费文裕猛攻的一剑,马步一乱,身形突然借反震的劲道,向 左后方飞跃而起,半空中双臂一振,身形翻转猛升,登上瓦面再次飞跃,去势如电射星飞, 一闪即逝。   费文裕慢了一步,一鹤冲霄扶摇直上。   天终于亮了。   宅院四周,不时可以发现倒毙了的警哨尸体。费文裕与九地冥魔三个人站在西院里,满 脸惊惶的太叔贞则僵立在月洞门的右侧。花厅的廊下,倒着两具尸体,是穿青劲装胸襟绣了 黑龙图案的高手,图案不易看清。   费文裕背着手,向站在三丈外的三个同伴说:“家祖绰号天魔,轻功敢称宇内第一人, 传说可以上天入地白昼幻形,所以号称天魔。其实,尚会主昨晚可以逃得掉的,在下的轻功 还没有获得家祖那种已臻化境的成就。但尚会主先入为主,以为决难逃过在下的追袭,鬼迷 心窍在庄内妄图侥幸。陆前辈,在下记得西院住有京师来的人,警哨只有一个,现在是不是 多出一个了?”   “是啊!”九地冥魔冷笑:“按情理,内室用不着派复哨,一个警哨已经嫌多了。待老 夫用化尸丹作武器,化了这两具尸体……”   一具尸体突然飞跃而起,发出一声惊心动魄的怒吼,人如怒鹰手脚齐出,以令人目眩的 奇速猛扑费文裕,人未到暗器先至,六件蓝芒暴射的暗器齐向费文裕集中攒射。   费文裕鬼魅似的闪出丈外,一声冷叱,拔剑信手飞掷。   “嗤!”贯入人体击破护体神功的刺耳怪声传出,剑贯入那人的右腰胁,锋尖透左腹肋 而出。   “砰!”那人重重地摔跌在三丈外,滑出数尺方挣扎着屈左膝挺起上身,发出一声痛苦 的呻吟,死死地盯着远处背手而立冷然注视的费文裕,眼中有怨毒的光芒。   “你应该光明正大与在下拼骨,死也要死得光荣些。”费文裕感慨地说:“真抱歉,在 下不得不杀你,要让你逃掉,不出两年你将死灰复燃。在下不是什么好人,不配向你说什么 大道理,总之,在下非杀你不可。”   尚会主终于站直了,嗄声说:“天……亡……我,我……我真该与……与你光……明正 大地拼……拼骨,千……千招之内你……你无奈我……我何,我……我一念之差,死……死 得好……好窝囊!”   说完,手伸至身后,猛地将横贯在体内的剑拔出,以求速死。剑一离体,人便向前缓缓 仆倒,脚猛烈地抽搐,慢慢松驰,最后大叫一声,手脚一抽一伸,寂然不动了。   “这家伙好狠!”九阴羽士悚然叫:“居然能将卡在体内的剑拔出,可怕极了。”   “所以他有自信在千招之内,在下无奈他何。”费文裕沉静地说:“不过,结果仍是一 样的。”   “黑龙会就这样完了吗?”九阴羽士问。   “前辈,当今之世,你还期望且公平的奇迹出现吗?瓦解了一个黑龙会,就会有另一个 相同的什么会出现,甚至三五个或十七八个。”他走向月洞门旁的太叔贞:“小贞,我送你 离开南京。”他的语气出奇地温柔:“你还年轻,你有你的前程。人是需要有希望的,有希 望才能勇敢地活下去。”   “申屠月娇曾经向我提出有关你的疑团。”太叔贞跟在他后面幽幽地说:“如果 我……”   “你并不重视,也不想相信。”   “如果我心生警惕,你会杀我吗?”   “会的,我是个很直率的人。”他毫不掩饰地说:“我不会容许任何人破坏我的计划, 应付断然事件就用断然手段。你心里不好过,是吗?”   “有一点。”太叔贞有掩饰不住的失望。   “我这人是很小心的。”他说:“刚才你曾经动了杀机,幸而你没有出手。你知道吗? 以你的身份来说,你还不配与尚会主同起坐;你对尚会主知道得很多,证明你与尚会主曾经 有一份不平凡的感情。我再愚蠢,也不会让一个高手刺客紧跟在我身后。”   “你这人很可怕。”太叔贞在他后面叹息着说。   “我从没有把自己看成好人。”他回首微笑:“好人是活不长久的。我要到苏州,你 呢?”   “我自己会走,珍重再见。”太叔贞挥手说。   (全书完)   --------------------------   无涯 扫校, 旧雨楼 独家连载 旧雨楼·云中岳《无情刀客有情天》之“小城侠隐”——武林世家 云中岳《无情刀客有情天》之“小城侠隐” 武林世家   仪真,扬州府与应天府交界的小城。   这是一座商业相当发达的小商埠,大江北岸江滨颇为富庶的小城,掌握运河口的上江漕 运入口。运河在扬州南面的杨子桥三叉口分为两支,东南支自瓜洲入江,西南支流入仪真, 从下江口入江。自苏州常州北上的漕船,从瓜洲入河北上,这是江南漕船的主要航道,而大 江上游的漕船,则从仪真入河,经扬州北上。   那时的扬州,虽然是漕运的枢纽,但还没发展成盐务的中心,直到后来的满清时代,方 成为盐商的大本营,纸醉金迷的全国富豪集中地。其实,后来的富豪盐商集中地,在仪真的 东面小镇十二圩而不在扬州大本营——仪真改称仪征。   城东城南是商业区,栈埠相连桅樯林立,城北茅家山北山一带,是名胜区和园林别墅 区。北郊的山仅能算是丘陵冈阜,但在本地人眼中,仍然算是山。   出东门在运河旁的宝方寺有一条小径,绕城向北伸展,满眼绿野一片江南景色,田野里 遍栽桑麻,池塘里荷花叶艳,天宇中鹤舞雁翔。   小径向北伸展至北山一带丘陵区,连贯北乡诸村落,平时甚少外地旅客,距宝方寺四五 里,路旁的几座农舍就是本县颇有名望的东乡徐家,一座大院几栋瓦房,四周栽有果林修 竹,几座鱼池柳丝深垂,家禽与雁鸟共同生活,生意盎然,远看恍如图画中的仙乡乐土。从 任何角度看,也知道这是一处富裕安祥的殷实农家。   仪真城的人,大多数都知道东乡徐家的主人徐华堂,是既老实又安份的老好人,正是所 谓耕读传家的地方富户,获得地方人士尊敬的长者。   进东门沿东大街西行半里地,街面街北各有一座富有园林之胜的大厦。南面是安家,主 人安海平安大爷,绰号叫妙笔生花。北面是梁家,主人梁三爷梁启元,绰号称魔爪神钩。   安、梁两家皆是武林知名的世家,在江胡声誉甚隆。安大爷名列武林八杰,梁三爷跻身 于江湖四霸之一。两家不但是对门居,而且事业皆在南京,主人平时很少在家。   安大爷妙笔生花,是南京金陵尚武堂的二堂主,门人子弟分布在各种江湖行业中,实力 相当庞大。本城东隅的翼城(仪真卫城)的教头,有几位就是尚武堂的出色子弟,在卫所甚 有地位,获得军方的重视。   梁三爷魔爪神钩,则是南京江宁船行三位东主之一。船行附设有造船场,有三十艘行走 上下江的定期中型客货轮,规模之大可想而知,生意兴隆,财源茂盛。   城外东乡徐家,与城内安、梁两武林世家,扯不上任何关系,仅有时候在城晨碰头,含 笑打招呼问问好,如此而已。论社会地位,徐家当然出色。安、梁两家只能使人害怕,名门 缙绅没有几个人看得起纠纠武夫。   安、梁两家不但在城内有宅院,在城外也有别业。安家的安园建在北山;梁家的宁园在 茅家山东北。因此,两家子侄往来密切,同是武林世家,彼此有深厚交情,乃是意料中事, 但是,因为同是武林名人,免不了有利害冲突。   从宝方寺前的小径南行,沿运河到达运河的下河口。自课税局至叉河口镇一带,栈埠林 立,商旅云集,形成城南的江滨商业区。再沿大江江岸向西走,这一带全是船户和渔户的住 宅,三家两家星罗棋布,算是城郊观赏风景的好地方。暇时邀三五知己带上野餐钓具,一面 垂钓一面观赏宽有十余里,帆影片片波涛汹涌的大江风景,确是人生一大乐事。   五月初,风和日丽。   一早,天空里水禽满天飞翔,鸣声悦耳,一群群鹤、雁、鸟、鸳……翔舞着迎接温暖的 朝阳。   徐家的次子徐永康,肋下挟着一只蓝布大包裹,跟在一位髯眉全白,红光满面精神矍烁 的老者,正沿小径缓步南行。小径上甚少行人,仅两侧的田野里有农夫在工作。   徐永康年届及冠,身材高大手长脚长,但本城的人都知道,这位徐家二少爷从小虽然顽 皮透顶,但长大后规规矩矩文质彬彬,偶或与玩伴吵吵嘴,但从不动手打架,因此人缘甚好 佳,提起徐家的二少爷,恐怕不满意他的人就没有几个。当然,长大以后人生得俊,不但为 人和气,而且很有礼貌能说会道,难怪被人看成佳子弟。   “二爷爷。”徐永康一面走一面说:“听人说,修仙应该到人迹罕至的地方苦修,康儿 真希望到名山幽境去苦修几年……”   “鬼话!”二爷爷含笑打断他的话:“渴饮山泉饥餐松实就可以成仙吗?不饿死才 怪。”   “二爷爷……”   “孩子,谁看过神仙了?我从来就没告诉你人可以修成神仙。我们徐家五代以来,如果 能修成仙,应该有一二十个什么散仙了,是吗?”   “那……二爷爷为何在黄山隐居呢?”   “二爷爷喜欢黄山,如此而已。人老了,确是喜欢清净无为。哦!你打算何时看望你爷 爷?”   “爷爷已派人已派人捎口信来,说年底可能回来一趟,天台山那几座山林新树已经茁壮 成林,用不着照料了,所以打算回家过年。”   “我想,你爷爷可能要带你到天台故乡住一段时日。”二爷爷笑笑说:“去年他派人到 黄山,说发现了张真人留在四明石室的内丹宝录,似乎与曾祖父留下的心诀有所不同,他希 望能从中参悟一些秘诀来。你的天份特高,说不定会带你去参研那什么宝录。”   谈说间,宝方寺在望。两名中年僧侣,正在山门外用竹帚扫落叶,隐隐可听到寺内传出 的钟鼓木鱼声。   “大前天,寺内两位走方僧挂单。”徐永康转变话题:“一位自称悟本的人,好象六识 术根基不差,禅功的火候相当精纯,不知道为何以愚拙的世相在此地逗留。”   “悟本?”二爷爷若有所觉:“是不是左耳近腮处,有一颗大青毛痣的高瘦僧人?”   “是的,二爷爷知道……”   “唔!你要注意,千万不要多管闲事。”二爷爷转头向他郑重地说:“他是宇内三魔僧 中的百了魔僧,一个人见人怕的佛门败类,从不饶人的魔道煞星。在父亲允许你易名外出历 练之前,你必须压抑自己的冲动,在故乡暴露身份,这是我们徐家最忌讳的事,知道吗?”   “是的,二爷爷。”他顺从地回答,沉默片刻又问:“那魔僧的禅功,已修至降龙伏虎 境界了?”   “很可能,反正天下间不怕他的人,没有几个。”   “恕康儿无礼,二爷爷也怕他?”   “二爷爷已经不过问武林事,老了。”二爷爷笑笑:“二爷爷真的老了,你爷爷也不再 年青,所以我们这些祖字辈的老人,都明哲保身,找地方享清福隐修。”   “那魔僧也是年届花甲的祖字辈人物。”他的语气充满不以为然的意味。   “他不同。”二爷爷温和地解释:“他所以称魔,可知是个不讲理恶毒自私的人。   这种人从不会扪心自问,不理会天理国法人情,所以心中没有负担,什么事都可以做得 出来。而你爷爷和我,以及你爹,你二叔三叔,都曾经按家规在年青期间,远离故乡易名外 出历练数年,看多了,人情世故也懂得多了,对是非也懂得深入从各方面去了解了。孩子, 明辨明非并不难,真要了解是非却不是易事。我们不是圣贤,也无德无能,做任何一件事, 都会慎重考虑,心里的负担很重,所以干脆自认无德无能,独善其身以图身心清净。孩子, 这就是我们徐家五代以来,从不以武林人面目出面争名夺利原因所在。当一个人自以为比其 他的人强,比其他的人更具权威,那么,这个人如不害了自己,就会害了他人,他本身就是 世间的一大祸害。孩子,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二爷爷,如果魔僧在本城生事呢?”   “本城有安、梁两武林世家,都是武林中声誉极隆的高手,魔僧即使想生事,恐怕也会 有所顾忌不敢乱来的,你耽的什么心?怕他找上我们徐家吗?不会的,孩子,魔僧不会因谋 财而行凶,我们徐家也没有余财可招引盗贼,魔僧也不是盗贼。   哦!好象客船要开了,得赶两步。”   前面就是叉河口,也就是大江码头,上下行的船只皆在此地下客货。行驶运河的客货 船,则停靠河码头。   天色已经大明,码头方向传来了开船的锣声。   “你可以回去了。”二爷爷取过他所携带的包裹说:“明年你要出门历练,行前二爷爷 会来看你。”   “二爷爷好走,祝顺风。”他恭敬地行礼相送。   二爷爷含笑向他挥手,转身大踏步走了。   码头附近是一条长街,显得忙碌非常,码头泊了不少客货船,人声嘈杂。   徐永康等二爷爷走了许久,方悠哉游哉从街东进入长街,接近码头,目送已远出三里外 的上行客船扬帆飞驶;船上有他在黄山落户的二祖叔二爷爷。徐家人丁旺,田地却不可能增 购,因此除了本支长房子孙之外,不得不至外地置产落户;这是太平盛世人丁增加的必然结 果。家中的田地不需要他照料,所以他利用送二爷爷的机会,到城里走走,打算会会朋友。 离开码头,他走向到南门的大道。码头一带他很少前来,所以没有人认识他。   刚出街口,后面脚步声入耳,来人走得匆忙,而且人数不少。他本能地移至路侧,让赶 路的人先走。   四名穿劲装佩了刀剑,带了行囊的中年人,昂然阔步超越。经过他身旁时,一位虬髯佩 剑人扭头瞥了他一眼,眼神极为凌厉。   他穿了一袭青袍,人才一表极为出色。虬须人仅瞥了他一眼,便径自大踏步走了。   “大概是安、梁两家的武林朋友。”他想。   对这些武林豪客,他常常本能地暗中留意,因为他年满二十岁之后,即将离家外出至江 湖历练,多了解一些江湖动静,对他是十分有利的。   这条路上往来的人很多,谁也懒得去管陌生人的闲事。里外,高大的南门城门楼在望。 他慢吞吞地信步而行,先后有不少人超越到前面去了。   前面出现三个熟悉的人影。他一怔,脚下一慢,脸上因喜悦而出现兴奋的神情。   是两男一女。人当然熟悉,梁家的二少爷梁世亮,和世亮的妹妹梁玉凤姑娘,另一位是 梁家的老仆梁仪。   梁世亮已经成家,妻子王美瑶据说是南京武林大豪的千金小姐,人不但美,拳剑也极为 出色,但这位二少爷脾气火爆,在本城是有名的霹雳火,整天在外面与三朋九友玩乐,似乎 并不怎么喜欢与美貌的娇妻相处,成家两年,好象没过几天甜蜜日子。   玉凤年方十八,是梁家的天之娇女,身材刚发育成熟,美得象一朵富贵牡丹花。   美丽的姑娘本来就免不了自负骄傲,加上家传武学佼佼出众,她自负骄傲乃是意料中 事。   徐永康偏偏鬼迷心窍,从小就喜欢这位梁家的大小姐。玉凤小时候就是一个小美人,经 常出城游玩,与徐永康做了好几年玩伴,迄今仍然保持良好的友谊,只是她对徐永康相当的 不满,因为徐永康拒绝学武。这种不满,因为年岁的增长而加深,但并不影响他们的友情。   渐来渐近,徐永康首先含笑招呼:“梁二哥凤姑娘,早,出城来玩吗?仪伯伯带了钓 具,江钓的好时光已过了呢。”   梁义带了四根钓竿、鱼篓、食盒。这种长竿用在江钓,江钓以夜钓与晨钓最适宜。   其实钓鱼的去处多得很,到处都有湖荡港汊,连稻田里都可以捉到半斤重的肥鱼,小沟 里也可钓得到三两斤的鲤鱼,路旁的水沟也到处可见鳅鳝鲂等等鱼鲜。   “是啊!约了朋友到下面旧江口垂钓。”梁世亮欣然说,这位梁二少爷对徐永康一向并 不怎么客气,今天显然比往昔友好:“怎么一早就从码头回来?有理吗?”   “送家二祖叔动身。”徐永康的目光落在玉凤身上:“凤姑娘也上船?想必另约了女伴 了。”   玉凤一身短打扮,窄袖子细花短袄,扎脚裤短蛮靴,把玲珑凸透的美好身材衬得极为抢 眼,也平添五七分刚健婀娜的英气。她一双会说话的明亮大眼,似笑非笑地盯着徐永康。   “没约翠凤,没扫你的兴吧?”玉凤说:“你大概是想进城找她玩的,可惜,你今天约 不到她了,她家这两天好象来了不少客人。”   翠凤,是指安家的女儿安翠凤,比玉凤大一岁。安翠凤由于经常往南京跑,在乃父主持 的尚武堂帮帮忙,见过世面,人不但生得美,性情也温柔,在外出时,很少象梁玉凤一样穿 短装,穿衫裙象个淑女。在本城,两位姑娘被称仪真双凤。   安翠凤外表毫无武林女英雄的气概,其实她的武功根底相当扎实,人缘要比梁玉凤好得 多,本城的大户人家佳子弟,怕梁玉凤怕定了,但对安翠凤大都具有好感。   安翠凤对徐永康特具好感,每次到北山安园小住,皆不走北而绕道东乡,顺便到徐家探 望永康的嫂嫂张瑞芬。永康的兄长徐永宏,曾经在县学寄读三年,妻子张氏是城中的名家淑 女,与安翠凤是手帕交。但张瑞芬心中明白,安翠凤之所以到徐家走动,主要的目的是要见 小叔子徐永康。   问题是徐永康喜欢的人是梁玉凤。全城的美丽姑娘多的是,徐永康却对那些淑女们不感 兴趣,反而对野丫头打扮的梁玉凤情有独钟,确是令人大感诧异。   糟的是梁玉凤并不接受他友情以外的感情,经常取笑他和作弄他,他却不以为忤。   这件事,连他的嫂嫂也为安翠凤叫屈,温婉的安翠凤不论任何方面的条件,都比梁玉凤 要高出一品。   感情方面的事,是不能勉强的,只能任其自然发展。   “我不是去约她的。”徐永康脸一红:“我怎能无缘无故,去约一位姑娘?不被安老伯 用大棍子赶了出来才是怪事。凤姑娘,如果我约你……”   “我也会打断你的腿。”梁世亮也半真半假地笑笑说:“花前月下那一套,已经过时 啦!”   “二哥,你怎么胡说八道?”玉凤大发娇嗔:“你没读过几天书,少掉文免得出乖露 丑,用错典会落人话柄的,花前月下四个字你说得出口?”   路旁的竹丛中,突然传出哈哈两声狂笑,闪出一个穿破衲衣的老花子,拖着打狗棍挟着 讨米袋,灰白色的乱胡子,凑上一对布满红丝的大环眼,高大的身材相当吓人。   “这种伤风败俗的话,出于一个无聊文士口中比较像样些。”老花子用充满嘲弄的口吻 说:“江宁船行是江湖行业,江湖人的子女说这种话平常得很,用不着大惊小怪,是吗?”   梁世亮绰号称霹雳火,怎受得起撩发?玉凤更不是好说话的人,暴怒地一声娇叱,急冲 而上出手揍人,一招双龙戏珠疾攻双目。   玉凤的身材,比老花子矮了一大截,用指攻上盘吃力不讨好,不但招式狂妄,本身也破 绽百出。   “粉腿利害!”老花子怪叫,显然认手为腿老眼昏花,而且饱含轻薄成份。   “大妹小心!”梁世亮同时大叫,疾冲而上。   老花子身形乍闪,快逾电光石火,奇妙地避过玉凤的虚招双龙戏珠,与及随后的狠招蝴 蝶双飞。原来玉凤随后用双腿连环飞踢,凌空飞跃,腿势极为猛烈,可惜艺差一筹,反被老 花子看破先机,腿招落空。而就在双方相错而过的刹那间,老花子的打狗棍已反扫玉凤的腰 脊,有如电光一闪。   梁世亮及时到达,已来不及抢救乃妹,掌如开山巨斧,劈向老花子的腰脊。老花子如果 想击中玉凤,也必定伤在梁世亮的铁掌下。   老花子不愿两败俱伤,仰面斜退出两丈外,身动棍退。大意的玉凤逃过一击,在两丈外 落地,惊出一身冷汗。   “哈哈哈哈!”老花子狂笑着远出十余步外,笑完说:“回去告诉魔爪神钩梁老三,叫 他准备接待老朋友,不久信息可传到,回头见,哈哈哈……”   狂笑声中,老花子越野而走,脚下如行云流水,片刻间便消失在竹影树丛内,象轻烟消 失不见,这短暂间的接触,可反映出三个人的功力和经验深浅程度。玉凤毕竟缺乏经验,几 陷危局。梁世亮绰号霹雳火,不仅不鲁莽冲动,而且机警果断,围魏救赵的断然行动,获致 百分之百成功,在在皆显示出他不是一个性急暴躁的人。   兄妹俩追之不及,震惊之余,也不敢放胆穷追。   “咦!这老花子是何来路?”梁世亮悚然自语:“好快捷的身法,他为何要拦路嘲我 们?”   “二少爷,他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狂丐欧明峰。”老仆梁义说:“邪道中高手中的高 手。可能是冲三爷来的,这件事得赶快向三爷禀告,不要去钓鱼了。”   “对,看来最近将有重大的变故。”梁世亮警觉地说:“大叔,你去码头知会陈家的 人,我这就与妹妹回城。”   “好的,我这就前往,早去早回。”梁义说完,脚下一紧,向江边急奔而去。“玉凤回 到路中,向盯着狂丐消失方向发楞的徐永康说:“你发什么呆?走吧,一同回城。”   “这个老叫花会飞。”徐永康摇头苦笑:“一跳三丈,真象个鬼。”   “这叫做轻功提纵术。”玉凤睥睨着他:“如果早年你肯拜我爹为师练武,你也可以一 跳三丈,谁叫你不争气不肯学?”   “凤姑娘,学了武有什么用?”他笑笑举步跟在后面:“打架?我宁可不学。”   “蠢材!练了武可以强身保命,你懂不懂?”玉凤扭头教训他:“你可看到,如果我和 二哥没练武,或者练得不到家,结果将会被那老花子所伤,甚至会送命呢。”   “凤姑娘,如果你们与老花子无仇无怨,他……”   “人家打破你的头,并不为了与人家无仇无怨。”玉凤抢着说。   “没练武就不会气壮,气不壮就会知道忍让,忍让就可以免生是非炎祸……”   “永康弟,你就少抬杠吧。”梁世亮不耐地说:“你那些大道理人人都懂,但世间的 事,不是忍让两个字就能解决一切问题的。忍字心头一把刀,总有一天你会忍无可忍,忍得 心头滴血,到头来连老命都会送掉。记住我的话,有一天,你会知道忍字的后面是什么,那 将是血和泪。千年万世之后,练武仍然是防身保命的不二法门。”   “没出息。”玉凤悻悻地说。   徐永康一面走一面发怔。他当然明白忍解决不了所有的问题,逆来顺受并不什么好德 性,那是助长凶焰,断送人的尊严,不足为法,忍应该是有限度的。今天,他并不同意玉凤 的先下手为强作为,这举动已超出防身范围以外,不是防身而是任性的攻击,如果老花子身 手不够高明,就很难逃得过玉凤的猛烈猝然袭击。   但他原谅了玉凤,事实也是老花子主动挑衅的。不论男女,对自己所爱的人所犯的错 误,常会找出种种理由替对方辨护,要想诉之所以理性,太难太难了。   玉凤说他没出息,他心中暗笑。   “至少我不必担心有人无缘无故打我。”他笑笑说:“真要不讲理,我会上衙门去告 他。衙门里的李巡检李罡是个铁面无私的人,本县的歹徒谁不怕他?”   “哈哈!你以为李巡检管得了这些无根无底,孤魂野鬼似的江湖邪魔?”   梁世亮转身拍拍他的肩膀:“算了吧,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江湖的恩怨千斤一肩 挑,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三刀六眼自行了断,死了认命,谁也不愿输口气到处喊冤。永康 弟,你是规规矩矩的人,可不要牵涉到这种事情里来,离开我们远一点,对你是有好处 了。”   “也许我能帮得上忙……”他迟疑地说。   “哼!你去报官求李巡检吗?”玉凤姑娘撇撇嘴挖苦他:“你想替我梁家丢人现眼吗? 岂有此理!离开我远一点,免得……”   “凤姑娘……”   “你没听清楚是不是?”玉凤不客气地说:“有你这没出息的胆小鬼穷扰和,我梁家有 脸面……”   “凤姑娘,不要把我看得那么没出息。”他大声抗议,年轻人毕竟受不了激:“必要 时……”   “必要时,你掳衣瞪眼强出头?你行吗?”玉凤毫不客气嘲笑他。   “为了你……”   “啐!什么为了我?你说话可得当心点。”玉凤薄怒地扭头正色向他提出警告:“你去 帮安翠凤吧,她安家可能碰上天大的困难,有人要挑她爹的尚武堂,她安家也许用得着你帮 忙。她不是很喜欢你吗?”   “你……”   “我说错了?据我所知,她三天两天便往你家跑,叫徐二哥叫得怪亲密的。”   “如果我没记错,早些年你也叫我徐二哥。”他笑了,瞥了加快脚步已走到前面去了的 梁世亮一眼,声音放低:“小凤,记不起从什么时候起,你不再叫我的名字,我也改口叫你 梁姑娘,我们已经逐渐生疏,过去的岁月不再回来,是因为我们都长了吗?”   “我知道你以往对我好。”玉凤缓下脚步与他并肩而行,语气变得温柔多了:“但你知 道,我不要做一个平平庸庸的人。”   “哦!小凤……”   “再过一两年,我要跟我爹到外地见见世面。”玉凤打断他的话:“当今武林三女杰, 她们的武功并不比我强多少。我正在苦练最上乘的先天真气,用不了多久,我就会超越她 们,我将要取代她们的武林地位,名头比她们更响亮,你明白我的意思和希望吗?”   “小凤,你这种想法很危险。”他率直地说:“论财势,你家在本地外县都是第一流 的,令尊名头压倒了四霸天之一,用得着你抛头露面替家门增光锦上添花吗?小凤,名利误 人不浅,就算你的名头压倒了武林三女杰,不见得是幸事……”   “你不懂,最好别胡说。”玉凤微愠地截断他的话:“人活着,就得活得光光彩彩,人 死留名豹死留皮,庸庸碌碌过一生,与禽兽又有何区别?你除了知道种庄稼外,还懂得些什 么?我们都长大了,想法的差异愈来愈大,你将枯守你的家园,我将举剑扬名天下。希望你 明白我的意思,不要在我身上存什么幻想。”   “小凤,你准备在外面闯荡多少时日?”他转变话锋,不再作无望的劝解。   “很难说,也许要三年五载。”   “我等你。”他坚定地说。   玉凤转头凝视着他,神色是庄严的。   他也用目光表达自己的心意,神色也是庄严的。   片刻的沉默,他们的脚步并未停顿。   “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玉凤终于沉声问。   “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   “是承诺吗?”   “是的。”   “你不觉得荒唐可笑?”   “小凤,你把我对你的情意当作荒唐可笑的事?”   “事实如此。三年五载,你知道变化有多大?你已经年届弱冠,眼看要成家……”   “我等你。”他冲口而出。   “我现在早已拒绝你的情意,三年五载之后,更不可能接受你的情意。”   玉凤用凛然的神色坦率地说:“道不同不相为谋。老实说,你根本不配说这种话,不配 提这种荒唐的要求,也无权提这种可笑的承诺。你早该知道,家父一直就反对与你们种庄嫁 的徐家往来。”   “你并不反对……”   “那只是童年游伴感情,现在我们都长大了。”   “这……”   “永康,继续保持这种童年的感情吧,不要再希求什么,对彼此都有好处。”玉凤正色 说:“你应该和翠凤好好相处,我知道她对你相当痴情。快进城了,请不要跟我们进城,免 得招惹闲话是非。”   南门在望,玉凤大踏步跟上乃兄,丢下止步发愣的徐永康,头也不回地走了。   梁玉凤拒绝他的感情,露骨的明白表示已经不是第一次,以往他从不因此而灰心,也从 没有打退堂鼓的打算,但今天,玉凤的态度已经有了一些改变。   这是一种令他懊丧的改变,一种令他灰心的不吉之兆。以往,玉凤虽则拒绝,但那是委 婉的,甚至是嘲弄性的,保持若即若离的半真半假的女性特有矜持,让他存有希望未绝的感 觉。但今天,他从玉凤眼中,已找不到丝毫珍惜情谊的神韵,看到另一种追求名利的特有光 芒。   玉凤毫无留恋地走了,他真该死心。   “是那个什么狂丐,挑起她争强好胜的念头吧?”他呆呆地自语。   城门行人进进出出,早已看不见玉凤的背影。他的目光终于依依不舍地离开城门,似乎 下定了决心,毅然转身往回走。   到了先前老花子退走的地方,他毫不迟疑地循踪觅迹。   远出里外,足迹消失在一条小径上。这是一条田中的小径,附近农家下田干活的人,绝 大多数穿的是草鞋,老花子穿的是也是草鞋,所以很难分辨了,他还没有这种寻踪术的经 验。   小径通向西面的乡野,那是城西南的肥活乡村,田野中有人干活,竹丛柳树中可隐约看 到星罗棋布的农舍。   “且往前走问问看。”他自言自语。   绕过一座池塘,迎风送来一阵阵荷花的清香。阳光下,田田荷叶上散落着一串串晶莹的 露珠,千万朵尚未完全绽放的荷花象动人的花海。他无心观赏风景,沿小径急走,想在前面 里余的村落,打听老花子的去向。   绕过池塘,蓦地他站住了。   四野无人,死一般的静。   沉默片刻,他终于缓缓地转过身来。年轻人耐性有限,这种寂静的气氛是令人难耐的。   身后十余步,荷池旁的一株柳树下,站着不言不动的狂丐欧明峰,贴树而立不象是活 人。   “你是来找我的?”狂丐眼中有强烈的警觉表情:“我不信你背后长了眼。老夫长身而 起,未发出任何轻微的声息,但你确是在老夫挺身站起时止步的。”   “你在这附近隐身?”他答非所问:“很好,很好。”   “老夫不知你的来路,但在梁家两子女动手时,老夫便知道你是可怕的劲敌。”   “有理由支持你的判断吗?”   “有,在你的眼神中,看不出丝毫情绪上的波动。”   “理由并不充分。”   “在老夫眼中,已经够充分了。再就是看到有人打架,而有一方是自己人,情绪如不波 动的人,这人如不是白痴,那一定是没有知觉的死人。老夫敢保证,那时你的手掌心一定没 有出汗。”   “对。”   “证明你已经修至泰山崩于前而目不瞬的神化境界。说吧,找老夫有何用意?”   “请老丈远离仪真,有多远就走多远。”   “大胆!”狂丐冒火了:“举目江湖,没有几个人敢在老夫面前说这种狂妄的大话。”   “也许在下用词不当,但在下是当真的。”他温和地说,脸上神色泰然。   “如果老夫不走呢?”狂丐一面举步走近:“你在威胁老夫吗?”   “岂敢岂敢。”他屹立不动:“老丈如果不走,一切后果自行负责。”   “你贵姓大名呀?”狂丐站在八尺外狞笑问:“在我狂丐面前敢如此无状,你是破天荒 第一个。”   “不要问在下的来历,在下只要知道老丈到底走不走。”他毫无警觉地说:“在下不允 许任何人打扰梁家的安宁,老丈请不要误解在下的用意。”   “小辈,你也不要误解老夫的意思,老夫……”狂丐话未说完,打狗棍出其不意扫击而 出。   双方相距不足八尺,面面相对伸手可及。狂丐右手所握的打狗棍本来就支点在身前,信 手劈出决无不中之理,以老花子的超凡身手与丰富的相搏经验,突袭一个后生小子,割鸡用 牛刀必定百发百中。   可是,怪事出现了。打狗棍骤发,快如电耀霆击,但狂丐只觉眼一花,一棍落空,而头 顶微风飒然,有物自顶门上空一掠而过,感到发结一紧,脑袋不由自主顺拉势后一仰。   卟一声闷响,惊怖的狂丐发现自己的屁股蛋挨了一记重击,本来被拉得向后仰的脑袋也 来及恢复原位,就样被可怖的力道把身躯震得向前飞抛。   狂丐果然了得,斜飞出两丈的身躯半途被意志力恢复控制,收腰吸腹扭正身形,重重地 沉落双足着地,惊恐地转过身来。   徐永康站在狂丐原先所立的位置,手中拂动着原属于狂丐的黄竹打狗棍,脸色正常,但 微有怒意,狂丐象是见了鬼,惊恐地死盯着徐永康,眼中疑云重重,似乎不相信眼前所发生 的事实。   按情理,受到攻击的人闪避,必定往后退,以便脱出兵刃控制的威力圈。   这是一种趋吉避凶的本能,但狂丐发现徐永康是从自己的头顶上空越过的,半转身前空 翻快速绝伦地起落,翻越时抓住了狂丐的发结,落地时一脚将狂丐踢飞,而且不可思议地夺 获了打狗棍。   “你……你是人是鬼?”狂丐的语音大变,变得慌乱失措,语无伦次。   “大太阳当头,你怎么语无伦次说鬼话?”徐永康大声说:“老丈,你怎么偌大年纪, 出手攻击不按规矩偷袭?不要脸!”   “你小子存心戏弄老夫,老夫和你拼了!”狂丐咬牙切齿怒吼,疾冲而上,左手一引, 右拳来一记沉重如山的黑虎偷心,拳风虎虎,内劲千钧,真是存心拼命了。   徐永康不接招,也不退缩,身形奇快地向下一挫,丢掉打狗棍,出右腿扫击,好一记快 速绝伦的俗招扫堂腿,由他使用出来,俗招也成了令人无法躲闪的绝招。   “砰!”狂丐这次终于摔倒在地。   徐永康转了一圈,身形转回原位长身而起。   “你这老不死拳上真有五百斤以上的力道。”他拍拍手说:“起来!在下要替你拆 骨。”   跌得并不重,但胫内被击中处痛入心脾。狂丐忍住痛楚翻身而起,耳中还没听清徐永康 的话,打击已雷霆似的光临,砰砰卟卟一阵暴响,小腹肋接二连三挨了五六记重拳,已运功 护体的身躯,如受无数万斤重槌,连续重击,挨了几下之后,便气散功消失去护身的功能。   “砰!”狂丐第二次仰面便倒,只痛得眼前金蝇乱飞,浑身痛软了,不知人间何世。   “原来你练了一种古怪的气功。”徐永康说:“我却不信邪,倒要看你能支持得了多 久。”   狂丐只知道自己浑身虚脱,想反抗力不从心,感到被人抓起,首先是左右颈根挨了两劈 掌,然后腹部一震胃部上挤,然后左肋挨了沉重一击,然后……   然后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徐永康吃了一惊,怎么把人打死了?赶忙俯身察看,一扪老花子的口鼻,这才松了一口 气,轻拍老花子的脸颊,轻叫:“老丈,醒一醒,醒一醒……   咦!“西面不远处,一个人影来势如电射星飞,冉冉而至。   他放下狂丐,挺身而起。   是一个穿青袍佩长剑,面貌威猛的中年人,右胸襟上,绣了一只拳大的银色鬼头图案。   来人在丈外止步,脸有惊容。   “咦!这不是狂丐欧明峰老兄吗?”来人的目光落在昏厥的狂丐身上,然后转投向永 康:“老夫在远处,亲眼看到你痛打他。”   “不错,他该打。”他点头承认。   “你……你能用……用双拳打……打昏他?可能吗?”   “你何不把他弄醒问问?”   “你……你一定使用了见不得人的歹毒玩意。”   “在下身上只带了几锭银子。”他拍拍腰袋说:“听口气,大叔你是老花子的朋友。”   “不错,老夫与欧老兄结伴而来的。”   “那么,请把他带走,远远地离开仪真,走得愈远愈好,走了不要回来。”   “哼!老夫与欧老兄,是为人助拳而来的,想必被你侦知内情,先下手为强打昏了欧老 兄。小辈,想这样打发老夫是不容易的。阁下能赤手空拳打昏欧老兄,定非等闲人物。老夫 鬼王贺飞,阁下亮名号。”   “在下一个小人物,没有通名的必要……”   鬼王贺飞突然暴叱一声,乘永康说话分神的好机,猛地飞出一拳。相距约一丈左右,手 一伸拉近了三尺,按理决不可能伤得了七尺外的人。   永康毕竟缺乏经验,料定鬼王不动手则已,动必拔剑相搏,估计错误遭了殃。不等他有 所反应,一股阴柔而直逼内腑的诡奇掌力及体,感到浑身一震,冷流起自尾闾,沿脊上升。   他大吃一惊,也暴怒如狂,大喝一声,拼一口元气,踏进一步双手齐推,虚空攻出一记 推山填海,鬼王刚收掌,刚张口哈哈狂笑。   “哈哈哈哈……嗯……”   一阵可怖的潜劲涌到,鬼王的身躯突然倒飞而起,砰一声大震,倒撞在身后两丈外的一 株大柳树上,枝叶摇摇中,鬼王跌昏在树下像个死人。   永康也站立不牢,虚脱地挫挫跌在地,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如纸,然后逐渐转青,浑身在 发抖,口角有血溢出。   他手脚一松,软绵绵地躺倒。   久久,他战栗着挣扎而起,瞥了两个昏倒的人一眼,转身迈动抖索的双腿,踉跄举步往 回走。   冷得受不了,天空中炎阳似火,但他却感到冷焰起自内腑,冷得如同掉在冰窟里,冷得 如同处身在极北的万载玄冰内,牙齿颤抖似乎要震碎满口钢牙。   他拾了一段枯竹,支撑着不受控制的身躯,凭强烈的自信心,走向他希望的道路。   许久许久,树下的鬼王尚未醒,脸色灰败的狂丐首先醒来,看到口中溢血昏迷不醒的鬼 王,惊得血液快要冻结了,谁把这位被称为天下凶人的鬼王打成这鬼样子?   打他的年轻人已经不见踪迹,难道鬼王也栽在这个年轻人手中的?他忍着全身的疼痛, 救醒了鬼王。   鬼王伤得比狂丐更惨,胸腹被奇异的暗劲接触处,皮下淤血一片暗红,全身每一条肌肉 都发痛,每一根骨头皆又酸又麻,双脚失去支撑身躯的力量。   狂丐拖着衰弱的身躯,到附近请来了三位乡民,两个抬了鬼王,一个搀扶自己,心惊胆 跳走向汊河口码头。   徐永康是抄小道走的,在水门附近方走上北行的小径。这里,已是大东门附近了,小径 上行人稀少,很少有外地人利用这条道路。   距他的家还有三里左右,他得支持下去,必须回家求救,体内的冷流愈来愈强烈,再拖 下去,很可能会冻僵。强烈的求生意识支撑着他,他一步步接近自己的家园。   他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但已无暇理会来的人是谁,他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凭本能挣扎 着归巢。   “咦!这人有病。”身后传来清晰的语音。   “大热天他抖得厉害,象是发冷,何不替他看看?”另一人已到了他身侧说。   两个人扶住了他,强劲有力的手将他挽至路旁扶在树下靠坐在地。   他眼前朦胧,浑身猛烈地战抖。   “请……请带……带我到……到前……前面徐家……”他拼全力大叫。   其实,齿战得厉害,他以为自己在大声叫嚷,其实声音小得可怜,声音压缩在咽喉内发 不出来,发出来也走了样,没有人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一双大手在他头面抚动,在他身上各处探索,片刻,那位最先发话的戚兄悚然地说: “侯兄,这人不是患病,也不是痢疾。”   “戚兄,那是……”   “浑身冰冷,皮肤收缩,寒意内生,四肢将僵,口中呼出的寒气有特殊的腥味,这人被 一种怪异的寒毒奇功所伤。”戚兄一口说出致病的原因所在。   “咦!寒毒功?这……”   “这人已经没有救了。”戚兄断然宣布结果。   “哦!戚兄,冷魔常寿昌老前辈,不是先到安园附近待机吗?他的冰魄神丹,正是寒毒 功的克星圣药。”   □□□□□□徐永康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但他的灵智仍然是清醒的。听两人的口气,像 是对伤毒极有经验的行家,怀有慈悲心肠的好人。   “来不及了。”戚兄颓丧地说:“寒毒已发,这人只能再支持片刻,半途心脉一断,被 村民看到,咱们就得打人命官司了。”   “真的没救了?”   “没救了,除非马上有练了至阳奇功,而且已练至阳极阴生境界的人,先替他以先天真 气收聚体内余温,保住心脉,再徐徐疏导运行,排出寒毒再用药相济,才能暂时保住性 命。”   “总不能见死不救。”侯兄慨然说:“咱们赶两步,带他去找常老前辈。”   “这……”戚兄欲言又止,沉默片刻又说:“常老前辈孤僻古怪,心硬如铁,决不会舍 得用珍逾拱璧的冰魄神丹,救一个不相关的陌生人。”   “值得一试,是吗?反正这人已到了这步田地,能否救得了他,看他的造化了,走,我 来带他。”   侯兄相当热心,将徐永康抱起。   “这样能抱多远?扛在肩上走吧!”戚兄说。   “扛在肩上,不颠死才怪,走。”   走了一里左右,戚兄赶上说:“换手吧,给我。”   抱人走路是十分吃力的,强健的人也支持不了一里半里,何况徐永康高大魁伟,而侯兄 却干瘦矮小,所以走了一里左右,已经汗流浃背喘息声可闻了。   戚兄刚将人接过,便骇然惊道:“糟!这人已经死了。侯兄,你抱的是一个死人,居然 毫无所知?”   徐永康的身躯已经不再颤抖,呼吸已经停止了。   “大概是举步不久后断的气。”侯兄苦笑:“我只发觉他猛烈地抖动了几下,以后由于 赶路,便无暇分心留意他的变化了。把他放在路旁吧,咱们已尽心了。”   徐永康静静地躺在路旁,浑身冰冷。这条路甚少人踪,不知要等到何时,才会有人发现 他的尸体。同一期间,东大街梁家门前,三位神气的中年人,叩动梁家大院门的大兽环。   院门开处,老门子梁孝当门而立,用颇感惊讶的目光,迎接三位不速之客。   “诸位爷台……”梁孝迟疑的发话。   为首的魁梧中年人,从袖中取出一封大红拜贴。   “相烦通报。”中年人将拜贴递过:“霍山天柱三雄,前来拜会梁三爷。”   梁家已有应变准备,但似乎没料到来人会是天柱三雄,所以梁孝大感意外,客气地将客 人往里请:“三位爷请进,小的这就入内禀报。”   院子很大,显得空旷无人,大概闲杂人等已经先一步遣走了,让来客摸不清路数。   梁三爷平时很少在家,在南京江宁船行照料,恰好在大前天返回仪真,可能已听到仪真 将有重大事故发生的风声,所以回来就不走了,以往他总是逗一天两天就会船行照料的。当 然他并是碰巧回家的,因为有不少朋友同来。   宏大的客厅中,梁三爷,长子世钧、次子世亮、长女玉凤,亲自接待来客。两位老仆奉 茶毕,悄然退去。   双方客套毕,梁三爷话峰转上了正题:“诸位远道而来光临寒舍,梁某深感荣幸,但不 知有何见教,可否给予明示?”   霍山是六安州的主山,主峰称天柱。天柱峰下建了一座庄归云小建筑,住了三位江湖上 大名鼎鼎的武林高手,号称天柱三雄,他们是绝剑赵天柱、三阴手郑初、魔爪王王士信。这 三位爷各怀惊世奇学,是黑道中的大豪。归云小筑的格局有如山寨,是包庇歹徒的禁地。由 于三雄并未在官府落案,官府无法名正言顺对归云小筑采取行动,也没有采取行动的力量。 群山深处别有洞天,陌生人接近至三里内,讯号传警瞬息可至,到了山庄也找不出丝毫罪 证,所以官府无可奈何。   “在下兄弟这次前来府拜望,三爷想必已经知道咱们的来意了。”绝剑赵三柱豪气飞扬 地说:“贵友拔山举鼎苍应龙看得起赵某,差赵某前来转达口信。”   “哦!苍老兄已经来了吧?”   “还没有,他和几位朋友沿途游山玩水,要晚几天才能赶到。”   “这么说来,狂丐欧老与各位兄台一样,只是先遣人员而已。”   “对,这叫做打旗儿的先上。我想,三爷邀请助拳的朋友,大概早已到达贵地了吧?”   “来了几个。”梁三爷笑笑:“梁某在江湖还有几分实力,朋友们为朋友两肋插刀,盛 情可感。赵兄,苍老兄的口信有何见示?”   “且慢提口信。”绝剑有意拖延:“欧老兄在南门外碰上令郎令媛,疏狂惯了言词中难 免得罪人,三爷竟派人追踪,把欧老兄和鬼王贺飞老兄打得半死,是不是太过份了?”   梁三爷大吃一惊,两子一女也愣住了。   “赵兄,别开玩笑。”梁三爷讶然:“不瞒你说,兄弟决没料到诸位来得这么快,所以 毫无准备。前来助拳的朋友只有五位,全在舍下静养,决无派人出城生事贻人口实的事发 生。欧老兄固然了得,鬼王贺老兄的寒魄诛心掌更是武林一绝,梁某即使有钩在手,也无法 与贺老兄赤手空拳相搏,谁能把他们打得半死?”   三雄大感意外,绝剑不住打量梁三爷的脸上神色变化,似乎觉得三爷的话不像是假的。   “三爷要在下相信吗?”绝剑冷笑。   “信不信悉听尊便,希望赵兄不要把这件事作为提前发动的借口。”梁三爷冷冷地说: “欧、贺两位老兄既然半死留得命在,当然知道被谁所伤,问一问不就明白了。”   “他两位派人传口信,语焉不详,已乘船到南京养伤去了。”   “哦,诸位似乎少了两位好手。”   “少两个人,并不影响实力。”绝剑的神色突然松懈下来了,豪气和自信消退了许多: “三爷,苍老兄的口信,三爷想必乐于听闻!”   “在下正洗耳恭听。”   “苍老兄的意思,是请三爷置身事外,不要过问妙笔生花与青狮涂广之间的恩怨是非, 彼此都有好处。”   梁三爷愕然注视着对方,要在对方的神色上寻找可疑的变化。   绝剑三个客人,现在的表情有了明显的转变,先前那不可一世的神气表情已消失无踪, 代之而起的是客气与平和,脸上甚至有近乎讨好的笑容。   “并不是在下要过问安兄与青狮涂广之间的恩怨。”梁三爷不胜困惑地说:“而是青狮 涂广的师兄独角蛟东郭宇,要借双方的争端,乘机向在下结算五年前镇江焦山下撞船的宿 怨,一举铲除仪真梁、安两武林世家。月前在南京,东郭老兄已先后弄翻了在下四艘船,共 杀了在下十六名伙计,仇深似海,无可化解。扬言毁在下基业的人是独角蛟,请朋友一而再 向在下示威的是独角蛟,声称要铲除仪真梁家的人是独角蛟,派狂丐向犬子示警的人是独角 蛟。而现在,尊驾盛气而来传苍老兄的口信,前倨后恭,要求在下置身事外,到底是何用 意,委实令人莫测高深。”   “三爷大概是把事情想歪了。”绝剑笑笑解释:“在下替贵友拔山举鼎传口信,而非独 角蛟,贵友的意思,也是独角蛟的意思。在下与贵友有过交情,与独角蛟仅是道义之交。独 角蛟极为尊祟贵友,所以贵友能左右独角蛟的决策。”   “在下明白,拔山举鼎其实是焦山江面撞船的幕后主使人,独角蛟只是马前卒子。”   梁三爷冷冷地说:“拔山举鼎要谋夺江宁船行的阴谋,已不是一天的事,纠缠十载,仇 怨愈结愈深,早晚要来一次彻底解决。这次他利用独角蛟出面,策略不算高明。至于青狮涂 广与安家海平兄的尚武堂的恩怨,两件事其实为一。独角蛟是青狮的师兄,青狮纠众向安兄 寻仇报复,两件事正好乘机一并解决,在下岂能坐视?唇亡齿寒,这道理连三岁小童也明 白。苍老兄居然要求在下脱身事外,你们解决了安家,梁家还能独存?阁下,你不感到这要 求可笑?”   “一点也不可笑。”绝剑仍采取低姿态说服:“苍老兄当然有先决条件,而且是双方都 有利的优厚条件。”   “先决条件?”   “是的。今后,三爷与独角蛟的过节,从此一笔勾消。苍老兄与三爷之间过去的误会, 也化干戈为玉帛,不记恨不记仇。青狮与妙笔生花之间的恩怨,的确深得无可化解,青狮五 位爱徒,有四位死在尚武堂弟子之手,这件事请三爷放手让他们自行解决。当然,苍老兄与 三爷协议的条件,在下兄弟负责敦请几位江湖有声望的老前辈,出面调解三方面共同保证, 请一些朋友协调履行,以昭大信于天下江湖同道,不知三爷意下如何,有何条件提出,在下 兄弟负责转达。”   条件之优厚,完全出乎梁三爷的意外,皆因双方结怨十年,江宁船行在明,拔山举鼎与 独角蛟在暗,一直都是江宁船行吃亏损失重大,如能和平解决,当然对江宁船行有利。梁三 爷正求之不得呢!正式的商号,与这些江湖凶枭长年结仇,吃亏的当然是正式商号,拖下去 江宁船行早晚会垮的,除非能一举铲除这些隐枭,但事实不可能办得到。   梁三爷怔住了,死盯着绝剑,想看出对方到底有多少诚意。   绝剑的神情是真挚的,不象是说谎。   “在下兄弟敢以人头保证,苍老兄是诚意的,没有诡计,没有阴谋。”绝剑乘胜追击, 语气极为诚恳:“出面调解的人,目前苍老兄举出两位高人,一是百了魔僧,一是袖里乾坤 骆长江。两位老前辈都是当今江湖上,位高辈尊至臻化境,声誉满天下的高手名宿,三爷认 为他们担当得起吗?”   梁三爷吓了一大跳。这两个魔头如果是拔山举鼎主请来的人,梁三爷如果不答应和解, 后果极为可怕,还没听说武林中有能克制两老魔的人呢。   “三爷,请相信苍老兄的诚意。”三雄的老二三阴手郑初接着施加压力:“两位老前辈 目前到达贵地,如果三爷同意苍老兄的条件,在下兄弟可以立即安排,由两位老前辈登门就 教,协议三方会晤的细节。”   “在下得考虑考虑。”梁三爷慎重地说。   “当然,这不是三言两语所能解决的事,三爷理该与另两位东主商量。”   绝剑含笑说:“青狮与安家的事即将进入解决阶段,所以愈早议定愈好,等吃过三爷与 苍老兄的和解筵席,也就是青狮发动的时候。”   “三爷,不客气地说,妙笔生花安海平这次是栽定了,他所请来助拳的人,没有几个能 派得上用场。”老三鹰爪王王士信加重压力:“三爷是明白人,请接受苍老兄的和解诚意, 大家都有好处。”   “这样吧,三天工夫够不够?”绝剑笑问:“三天后同一时辰,在下兄弟前来讨回音, 拖久了夜长梦多,彼此都没有好处。”   “好叫!三天。”三爷沉声说:“不管结果如何,梁某必有肯定的答复。”   “在下兄弟静候佳音。”绝剑欣然说。   主客双方各说了一些应酬客套,然后客人喝完茶告辞,火药味尽消,主人怀着不安的心 情送客。   梁三爷送客返回大厅,厅中已有十余位朋友相候,一位虬须人脸色沉重,说:“启元 兄,你认为这三个混帐东西的话,有几分诚意?态度的转变委实可疑。”   “这些家伙的话决不可信,乃是尽人皆知的事。”梁三爷忧心忡忡地说:“连他们那些 黑道朋友,也不会相信他们的保证,天柱三雄的口碑不值几文钱。”   “爹,女儿认为,他们态度的转变,定与狂丐与鬼王的受创逃离仪真有关。”玉凤的目 光掠过上首一位脸色苍白的中年人身上:“能对付鬼王的寒魄诛心掌,恐怕只有胥叔叔可以 办得到。”   “好侄女,可不要抬举愚叔。”脸色苍白的中年人摇头苦笑:“缠住那鬼王,愚叔或许 可以办到。想伤他,愚叔不是有意灭自己的威风,那是不可能的。依常情推断,这三个家伙 前来试探的企图,已经至为明显。拔山举鼎姓苍的,决不会轻易放过这次毁灭梁家的机会, 在紧要关头居然要求和解,显然另有极大的阴谋。问题是,他们的目的何在,如何进行。”   “先分化安梁两家,再分而食之远交近攻。”虬须人接口:“这种诡计相当恶毒,而且 相当有效。”   “似乎他们用不着施用这一诡计。”梁三爷显得不安:“安梁两家本来就各自应失望, 两家都自顾不暇,不可能联手自保。向安家进击的人以青狮为首,独角蛟听拔山举鼎的指使 向兄弟寻衅,分别叫阵表面各自为战,所以两家没有联手的理由。如果他们先向安家发动袭 击,咱们事实上不可能派出人手支持安家,自己的安全最重要,派人支援安家,咱们自身岂 不危险?因此,他们根本用不着要求梁家不与安家联手。   那么,他们的目的何在?”   “启元兄,你错了。”脸色苍白的胥叔苦笑:“安梁两家对门居,任何一家发生大变 故,不可能不波及另一家,难道相搏的人纠缠到尊府附近,甚至追逐而入堂入室,启元兄, 你能袖手旁观置之不理吗?这种情势是很可能发生的。”   “爹,女儿认为,关键可能在狂丐和鬼王受创的事件上。”玉凤提出相当正确的结论: “鬼王的真才实学,并不比百了魔僧差多少,狂丐也是高手中的高手,竟然一同受创,来不 及交代便亡命急急逃离,可知重创两魔的人,必定是足以令凶魔们闻名丧胆的人物,凶魔们 必定已经心生恐惧了。天柱三雄显然是奉命前来探口风的,探不出口风便另生毒谋。依女儿 猜测,他们用分化的诡计,用意是争取时间,以便查出那暗中帮助我们击伤鬼王狂丐的人是 何来路。爹,他们已经达到目的了。”   “发动袭击的主动权本来就操在他们手中,他们根本不需要使用缓兵之计。”胥叔叔郑 重地说:“侄女的判断,倒是得重视的事。可是,启元兄,咱们的朋友中,有谁具有一举重 创狂丐与鬼王的超凡造诣?”   “这……”   梁三爷不住的摇头。   “连宇内双神与五龙八骏,也不可能令两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魔道望影而逃。”虬须人大 声说:“目下最重要的事,是三天后他们要求和解的可怕后果,只要百了魔僧与袖里乾坤拔 山举鼎一些人,踏入梁家一步,梁家宣告向凶魔们妥协,安家……老天爷!启元兄,你想到 后果吗?天下侠义道英雄,对梁家有何种看法?江宁船行今后能得到正道人士的支持吗?”   “这……真的和解了,未始不是江湖之福。”梁三爷长叹一声:“兄弟只担心他们没有 诚意……”   “诚意?你在与虎谋皮。”胥叔叔不客气地说:“双方结仇十载,死伤枕藉,这种不死 不散的局面,由已占优势的一方提出优厚条件要求和解,能有多少诚意?这种恶毒的阴谋, 启元兄,你应该可以看得出来。”   “安家一毁,下一个必定是你。”虬须人沉声警告:“启元兄,千万不要上当,你在与 魔鬼打交道,你一软弱,便大事休矣!”   “还有三天工夫,咱们从长计议。”梁三爷不胜烦恼地说:“看能不能找出两全其美的 办法解决。咱们这几天留心些,也许可望见到重创鬼王狂丐的人,咱们可以听听他的意 见。”   这期间,北山安园附近鬼影幢幢。   对面梁家宁园附近,也杀机隐伏。   其实,安、梁两家的重要人物皆在城内,安园与宁园仅住着一些供使唤的人照料,凶魔 们派人在这附近潜伏,用意仅在于制造紧张气氛,想引诱两家的人分散实力派人来防守,可 惜未能如愿。   十余名高手,不费吹灰之力侵入安园,反客为主,安园就在风雨来临之前,被凶魔们占 住作为居所。   梁家的宁园也同时被侵入,但稍后天柱三雄赶到,凶魔们立即撤走,以表示和解的诚 意。照料宁园的仆人,派小厮奔回城中向梁三爷禀报,梁三爷终于上当,认为对方确有和解 的诚意,城中梁家的警戒,自然而然地松懈下来。   对门安家却积极备战,尚武门的子弟不断陆续从各地赶来助阵,助拳的朋友亦络绎不绝 于途。   北山安园被占的消息传到,妙笔生花安海平并不在意,也不想借官府之力将入侵的人赶 走,以免引起更大的冲突,官府出面干涉,对方就有了安家不守江湖规矩的借口。   近午时分,两个小厮打扮的清秀小后生,悄然溜出安家的西侧门,从小巷折出北大街, 不久,又钻入一条小巷,左盘右折,最后出现在东门城根的小巷中。   走在前面的小厮闪在一处屋角,向跟在后面不时向后张望的同伴说:“有人跟踪吗?”   “没有。”同伴低声说:“一直没发现有人注意我们。已经绕了好远的路,就算有人跟 踪,也不能可跟得上呢。”   “那就好,准备出城。”   “他们在北门派有眼线,决不会派守在东门的,走!”   两人出了东门,岔入北行的小径,不再发现有行人往来,两人的脚步逐渐加快。   不久,他们身后半里地,出现两个穿蓑衣的农夫。   “我想先到徐家走走。”身材稍高的小厮说,姜黄带病容的脸上涌上笑意:“也许这附 近的人,知道匪徒们藏身的地方。”   “匪徒们一定在安家聚集,这附近查不出什么线索!他们已经用不着躲躲藏藏了。”   “真正的高手不会露面的,占住安园的决不是首要人物。反正是顺道,去问问也许有用 呢。咦!前面路旁有一个倒卧的人……”   两人脚下一紧,向前急奔。   “哎呀!是徐二哥……”身材稍高的小厮惊叫,飞跃而进:“他……   他……他……永康……“小厮急急伸手去扶徐永康的上身,大眼中涌起惊恐的神色,焦 灼的叫唤说明心中的恐惧。   “天!他冷了……”小厮发狂般尖叫,伸手试永康的脉息:“永康,永……康…   …”   另一小厮也抢着按永康的心口和口部,惊呼:“小姐,他……他已死,死了多时……”   “不!他还有一丝脉息。”小姐肯定地宣布,大眼中热泪盈眶:“帮我替他推拿,助气 脉流动,我先喂他一颗护心丹。”   她是安家的爱女安翠凤,十七岁的大姑娘化装易容,居然神似一个小厮。   同伴小梅,是她家中的侍女。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取出一颗丹丸,捏破腊衣,一手捏开永康的牙关,将丹丸塞 入。   永康没有任何反应,丹丸无法入喉。   她略一迟疑,突然俯身用口盖住永康的嘴,将丹丸度入咽喉。   两人撕开永康的上衣,开始用推拿术替永康活血。久久,永康的冰冷的身躯无反应。   两个穿蓑衣的农夫,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一旁。   “哈哈!你们在救一个死人。”出现在右面的人大笑着说:“你们两个大闺女,不避嫌 疑救人值得敬重。”   两女大吃一惊,警觉地挺身而起左右戒备。   “但老夫不能放过你。”先前发活的农夫继续说。   “你们……”翠凤惊问。   “你们一出家,便落在咱们的眼线监视下,眼线将你们送出城,城外由老夫两个人接 手。”那人得意地说,向北一指:“走吧!老夫送你们回安园。你们是不是要到安园侦查敌 踪?不必费心了,老夫带你们去见见安园的人,不希望对你们用强迫手段,因为老夫敬佩你 们。”   翠凤沉着地打量对方,先前的惊容已消失无踪。   “你们无法强迫我。”她镇静地说:“两位有事请便吧,请不要打扰本姑娘救人的要 事。”   “老夫知道你是妙笔生花的爱女,武功修为相当深厚精纯。”那人傲然地说:“但在我 淮安双煞大煞石英面前,你毕竟太年轻了。”   “请两位赶快离开,救人的事耽误不得。”翠凤沉声下逐客令。   她从小就对徐永康有好感,随着年龄的增长,好感也日渐增浓,从好感变为喜欢,喜欢 变为恋情,在她的心目中,永康已是她心目中的终生好伴侣。她知道,永康真正喜欢的人, 是刁蛮泼辣的梁玉凤,她心中虽然感到失望和幽怨,但并不灰心,她默默地将爱向永康毫不 保留地奉献。因为她早已知道,梁玉凤根本没有在成名之前嫁人的打算,梁玉凤要嫁的人, 是在江湖叱咤风云的青年侠客,决不可能下嫁家乡一个没出息的田舍郎。她相信终有那么一 天,永康会放弃玉凤接受她的爱。   她的个性与玉凤完全不同,她没有成为江湖女英雄的野心,没有在江湖闯荡的兴趣,她 从没梦想到一个女人在江湖成名的滋味。她的希望是单纯的,动刀舞剑的生涯不适合一个女 人,武林人的悲剧她看得太多了,她父亲的尚武堂子弟,至少有武技在身,平时可以强身, 离乱时可以保身,任何时候碰上意外,也可以有精力应付和自保。   所以她练功之勤,连乃父也大觉惊奇,事实上她的修为和成就,都比两位兄长深厚和高 深。   今天,她在风雨满城中胆敢化装外出侦查敌踪,可知她在碰上危难时,仍然有比男子汉 更佳的胆识和勇气,来面对危难应付挑战。   她不象梁玉凤那么骄傲好胜,面对强敌神色依然从容。徐永康的生死令她五内如焚,但 神情上依然显得镇静沉着,依然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也是个外表柔顺内心坚强果断的小姑 娘。   “你知道老夫淮安双煞的身份,竟敢如此狂妄?”大煞石英冒火了:“丫头,你在逼老 夫教训你。”   “不要逼我。”她逐渐有所激动:“请不要耽误我救人的事,救人如救火……”   “老夫不是大慈大悲的菩萨,你给我乖乖听话。”大煞石英打断她的话,踏进两步大手 疾伸,右手五指像鹰爪,半抓半伸抓向她的左肩。   已经无可避免,她必须争取时间。一声娇叱,左掌出如电闪,啪地一声掌背拂中大煞的 右手小臂,反应快得不可思议,大煞根本就来不及反应,更无法变招。   “卟”一声响,她的右掌已随身形的快速抢进而击中大煞,劈在大煞的左肩颈,真力及 体。   “哎呀!”大煞惊叫,疾退丈外,几乎失足摔倒,肩颈这一掌真有点受不了。   对面的二煞吃了一惊,往前冲进抢救大煞。   侍女小梅怎肯让二煞冲过?也娇叱一声,双掌连环攻击,缤纷的掌影罩住了心中惊骇的 二煞。   二煞不得不定下心神,一声怒吼,与小梅拳来掌往展开一场空前猛烈的恶斗。   大煞穿了蓑衣,举动显得笨拙,一照面便挨了两记,难免有点心虚,仅支持了十余招, 便被逼退了三四丈,应付不了翠凤那如电耀霆击的快速打击。   “老大,急不在一时。”与小梅打成平手的二煞急叫,已看出这是一场势不均力不敌的 无望恶斗,拖下去绝对占不了便宜,叫声发出,立即首先飞退。   大煞当然也看出情势不利,立即虚攻一招,飞退丈外脱离纠缠。   “你已经进退无路。”大煞站在三丈外恨恨地说:“老夫没料到你那么高明,算老夫走 了眼,回头见,咱们前途相候。”   两煞互相一打手式,往南急撤。   翠凤无暇阻拦,奔回徐永康身旁,暗叫一声糟。   永康毫无变化,浑身冰冷,呼吸几乎令人难以察觉,脸色青灰毫无血色,与先前施救前 一样像具死尸。   “小姐,糟什么?”小梅急问。   “我们不能呆在此地施救。”翠凤不安地说。   “对,难在我们不知道他所患的是什么病。”   “也不能把他带回他家救治。”   “为什么?”   “淮安双煞一定有接应的人。”   “对,恐怕就在后面不远。”   “所以,把他带回家,必定替他家带来滔天的大祸,我罪过就大了。”   “小姐……”   “我背上他,先摆脱那些恶徒,快!”   两人离开小径,向东越野而走,绕过不少田野湖塘,慌不择路向东又向东。   可是,不久后面出现了飞掠追击的五六个人影,其中有淮安双煞,两煞的蓑衣已经丢掉 了,追得最快的是一位穿道袍的佩剑人,纵跃如飞身形轻似飞絮。   “小姐,他们果然追来了。”断后的小梅不安地发出警告:“得找地方躲一躲,不将徐 少爷放下,决难扔脱他们的,这些人的轻功高明极了。”   “我决不将他放下。”翠凤坚决地说,脚下加快:“必要时,和他们放手一拼。”   “这……他们有六个人……”   “这样吧,你背徐二哥,我在后面阻挡他们。”   “也好。”   不等小梅跟上接人,翠凤钻出一丛野林,叫声糟!前面是一条小河,挡住了去路。   她记得,这是运河的一条支流,是从焦家山一带流下来的。河宽五六丈,泥深不可测, 人掉下去如果浮不起来,必死无疑。河水深仅及腰,掉下去也必定浮不出来的。   “往南走!”她折向沿河岸狂奔。   这一来,追的人便可斜向截出,等于拉近了距离。   老道最先追到,断后的小梅知道无法脱身,急叫:“小姐快走,我阻挡他们。”   “哈哈哈哈……”老道狂笑着追近:“我逍遥羽士要你们留下……来得好!”   小梅已回身攻击,袖中取出一枝小型判官笔,这是安家的秘学,妙笔三十六巧打。   妙笔生花安海平,就是以一枝尺八绝魂笔享誉武林。   老道年约四十五岁,心智与体能皆臻于颠峰状态,轻功出类拔萃,闪避的身法更是灵 活,经过长途奔跑的小梅,相形之下自然见拙,连攻五六招,皆被老道灵活地闪开了,贴身 抢攻的判官笔连衣袂也没沾上。   “很不错。”逍遥羽士一面闪避一面狞笑:“一个侍女也足以名列高手之林,安家的秘 学名不虚传。哈哈!你给我躺下!”   笑声中,老道的右手戴指虚空疾点三指,远在八尺外的小梅身形一顿,如中雷殛,先是 右肩井穴一震,右半身麻木,判官笔脱手飞掷堕地。然后左期门一麻,浑身发僵,顿时身形 一晃,气海穴又被指劲奇快地击中,终于向前一栽,失去了活动能力。   其他五个人正陆续赶到,淮安双煞到得最慢。   翠凤已在小梅回身阻敌时,将永康放在一株柳树下躺平。她的体力已耗损得差不多了, 背了一个体重超过她一半的人奔逃,是十分吃力的事,她知道逃不掉,逃不掉只好一拼。   她刚撤出藏在衣下的判官笔,小梅已倒下了。   “哈哈哈哈!”逍遥羽士一面狂笑一面接近:“安姑娘,你花了装易了容,扮成这难看 的鬼样子,瞒不了贫道法眼。”   她懒得多说,判官笔一引拉开马步立下门户,眼观鼻鼻观心,宝相庄严,吸口气功行百 脉,凝神待敌。   “贫道称号色中饿鬼。”逍遥道人不住狞笑:“名义上,贫道是为青狮涂施主助拳而来 的,其实是为了仪真双凤而来。哈哈!你要和贫道拼骨吗?”   后到的五个人,已将她团团围住了。   大煞石英站在永康身侧,好奇地伸手俯身抚摸永康的口鼻身躯,摇摇头苦笑一声,伸脚 将永康拨开。   一声剑鸣,逍遥羽士撤剑出鞘。   翠凤的判官笔尖,映着烈日发出的耀目的光华,蓦地身形渐进,风生八步,笔影以惊雷 排空而出。   “铮铮铮……”逍遥羽士百忙中挥剑接招,连续封住十一笔,却退了八步,真被翠凤狂 野的抢攻逼得有点手忙脚乱,似乎沉重的剑,崩不开轻巧的判官笔,所以封架中抢不到空隙 反击,事实证明翠凤的内力修为,以及笔上的劲道皆稍胜一筹。   最后一剑封出,老道斜飘八尺,脸色一变,鬼眼中杀机怒涌,一面移位一面咬牙说: “小泼妇,贫道不上你的当,不会让你有拼个两败俱伤的机会,贫道要活擒你。   你等着,小心贫道的逍遥香,大罗金仙也难逃大劫,天下间决无防范逍遥香的解药,任 何辟香散也排不上用场。”   已完成合围的五个人,立即纷纷向外围移动,怕被逍遥香所熏倒。   翠凤心中一凉,毛骨悚然。她当然知道逍遥羽士这个人,知道逍遥香的可怕。刚才她出 其不意突然抢攻,用意就是希望快速解决妖道,不给妖道使用逍遥香的机会,可惜突袭无 功,妖道比她所估计的要高明多多。   “妖道,你不是说为本姑娘而来的吗?”她强作镇定地问。事急矣!她咬紧牙关作最后 的打算。   “不错,为仪真的两位美人而来。”逍遥羽士说:“仪真双凤,你是翠凤。”   “目前你们已稳操胜券,你们人手众多。”   “贫道一个人就够了。”   “你的剑术,如此而已。”   “哈哈!小凤儿,不要用激将法激贫道与你公平决斗,一伤了你,贫道岂不大感遗憾? 而且,贫道不是什么大仁大义英雄,没有理由放弃贫道用以横行天下,武林独一无二的逍遥 香。”   “不必劳驾你施用逍遥香,本姑娘跟你走。”她庄严地说。   “什么?你……”逍遥羽士反而吃惊,很难相信所听到的话是真的。   “本姑娘有两大条件。”   “这……贫道从不与人谈条件。”   “你非谈不可,因为本姑娘任何时候皆可以自尽,你将永远遗憾。”   “你……好吧,说你的条件。”逍遥羽士终于让步。   “其一,让本姑娘尽全力救助这位重病的人。”翠凤指指身后柳树下斜躺着的永康。   她立身处,已远距柳树十五六步了,先前她逼退妖道,抢进了十余步了。   这时的永康,已在包围圈以外了,连被制了穴道僵卧在地的小梅,也在包围圈之外。   “那人已经死了,安姑娘,不必你费心了。”大煞石英苦笑接口:“姑娘,你是天下间 最愚蠢的人,也是最可敬的人,你已经尽了心力,本来你可以丢下这个死人远走高飞的。”   “他并未死。”翠凤强忍心中的酸楚:“如果我救不了他,他断气我就放手。如果他一 息尚存,我要把他带走设法救治。”   “好,这一条件贫道答应你。”逍遥羽士欣然说。   “其二,你带我远离仪真,不再帮助青狮向我安家寻仇,有多远就走多远。”   “这……”   “你不能欺骗我,答应我你就得履行条件,你必须指天发下宏誓,我才会跟你离开。”   “哈哈哈哈……”大煞石英狂笑:“逍遥羽士虽然披了道袍,但从不信世间有鬼神,他 发的誓还能信?而且,他是拔山举鼎的好朋友,你要他离开青狮他可以答应,却不可能离开 拔山举鼎,拔山举鼎已发誓连根拔掉安、梁两武林世家,姑娘你还不明白吗?”   “姓石的,你这是什么意思?”逍遥羽士怒叫,凶睛中杀机怒涌:“你胆敢煽风拔火, 破贫道的买卖?我看你是活腻了。”   “老道,别生气,生气会老得快的,你不是在练长春术吗?”大煞冷冷地说:“在下无 意破尊驾的买卖,只不过不希望这位可敬的姑娘,受骗上当落在你手中被糟蹋而已,你大可 不必用威胁的话来吓唬我姓石的。”   “逍遥道长,算了吧,不要和石老兄计较。”一名壮汉出面作和事佬:“办正事要紧, 自己人窝里反,毕竟不是什么好事。”   “安姑娘,贫道答应你的条件。”逍遥羽士怨毒的目光从大煞身上收回,转投在翠凤身 上:“不要听姓石的胡说八道。贫道如果不信鬼神,又何必跳出三界外修仙学道?贫道的誓 保证可信。”   “本姑娘相信你。”翠凤已别无抉择。   “丢下你的判官笔以表示诚意。”   “本姑娘先察看病人。”   “好,你去看吧。”   众人徐徐转身,蓦地,她愣住了。   小梅应该躺在不远处的草丛中的,可是,已经失了踪,被压折的草痕仍在,人却不见 了。   更让她吃惊的是,柳树下的永康也失了踪。   “咦!”她脱口惊呼。   逍遥羽士是第一个发现有异的人,悄然飞扑而上。   “小心!”大煞石英急叫。   翠凤十分机警,人如怒鹰飞射而起,越过一名壮汉的身侧上空,飞越芦苇,一声水响, 落入小河向下沉。太快了,而且变生仓卒,从她身后扑上的逍遥羽士扑了个空,壮汉也来不 及拦截。   壮汉心中一急,不假思索地跃起追赶。又是一声水响,壮汉已跳落河中。   “哎呀!浮泥……救……我……”壮汉狂叫,但已在叫声中急向下沉,沉入数丈深的浮 泥中瞬即没顶。   翠凤小时候经常与徐永康一群玩伴,在这一带游玩,早已知道小河的状况,她落下时是 平堕的,仅平陷入浮泥一二尺。她的水性不差,北山安园有两座清澈的大池塘,她的水性就 是在池塘里练的。   在壮汉落下时,她已经游出两丈外了。   没有人再敢往河里跳,眼睁睁看着她爬上对岸。   逍遥羽士大怒,转身死盯着大煞石英。   “你这该死的东西!”妖道切齿怒吼:“你吃里扒外,你……”   “呸!石某又怎么啦?”大煞也怒目睁圆毫不示弱。   “你叫那小泼妇小心……”   “在下叫顾老弟小心,叫砸了吗?你瞧,顾老弟果然不小心葬身在河里了。逍遥羽士, 你误了大事,想要在下顶罪背黑锅?岂有此理,顾老弟的死,你必须负全责。”   二煞拔剑出鞘,厉声说:“妖道,要不讲理,就在此地放手一拼,淮安双煞不见得怕 你。”   “算了算了。”一名佩刽刀的人插入中间劝解:“事情已经发生,埋怨谁皆无补于事。 咱们来查查看,尸体和被制了穴道的侍女,到底是怎样失踪的?   咱们六个一等一的高手,居然让一具尸体和一个受制的女人从身侧消失,却毫无所觉, 简直不可思议,怎么可能?难道他们都是会飞会变化的鬼魂妖魅?“查不出任何结果,除了 被压折的草迹,未发现任何异状,附近百步方圆内一无所见。   对岸,安翠凤不知躲何到处去了。   五个人毫无所获,最后回到原处,希望打捞顾老弟的尸体,但经用树枝探索,发觉泥深 不可测,只好放弃打捞的念头,失望又惊疑不安地走了。   翠凤躲在对岸的芦苇丛中,直等凶魔们去远,方入水游回原地,浑身泥污,发狂般找寻 永康和小梅。   “永康!永康……”她四面大叫,叫声充满焦虑不安。   她心中明白,叫破了喉咙也没有用,永康不可有活着回答她。她与逍遥羽士几个一样, 感到不胜惊疑。小梅即使能自解穴道逃走,尸体是怎样失踪的呢?   她不得不及早离开,第一个念头是到徐家通知永康的父母说明经过。   行前,她看到一处草丛中有闪光,找出了小梅遗落的小判官笔,不由心中一阵惨然,小 梅恐怕已遭不幸了。   她觅路往回走,不理会浑身湿淋淋满是污泥。接近先前离开小径向东越野逃走的地方, 前面小径在望。她闪在一丛小树内,向小径张望,看是否有岔眼人物行走。   小径空荡荡,里内不见人踪。她的目光,却被先前安置永康脱衣急救处的景物吸引了。   不错,有一个人躺在原处,隐约可看到模糊的轮廓,是一个人,不是衣物。   她心中一动,向小径飞奔。   “小梅!”她难以置信地狂叫,飞奔而上。   小梅躺在路旁,神色安祥,像是睡着了,她蹲下伸手一摸小梅的口鼻,心中一宽。   “小梅,小梅……”她轻拍小梅的面颊急唤。   小梅身躯一震,双目突然睁开,接着吃惊地挺身坐起,张目四顾。   “咦!小……小姐,我……我怎么了?”   “你睡在先前徐二哥躺倒的地方……咦!你的穴并未被制?你……”   小梅已无意中挺身站起了。   “咦!是啊,我可以活动手脚了。”小梅迷惘地活动手脚:“小姐把我救来的?   妖道那些人呢?”   “小梅,你不知道自己怎样到此地来的?”   “小姐是说……”   “你不是被妖道的可怕劲指击倒吗?”   “是啊!三处穴道被击中,妖道的指力可怕极了。”   “你是怎么离开河边的?”   “离开?不知道呀!”小梅茫然地说。   “把你最后所记得的事说出来听听。”   “这……我摔倒之后,侧卧在草丛中,浑身发僵只能绝望地等死。”小梅凝神叙述所记 忆的事:“我耳中只听到小姐与妖道打交道的语音,听清了该死的妖道与大煞的争论,以 后……以后……唔,好象耳中只听到一阵微风……对,一阵微风。以后……以后更失去知 觉,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就看到了小姐。”   “奇怪!”   “什么奇怪?小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翠凤苦笑:“我比你更糊涂。毫无疑问地,有位像神仙 一样的人,在众多高手身旁,用不可思议极为神奇的手法,把你救来此地,不但替你解了穴 道,也点了你的睡穴,而且算定我会从原路回来,在这里与你会合,这人真是神乎其神,已 修至来无影去无踪境界了。我想,徐二哥也是被他救走的,必已逢凶化吉遇难呈祥,我放心 了。”   “小姐,到底……”   “我把经过详情告诉你,一面走一面说,我们先到徐家……咦!徐伯伯?”   前面北端的树丛后,踱出一身农装的徐华棠。   徐华棠年约半百,身材修长,须发黑膏如漆,红光满面,像个健康的三十岁壮年人。穿 的虽是农夫的褐衫,但气度风标依然出众超群。   “翠凤姑娘,真得谢谢你对永康的关照。”徐华棠脸上有慈祥的笑容:“一个长得像南 极仙翁似的老公公,要我看守着小梅,说是姑娘你必定会前来。徐伯伯将信将疑,没料到姑 娘果然来了。”   “哦!永康二哥……”   “他很好,谢谢你。”   “他是……”   “也是那位白胡子老公公送回此地来的,我已经打发他回去了,他得休养一些时日,这 场病来得真怕人。”   “哦!徐伯伯,那位老公公呢?”翠凤如释重负地说,凤目中因喜悦而热泪盈眶,真情 外露:“老公公一定是神仙……”   “是不是神仙无法知道。”徐华棠笑笑:“他将人交到就飘然而去,既不留名,也不许 问,真是个怪人。翠凤姑娘,赶快回家去吧。”   “这……永康二哥……”   “他不要紧。老公公说,邪不胜正,这场劫数很难避免,姑娘务必请令尊以静制动,不 可胡乱出击予敌可乘之机,当可减少伤亡。以后千万不可出城冒险。你们快走吧,迟恐有 变。”   “侄女这就回城,请代向永康二哥致意,祝他早日康复。徐伯伯,侄女告辞。”   “徐伯伯不送你们,好走。”   两女行礼告辞,放开脚程南奔。   徐华棠背手卓立,目送两女远去。   --------------------------   胖子 扫校, 旧雨楼 独家连载 旧雨楼·云中岳《无情刀客有情天》之“小城侠隐”——有情人终成眷属 云中岳《无情刀客有情天》之“小城侠隐” 有情人终成眷属   “孩子,我不许你辜负她。”他沉静地说:“她所提出的条件不管是否愚蠢,却可以看 出她对你的痴情,和对她安家的孝心。”   远处树丛中,钻出脸色仍然苍白的永康。   “爹,孩儿一天中,在两位姑娘身上,经历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感情考验。”永康走近 说,不自觉地叹息一声:“人总会长大成熟的,感情与对人生的看法也一样。”   “你的结论是什么?孩子。”   “爱一个身心不属于你的人,将是人生最大的错误和痛苦。”   “你是指玉凤?”   “是的。”永康又不自禁幽幽一叹:“她是一个坚强的、有野心的、志在江湖追求名利 的女人,她不知道也不愿知道被爱是什么滋味。”   “你还不是一样。”   “爹,孩儿总算大彻大悟了,死里逃生,孩儿懂得很多道理,包括爱和被爱。”   “那就好。”徐华棠欣然颔首:“寒毒清除了吗?”   “完全离体了。要不是那位姓戚的提及以至阳奇功疏导的事,孩儿恐怕早就到阴曹地府 投到了。”   “要不是为父及时赶到,你恐怕没有机会彻底驱除寒毒,恐将遗患终生。孩子,记住永 远永远不要再犯这种大意错误。你必须将每一个人看成劲敌,丝毫大意,付出的代价是极为 惨重的。回去吧,这件事,你自己好好安排,你已经长大了,为父不能替你出主意。”   父子俩往回走,谈谈说说消失在北面的小径转向处。   当晚,三名剑术通玄的黑影侵入安家,安家早有提防,以逸待劳借房舍狙击。三黑影有 两名受伤,未能侵入内院中枢,狼狈而遁。   次夜,入侵的人增加了两倍,十个人分三路入侵,要强行攻入安宅的中枢内堂。   可是,依然劳而无功,安家防守得有如金城汤池,入侵的人再次铩羽而遁。有一组三个 人,是从梁家的大院遁走的,梁家毫无动静,无人出面拦阻,任由逃走的人从容远遁。   第三天一早,安海平带着爱女翠凤,登门拜访梁家大爷启元。两家宅院对门居住,平时 往来密切,仅最近为了应付入侵的强敌忙得团团转,情势紧急无暇应酬,所以显得有点疏远 了。   梁大爷将安海平父女迎入,两子一女亦出厅相陪。一番寒暄之后,安海平谈上了正题: “启元兄,听说你与独角蛟东郭宇,已经取得了某种谅解,不知可有其事?”   梁大爷心中有数,心理上早有准备。   “算不上什么谅解,他的确曾经派人至舍下谈条件。”梁大爷泰然承认:“海平兄,你 知道,敝船行并不想与那些黑道人士结怨。”   “启元兄当然知道独角蛟与青狮是师兄弟,他两人都是拔山举鼎的死党。   拔山举鼎谋夺江宁船行,无所不用其极,十年来从未放弃谋夺的阴谋,不达目的他是不 会放手的。青狮之所以不断向兄弟的尚武堂寻仇,起因可说是直接牵涉到贵船行。那年拔山 举鼎的爪牙劫走贵行一艘货船,兄弟的尚武堂弟子恰逢其会,基于道义将船夺回。之后青狮 纠合狐群狗党,一而再寻仇报复,恩怨牵涉无休止,双方死伤甚众,仇怨愈结愈深,这些恩 怨乃是众所周知的事。”   “海平兄,追回船货,敝行是按行情付给贵堂十足酬金的,这也是贵堂的责任。”   梁大爷为自己的立场辨护:“黑白不相容,与贵堂结怨的人,不止青狮那一群黑道凶 魔,贵堂当然能铁肩担待。”   “对,敝堂本来就一力担待。”安海平笑笑:“所以这次拔山举鼎倾巢而至,兄弟仅向 有过命交情的朋友求救,并未期望梁兄襄助。”   “海平兄,不瞒你说,兄弟想助也力不从心。”梁大爷苦笑:“独角蛟已聚众相转,虎 视眈眈,兄弟自顾不暇,委实无能为力。”   “梁兄应该知道,拔山举鼎志在图谋你我两家。”安海平正色说:“把这件事分开来 说,正中了他们的诡计,他们就希望各个击破,分而噬之。”   “安伯伯。”玉凤突然插嘴:“话不是这么说,冤有头,债有主,独角蛟是冲我梁家而 来的,派人前来要求和解,在情在理,家父没有理由拒绝。难道说,家父必须与他们周旋到 底吗?冤连怨结,家父担待不起呢。”   “玉凤妹,难道你没有看出他们的阴谋吗?”翠凤正色说:“在我安家仍可抗拒他们 时,他们必定向你家提出许多优厚的和解条件,等到……”   “翠凤姐,你说得太早了,你似乎已经认定家父已经接受了他们不少优厚条件,所以堂 而皇之提责难,是不是有失公允?”玉凤抢着说。   “咦!你……”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玉凤说得理直气壮:“不管他们是否肯付出优厚条件和解, 家父也必须为江宁船行的利益打算。”   “梁兄,令媛的意思,大概也是阁下的意思了。”安海平愤然而起:“好,很好。   我安海平有一件要求,希望阁下能答应。”   “海平兄,请别生气。”梁大爷讪讪地说:“有话好说。有何所命,请明示。”   “我安家不敢期望阁下相助,只请阁下今后,不再将尊府借道给歹徒作入侵与撤走的安 全通道。这两夜中,入侵的人皆由尊府进出。当街一面,乃是入侵寒舍的最佳捷径,也是最 安全的进出要道,从其他方向接近撤走,都会遭受重大的伤亡。   因此,阁下……”   “海平兄,你的意思是要兄弟阻止他们往来,等于是要求兄弟与他们正面冲突,这公平 吗?”梁大爷变色地说:“兄弟没有卷入是非的义务。”   “我算是完全明白了。”安海平深深吸入一口气,不再激动:“拔山举鼎的爪牙早已到 达附近潜伏,一些有头有脸的人不时在城里城外示威,而阁下仅在家中纳福,不闻不问仿佛 是局外人,原来早就打定主意与他们妥协了。启元兄,我不怪你,但请接受兄弟和忠告,那 些黑道凶枭,狡诈不可信任,所有的甜言蜜语,都是陷人的手段,唯一对付他们的安全办 法,是以坚决的行动给他们致命的打击残灭他们,任何听信他们甜言蜜语与他们妥协的人, 都是自掘坟墓的愚蠢举动。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安家存在一天,你梁家也可以获得一天平 安,安家一旦瓦解冰消,梁家就是他们下一个铲除的目标。即使你把江宁船行的权利双手奉 送给他们,他们也不会放弃铲除魔爪神钩梁启元的念头,斩草除根永绝后患,是他们办事的 信条,这种例子在江湖道上屡见不鲜,过去、现在、将来,永不会改变。启元兄,唇亡齿 寒,道理你应该明白,下定决心尚未为晚。他们的主力,就集中在茅家山尊府宁园东北的天 宁庙,另一批人潜伏在燕门外的宝方寺。如果集合你我两家的实力,出其不意一举残除他们 的主力并不太难,兄弟等你的回音,千万不可自误。告辞!”   安海平是白费一番心,这一趟是白跑了。其实他心里明白,利害相头,道义便不值半文 钱了。梁启元自始就没有同仇敌慨的意念,甚且有隔岸观火的行动流露,凶魔们再施以小 惠,梁家拒绝合作乃是常情。   他心中虽然极为不满,但也原谅梁启元的自私理由。江宁船行与黑道朋友有直接的往 来,生意人吃江湖饭,必须八面玲珑软硬兼施,不能得罪人,尽量避免风险。而尚武堂却不 同,堂堂正正以卫道者的面目,与黑道邪魔划清界限,发生事故,那就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将罪犯绳之以法,没有妥协的余地,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不可能与凶魔们和平共存。拔山 举鼎要倾全力来对付他,向梁启元进行分化是意料中事,他不得不原谅梁启元的自私,易地 而处,他也难保自己是否采取相同的行动来自保呢。   第二天,对门梁家迎入六七位贵宾,一顿午宴耗去一个时辰。   贵宾中有两位女客,对门的安海平认识这两个江湖上令人头疼的女人。江湖朋友,大多 数闯了几年的人,都知道她们的底细,最好不要与这两个女人碰头以免麻烦上身,离开她们 远一点大吉大利。   散花仙子楚云婵,所使用的暗器金蕊银瓣梅花,可在人体内爆裂成五块致命碎片,中者 不死也将成残废。她是山东省东昌府以抢劫杀人罪处死的黑道巨擘,九变风雷闻人天豪的姘 妇。九变风雷被斩决五年了,她也以俏荡妇的面目与各地的黑道高手名宿周旋,一面培植实 力,一面收拾九变风雷留下的残局,做得相当成功。   另一位是江湖新秀,武林三女杰之一,神针玉女孙玉燕,一个出道三年即艺惊武林的神 秘青年女郎。这美丽的女郎身世如谜,亦正亦邪相当任性自负,行事不理会黑白是非,全凭 当时的情绪好恶而决定好坏,并不算是真正的坏女人。至少她在两年前,管闲事出手惩戒山 西风陵渡豪霸夺命一槌刘文锦,就曾经获得江湖正道人士的喝采。   妇女们的酒席先散,主人的长媳石玉贞,和长女梁玉凤,陪了两位女宾,在后花园散 心。四个女人中,散花仙子楚云婵年长些,已经是三十四五岁的妇人,但打扮得花枝招展未 现老态,那成熟妇人的风韵,决不是一些黄花闺女和青年少妇所能企及的。   三位少妇少女,芳名中皆带了一个时兴的玉字,玉燕、玉贞、玉凤,因此显得极为投缘 和亲昵。   她们在园中的小画亭落坐,提着食盒与茶具的侍女,替她们在石桌上排好果品茶点,方 告辞退避得远远地。   “玉凤小妹。”散花仙子亲昵地拍拍身旁的梁玉凤的右肩:“有关你出道的事,请放一 百个心。在江湖上,我有一份雄厚的实力。拔山举鼎的人手,更是高手如云。   两方面的人,将全力支持你。令尊的江宁船行,今后可说信旗所至,群豪皆以礼相待。   不消三年两载,小妹妹,你的地位,将与孙小妹的武林三女杰并驾齐驱,前途无量。   今后,武林三女杰将改为四女杰了。”   “欢迎你出道参加江湖行列。”神手玉女也欣然地说:“英雄是靠人捧出来的。   有楚大姐出面,有许多江湖前辈支持你,保证你可以在短期间名震江湖,江宁船行欣欣 向荣指日可待。令尊破除成见与苍前辈合作,乃是最正确的明智抉择。”   “老实说,这件事对你梁家是绝对有利的。”散花仙子的话说得极具诱惑力:“不但令 尊的江宁船行,将执大江船业的牛耳,仪真也因令尊擘武林地位而增加光彩。   一山不容二虎,安家在武林除名,尊府将成为唯一的武林世家。   梁小妹,不要再为安家的毁灭而惋惜了。”   “不是惋惜不惋惜的问题。”梁玉凤淡淡一笑:“而是道义上,家父有点……”   “嘻嘻!道义值几文钱一斤呀?”散花仙子用调侃的口吻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这是江湖人行事的金科玉律,谁反其道而行,将死无葬身之地。梁小妹,等你闯荡江湖一些 时日,便会深得其中三昧了。他也将会发现,那些口口声声以江湖道义作行事宗旨的人,很 可能就是摧残和利用江湖道义,噬人自肥的刽子手和伪君子。梁小妹,决定出道的时日了 吗?”   “大概要等一年之后。”梁玉凤说:“也许再多一年,或者先到家父的船行增长一些见 识,再正式出道。”   “小妹妹,愈早愈好。”散花仙子诚恳地说:“时势造英雄,英雄也可以造时势。   早些出道,机会多增一两分,对不对?”   “以你的武学造诣,天下大可去得。”神针玉女也摆出提携后进的热面孔:“你这朵娇 贵的牡丹,加上我们这些绿叶扶持,保证你将在短期间内,为江湖大放异彩。   早些出道吧!江湖朋友将以无比热情欢迎你。”   十几岁的小姑娘,即使本性并不自负好虚荣,也禁不起这两个老江湖的说服和引诱,你 一句我一句,可把梁玉凤说得心花怒放,几乎乐不可支。   “梁小妹,有件事向你打听一下。”散花仙子转变话锋:“狂丐受苍前辈所差,在城外 向你兄妹传口信,却被你的朋友连鬼王一起击伤。狂傲不可一世的狂丐,竟然没亲向苍前辈 交代,急急忙忙与鬼王逃离仪真不知去向,可知必定吓破了胆。   小妹妹,那人是谁?”   “楚大姐,小妹真的不知道。”梁玉凤正色说:“小妹敢保证,不会是家父那些朋友所 为。为了自保,家父把朋友都留在家中防范意外,他们也不愿过早暴露身份在外面走动。”   “小妹,还有安家那位侍女小梅的事。”神针玉女也接着探口风:“逍遥羽士的指劲打 穴神乎其神,以天玄指力闭穴封经,天下间能以手法化解的人,屈指可数。早些天老道六个 人,不但没掳获安翠凤,而且死了一个,听老道说,已制了侍女小梅三处穴道,封住了胆、 肝、任脉。但已经证实那侍女当天生龙活虎地逃回安家,安家到底请了些什么高明人?目前 隐身在安家的十几位武林朋友,还算不了高手中的高手,谁能解得了侍女被制的穴?小妹, 你应该知道一些风声,安家到底请来了哪些可怕的绝顶高手?”   “家父所知道的人,席间已经都说给你们听了。”梁玉凤诚恳地说:“安家如果真的请 来了什么高手名宿,决不至于隐瞒的,他必须把实力显示出来,以向家父保证必胜的信念, 以便说服家父合作。”   “这两件事,的确令苍老前辈有所顾忌。”散花仙子无意中透露了口风:“所以只能使 用试探性的骚扰,而不愿派出高手暴露实力。连袖里乾坤和百了魔僧,也主张探出详情后再 谋对策,以免白白断送朋友们的性命。”   “没把安翠凤擒作人质,十分遗憾。”神针玉女脸上有惋惜的神情:“他们所有的人躲 在屋内不出来又奈何不了他们,看来,几位老前辈不出面是不行了。”   宾客们在未牌末辞出梁家,梁世亮偕乃妹玉凤送客,远送出北门外,方告辞返城。   进入北大街,身后传来徐永康的叫唤声:“梁二哥,凤姑娘,请留步。”   “是你?”梁世亮转身说:“有事吗?”   “我看到你们送客出城。”穿青袍显得温文儒雅的永康含笑走近:“听安大哥宇衡说, 梁叔与什么歹徒合作……”   “你给我少胡说八道?你不懂,最好少开尊口。”   “凤……”   “你没听清楚我的话吗?”玉凤不耐烦地抢问。   “请给我说话的机会好不好?”永康诚恳地说:“不要把我看成什么都不懂的人……”   “你本来就什么都不懂,在武林人的眼中,你只是一个足无轻重的、手无缚鸡之力的种 田人。”   “种田人养鸡,不但可以缚鸡,也可以驱牛。”他半真半假地说:“而且更重要的是, 能明时势知兴衰,明天时知地利……”   “永康,你就少说几句不知进退的话吧。”梁世亮苦笑:“你这人平时既风趣,也聪明 伶俐,怎么最近却变得唠唠叨叨,像个老太婆了?”   “不是唠叨,而是忠言逆耳。”他有说不出的失望:“梁二哥,请听小弟的忠告,疏远 那些人。血性的朋友不嫌多,奸诈的朋友一个都嫌多了……”   “你有完没有?”玉凤真要生气了:“这些话,都是翠凤教你说的?   哼!”   “翠凤决不会教我说什么不中听的话。”他温和地说:“安、梁两家三代有交情,互助 合作弥足珍贵,不要以眼前海市蜃楼般的小利小害,来损害两家的交情,皮不存毛将焉附? 只有和衷共济团结一致,才是自救的不二法门。凤姑娘,愚兄不才,愿为两家的存亡,竭尽 所能尽一昏心力,请接受愚兄的协助诚意……”   “你离开我远一点,就是协助我的诚意表现了。”玉凤大声不悦地说:“天下间竟然有 你这种不知自量的人,你凭什么敢向我说这种大话?”   “我……”   “去向翠凤说你的大道理,为她竭尽所能吧。”玉凤用嘲弄的口吻说:“你不会令她失 望的,从小她就听你的话,真是百依百顺的好姑娘。你在我面前,碰的钉子嫌不断吗?二 哥,走,不要理会这没出息的呆子。”   梁世亮摇摇头,苦笑一声与乃妹转身走了。   “翠凤的确是个温顺善良的好姑娘。”他在兄妹俩身后大声说:“我真该去帮助她的。 祸福无门,惟人自招,凤姑娘,你们错了,回头是岸,并未为晚。”   玉凤扭头瞪了他一眼,吐出两个字:“无知!”   目送兄妹俩的背影,永康摇摇头,情不自禁发了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一个村夫打扮的人,正从街右的店门旁掩近他的身后,突然奇光一闪即没。   他本来可以洒开大步离开的,但他仍在原地相候。   村夫终于贴在他身后了,清晰而细小的语音入耳:“你身后的背肋有一把尖刀,可以贴 肋骨轻巧地贯入心房。千万不要声张,跟我走,免得枉送性命。”   “别……别开玩笑。”他向架住他左手的村夫说:“你要什么?”   “走,有事要向你请教。不许出声,不然宰了你。”村夫凶狠地说。   “好,我……我跟你走。”他惊恐地说,因为他已看到了抵在肋下的光亮尖刀。   村夫挟住他,进入一条小巷,在一家土瓦屋的侧门叩了五下。   门开处,门后人影一晃,村夫将他向里面一推,转头看看左右无人,跨步进入顺手掩门 上闩。   一个脸形长得像老山羊的中年人,架住了永康。   “这小子劝梁家兄妹与安家合作。”村夫向中年人说:“所以在下把他弄来问问。   朱前辈,高前辈在不在?”   “不在,他在安家附近调度人手。”中年人说:“这小子身材魁伟,手上没有十斤八斤 力道,是个绣花枕头。屋里没有人,咱们也不必问口供了。”被扭转右手被制的永康说: “要问,该我来问。”   “哎呀……”扭制住永康的中年人惊叫。原来永康身形顺向一转,左手半分不差,五指 如钩,扣住了中年人的天灵盖,像猎鹰抓住了一只小鸡,爪向里收,真力骤发。   “咦!”村夫打扮的人大惊,不假思索地扑上,伸手猛劈永康的耳门,要劈昏永康抢救 同伴。   永康的右手,已挣脱中年人的掌握恢复自由,手一伸,奇快地扣住了村夫的右手脉门, 举右脚轻轻一踹村夫的小腹丹田要害。村夫的脸色登时大变,浑身发软,惊恐地呻吟一声, 软棉棉地向地下挫倒,像条脱力的病狗。   “现在,我们来玩玩官老爷问案的游戏。”永康向头盖骨被扣有如中风失魂的中年人笑 道:“这几天,在下探出了许多许多消息。你们的口供如果有不同的地方,那么,你们将有 苦头吃了。在下手上虽然没有十斤八斤的力道,但在你们身上戳几刀的力道还是有的,那位 仁兄用来行刺的尖刀锋利得很呢。”   半个时辰之后,一位大汉在门外叩出信号,但没有人开门,而门被发现是用凳顶住而非 上闩。这种方法是一些偷懒的人经常使用的外出自动关门法,事先将条凳靠在门后,出门后 轻轻将门带上,凳因随门移动而将门顶住了。   屋内的两个人,各自在房中沉沉大睡,被唤醒时一问三不知,只知自己感到精神不济, 糊糊涂涂睡着了。   夜来了新月如钩,众星朗朗,初更天街上夜市刚收,安宅附近气息一紧,杀机隐伏。   这附近没有夜市,行人皆匆匆而过,那些从不过问外事的局外人,不会受到这种特殊紧 张气氛所感染。只是一些知道风声的人,知道附近将有可怕的事故发生。   新月已隐没在西天的地平线下,二更已尽,鼓楼传出三更起更的鼓声,低沉、呜咽、苍 凉,与战鼓令人振奋的情调完全不同。   三条声影象夜枭,无声无息地飞越宅右的邻舍瓦面,接近了安宅的东院。   东面的厢房屋顶,两个黑影长身而起,向电射而来的三个黑影沉声低喝:“留步,诸 位,瞿某留驾。”   领先的黑影一身灰袍,轻灵地电射而来,一面发话:“擒龙手姓瞿的,你还不配。”   “砰卟卟”拳掌着肉声暴起,两人以全速接触,快得令人目眩,狂野地一触即分。   “嗯……”留驾的擒龙手闷声叫,身形斜飞而起,然后在砰然大震声中,抛落在两三丈 外的屋脊上,骨碌碌地向下面的院落飞堕而下。   几乎在同一瞬间,第二位出面留驾的人,也被电射而来的另一个黑影,击倒在瓦面上向 下滚。   三个黑影未曾停顿,轻灵地飘落东院,快速地掠向不远处的一排住宅。   房屋的暗影中,连续出现五个人,两面一分,当中屹立的人嘿嘿笑,一声剑吟,长剑出 鞘。   “尚家骅恭候大驾。朋友,可否按规矩改走大门?”   三黑影倏然止步,在三丈外屹立。   “尚武堂的三堂主赶到,倒是相当神气的。”早先击飞擒龙手的黑影说:“冷剑尚小 辈,老夫高兴怎样来就怎样来,你还不配拦阻老夫。”   “阁下口气不小,尚某请教尊驾高名上姓。”   “窦天奇。”   “北人屠!”冷剑尚家骅大骇,不自禁地退了两步:“窦……窦老前辈……”   “你还打算拦阻老夫吗?”   “老前辈……”冷剑几乎语不成声。   另四位现身拦阻的人,也吃惊地向后退。   “叫安小辈来,老夫要和他讲理。”北人屠厉声说。   三人身后,鬼魅似的出现另一个黑影,青袍飘飘,披头散发,星光下,可看到脸部吓死 人的怪像,黑白幅射纹花脸,一双画了大白圈的怪眼,比传说中的花面鬼王更恐怖,更吓 人。   “北人屠,你不是来讲理的。”鬼怪似的黑影,用刺耳的京腔官话说:“你身上带着令 江湖人丧胆的七星狭锋宝刀,削铁如泥绝壁穿铜。拔山举鼎本来打算把你当作压箱的法宝, 今晚突然改变主意,将你掏出来吓唬人,以便先声夺魄,把安家变作屠场,以后的人便可任 杀任剐了。主意是打得不错,可惜估计错误,安家虽不是金城汤池,但你一个北人屠成不了 事,你已经老得快进棺材了,何苦活现世断送一世凶名?”   说完,最后是一声轻蔑不屑的狞笑,声如鬼哭,刺耳之极。   这一番话相当刻毒,嘲笑的口气十分明显,这位名震天下的老凶魔怎受得了?气得须眉 倒竖,灰袍外张袖口也无风自摇,无形的慑人心魄杀气如怒涛澎湃。   “哈哈哈……”北人屠怒极反笑,声如枭啼,一面怪笑一面向鬼怪般的人缓步接近: “好小子,你骂得好痛快,好狂好刻毒,老夫如不碎裂了你,北人屠从此在江湖除名……”   “北人屠的绰号不会从此在江湖除名消失,可能另有其他的人被取名为北人屠。”   花面鬼嘲弄地接口:“除名的仅是你窦天奇。至少在一百年以内,没有另一个姓窦名天 奇的人被称为北人屠。我敢给你打赌一文钱,你决不会完整地离开安家,除非你现在乖乖道 歉滚蛋。”   对街的屋顶上,准备接应的高手们皆在等候机会杀入,不但没听到杀声传出,却清晰地 听到了传来的双方的对话。   安宅各处隐伏待变的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所惊,暂时忘了先前老凶魔通名的恐 惧。   有些人离开了埋伏区,想看看嘲弄老凶魔的人是谁。   安海平带了长子安宇衡和安翠凤,就在这紧要关头赶到,另五位助拳的朋友,亦随后到 达。   “你小子好大的口气。”北人屠居然沉得往气,在丈外止步:“但不知你是哪一方的降 妖伏魔大菩萨?老夫佩服你的胆气,破例请问你的高姓上名。”   “在下不是菩萨,你没看清在下象个鬼?”花面鬼的声音比北人屠的语音更刺耳,更难 听:“鬼是用不着通名道姓的,你就叫在下为花面鬼好了。你的绰号叫人屠,想屠鬼却没有 那么容易呢。唔!你激怒得快发疯了,要发作了,要动手了……”   一声刺耳的怪吼发自北人屠口中,一拉马步右手抬起,瘦骨嶙峋的手掌露出袖口,踏出 一步,一掌劈出。   花面鬼离开了原位,毫不紧张地向左挪了一大步,恰到好处地避开劈空掌劲的威力圈中 心,可怕的掌劲潜流余威从他身右呼啸而过,右手大袖被刮动猎猎有声。   “在下高估了你的魔罡修为。”花面鬼说:“这一掌,你已经耗掉精力三分之一。   上了年纪的人,用这种拼全力发劲硬攻的愚蠢打法,比喝醉了酒去跳河更危险,要不了 三下五下,你就会像拉不动车的老牛,气尽力竭口吐白沫躺下去啦。”   他一面说,一面轻灵地移位游走,北人屠则步步紧迫,找机会再发起致命的攻击。   北人屠不敢乱发招了,身形逐渐加快追逐。   花面鬼游走的圈子逐渐加大,进退挪移也逐渐加快。   “你如果想等到出招的好机,会等得头发掉光的。”花面鬼一面闪动一面说:“你移位 没有在下快,耐力也差。你听,你的呼吸已经不平静了……厉害!”   北人屠乘他向反方向闪动的刹那间,抓住好机闪电似的截出,快速绝伦地连发两掌,气 势之猛烈,骇人听闻。   可是,花面鬼身形连闪,快得有如鬼魅幻形,连环双掌一一落空,似乎连衣袂也没沾 上,花面鬼已从澈骨裂肌的掌劲潜流空隙中,连换四次方位,最后远出两丈去了。   北人屠的两位同伴并立观战,花面鬼的背影恰好在两人的面前,相距不足八尺。   北人屠毕竟老了,身法不如花面鬼灵活,两掌落空,耗了不少真力,立即断然放弃追 逐,一声龙吟,拔出所佩的七星狭锋宝刀。狭窄的刀身嵌有七颗金星,星光下,晶光与金芒 闪烁不定,森森刀气慑人心魄,令人望之毛发森立浑身发冷。   这瞬间,一名黑影一声不吭,闪电似的扑上了,身形一动,便已到了花面鬼身后,五指 如钩,猛扣花面鬼后颈,真力骤发。   花面鬼像是背后长了眼,在千钧一发的重要关头右移半步,左手上伸从右肩上接住了抓 头颈的手爪,向前猛地一拉。   偷袭的人没料到变生意外,手爪被抓已来不及撤回,而且凶猛的拉力传到,身不由己向 前冲,贴上了花面鬼的背脊,本来准备后续攻击的左手,也来不及应变,只感到胸肋一震, 如中雷殛。   胸肋挨了一肘尖,最下面的三对肋骨全部断裂,骨腑也受到重如山岳般的力道所撼伤。   花面鬼放了偷袭的人,并未转身查看结果,仍然面对着挺七星刀徐徐欺近的北人屠。他 手中,多了一根怪异的黑黝黝重家伙,三尺六寸五分长,一寸见方的九合铜母量天尺,正是 偷袭他的人,原来插在腰带上的兵刃。   偷袭他的人,正是江湖上令人心惊胆跳的宇内三魔之一,翻天覆地闻人俊才。   说是尺,不如说是方形短棒来得实际些,力道够的人,一尺下去,保证可以将磨盘大的 巨石劈成碎屑。   “来得好!”花面鬼豪情万丈地欣然叫。   刀光如电,花面鬼根本不再与北人屠比赛身法的灵活,改弦易辙硬碰硬接招,挥尺接招 豪勇如虎。   “铮铮铮!”响起惊心动魄的金鸣,火星直冒,罡风四荡,劲气直迫三丈外。   人影乍分,双方接触快逾电光石火,乍合乍分为期极暂,如何交手的?连位于两丈外左 右的另一名黑影也无法看清,仅看到刀光飞舞,倏起倏落而已。   一只白色的发结,被罡风刮出三丈外飘堕。   北人屠斜飘两丈外,几乎屈膝摔倒。   “你的七星宝刀完蛋了。”花面鬼站在原地,拂动着量天尺说:“在下赢了赌注,留下 你的发结。北人屠,你欠在下一文钱,还了赌债,你可以走了。”   北人屠盯着自己心爱的七星宝刀,刀因手猛烈发抖而不住颤动。刀身上半段,缺了三个 姆指大的大型缺口。刀身的宽度本来就狭窄,仅在一寸二分,缺口断裂了七分以上,这把宝 力算是报废了。   “我的宝刀!”北人屠发疯似的扑上挥刀狂嚎:“我给你拼了!我……”   狂嚎声中狂风似的扑上,刀挥出左手也悄然抓出。   “铮!”七星宝刀终于折断,前半段刀身,飞出三四丈外,碰撞在墙壁上爆发出一串火 星。   北人屠也被无可抗拒的力道,震得飞退两丈,砰然大震中,仰面摔倒,哇一声喷出一口 鲜血。   “你把这位仁兄背走。”花面鬼向那位惊得浑身发软的黑影说,将量天尺往翻天覆地闻 人俊身旁一丢:“不要再来,阁下,下一次就没有这样便宜了。”   黑影打一冷战,惊恐地将翻天覆地背上,发着抖向不远处黑暗的东院墙下退走,量天尺 不要了。   北人屠吃力地挣扎而起,摇摇晃晃地站稳,手中仍死死地紧握着断刀。左手伸出,五个 指头软棉棉地下垂。   “留下名号。”北人屠有气无力地说:“天下间,没有人敢硬接老夫的七星宝刀,没有 人能接得了老夫的夺命三刀,更没有人在夺命三刀下胜得了老夫。告诉我,你…   …你是谁……”   说到最后,似乎力气已尽,喘息气清晰可闻。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北人屠,你仍然这样自负。”花面鬼冷冷地说:“没有通名的 必要。你走吧,在下改变主意之前,你最好早早逃出在下的视线外。像你这种杀人如麻人性 已失的人,应该受到化骨扬灰的报应。”   北人屠打一冷战,丢掉断刀悚然后退。   安海平举手一挥,率子女与朋友急掠而出。   “不可阻拦。”花面鬼低声说:“百了魔僧与几个可怕的人物,正在外面接应。   你们这几个人,无法挡住他们的快速攻击,将有重大的损失。”   “哦!前辈……”安海平刹住脚步,举手示意跟来的人停下:“这凶魔凶残恶毒已无人 性,如不乘机除他,后果极为可怕。”   “问题是你们挡不住接应的人。”花面鬼屹立的身形一晃:“我已被老魔所暗算,中了 他毕生功力所聚的元精借手爪偷袭,伤了气机短期间难以复原,无法帮助你们,千万不可冒 失地冲上。”说完,身形又是一幌。   安海平身后的翠凤吃了一惊,本能地抢出伸手急扶。   “前辈,不要勉强支撑……”翠凤低声焦灼地说,扶住了花面鬼的腰背和手臂。   “我支持得了,赶快招呼你们的人散去。”花面鬼低声说:“退!不要让他们起疑。”   北人屠已退抵墙根下,背了翻天覆地的人已跃登瓦面。   两个黑影悄然飘降,无声无息,轻功骇人听闻。   “背……我走……呃……”北人屠脱力地叫,人向下挫倒,口中又喷出一口鲜血。   一个黑影扶住了下挫的北人屠,将人屠放上同伴的背部,两人跃登屋顶,如飞而遁。   扶住花面鬼的翠凤,突然掀动鼻翼猛嗅,嗅的声音令人大感怪异,她似在寻找某些奇异 的气味。   众人退入房屋的暗影中,隐起身形。   “诸位不可随意走动。”花面鬼低声说:“如果你们按规矩与他们一比一公平相搏,必 定凶多吉少。处理非常事,要用非常手段。放开我,我得走。”   “前辈……”翠凤惶然低叫:“你的伤……”   翠凤关心花面鬼的伤势,不自觉地手上突然加了三分力,没料到花面鬼的本能反应强 烈,手一动,翠凤感到一股浑雄的力道及体,被震得斜冲丈外几乎摔倒。   “哎呀!”花面鬼低声惊呼,想伸手相扶,但见翠凤并未摔倒,立即收回手,身形乍 闪,向北冉冉而去,隐没在连进房屋的暗影中。   “老天爷是慈悲的。”安海平情不自禁轻呼:“谁知道这位救星的来历?   他在本宅往来自如,怎么从来没有人发觉他?”   “是位不重名利的江湖侠隐,武林中几位传说中的神秘老前辈之一。”安宇衡犹有余悸 地说:“爹,今晚如果没有他出面,咱们不知将有多少人遭了那恶毒人屠的毒手,咱们任何 人也禁不起七星宝刀致命一击。”   “他不会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前辈。”翠凤肯定地说:“他一而再嘲笑人屠老了,可知他 必定不是老前辈。爹,他的话很有道理,恶贼们突然派出顶尖儿高手突袭,咱们事先不明底 细,冒失地逞匹夫之勇,与他们公平搏斗,后果极为严重。”   “好,他们既然不光明正大入侵,咱们也就不用着死守住规矩,自命英雄与他们死 缠。”安海平咬牙说:“明天好好商议,咱们不能等他们缠得我们筋疲力尽。”   次日午后,城北五里地的天宁庙。   这是一座有两进殿堂的庙宇,本来住了三位香火道人,但近来却成为一群神秘人物的居 所,三个香火道人被软禁在后殿,不许离庙失去行动自由,还得打起精神应付前来敬神的香 客,谁也不知道里面藏着一些可怕的陌生人。   梁启元偕次子梁世亮与女儿玉凤,匆匆踏入庙门。这里距梁家的宁园仅两里地,庙位于 大山丘的顶巅,可看清下面西南的宁园。但庙本身比东面的北山寺要低些,从北山寺也可以 清晰地看到庙附近的动静。   徐永康就藏身在北山寺的枫林内,留心天宁庙附近的动静,看到梁家的人匆匆入庙。   梁启元是申牌初离开的,孤零零地奔向北门进城。   不久,两个人伴着世亮兄妹下山,隐没在宁园中,从此不见再外出。   梁启元回到家中,脸色不正常。晚膳后,内堂门窗紧闭,灯光明亮,仆人们在外面戒备 森严。   堂中,梁启元与长子世钧脸色都不正常。对面一排交椅上,坐着五位知交好友,其中就 有虬须人与那位被玉凤称为胥叔叔的人,都是反对梁启元与拔山举鼎和解的人。   “启元兄,到底发生了什么重大变故?”姓胥的问。   “糟了!”梁启元绝望地说:“咱们上了大当。”   “到底怎么啦?”   “昨晚拔山举鼎请北人屠出马入侵安家,同行的还有天翻覆地与阴魂不散。”梁启元的 语音饱含恐惧。   “老天爷!拔山举鼎请得动这几个魔头?”虬须人惊呼。   “接应的人是百了魔僧和袖里乾坤。”   “那……安家完了……可是……”姓胥的惑然说:“可是,昨晚他们好象偃旗鼓息鼓悄 然撤走了。”   “北人屠不但被毁了七星宝刀,而且丢了发结,左手被震得掌指骨成了碎屑而皮肌不 伤。”   “老天爷!”众人同声惊呼。   “翻天覆地更惨,断了三对胸骨,内腑重伤,可能永远不能再练功,量天尺也丢了。”   “这……这可能吗?”姓胥的意似不信:“那百了魔僧呢?”   “两个魔头根本不敢进入,仅救了人溜之大吉。”   “哦!安家请来了三仙二佛?”   “不知道。”梁启元摇头苦笑。   “那……启元兄,这件事与你……”   “拔山举鼎扣留了世亮和玉凤。”   “什么?”姓胥的几乎跳起来。   “那可恶的恶贼,要求我梁家合作,要我替他们办妥两件事。”梁启元痛苦地猛捶桌 面:“其一,把他们的人,埋伏在我家。其二,要我出面,邀请安海平偕子女过来商议,以 便让恶贼们下毒手除去安家的人。”   “我的天!”虬须人拍桌怒吼:“反了!那狗东西怎会做出这种绝事来?   启元兄,你……你有何打算?你答应了?你知道后果吗?”   “我已六神无主。”梁启元心乱如麻:“情势迫人,他们是势在必行,咱们没有反抗的 能力,把所有的人聚集在一起,也挡不住那几个功臻化境的老魔。”   “这就是与那些心狠手辣,凶残恶毒黑道凶魔妥协打交道的结果。”姓胥的咬牙切齿 说:“启元兄,一误不可再误,与安家合作还来得及。”   “可是,世亮玉凤……”   “启元兄,你还没看出结果吗?”姓胥的厉声说:“就算你依从他们,毁灭了安家,他 们会容许你梁家存在吗?你除了摘下江宁船行的招牌,投入他们一伙驱策宰割之外,试问你 如何应付这种局面?”   “我可以不顾世亮兄妹的死活。”梁启元沮丧地说:“问题是咱们无法阻止他们先向咱 们下毒手……”   “与安家携手合作,就可以挽回覆没的噩运。”姓胥的斩钉截铁地说:“我和你一样, 不忍心牺牲世亮玉凤。但死一双不如死一个,两害相权取其轻……”   “好一个两害相权取其轻。”阴森冷厉的语音刺耳已极:“无影刀胥强,我知道你是活 得不耐烦了。”   众人大惊,堂中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人。内堂门本来是关闭的,不知何时已被人打开了。 显然,在门外负责警卫的人,已遭了毒手。   “孤魂戚浩,野鬼侯坤!”姓胥的脸色大变:“两位本来是江湖上独来独往的无缰之 马,何苦自紧缰绳听任拔山举鼎驱策?”   “咱们得了苍老兄的好处。”孤魂戚浩冷冷地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仪真的事了 结之后,咱们仍然是江湖上的孤魂野鬼。姓胥的,咱们要带你去见苍老兄,你挑拨梁东主反 叛……”   “住口!”无影刀胥强怒叱:“你说什么反叛?反叛什么?海平兄与拔山举鼎并 无……”   “在下不管梁东主与苍老兄之间有何关系,只知道他们是一体的伙伴。”   孤魂戚浩抢着说:“在下负责留意梁家的一切动静,必须将所见所闻向苍老兄奉告。你 是乖乖跟在下走呢?抑或是要在下动手请你走?”   无影刀淡淡一笑,举步向堂下空敝处移动。   “来吧!胥某等你动手请。”无影刀冷静地说,转向梁启元招呼:“启元兄,还来得 及。”   虬须人手一搭腰,一声龙吟,白芒闪动,拔出一把出自浙江龙泉的软剑。   “启元兄,表明态度吧,生死荣辱,在你一念之间。”虬须人沉声说,向野鬼侯坤接 近:“生死等闲,没有什么好怕的。姓侯的,不是你就是我。”   “哈哈哈哈……”孤魂野鬼两人同声狂笑,孤魂笑完说:“姓梁的,你真的想反叛?”   “爹,拼了!”梁世钧愤然而起,拔出了护手钩:“等到他们毁了安家,日后不知会用 何种恶毒手段宰割我们了,这些人有如毒蛇猛兽,是不可以同群的。”   “好!与其任人宰割,不如光荣地拼死。”梁启元攘臂而起:“人总是要死的,名利都 是身外物,今天,我总算梦醒了。”   门悄然大开,逍遥羽士当门而立。   “哼!袖里乾坤骆施主料事如神,果然料中你们这些有勇无谋的匹夫,会不顾一切狗急 跳墙反抗。”逍遥羽士阴森森地说:“梁东主,休怪咱们心狠心辣,你已经没有任何机会 了。”   砰一声响,首先是无影刀直挺挺倒下,双手的指缝中,共跌出四把长仅四寸,又小又薄 的柳叶刀。   “逍遥香!”一位文士打扮的人脱口叫,向前一栽,倒下就爬不起来了。   刹那间,七个人全倒了。   “戚施主,劳驾。”逍遥羽士向孤魂说:“出城去把苍老施主请来,可以立即占住梁家 了。”   “好,在下天亮就去跑一趟。”孤魂欣然同意,指指失去知觉的梁启元:“这些 人……”   “这些人还有用,破气门制死经脉,他们就会服服贴贴了。”逍遥羽士说:“姓梁的毕 竟是主人,没有他出面,会有大麻烦的,至少官府无法找出干预的口实。这些事,袖里乾坤 骆施主早已计算停留了。现在,先捆上制了穴道弄醒,贫道要先取他们听命的承诺。”   三个人把七个人分别捆在交椅上,制了穴道再在脸上泼冷水,最后各吞了老道一颗解 药。   最先苏醒的是无影刀,看清了处境,不由失声长叹。   “启元兄。”无影刀向接着醒来的梁启元惨然说:“我悔不当初,当初我应该坚决阻止 你与魔鬼打交道的。”   “你这一辈子,都要与魔鬼打交道。”逍遥羽士坐在上首的交椅上狞笑着说:“姓胥 的,你就认命吧!人只能死一次,死了就没有什么好指望了,一头死的虎豹,不如一只活的 蚂蚁。姓胥的,识时务者为俊杰,贫道给你一次机会,千万不要错过了。”   半掩的堂门缓缓大开,踱进鬼气冲天的花面鬼。   “老道,能不能替我花面鬼留一次机会?”花面鬼怪腔怪调地说:“听说你的道行很 高,你就超度超度我吧。唔!你又在散放什么逍遥香了,饶你不得。”   花面鬼远在三丈外,右手一伸,淡虹脱手而飞,一闪即没,快得肉眼难辨,他像在玩法 术。   “嗯……”刚从交椅中站起的逍遥羽士,张口呼叫浑身一震,然后重重地跌回交椅内, 像个死人。胸口的七坎大穴上,露出一段牛油大烛。那是院门外的门灯内,所点的灰白色蜡 烛。   “花面鬼!”孤魂惊怖地叫:“废了北人屠的花面鬼!不……不要过来!   不要……”   孤魂野鬼两个人,快要崩溃了。   “你……你来,在……在下就……就杀了姓……姓梁的……”野鬼勒住梁启元的脖子 叫,叫声不像人声。   花面鬼在丈外止步,发出一阵敖敖怪笑。   “真好笑。”花面鬼笑完说:“姓梁的被你杀死,与我花面鬼何干?多了一个鬼伴,不 是很好吗?黄泉路上很寂寞,你拖一个人作伴,乃是人之常情,我不怪你。不过,你恐怕杀 不了他。”   “你……”   “你已经浑身发僵,你已经指挥不了你的手脚,你正在神魂出窍,你正要往下躺。”   “砰!”野鬼果然重重地仰面摔倒。   “放我一马!”孤魂虚脱般狂叫,摇摇欲倒。   “把野鬼带走。”花面鬼近身说:“你两个家伙总算有点良心,还没丧尽天良。   看在你们曾经出手救助一个病危的陌生人份上,我花面鬼大发慈悲,放你们一马。但条 件是你两人立即出城离境,有多远就走多远,而且要快逃,走了就永远不要回来,不然, 哼!快走!”   野鬼精神来了,背起了孤魂,仓惶而遁。   梁启元七个人呆呆地目送野鬼背人遁走,转头一看,花面鬼已经失了踪,如何走的?谁 也不知道。   梁启元发出数声大叫,内宅里的人终于赶到。   五更天,安海平率次子安宇祥与长女翠凤,突然越墙进入梁宅,求见梁启元。   暗影中闪出一个人,劈面拦住了。   “是世钧贤侄吗?”安海平戒备地问:“不久前,那位赶走北人屠的前辈通知小女,说 令尊愿意商量合作事宜,所以……”   “安叔请随小侄内堂相见,家父正打算趋府拜望呢,请。”梁世钧欣然说。   午后不久,翠凤穿一袭黛绿衫裙,匆匆踏入县前街的福记酒坊,这是本县颇有名气的酒 坊,所酿的酒有口皆碑,前面开设了两间店面,和一间供酒客小酌的店堂,专门招待真正的 酒徒,附带供应一些下酒的小菜烧卤。意不在酒的人,不配作此地的座上客。   壁角的一桌,坐着徐永康,和捕房的巡检李罡。桌上有几碟小菜,店伙刚送上两壶酒, 显然两人刚到不久。   徐永康刚替李巡检斟酒,便看到进入店堂的翠凤姑娘,咦了一声,似乎大感意外。   李巡检扭头一看,不由一怔。   店中常有来势汹汹的妇女出入,大都是把醉猫丈夫抓回家的妇人,大闺女前来,大概极 为罕见。   “我知道你可能来福记。”翠凤向永康笑笑,转向李巡检打招呼:“李爷好,最近公忙 吧?”   “凤姑娘,坐。”李巡检指指左首的座位:“为了你家的事,确是忙得不可开交。”   “李爷,真抱歉……”   “没有什么好抱歉的。”李巡检苦笑:“令尊不报案,歹徒们精明,没遗留任何罪证, 只好暗中留神防范。你们这些人,唉!真是的。永康今天来找我,他在逼我出头。凤姑娘, 你是知道的,这种事我管得了吗?你们这些武林人,一个个自命英雄,是非恩怨讲的是自行 了断,以武犯禁无法无天,没有苦主没有人证,更找不到受害人,官府如何处理?你劝劝他 吧,也许他会听你的话。”   “李爷,你这几句话可把武林人嘲骂得痛快哪!”翠凤在一旁坐下灿然一笑:“我会把 事情向永康哥说明的。”   “那你就陪他谈谈。”李巡检知趣地笑笑:“他把我拖来唠叨,我正苦于脱不了身,事 情忙得很呢!现在我正在执行公务,他硬要拖我来喝酒,被县太爷查出来,我可要挨板子 了。你来得正好,正好替我解围。”   “李爷……”永康站起伸手要抓要巡检留客。   可是,李巡检已哈哈大笑,离座扬长出店了。   “徐二哥,不要留他。”翠凤含笑相阻:“李爷管不了这件事,也无从管起。怎样,病 完全好了?”   “谢谢你的关注。”他衷诚道谢:“翠凤,那天如果没有你,恐怕我尸骨早寒了。   人活在世间,想完全脱出红尘是非外,真不容易。”   “不要说这种话。”翠凤凝视着他,眼中有绵绵的情意:“那天即使是不相关的人,我 也会这样做的。”   “宅心仁慈,说明你是一位善良的好姑娘。”他也凝视着对方,以往他总是回避翠凤的 注视:“也许,你家的事我帮不上忙,但我的确在尽力……”   “谢谢你。”翠凤突然伸素手按住他放在桌上的手:“千万不要卷入武林人的恩怨是非 中,你的盛情我心领了。看到你生龙活虎般恢复了往日的神彩,我好高兴,那天,差点儿把 我的胆都吓破了。你真的完全康复了?”   “完全康复了。哦!你们和歹徒们的事怎样了?”   “有了转机。”翠凤脸上涌起了愁云:“梁家总算受到了教训,终于答应合作共御强敌 了,但已经迟了些,梁家的一些得力朋友已经离开,没有几个可派上用场的人手。”   “哦!梁二哥和玉凤姑娘,岂不是太危险?”   “咦,你……你怎知道梁二哥和小凤妹的事?”翠凤大感诧异。   “哦!是李巡检说的。”永康赶忙解释:“昨天他的人在北山办案,亲见他两人被两个 歹徒,挟持着从天宁庙押赴宁园,宁园目下已经成为歹徒们的巢穴了。”   “原来如此。唉!那也是不得已的事,情势殆危,实在顾不了他们两个了。”   “你们两家合作,有何打算?”   “放弃梁家,两家的人同在我家严密防守,走一走算一步,歹徒们不可能长期滞留此地 的。”   “哦!斗贼于屋内,就算把贼赶走,屋内的家具大概也没有几件完整了。”永康一面说 一面摇头:“今晚歹徒必定会在宁园聚会,商议如何向你们进攻。如果不能在他们出动之前 把他们击溃,明天,尊府恐怕将会溅满鲜血了。”   “这……”   “他们必定以为你们死守,不敢出城活动。翠凤,你希望一切皆在他们意料之中,听任 他们予以予求吗?”   “永康哥,你不明白我们的困难,他们的人太强了。”翠凤愁容满面:“我们完全失去 了主动,找不到人能对付那几个极为可怕的凶魔。”   “听李巡检说,有人暗中帮助你们。”   “有这么一回事。可是,这位神秘的人不和我们见面,我们没法找他商量,谁知道他会 不会出面帮助我们呢?”   “他既然曾经帮助你们,自然会管事管到底。”他一面斟酒一面说:“你们武林人最讲 道义,他能半途撒手置身事外吗?我敢和你打赌一文钱,你们任何行动,他都会在明暗中参 予。”   翠凤的眼中,突然幻出奇异的光彩,凝视着他的目光,突然移开,然后闭上明亮的眸 子,作深长的呼吸。   “翠凤,你做什么?”他拈起酒杯讶然问。   “没什么。”翠凤睁开凤目,注视着他嫣然一笑:“你说得对,不能斗贼于屋内。”   “本来就是如此,那是下下之策。”他一口喝完乾杯中酒,眼中有赞许的表情。   “所以,乘他们料定我们不敢出城,我们就将计就汁,出其不意用暮色,一举攻入宁 园,与他们彻底了断。”   “对,这才是上策。”他点头称善:“只是,利用暮色,就必须提早出城,会不会走漏 消息?宁园离城仅有三四里,歹徒们要攻打你家,一来一去要不了多少时辰,他们决不会早 早入城,免得引人注意。你们只要算好他们动身的时刻,在他们动身时突然发动袭击,保证 令他们措手不及,斗志消去一半,胜利自在意中。”   “咦!你……永康哥,你怎么懂得这些事?”   “呵呵!别忘了我曾经在学舍寄读了两三年。”永康笑笑:“学舍里有兵策这一门功 课,对不对?”   “还有骑射呢?”   “可惜我没兴趣学,提不起刀枪拉不开弓,上了校场没有一次不挨骂的。”他笑得更 真:“我好后悔,如果当初学好了骑射,这次我就可以帮你的忙了。”   “你已经帮了大忙了。”翠凤第二次握住了他的手:“不然今晚将会发生惨痛的结局。 今晚二更正,歹徒们必定兴高彩烈动身,也就是我们发动攻击的时候。”   “祝你们胜利。”他斟酒,举杯。   “永康哥,你想玉小妹会有危险吗?”翠凤避开他的目光,答非所问。   “她是很勇敢的。我想,她会有勇气面对危险的。”   “你不关心她吗?”翠凤幽幽地问。   “她不需要我关心,我不是她所需要的人。”   “哦!我明白你的意思。”翠凤如释重负地说,目光又回到他脸上,沉默片刻:“我祝 她平安。”   “她真的需要你的祝福。翠凤,敢喝两口酒壮胆吗?”   “不,我所需要壮胆的不是酒,你不祝福我吗?”   “我已经祝过了,在这里。”他指指自己的心坎:“有些话,不说出来比说出更为真 挚。”   “我明白。”翠凤凝视着他,眼中有异样的光彩,缓缓地,依依不舍地:“谢谢你,永 康哥,有许多事的办理,我该走了。”   “千万小心。哦!翠凤,有些事,知道的人愈少愈好,别忘了出其不意四个字。   好走,我不送你了。”   当新月落下西方的地平线下,已是二更正了。   宁园的确被歹徒们占据了,歹徒的巢穴从天宁庙迁入了宁园,当然是少园主世亮作主, 把歹徒们请入宁园的。   大堂上,六桌酒筵杯盘狼籍,四十八名男女高手已酒足饭饱,有些提早离席的人,正在 检查自己的兵刃、暗器、衣鞋……有些仍坐在堂下的两列交椅上打盹。   正席上,八名首脑人物仍作最后的协调。为首的拔山举鼎苍应龙生得龙形猿臂,花甲年 纪依然须黑眼明亮极具威严。当今黑道风云人物袖里乾坤骆长江,脸色苍白天生一张债主面 孔,工于心计残忍阴险,对任何意外的变化皆毫不动容。百了魔僧不避荤,酒意上脸有了五 七分醉态,怎么看也不象一个有道高僧,独角蛟东郭宇和青狮涂广,皆人如其号长像凶猛狞 恶,散花仙子楚云婵颊酡红,更增三五分妩媚,风情万种,她与神针玉女象一双姐妹,美得 出奇艳得好浓。最后一位是那晚背走翻天覆地的人,身旁搁着沉重的怪兵刃九合金丝天王 伞。那晚这家伙与北人屠侵入安家,黑夜中不愿暴露身份,并未带去这把武林朋友心惊胆跳 的怪兵刃。   独角蛟习惯地摸摸自己印堂上那只指大的肉瘤,然后轻抚着已现花白的胡子说:“天柱 三雄挟持着梁世亮兄妹打先锋,令对方投鼠忌器止不敢放手拼命,好象实力嫌薄弱了些。最 好能把第二批接应的人手中,抽出四或五位予以加强,必可吸引他们的大部分人手,让当家 的这一路主力一举围歼。不然,人手一走散,就不易斩草除根了。”   天柱三雄分坐堂下,绝剑赵天柱虎跳而起大声抗议:“东郭兄,你不信任在下兄弟吗? 即将出动,你要临时推翻前议,不是瞧不起人吗?”   “好了好了。”袖里乾坤不耐烦地摇手制止:“临时改变计划,确是自乱脚步的笨主 意。安海平一堂之主,见过大风大浪,决不是浪得虚名的莽夫,他决不会集中人手妄想抢救 梁世亮兄妹的。时辰不早,可以动身了。”   “这才像话。”绝剑悻悻地说,转向三阴手郑刀:“二弟,去把人带出来,咱们准备动 手先走一步。”   宁园占地甚广,位于山坡下,四周全被竹丛果林所围绕,只有一条大道向东伸展,与两 里外的至县城大道会合。   园门外本来有两名警哨把守,监视着唯一的入园大道,外人接近至里内,门外的警哨皆 可居高临下看得真切。大道在星光下发出灰白的光影,有人行走当然无所遁形。   两个黑影从园右的果林接近,有如鬼魅幻形。接近至右面的粉墙下,一个黑影悄然上 升,手一搭墙头,引体滑入墙内去了,毫无声息发出。   两名警哨的注意力皆放在大道上,贴在园门侧不言不动,黑暗中真不易被发现。   先入的黑影出现在园门内,突然身形疾闪,到了右面警哨的身侧。   左面的警哨,恰好迷迷糊糊坐倒。右面的警哨眼角余光瞥见身旁突有人影出现,还来不 及定神察看,耳门已挨了重重地击。   外面的黑影,及时一闪即至。   “这里交给我,你先进去救人。”外面抢入的黑影低声说:“安家的人快到了,要 快。”   从园门到大厦前的练武广场,须经过一座小花园,和一座上建小拱桥的四五亩大荷池, 小拱桥也就是出入的道路。再往前走,三十余步是座路亭,亭前面就是大厦的练武广场的东 口了。   进入的黑影是花面鬼,树蛙似的贴在桥柱下。   不久,大厦前出现不少人影。   不久,第一批先出发的人,通过古香古色的宽阔路亭,沿花径大踏步走向拱桥。   绝剑在前面领路,三阴手牵着双手被反绑的梁世亮,最后是牵着梁玉凤的鹰爪王王士 信。   “你们已制住了在下的经脉,还怕在下兄妹逃走吗?”梁世亮沮丧地说:“解了在下兄 妹的牛筋索,我们绝不反抗跟你们走,是不是可以走得快些?”   “你给我少废话!”三阴手凶狠地说:“用不着快,进城要不了片刻工夫,三更正发 动,早得很呢!不牵着你们,沿途有不少池塘,你们往池里一滚,想找你们岂不耽误正事? 快走!”   绝剑首先踏上拱桥。桥身长约五六丈,弧度并不大,顶点距水面仅丈五六。桥下荷叶田 田,荷花的清香扑鼻。   绝剑通过了顶点,三阴手到了顶点中心。   右面的桥栏有物闪动,黑影朦胧。   三阴手一步踏虚,仰面滑倒。   被牵着的梁世亮,首先听到耳中有用传音入密绝技传来的声浪:“伏下躲避!”   然后才看到几乎无法看到的朦胧怪影,出现在右栏旁。   牵着玉凤的鹰爪王王士信,刚看到可疑的黑影,便觉得鼻梁一震,眼前一黑,一朵未开 的荷花似乎象大铁槌,重重击中鼻梁,双目立即失明。   “哎……”鹰爪王叫了半声,被震得仰面便倒,砰一声把后面牵着的玉凤也撞翻了,两 人跌成一团。   这期间,前面的三阴手刚好臀部着地,往后一躺,躺下就起不来了。梁世亮也机警地向 前一仆,手脚伏地。   这说明变故几乎在同一瞬间发生,四个人全倒了。   已走出七八步外的绝剑,终于听到后面传来的异声,本能地扭头回顾,蓦地大吃一惊, 身形疾转,剑已出鞘。   绝剑所看到的景象是:四个人倒下的身躯尚未静止,一个高大的黑影出现在桥中间。   剑出鞘,身形尚未转正,刚张口要发出警啸传警,声音尚未发出。   “卟!”一朵荷花已经击中眉心,几乎把绝剑的脑袋击破,可怕的打击力道,把绝剑打 得仰面飞退,在两丈外背部着地,头下脚上直滑至桥头方行静止,剑丢了,人也失去知 觉。”   “何处经脉被制?”花面鬼蹲下替梁世亮解绑,语音刺耳:“但愿不是什么特殊的独门 手法。”   “气海。”梁世亮说:“阴手上挑阴交穴,同时制住任脉冲脉。”   花面鬼毫不迟疑地拉开世亮的腰带挪至腰下,不客气地撕破肚脐附近的衣裤,露出拳大 的破孔,略一探索,立即双手齐动,上推下拂,掌吸指压相当迅疾熟练。气海与阴交两者相 距仅半寸,气海也称丹田,被制住相当麻烦,疏解不易。阴交是任脉少阴冲脉之会,更麻 烦。   “还好。”花面鬼放手站起:“他们还不打算废你,幸好不是什么独门手法,但你们的 两家人中,恐怕没有能解的人,这是逆经封穴轮回手法,还不算是绝学。哦!   令妹呢?她……”   “同一个人所制,同一部位。”梁世亮狼狈地爬起:“是一个阴毒的女人下的手,散花 仙子楚云娘。”   玉凤正手足无措地挣扎而起,踉跄走来。   “糟!我不能替令妹疏解。”花面鬼迟疑地说:“你带令妹走,我去捉散花仙子逼她疏 解。你们的人可能已经接近了大厦,你最好从左面走与他们会合。”   “老前辈,黑夜中不易找得到那鬼女人。”玉凤盯着花面鬼,居然敢正视那吓人的面 孔:“晚辈不想冒险,还是请老前辈慈悲疏解。事急从权,晚辈感激不尽。”   “这……那……你躺下吧!”花面鬼期期艾艾地说。   梁世亮借机回避,奔向桥头的绝剑,拾起滑落在一旁的长剑戒备。   玉凤闭上眼睛等待,等她发觉腹部已没有动静,张目一看,花面鬼已经不见了。   大堂前面是宽广的院子,前面就是前进大厦的大厅。院子两侧的廊前,摆设了不少盆 景。   大堂门涌出一群人,是第二批人出发的时候了。这些人不走左右的廊厢,直接通过院 子。   两廊人影暴起,火光一闪,点亮了第一支火把。   “我鹰爪神钩回来了。”右廊冲出的梁启元大喝,锋利的分水钩在火光下晶芒四射。   “我妙笔生花安海平与诸位了断。”从左廊出现的安海平,手中有他威震江湖的绝魂 笔。   “哈哈哈哈……”拔山举鼎仰面狂笑,笑完说:“你们都来了,大出在下意料之外。但 来得好,无任欢迎。”   四十余人占住了大堂的前阶,两面一分列阵。   安、梁两家人不足三十人,占住了两廊。   “这几个就敢来送死?”   百了魔僧不屑地说:“真是愚蠢已极,贫僧一个人就可以宰光他们。”   十余枝火把皆插在地上,加上大堂透出的灯光,整座大院已经够明亮了。   “还有我们呢!”右廊的屋顶传来刺耳的语音,接着跳下像貌狰狞,握着一根尺八风磨 铜短护手棍的花面鬼。   “谁要想群殴。”右廊屋顶接着传来暴雷似的语音,直撼耳膜,像大铁锤击脑门,令人 如置身在轰鸣的大钟内:“我老人家保证他断条胳膊少条腿,不信邪的人给我站出来试试 看。”   又是一个鬼怪般的人,上身仅穿了豹皮背心,豹皮短裤,豹皮牛统靴,露出外面的肌肤 黑漆发亮。左手,有一面绘豹头的尺长小盾;右手,是一柄前面多一根尖刺的雷锤,站在瓦 面上,有如恶魔重现人间。   “三十年前失踪的神秘怪人呼雷豹。”有十余位仁兄同声骇然惊叫。   人群骚动,有五个人像老鼠般窜入大堂,一去不回了。   三十年前,江湖突然出现一个专向黑道大豪挑战的神秘怪人,自称呼雷豹,他的来历底 细无人知悉,象狂风般撼动江湖,把当时的十大杀星五路煞神,以及魔道中的怪物三君四怪 五枝花,赶得销声匿迹大快人心。呼雷豹神出鬼没闯了整整四年,最后突然失去踪迹,没有 人知道他的来处,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像一颗横扫天宇的慧星,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贫僧不信你就是当年的呼雷豹。”百了魔僧挟着方便铲出列大叫:“你下来,贫僧要 看看你是什么东西……”   花面鬼突然疾冲而上,怒吼:“出言无状,你才不是东西!”   冲势奇猛,速度骇人听闻,声到人到。百了魔僧大骇,大吼一声,抡铲便扫,行迅雷一 击。   花面鬼大手一伸,奇准地抓住了沉重如山的铲头,右手的尺八护手棍急如骤雨,连敲三 记,两中肩,一中光头,暴响声清脆悦耳。双方接触有如电光石火,强存弱亡。   百了魔僧身形下挫,脑袋下缩,但居然禁受得起,又是一声大吼,奋神力夺铲,也想用 铲柄反挑。   “我不信你是金刚。”花面鬼怒喝,卟卟卟又是三下,全敲在和尚的光头上,左手抓住 的铲头抓得死紧。   百了魔僧支持不住了,哀嚎一声,仰面坐倒。   护手棍疾下,行致命一击。   “不要开杀戒!”呼雷豹的沉喝及时传到。   光亮的护手棍,压在百了魔僧的顶门上。   “你的禅功火候,如此而已。”花面鬼沉声说:“但在下得承认,你的脑袋比石头坚硬 百倍,值得骄傲。给你一次隐世苦修的机会,下次如让在下碰上,一定敲破你的光脑袋,决 不食言。滚!”   手一松,百了魔僧连人带铲躺倒挣扎难起。   拔山举鼎惊得浑身冒冷汗,旁边的袖里乾坤悄然开溜。   “你们一个一个上。”花面鬼大叫:“在下一个个废了你们,打发你们上路,免得你们 再到仪真来鬼混。”   百了魔僧丢掉铲踉跄爬起,摇摇晃晃站稳了。   “北……北人屠是……是你废了他的?”百了魔僧问。   “不错。”花面鬼说。   百了魔僧打一冷战,扭头便走,摇摇晃晃脚下虚浮,像是喝了十斤酒的醉猫。   “拔山举鼎,你给我站出来。”花面鬼用棍指名叫阵,一步步向前逼进。   夜风萧萧,他那狰狞可怖的形状慑人心魄,附近似乎鬼气冲天,紧张的气氛令人受不 了。   没有人发声,没有人敢移动。每个人都不住发抖,脸无人色。安、海两家的人,也紧张 地屏息以待。   只有一个人脸上有笑容,是安翠凤。   廊下出现的梁世亮玉凤兄妹,也屏息着不敢透大气。   “在下远……远走八……八荒,永……永不再回……回来。”拔山举鼎战栗着叫: “放……放我一……一马!”   “不行!”   “放……我……”拔山举鼎的声音完全走了样。   “老前辈,放他一条生路吧。”翠凤的悦耳语音是热切的:“给他一条自新的路,呼雷 豹老前辈不是早已饶恕他了吗?”   花面鬼转头凝视着她,她嫣然一笑。   “你走,你最好是改过自新。”花面鬼将棍藏入衣袖,挥手赶人:“你已经死过一次 了,重生是不容易的。”   仅片刻间,歹徒们走了个无影无踪。   呼雷豹不见了,花面鬼也不见了,像是突然消失了。   次日一早,翠凤穿了一袭黛绿衣裙,手挽盛礼物的竹编礼盒,袅袅婷婷出现在徐家的大 门外。   徐永康站在阶上,拾级而下含笑相迎。   “我不是来探望你的。”姑娘轻笑:“而是来拜望你爹娘,欢迎吗?”   “你永远受到徐家的欢迎。”永康含笑接过她的礼盒。   “真的吗?小凤呢?”   “哪一头凤?”   “玉小妹呀!”   “她有她的道路,她有她的方向……”   “她发誓不出去做女英雄了。”   “归巢?也好。”   “拜候了伯父伯母,带我去逛北山,好不好?求你。”   “好吧!请进。”   北山满山枫林,北山红叶是仪真八景之一。两人不走登山至北山寺的大道,而是走东面 绕山而行的小径。凉风习习,鸟语花香,令人心旷神怡。   山径相当宽阔,但姑娘似乎弱不禁风,大胆地挽着永康的手臂,整个娇躯快倚在他身上 了。   “永康哥。”她抬螓首凝视着永康,笑得好甜:“伯母说,你将出门谋生,真的吗?”   “是啊。”他说:“你是知道的,田地有限,只传长子。我家五代以来,弟兄们都得离 乡另置产业,所以几乎亲友满天下,他们在外县都过得很好。”   “何时动身?”   “明年。”   “不回来了?”   “三年两载回来一趟。”   “我等你。”姑娘勇敢地说,脸红似一树石榴花。   “翠凤,我……”   “要不,我跟你走。”   “什么?你……”   “你最多在外行道三四年,我不放心你……不,是不放心我自己,我怕我得不到你的爱 心……”   “你说什么行道?”   “那又是什么呢?游戏风尘吗?伯父行道四年,把江湖闯得风风雨雨,威震天下,群魔 望影心惊,好教人敬佩。你用何种面目出现呢?当然不会是呼雷豹。”   “你……你这丫头,你都知道?”他讶然问。   “猜的。”姑娘挽紧了他,妩媚微笑。   “你告诉你爹了?”   “我谁都不告诉。”   “哦!奇怪,你是怎样知道的?”   “永康哥,自小你我一块儿长大,一块儿游玩,你心里明白,我是多么的喜欢你,虽然 玉凤小妹让我心惊胆跳,但我仍然经常依在你身旁,尽管我知道你喜欢的是玉凤妹。你身上 的气息,我能不熟悉吗?”   “哦!”   “昨天在福记酒坊,我终于证实了心中的猜测是对的。记得那晚你击走北人屠吗?   我嗅到了你的气息,当时就有点疑心是你,但却不敢相信。你和北人屠打赌一文钱,在 福记酒坊又和我打赌一文钱,口吻完全相同,我就再次留心了,果然又嗅到我熟悉的气息, 终于断定是你了。哥,你瞒得我好苦。”   翠凤终于压抑不住,伏在他怀中哭了。   “翠凤,不要哭。”他挽住那轻微颤抖的娇躯,轻抚着发着幽香的秀发,语音无限的温 柔:“这是不得已的事。徐家的子弟,不许为名利所累。人如果受不了名利的诱惑,就会蒙 敝的灵智迷失了自己,因为谁都不敢保证子子孙孙都是具有大智大勇的人。因此,我家的祖 训,就是三年五载行道江湖磨练胆识,一旦天下大乱,有能力自卫保家。这三五年中,不论 有否成就,期满立即还我本来,安份守己从事正业,只许在万不得已时,才能用武技解决困 难。翠凤,你是第一个未成为徐家的人之前,发现我徐家秘密的人。”   “永康,我不怪你,反而感激你……”   “我不要你感激我。”他的手紧拥着翠凤:“翠凤,有件事我忍不住要告诉你。”   “我在听,永康。”翠凤抬起含泪的明眸,情意绵绵地凝视着他,眸子里焕发出璀灿的 光采。   “我爹我娘。”他用双手深情地捧住那沾有泪痕的动人面庞,热切地说:“都想把你看 成徐家的二媳妇,翠凤,你肯吗?”   翠凤先是大感意外地一呆,接着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哦!天!”翠凤兴奋得几乎跳起来,忘形地、羞喜莫名地踮起脚尖,在他颊上亲了一 亲,脸颊贴在他腮下:“这……这还用问吗?哦!我等你这句话,等得太久太久了,我以为 会等到头发发白呢!永康,抱紧我,永康,永……”   --------------------------   胖子 扫校, 旧雨楼 独家连载 旧雨楼·云中岳《无情刀客有情天》之“先声夺魄”——咸阳古渡、寻踪觅迹 云中岳《无情刀客有情天》之“先声夺魄” 咸阳古渡、寻踪觅迹   六月盛夏,西行的大道烈日炎炎。   申牌末,十二匹骏马驰入咸阳城,疾趋南大街的关中客栈。店门外,除了店伙外,已有 两名青衣大汉恭候。店伙们毕恭毕敬地接过坐骑上厩。骑士们神气地进入店堂,由两大汉领 路,进入东院上房。东院共有两进四排上房,关中客栈是本城规模最大的一家客店,光是店 伙就有五六十名之多,设备颇为齐全。每一进院子,皆有停轿的地方,店侧的车房,可以容 纳二十辆大车,厩房一次可安顿百十匹骡马。   前进上房一排十间,已被阔客先一日就包了,先遣人员有四名,加上这次的十二位,十 四个人把十间上房住满了。五六名店伙忙得团团转,送茶送水忙得不可开交。对有钱有势的 大爷,店伙们当然会小心翼翼地巴结。   东侧,另有一座小院子。这里是四间独院,是安顿有眷旅客的雅室,够资格住进的人, 必定是有身份有地位的豪门旅客。   东院的广阔院子,与东小院之间,隔了一座月洞门供旅客出入。但平常很少旅客走动, 仅有一些店伙匆匆往来。店伙中,也以上了年纪的仆妇居多。   大总管钟灵带了两名青衣大汉,大踏步出了院门,沿长廊走向店堂后的大院。   前面脚步声入耳,一名店伙在前领路,后面跟着三位旅客迎面而来。   钟灵一怔,眼神一动,脚下渐慢,目光本能地落在三位旅客身上。   正确地说,该是三位女旅客,三位美得令男人屏息的女客,而且都佩了剑的女客。店伙 提着大包裹,两名女客也各携了稍小些的包袱,所以一看便知是旅客。   香风入鼻,令人心中一爽,冲淡了令人不愉快的汗臭味,旅客中这种臭味是少不了的。   三位女客的目光,也本能地落在大总管这个人身上。   走在前面的女旅客真是美,说句俗话: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看年纪,不会超过双十年 华,紫色绣巾包头,紫绸小坎肩,窄袖子绸衣,翠绿八褶裙。小蛮腰的皮剑带宽有三寸,附 有暗袋。剑是武朋友的狭锋剑,云头上的剑穗有一颗姆指大祖母绿宝石,绿芒闪烁。剑鞘却 不起眼,斑剥的蛇皮古色斑斓,没有任何装饰。   年轻美貌的女郎,加上家境富裕,难免有点骄傲自负。这位美女郎也不例外,俏媚的瓜 子脸与充满灵气的钻石明眸,就流露出不可一世、傲视群伦的自负神情。另两位女郎年约十 五六,稚容未退,虽然也俏丽可人,但她们的眉梢眼角,就缺乏骄傲自负的神韵。再看到她 们头上的双丫髻,和没披有坎肩的衫裙,便知道她们的侍女身份了。   侍女也带着剑和百宝囊,登徒子最好及早趋避。   女郎看到大总管钟灵,仅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随着店伙袅袅娜娜地走了,空间里流的 余香久久不散。   进入忙碌的大院,钟灵脚下一慢。   “莫瑞,认识那标致的少女吗?”钟灵向跟在后面的一名大汉低声问:“两个侍女好像 都有了几成火候。”   “不认识。”大汉低声答:“年纪太轻,没见过。看打扮和香喷喷的薰衣香,一定是哪 一位武林世家的千金,温室里培养出来的花,好看而已。”   “你废话倒是不少。”   “总管……”   “我看你两人都看得直了眼,色迷迷地魂都快飞啦!走,办事要紧。”   接着住进东院的,是一位风尘仆仆背了鞘袋的高大年轻人,剑眉虎目,脸色如古铜,人 生得雄伟,但脸上一团和气。经过厅左的走廊往内进走,与大总管钟灵的几个手下照了面, 彼此不相识,所以谁都没留意对方是什么人。   傍晚时分,各处点起了灯火。院子里光线幽暗,光源是两端走廊口的两盏灯笼。花厅 中,少堡主与大总管钟灵、包永刚、丁一平四个人,仍在踞桌进食,一面低声交谈,似在讨 论一些要事。其他的几名手下,酒足饭饱皆出到院子里乘凉,有些从房内搬来长凳,有些坐 在廊侧的石阶上,三三两两各成集团高谈阔论,谈些旅途的见闻,也谈明天到西安后该办的 琐事,少不了也谈到女人。   月洞门出现一位侍女轻盈的身影,莲步轻移青裙款摆,美丽的脸蛋在朦胧的灯光下,更 增三分艳丽。她瞥了散落在各处角落的大汉一眼,袅袅婷婷走向对面的廊口。   也许是天气热,也许是奔波在旅途的人特别容易冲动,活该有事,旅店中真不该出现这 么美丽的女人。   两位大汉坐在廊口的石阶上,两双色迷迷的怪眼,紧吸住侍女高耸的酥胸,和动人的腰 下部份,脸上涌现邪邪的笑意。   “唷!好香。”一个大汉怪腔怪调地说,色迷迷的怪眼在侍女的脸上狠瞄。   “小娘子,好走,千万别闪了水蛇腰。”另一名大汉接口,笑得邪邪地。   侍女在廊口止步,扭头微笑着注视着两个大汉。她的笑并不是有意勾引良家子弟的媚 笑,而是充满不吉之兆的阴笑。当然,由于她人生得美,而且年轻,虽然这种笑充满凶兆, 但仍然相当动人,对那些自以为天不怕地不怕的男人来说,不起丝毫威胁作用。   “喝!胡兄,有意思,小娘子不走了。”第一位发话的大汉说:“你看,她是不是对我 有意?”   “也许对咱们俩都有意思,这叫做慧眼识英雄。”胡兄的邪笑更浓,怪眼更放肆地在侍 女的胸部狠盯:“夏兄,你知道走桃花运的意思吗?”   “咱们武威堡的人,哪一个不是英雄。”夏兄站起盯着侍女说:“小娘子……”   武威堡三个字,令侍女脸色一变。   “你们到处招摇。”侍女抢着说:“总有一天,你们会后悔不及的。”   侍女说完,扭头举步便走。   通向后进的走廊,踱出傍晚时落店的年轻人,越过两名大汉,随在侍女身后走进前面的 大院。   夏兄和胡兄呆了一呆,似乎颇感意外。按理,一个小小年纪的美丽小姑娘,在旅店中碰 上骠悍粗野的大汉出言轻薄,不吓得狼狈走避才是怪事,而这位小姑娘不但不害怕,而且居 然大胆地提出警告,真有点不合情理。   “喂!小娘子。”夏兄举步跟上叫:“等一等,把话说清楚,你刚才说什么?”   跟得急,先跟上年轻人。夏兄不是一个讲理的人,信手将年轻人拨至一旁,急走两步跟 上侍女,毫无顾忌地伸手去扳侍女的肩膀,想将侍女抓住。   侍女在对方的大手行将及肩的刹那间,右手悄悄地戟食中二指向后连点,脚下一紧,走 到前面去了。   夏兄一抓落空,突然身躯一震,脚下一乱。   年轻人被拨在一旁,并没介意,乖乖地在一旁背手伫立,不想与对方计较。廊灯昏暗, 看不出任何微小的举动。虽则他对那位小侍女生疑,却没留意双方的出手经过,他只看到大 汉伸手抓人,小侍女突然加快溜出大手下走了,如此而已。出门人闲事少管,这件事与他无 关,他只是一个适逢其会,袖手旁观的局外人。   夏兄脚下一乱,踉跄站稳,右手按住右肋,惑然地揉动片刻,似乎并没感到有何不对, 摇摇头再抬头往前看。   小侍女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廊口的那一端。   胡兄站在这一面的廊口,好奇地向前注视,眼中有阵阵疑云,似乎觉得同伴夏兄任令侍 女走掉,有点莫名其妙,难道夏兄大发慈悲了?   夏兄泰然地转身,踏出第一步,蓦地上身一晃,几乎摔倒,幸而站稳了。   “咦!老兄,你怎么啦?”年轻人惑然问。   “不关你的事。”夏兄不悦地说。   “这……”   “头有点晕。”夏兄说,重新举步。   第一步,第二步……夏兄突然往前一栽。   年轻人太过热心,不假思索地抢出伸手急扶,在夏兄倒地之前,一把将人扶住了。   “咦!站好……”年轻人惊呼。   站在五六步外的胡兄一惊,急抢而至,伸手接住夏兄,一面急唤:“夏兄,你怎么啦? 夏兄……咦……”   “他好像发病了。”年轻人说。   夏兄双目紧闭,气若游丝,已陷入昏迷境界,身上已有点发冷。   胡兄怪眼一翻,凶狠地、死死地盯视着年轻人。   年轻人一怔,警觉地放手。   “该死的,你把你怎么了?”胡兄说话了,语气极为凶狠。   “我?”年轻人急急分辩:“你怎么不讲理?我看他倒了,好心扶住他……”   “呸!在下这位兄弟从来就没有病。”胡兄怒叫:“附近只有你,在下亲眼看见你挟住 他,一定是你搞的鬼。来人啦!”   这一叫,应声奔来三名青衣大汉。这些人都在院子里乘凉,一叫就到。   “这家伙暗算了夏兄,抓住他。”胡兄大叫。   “咦!你怎么血口喷人?”年轻人大惊,警觉地向外退:“好心没好报……”   两名大汉不由分说,上前擒人,四条手臂齐伸。   有理说不清,年轻人不甘就擒,大喝一声,双掌一分,崩开了四条抓来的大手,跃身后 跳。   第三名大汉哼了一声,如影附形跟到,右手一伸,云龙现爪劈胸便抓。   年轻人扭身闪避,上盘手格开对方的手爪,同时一掌吐出,按上对方的右肋。   大汉一抓落空,已是怒火上冲,右手一翻,闪电似的扣住了年轻人的左手脉门,一声虎 吼,左掌发似奔雷,噗一声劈在年轻人的右肩头,力道如山。   棋差一着,缚手缚脚,年轻人的修为,比大汉差了一大截,挨了一掌,已是满天星斗浑 身发僵,惊叫一声,想挣脱左手已力不从心,身形下挫,失去了反抗力道。   大汉得理不让人,噗噗两声闷响,两掌急如骤雨,右手一抖,有骨折声传出。   年轻人终于支持不住,立即应掌昏厥。   一阵澈骨奇痛令他痛醒了,他发觉自己躺在花厅的砖地上,身旁蹲着两个大汉,分压着 他的双手。   厅上的八仙桌前长凳,坐着少堡主,左右分立着包永刚和丁一平。大总管钟灵和几名大 汉,分立在左右的长凳前,所有的目光,全凶狠地向他集中。   他不能转动,因为他已经知道左肘断了,右锁骨也断了,任何些微的移动,都会痛得冒 冷汗。   “通名。”少堡主怒容满面沉声问。   “蔡礼。”他强忍痛楚说:“你……你们为何如此对待我?”   “你用什么手法,伤了本少堡主的手下弟兄?”   “冤枉……”   “给我打!”   劈拍劈拍四耳光,打得他几乎一口气接不上来,再次痛昏了。   一盘冷水泼醒了他,他口中的血与冷水混在一起。   “你竟然以护花使者自命,暗算了本少堡主的人,你这该死的东西!”   “冤枉!”蔡礼绝望地狂叫。   “呸!你还敢叫冤枉?”那位胡兄大声说:“敝同伴的手,已经搭上了那小女人的肩 膀,你在旁突然攫住了他,不知在他身上弄了些什么手脚,你还敢叫冤枉?”   “你如果不招,本少堡主要活剥了你,你信是不信?”少堡主阴森森地说:“当场把你 捉住,你还敢叫冤枉?你招不招?”   “我蔡礼只是一个替西安回春堂至四川办货的人。”蔡礼声嘶力竭地说:“药材到了宝 鸡,我先走一天赶回报讯。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也不认识你们任何一个人,我只是看到那个 人摇摇欲倒,才好心去扶他的。你们如果认为我有罪,为何不送我到县衙法办,为何用私刑 来摧残我?你们……”   “把另一条手臂也弄断!”少堡主怒喝。   “少堡主,且慢。”大总管钟灵急叫:“他不是武林人,少堡主千万不可废他。”   “谁说他不是武林人?”少堡主不悦地反问:“夏兄弟明明是被极阴毒的手法毁了胆经 与脾经,即使能救活也会成为废人,这小子……”   “少堡主,这人如果真的有些能耐,胡兄弟几个人能那么轻易地废了他活擒?”钟灵温 和的替蔡礼开脱:“少堡主,会不会是那个女人弄的玄虚?”   “大总管,老夏根本就没沾上那个风都可以吹得倒的小女人。”胡兄接口说:“那小女 人匆匆地走避,老夏经过这小子身旁,两人曾经动手推拉,接着便发生夏兄倒地的事。”   “少堡主,可否让属下先查一查那位少女的底细,再行处治?”大总管慎重地说:“万 一不是这人下的毒手,岂不便宜了凶手,被凶手暗笑咱们……”   “我们有这么多人有院子里,那小女人敢吃了豹子心下毒手?”少堡主不以为然:“三 个人才将这小子擒住,大总管,你居然说他不是武林人,哼!”   “少堡主……”   “大总管,你怎么啦?好像你已经不是煞神钟灵,而是一个妇人之仁的老太婆了。”   “这……”   “不许你过问。”少堡主不悦地大声说。   “是,属下不过问就是。”大总管惶然地欠身说。   “先用分筋错骨手法治他,再把手脚全部弄断。”少堡主火暴地挥手叫:“我不信他能 挺得住多久,先治他再要他招供。”   “遵命。”一名大汉说。   一双小腿的关节情开,蔡礼仅哀叫了两声。当筋骨开始对向移动,开始挤裂肌肤时,蔡 礼疯狂地叫吼,最后昏厥了。   一盆冷水泼醒了他,少堡主的冷酷语音直震脑门。   “招!你用什么阴毒手法暗算本少堡主的人?”   “天哪!”蔡礼绝望地狂叫。   “再错一对浮肋。”少堡主怒吼。   厅门口,传来一声沉喝,有人大叫:“站住!干什么的?不许乱闯。”   “霍巡检。闪开!”洪钟似的嗓音震耳。   “不许……”   “拿下他!”霍巡检沉声大喝:“反抗者,格杀勿论,以掳人杀人犯处理。”   钢刀出鞘声乍起,高大的穿了从九品官服的霍巡检迎门屹立,虎目炯炯,威风八面。   两名巡捕单刀一领,首先抢入两面一分。   门外一声狂叫,有人被摆平了。   厅中所有的人,皆吃了惊倏然而起。   少堡主也站起了,怪眼彪圆似要发作了。   “果然有人掳人行凶,居然敢在客店大庭广众之下,把人折磨成这个样子。”霍巡检虎 目彪圆,虬须戟立:“你们这些东西眼中还有王法?好,你们都带了刀剑,把刀剑解下 来。”   “你干什么?”少堡主火气够大:“你知道我是谁?贵县王知县在梅某面前,说话也不 敢如此放肆。”   “我不管你是什么人,只知道你是掳人行凶的现行犯。王子犯法,与民同罪。狗东西! 你敢拒捕?来人哪!”   涌入四名巡捕,四具匣弩对准了梅少堡主。   接着涌入四名箭手,箭在弦弓已拉满。   “掳人杀人律该偿命,现在拒捕格杀勿论……”霍巡检的语音像打雷。   “且慢……”梅少堡主不得不低头。   “解兵刃投降。”霍巡检沉喝。   众大汉的目光全向梅少堡主集中,等候少堡主下令。   梅少堡主大感脸上无光,气得忘了下令。   霍巡检举手一挥,弓弦狂鸣。   “哎……”厉叫声乍起,两名手按在刀靶上,候命拔出行凶的大汉,被箭射入右肩窝, 狂叫着摔倒。   抢出两名握铁尺的巡捕,拖出两大汉立即上绑。   “好,咱们走着瞧。”梅少堡主怨毒地说:“大家解兵刃,以后再说。”   刀剑全被收走,共有三名大汉受伤被擒,门外一个门内两个,来的巡捕共有三十名之 多。   “本官知道你是谁。”霍巡检厉声说:“武林五堡三庄,你是秦州封山武威堡的少堡主 梅君璧,阁下五年来三次出关扬名立万,无恶不作威震江湖,游龙剑客的名号,比令尊神剑 梅景宏更令武林朋友畏惧。令尊与秦州的知州大人是口盟兄弟,与西安秦王府几个中官有 情,所以你胆大包天无所惮忌。我告诉你,本官执法如山,不怕你来头大。霍某不是藉惩恶 霸抑强梁来钓名沽誉的人,只知就事论事公平执法,霍某尽自己的本份,任何人也威胁不了 我,你很幸运,霍某真希望你反抗,可惜你没有种,不然本官就可以把你的尸体抬回去了, 带走!”   人全带走了,店中议论纷纷,旅客们对咸阳县这位有魄力敢担当的铁汉霍巡检,莫不由 衷敬佩。   东院上房有几个旅客,院子里乘凉。小院的月洞门后,少女与两位侍女也在低声交谈。   “一个巡检只是一个起码官,他一个人秉公执法有屁用。”一名旅客在说风凉话:“他 早晚会遭殃的。他敢担当,县太爷可不一定敢支持他,西安府的知府大人,也不见得敢挺起 脊梁。朋友,张开眼睛看看吧,有几个官老爷真有胆量和秦王府的狗娘养中官作对的?早些 年咱们陕西闹太监大祸,硬骨头的咸阳知县宋时际结果如何?咸宁知县满朝芴如何?渭南知 县徐斗牛结果如何?西安府同知大人宋贤与富平知县王正志结果如何?我敢给你打赌一文 钱,要不了三两天工夫,这个什么梅少堡主,一定会大摇大摆在街上耀武扬威,信息传到西 安只要一天。”   “老兄,不要谈这些犯忌的事。”另一位旅客叹息着:“唉!祸由口出,老兄。”   少女与两位侍女,悄然返回客房。   果然不错,第三天午后不久,梅少堡主带了所有的人,包括四位受伤的手下,威风凛凛 地回到客栈。   大总管钟灵,带了四名手下奔向东小院。   三位女郎已经离店,是昨天退房间的。   次日一早,梅少堡主留下四个受伤的人在店中养伤,率领九名手下牵了坐骑离店,十人 十骑出城,驰向南门外的渡口码头。   渭河浊流滚滚,水势相当湍急。这里的交通以渡船为主,主要的西行大道竟然千百年来 没有固定的桥。秦、汉时代,渭河这附近共有三座桥,以后就随时代而崩析了。目前在冬、 春水枯期间,架便桥通行断绝船运,夏、秋水涨,拆桥以渡船维持交通,平底船可以上下无 阻。   秋讯将届,正是河水泛滥期,六艘大型渡船与五艘小型渡舟,一天到晚往返不绝,说明 旅客众多,十一艘渡船仍然不胜负荷。   十匹健马到达码头,立即有五六名丁勇替他们赶开前面候渡的数百名旅客,迎贵宾似的 将梅少堡主十骑往前面引。   “让开让开!”负责的渡官(其实是公役)也帮着将旅客往旁边赶。   所有的旅客敢怒而不敢言,愤懑地让路。   南端的候渡草棚内,美少女与两侍女正在人群中候渡。   河滩上刚好有一艘大型渡船正在上客,船上已载了两部骡车,另一辆大车正由夫子们往 跳板上拉推。   十人十骑昂然通过收渡船钱的栅口,并没付渡资。   “这辆车等会儿上,下一趟。”渡官高叫,制止夫子们将车往上拉推。   旅客中有骚动,栅口外的人喃喃地低声咒骂。   大总管牵着坐骑走在最后,目光有意无意地回头扫视,突然看到了候渡棚内的三位女 郎。   “就是她们!”大总管钟灵突然大叫,向候渡棚一指:“那三个女人。”   “去把她们带来。”梅少堡主怒叫。   这艘渡船开不成了。   人群大乱,大总管带了三名大汉,撞开人丛向候渡棚狂冲,惊叫声大起,有几个人被撞 翻了。   候渡棚人声鼎沸,男女老少纷纷走避。   “简直是无法无天!”有人低声发牢骚。   一阵好搜,三位女郎像是平空消失了。   “都去搜!”梅少堡主愤怒地下令,他自己也带了两个人,追向上游的河滨。   船头留下一个看守坐骑,也看守着渡船。   一名短打扮的骡车夫,站在船头直皱眉头,忍不住走下码头,向有点不知所措的渡官低 声说:“赵头,看样子,不是三两刻工夫可以解决得了的,耽搁不得,是不是?可否把那位 爷的马牵下来,让他们等下一趟船?”   负责看守的人大汉听觉灵敏,走近怪眼一翻,手按在剑靶上,厉声说:“该死的东西! 你说什么?”   “我们要赶路,”骡车夫倍加小心:“爷台,你看,对面开来的船快靠岸了,你们来得 及……”   “给我闭上你的臭嘴!”大汉怒吼:“不然就毙了你这狗娘养的杂种。”   骡车夫吓得打一冷战,乖乖退走。   对面来的渡船靠岸了,一大一小,大的载车马,小的载没带大型行李的人,码头上人声 鼎沸。   大小渡船来来往往好几趟,一两百余先来的旅客都走了,只有这一艘仍在枯等,已上了 船的人和车,也跟着倒楣。   上游郊区散落着一些树林,三两间家屋。梅少堡主是一个江湖经验十分丰富的人。最重 要的是,他对一天两夜的牢狱之灾,与及在大庭广众间被霍巡检捉入监牢的事,有太强烈的 愤怒和憎恨。因此,他对自己的手下行为是对是错毫不在乎,只在乎那位引起灾祸的女人, 他发誓要找到那位毁了他手下爪牙的凶手,尽管他并不了解那位少女是不是行凶的人。   早上的渡口人多,人惊惶四散走避,机警的人必定乘乱脱离现场,所以不必费心在人丛 中穷找。脱离现场有两种可能,一是逃回城中,一是远离码头至郊区看风色。   梅少堡主带了两名爪牙,迅速脱离码头,离开惊慌奔逃的人群,奔向他所估计的上游河 滨一带郊区。   里外的一处河滨,小树丛散布其间,一条小径向西伸展,伸向上游二十里的柳树屯渡。   三个人隐身在树丛内,有如伺鼠的猫,极有耐心地守候灵鼠入阱。里外码头嘈杂的人 声,隐约可闻。   不久,小径出现了少女的身影。两侍女背着包裹,一大一小,少女本身也挽了一个包 裹。看她们所穿的洁净衫裙,便知她们一定是打算过河之后乘车走的,并没有步行赶路的打 算。河对岸不远处的三桥镇,就有直达西安的车辆可雇。   “哈哈哈哈……”豪笑声震耳,梅少堡主举步出林,背着手踱至小径,劈面拦住了。   两名爪牙也随后现身,虎视眈眈。   “哦!好美的丫头。”梅少堡主看清了渐来近的少女,脸上浓浓的杀机,也因少女的逐 渐走近而逐渐消失,代之而起的是兴奋喜悦的神色:“真想不到,在下要找的人,竟然是美 如天仙的姑娘。”   少女将包裹递到身后的侍女手中,莲步轻移向前接近。   “本姑娘也没料到,少堡主的机谋也高人一等。”少女笑盈盈地说,在丈外止步:“原 来在码头乱窜乱闯的人是虚张声势,主力先期到达要道伺伏。堂堂武威堡的少堡主游龙剑客 梅君壁,居然扮起劫路的来了。”   “姑娘,不要俏皮。”梅少堡主大笑:“哈哈!江湖朋友皆知道梅某性如烈火,却不知 在下有时也工于心计耐性超人。姑娘贵姓芳名,可否见告?”   少女淡淡一笑,从袖中抽出一条罗巾,迎风一扬。   异香扑鼻,接着是彩雾涌腾。   梅少堡主眼神一变,徐徐后退。   “不是毒雾,是香雾。”少女灿然一笑说。   “原来是这两年来,江湖朋友颇感顾忌的天香姹女。”梅少堡主虽然不再退,但眼神中 有警戒的表情:“但据在下所知,姑娘身世如谜,有无数的假名,行踪飘忽甚令江湖朋友迷 惑,可否将芳名见告?”   “你就叫我天香姹女好了。”少女不笑了:“本姑娘要知道的是,阁下有何打算?”   “呵呵!姑娘言重了,在下没有什么所谓打算。”梅少堡主仍在笑,而且笑得极为得 意:“客店里发生的事,其实平常得很,没有什么大不了,姑娘请不要放在心上。姑娘这两 年在江湖声誉鹊起,在下不胜景慕,今日得见,足慰平生。”   “哦!本姑娘看到了些什么。”天香姹女笑笑说。   “姑娘看到什么了?”   “披着羊皮的狼。”   “哈哈!姑娘真会说话,在下一言一语,皆出自肺腑,姑娘……”   “梅少堡主,费了不少工夫咬文嚼字,你所说的并不怎么动听,也不比别人说得更好听 更悦耳。”   “姑娘,也许在下不善言词,当然没有别人说得动听,但请相信在下是诚意的。”   “好吧,你的诚意又是什么?”   “交姑娘你这位朋友。”   “交朋友?交友之道,友直友谅多闻,你有什么?你只是一个无恶不作,仗势欺人的枭 雄。梅少堡主,再多说几句,你就会恶形恶像了。而且再拖下去,你的人就会赶来,那时, 本姑娘恐怕想走也走不了啦,对不对?”   “姑娘……”   “本姑娘已看穿了你的诡计,少陪。”   两位侍女先一步向右面的树木一窜。但不等天香姹女有所举动,梅少堡主已一声长笑, 闪电似的冲进,巨掌疾伸,先下手为强,用上了霸道而神奇的擒拿术。   两大汉不约而同飞跃而进,追赶两位侍女。   天香姹女也一声轻笑,柳腰一扭,有如风中的舞蝶,在对方双手的抓、拿、挽、扣中飘 动,总在紧要关头突然移向不可能变移的方向,避开对方绝妙的奇招怪手化险为夷,身法之 神奥,令人莫测高深。   连攻三二十招,有惊无险。   天香姹女有自知之明,知道梅少堡主内家气功十分精纯,护体的先天真气禁得起沉重的 外力打击,因此不敢贸然出招,也抓不住近身出招的机会。对方出招变招快速绝伦,一双大 手又长又沉重,没有空隙可以反击,因此仅以神奥的身法周旋,也希望能抓住机会反击回 敬,表面上看,完全是挨打的一面倒局面。女人的体质先天上就不如男人硬朗结实,她不能 冒险强攻硬抢反击。   梅少堡主脸上挂不住了,突然收势脸色一沉。   “小泼妇,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给脸不要脸。”他阴森森地说:“你是江湖上的名女 人,而且是在下所见过的女人中,最美的一个,因此希望化干戈为玉帛,不计较你在客店暗 算我那位弟兄的过节,以诚意与你论交,你居然不识抬举,休怪在下用重手法对付你了。”   “武威堡以剑术称霸江湖,你要拔剑?”天香姹女也冷冷地问。   “你少臭美,对付你一个小女人,也用得着拔剑?哼!接招!”   声出掌发身形暴进,一记现龙掌虚空拍出,暗劲山涌,有奇异的啸风声传出。   天香姹女不敢硬接,向侧一闪。   糟了,梅少堡主的神奇掌力,竟然是连绵涌出的,掌直拍随即一拨一拂,暗劲随之转 向。   这是不可能的现象,任何门派的掌力能发能收,已经是极难修到的境界了,连续涌发那 是不可能的事。   梅少堡主就具有这种不可异议的奇功绝技。   天香姹女只感到强劲有力的掌劲跟踪扫到,掌劲及体不由大吃一惊,腰肋如受巨槌所撞 击,几乎击散了她的护体气功,惊呼一声,被震得斜飞丈外,脚下大乱。   梅少堡主到了,一声狂笑,伸手便抓。   天香姹女双腿一软,只感到头晕目眩,浑身突然脱力失去控制,仰面便倒。   梅少堡主的大手,跟踪而下,一把揪住她的胸襟,猛地一带。   嗤一声裂帛响,她的小坎肩破了,衣领被撕裂了,衣襟也被撕破了,月白色的胸围子展 现在阳光下,晶莹的粉颈下端的半露酥胸引人遐思。   她仰面躺倒,绝望地失声长叹,手脚伸开,酥胸半露,那情景真迷人。   梅少堡主举起手中撕下的一条裂帛,举步走近。   “哈哈!小泼妇,四下无人,现在,看我的了。”悔少堡主狂笑,眼中涌起强烈的欲 火,盯紧那暴露在外的乳沟,与那崩紧的亵衣内的双峰,徐徐俯身伸出另一双手:“我要剥 光了你,抱你到树林内与你共赴巫山。然后,哼!今后如果你敢有任何违抗太爷的举动,太 爷要让你生死两难。太爷到处都有女人,不遂意的就卖掉,你也不例外。”   “你这比猪狗更低贱百倍的畜生!”天香姹女尖声叫骂,急得要吐血。   大手下降,扣住了她的胸围子作势撕拉。   她眼前一亮,心力交粹,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长气。   大手停住了,俯下的人体也停止了,那双充满得意与欲火炽盛的怪眼,也换了惊骇、愤 怒的神色。   “你要干什么?”一个陌生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梅少堡主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一个风尘仆仆,背了一个包裹,手点一根枣木打 狗棍的年青人。看年纪,约二十出头,高大、健壮、剽悍,一双年青明亮的大眼有一种怪异 的,似乎可以透人肺腑的奇异光芒。青布包头,青布直裰灯笼裤,抓地虎快靴。紧闭的嘴 唇,给人一种性格坚强的印象。   这人的左手,扣住了梅少堡主的后颈。由于他手大指长,指尖深深陷入喉管左右的肉缝 内,这滋味真令人受不了,如果再加一分劲……   看装扮,一看就知是一个赶长途的旅客,而且赶了一夜路,眉梢眼角略带倦容,不但衣 裤沾了尘埃,连包头巾也蒙上了一层灰尘。   梅少堡主得意得昏了头,已毫无戒心地散去护体奇功,这时颈脖被扣牢,想运功抗拒已 来不及了,因为对方是大行家,所扣的力道足察知体内任何异动,只要神意一动,力道必定 加重,怎受得了?弄不好脖子真可能折断,妄动不得。   其实想动也力不从心,全身已经发僵。   “什么人戏弄在下?放手!”梅少堡主大叫。   “我问你在干什么?”年青人再追问,语气渐厉。   “你……”   “我要在你的海底踢上一脚,毁了你的任督冲三脉,你这一辈子休想再残害女人?”   海底,指会阴,任督冲三脉之会。毁了这个穴,三脉皆废,全身神经崩散断袭,岂仅是 不能再残害女人,一辈子都得躺在床上等死了。   “老兄,有话好说。”梅少堡主惊恐地叫,凶焰尽消。好汉不吃眼前亏,这时逞英雄不 啻给自己过不去。   “你说些什么呢?”年青人冷冷地说:“光天化日之下,小径之上,你公然撕破一位姑 娘的衣裳,该怎么说?男女间的事虽然平常得很,天下间有一半女人一半男人,但在光天化 日之下公然干这种事,你也未免太像禽兽了,该将你……”   “老兄,请听我说,我只是吓唬她而已……”   “吓唬?干这种事,用吓唬未免煞风景。”年青人的口气,充满调侃意味:“你以为你 是什么?骚公鸡么?男女间的事,讲究的是两情相悦,男欢女爱才有情趣,连禽兽都知道调 情,你竟然把自己看成禽兽不如的东西。哦!我说你是骚公鸡,形容错误,你也不如鸡。骚 公鸡固然有时穷凶极恶,但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向母鸡展羽挑逗,会先找到一条虫作饵。你 呢?你用剑作饵?”   梅少堡主被挖苦得羞愤难当,把年青人恨入骨髓,但反抗无力,只好乖乖地闭嘴。   “你们双方都带了剑,在下有事在身,无法逗留听你们申诉谁是谁非,也懒得管这种男 女间的平常事。”年青人放了梅少堡主:“现在,你给我滚,滚得远远地。”   梅少堡主恢复了自由,愤怒得快疯了,顾不得上余痛仍在,一声怒啸,一记黑虎偷心突 袭,拳出似雷霆。   年青人哈哈一笑,扭身闪避信手搭住了攻来的大拳头,在大笑声中,手一带一沉。急怒 攻心的梅少堡主没料到对方如此高明,发疯似的来一记笨拙的前空翻,砰一声大震,背部先 着地,跌了个手脚朝天,地面似乎也在震动。   贴身搏击以快为先,重心移动准输。梅少堡主被摔得眼前发黑,感到全身的骨头已被掼 散了,幸而身强力壮禁受得起,反应也极为敏捷,奋身滚正身躯一蹦而起。   沉重的大拳头恭迎着他,人尚未站稳,铁拳已疯狂着肉,一拳比一拳沉重,一拳比一拳 急骤,被打退八九步,最后右颊又挨了一记重拳,终于支持不住,眼睛只看到金星乱舞,重 心不稳,第二次倒地。   躺在地上失去活动能力的天香姹女,被这一阵疯狂似的凶狠打击惊得张口结舌,这才是 男人的打架肉搏,无章无法无招无式,反正就是拳拳着肉记记猛烈,声势之雄,与打击之 重,委实令人动魄惊心,与那些武功练到家的人摆架式争空斗比划完全不同。她在想:男人 发狂大概就是这种鬼样子的,可怕极了。   梅少堡主被打得晕头转向,内腑疼痛欲炸,想运功聚气已无能为力,倒地后仍不服输, 本能地挺身而起,本能地伸手拔剑。   第三次疯狂的打击,在手刚抓住剑靶时猝然光临,这次打击更凶狠,更沉重,更快速, 挨了十余拳,最后哀号一声,砰然倒地,这次再也起不来了,摊开手脚死狗似的躺在地上呻 吟,头青面肿,口中溢血,一双黑眼圈证明眼附近也曾受到猛烈的打击,全身像是瘫痪了。   年青人紧了紧背上的包裹,冷哼一声拍拍手,扭身向天香姹女走去。   “你怎么不起来?”他盯着天香姹女的双目问:“是穴道被制吗?”   “我被那畜生的奇异掌力击中右腰,不知是怎么一回事,浑身软麻无力,内腑似在慢慢 聚缩。”天香姹女惶恐地说:“恐怕我要成为残废了。”   “我替你看看。”他蹲下先替天香姹女掩上暴露的酥胸,把脉,探索腰两侧,按按脐附 近,一面询问体内各处在推拿时所出现的反应状态。   “你中了一种歹毒的邪道奇功,可令五脏六腑逐渐收缩坏死的阴煞潜能,也称腐髓大真 力,如无独门解药,只能活一个对时。这种邪功在练时吞服几种毒药,发出时逼出有毒的汗 液洒出,是蟠冢山一代凶魔无我神君庞无我的无双绝学。”他指指发出痛苦呻吟的梅少堡 主:“你说是被这家伙击中的?”   “是的。”天香姹女毛骨悚然地说。   “他身上一定带有解药,我替你取来。”   梅少堡主的百宝囊中有不少膏丹丸散,在年青人的逼迫下,不敢不说出那一瓶是解药。   年青人带着小玉瓶回到天香姹女身旁。瓶内有百十颗黄豆大的乳白色丹丸,他倒了三颗 喂入天香姹女口中,毫无顾忌地替天香姹女推拿,目不旁视。   片刻,他收手拾起玉瓶,老实不客气加以没收放入怀中,拾回手杖,站在远处说:“姑 娘,站起活动手脚。晚上买些黄连熬汤喝,把余毒排出就没事了,千万不要拖延,不然以后 将有后遗症,麻烦得很。”   等天香姹女挺身站起,他已经远出三四十步外,去向是往西走,这条小路其实是至兴平 的捷径。   “那位大哥,请等一等。”天香姹女急叫。   年青人扭头向她笑笑挥手,大踏步扬长而去。   □□□□□□   岁月如流,又是一年春草绿,三月的西安城市面欣欣向荣,郊野桃红柳绿,曲江池挤满 了游春客,大雁塔下处处有红男绿女探春野宴。春来了,有人欢喜有人愁。   永宁坊的回春堂药局,在西安是数一数二的,比官营的惠民药局规模更大些,十三科科 科俱全。所进的药材,由局里派出大量人手,至各出产地采购。去年在咸阳出事的蔡礼,就 是回春堂四大采购主事之一。   店堂占了五间门面,右首第二间是专卖药材接受处方的店面,一连串的药橱极为壮观, 长长的柜台光亮洁净,整间店堂药香弥漫,七八名店伙相当忙绿,来检药的人男女老少都 有。   一位年青人踏入店堂,高大,魁梧,气概不凡,但穿得寒酸。一头黑油油的头发,草草 挽了一个懒人髻。一袭泛了灰的青布贫民服直裰,同质长裤,短靴也旧得泛黄。   他先察看店中的每一个人,最后直趋后面帐房夫子的短柜旁。   “夫子请了。”他抱拳施礼:“在下有事请教。”   “哦!爷台有何见教?”老夫子含笑站起问。   “贵局的采购主事蔡礼,好像不在店中,是不是到外地采购药材去了?”   “哦!爷台是……”老夫子迟疑地问。   “在下蔡智,蔡礼是家兄。”   “哎呀!原来是蔡老弟,请坐。”   “谢谢。”蔡智在前面的长凳落座:“家兄在贵店前后干了五年活,听他说很获得贵店 上下的信任,他每年都寄有家书返家报平安。”   “蔡老弟,令兄的确很能干,正直随和,甚得东主赏识,只是,他从不提家乡的事。府 上是……”   “远得很,湖广常德。”   “哦!难怪。”   “去年岁杪,家父母没接到他的家书。”蔡智不住察看店中的人,似乎想找出自己的兄 长来:“现在已是三月,仍然音讯全无,所以……”   “老弟,请先定下心。”老夫子抢着说,发出一声深长的叹息:“令兄在去年四月梢带 人往四川……”   “这件事我知道。去年六月中旬,我途径贵地,曾经向柜上一位大哥打听。后来我有事 北上耀州,转从泾阳走咸阳,从兴平渡河到太白山办事,匆匆而过无暇转回打听,以后一直 为生活奔忙,月前才返家,特地赶来探望他,请问他……”   “老弟,请到里面坐坐,老朽当将详情……”   “且慢!老伯,是不是家兄出了什么意外?”他倏然站起抢着问,脸色一变,已预感到 不吉之兆,不祥的感觉像蛇一样钻入他的内心深处。   “令兄……”   “他怎么了?”   “就是那一次入川采办,回程时不幸身死咸阳。”   “什么?”   “老弟……”   “什么时候的事,是如何发生的?”他几乎在大叫。   “去年六月二十六日。”   “六月二十六日?六月二十八清晨,我途径咸阳。发生了些什么变故?”   “这……迄今还没弄清楚。府衙转来咸阳的公文,通知敝店有关令兄亡故咸阳的事,凭 文作为除籍凭证。敝店派人赶赴咸阳善后,只领回令兄的遗物,因为令兄的灵骸,已在令兄 亡故的次日,被人领出埋葬了,无法再领回运至此地安葬。”   “那么说,死因你们并未追究?”   “官方说是在客店出了意外而亡故,又说是急症身亡,敝店的人问不出结果,这件事的 确令人生疑。因此……”   “劳驾夫子,把家兄的遗物交由在下带走,在下要到咸阳,去查个水落石出。家兄年方 二十六,从小没病没痛,身体健康心智健全,突然死亡定有原因。哼!我得看看谁该负 责。”   次日傍晚,蔡智住进了咸阳南门的一家小客栈。   江湖人见多识广,办事的方法甚有效率,知道办什么事找什么人,什么人需走什么门 路。   在旅途死亡,第一步应该去找客店。花了一天工夫,他逐店查问,最后找到了关中客 栈。   客栈的人都是些机灵鬼,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时候该闭嘴。关中客栈的掌柜承认去年 六月,的确有一个叫蔡礼的人住店,当晚便手脚不能动弹,人由巡检衙门抬走的,其他的事 一问三不知,推说时间太久,已记不清当时的情形了。   次日近午时分,一位交了差的巡捕经过南大街,小巷里大踏步出来了高大的蔡智,与巡 捕迎面相遇。   “张公爷,借一步说话。”蔡智沉静地抱拳施礼:“前面是兴隆酒肆,请移玉枉驾。”   “哦!你是……”张巡捕用怀疑的眼神注视着他。   “小可姓蔡名智,不是贵地人氏。”   “那你……”   “小可有事请教。”   “蔡老弟。”张巡捕诚恳地说:“很抱歉,我不能陪你进酒肆。你如果有什么困难,可 以向我说,不管是为公为私,我都会尽力帮助你,这是我的职责,知道吗?”   “这……”   “我不会接受任何人的招待。兄弟,你有什么困难?如果事情不能公开的说,那你就不 要说,我也不会听。”   “我尊敬你。”蔡智由衷地说:“小可的事,决不牵涉到暗室亏心,去年张爷负责关中 客栈一带的治安,六月梢,关中客栈出了一件命案,一位姓蔡名礼的旅客……”   “哎呀!你叫蔡智,是蔡礼的……”   “那是家兄。”   “随我来。”张巡捕挽了他便走。   在街边一家小食店里,张巡捕叫来了一壶茶。   “老弟,令兄的事,我可以详细地告诉你。”张巡捕郑重地说:“不错,那时关中客栈 是我的管区,出事那一天,是我派人催请霍捕头带人前来弹压的。”   “弹压?那是说……”   “你沉住气听我说。”张巡捕截断他的话:“这件事牵涉得广,事后受到各方的压制, 所以真象一直就没有人真正知道内情。我是听到客店中有武林人发生争斗,这才断然处置把 霍捕头催来弹压,当时令兄已经不能动弹。至于发生事故的经过,人言人殊,缺乏目击的证 人,令兄又一直不曾苏醒便去世了。知县大人审理时,一个姓夏名永胜的承认与令兄因酒醉 冲突,因而互殴受伤。姓夏的在客店养伤,一住半月,好像瘫痪了,令兄则是次日问案之后 去世的。”   “事情就是这么结案了?”   “是的。姓夏的已经官医查验过,确是四肢僵死成了残废,虽然判处了三月监禁,罪名 是酗酒互殴,但仍准许保释缓刑。”   “小可曾经打听前任霍巡检的下落,却毫无结果,张爷可否见告?”   “霍捕头是七月中旬,因病辞官的。听说他的故乡在南阳府。这样吧,我替你去查卷, 就可以知道他迁籍或是返回原籍了。”   “霍巡检会不会知道事情发生的经过?”   “我不知道,这得去问他了。”   “好,一切有劳张爷了。”   “好说好说。”张巡捕苦笑:“老弟,事情已经过去了,即使拼命查,也查不出什么结 果的,看开些吧。”   “不管有何结果,小可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哦!那位姓夏的人,后来怎样了,他的本 籍是……”   “武昌府人氏,一个小武师。在客栈治疗半月,由他的朋友接走了,走时已昏迷不醒, 很可能死在返乡途中。”   “家兄的埋葬事宜,是由官府埋葬的,埋在何处?”   “本来是交由义山善后的,后来听说由一位外地不愿透露姓名的善心人士,出面出钱葬 在北山义,办得相当风光,比由义山以薄棺草草掩埋好多了。”   “这位善心人士……”   “抱歉,我真的不知道,好像是霍捕头介绍的,他是不是知道就不清楚了。”   “总之,一切都得找到霍巡检,方能知道详情了。”   “大概是的。老弟,你真要去找他?”   “是的。”   “你明天同一时间到此地来,我把查证的结果告诉你,好吗?”   “一切拜托了。”   第二天去会晤张巡捕之前,他拜望了一些地方人士,街坊、坊长、几位长街的小地棍, 那些人皆无可奉告,一问三不知,疑云重重。   但他心中有数,从那些人冷淡而有意回避的神情中,凭他的经验,他知道其中一定有不 可告人的秘密隐藏在内,从重重疑云中,他看到了凶兆,看到了不祥的阴影。   半月后,他出现在南阳府府城的豫南客栈。   落店后不久,店伙替他送来茶水。   “老兄贵姓呀?请坐下来谈谈。”他向店伙说,取出一锭碎银放在桌上:“在下有事请 教,如果对了门路,这锭银子是你的。”   “客官不知有何见教?”店伙替他斟好茶,在下首坐下笑问:“小姓李,你就叫我李二 好了。”   “李兄,贵地有一位姓霍名汉声的人,曾经在陕西咸阳县任职巡检,去年七月告病辞职 返乡,李兄可知道这样一个人?”   “霍汉声?当然知道。”李店伙说,脸色暗了下来:“其实他不是城里人,是城南三十 里屯人氏、从小就是一个讲义气的大好人,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好人不长寿。”   “这话怎讲?”他的心向下沉,不祥的感觉冲击着他:“怎么一回事?”   “他是去年八月携家小返乡的,但回来的却是一付棺材。”   “死了?怎么死的?”   “一家大小途径汝州,夜宿客栈遇盗,被人打了一毒药镖,第二天就断了气。”   “糟了!”他沮丧地说:“李兄可知道详情?”   “谁知道呢?强盗杀人,平常得很嘛,什么地方没有强盗?敝地伏牛山里,没有一千也 有八百。”   “谢谢你,银子是你的了。”他沉静地说。   五天后,他往回走踏入汝州。   花了两天工夫,也花了三四十两银子,他从公人口中,知道了霍巡检出事的经过,而且 看到了没收入库的毒药镖形状。事情很简单,霍巡检一家八口,在悦来客栈投宿,半夜五名 蒙面强盗入侵,霍巡检一出房就受到偷袭,毒药镖击中右股,次日巳牌左右便毒发身死。   他开始清查汝州附近的盗党,发觉山里面的所谓强盗,全是些日子难过铤而走险的暴 民,根本不敢在城厢作案。下一步是打听本地武林人士的底细,希望能找出所要的线索来。   经过沉思熟虑,他定下了大胆的行动。   他不能盲人瞎马去找人,必须让别人来找他。   他迁入悦来客栈的后进上房,对面一间,就是去年霍巡俭所住的大客房,左面另两间, 是霍巡检同行的夫子们宿处。   这一进客房好像已经客满,但都是些过宿的旅客,晚来早走来去匆匆,很少有连住两宿 的客人,他目标不在旅客,因此对往来的住客并不太留意。   住进客栈的第三天,时机已经成熟,因为这三天中,他已作了良好的安排,准备工作做 得相当,城内的一些有头有脸地棍,已开始注意他这个行动显得神秘的陌生人,他也有意摆 出令人莫测高深的形象让人起疑。   右邻第三家,就是本城三教九流人物聚集的兴隆酒楼,所供应的最好宝丰酒有口皆碑, 比南阳的宝丰原产地更醇更地道。   傍晚时分,他踏上已有六成座的楼上雅座。说雅座有点不切实际,其实与其他的食桌并 无多少差异,不同的是雅座所占的位置靠窗口,地方比较宽敞而已。   酒菜是先订了的,客人也是事先约好了的。他是主人,按例先到候客。   江湖豪客的酒菜没有正式筵席那么讲究,大壶酒大盘肉,菜不时兴一个一个上,而是客 人一到就全部上桌,整张桌面摆得满满地,高兴吃什么就吃什么。   坐下不久,一阵楼梯响,上来了四名青皮大汉。   他推凳而起,在走道口呵呵一笑。   “赵兄钱兄孙兄李兄,诸位拨冗前来如约赏光,兄弟深感荣幸。”他抱拳行礼迎客: “请上坐,赵兄。”   赵大用,本地的地棍头头,绰号叫金刚勇,因为别人都把名中的用字读作勇。   “蔡兄宠召,当然得来。”金刚勇回了礼,豪爽地大笑:“哈哈!叨扰蔡兄了。”   “蔡兄是本城的贵客,咱们还没尽地主之谊,反而让贵客破费作东,真不好意思。”钱 兄打横落座,文绉绉客气地说:“说真的,咱们真没面子。”   “钱兄客气。”他在下首主位就座:“兄弟到贵地办事来的,理该主动拜码头,诸位能 赏脸光临,兄弟多感盛情。”   酒菜由三名店伙陆续送到,店伙与金刚勇这些人是熟识,自然热诚地巴结,有说有笑。   蔡智亲自执壶,不用酒杯用酒碗。客套一番,酒过三巡,场面相当热络,四个地棍表现 得十分四海豪迈。   他第四次斟酒,然后取出事先准备好的一只尺宽八寸高的长木匣,放在金刚勇的手边。   “赵兄,皇帝不差饿兵。”他的口吻露出江湖味:“些少孝敬,赵兄请笑纳,银子不 多,不成敬意。”   “蔡兄,你这是……”金刚勇盯着木匣迟疑地问:“蔡兄是客……”   “兄弟是诚意的。”他笑笑:“客居不便,一百两银子算是兄弟的心意。赵兄可以放心 的是,兄弟不敢将不法的勾当来麻烦诸位,只想从诸位口中,查证一些说重要又不见得重要 的事,如果因而有结果,兄弟这当另行致谢,务请放心收下。”   “这……蔡兄,兄弟可是一个直肠直肚的人,替人办事,讲的是无功不受禄。这样吧, 蔡兄有什么事,请提出来咱们当面参详,在兄弟能力所及,一定全力而为。办不到,兄弟也 会解释困难所在,能不能收蔡兄这份厚礼,兄弟自会斟酌的。蔡兄约咱们兄弟在大庭广众间 赐教,决不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兄弟也不会向赵兄提出见不得人的事。”他大声说,就希望全楼的酒客都能听清他的 话:“去年八月,兄弟落脚的悦来客栈,发生了一起强盗用毒药镖杀害事主的凶案,官府以 山贼行劫失风因而杀人事结案,五个蒙面贼迄今仍然毫无线索可寻。这件事,诸位想必知道 概略情形。”   “这个……唔,不错,这件事曾经闹得满城风雨,咱们在地方上混的弟兄,的确受到一 些无妄之灾。”金刚勇说:“蔡兄是为了这事而来?是站在哪条线上说话?”   “被害人是曾任职陕西咸阳的巡检,姓霍,是兄弟的一门表亲。”他神色凛然:“官府 草草结案,死了的人九泉难以瞑目,兄弟不才,要设法把凶手揪出来偿命。”   “蔡兄。”金刚勇摇头苦笑:“不瞒你说,这件事兄弟无能为力,帮不上忙。血案发生 之后,咱们有不少人吃了不少冤枉苦头,所以咱们不甘心,发誓要将凶手找出来用私刑了 断。可是,凶手蒙了面,来去无踪无迹……”   “兄弟已得了不少线索,从咸阳至南阳,千里迢迢寻踪觅迹,已经掌握了有利线索,在 在皆证明是一恶毒的杀人灭口阴谋,凶手是在贵地所收买的刺客。”   “这……”   “兄弟从客栈客房的布局,凶手可能出入的部位,已看出凶手的高来高去轻功身法相当 高明,武艺相当了得。舍表亲练了一身软硬功夫,机警精明经验丰富,即使武林一流高手, 想光明正大向他攻击,也不见得可以占上风。”他掏出一枝五寸三棱泛灰色的镖放在桌上: “因此,只有用人引诱,由另一人以毒药镖偷袭方可成功。诸位请看看,这种镖诸位眼熟 吗?”   镖在四个人手上来回传观,四个人不住摇头。   “这种镖分量中等,适合一般武林人使用,在任何兵器店,都可以订制,每枚要不了一 两银子。”他进一步加以解释:“诸位请留意,镖尖下三分,故意用利器敲了几个小孔,以 便附着毒药。真正使用毒镖的高手,镖必定是特制的,并不借锋利伤人,所以用脆钢毛铸再 加磨,本身就带有许多微小的针眼小孔,经毒液久侵,镖本身就饱含剧毒。这支镖却是临时 敲出小孔醮药使用,而且是一无暗记二无标帖的平常钢镖,所以知道凶手是怕被人看出破绽 也预计不可能将镖收回,因此用这种镖来行凶,换用钢镖并不简单,不难找出线索,只要找 出附近善用这种份量与大小差不多的使镖人,与及对毒药颇有经验的武林健者,就可以向凶 手接近一大步了。诸位,贵地附近百里内,包括宝丰与洛阳,有否这种身手高明的人物,尚 请见告。”   四个地棍你看我我看你,似乎在交换心中的疑问。   “贵地并不是什么太复杂的水旱码头,不难查出有利的线索。”他继续解释:“有哪些 人具有高明的身手,诸位心中有数。在衙门、客店、酒楼饭馆,兄弟将请人暗中留神,调查 以往有哪些江湖道上,声名狼籍的武林人物,曾经明暗间与贵地的人士有所往来。任何一件 事牵涉到两个人,就不算是秘密了,对方有五个之多,这件事早晚会泄露出来的。兄弟在南 北各地,也安排有暗中调查的人,哪怕是花上十年八年岁月,兄弟也要把凶手揪出来要他们 偿命。老实说,诸位也有涉嫌的可能,如果能帮助弟兄进行调查,就可以证明诸位是清白 的,兄弟调查的方向就不至于错误了,这是很重要的事,相信诸位也希望把这几个家伙查出 来的。”   一番话软硬兼施,分析也相当深入。   “好,兄弟答应你着手调查。”金刚勇慨然说:“一有消息,兄弟就会至客栈奉告。蔡 兄打算在敝地逗留多少时日?”   “不一定,至少近期还得深入查证、兄弟有的是时间。在江湖朋友身上,兄弟已放出消 息,以重金悬赏。诸位也一样,因所供消息而查出凶手,一千两银子为酬,储款以待决不食 言。”   “真要查出凶手,蔡兄准备报官吗?”   “报官?不,赵兄,兄弟还有一些朋友,自会替死去的人讨公道的。”   “那就好,咱们真不愿意沾上官司。”   “赵兄,咱们一言为定。”他倒酒:“现在,咱们喝酒,兄弟敬诸位三大碗酒,先干为 敬。”   要不了多久,消息已传遍全城。   钓饵已经装妥,就等鱼儿来上钩舌食。   第二天傍晚就有了结果,金刚勇派人送来一份去年八月左右,途经汝州的武林高手名 单。他告诉来人,八月左右经过的人嫌疑很小,请调查七月左右途经当地的声名狼籍江湖豪 强。   人算虎,虎也算人,谁落入对方的算计中,谁就是输家。   一天,两天,时光就在这密云不雨的沉闷气氛中消逝,终于有人被这种气氛逼得受不了 啦!   这天近午时分,三名像貌凶猛的人,踏入悦来客栈的店堂,找一位店伙带路,直趋蔡智 留宿的上房。   客店的旅客来来往往,谁也懒得过问旁人的闲事,也不想打听邻房住进了些什么人,进 出的绝大多数都是流动性极大的旅客,草草住一宵便各奔前程,天黑来,天没亮就动身启 程,谁有闲工夫过问邻房的旅客是何来路?   霍巡检从前住过的客房,两天前就有客人进住。   该走的旅客都走了,近午时分不是落店的时光,所以整座旅舍显得冷冷清清,少数小住 的旅客也深居简出很少在外走动。   蔡智也不例外,他在房中拨弄一把刚买来不久的十三柱阮咸(月琴形四弦琴)。   琴声没有琵琶清脆,但清幽则略胜一筹。他是行家,指法相当熟练。   叮叮咚咚一阵音符从半掩的房门传出,接着,低柔的如泣如诉的歌声充溢在天宇下:   “冬去春来,转眼间,又伤春去也。   朝朝暮暮,暮暮朝朝,时光一去永不回;堂上萱,头上白发又添几许?倚闾北望,暗计 儿归期。   北地苦寒;问吾儿,冬来寒衣曾添否?   妆楼高处不胜寒,暗思量。竹马青梅,爱侣凭栏千,问天苍:吾爱,今在何方?知否纤 女深闺。   “念檀郎?愿郎君岁岁平安,岁岁平安,早日赋归装。”   琴声一变,歌声也一变。   “风云变色,起自盛夏中落日斜阳。   孤魂缥缈,客死他乡。   黄泉路上好寂寞孤单。   关山万里,天人永隔,难奢望魂兮归来。   萱望断秦楼月,爱侣泪尽楚湖西。问人生,至此凄凉否?”   脚步声止于门外,琴声歇声仍在呜咽。   门推开了,三位不速之客毫不客气地进入房内。带路的店伙,默默地惶恐地退去。   “阁下,你知道咱们为何而来吗?”为首的虬须中年人,鼓着大牛眼沉声问。   他巡坐椅直,瞥了三人一眼,慢慢地松了琴弦,徐徐将琴放在椅旁的茶几上。   “在下不知道你们为何而来,却知道在下来为了什么。”他往椅背一靠,傲然地说: “有什么话,你说好了,在下的听觉灵得很,大声小声悉从尊便。”   “你阁下在本城放了一把野火。”   “你说得完全对。”   “每一位练武的人,都被你的野火烧得不是滋味。”   “阁下也被烧得不是滋味吗?那就表示阁下涉有重大的嫌疑。清者自清,浊者自 浊……”   “住口!你……”   “你阁下一付霸王嘴脸,看起来就不像个正人君子。”   “该死的……”   “闭上你这杂种的狗嘴!”他一蹦而起,破口大骂:“少在蔡某面前耀武扬威。我警告 你,我找的是武林中最卑鄙下贱的武林败类。不是强龙不过江,蔡某敢赤手空拳孤身来到贵 地追凶,就敢挺起胸膛,应付不肖之徒的任何挑战。我知道你是谁,西关外榆树脚的灵官裴 杰,一个跑了几年江湖的二流武朋友,不坏也不见得好。幸而在下知道你人虽然少见识无知 毛躁,但还不至于甘冒大不韪被人唆使做凶手刺客,所以懒得和你计较。”   “哼!你……”   “你是逞英雄强出头,听信闲言闲语,毛脾气来了,要气势汹汹赶蔡某早离疆界,是 吗?”   “你明白就好。”   “一点也不好,阁下,赶快离开,在蔡某未动杀机之前赶快离开,以免枉送性命。”他 阴森森地说,虎目中焕射出一种可惊魂慑魄的可怕光芒,涌发出一种令人战栗的神秘气势。   灵官裴杰打一冷战,在他的可怕目光逼视下胆战心惊,情不自禁退了两步,脸色一变, 像是见了鬼,突然转身举手一挥,踉跄而走。   “裴兄,怎么啦?”一位同伴同出讶然惊问。   “不要去招惹这个人。”灵官裴杰仓惶地说。   “不赶他走?”   “赶他走?你去吧。”   “你……”   “快走。”   “那小子怎么啦?”   “他的目光好可怕,像是来自九幽地府的鬼魂,那浓浓的杀机直令人心中发冷。我不要 见这个人,不要,他简直就是自地狱深处窜出阳世的魔鬼。”裴杰语无伦次地急急说完,脚 下一紧。   天黑了,店中今天旅客似乎少了些。   乌云密布,掌灯时分,风走了,隆隆的春雷声一阵比一阵紧。二更初,暴雨终于光临。 这种天气,室外活动无法不停止。   两个黑影出现在对面客房的屋顶,一身夜行衣水淋淋地湿透了。   “咦!那小子房中怎么还有灯光?”一个黑影低声说。   蔡智房中一灯如豆,微弱的灯光从明窗透出,已经是三更正末之间,大雨滂沱,全店的 旅客皆已安眠,连所有的廊灯也因风大而熄灭了,他房中的灯光,是全店唯一的光亮所在。   “恐怕这小子睡觉时忘了熄灯。”另一名黑影说。   “不可能的,店中用的都是菜油灯,如果忘了熄,灯便会愈烧愈旺,最后油尽甚至会引 起旺火才突然熄灭。看灯光暗淡,这小子定然是个胆小鬼,晚上点了灯睡觉的。”   “胆小鬼?”同伴冷冷地说:“胆小鬼会孤家寡人跑遍天下缉凶?灵官那些人恐怕说对 了。”   “说对了什么?”   “这小子武功深不可测。他点灯来引诱我们进去,像灯火招引飞蛾。”   “这……”   “咱们不要上当中他的圈套,走,下次再来。小心脚下打滑。天杀的!这么大的雨,今 晚真不应该来。”   久久,房间悄然而开。   蔡智出现在门廊柱旁,猫似的留意四周的动静。   “奇怪!怎么这些家伙失了踪。”他喃喃自语:“先前分明看到屋顶上有人。”   他等得心中生疑,忍不住冒雨踱入院中,希望将敌人引出来。片刻间,他成了落汤鸡。   没有任何动静,除了风雨声之外,一无所见。   对面客房一排五间,声息毫无。   他跃登瓦面,蹲在脊角凝神四面观察,一无所见,来人的确已经失踪了。   “他们相当小心,我碰上了极机警的高明对手。”他向自己说。   他不能在雨中久候,便飘身而下。   廊下人影来势如电,双方接触快速绝伦,没有空间可以闪避,对方显然正在全力发起袭 击。   他双脚沾起,随势下蹲再向前伏,双手沾地,腿已闪电似的扫出。   来人身材矮小,反应极为迅疾,一掌落空下盘受袭。已无法退避,立即跃起前扑,间不 容发地避过一腿,下降时双手着地,身形前滚远出两丈外,奇快地挺身而起,转身掌发回龙 引凤。这一记超越避招的冒险身法,的确令蔡智暗暗佩服。   他已转身追到,恰好发掌追击,噗一声响,双方的小臂接触。   矮小的身影手上的力道虽然很沉重,但比他差了一大截,被震得斜冲丈外,脚上站立不 牢,太滑了,叭一声摔倒在水泥中再向前滑。这一跤摔倒,等于是第二次倒地,院子里水深 两三寸,原来光滑的泥地成了泥水池,人自然成了泥人。   不等他扑上擒人,另两名矮人身影已电射而至。黑夜中而且大雨倾盆,视线本来就不 良,眼中有水视线也有扭曲的现象,双方皆凭经验与本能搏击,一接触就形成近身相搏,下 手不留情。   “噗噗啪!”拳掌着肉声迸发,三个人缠上了。   两个矮小的身影两面一分,又重新扑上。   他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身形,原来是两个穿紧身的女人,难怪身材矮小,起初他还以为是 孩子呢。   他不能下重手,他不相信这三个女人是刺客,因为三个女人都没带兵刃。   被震倒的第一个女人爬起来了,也加入围攻。   缠斗片刻,他在三个女人的快速围攻中闪动自如,用上了轻灵的游斗术,有如蝴蝶穿 花,不时在对方的双臂肩膀不轻不重地拍上一两掌,逐渐摸清了三女的进攻默契。   三个女人终于知道碰上了可怕的劲敌,被逗弄得团团转,脚上泥水四溅,愈来愈滑,好 几次几乎自己滑倒,有点受不了啦!   “小春,回房取剑。”一位女郎急叫。   他一怔,斜掠出丈外。   “住手!”他沉叱:“你们是旅客?”   三个女人本能地停步,其实也无法继续进击了,浑身水淋淋,狼狈已极。   “你……你是什么人?一而再在屋顶上来来去去,想干什么?”叫小春回房取剑的女郎 问,呼吸已有点不平静。   “你们是住在那间房里的旅客?”他指指霍巡检曾经住过的客房问。   “是呀!你……”   “见了鬼了!”   “你才是鬼!”女郎比他还要凶:“偷风莫偷雨,你这笨贼连规矩都不守……”   “笨贼?”他笑了:“你们有什么好偷的?见鬼!你以为我是偷香贼吗?”   “你……”   “我是你对房的旅客,就是有灯光的那一间。”   “我不信,你……”   “不信你何不跟来求证,只怕你不敢进房……”   “你……”   “算了,我是追人出来的。三位的拳脚真不错,下过苦功,江湖上大可去得,足以跻身 武林一流高手之列。要不是雨天泥泞,你们定可支持游斗百招。”   “哼!你的口气好托大。”   “不是托大,而是事实。你们有此成就,已是难能可贵的。姑娘们,晚安,抱歉打扰你 们了。”   他抱拳一礼,转身大踏步回房而去。   三女呆立在雨中,目送他入房关上房门方回转客房。   天亮了,雨还在淅沥沥地下。但绝大多数的旅客已冒雨登程。三位女客没带有伞,也没 带有蓑衣,只好留在客店等待天晴上道。   蔡智在房中进早餐,他忘了昨晚与三位姑娘误会交手的事,懒得出房走动。昨晚刺客来 而复去,胆小鬼半途而废,颇令他失望。他并不急,他有的是时间,这些家伙早晚会来的。   巳牌初,雨已经停了。房门突然传出叩击声。   拉开房门,他心中一动,好家伙,试钓饵的人来了。   五个大汉像崩山一样直撞而入,气势汹汹。   他心中已有打算,故意装出全力阻挡的凶狠像。可是,挡不住五个大汉。领先那位仁兄 高大得像大门神,肩膀顶肩膀把他直顶退至房中间的八仙桌旁。   故意示弱不易装得逼真,但他装得极为神似。   五大汉围住了他,虎视眈眈像猛虎注视着可怜的羔羊。   “金刚勇高估阁下了。”顶退他的大汉傲然地说:“你如此而已,去你娘的!”   “你要干什么?”他色厉内荏强作镇定问。   “干什么?哈哈!”大汉怪笑:“我们门神五霸来赶阁下走路,不许你在汝州乱放野 火,你已经把咱们汝州搞得鸡犬不宁,我们门神代表本州的武林朋友,赶你阁下滚蛋,有多 远就走多远,永远永远不要再来。”   “你……”   “废话少说,赶快卷行李,在下要看你结帐,亲送你出城离境。”   “如果在下不走呢?”   “不走?笑话了,打断你的狗腿,抬上车行的长程骡车把你载得远远的。”   “凭你们五个人吗?”   “呸!你少臭美,我们一个人,就可以让你灰头土脸,把你打个半死。”   “在下却是不信,咱们院子里见。”他说,举步往外走,是从五个人的空隙中钻出去 的,表示他有点心怯,不敢排众而出:“在下让你开开眼界。”   院子里积水已经退尽,但仍然泥泞,其滑如油,一脚踩下去泥水吱吱响。   “来来来!”他站在泥泞中点手叫,脸上有怯容。   大门神挥手示意,要四位同伴在廊下等候,整整腰带,昂首阔步做然踏入院子,一步步 向前接近,一双大手向前一伸,摆开了双盘手架式。   “太爷要打断你的狗腿,说一不二。”大门神狞笑着说,无所惮忌地贴身逼进。   蔡智不再示怯了,已经将人诱出来啦!   快,快得令人目眩,他抢先动手了。   “有人要倒楣了!”对面廊下传出娇呼声。   大意轻敌傲然不可一世的大门神,做梦也没料到他敢抢先动手,再没料到他的手脚来得 那么快。本来,双盘手是最佳的守门户功架,可防御任何方向的进攻,只要作小幅度的封 错,对方决不可能从中宫攻入。可是,大门神的一双手却似乎失去了作用,封挡不住狂风暴 雨似的重拳排空进入,门户洞开,封不住架不开硬着头皮挨揍。   “噗噗噗……”铁拳着肉声暴响,声数无法分辨,打击太快了,每一拳及体不是一击了 事,而是连续数拳,挨一招等于连中数拳。   小腹、肋、肚腹、胸口、下颏、双颊……可怜的大门神绝望地挥动着双手,狂乱地招 架,被打得连连后退,最后脚下一滑,砰一声像是倒了一座山。   他一脚踏住大门神的右膝,将拳头举至口边吹口气。   “太爷也要弄断你的狗腿,礼尚往来,说一不二。”他不住阴笑:“忍着点,老兄。”   “啊……”大门神狂叫,口中鲜血不住流出:“放……放我一……一马……”   大门神的四名同伴,被这种一面倒的疯狂打击惊得魂飞魄散,浑身冒冷汗,四肢发软, 忘了上前抢救,更忘了拥上群殴,惊呆了。   “你还要赶在下走吗?”他脚下停止用劲。   “在……在下不……不敢……”大门神声嘶力竭地答。   “其他的人呢?”   “在下劝……劝告他……他们回……回避你。”   “好,希望你能办得到。”他收回脚:“再有人来找晦气,决不轻饶,你给我滚!”   四位仁兄架起了浑身已软的大门神,丧家之犬似的拔腿飞奔而走。   对面廊下站着三位俏女郎,四面回廊也有一些旅客看热闹。   “兄台,别来无恙。”中间似曾相识的美丽少女,羞笑着行礼:“昨晚摔那两跤,一点 也不冤,我知道,你是手下留情。”   “呵呵!原来是你。”他恍然大笑:“早知是你,该手脚更放轻些怜香惜玉啦!”   “你的嘴好缺德。”女郎羞笑:“你在姑娘们面前说话,总不忘语气带些轻薄吗?去年 在咸阳你说的那些话,真像个玩世不恭不理会世俗的狂徒。”   “呵呵!这样才能让姑娘们把我看成毒蛇猛兽,可以减少很多麻烦。说真的,昨晚得罪 了。呵呵!头上的烂泥巴洗干净了?来吧,到我房里坐,大白天,不要紧的,除非你怕蜚语 流长。”   “人生何处不相逢?我又遇上你了,你吓唬不了我的。”女郎欣然说,领着两位侍女绕 回廊走来:“兄台,你引诱那个大笨牛挨揍,真是有失君子风度。”   “在房里打斗,我的行李岂不遭殃?”他踏上走廊相迎,推开房门:“请进,我去叫店 伙沏茶来。”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这位姑娘,正是在咸阳被武威堡梅少堡主,突然用绝学击伤的天 香姹女。   店伙送来一壶好茶,姑娘落落大方地与他品茗倾谈。通名毕,姑娘自称姓班,班秀媛, 两位侍女一叫小春,一叫小洁。但隐下了自己天香姹女的绰号,自称是奔走江湖寻觅失踪三 年的兄长,几乎跑遍天下的江湖人。兄长叫班康祥,在江湖行道失去音讯。谈说间,说及昨 晚的事故经纬。班秀媛主婢是薄暮时分落店的,半夜听到屋顶有声息,暗中留了心,还真以 为是偷香贼呢。   蔡智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大丈夫行事恩怨一肩挑,他诿称与本地的武林人有些私人 恩怨要了断,因此不论昼夜,皆有不三不四的人前来生事,小意思。   “这地方的武林高手我颇有认识,我帮你。”天香姹女慨然说。   受人之恩不可忘,武林朋友恩怨分明,天香姹女表示拔刀相助,蔡智毫不感到意外。   “谢谢你的好意。”他笑笑说:“盛情心领了,我不能接受你的帮助。小丑跳梁,用得 着割鸡用牛刀来对付他们?放心啦!那个什么大门神回去如此这般一说,汝州那些自命不凡 的武林豪客,敢来讨野火的就没有几个了,我应付得了。”   “我知道你应付得了,汝州没有几个真正称得上出类拔萃的武林高手。”天香姹女睥睨 着他:“蔡兄,你这人好自私。”   “什么?我自私?你……”   “我说错了吗?”天香姹女截断他的话:“不让受过你的恩惠的人回报,让别人永远背 上一份人情债,不是自私又是什么?”   “哦!你真会说话。”他笑了。   “还有一件事,大概也与自私有关。”   “还有什么事?你有完没有?”   “任何事都藏在心里,不让朋友分享你的快乐、悲伤与忧愁,假使你真有朋友的话,恐 怕也没有几个。”   “我有朋友,但他们不是蔡智的朋友。”他脸上有不快乐的神情:“我让朋友分享我的 快乐,但不让朋友分担我的悲伤和忧愁。”   “蔡兄。”天香姹女真诚地说,握住了他放在桌上的手:“把我看成蔡智的朋友吧。人 是应该互相帮助的,一个人的力量毕竟有限。我不知道你的过去和未来,但我肯定地相信, 现在的你,所行所事一定是光明正大的,不管你与任何人为敌,你一定是站在正义的一方。 我如果看错了,就让我错一次吧,人不可能永远不犯错的,我要坚决地帮助你,不管你愿意 不愿意。”   “你……”   “如果你不接受,我会和你反脸成仇。”   “这……是威胁吗?”   “是的,我是很任性的。”天香姹女无畏地凝视着他:“孔圣人说:唯小人与女子为难 养也,我是女子,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你要我做一个挟恩要胁的人吗?”   “你这种心理真有一点不正常。”天香姹女白了他一眼:“你曾经要胁过别人吗?不, 你不会,你把自己看成万能的神灵,把自己看成……”   “好了好了,女人就是多嘴。再让你往下说,我就会被你说成不是人的怪物了。”   “那你是答应我了?”天香姹女欣然问。   “我可没说。”   “那我还得说……”   “一个条件。”他让步地说。   “一万个条件我也会答应你。”天香姹女兴奋地说。   “你只许动手不动口,尤其不要多问。你一同,走漏了风声,以后我恐怕永远找不到线 索了。”   “信誉保证。”天香姹女欣然说。   “好,我先谢谢你。现在我把重要的事告诉你,知道目标才能办事。去年八月,你住的 那间客房一位旅客,被五个蒙面人行刺暗杀,用毒药镖偷袭得手。据我的判断,凶手很可能 是本地的武林败类,而主使凶手的人可能与另一件血案有关。我要将他们引出来,引蛇出洞 的工作已进行得颇有进展。你帮我捉人,在一旁留神埋伏,如何?”   “要不要这个?”天香姹女打出开杀戒的手式。   “目前不要。”他眼中出现阴森冷酷的神情:“以后,就难说了。”   “好,我将全力而为。”   “谢谢你,还有小春小洁两位姑娘。”   “蔡爷,小婢不敢当。”小春笑说:“看了蔡爷痛打大门神的可怕气势,小婢这才知道 蔡爷昨晚手下留情。”   “小春,以后他动手揍人,尤其是发怒时出手,你最好躲远些,免得吓坏了。我们看到 的情景,是他没动怒时惩戒性的手法,他真正发怒时,保证天崩地裂。”天香姹女睥睨着他 说。   “其实我很少动怒。”他也笑笑:“愤怒会令人丧失理智。当面对强敌时,冷静就是制 胜的机契。快午间了,我去找店伙置膳食,让我作东,好吗?”   “我们三人是很馋的。”天香姹女灿然一笑。   “放心,我的钱囊是相当丰盛的。就在这里进餐,你们有意见吗?”   这是有内外间的上房,床设在内间,外间本来就当作起居间或客室,必要时可以另加床 铺。   “客随主便,你是主人。”   接近才能将人的距离拉近,接近才能将意见沟通,两人这一结成知交,点燃了焚天烈 火。   当晚平安无事,仅金刚勇派人送来一些并不重要的线索。但这些线索足以对某一些人构 成威胁,地头蛇们的消息是相当灵通的,蔡智这条路是走对了。   次日一整天,蔡智在外面奔波,傍晚方返回客栈,关上房门睡大头觉。   起更时分,客店的旅客仍在忙着安顿。蔡智的客房,传出四弦琴动人心弦的旋律,和充 满凄切悲愤的歌声:   “冬去春来,转眼间,又伤春去也。”   朝朝暮暮,暮暮朝朝……   萱望断秦楼月,爱侣泪尽楚湖西;问人生,至此凄凉否?”   --------------------------   无涯 扫校, 旧雨楼 独家连载 旧雨楼·云中岳《无情刀客有情天》之“先声夺魄”——谋而后动、吓毙游龙 云中岳《无情刀客有情天》之“先声夺魄” 谋而后动、吓毙游龙   对面客房中,天香姹女坐在黑暗中,面对向着院子的明窗,两行清泪默默地下香腮。   “小姐,他是个伤心人。”一旁的小春低声说。   “是的,我有点害怕。”天香姹女叹息着说。   “害怕什么?”   “仇恨。”天香姹女又是一声叹息:“仇恨可令人盲目,仇恨之火可摧毁一切,如果他 大开杀戒……”   “小姐,他不会的。”小春肯定地说:“时间可以冲淡仇恨;已经过了一年岁月,他的 行事愈来愈稳重,便可证明他不是一个控制不了自己的人,问题是,小姐,我们不知道他的 底细。”   “我不需要知道,我信任他。”   “小姐,你……你是否对他……”   “不许胡说!”   “小姐,我只耽心他那所说的话。”   “什么话?”   “他说:这样才能让姑娘们把我看成毒蛇猛兽,可以减少很多麻烦。”   “这……”   “这表示他不愿与姑娘们接近,一个不愿被情爱牵缠的风尘铁汉。”小春语气不稳定: “也许,他家中已有妻室。小姐,言为心声,在这种人身上动情太危险了。”   “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天香姹女的声调有点不耐:“简直就在胡说。我只是还他一 条命的债,如此而已。”   “小姐,真的?”   “死丫头,你……”   “咦!小姐,真的有人来了,准备出去。”   明窗已留了几个可以监视外的小孔,房中漆黑,外面两处廊口各挂了一盏灯笼,所以可 以看到外面的动静。   客店中人声渐止,走动的人渐稀,不时有一两个店伙匆匆来去,旅客零零星星地出入。   廊口有一个店伙打扮的人,闪在一角默默地察看蔡智那一排客房的动静。打扮虽是店 伙,但神韵却不像。   “看风色的。”天香姹女说。   不久,另一名店伙提了一只食盒,经过蔡智那一排客房,从另一端的廊口出去了。   蔡智的房中,明窗仍有微弱的灯光,歌声和琴声早已静止,房中声息全无。   久久,夜深人静。   瓦面,传出极轻微的声息。这种没设有承尘的房间,屋顶有猫经过,下面的人如果留心 亦可察知,人毕竟不是猫,轻功再高明也瞒不了行家。   这一面的院角暗影中,蹲伏着一个人,像草丛中隐伏的毒蛇,正在准备发起致命的攻 击。   两个以黑巾蒙面,穿了夜行衣的人,像猫似的到了帘上方,轻灵地飘落院中。   进入走廊,一个贴在窗下,一个贴在门侧。   一具喷管口,轻轻刺破窗纸塞入房内。   片刻,窗下那人打出手式。   门侧那人拔出一柄锋利的匕首,小心地削切门的闩口,手法极为熟练,连木屑堕落也没 有声息发出。接着,从削开的缝口插入匕尖撬门开。   门一分分地悄然而开,窗下那人老鼠似的贴地窜入房内。里面砰一声大震,油灯乍熄。 窜入的人接着鱼跃而出,手着地立即滚至院角。   守在门外的一人一声冷叱,向房内打出几枚暗器,倒跳入院子,一声金鸣,拔出了背上 的长剑立下门户。   房内传出声息,大概有人碰倒了被弄翻的桌和凳。   两处廊口的灯笼,突然熄灭。   在院中扬剑候敌的人吃了一惊,四周一暗,就无法吸引房内的人冲来啦!   两廊口分别踱出两个朦胧的人影。   伏在院角的人,突然嗯了一声,头向下一搭,手一松,跌出三枚毒药镖。接着香风扑 鼻,人影从天而降。   刚才滚到院角爬伏在地的人,大吃一惊虎跳而起,尚未站正身躯,仰面便倒。   三个人影分立三方,围住了站在院中扬剑诱敌的人。   同一期间,房间内踱出蔡智高大的身影。   “五个人,只剩阁下一个人了。”他站在廊上说,举步跨入院子。   “砰!”前廊口那位黑影,丢出一个昏厥了的人。这黑影是小春。   后廊口的小洁,也丢出一个人。   天香姹女击昏了两个准备用暗器袭击的人,她是从瓦面向下攻击的。   院中的人失措地转身回顾,发觉自己的处境不妙,身形一挫,剑猛地一振,腾空而起, 要从屋顶脱身。   蔡智几乎在同一瞬间飞跃而起,计算得极为准确,半空中双方相遇,主度恰与檐齐。   剑啸乍起,剑虹电射。   蔡智身形一顿,突然从剑虹的空隙中冲入,一声冷叱,一掌拍在黑影的右肋下。   两人同向下疾降,蓬一声大震,黑影像石头般摔落,剑丢了,人也起不来了。   “把他们弄走!”他轻叫。   他一肩扛一个,三女分别各带一个人,带着俘虏上屋而走,离开客店消失在茫茫夜色 中。   东门南端约里余,城根下小巷底有一座小庙,平时只有一个香火道人在内照料,附近百 步内没有人家,小巷住的都是靠打零工维生的贫户,天一黑就没有人在外面走动了,整条巷 子没有一盏门灯,夜行的人必须提灯笼照路。   神案上的长明灯挑亮了些,小小的殿堂仍然昏暗,鬼气森森,真像是森罗殿。   五个中年人在神龛前一字排开跪倒,一根长木背在五人身后,手反绑与脚捆在一起,连 着木头捆牢,五个人任何一人移动,也将带动其他四个人。   三位姑娘站在一旁,小殿中幽香扑鼻。   每个人在前,摆放着俘虏的刀剑匕首和暗器,还有百宝囊。中间那人面前有三枝钢镖, 但不是三棱淬毒镖。这人暴眼大鼻鲶鱼嘴,满脸黑麻子。   蔡智将人安置妥当,拾起一把长剑拔剑丢掉鞘。   “你是第一个。”他的剑贴上了最右首一名中年人的左耳:“在下问口供,如有与在下 所得的消息不同,虚招一件事,卸一件零碎,决不宽贷。你姓什名谁?”   “万……万豪……”那人有气无力地答。   “谁是五个人的主事人?”   “管……管彪,麻……麻面彪。”   “你们奉谁主使前来行刺的?”   “这……哎唷……”   左耳掉下来了,鲜血淋漓,剑换在右耳上了。   “说!”蔡智冷酷地沉叱。   “哎唷……在……在下是受麻面彪邀来的,饶我!”   “他怎么说?”   “说……说要替……替咱们汝州武林同道出……出一口气,来……来赶你走……”   蔡智移到中间的麻面彪面前,冷笑一声,剑尖搭在对方的鼻尖上。   “你练了几年镖?”他问,语气奇冷。   “十……十二年。”麻面彪心惊胆跳地答。   “你有几个儿子?”   “这……两个……”麻面彪惊出一身冷汗,几乎在迟疑间丢掉鼻尖,真没料到他会问这 种不相关的问题。   “他们活得怎样?”   “很好。”麻面彪不再心慌了。   “谁主使你来的?”   “是……是我……哎……”   鼻尖剖成两爿,鲜血泉涌。   “谁主使你来的?”剑尖搭在左颊上:“快招!”   “是……是旋……旋风单单大风。”麻面彪绝望地说。   “去年八月,陕西咸阳的退职霍巡检途经此地,五个埋伏行刺的人中,有没有你?”   天香姹女一惊,霍巡检三个字令她脸色一变。   “我……请慢!我……我只负……负责把……把风,在……在前廊口。”麻面彪只好招 供,因为剑尖已顶破面颊,再晚一刹那那颊肉便会绽开。   “谁是主谋?”   “真的是单大风,他……他握……握有我的把柄,我……我不敢不听他的。”   “他为何要刺杀霍巡检?”   “皇天在上,我……我真的不知道,饶我!这次他要我找几个人来,不然……”   “不然怎样?”   “他要揭发我三年前在河南府犯案的事,我……我不敢不听他的。前晚我们就来了,一 是雨太大,二是你房中的灯光令我们犯疑,所……所以……”   “单大风的毒药镖是向谁学的?”   “郑州的毒手魁星郑雄,这是我无意中知道的。”   蔡智不再多问,制了五人的昏穴,吹熄灯火,跳上庙门跳窗而走。   四更天,城北五里亭东面半里地的北乡双槐树单家。这条路进入山区可通登封,虽说是 小径,其实可通车马,只是旅客不多,白天只有四乡的人进城,天一黑便鬼打死人,不时可 以碰上到村落冒险猎食的狼。   蔡智已从金刚勇那群地棍口中,摸清了本地群雄的一般状况,尤其对几个不时出外闯 荡,声誉不见佳的人留了心,所以对双槐树单家的旋风单不算陌生。   单家是一座仅有二十余户人家的小土寨,全是单家的族人。旋风单在此地辈份不大,但 却是最富有的一家,在江湖颇有名气,与人交手不论拳脚兵刃,攻势颇为快速猛烈,所以绰 号叫旋风。这位仁兄不时到江湖走动,结交了不少不三不四的朋友,钱财愈来愈多,地也愈 买愈多,十余年来,赫然成为本地的财主之一。至于饯是怎样赚来的,他没说,也没有人敢 问。至于这家伙会用毒药镖,知道的人就没有几个了。   旋风单早些年新建了一座大宅院,家中经常接待一些过境的武林豪客,也经常有些来路 不明的人留在家中寄食,族中的父老兄弟历来不加过问,也不敢过问。   四个人影飞越丈余高的土寨墙,引起一阵疯狂的犬吠,寨中大乱。   远远地,传来了州城钟鼓楼发出的五更初更鼓声。   前厅与后面二进内厅之间,有一座大院子,两厢外有回廊。院子里栽了一些盆景,中间 可以当作练武场,旋风单天没亮一定在院子里练功,而且练得很勤。   当众犬狂吠时,单家已有了动静。   蔡智鬼魅似的出现在天井,也轻咳了一声。   “朋友夤夜光临,有何贵干?”黑影一边慢慢接近一面问:“单家虽是小地方,难道接 待不了朋友吗?好像屋上还有人,何不下来谈谈?”   “旋风单该起来了吧?”蔡智阴森森地说:“好朋友来了,他该出来迎客的。”   “朋友是……”   “蔡智。当然,这只是平时的姓名。对真正的同道,另有名号。”他手中的剑往地下一 插:“在下为何而来,他应该知道的。”   内堂有人降阶而下,前进的后厅门了出来了几个人,两厢也有人陆续出现,布下了重 围。   对面,六名高高矮矮的人,拥簇着鹰目炯炯,虬须戟立的旋风单,腰间佩了一把狭锋单 刀,威风凛凛杀气腾腾,长像和气魄都相当吓人。   “你来干什么?”旋风单厉声问:“该死的狗东西!你好大的胆子。”   “麻面彪五个人完了。”他眼中有令人心悸的冷电:“在下来通知尊驾的,他们都招了 供。”   “你……”   “他们说,你旋风单是很有种的,敢作敢当,在江湖名号响亮。”   “你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在下的意思,不会狡赖吧?请明白见告,你与霍巡检有何不解之仇,看你杀他 的理由是否充分,在下不是不讲理的人。”   “没有什么理由好讲,杀就杀了。”   “你承认是你杀的了?”   “不错,你也得死。”   “好,那就没有什么好说了,血债血偿,来吧,我等你。”   一名高瘦的中年人举步出列,三角眼厉光闪闪。   “你是什么东西?”中年人拔出所佩的护手钩,用沙嘎的嗓子说:“小杂种,看我断魂 钩应宗棠能不能钧散你一身贱骨头?”   “但愿你的钩很利。”他拔出所佩的剑:“上吧!你等什么?骂得痛快,你是嘴上逞英 雄……”   一声冷叱,断魂钩疾冲而上,护手钩走中宫吐出,虚招中隐含杀着,诱他出剑封架。   他丝纹不动,剑垂在身侧屹立如山。   钩在他身前尺余突然止势,见他冷然屹立浑如未觉,可把断魂钩激怒得愤火中烧,钩招 不变,加了五成劲猛撞他的胸口,速度似乎增加了十倍。   “铮!”金鸣震耳,护手钩以更快的眩目奇速,向上崩飞三丈高,翻腾着飞向右厢的瓦 面。   这瞬间,断魂钩冲势倏止,脚下大乱,总算稳住了马步,右手五指皆被震断,手掌也骨 开肉裂,胸膛距蔡智不足三尺,几乎撞上啦!想躲闪已来不及了。   蔡智挑飞护手钩的一剑余势未尽,剑斜举在左前方锋尖朝天。他眼中,慑人心魄的厉光 突然焕发。剑光一闪,快速地下拂,无情地掠下。   断魂钩的脑袋,被砍掉了一半,剑劲道太猛烈,竟然把上半部脑壳震飞了。   “换一个来。”他冷酷地说,剑斜伸在右后方并未收回,似乎刚才并未发生任何事,对 身前丢了一半脑袋的断魂钩视若未见。   终于,断魂钩的尸体仰面倒下了。   这冷酷无情的一剑,可把四周十八个人惊心浑身毛发森立,脸无人色。   他本来可以活擒断魂钩的,但无情地用剑解决了。   旋风单大骇,感到浑身发冷。   “咱们一起上,碎裂了他!”旋风单狂叫,拔出狭锋刀:“这小畜生好狠,咱们替应老 兄报仇。”   蔡智剑向前一拂,蓦地一声怒啸,身剑合一闪电似的猛扑而上,剑上突然发出奇异的虎 啸龙吟,锋尖也出现异象,映着火光发出熠熠光华,在震天长啸中,一闪即至。   太快了,三丈空间眨眼便接触,六个人根本没有机会散开列阵,杀神已经光临,有如电 耀霆击。   他不是用剑,而是剑使刀招。   冷冰冰的剑锋,无情地撕割着人体,分裂肌肉,砍断骨头,饮着鲜血,崩裂五脏六腑。   像狂风,像雷电,两冲错再回旋,成了人间地狱。   五个人飞跌而出,没有一个人是完整的。血腥触鼻,传出两声垂死者的可怖呻吟。   只有一个人是完整的:旋风单。   发生得快,结束也快。啸声落,恶斗也过去了。   旋风单是被踢倒的,就躺在蔡智的脚下,狭锋刀掉落在三丈外,好像一剑也没接下。   “你们……”蔡智的剑随他的身躯转动,自右转了一周,剑徐徐前伸转移,目光凶狠 地、冷酷地,逐一扫过四周持火把与刀剑的十一个人。   显然,他要屠尽这十一个人。   十一个家伙吓呆了,麻木了,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变化太快、太可怕、太残忍了。   “不要!”天香姹女在屋顶尖叫,飞跃而下:“蔡兄,不要杀光他们……”   他深深吸入一口气,剑尖徐降,指向脚下躺着,脸无人色全身抖索的旋风单,在对方的 左脸上停住了。   “你不招,我要碎剐了你。”他阴森森地说:“甚至屠光你这鬼寨子,你信不信?”   “谁指使你杀霍巡检的?快招!”天香姹女焦灼地接口:“不可自误。”   “是……是游……游龙剑客梅……梅少堡主……”旋风单崩溃了,说的话已不像人声。   “是他!”天香姹女苦笑。   “你得了姓梅的多少好处?”蔡智沉声问。   “冲朋……朋友交……交情……”   “你与他有过命交情?”   “这……”   “你不问为何要杀霍巡检?”   “没……没有……”   蔡智不再多问,一剑刺入旋风单的咽喉。   “走!”他丢了剑向三女说:“收拾行囊的时间不多了,快!”   天亮后不久,他们已离开汝州三十里,仆仆风尘向河南府趋赶。由于顾虑到单家报官, 他们来去匆匆,星夜离店飞渡城关迅速脱离州城,沿途并未交谈。   官道升上一座小山,蔡智脚下一慢。   “歇息片刻,再到前面找地方早膳。”他向天香姹女笑笑说:“很抱歉,连累你们奔波 一夜,刀光、剑影、血腥,苦了你们了。”   路旁大树下有人埋设了两排木凳,正好歇脚。   “蔡兄,你有什么打算?”天香姹女傍着他坐下问,脸色尚未恢复正常。   “我正要问你,班姑娘。”他沉思片刻:“我只知道你是向北走的,是不是要到河南 府?”   “是的,你呢?”   “到河南府再说好不好?如果有事,我带你办理。”   “蔡兄,你在回避。”   “你……”   “你为何不说你的打算?告诉我,杀了那谋杀霍巡检的凶手之后,你就罢手了?”   “我会去找游龙剑客。”   “你……你知道他……”   “我不认识他,但知道他是武威堡的少堡主,这就够了。上天入地,我也要把他这个风 云人物,谋杀犯的主使人揪出来。武威堡在秦州,找得到的。”   “你真不知道他?”天香姹女脸上有明显的惊讶。   “从未谋面。”他坦然地说。   “我的天!去年你在咸阳救我,那人就是游龙剑客梅君璧,你却说不知道他……”   “哎呀!那家伙就是游龙剑客?”他似乎也吃了一惊:“不可能吧?也许你弄错了,武 威堡的绝学威震天下,神剑梅景宏据说从未碰上敌手。那家伙稀松平常……”   “那是他色迷心窍,被你先扣住脖子,吃足了苦头,所以才被你打得七荤八素。”   “难怪他练有阴煞潜能。”他恍然:“秦州距蟠冢山不远,无我神君庞无我就在蟠家山 划势力范围,那家伙很可能拜在无我神君门下。”   “你还要去找他?”   “就算他躲进紫禁城,有十万锦衣卫禁卫军保护他,我也要把他揪出来。”他凶狠地 说,虎目中昨晚杀人时出现的慑人心魄怪光又出现了:“无我神君号称天下第一凶魔,并不 表示他是无敌天下的绝顶高手,哼!他如果袒护门人,不是他就是我。”   “仇恨那么深吗?”   “还不知道,见了面就知道了。”   “能告诉我吗?”   “现在我还不能定他的罪。”   “为了他唆使旋风单杀霍巡检?”   “对。”   “他杀霍巡检是有理由的,虽然那并不是正当的理由。蔡兄,你与霍巡检……”   “我并不认识霍巡检,而是霍巡检知道一件涉及我的血案。霍巡检一死,我的线索断 了,所以我必须去找游龙剑客。看来,我还得回咸阳重新侦查。”   “我认识霍巡检,却不知道霍巡检被游龙剑客谋杀在汝州。”天香姹女黯然叹息:“这 件事,我也觉得抱歉。”   她的目光,落在小春身上。小春脸色不正常,长叹一声低头掩抑心中的不安。   “我们在河南府分手。”他并没注意三位姑娘的神色变化:“我得赶到咸阳去查,必须 用雷霆手段,才能找出真象来。”   “蔡兄,涉及你的血案是怎么一回事?”天香姹女追问:“霍巡检去年还在咸阳,他不 畏权势大公无私,曾经把游龙剑客整得很惨。”   “我不管他们之间的恩怨是非,我对管闲事没有多少兴趣,我只知道解决我自己的困 难。”   “发生在咸阳?”   “是的。”他咬牙:“就在我救你的前三天,家兄蔡礼平白死在咸阳,死因不明,所以 我要找霍巡检……”   “什么?蔡礼是……是你……你的兄长?”天香姹女惊得跳起来,脸色惨变。   小春和小洁,也大惊而起。   “咦!你们……”他讶然叫,目光轮番在三女的脸上搜索。   “天哪!”天香姹女掩面痛苦地叫。   “班姑娘……”   “令兄的死,我要负一部份责任。”天香姹女惨然说:“看来,我也是你的仇人之 一。”   蔡智一怔,徐徐站起。   “小姐,这件事与你无关。”小春大声说:“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所做的事负责,小姐 用不着替我担当。”   “家兄的死,与你们有关?”蔡智沉声问。   “是的。”天香姹女抢着答。   “你下的手?”   “是我引起的灾祸。”小春郑重地说。   “把经过告诉我,我要知道是谁的过错。”   小春将那天梅少堡主的爪牙生事的经过说出,最后说:“我出店购买小姐需用的物品, 并不知道后来所发生的变故,等我回店才知道梅少堡主用私刑残害一位客人,已被霍巡检捉 走了。所以我该是引起灾祸的罪魁祸首,与小姐无关,蔡爷可以唯我是问。”   “那恶毒的杂种!”他切齿咒骂:“小春,这件事与你们无关,怎能怪你们?”   “令兄抬到衙门拖不了多久便去世了。”天香姹女黯然说:“是我花了一些银子,请人 出面替令兄办理身后事的。我总觉得令兄的事,我要负很大的责任,我虽不杀伯仁,伯 仁……”   “班姑娘,一个人的命运,常会因一些微不足道的事而改变,没有追根溯源的必要。” 他挽天香姹女坐下:“我已经知道家兄之死,本身并没犯错,致他于死的人就必须偿命。看 来霍巡检可能是因此而丧命的,他敢于拘捕梅少堡主,种下了祸根。”   “次日傍晚,西安就有人赶到县城、据说是梅少堡主的中官朋友,胁迫咸阳知县搁置这 件案子,以酒醉互相斗殴致死结案。霍巡检官小言轻,无可奈何,很可能因为这件事丢官, 返乡途中终于被梅少堡主请人杀了他。”天香姹女不安地说:“蔡兄,那恶贼不但武艺高强 爪牙众多,而且交通官府,我们去找他索债,恐怕凶多吉少。”   他低头沉思,脸色渐渐平和。   “如果他交通官府,就不容易对付他了。”他显得毫不激动:“恐怕我一进秦州,就会 被官府逮捕。旋风单的朋友,必定已将消息传出啦!”   “那是一定的。”天香姹女注视着他:“蔡兄,你好像一点也不激动。”   “真正办起事来,我很少激动的。不然,我恐怕活不到现在了。不管在任何情势下,冷 静是制胜的不二法门。这个道理谁都懂,但真正知道控制的人就没有几个。我得用些心机, 找出对付那狗东西的办法来。”   沉思片刻,他脸上涌现一种奇特的光彩。   天香姹女也在思索,突然转首向他注视,发现他脸上飞扬的神彩。   “蔡兄,有所得了?”天香姹女笑问:“我也想到对付那畜生的办法,先说你的好不 好?”   “引蛇入洞。”他说:“我知道,那家伙经常在中原各地走动耀武扬威,我得引他出来 收拾他。秦州小地方,丛山峻岭中,只有一条路出入,外地人一进地境就无所遁形。与一州 的人为敌,不啻自掘坟墓。”   “我的办法很简单。”天香姹女妩媚地一笑:“美人计。那畜生在咸阳被你痛打一顿之 后,曾经传信给江湖朋友,彻查你的底细,枉费心机。同时,他整整追踪我半年之久。我承 认我怕他,所以上一直就隐起行踪逃避他的追搜。他是不会死心的,只要我以真名号公然现 身,他就会迫不及待,闻风而至了。”   “这个……”   “用美人计来引蛇出洞,必定相得益彰,事半功倍。”天香姹女挽住他的手膀,阻止他 多说:“你不要先提反对意见,这是你我两个人的事,同仇敌忾,该有我一份,你不要试图 阻止我好不好?”   “可是……”   “不要可是,我躲躲藏藏已受够了,天天提防他,这滋味真不好受,如果我不对付他, 早晚他会找到我的。有了你的实力作后盾,我们已有了六成胜算。”   “应该有七成以上……”   “好哇!那你是答应合作了?”天香姹女欣然叫。   “只是……只是……”   “与女流合作,有失自尊?”   “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我有点耽心你。”   “耽心我什么?”   “那狗东西如果动了疑……那是一定会的,旋风单的事一定会引起他的惊怒而动疑。如 果他不亲自出来追逐你,而暗中请一些混帐东西掳劫,重施利用旋风单谋杀霍巡检的故技, 这不是很危险吗?你如果落在他手中,后果不堪设想,所以……”   “你保护不了我吗?”天香姹女笑问。   “这……”   “做天香姹女的护花使者,不会玷辱你这位神秘绝顶高手吧?”   “哦!你就是江湖上名头响亮的天香姹女?”他笑笑拍拍脑袋:“只怪我不喜与江湖名 流打交道,在咸阳碰上两个大名鼎鼎的江湖名人,竟然管闲事而一无所知。”   “那次如果你知道我的底细,肯救我吗?”   “废话!你以为我是个不成材的江湖凶枭吗?你天香姹女的江湖口碑真不错。不要以为 我残杀旋风单那些人太过狠毒,那些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我已经清查过汝州的武林人,旋 风单那家伙是一个经常在外地作案的江洋隐名大盗。”   “你那形如疯狂的可怕搏杀,真把我吓坏了。”天香姹女似乎余悸犹存:“剑使刀招有 如天崩地裂,势如雷霆万钧。我猜,你一定曾经冲锋陷阵过。”   “不错。三年前,扫地王在梓潼攻城掠地,我曾经与行走栈道的旅客组成自卫队……”   “哎呀!你……你就是那位率领十八名勇士,夜踹贼营击溃一万五千贼兵,连杀贼人八 虎将的人?据传说,你出动时戴上青狮面具,贼兵望影溃逃,没有人曾经看过你的庐山真面 目。”   “你看我这面目,能吓退那些凶悍的贼兵吗?”他笑笑:“当年的名将狄青,临阵时就 带着兽形面具,他那文质彬彬的像貌,不戴面具的确没有吓破敌胆的威势。”   “对,你的确需要戴面具。”天香姹女嫣然向他微笑:“所以,你要姑娘们把你看成毒 蛇猛兽,可以减少很多麻烦,是吗?”   “你不怕,是吗?”他反问。   “我……我当然不怕。”天香姹女羞笑着白了他一眼:“除非你怕我,因为天香姹女对 男人假以词色的事不习惯,对你已经是破了例。”   “是因为我无意中救了你?”   “你去猜好了。”天香姹女回避他的目光。   “不用猜,我知道。”他笑笑:“现在,我们来商量一下,用美人计引蛇出穴,成功是 必然的,得想一想该将蛇引到什么地方才动手打,什么地方才好打。”   “那畜生在江湖有不少朋友……”   “朋友才能把他叫出来。”他说:“我们就要利用这有利的情势。他的绰号,不是叫游 龙剑客吗?”   “对,江湖十大风云人物之一,名号比他父亲神剑梅景宏更具震撼力。”   “龙游浅水,虎落平阳。”   “哦!你的意思是……”   “我要在西安境内屠龙。”他郑重地说:“你游过骊山吗?”   “游过,还在华清阁偷洗御汤呢。”天香姹女似乎有意冲淡严肃的气氛:“秦王府派在 那儿的两个中官,几个护卫,被我们点了穴道,泡在贵妃池内。那些王府侍女,也赶入太子 汤池内挤成一团。御汤的池子真不错,似乎要比贵妃池华丽些。”   “喝!你脸都不红呢。”他果真笑了:“当初杨贵妃是一个人享用贵妃池的,现在不时 兴了。西安的秦玉殿下,喜欢和王妃与美人洗鸳鸯澡,所以那座御汤修建得特别华丽,连太 子汤也美伦美奂。你知道什么叫鸳鸯澡吗?”   “啐!你……”   “好了好了,废话少说。”他收敛笑容:“从东峰的骊山老母庙,有一条小径通向最高 峰的烽火台。那条路,俗称绝武径,台叫崩龙台。中间的山谷,也叫浅水(长形土丘)。”   “哦!真有这种地方?”天香姹女大感兴趣。   “名称是人叫出来的。”他笑笑:“说不定冥冥之中,真有什么报应应劫一类巧合神话 呢。现在,我们来策划策划,谋而后动。”   “我一切听你的。”   “集思广益,不能全听我的,连小春小洁也要贡献你们的智慧。”他向两侍女微笑: “首先,我们慢慢走,沿途向武威堡的朋友开刀,让信息连续往武威堡传送。按行程,我们 到达宝鸡,如果估计正确,武威堡的人应该开始动身东下了。下一步是我们往回走,等他们 加快追,在咸阳让他们追及,然后引他们往西安追,以便摸清敌势。最后一步,就是在崩龙 台屠龙了。”   “行得通吗?”   “一定可以成功,只要沿途不要发生控制不住的意外。譬喻说,碰上武威堡朋友中的可 怕高手等等意外。”   “合我们四个人的力量和智慧,刚柔并济明暗俱来,足以应付任何意外。”天香姹女拍 拍胸膛:“一定成功。”   “对,一定成功,屠龙大计必可完成。”   □□□□□□   三位姑娘进入繁忙的河南府城,已经是申牌初正之间,正是城中最热闹的时光,进城的 旅客大量涌入,每一家旅店门前,皆车马拥挤人声嘈杂。三位年轻貌美的大姑娘出现,的确 曾经引起一阵骚动,评头论足的人真不少,她们成了注目的中心。好在周公庙附近的福丰老 店在本地声誉甚隆,住进来的旅客,多少有些身份地位,贩夫走卒还真住不起这种高级旅 店。   次日,她们花了一天工夫,到白马寺游了一天,捐了一些香油钱。   第二天,她们到西郊故上阳宫旧址揽胜,向卫城的人打听金谷园故址。军户的人劝她们 不必枉费心机,金谷园早已湮没了千百年,而且也不在上阳官附近。   第三天,她们出现在最大的名胜区龙门镇。   所有的行程,都是事先安排好了的。游白马寺必须经过东关,东关外住着江湖豪客穿云 燕梁又秋,是武威堡老堡主神剑梅景宏的知交,梅少堡主如果途经河南府,一定在梁家落 脚。   西郊的成家,摩云手成元平,是梅少堡主第一次出道闯荡江湖时,所结交的臭味相投好 朋友。   龙门镇住着天下几处武林世家的一家,以足智多谋著称的袖里乾坤郝天衡。这位仁兄年 届知命,却有寡人之疾,寡人好酒,寡人好色。同时,也是梅少堡主的好朋友:酒色朋友。   这些江湖豪客,表面上都是一些经常出门跑跑,以武会友偶或客串一下保镖的人,其实 却是一些暗中择肥而噬的武林败类,敲诈勒索手段高明的江湖黑道枭雄,都具有双重性格两 种面目的蟊贼,只是不在本地明目张胆横行不法而已。不知道底细的人,还以为他们是守规 矩的武林人呢,在本地有他们应有的地位,虽则在正道人士中,他们的声誉不见佳,但也不 至于太坏。   府城来了三位千娇百媚,而且富有的女游客,消息不胫而走,吸引了不少有心人的注 意。   这天是四月十五,南郊的道路上车水马龙,原来是修建已数十年的关林关王庙的庙会 期。庙会一月两次,有些信徒远从邻县赶来赶庙会,头一天便抵步,半夜跪在大殿内等候天 明上香许愿,极为虔诚。   三乘小轿好不容易挤出人丛,在龙门镇并未停留,出镇南直抵八节滩。   小轿停在渡头,出来了天香姹女主婢三人。三人一样美,一样娇媚动人,穿的是一式翠 绿衫裙,没有主婢的分别,真像三位姐妹花。小蛮腰有同式的皮护腰,佩了同式的蛇皮鞘狭 锋剑和百宝囊,香风起处,渡头十余名候渡的游客脑门一清,精神大振,几乎把眼前景色如 画的青翠龙门山水忘了啦!所有的目光,全向她们集中,几位大户人家的姑娘少妇,一个个 盯着她们直皱柳眉,女人就是见不得比自己美丽的女人。   河对面便是龙门东山。其实西山的名胜比东山多,游客应该先游西山,到达此地该是近 午时分了。她们在巳牌达到,有经验的人,便知道她们一定是急于到香山寺进香。   “你们就在这里等。”天香姹女给了为首轿夫一锭银子:“如果半个时辰内我们没过 来,你们留下轿子,回镇上午餐,未牌时分再来接我们。”   “小的遵命,谢谢姑娘。”轿夫欣然道谢接过银子,笑得合不拢嘴,午餐的赏银比轿资 还要多。   两艘渡船一来一往,相当方便。八节滩虽然已被诗圣白居易(乐天)派人凿平,但水势 依然相当汹涌,因为初夏水涨,本来清澈的河水也显得有点浑浊。   渡船靠岸了,十余名渡客纷纷下船。这一面要过渡的人,也纷纷往船头移动。   一位中年和尚,跟在小洁身后,脸上一无表情,低首垂眉颇具有道高憎的实像。   一名中年大汉,跟在和尚的后面,是最后一个人。   大汉悄悄递给和尚一件金属物。和尚双手背在身后,接了物即用手打手式。   第一名游客登船,大汉却悄悄往回走。   十文钱渡资,有如敲竹杠。但天香姹女三个人,却给了一锭一两的碎银。   船抵中流,船身不住颠簸。   和尚暗藏在掌中的金属物是一只小铜管,乘机塞入小洁的皮护腰内,手法极为高明,小 洁居然毫无所觉。   船后艄夫侧方,先上船的一位年青公子爷,盯着滚滚河水,眼中突然焕射出冷森森的光 芒,一种肉食兽类发现猎物时的光芒。   船抵彼岸,游客陆续登岸,和尚目不旁视,沿大道匆匆走向登香山寺的山径。从此,这 位和尚失了踪,两年后,有人发现腐了的骸骨,堆在半山的路旁土洞内。   一个时辰后,香山寺至万佛洞的山径一座凉亭中,三女伏在亭旁的石凳沉沉入睡。这一 带山径本来就游客罕至,游客们皆在香山寺随喜不再南行。   一位像貌威猛,年约半百的魁梧绅士,带领着六名劲装大汉赶到,从寺僧口中问出三位 姑娘的去向,急急赶到凉亭,远远地便看到伏凳沉睡的三位姑娘,发出一阵欢呼,兴高采烈 奔到。   “都倒了!计算得真准。”首先奔到的一名大汉抓住小春的发髻说:“都睡着了…… 咦……”   发髻抓住往上提,便看到小春美丽的面庞,本来紧闭的双目,竟然徐徐张开了,明亮的 眸子有笑意,动人的樱桃小口也的确有明媚的笑容。   大汉怔住了,突然醒悟急急放手。   同一瞬间,另两名分别擒捉另两女的大汉也发出惊叫。   “哎……”三个大汉几乎同声狂叫,俯下屈曲身了暴退,再扭曲着摔倒。   “是袖里乾坤郝天衡吗?”天香姹女向穿长袍绅士打扮的中年人丢出一只小扁铜管: “这种定期散发迷香的玩意造得十分精巧,打造不易,还给你。”   七个人已倒了三个,实力减半。倒下的三个人都是小腹受到腑脏离位的重击,蜷曲在地 痛苦呻吟,无法站起。   袖里乾坤吃了一惊,但并不害怕,伸手制止三名手下拔剑冲出。   “天香姹女名不虚传,神手佛竟然失手了,被你们发现他在你们身上弄手脚。”袖里乾 坤语气奇冷:“你知道郝某为何要设法活擒你吗?”   “去年你就替梅少堡主四出拦截本姑娘。”天香姹女毫不激动:“你除了用下五门的卑 鄙手段暗算之外,似乎黔驴技穷……”   “郝某本来想活擒你,怕交手时误伤了你那令男人心猿意马的粉弯雪股。”袖里乾坤下 流地淫笑:“迷香无效,郝某只好用行动来纠正你的错误看法。如果不幸损伤了你的花容月 貌,对梅老弟郝某只好抱歉了。”   “你袖里乾坤诡计多端,只会出鬼主意害人,很少与人交手。”天香姹女往前接近: “今天居然敢挺身而出叫阵,必定是你的末日到了。”   双方对进,气氛一紧。   三丈、两丈、丈五……袖里乾坤的右手,搭上了剑靶,大拇指压下卡簧,剑徐徐外拔, 一双怪眼冷电四射,凶狠地注视着手也落在剑靶上的天香姹女。   仍在对进,袖里乾坤右脚迈出了。   天香姹女也迈出右脚,长剑出鞘。   一声沉叱,剑鸣震耳。袖里乾坤右脚落实,身形微挫,剑化闪电向前拂出,剑出鞘随势 出招,声势惊人。   天香姹女毕竟经验不够,误以为这家伙的抢制机先进攻,也同时将刚出鞘的长剑向前挥 出相阻。   剑挥出,她知道上当了。   “哎呀!”她惊叫,挫身下伏。   晚了一刹那,袖里乾坤挥剑是虚招,袖中飞出一枝袖箭,三颗铁蒺藜。双方相距仅一丈 左右,手一伸便拉近了三尺,暗器先剑发出,即使看到暗器也无法闪避了。   袖里乾坤,袖里面真有乾坤,而且是致命的乾坤。   天香姹女总算反应超人,但避得了袖箭和上两颗铁蒺藜,却躲不开最下面的一颗,只感 到右胁肋一震,随即澈骨奇痛像怒潮般光临,一声尖叫,向下一栽。   “哈哈哈哈……”袖里乾坤狂笑,上前收剑伸手擒人。   两侍女大惊,舍命挺剑冲扑抢救主人。   三名爪牙同声沉叱,飞抢而进,立即传出兵刃接触的可怕震鸣。   袖里乾坤俯身伸手,要抓天香姹女的手臂将人拖起。   “如此稀松平常。”袖里乾坤的右手已触及天香姹女的左上臂:“也敢在江湖上称 雄……哎……唷……”   侧方矮树丛中,闪电似的飞出一块拳头大多角山石,不偏不倚击中了袖里乾坤的右肩 尖,肩骨立碎,皮开肉裂,伸出的手臂立即失去作用,整条右臂仅有肩下方的皮肉与大筋相 连,这条臂膀不割掉是不行了。   这瞬间,天香姹女强忍澈骨奇痛,奋身滚转,剑就在这瞬间砍入袖里乾坤已失去作用的 右上臂,臂应剑断飞,她自己也痛得浑身发软,丢掉剑瘫痪在地。   两侍女存心拼命,放弃防守全力进攻,果然在两招之后,把三大汉逼退了丈余,锐不可 挡。   “快带小姐退走!”小春急叫,大发神威剑出八方风雨狠招,同时攻击三方面的强敌, 掩护小洁抢救主人。   小洁急退,收剑将天香姹女背上往南退。   三大汉已发觉主人袖里乾坤倒了,凄厉的痛苦叫吼惊心动魄,不由心胆俱寒,斗志全 消,却又不敢退走,只好用游斗术缠住小春,让小洁得以安全撤走。   府城的地头蛇大举出动,搜索受了重伤的天香姹女,由东关外的穿云燕梁又秋主持大 局,封锁东西官道人马齐出。   但白费工夫,天香姹女失了踪。   郝家的信使飞骑西奔,到秦州武威堡报信去了。   小春掩护小洁背了天香姹女逃命,奔出半里地,后面传来蔡智熟悉的叫声:“停下!疗 伤要紧。”   天香姹女已经痛昏了,指头大的有刺铁蒺藜打入右肋,这滋味她怎受得了?动一动就痛 澈心脾。   他们在白香山墓西面的山脚上,找到一家农舍,好心的农舍主人听说姑娘被登徒子行凶 打伤,慨然让出一间内房收容他们。   蔡智就是那位扮游山公子爷的人,他一直就隐身在旁暗中呵护,做梦也没料到大名鼎鼎 的袖里乾坤,会在出招时发射右袖内的暗器伤人,他后悔极了。   顾不了男女之嫌,他小心翼翼全神贯注替姑娘疗伤。道学先生们把女人暴露肌肤看成有 损名节,在医家的眼中却平常得十分平常。拉开衣裳,鲜血已流了很多,幸而铁蒺藜的一 边,被皮护腰的上缘挡了一挡,力道消了一半,再被肋骨所阻,幸而未贯内腔。   乘姑娘昏迷不醒,他硬下心肠割开肌肉取出铁蒺藜,用绝门的金创药敷上伤口,撕衣袍 作伤巾,熟练地缠好小蛮腰,喂过保命金丹,等候药力行开姑娘才能清醒。   天香姹女终于醒来了,睁开依然动人但显得无神的凤目,轻嗯了一声。   “不要动,班姑娘。”蔡智按住了她:“你肋部受了伤,创口大动不得。哦!痛吗?”   “有……有一点,有点凉凉麻麻地。”她苦笑:“蔡兄,我……我真不中用,我……”   “你已经很了不起。”蔡智温柔地轻抚她的脸颊,语气出奇地温柔:“换了我,也不见 得能完全躲开四件暗器,这畜生好阴毒。”   “我……我会残废吗?”   “废话!”蔡智拧拧她的鼻尖微笑:“皮肉之伤。就算伤了内腑,只要你有一口气在, 我就有把握将你从鬼门关里拉回来。哦!我再也不让你冒险了,这些险恶的江湖败类太可怕 了。”   “可是,我……”   “你什么都不要说,更不要说可是。”蔡智掩住了她的樱口:“我会好好安排的,留下 袖里乾坤的狗命,就是最妙的一步棋。一个残废的人,报仇的欲望极为强烈可怕的,他会把 梅少堡主逼出来找你报一臂之仇。所以准备的功夫已经够充分了,最后一步棋是如何把梅少 堡主引到崩龙台,这步棋很好下的。”   “这……”   “必要时,我会把你的嘴封起来。”他居然有心情笑:“女人就是话多,你将来最好嫁 一个哑娇婿。好好休息,我去作好防险的准备。”   “希望你就是个哑巴。”她红云上脸闭上眸子说。   她感到火热的脸颊被拧了一把,只感到浑身起了异样变化,心中甜甜地,心跳加快了一 倍。   第三天下午,蔡智正替她清洗伤口。   “还痛不痛?”蔡智轻按她创口旁的肌肉柔声问。   “我……我痒……”她已恢复血色的脸庞红到脖子了。   “创口已经快脱痂了,要一年后疤色方能消退。”蔡智替她上药,缠上洁净的伤巾: “呵呵!好在小腰儿不会因受伤而变粗,放心啦!再过两天,我们上道,不然就赶不及 了。”   “我能走动?”她问。   “可以,但是我不让你走路,买车。”   “谢谢你,蔡……大哥。”她闭上眸子幽幽地说:“我……我的小名叫小昭,秀媛是假 名。”   “好名字。”蔡智替她掩上薄衾笑笑:“只是太严肃了些。你知道,我是个玩世不恭的 人,希望你别介意,小昭。”   “我一生中,从没遇见你这种无拘无束胸怀坦荡的人。我……我想亲近你,但……但是 我好害怕,大哥。”   “你怕我?咦!你……”   “你这种态度,会害苦了许多姑娘。”她说完,用被蒙住头躲避。   他坐在床口发怔,陷入沉思境界。   “也许我走了几年江湖,试尝过多种行业,结交过三教九流的朋友,接触过各式各样的 女人。”他像在自语:“我家是个古老的家族,也读过不少书,闯荡江湖,结果把道学味头 巾味都抛弃了,就成了这副德行,说话肆无禁忌,把世情看得很淡……可是,家兄遭难的事 我却放不开。”   “你不知道姑娘们不喜欢道学味头巾味吗?”姑娘露出头来,脸红似火,眼中有异样的 光采:“除非希望夫婿取功名做大官光宗耀祖,或者穷怕了嫁一个规矩可靠的有德望的人过 活。”   “做官的人不一定道学。”他笑了:“名士风流理所当然。”   “废话!哦!除了令兄的事,凡事你都不太认真吗?”   “通常是如此,人活着事事认真,太苦了,小昭。”他苦笑:“我承认我有点自私,把 自己的事看得比较重。家兄远在回春堂任采购,主要原因是希望知医又知药,回春堂的十三 科,在北地是最享盛誉的。为了怕家兄出入栈道遭逢意外,所以我做行商清除川陕的强盗土 匪。家兄遇难的那几天,我追逐剑门三霸三千里,经过咸阳追入太白山方追上他们。到头 来,家兄没死在绿林强盗手中,反而丧生在交通官府的武林恶霸之手,我想起来就恨,真想 逐一铲除这些……唉!算了,我只要梅少堡主偿命。”   “大哥,你的武功深不可测,令兄……”   “家兄没练武,他学医兼学药志在济世活人。”他失声长叹:“我这个杀人的人仍然活 着,而志在救世活人的人却惨遭杀害,这世间还有天理吗?不说了,你好好养伤,记住不要 作伸展剧烈的活动,有事可叫你的侍女代劳。”   第三天一早,一辆双头马车驶出龙门镇。   蔡智打扮真像个车夫,范阳毡帽粗布短装,鞭长丈二,整个人显得粗犷骠悍,赶车的技 术呱呱叫。   这是马车而不是骡车,快慢全控制在车夫的鞭子上。鞭花一响,马车平稳地驶出北镇 口,风突然掀起窗帘,小春小洁两位美丽姑娘的面庞乍现乍隐。   郝家的一名打手,恰好在栅口张望,无意中看清了车中的美丽脸庞,像惊兔般往镇内狂 奔。   不久,十余名骑士向府城方向狂追马车。   车轻快地驶上洛河上的天津桥,车内的小春叫:“别忘了沿途让窗帘偶或吹起,没有人 来追就毫无趣味啦!”   郝家的人为了招集府城的朋友,不敢穷追,好不容易集合了三十余位好汉,已经是巳牌 时分了。   巳牌末,马车不徐不疾驶过润河桥,后面两里外,尘埃滚滚追兵将到。   这一带全是田野,一片黄色的麦海在路两旁向外伸展。   今年是个好丰年,再过几天就可以收获了。   马群接近车后半里地,马车开始加速。   一里、二里……马群已到了车后十余步,来势如潮,声势惊人。马车掀起的尘埃,掩盖 了马群的下部,从车厢里往后看,可看到前面的十余名骑士。领先第一骑,正是东关外的穿 云燕梁又秋,那干瘦的五短身材一看便知。   “赶车的慢下来,刹住车。”穿云燕用奇大的嗓门大叫:“不要听女匪的指使,以免枉 送性命!刹住……”   车后的车厢板下部突然向后一掀,接二连三扔下不少结了方格的粗绳网,一捆捆往后 飞,着地便崩散开来成团成堆。   蓦地马嘶人吼,有如天崩地裂,人飞掷而起,马砰然冲倒。这种绳网比绊马索更霸道, 有如鱼儿入网鸟雀进罗。   马车向前飞驶,留下滚滚黄尘。   一天又一天,车过陕州,西出潼关,进入陕西地境,前面展开了八百里锦秀秦川。   沿途没有人追赶袭击,跟踪监视的人却此隐彼现。   车不在西安停留,渡过咸阳买马,沿渭河河谷向西又向西。兴平、扶风、岐山……一一 落在车后尘埃滚滚处。   信使不断往前面传递信息,重要的消息是:正点子可能至秦州寻仇,速早作准备。   这天,车抵凤翔。时辰算得极为准确,恰在城门准备关闭的时候抵达,所以车进城后片 刻,还没找到旅舍,天就黑了。   车转入北大街,远远地便看到街右宏大的开元寺,车折入街左的凤翔客栈前广场。这是 府城四大客栈之一,一次可容纳二三百位旅客投宿。   一阵忙碌,店中闲人渐散。四人要了两间上房,梳洗毕,店伙将晚膳送入三位姑娘的房 中。   “情形有点不对。”食间蔡智低声说:“这条路我很熟,本地的武林人或耳熟能详,但 落店时那几个跟来的眼线,我一个也不认识。”   “大哥,你的意思……”天香姹女问。   “是从秦州来的人。”他说:“这表示他们比我们所估计的要来得快。”   “也许是从后面跟来的人。”   “不可能的,没有几个冒失鬼敢自告奋勇赶到前面来。”他肯定地说:“我们的马车并 不比坐骑慢多少,跟来也不知该怎么办,他们都知道你是梅少堡主必欲得之而甘心的人,乐 得省事静候梅少堡主前来处理。   “所以我猜想武威堡的先遣人员已经到达,咱们应该随机应变,提前往回走。”   “一切听你的,大哥。”   “好,行囊准备好,今晚动手,以激怒那狗东西。等会儿我从后窗走,得了口供再决定 行动。”他向小春打手式示意,声音尽量压低:“等我走了以后你再出去。”   膳罢,已是二更初,有些上街办事或游荡的旅客仍未回店,店门出入的旅客络绎不绝。   小春没带剑,泰然出到店门外,毫不迟疑地往北走,直向灯火辉煌的开元寺广场夜市走 去。   店前驻车场暗影处,转出一个泼皮打扮的大汉,在一个店堂出来的店伙所打出的手式指 示下,远远地盯紧了小春的背影向北行。   经过一条小巷口,黑暗的小巷踱出已换了青短衫的蔡智,就在双方相错的刹那间,手一 伸,便攫住了大汉的右肘,转身时左手已扣住了大汉的脖子,飞快地将人拖入小巷内。前面 三十步外的小春,稍后即转身往回走。   三更天,真兴阁南面的横街汤家,一男三女展开雷霆万钧的疯狂袭击,片刻间把本城武 林名人汤大爷的十余名宾客,杀得落花流水。汤大爷绰号称八爪神鹰,也被一枚制钱割断了 右肘的大筋,以后,只能称独爪鹰了。   次日大批高手赶到,凤翔客栈四位旅客已经走掉了,是夜间走的,没给店钱,留了一张 笺,说是以马车连驭马一并送给店主作店钱。   横水桥头的村民,在破晓时分,曾看到一男三女匆匆东行,带了包裹佩了剑,徒步走 的。   三十余名骑士策马狂追,迫到岐山,已失去一男三女的踪迹,官道上没有人见过他们。   不但梅少堡主来了,老堡主神剑梅景宏也来了。就这样时追时停,一男三女行踪忽隐匆 出,有时追过了头,有时又落后其远,第八天追抵咸阳古渡,一男三女过河已一个时辰。   追到西安,又失去一男三女的踪迹。   这是一场斗智的竞赛,一场有趣的捉迷藏游戏。表面上是武威堡挟强大的实力追杀仇 家,其实只是武威堡被仇家牵着鼻子走,三十余名高手,加上沿途加入的二十余位朋友,每 个人都气得快发疯了。   天香姹女的名头,也因此而愈叫愈响亮,一些江湖正道人士,莫不鼓掌为她喝采。   六十余位高手大索西安附近,甚至深入终南穷搜各处可以容身的寺庙宫观。   三天、四天……六天过去了。东南各地的朋友不曾见过敌踪,河北岸也音讯全无,更没 在西面现踪,人似乎平空消失了。西安是天下第三大城,城周四十里,人丁数十万,要找四 个男女,真不是易事。   这天辰牌末,两个眼线站在灞桥西端的牌楼下,大概昨晚没睡好,显得懒洋洋无精打 采。   东行的旅客早就过去了,目前往来的都是附近村镇的人,因此,毫不费力地可以看清每 一个往来的人。   不知何时,南面河岸旁距桥十余步处的一排大柳树下,出现一个弯腰驼背的老村夫。   两个眼线要找的人不是老村夫,他们的目光,突然被府城方向缓步而来的三个村姑吸引 了注意力。   三个村姑好像已有二十岁年纪,每人挽了一只大柳条篮,土青粗布衫裙,青帕包头,脸 色不太健康。走近了,眼线发现那双明亮如星星的明眸,与不健康的脸色完全不调和,美好 的五官线条匀称,轮廓鲜明。   两眼线一打眼色,两人向渐来渐近的村姑迎去。   “小娘子,回镇上去吗?”为首的眼线皮笑肉不笑,拦住去路:“篮子里盛了些什 么?”   “你……你你……”身材稍高的姑娘畏缩地后退,说的话居然土腔十足:“你们……”   “我们是巡捕,查案的。”眼线狞笑逼进:“小娘子,不要怕,打开篮盖让我看看。”   “这……好吧,你们看。”村姑放下柳条篮,作势要揭篮盖。   两眼线相当精明机警,并不欺近察看,两双怪眼根本不看柳条篮,而全神捕捉村姑的眼 神变化,目光灼灼逼视,颇不礼貌。   篮盖并未掀开,村姑突然重新抓起篮子,一声娇叱,近身了。   站在同伴身后数步的另一名眼线,反应似乎比同伴要快些,知道不妙,猛地扭头撒腿狂 奔,奔出河岸落荒而逃。   “砰!”首当其冲的眼线耳门挨了一劈掌,重重地摔倒在地。   “快走!”击倒眼线的村姑急叫,飞上灞桥如飞而遁。   驼背老村夫往桥头走,慢吞吞地过桥东行。   三位村姑沿官道东奔,经过灞桥镇时,她们奔走的光景,吸引了镇民的注意和好奇。她 们并不急于离开,在镇上躲藏了片刻,离开镇东街口时,驼背老人已经离镇百十步,点着手 中的枣木棍,苍老的背影令人恻然。   “来一个收拾一个。”经过老人身旁时,老人说:“不许信息太早传到临潼。”   三位村姑脚下一慢,后面三匹健马已狂风似的冲出街口。   官道宽阔,三村姑将篮放在路旁,从篮中取出连鞘匕首,一字排开拦住去路。   三骑士缓下坐骑,在十余步外勒缰下马,神气地向前逼进。   “谁是天香姹女?”为首的中年三角脸大汉怪眼不住在三位姑娘脸上转:“道路已经封 锁,你们走不掉的。梅堡主目下在府城,在下陪姑娘去见他。”   “你是什么东西?强盗吗?”天香姹女冷笑:“世间居然有你们这种卑鄙的人,你凭什 么要我天香姹女去见那些恶贼。”   “姑娘,在下不是来和你讲理的……”   “那你算什么呢?”天香姹女不屑地问。   身后,突然传来驼背老人嘲弄性的语音:“他们是拉皮条的龟公!梅少堡主对你不死 心,他发誓要把你弄到手,这些贱种就丢下妻子儿女不管,替梅少堡主抢女人甘心做王八。 喂!你是不是王八?”   三人勃然大怒,也心中暗惊。驼背老人背已不再驼,要死不活的神态已一扫而空,原来 朦胧的老眼这时冷电四射,站在那儿一手握棍,一手牵着三匹坐骑。   “在我鬼手胥三郎面前说这种刻毒的话,你也未免太不知死活了。”大汉丢下三位姑娘 向老人阴森森地逼近:“你阁下贵姓大名呀?”   “西安四大恶棍中,你排名也是第二,你做的男盗女娼狗屁事已经够多了,你活着就表 明老天爷是不公平的,我给你一次活命的机会。”老人的脸沉下来了:“你替我传信给梅少 堡主,告诉他去年六月咸阳客栈中杀人的事犯了。我叫蔡智,贵城回春堂四大采购主事之 一,被梅少堡主杀死在咸阳的蔡礼,就是在下的胞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蔡某等着他了 断这笔血债。现在,你可以上马走了,记住把话传到。”   鬼手胥二郎阴阴一笑,向前接近。   “好,我替你把口信传给梅少堡主。”胥二郎阴笑着伸手接缰绳:“但必须……”   手闪电似的上抬,二龙争珠凶狠地掏蔡智的双目。   蔡智的上身,随对方攻来的手向后仰,速度完全一样,恰到好处让那两个指头保持三寸 距离。   鬼手胥二郎不甘心,身形跟进,但手的速度却无法增加,三寸距离拉不近分毫。   “噗!”蔡智的右足靴尖,吻上了胥二郎的下颚。   “嗯……”胥二郎被踢得身形一顿,头往上抬,上身后仰,失去了反应力。   蔡智左脚续起,踢中胥二郎的右肘。   “我的手……”胥二郎狂叫,肘骨碎裂的右小臂反吊着踉跄后退。   同一期间,天香姹女与小春把另两名大汉踢倒在路旁的大水沟里。   “你的鬼手完蛋了。”蔡智向胥二郎笑笑:“口信如果不传到,在下会回西安弄断你另 一条手臂,快滚。”   三匹坐骑让三位姑娘乘坐,奔向二十里外的临潼城。   大道只有一条,决难逃过眼线的监视。北面是河,南面是山,山是唯一可以藏身逃匿的 地方。   午后不久,大批高手到达临潼。   在距城约五六里处,查出被农家拾获的两匹跛马,猜想是天香姹女赶得太急,伤了坐 骑,不得不丢弃改用徒步逃走,很可能藏身在县城内。   傍晚时分,像貌威猛的梅堡主神剑梅景宏,带了四名随从,到达东大街宫家的大宅,投 刺拜会本城的武林领袖人物千手韦陀宫鹤年。千手韦陀是白道的英雄人物,五年前还是天下 四大名镖局之一,中州镖局的名镖头,只因为被黑道大豪狂鹰孙亮打了一飞刀,急流勇退不 再在刀头上讨生活,人虽隐退,声望仍在。   千手韦陀年约半百,手长脚长魁梧如巨人,在灯火辉煌的客厅接待客人。彼此曾有些少 交情,按理场面应该和和气气宾主尽欢。但千手韦陀的脸色,显然并不怎么好看。肃客就座 奉茶毕,照便客套一番,不久便谈上正题。   “鹤老。”梅老堡主客气地称对方为老,虽则宫鹤年还没有老得快进棺材:“犬子与天 香姹女之间的过节,外界流传着不少不实的谣传,兄弟此次造府拜望鹤老,是希望澄清一些 流言,以免鹤老误会。本来,年青男女间的情爱纠纷,老一辈的人出面干涉是有点不适宜, 但那丫头从汝州杀到凤翔,也的确太过份了些,兄弟的一些朋友,死伤众多难免令人愤慨, 所以兄弟不能缄默。”   “梅兄的意思,兄弟明白。”千手韦陀用江湖的客套称呼,语气也相当冷淡:“天香姹 女在本城藏匿,梅兄人手不够,所以要求兄弟帮忙,对不对?”   “鹤老料事如神……”   “好说好说。”千手韦陀打断对方的话:“梅兄说得不错,年青男女之间的情爱纠纷, 老一辈的人出面干涉的确有点不适宜。不是兄弟不肯帮忙,而是令郎的事并不那么简单。”   “哦!鹤老的意思……”   “天香姹女的情爱纠纷不难解决,兄弟负责恭请武林同道公证,三方面对证当面辨明是 非,兄弟已接到天香姹女的同意公证口信。重要的事,是令郎与府城回春堂蔡主事之间,在 咸阳交通官府惨案的恩怨。”   “咦!鹤老……”   “梅兄,可看到寒舍院门楼上方所悬的三盏纱灯吗?”千手韦陀笑得很勉强:“有点怪 怪的,是不是?”   “是啊!”   “那是信号灯。”千手韦陀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递送在梅堡主的茶几上:“梅兄先看看 这封蔡智请兄弟转交的书信,再决定那三盏灯是否该熄掉。时限是三更正,梅兄有两个半时 辰决定。牵涉到杀人血案,请恕兄弟不能作左右袒,十分抱歉。”   梅老堡主满腹狐疑,迟疑片刻,最后拆信观看,脸色渐变。   信上措词强硬,共有三点要求:一,明日午正,骊山烽火台山巅,请千手韦陀与临潼武 林同道公证,由双方当事人公平决斗了断。二,约期前偷偷接近烽火台的人,以有意毁约处 置。三,官府如果出动丁勇,约会即取消,后果由武威堡负责。   “这小子好大的狗胆!”梅老堡主看完信暴跳如雷。   “梅兄,姓蔡的要求过份吗?”千手韦陀冷冷地问。   “那小子来过了?”梅老堡主避重就轻反问。   “午间有人送来两封书信,另一封是兄弟的。”千手韦陀说:“基于武林道义,兄弟无 法拒绝他的要求。另有口信,梅兄要不要听?”   “请说。”   “子夜时分,三盏纱灯依然明亮,即表示梅兄不加理会,决斗取消,双方可以任意行 动,生死怨命,他将立即开始向梅兄落脚的潼关客栈,行惨烈的报复性袭击。”   “我等他来。”梅老堡主愤然离座,喝完茶告辞。   梅老堡主想来求助,没料到反而落在蔡智的计算中,愤怒地回到潼关客栈,立即招集所 有的四十余位高手,在院子里商量对策。   三更正,宫家大院六楼上的三盏纱灯明亮如初。   四十余位高手,包了三进的二十余间全部客房,店伙们都躲得远远的,院子里挂了一盏 唯一的灯笼。   黑影一晃,灯笼旁突然出现一个黑衣蒙面人。屋顶,也出现了三位穿绿劲装的美丽少女 身影。   四个人先后从暗影中踱出,守住院四周。黑衣蒙面人不言不动,气势阴森有如鬼魂现 形。   “什么人?”正北那人厉声问。   “追魂索命使者蔡智!”蒙面人用鬼气冲天的嗓音说。   “你来得好。”   “好。”   一声怒啸,北面那人飞跃而上、跃至顶点双手一振,暗器如暴雨般洒落,然后手脚伸 张,有如怒鹰下搏。   蔡智屹立如山,不闪不避,双手引动间,自正面射落的六枚铁莲子全部入手。   “还给你!”他冷冷地说,手向上拂,向侧挪步。   已临顶下扑的人,像中箭的雁,手脚一收,砰然一声重重地摔落地面。   “狂鹰孙亮完蛋了!”屋上的天香姹女娇叫。   屋内黑影涌出,刀光霍霍,剑影闪烁。   蔡智一声怒啸,拔出背系的雁翎刀,刀出鞘人已扑上,排众而入,冲入黑暗的厅堂,惨 号声惊心动魄。雁翎刀是冲锋陷阵的利器,沉重而短,一刀下去,可将马头砍下来,用来近 身砍人,简直有如摧枯拉朽,一冲错之下,血肉横飞。厅中黑暗,里面涌出的人毫无提防, 挨了刀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入侵的人已经走了,厅内厅外摆平了十四个人,包括脸部锲入六颗铁莲子早已断气的狂 鹰孙亮。这位仁兄正是千手韦陀的仇敌,难怪千手韦陀用冷淡的态度迎客。   第二次袭击发生在五更初,一男三女一击即走,又有十一个人向人间告别。   留下一封约斗信:午正烽火台了断。   天没亮,二十五具尸体偷越城关悄悄带上山,掩埋在骊山老母庙东方的坑儒谷,与始皇 陵为邻。   生死关头,臭味相投的酒色朋友是靠不住的。武威堡主的一些未死朋友,埋了死尸就悄 然不辞而别。午初,千手韦陀与三十余名本地外地的武林朋友,登上了峰顶的烽火台。   峰巅烽火台的残垒仍在,经历了两千年岁月,依然隐约中以看出历史的遗痕,屹立在山 巅嘲笑着世人。它仍然留有残迹,而周幽王安在?褒姒安在?犬戎的鬼魂又安在?   梅老堡主带了二十余名手下,身后跟着依然杰傲不驯的梅少堡主,一行人踏上了登山的 小径。   路旁竖立了一块大木牌,上面写了三个字:绝武径。另一木牌上,写的是“浅水”。   梅少堡主一怒之下,把两块木牌打碍粉碎。   登上峰巅,他们看到了冷然肃立的前来观礼群雄,也看到了残垒上写了三个字的大木 牌:崩龙台。众人洒开大步,向残垒前的野草地走去。   烈日当空,突然有人注视着竖立的树枝大叫:“午正到!”   峰右升上天香姹女主婢三人盛妆而来,品流极高的芝兰幽香令人心神为之一爽。   峰左人影出现,黑衣蒙面人腰佩雁翎刀,大踏步长歌而来:   “冬去春来,转眼间,又伤春去也……   萱望断秦楼月,爱侣泪尽楚湖西。问人生,至此凄凉否?”歌声落,人已到了残垒前。   “铮!”龙吟震耳,梅少堡主拔剑出鞘,举步接近。   双方相距三丈遥遥相对,两双怪眼死死地对视着,气氛一紧,死一般的静。   “你来了,免得在下跑一趟武威堡大开杀戒。”蒙面人一字一吐:“游龙剑客,还我兄 长的命来。”   “你是谁?”梅少堡主厉声问,剑向前一指,眼中杀机怒涌,剑气森森。   “蔡智!”他拉下了头巾,铮一声雁翎刀出鞘。   梅少堡主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如纸,怪眼瞪得大大地,像是见了鬼,先前狂傲冷厉的神 色,在刹那间突然消失了,举起的剑,突然向下无力地沉落。   “是……你……”梅少堡主的嗓音完全走了样。   想起那天被狠揍的事,这位不可一世的游龙剑客终于心胆俱寒,濒临精神崩溃的边缘。   “是我,那天在下途经咸阳,不知道你是杀家兄的凶手。”蔡智咬牙说,刀向前一指: “你已经多活了十个月,活得够长了。家兄没练武,他一生都在救人活人,你竟然丧心病 狂,用酷刑惨杀一个无辜的人。血债血偿,你不死,天道何存?我让你十招,在第十一招第 一刀杀死你,你上!”   最后一个上字声如乍雷,梅少堡主突然浑身一震,如中雷殛,剑失手坠地,双目一翻, 突然向前一栽。   梅老堡主吃一惊,奔出将人翻转,突然以手掩面,发出一声令人酸鼻的痛苦呻吟。久 久,脱力地站起,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十年。   “把他埋在这里。”梅老堡主向远处的手下说:“我武威堡名震天下,而我神剑梅景宏 的儿子竟然在敌人面前被吓死了,这里就是掩埋懦夫的地方。”   说完,仰天长号,老泪纵横地举步下山,似乎他的背影,比来时矮了一大截。   留下了两个人,开始用剑掘坑。   千手韦陀也偕群雄下山,没有人不摇头的,都对这种奇怪的结局大感诧异。   除了三位姑娘,没有人知道梅少堡主在咸阳挨揍的事,当然无法了解梅少堡主当时的震 惊心态。   蔡智收了刀,仰天呼出一口长气。   “大哥,我们走吧。”天香姹女挽住了他的臂膀,低回地说:“我知道礼哥安葬的地 方。答应我,让我帮你将礼哥的灵骸运返楚湖西故乡。”   “谢谢你,小昭。”他拍拍腕上的小手:“我大哥已经不需要我暗中帮助了,这次返回 故乡,恐怕不再重出江湖闯荡了。”   “拿起书本扛起锄头吗?”   “是的,读书明理,练武健身,抗锄头养活自己,不是很好吗?”   “养活自己,不养家?”   “当然也养家。”   “成家了吗?”   “还没有。我想,不会太久了。”他突然挽住姑娘的小蛮腰,情意绵绵地低语:“如果 你愿意,我等你。”   “我随时都在你身旁。”姑娘低语,两人相偎相依,偕两位侍女觅路下山。   (全文完)   --------------------------   无涯 扫校, 旧雨楼 独家连载 旧雨楼·云中岳《无情刀客有情天》之“侠影萍踪”——覆车血案、兴师问罪 云中岳《无情刀客有情天》之“侠影萍踪” 覆车血案、兴师问罪   好毒的太阳,连野草都快被烤焦了。路旁的榆槐杨柳,皆枝萎叶垂毫无生气。田野里那 比人还要高的高梁,叶子好像都快干了,奄奄一息支持不了几天啦!今年的天气真有鬼,十 分邪门,正月天雪就化了,清明前后天上连云都没有一朵。五月端阳那半个月里,一阵阵狂 风刮得尘埃满天,日色无光,比初冬的狂风沙更猛烈、更惊人。而现在,天宇中万里无云, 炎炎烈日就那样静静地晒,似乎不将大地烤焦决不罢休,这日子真难过。   巳牌正末之交,骡车已离开了丘陵区,进入汝河平原,温度也逐渐升高,真像置身在烤 炉里了。   这是一辆许州至南职的长程客车,赶车的大掌鞭是位粗壮的大块头。车蓬已经很旧了, 但挡烈日绰绰有余。九位旅客,却有两位是女的。九个人坐在这种由两头健骡拉动的车厢 里,已经显得有点拥挤了。   官道宽仅三丈余,本来就没有风,两旁的高梁又挡住了移动的气流,所以又热又闷,真 的像是置身在烤炉里。地面,灰黄色的尘土松松地,车轮滚过处,陷下近尺深。因此,车后 尘埃滚滚,好半天尘埃仍未落定。而健骡的八只蹄踏动处,尘埃掀起,恰好往车厢里涌,车 内的人,全都灰头土脸,汗水加上尘埃,真够瞧的,男女一视同仁,谁也休想干净。   途中旅客不多,偶或有三两位乘马的骑士经过,也都知道缓下坐骑,避免掀起满天烟 尘。久旱之后,如果下一场暴雨,走这条路的旅客,可就有罪受了,一脚踏下去,泥深近 膝,车轮根本不可能移动。须等到地面干了之后,才能畅通无阻。   岑醒吾早知道路不好走,所以上身仅穿了薄薄的灰直裰,腰巾改为包头,连口鼻也缠 上,仅露出一双大眼睛。沿途,他看到村民皆在头上缠巾,或者戴白帽,与四川人差不多, 本来大感诧异,现在才知道原因所在了,原来是为了避尘埃。   他在四川流浪了两年,这次从汉中来,武关的道路早就封闭,走上三两百里不见人烟, 不得不多绕几百里路走潼关。在四川,从湖广和关中涌入的移民不断增加。他横贯四川走过 不少地方,但对四川许多人缠白头巾始终百思莫解,缠的人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最后,他自 以为是地认为,流寇张献忠几乎杀光了四川人,四川哪一家不办丧事?久而久之,头上的白 巾竟然成了装饰品啦!太平了三十余年,没有人想到改变这习俗了。   血流漂杵的年代,他还没出生呢,对那尸横遍野的惨象和可怕的血腥味,他是完全陌生 的。满清入关大明覆没,虽然也杀了不少人,他也未曾经历过,当他懂得人事以后,所见到 的却是太平盛世景象。所以,他对目前的生活环境并无多少不满,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大清皇朝的统治基础已经稳固了,最高兴的,一是那些投降的文武官员,一是那些想做 官的读书人。   车厢内,就有一位从襄城赴南阳府城就读的儒生,一旦苦读有成,便可跃登龙门飞黄腾 达了,管他娘的皇帝是什么人?有官做就成。做官总比做穷百姓好,因为读书做官,是唯一 摆脱穷百姓身份的途径。   九位旅客,除了两位妇女之外,士农工商都有,而岑醒吾恐怕是唯一的江湖浪人。   大乱之后,死的人太多,虽然太平了三十多年,但到处仍可看到已变成荆棘杂林的荒 地,村落中仍可看到仍未复建的废墟。   骡车驶得很平稳,速度平均,车并不怎么颠簸,就是闷得令人受不了。   “老兄。”坐在对面的一位行商打扮的中年人,向闭目打盹的岑醒吾说:“咱们都热得 浑身快汗透了,你老兄似乎没感到丝毫闷热,闭目打盹怪写意的,你不怕热?”   “怕是一回事,熬不熬得住却是大学问。”他张开双目笑笑:“怕是没有用的,必须设 法熬过去。”   “哦!怎样熬?”   “心静自然凉。全身放松,不烦不躁,想些愉快的事,作深长的呼吸。试试啦!保证你 不会中暑。”他平静地说:“水不要喝得太多,少说话。”   说完,他又闭上了双目。   “该死的灰尘!”那位穿老农装的人,摸摸盘在头上,像沾了泥浆的辫子:“到前面中 伙,真得跳到河里泡个痛快!”   中伙,意思是午间休息进食,也称打尖。   “要到叶县才打尖。”行商接口:“还有十几里,你瞧,右面荒地里那座碑,就是文王 碑。”   “那叫文王化行汝坟碑。”儒生加以纠正:“再往前走五六里,汝河旁那块碑叫子路问 津处碑。孔圣自楚返蔡,蔡县春秋时为楚地,汝坟以北即古时的蔡地。山东鱼台县北,也有 碑刻着子路问津处,有亭,有渡,有庵,都以问津为名,碑上也刻有孔圣适陈蔡事迹。孔圣 是山东人,还用得着问路?这里才是真正的子路问津处。”   “读书人毕竟渊博有学问。”行商由衷地说:“这条路我走过不知多少次,有些印象而 已。但好像前面那条河,大家都叫白河,对不对。”   “当地人的确叫白河。”儒生说:“不久你们就可以看到了,两岸数里地,全是白沙, 全是河水带来的。水一涨,河水成了乳白色,所以叫白河。”   果然不错,不久,前面出现了一条条乳白色的细沙丘,有些已淹没田地,寸草不生,白 得耀眼,更显荒凉。车声隆隆驶过汝坟桥,景物一变。   前面尘头大起,一辆驷车以全速疾驶而来,还在三四里外,已可看到鲜明的轮廓。   那是一辆长辕驷车,四匹马全是枣骝,雄骏极了。宽轴、大轮,车身小,孔雀蓝绘花车 厢十分华丽。车夫穿月白骑装,软顶遮阳帽,站在车座上挥鞭,鞭长丈八,抖出的鞭花连绵 不绝。   车后,四骑士皆穿天蓝色骑装,佩了刀剑,保护着马车不时回头,坐骑也是雄骏的黄 骠。   再后面,烟尘滚滚处,传来急骤的蹄声,最少也有十匹健马,在百十步后跟来。   骡车的大掌鞭吃了一惊,大概见多识广,已看出苗头不对,发出两声吆喝,叭叭两声鞭 花响,车缓缓向道左靠。官道可容三或四部车相错,按理,尽量向左靠路边闪避,对方决不 至于相撞的。即使是短辕的驷车,也可相错而过。   车厢内的旅客,看不见前面的景况,仅听到骤急的车声和蹄声,懒得将头伸出外察看。   双方渐近,对面的车马,发狂似的冲来。   “慢一点,不要命了吗?”大掌鞭狂叫。   车厢内的人,全都吃惊而起。   岑醒吾不再打盹,矫捷地挺身坐好,将头伸出厢外察看,脸色一变。   对面来的四匹马像是发了疯,车夫也像是发了狂,车厢猛烈地跳跃、摇摆、扭动,惊险 万状,似乎随时皆可能翻覆摔得稀烂。   “快将车赶入田野!”他向大掌鞭急叫。   路旁有两三尺宽的水沟,田野只是一些白沙堆,车怎能驶出?   大掌鞭不听他的,踏下了刹车木,熟练地稳住了健骡,车靠沟边停住了。   “小心他们……”岑醒吾大叫,猛地从车厢钻出车外。   对方的车隆然而过,势如山崩。   而后面的四骑士,却在十余步外离开官道,从两侧越野而进,车刚相错而过,四骑士也 到了两侧。   刀剑出鞘,两骑士贴骡车驰过的刹那间,在外侧的健骡臀部各击了一刀一剑,马不停蹄 冲到前面去了。   大掌鞭大骇,健骡负痛向前猛地狂冲,大掌鞭骤不及防仰面跌倒。   烟尘滚滚,对面不见人。   骡车突然扭转,车厢右翻覆。   对面尘影中,十余匹健马到了,即使看到翻覆的骡马,也来不及闪避。人喊,马嘶,天 动地摇,动魄惊心。   “天哪!”飘落在路旁沙堆的岑醒吾仰天狂叫,只感到浑身毛发森立,冷气澈体。   华丽的驷车和四骑士,已远出百步外去了,车声隆隆,蹄声如雷,在尘埃飞扬中,消失 在漫天尘影里。   十三名骑士,仅有三名走在最后的人,在千钧一发中从两侧冲入田野而平安无事,其他 十个人当堂死了七位,三位重伤奄奄一息,十匹马没有一匹能自己爬起,大半折蹄断头,倒 成一团。   大掌鞭死了,是被马压死的。   车厢内的八名旅客,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幸存的只有两个人:儒生和行商,一个右腿骨 折,一个手断头伤。   未死的人,在呛人的尘埃中救助伤者,死的摆在路旁,伤的抱至田野救治。   岑醒吾找出压在破碎车厢内自己的包裹,熟练地替儒生和行商上药裹伤。   他听到蹄声,也知道未受伤的三骑士,带了三个重伤的同伴,急急南返走掉了。他无暇 兼顾,专心救治儒生和行商。他有最好的治五痨七伤丹药,裹伤的手法也相当熟练。   “你们忍耐些。”他安慰两个重伤的人:“我到附近村落求救。”   他往回走,后面的汝坟就有一座三二十户人家的小村庄,村名就叫汝坟。   他不能留下来作证打官司,把重伤的两个人交给保正之后,离开汝坟南下,仆仆风尘奔 向叶县,抵步时,已经是黄昏降临。他在城门关闭前入城投宿落店,第二天不走了,花了一 天工夫打听消息,第三天租了一头小驴,满怀激愤地奔向南阳。   襄阳,汉江中游的第一大城。   改朝换代,地方上的改变是免不了的。以前的湖广等处承宣布政使司,分割为湖北、湖 南两省。襄阳的名称并没更改,但属湖北而不称湖广了。   襄阳府城元气恢复了,城内已看不到断瓦颓垣,市面繁荣,一片太平景象。流寇把襄阳 的人杀掉了十之八九,目前,第三代的人正在成长。往昔的襄阳卫卫城已改为满城,现在称 为新城,位于府城的东北角,是满人的住地。   真正商埠集中地,在北面汉江对岸三四里的樊城镇。以往,樊城镇的市街直伸展至江 边,但旧市区已被焚毁,栈埠林立的盛况已不复见。   岑醒吾在樊城镇的福泰客店落店,店位于镇南,附近全是栈埠,龙蛇混杂是非多。   镇西南里余,有一座颇有名气的汉北别庄,是襄阳巨绅项永泰项大爷的产业。但主事人 姓乐,乐振兴乐八爷。这座别庄,是江湖朋友耳熟能详的重要所在,庄里的人,直接掌握了 襄阳的名种行业,车船店脚牙无所不包。从下江来的百货,与运往下江的土产,项大爷皆设 有大型的商号经营,日进斗金财源茂盛。   在江湖朋友的心目中,项大爷名列江湖十杰,绰号称绝魂金剑;他那把金芒耀目的窄剑 的确令人害怕。乐八爷的绰号叫八方土地,可知他是哪一种人物了。总之,他两人不但在襄 阳附近是地头龙,在江湖也是风云人物。在地方人士的心目中,他们也是百万富豪和大地 主。   项大爷的家,在襄阳南面约十里地的见山西面,称为项园。项园与见山之间,隔着一条 至荆州的官道。自项园往北,直至襄阳湖南岸,这一带的田地,几乎全是项家的产业,其富 可知。   襄阳是汉江最大的水陆码头,不但物产丰富,商旅更是往来频繁,客栈里住进一位旅 客,没引起任何的注意,何况这位旅客根本不是什么名流。   岑醒吾在客栈登记的姓名岑去非,一个渺小的,靠手艺谋生的石工,听说襄阳的老龙石 堤要召工大修,所以赶来想赚几个钱养家糊口。   老龙石堤的大修工程,正在紧锣密鼓中筹备进行,但必须等秋汛过后才能动工,早得很 呢。   项园占地并不太广,十余栋楼阁花木扶疏。西面一里左右,才是有二十余座房舍牲栏的 田庄,是佃户长工的住地。   见山是襄阳的名胜区,羊侯庙、习杜祠、见山亭、堕泪碑……风景绮丽,美不胜收。项 家的子侄,经常与城中大户人家的子女,在山上游乐览胜。   这天辰牌末,一行锦衣少年男女,浩浩荡荡通过山西麓的见山村,走上了登山大道。上 面里余,就是香火甚盛的羊侯庙。沿途绿树成荫,鸟语花香,令人心旷神怡。   领先登山的是项大爷的长子项华欣,三子华盛。华欣已结婚生子,二十五六岁已有了一 双子女,江湖的绰号是一剑三奇。华盛还有不足十岁,壮得象一头小牛犊,居然穿一身蓝缎 子劲装,神气极了。   两人中间走着的年轻人,英气勃勃人才一表,前头剃得光光,黑油油的大辫,走动时有 韵律地在背后摇晃。天青色长袍,孔雀蓝褙子,宽腰带上有两件时髦饰物:扇袋和荷包。   跟在后面的,是三位姑娘。客人是二十岁出头的少妇,水湖绿衫裙,云鬓堆绿,珠钗轻 摇。腰巾旁,悬着一把华丽的护身匕首。主人是项大爷的长女娟娟,和么女秀秀。项娟娟芳 龄二九,曾经随乃兄一剑三奇到过不少地方,见过世面,不但迄今仍没有婆家,附近大户有 家的子弟,根本不敢向项家提亲,提起这位项家的大小姐,没有几个人感兴趣的。   这并不等于项娟娟是个人见人怕的母夜叉,相反地,她却是襄阳少有的美人。就因为她 生得太美,美而又有才华的女人,难免会与众不伺,也让那些家教谨严的子弟心中害怕。   今天她那一身打扮,就不宜进入大户人家的厅堂。窄袖子翠蓝春衫,这种衫极为那些卫 道之士所深痛恶绝,虽则这些卫道之士暗地里极为欣赏这种衫,这可以大饱眼福,身上的曲 线看得清清楚楚,玲珑透凸惹火之至。   她也佩了匕首,而且多了一个绣花小型革囊——百宝囊,里面当然有小暗器一类致命玩 意。   她的妹妹秀秀,十二岁的小姑娘,也和她弟弟华盛一样穿黛绿劲装,头前留刘海,两根 小辫长及腰际,小小年纪,已经是出色的小美人。   六个人分为两拨,谈笑风生向上走。   “如山兄。”项华欣向英俊的客人说:“你从陕西来,听人说,江湖上最神秘的缥缈神 龙,年初在西安闹得风风雨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西安有关中三雄,替官府出力,搜擒什么秦王世子,手段太过鲁莽,无意中得罪了该 死的缥缈神龙,被作弄得焦头烂额。”如山兄苦笑:“据我看,那是缥缈神龙预先掘好的陷 阱,引诱关中三雄往里跳,上了大当,给予缥缈神龙作弄的借口。你知道,天下各地都在暗 中进行追缉朱家子孙的机密大事,风吹草动也会引起一场大祸,江南路家的朱三太子案,就 几乎掀起狂风暴雨,地方官奉到朝廷密旨,任何事都可以马虎,这种事必须雷厉风行,所以 也最容易引起风波。其实,据我所知,秦王的三位世子,有两个已在西安破城时逃入西疆, 如果不死,现在也该是入土大半的人了,怎会突然现身关中?分明是该死的缥缈神龙故弄玄 虚,放出的谣言引关中的三雄上当,制造惩戒三雄的借口,手段相当毒。”   “哦!殷兄。”后面的项娟娟接口:“前年我在武昌,就听说过缥缈神龙这号人物,人 言人殊,莫衷一是。殷兄久走江湖,绰号称霹雳一剑,荣列武林七剑之一,见多识广,可曾 见过这个人?”   “没有。”霹雳一剑殷如山神色上流露出不屑:“这人很少在昼间出现与人打交道,夜 间头戴龙形面具,没有人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是个见不得人的江湖败类,爱管闲事手段毒 辣的凶魔,黑白道朋友莫不恨之入切骨。”   “他姓什名谁……”   “从没有人听过他通名。”霹雳一剑说:“他自称缥缈神龙,谁也不知道他的底细。他 的名号真正叫得响,还是最近几年的事。”   “有机会,我真想会会这个人。”项娟娟像在自言自语:“我不信他真具有龙的能 耐。”   “项小妹,你最好不要与这种任性而为的江湖人碰头,”那位美丽的少妇说:“据我所 知,与他打交道的人,没有一个人占得了上风,连白道三君中的乾坤五绝凌君宝大侠,也被 他作弄得灰头土脸,有苦难言,这种人有如瘟神,避得愈远愈好。”   “其实,要说他是神憎鬼厌的恶毒凶魔,当然有点有失公允。”霹雳一剑有点讪讪地: “一般说来,在那些一二流武朋友中,他的口碑不错。白道豪杰中,也有不少对他有好感的 人。好在这种人从不培植自己的势力,江湖上还能容得下他。”   “殷兄的剑术威镇江湖,名列武林七剑客之一。”项华欣笨拙地提出不该问的问题: “如果殷兄与缥缈神龙起了冲突,能有把握制胜吗?”   “很难说。”霹雳一剑不以为忤,淡淡一笑:“武林人最令人诟病的是争强好胜,人人 都对自己深具信心,在下也不例外,自信有必胜的把握。可惜在下与他从未谋面,也没有什 么利害冲突,很难获得与他较量的机会,碰上了,在下有自信可以令他收敛狂态的。哦!华 欣兄,令弟华荣这几天一定可以赶回来吗?”   “大概可以的。”项华欣说:“昨天舍弟派人从许州赶回来报讯,说早些天在叶县,碰 上了南阳山里那群家伙,几乎吃了大亏,所以回程时可能转道,改走桐柏山,因此要晚几天 才能回来。”   “哦!南阳八义?”霹雳一剑问。   “是的。家父与他们结怨多年,他们从来就没占过便宜,舍弟仅带了四个人,他们讨不 了好。”   “唔!华欣兄,这次恐怕你们将有麻烦。”霹雳一剑郑重地说。   “殷兄的意思是……”   “我在河南府,就听说中州第一怪杰活报应长孙无忌,正前往熊耳山拜访白无常阎百 乐,要连袂前往南阳与妙手神君席一元叙旧。妙手神君是南阳八义的老大,如果他向活报应 和白无常求助,你们的处境相当不利呢。按行程,这两个难缠的老怪物,这几天也一定会赶 到的。”   “那两个老怪物没有什么好怕的。”小华盛学大人样拍拍胸膛神气地说:“兵来将挡, 水来土掩,我们项家怕过谁来?什么报应什么无常,吓唬别的人可以,到襄阳来吓项家的 人,休想。”   “俗话说,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霹雳一剑笑笑说:“两个老怪物不好惹,在暗 处冤鬼似的和你们死缠,毕竟是头痛的事,小心些总是好的。论真才实学,当然令尊的金剑 足以克制他们,但彼暗我明,旦夕提防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襄阳是你项家的地盘,人手众多,眼线遍布。”美丽的少妇接口:“他们如果前来寻 仇,决不会明来,最佳的自卫办法,就是先下手为强,不给他们有动手偷袭的机会。”   “对,先下手为强。”项华欣点头同意:“要不是殷兄恰好光临舍下作客,咱们还不知 道两老怪是南阳八义的朋友,真可能会被他们所乘呢!殷兄,谢谢你。”   前面出现一座小小的凉亭,本来老远就看清亭内没有人,没料到接近至二十步内,却发 现亭柱下坐了一个肮脏的花子,破烂的百宝衣大概已经发臭了,脸和手的油垢脏得委实令人 望之恶心,胁下吊了一只又脏又臭的讨米袋,身旁搁了一根打狗棍。   众人并未留意,也没工夫思索臭花子是怎么来的,谈说中,施施然接近了凉亭。   臭花子先一步拾起打狗棍,长身而起,倚在亭柱上面向道路,张开躲在花白乱胡子内的 大嘴,打了个呵欠,半眯着无神的老眼,似乎刚刚黄梁梦醒。   “你们才来呀?”臭花子的语音好刺耳:“来得好,来得好。”   项华欣一怔,站住了。   霹雳一剑也剑眉深锁,一双虎目冷然凝视着这大胆的臭花子。   “尊驾语含玄机。”霹雳一剑沉声说:“不会是疯丐梁丹枫吧?看你也不像他。”   “疯丐?如果发疯,不是该关入疯人院吗?这位年青的大爷,你看我老要饭的像疯子 吗?”   “你不但不像疯子,而且比正常的人还正常。”项华欣一面举步接近,一面阴森森地 说:“请教,阁下高名上姓可否见示?”   “呵呵!做花子的人,怎会有姓名?不怕辱没祖宗先人吗?大爷,你就叫我花子好了, 我本来就是花子。”   “好,就算你是花子。”项华欣已到了亭口,双方相距约四五尺:“你认识我们?”   “襄阳城谁不认识项大少爷?”   “但在下并不认识你,哦!你一定有事,请问有何指教?”   “有人托我花子捎封信。”臭花子一双脏手,在讨米袋中掏:“我花子赚了一吊钱。寄 信的人说,只要是项家的人,信就可以递交。我花子知道项家的爷们,经常来见山游玩,所 以来此地等候。尊府的项园养有恶犬,花子我不敢登门投书。喏!就是这一封。”   “我看看。”霹雳一剑超越项华欣,伸右手接书信:“这封信……咦!”   霹雳一剑没安好心,从老花子的对话中,已知道对方不是好路数,真正的花子,不卑谦 地巴结才是怪事,而这位花子的谈吐态度,己超出了常情,所以想利用接书的机会,擒住花 子以便查底细。   一招金丝缠腕落空,臭花子的手灵活得很,不但已经在间不容发的危机中收回,而且将 信用两个指头弹出,以奇快的速度,飞旋而出迎面射向霹雳一剑的脸部。   信掠霹雳一剑的右耳旁而过,居然发出了啸风的声音,可知花子的弹劲十分惊人。如果 霹雳一剑事先不提高警觉,必定难逃书信的打击。   霹雳一剑反应超人,一抓落空已知不妙,及时身形左闪,而且手急抓掠来的书信,可惜 晚了一刹那,抓不住快捷无匹的书信。   项华欣也早有准备,立即身形一挫,大喝一声,左手一抬,一枚飞钱破空而飞。这是他 三奇中的一奇,三星追月飞钱绝技。   花子不上当,哈哈两声狂笑,向地面一伏,斜穿而出,竟从侧方的亭栏下穿越,远出三 丈外去了,那枚飞钱突然一化为三,歪歪斜斜分三方折向飞旋,然后在两丈外复聚,方变成 直线鱼贯飞行,在四五丈外翩然堕入树林中。   花子却出现在相反的方向,在亭下左侧长身而起。   项娟娟到了,娇叱一声,挟香风欺入,右手五指半屈半伸,疾探花子的胸口,志在花子 胸口任脉的一串大穴,上控结喉,下含鸠尾,任何一穴被点中,不被制住也将受内伤,看劲 道便知那织织玉手非常可怕,决不是轻手法。   “你也未免太狂了。”花子怪叫,打狗棍毫不客气地猛向上拂。   项娟娟不得不改点为抓,掌一沉抓住了上拂的打狗棍,停下马步夺棍。   可是,突然感到棍上传来一阵无可抗拒的浑雄劲道,不但逼散她的抓扣真力,而且扭力 及体。   一声惊呼,项娟娟像被狂风刮起,斜刮出两丈外,几乎失足踣倒,粉脸变色。   “哈哈哈……”花子的狂笑声震耳欲聋,身形疾射入林,冉冉而去。   “项兄,追不得。”美丽的少妇急叫:“遇林莫入,追不及了。”   项华欣及时止步退回,脸色不正常。花子能先一刹那避开他百发百中的三星追月飞钱绝 技,委实令他心中暗惊,极感不安。   小华盛拾起了书信,念道:“绝魂金剑项大爷亲启。内详。”   信是封了口的,按理必须交由项大爷亲拆。但寄信的方式饱含敌意,信上又没具名,极 为可疑。项华欣是个敢担当的人,略一思索,毅然拆封查阅。   看完,他愣住了。   “谁的书信?”避在一旁的霹雳一剑关切地问。   “没具名。”项华欣摇头。   “说些什么?”   “说半月前,舍弟的车在叶县汝河北岸肇事,恶意造成严重的车祸,死了十四个人。”   “哎呀!”   “致信人要求家父出面,至叶县善后,交出凶手向官府投案,赔偿死者家属的损失。”   “有点不妙。”霹雳一剑苦笑。   “舍弟在叶县与南阳八义冲突,派回传信的人语焉不详,必须等舍弟返家时,方能知道 出事的经过。如果死的是南阳八义的人,哼!那是他们该死。”项华欣冷冷地说:“要求咱 们向官府投案,岂有此理!”   “刚才那臭花子,会不会是活报应或白无常改扮的?”项娟娟想起刚才所谈论的事: “如果是,他该按江湖规矩要求处理,为何要求向官府投案?”   “不会是这两个老怪物。”霹雳一剑肯定地说,眉梢眼角杀机怒涌:“如果是,我殷如 山和他们没完没了。哼!我会查出这这家伙的底细,下次他休想脱得了身。华欣兄,咱们回 去吧,你爹必须早谋对策。”   六个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下山半里地,霹雳一剑突然低声说:“华欣兄,你们先 走,不要回头张望。”   项华欣会意地点头,脚下一紧。   霹雳一剑闪在路旁的大树后,隐起身形,象头伺鼠的猫,极有耐心地静候笨鼠出穴。   久久,前后不见动静。   这里是山径转角处,上下皆可看到半里外的景物。路旁侧树林茂密,野草丛生,视野有 限不易越野而行,虽则山的坡度有限,行走极不方便。因此,上下山的人势必沿路行走,不 可能越野自找麻烦。   不见有人下来,这位年青剑客有点不耐烦了,没有耐心再等下去啦!那扮花子的家伙鬼 精灵,定然改走其他的小径下山了。   决定不再枯等,刚准备长身而起。   “等得不耐烦了是不是?”身后传来了嘲弄意味十足的刺耳嗓音:“你应该学我,躺在 树上睡大头觉。你瞧,我这不是安逸得很吗?”   他扭头一看,心中暗惊。臭花子在三四丈外的一株横枝上,跷起二郎腿,斜躺着流露出 写意的神情,打狗棍作枕,双手伸张搭在棍两端,但似乎重心不稳,随时有覆跌下来的可 能。   以他的耳力估计,白天里像这种有枯草落叶的地方,没有人能无接近他身后十丈内而不 被发觉,这臭花子是怎么来的?   “阁下好像来了好一会了。”他沉着地说,举步缓缓踏草而行向树下走。   “不错。”花子若无其事地答。   “阁下高明。”他冷笑,泰然自若取出扇囊中竹骨画壮花图案的摺扇。   “好说好说,谢谢夸奖。”花子的语音极为刺耳。   “你明白阁下的处境吗?”   “很险恶是不是?”   “对,很危险。”   “不见得。”   “你阁下不必强作镇定,下不来了。阁下。”   “如果下不来,花子我又何必向你打招呼?”花子没有丝毫移动的意思说:“你不是定 静的修养不到家,正想放弃守株待兔的笨主意走掉算了吗?距地两丈,你无奈我何,你往上 跳,我就向下堕;你跟下,我又往上跳。哈哈!你岂奈我何?”   “你知道我霹雳一剑殷如山的名号,所以故意作弄在下的?”霹雳一剑恨得心底冒烟: “你要和在下比轻功提纵术?”   “正是此意。”花子仍然笑容满面,笑像十分令人恶心:“你姓殷的自以为英雄了得, 眼高于顶目无余子,自认为凭一把剑就可以横行天下。现在你手中无剑,我更不怕你啦!除 了与我比轻功之外,你毫无作为。”   “阁下既然知道殷某的身份,当然也知道殷某的……”   “我知道你的意思。”花子抢着说:“你老兄有一位忠心耿耿的仆人兼朋友,叫力士浦 勇。这位仁兄天生神力,单手可举千斤巨鼎,是泰山有名的绿林山贼,被官府困住眼看要被 擒砍脑袋。你阁下无意中经过,一时兴起惺惺相惜,夜入重围把他救出死境,他感恩图报, 跟随在你身边暗中保护你的安全,他成了你的影子。但你是白道中的江湖游侠,他是绿林大 盗,如果走在一起,那还像话吗?所以他始终隐身在一旁,永远在暗中默默地尽心回报你的 恩情。可是,你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   “什么重要的事?”   “那位老兄自以为是,自作聪明以为你与朋友游山,决不会发生意外。所以,我敢给你 打赌,他一定在下面的见山村睡大头觉,你不可能利用他霸道的小飞叉来夹攻我了,你敢不 敢打赌?”   “啸声可以远传十里外,在下一定可以把他招来,在下只须看住你就成。他的小飞叉, 五丈内百发百中,你死定了。”   “等你把他招来,花子我恐怕早就到府城快活去也。”   “你阁下到底是谁?”霹雳一剑改变话题套口风,显然知道花子的话有道理。   “你去猜吧,年青人。回去告诉绝魂金剑,叶县那些枉死的人,每人要赔偿纹银千两。 以他的财力来说,只不过九牛一毛。如果他不肯,他将后悔八辈子。”   “南阳八义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没有赔偿的必要,武林恩怨各自了断,死了认命,你阁 下无权架梁关事。现在,你阁下故意向殷某挑,这是你我两人的恩怨,必须你我两人了断, 各凭艺业找个你死我活,殷某决不放过你。”   “你不配……好!哈哈哈哈……”   霹雳一剑忍无可忍,突然飞跃而起,不作势不起步,一鹤冲霄扶摇直上,摺扇已蓄劲待 发。   狂笑中,花子已斜飞两丈,快捷而轻灵地飘落,在一阵枝叶簌簌怪声中,穿枝入林向南 如飞而去,三两闪便消失在林木深处踪迹全无。   霹雳一剑追了半里地,迫出几头惊窜的野兔,只好悚然放弃追逐,沮丧地回头觅路下 山。   半里外,项华欣五个人隐身在路旁的果林内,凝神倾听上面的动静,许久许久,只等得 一个个心中发慌。首先小家伙项华盛就憋不住了,小孩子耐性有限,吵闹着要往上走回去接 应,总算被乃姐所强制止住了。   最后,他们听到那刺耳的狂笑声。   他们终于看到有人下来了,是脸色不正常的霹雳一剑。   当他们会合在一起通过见山村后不久,一个村夫打扮,剃了光头的魁梧大汉,大踏步出 了村口,走向通官道的小径。   路右一株杏树后,踱出肮脏的花子,打狗棍一伸,劈面拦住了。   “泰山贼,哈哈!你剃光了头,换了村夫装,离泰山已在千里外,以为没有人认识你 吗?”花子用刺耳的嗓音说:“你跟在霹雳一剑身后做保镖,这是江湖朋友无人不晓的事, 只要找到姓殷的,一定可以把你抓出来交给官府法办,砍你的头挂在城门口示众。”   力士浦勇双手叉腰在两丈外止步,一双铜铃眼凶狠地瞪视着花子,不言不动,杀气腾 腾。   花子不再多说,也无畏地注视着对方。   大眼瞪小眼,斗上了眼神,看谁的气势强,看谁心虚先崩溃。   烈日当头,虽则两旁的树林带来一些习习凉风,炎热的感觉依然逼人,紧张的气氛,更 加强了热浪的威力。天气燥热,人的脾气少不了会变坏,容易令人失去耐性,这样面对面, 你瞪我我瞪你,更易引起肝火。   “你要捉我?”力士浦勇于忍不住发话了。   “有这么一点意思,但决不是因为领赏。”花子泰然地说。   “你配吗?”   “配不配不久自知。”   “亮名号,浦某打发你上路。”   “算了吧,上路的不一定是我,高手相搏,生死的机会是一半对一半。你死了,知道在 下的名号又有何用?你总不能在阎王面前告我一状,你根本不信世间有鬼神,只相信强存弱 亡,人死如灯灭。我死了,你也用不着知道我是谁,一了百了,对不对?”   “对。”   “所以你多问了。”   “你已经在浦某的绝命小飞叉的有效控制下,你已经注定了死在此地的恶运。”   “哈哈!在下如果怕你的绝命小飞叉,就用不着现身出来和你打交道,在你身后给你一 记致命的偷袭,岂不安全多多?”   “可惜你已经没有偷袭的机会了。”力士浦勇凶狠地说。   “在下不信邪,证明给我看看吧。”   花子声落,身形突然左闪。   电芒破空,化身而至,快得令人肉眼难辨。   可是,花子左闪的身形倏然停顿,出现在原地,像是在用化身术,幻影连闪,如此而 已。   八寸长的锋利小飞叉,从花子闪动的幻影旁电射而过,远出十丈外方在暴响中落地。这 十丈空间,小飞叉所飞行的轨迹是直线,最高的顶点仅升高五寸左右,力士发射小飞叉的劲 道,委实令人咋舌,难以置信。   “厉害!”花子怪腔怪调地喝采:“老兄,你浪费了一把打造十分不易的小飞叉。即使 你能有机会拾回,叉也有点走样变形,想准备发射决不可能了。”   “这次在下要给你三把。”力士浦勇咬牙说,口中在说话,双手却下垂不动,掌心贴在 大腿侧,不知小飞叉藏在何处。   “我这人修养有限,没有容人的海量。”花子收起笑意,语音变得清晰、有力、坚定, 不容许对方误解:“我可以原谅你情急下毒手要我的命,但决不宽恕你一而再下毒手索命追 魂。从现在起,你如果再使用暗器,用你那小飞叉下毒手,你将永远永远后悔。”   力士浦勇心中一跳,眼神微变。看了花子那屹立如泰山,无畏无惧的镇定神情,以及坚 强自信的气概神彩,百发百中的信心终于开始动摇,心念一动,掌心开始沁汗。这是暗器高 手们最犯忌的事:手掌冒汗。手掌冒汗的另一含义,是心中紧张信心消退,必定影响暗器的 准头。   “我要你替我传话。”花子再加施压力:“叫霹雳一剑不要被友情所蒙敝,听信一面之 词必定毁了他自己。他如果撒手一走了之,那当然好;如果不走决定管事,那就跑一趟叶县 向衙门查询详情以定行止。念他成名不易,武林七剑客总算是受到尊敬的正道人士,我给他 一次考验人性到底是善是恶的机会,看他是否有辱剑客两字的尊严,让他自己去判决自己的 良心功过。阁下,你现在可以走了,记住把在下的话传到。”   这番话义正词严,口气也托大得很。更重要的是,每一句话都铿锵有力,显示了大无畏 的决心和意志。   力士浦勇感到自己的掌心,已被汗沁满了。   “你到底是谁?”力士浦勇贾勇问。   “一个不平则鸣的人。”   “如果在下不使用小飞叉,阁下敢和在下以拳脚放手一拼吗?”   啪一声响,花子将打狗棍丢在地下。   “你随时可以扑上来。”花子说。   力士浦勇双手一张,拍拍手表示手中没隐藏有任何暗器,然后举步逼进,一双大环眼冷 电四射,杀气如怒涛般涌发,气势逼人。   花子一拉马步,双掌上提严阵以待,他全身是松驰的,每一条肌肉都放松,举起的双掌 一上一下,前后相错仅半尺左右,掌上也不见用劲,与力士浦勇那想吃人的狞恶神情完全不 同。   力士浦勇开始移位,不敢正面逞强扑上。   花子在原地移转,整个人松垮垮地,马步也虚浮不稳,仅一双大眼幻出奇异的神采和光 芒,紧吸住对方的眼神。   “你已修至由神返虚境界。”力士浦勇突然散去劲道:“在下不是你的敌手。我答应 你,一定把话传到。”   □□□□□□   力士浦勇见机打退堂鼓,不是没有理由的。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花子那敛神内聚 的功力,已超越技击的至高境界,完全违反了人的本能,达到无人无我的化境。不出手时, 外表松驰毫无危险的征兆;一出手,必定像沉雷惊电突然迸爆,有如山崩地裂极为可怖。   力士浦勇是练气的行家,不得不承认修为不如人。   远走出百步外,力士浦勇方感到身上的肌肉开始松驰,双掌大汗已收,扭头一看,花子 已经不见了。   “这家伙可怕。”他自言自语:“功力的修为与搏斗的经验,最少也经过一甲子岁月的 严酷磨炼,怎么以往从没听说过这号修至神化境界的人物?”   花子送走了力士浦勇,拾起打狗棍往北面的树林一钻,穿林入伏扑山北麓,在一株大树 的树洞中,取出隐藏在内的包裹,换上浪人服,埋掉向穷花子买来的百衲衣,取掉脸上的假 乱发,在一旁的山泉洗净头面。当他出现在三里外的凤林关镇时,他已变回石匠岑去非,悠 哉游哉走向大南门。   项园起了不小的骚动,信差以全速奔向府城传信,奔向樊城镇的汉北别庄,全城的蛇鼠 全派上了用场。   霹雳一剑并未远走叶县调查真相,在项园等候项大爷的次子华荣返家说明经过。项家的 子弟,与江湖声誉并不佳的南阳八义结算旧债,还用得着调查吗?这件事根本不需经官府落 案,除非死的人尸体恰好落在公人手中。   另一个令项大爷自认有理的理由,是南阳八义已在一怒之下,封锁了北行的道路,项大 爷的人如果胆敢越境,将受到惨烈的报复。   这两家结怨多年的相邻大豪,终于由相互寻仇变成公然的决裂,互不相容,掀起了江湖 风暴。   火已经点燃,就等机会烧起来。   三天后,樊城镇北面五六里的炮石桥头,南阳来的五位挑夫打扮的人,与八方土地乐八 爷的几名打手,展开了一场势均力敌的恶斗,双方各有死伤。最后是乐八爷的人多,赢了这 一场首次小冲突。   樊城镇气氛一紧,准备应付即将到来的风暴。   这天,福泰客栈住进了两位旅客,都是四十来岁的中年壮汉,恰好住在岑醒吾右首的邻 房。   同是旅客,彼此少不了见面点头打招呼,套套交情聊天,以排遣旅途的寂寞。   这天傍晚,项家二少爷的轻车,绕道枣阳返回襄城,是从樊城镇抵步的,驷车隆然驶过 大街,疾驶入汉北别庄。二少爷项荣华带了一位千娇百媚的姑娘,随即乘马抵达江边,由项 家的自用快舟送至府城码头,兴匆匆返回项园,绕城西的大道走的,没经过府城,因为城门 已闭。   岑醒吾在店门伫立,目送驷车经过。他认识这辆华丽的驷车。可是,他发现护送的四骑 士,似乎已经换了人,不是原先的那四个。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只要知道驷车的主人是谁,就不怕凶手无处寻觅了。   次日近午时分,福泰客栈突然气氛一紧。   十余位雄纠纠的大汉,先片刻到达,分散在店中各处,监视店中出入要道。   不久,六名大汉拥簇着穿长袍,绅士打扮的乐八爷,神气地光临店堂,受到店主及店伙 的欢迎。   乐八爷乐振兴,绰号称八方土地,为人四海,在江湖道上颇负盛名。他年已半百,膀宽 腰圆剑眉虎目,不但未现丝毫老态,而且精神旺健身手矫捷,眼神带煞,骠悍之气外露。   在店主卑谦的引领下,乐八爷与六名打手,到达两位旅客的房门外。   前面天井的两处走道口,早有两名大汉扼脘。   岑醒吾恰好开启房门外出,劈面遇上了。   乐八爷刚经过,刚到达邻房门外。岑醒吾拉开房门,举步出房,随在乐八爷身后的一名 打手,毫不客气地伸手挡住了他,手按上他的胸膛。   “进去,没有你的事。”打手向他说,傲态凌人,一双怪眼狠狠地瞪着他,摆出不可一 世要吃人的神情。   “咦!你怎么啦?”他双脚站稳,抗拒对方巨手的推压,提出不悦的抗议。   他这一抗议,立即吸引了所有的人的注意,连前面的乐八爷也转过头来,瞥了他一眼。   这些地头蛇平日横行霸道惯了,怎容得下反抗的人?打手先是一怔,接着怒火上冲。   “你想死是不是?要不就是骨头生得贱,欠揍。”打手厉声说,怪眼彪圆:“你给我乖 乖滚进去,免得大爷拆散你一身贱骨头。”   他瞥了乐八爷一眼,乐八爷也盯着他,毫无制止打手欺人的意思,而且在神色中,对他 的大胆抗议颇为不悦与不耐。   “在下外出午膳,并没有冒犯任何人。”他的目光无畏地与打手接触:“有哪一位仁兄 肯告诉我,这些霸道的人如此声势汹汹,到底是什么意思?”   “客官,你就少说几句吧。”店主苦着脸劝解。   “啪”一声暴响,打手愤怒地给了岑醒吾一耳光。   “滚进去!”打手怒吼,再加上一脚踹在他的肚腹上。   他退入房中,然后再次出现房门口。   “在下记住你们这些人的嘴脸。”他冷冷地说:“这地方已经无法无天,真得找些有魄 力有担当的人,出面来整顿整顿了。”   “教训他!”乐八爷突然沉叱。   “砰!”房门闭上了。   打手正想将房门撞开,店主却先一步急叫:“八爷,小店担待不起。”   乐八爷总算不糊涂,举手阻止打手撞门。   “以后再说。”乐八爷冷冷地向打手说:“办正事要紧,派人看住这混帐东西。”   一名打手上前拍邻房的房门,门不久便开了,七个人一涌而入。店主和一名店伙则在廊 下等候,两个愁眉苦脸,有苦难言。   岑醒吾的房门拉开了,他踱出门外。   “客官,在这些人面前顶撞,不会有好处的。”店主搓着手不安地说:“出门人百忍为 先。他们人多,你不认的话,为了面子,你再有理他们也不会听任你指责的,你这是何 苦?”   “我刚才听到那个人,骂我是混帐东西。”他自说自话:“我要他永远后悔。”   “客官……”   “很好,很好。”他开始狞笑,瞥了走廊两端的两个大汉一眼。   房中,两位中年旅客面对着七双不友好的怪眼。   “两位今早至府衙投文。”乐八爷脸上阴笑令人害怕:“事办妥了。”   “乐八爷,在下明白你的意思。”为首的旅客冷静地说:“阁下即使能如意地把在下赶 走,以后还会有人来的。下次来的人,很可能是通判大人,后果如何,希望你乐八爷能担当 得起。在下可以向阁下保证,通判大人光临贵地之前,项大爷与阁下一些人,一定会先在大 牢里吃太平饭,信不信由你。如果治不了你们这些无法无天的人,朝廷要这些大小官吏干什 么?”   “阁下在吓唬乐某吗?”   “在下用不着吓唬任何人。”旅客冷冷地说:“在下只是南阳府同知衙门的一个信差, 与襄阳府套不上任何关系,公事公办,如此而已。不要以为项大爷财大势大,官府畏他三 分,但贵地的知府大人如果知道自己的前程受到威胁,他就没有什么好畏的了,项大爷的命 运也就决定了,阁下该知道灭门令尹的典故。”   “唔!有这么严重?是南阳八义提出控告了?”   “这件事与南阳八义无关。”   “什么?不是他们……”   “南阳八义不是挑不起的人,他们和你们一样,要以自己办法私了。”   “那……贵府的来文是……”   “是叶县呈报的公文,提出控告的是两位未死的苦主,他们是车行的旅客,死者的家属 也坚决要求缉凶。车上有一位旅客是证人,这人已到了贵地。敝府行文襄阳,要求将这位旅 客请出送至敝府作证,这就是在下前来贵地的公务,明天在下就离开,不需劳驾带人前来驱 逐出境。”   “咦!死的人不是南阳八义的手卜吗?”   “他们死了七个,并未报官。许州中州车行的骡车,车夫和六名男女旅客全死了。”信 差冷冷一笑:“七条人命,官府能不过问吗?八爷,你们再狠,也摆平不了这件事,向在下 发狠,无补于事,该怎办,阁下瞧着办吧。是不是想把咱们两个人押走?”   乐八爷愣住了,凶焰尽消。   “不要以为贵府的知府大人对项大爷有所惮忌,据在下所知,他已经对项大爷有了反 感。”信差加重压力:“没有人喜欢眼中有刺,心上有刀;项大爷就是知府大人的眼中刺心 上刀。你知道,这些年抓叛逆抓得凶,抓朱家余孽就不知出了多少可怕的冤狱,只要知府大 人把心一横,乐八爷,杀三五百人的头,是很容易的。当然,你们不会与天地会有所关连, 但只要有三两个人出面作证,结果就难说了,是吗?找几个证人是很容易的。”   乐八爷被这番话说得毛骨悚然,脸色大变。   “在下以为是南阳八义的事,所以……”乐八爷终于凶不起来了:“所以多有得罪,兄 台海涵,兄弟这里道歉,休怪休怪。”   “不敢不敢。”信差对乐八爷的前倨后恭态度,似乎并不介意:“其实这件案子你们弄 错了方向,舍本逐末全力对付南阳八义,八义反而袖手旁观看笑话。”   “请问,那位旅客姓什名谁?”乐八爷问。   “叶县的公文用的是密札,同知衙门发生的贵府的也是密函,在下不够资格得悉内 容。”   “那必须到贵府衙去查了。”   “对,项大爷在衙门里应该有人。”   “谢谢关照。”乐八爷显然急于离开:“得罪之处,改日面谢,告辞。”   送走了一群恶客,两位信差相互会意地一笑,回房掩上房门。   内间里踱出一位短小精悍的中年人,欣然说:“谢谢两位鼎力相助,感激不尽。”   “好说,好说。”与乐八爷打交道的信差微笑着说:“这一来,他们便会上当无暇兼顾 你们的事了,放手去办吧,祝你们成功。”   “兄弟这就将信息传出。”中年人说:“你们送的假公文会不会被看出破绽?”   “不是兄弟吹牛。”信差拍拍胸膛:“我千幻笔可模仿任何人的笔迹,熟知官府的公文 程式和规矩,决不会有差错,放心啦!”   “那就好。两位最好早些离境,以免夜长梦多,兄弟先走一步。”中年人说完,退入内 间,从后窗跳窗走了。   两个假信差立即收拾行装,准备退房动身,正在打包裹,一名信差伸手去取放在桌上的 公文袋。   两信差大吃一惊,愣住了。   岑醒吾举步向桌旁走,神色泰然。   “诸位的话,在下全听到了。”他指指内间:“走了的那位仁兄,是南阳八义的人?”   “你……”自称千幻笔的假信差向前逼近。   “不要慌。”岑醒吾摇手相阻:“在下不过问你们的事。你们向乐八爷透露证人的行 踪,让项大爷的人全力搜寻这位证人。请问,你们对那位证人知道多少?”   “不瞒你说,所知有限。”千幻笔说:“那人不愿通名,咱们只能从汝坟村的保正口 中,概略知道他的身材面型而已,必须到许州去查,他在许州中州车行留有姓名年籍。”   “你们不是有意害他吗?如果他落在项大爷的人手中,有死无生。”   “不可能的。”千幻笔肯定地说:“他既然不愿打官司,一定迫不及待远走高飞避免麻 烦,可能早已离开襄阳了。再说,假公文上仅写了他的假名……”   “他的假名是……”   “伪造的姓名是张忠,身材脸型都是杜撰的。”   “经过襄阳的姓张旅客,可被你们坑惨了。不关在下的事,告辞。”他说完淡淡一笑, 退入内间。千幻笔两人跟入,已失去他的踪迹。两人心中有鬼,迫不及待提了行囊出房而 去。   乐八爷已经忘了岑醒吾的事,也没有留下打手监视。事情太忙,忙着追查姓张名忠的南 来旅客,忙着派人赶赴叶县打听消息。   二更将尽,汉北别庄仍在忙。乐八爷在宽阔的花厅,召集十余位得力助手,正在研判证 人张忠的去向。偌大的襄阳城,要找一个姓张的人,真不知该如何着手,这种姓名都太普 遍,本城已知的张忠就有一二十个之多。   如果能寻获这位证人,还有改变情势的希望,所以项大爷十分重视这件事,乐八爷不得 不全力以赴。   两个黑影从庄北接近,轻易地渗入外围重重警戒网。   “二少爷这件事做得很窝囊。”乐八爷向十余位手下说:“他坚称不知道后面所发生的 事,摆脱八义那些追击的爪牙,直接赶往许州,接到白家姑娘便绕道西平南返。他应该在到 达襄城之后,暗中派人回头留意八义的动静,那就可以知道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变故了…… 咦!”   一个人影从敞开的厅门外飞掠而入,灯光下看得并不太真切。   下首一名大汉一怔,反应奇快地站起来抢出伸手拦阻。   “站住!你……”大汉沉喝,一掌拍出。   砰一声大震,掠入的人与大汉重重地相撞,两人全倒了,跌成一团。   “哈哈哈哈……”狂笑声传到:“报应无常,讲理的人来也……”   一黑一白两个人影,在震耳的语音中急掠而入,口中说讲理,行动却相反,一把剑一根 龙首杖有如狂风暴雨,凶猛地冲来。   所有的人幸而都带着随身的兵刃,已没有讲理的机会,在一阵怒吼声中,刀剑出鞘行雷 霆一击。   共有四个人倒地,在地下挣扎呻吟。   中间站着两个人,大红脸花白胡子的活报应长孙无忌,手中的长剑光芒四射,锋尖有血 迹。   穿白长袍脸色苍白,长像如无常鬼的白无常阎百乐,手中的龙首杖紫光耀目,又长又 重。   八方土地因为坐在上首,所以来不及与不速之暴客接触,佩剑已经在手,这时恰好与两 个武林怪杰面面相对。   “老夫和你们讲理。”活报应沉声说:“三天后午正,炮石桥北面的灌丘,叫绝魂金剑 带他的儿子前来当面了断评理。他如果想玩什么阴谋诡计,后果他得完全负责。”   “长孙无忌,你是这样传信的?”乐八爷声色俱厉,举剑向前接近:“你也未免欺人太 甚,汉北别庄容不得你在此行凶撒野,乐某不才,领教阁下的剑上功夫。”   “你八方土地身怀绝技,老夫并未小看你,本来应该陪你玩玩。”活报应说,向白无常 打手式示意:“但口信已经传到,无暇逗留,少陪!”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未免把乐某看扁了,乐某留客。”   声落剑出,剑及人到,但见冷电一闪即至,急似雷霆,出的剑龙吟乍起,森森剑气迸发 如潮。   面对两位宇内闻名的武林怪杰,竟敢放手抢攻,可知乐八爷这位一方之霸,确具有了不 起和真才实学。   “铮铮!”活报应连封两剑,退了两步。   乐八爷也未能抓住连续攻击的好机,斜移方位剑被震出偏门。两剑试探性的攻击,大概 双方都隐藏了三两分实力,各有顾忌,出招化招相当稳重。   “你已经可发剑气伤人了。”活报应冷然说:“难怪绝魂剑高枕无忧,过了那么多年太 平日子。好,你也接老夫两剑。”   剑虹疾射,势如排山倒海。   “铮!”双剑接触,罡风迸发。   人影倏然中分,剑气乍敛。   活报应发出一声惊讶的轻呼,倒退丈外,火红色的脸部突然失去血色,握剑的右手出现 颤抖现象。   乐八爷仅退了一步,身形不稳,勉强稳下马步,失去反击的后劲。   白无常一怔,龙首杖一伸,戒备着后退,掩护活报应向厅门退走。   “这家伙练成了剑罡。”活报应一面退一面大声说:“快退!”   一声怒啸,乐八爷身剑合一飞扑而上。   白无常要不是先得到活报应的事先警告,必定用龙首杖阻挡封架,很可能被无坚不摧的 剑罡毁杖,也可能受伤。   两人不接招,狂风似的退出厅外,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厅左的院子里,栽了不少花木。岑醒吾隐身在一株大树上,可从敞开的明窗,看清厅内 的动静。他已来了很久了,比活报应白无常早到半个时辰。他并不藏身在横枝上,而以奇异 的身法贴在树株内侧,象一条壁虎。树下面的人如果想在横枝上找人,必定毫无所获。   两个老怪杰一走,他也悄然撤出汉北别庄。   镇东樊侯词的南首,有一家卖小吃的食店,所卖的酒颇为酒徒所称道,叫许老人店。下 酒菜没有荤的,全是干果和豆类制品。店面不大,没有店伙,店主许老人一个人招呼,上门 的几乎全是附近的老熟客,没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未牌左右,岑醒吾出现在许老人店。   小店的店堂,仅有六张食桌。天气热,店堂内相当闷热。他占住一桌,一壶酒四碟花生 豆干等下酒菜,据桌小酌意态悠闲,吃得津津有味。   右邻一桌,是两个花甲老人,脑袋拖着的猪尾巴又小又干枯且泛灰白。总之,是两个老 态龙钟,入土大半的又老又丑土老儿。人一老,什么毛病都有啦!真是最可怕最可悲的事, 所以两人似乎全身都是病,喝口酒就得咳两声,不时拍拍腰背,以便分散腰疾背疼的痛楚。   第一名大汉出现在店门外,接着是第二名,第三名。   两个丑老儿不以为意,一面喝酒一面低声交谈,语声低弱,有气无力。   最后,乐八爷高大雄伟的身影出现,后面跟着两个人,脸色凝重缓步踏入店堂。   这两个人一是英俊的霹雳一剑殷如山;一是人才一表神态傲岸,不可一世的项家二少 爷,年仅二十二,绰号美称玉面二郎的项华荣。   两个丑老儿嗅出了危险气息,不约而同放下酒杯竹箸。   三个人到了桌旁,冷然止步。   乐八爷瞥了邻桌的岑醒吾一眼,已认出他就是在福泰老店,不识相出言顶撞而挨揍的 人。   岑醒吾不理不睬,低头喝他的酒,吃他的花生米。   “两位,不必再装了。”乐八爷阴森森地说:“其实,两天前乐某就查出两位在樊侯祠 藏身,白天做游鬼,夜间活动后返回,在祠后睡草堆。以两位名震江湖,位高辈尊的身份, 为了替朋友助拳而过这种苦日子,虽然值得同情,也十分可悲。”   长了一双三角眼吊客眉的老人,转脸抬头,以那双充满怠倦表情的老眼,淡淡一笑徐徐 离座起立。   “阁下不愧称八方土地。”丑老人说:“我白无常和活报应长孙无忌老哥,都低估了 你,被你查出行踪不足为奇。哦!阁下带来了不少人。”   “不少。”乐八爷说:“但尊驾大可放心,乐某从不倚多为胜。”   “当然当然,以一个剑上可发剑罡,高手中的高手来说,怎会倚多为胜?”   “这位霹雳一剑殷老弟殷如山。”乐八爷为同伴介绍:“当今武林七剑客之一,武林中 的当代俊彦,两位想必不至于陌生。”   “闻名久矣!”活报应也推凳起立:“长江后浪催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江湖是年轻 人的,七剑客最年长的没超过三十岁,真是武林后起有人。”   “这位项二少爷项华荣,项大爷的二公子。”乐八爷向项华荣伸手虚引:“二少爷,有 什么话要向他们说吗?”   “没有什么好说的。”项华荣傲然地说:“昨晚他们倚老卖老行凶传信,伤了咱们四个 人,咱们必须把他们请到庄中,让南阳八义用轿子把他们抬回去覆信。”   “两位,到店外说话。”乐八爷向门外伸手虚引:“这将是一场公正的相搏,两位可以 回祠后把兵刃带来。”   “好,老夫遵命。”白无常含笑向外举步。   活报应呼出一口长气,随后举步跟进。   “喂!两位老人家。”岑醒吾突然叫:“你们还没付酒菜钱呢。如果你们被打断老骨头 被抬走,许老人岂不赔老本?”   所有的人,都怔住了。   “又是你。”乐八爷气往上冲:“你这……”   “住口!”岑醒吾沉叱,拍桌而起,虎目睁圆:“昨天阁下骂在下混帐,骂得恶毒,在 下没和你计较,今天你又想出口伤人吗?”   “你……”乐八爷大感惊讶。   “你最好闭上你那张脏嘴。”   乐八爷受不了啦!猛地一耳光掴出。   啪一声响,脉门被岑醒吾重重地扣住了。   “你已经死过一次了。”岑醒吾将对方的手扭压在桌上,凶狠地说:“幸好在下还没打 算要你的命。”   说起来令人难以置信,气功已臻炉火纯青境界,刀枪不入可藉剑发剑罡的乐八爷,竟然 无法挣扎,不但动弹不得,而且浑身发抖,脸无人色,手被按扭在桌上,身形呈现可笑的歪 扭姿态,张口吸气,真气无法聚凝丹田,变生仓卒,无法运功抗拒,完全被制住了。   白无常与活报应大吃一惊,张口结舌,似乎不相信眼前的事实。   霹雳一剑更是骇然变色,愣住了。   玉面二郎大骇,踏出两步要伸手解围。   “你敢?”岑醒吾厉声说:“你比八方土地高明多少?嗯!”   “你好大的胆子。”玉面二郎怒容满面:“你是南阳八义的人?你看清你的处境吗?在 本地公然在光天光日之下出头露脸,你哪将我项家放在眼下?”   “阁下,你可别弄错了。”岑醒吾冷冷地说:“在下只是一位途经贵地,希望能找到工 作谋生糊口的旅客,一不认识什么南阳八义,二不认识你什么项家,只知道这位仁兄带了一 群打手,在旅店不但用恶毒的话侮辱在下,更纵令打手拳脚交加揍了在下一顿,今天又变本 加厉,亲自动手揍人。这种人已经无法无天欺人太甚,如不受到惩戒,天道何存,法理安 在?”   他口中在说,手上大概也加紧压力,因为乐八爷已在运功反抗,想挣脱被压制的右手。   乐八爷的痛苦表情,已呈现虚脱状态,半个身躯扭曲着半躺在桌上,脸色泛青,浑身在 可怕地抽搐。   “放了他!”玉面二郎怒吼,右手如钩慢慢前伸:“如果不放,在下要你生死两难。”   “哈哈哈哈……”岑醒吾狂笑:“在下跑遍天下,多大的场面没见过?还吓不倒我姓岑 的。”   已有六名打手,包围了店堂,虎视眈眈,跃然欲动。   “华荣兄,不可鲁莽。”霹雳一剑是清醒的,急急发话相阻:“这位老兄手上有一种可 怕的奇功,你如果出手,八爷可能要遭殃。”   “我不受他的威胁,他如敢伤害八爷,我要碎裂了他。”玉面二郎怨毒地说,但伸出的 手停下了,并未收回:“即使他会飞天遁地,也难逃一死。”   “真的?”岑醒吾似笑非笑地问。   “阁下最好是相信,放手!”   岑醒吾双手齐动,打击有如狂风暴雨,光临无助的乐八爷身上。一阵急骤怪声传出,掌 指无情地着肉。   打击太快,等玉面二郎狂怒地出手抢救,快速的打击已经结束,乐八爷半昏迷的身躯, 以可怕的速度向玉面二郎撞去。   玉面二郎几乎被撞中,总算反应超人,斜闪倒退,扶住了可怜的乐八爷。   “咱们到外面了断。”岑醒吾用夺自乐八爷的佩剑向外一指:“在下要大开杀戒,让你 们这些无法无天的地方恶霸见识见识。”   他大踏步往外走,剑垂在身侧泰然自若,昂首阔步旁若无人,与他身着的穿章打扮完全 不同,那慑人的气魄委实凌厉无匹。   迎面挡路的一名大汉不知利害,单刀向前一伸。   “铮!”暴音震耳,火星飞溅,打手的单刀突然飞腾而起,当一声撞在墙壁上反弹堕 地。   “哎……”打手抱手狂叫,仰面震倒在地,右手五个指头骨节全松了,虎口裂开血如泉 涌。   没有人再敢阻拦,眼睁睁看着岑醒吾从倒地的打手身上跨越,出门而去。   门外把门的两名打手,悚然闪开让路。   第一个跟出来的是霹雳一剑,最后是活报应和白无常,该出来的出来了,乐八爷却没有 出来。   街道宽阔。这时,门外已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打了再说,抑或是说了再打,客从主便。”岑醒吾轻拂着冷电四射的长剑大声说,杀 气腾腾威风八面:“猛虎不怕羊多,你们可以倚多为胜。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怕的人退远 些。”   霹雳一剑在两丈外,神色有点紧张,死死地凝视着岑醒吾,手按剑靶默运神功戒备。   “尊驾高姓大名,可否见告?”霹雳一剑沉声问:“在下姓殷,殷如山。”   “在下知道你这号人物。”   “殷某却不知道阁下的底细。”   “在下姓岑,岑去非,可在客店的流水簿上查出底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你把乐八爷怎样了?”   “小意思,制了他的经脉,在下要他永远永远后悔。你们如果无能,解不了他的禁制, 快把他抬到武当山,也许武当的元老可以救他。武当是武林内家鼻祖,大概知道疏解在下的 手法。”   玉面二郎拔剑出鞘,杀机怒涌。   “华荣兄,不可冲动。”霹雳一剑手虚拦,久走江湖见多识广,所以表现得相当稳重: “问问他的来意,他的出现决不是偶然的,可能是南阳八义的朋友。”   “不管在下来意如何,你们今天都不会善了的。”岑醒吾轻拂着长剑,面对十余名打手 夷然无惧:“你们是襄阳的地头蛇,面对在下这条过江的强龙,除了以武力解决之外,别无 他途。霹雳一剑姓殷的,你是大名鼎鼎的武林七剑客之一,声誉并不差,似乎今天的事,有 关阁下的武林声誉。可是,令人十分失望。”   “尊驾为何失望?”   “似乎阁下玷辱了剑客的荣誉,你只是一个趋炎附势,助纣为虐的名不副实的江湖浪 人。”   “什么?你……”霹雳一剑激怒得几乎要跳起来。   “阁下稍安躁,事实摆在眼前。”岑醒吾嘴角出现阴森莫测的笑意:“乐八爷侮辱在 下,你阁下是亲眼看到的,是非曲直你应该一清二楚,但在下并未看到阁下出面说一句公道 话,只看到你在替一个地方土霸撑腰助恶。呸!剑客如果都象你一样,那就太不值钱了,你 凭什么配称剑客?”   这番话份量不轻,霹雳一剑脸红耳赤下不了台。   “在下是项家的朋友,尊驾指摘在下助恶是不公平的。”霹雳一剑硬着头皮替自己的行 为辨护:“襄阳南阳两地之雄结怨,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仇恨深结多年,追究是非目前已 无意义。活报应与白无常是南阳八义方面的人,在下是项家的朋友,为朋友两肋插刀,在下 并没有错。今天的事,乐八爷固然有点不对,但尊驾也应该明白,你用这种手段引诱乐八爷 中计上当,乃是不争的事实,甚至把在下也一起拖下水,真够毒的。”   “那是一厢情愿的如意想法。”   “你……”   “你已经骑上虎背,唯一掩饰的办法,便是把在下硬指是南阳八义的人,便有了为土霸 助恶,不必管是非黑白的借口了。”岑醒吾毫不留情地直攻对方的弱点:“在下无论用何种 方法来证明不是南阳八义的人,阁下也会拒绝承认的。”   “只要是尊驾能提出有力的证据……”   “你的所谓证据是何所指?”   “在下要留下这两位前辈。”霹雳一剑向两怪杰一指:“要从他们口中,证明尊驾的底 细。”   “哈哈哈哈……”岑醒吾仰天大笑。   “你笑什么?”霹雳一剑不悦地问。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是老天爷吗?”岑醒吾嘲弄地说:“那么,如果不是失心疯, 就是白痴。呸!你这种霸王嘴脸,实在令人受不了。”   “你……”   “你自己的死活还无法预测,居然妄想从两位前辈口中,来决定在下的生死。我看,你 是吃多了撑坏了,油蒙了心,连你自己是啥玩意也弄不清了,我可怜你,阁下。”   霹雳一剑被这番刻毒的话逼疯了,一声怒极的怪叫,伸手拔剑。   剑刚出鞘,还来不及挥出,剧变已生。   岑醒吾的剑,突然以令人目眩的奇速,闪电似的吐出,锋尖突然点在霹雳一剑的咽喉 下。   活报应和白无常远在三丈外,居然没看清岑醒吾是如何接近霹雳一剑的,但见人影一 晃,便越过丈余空间,快得无法看清实影。两个老江湖张口结舌,互相看了一眼,不由毛骨 悚然。   霹雳一剑大骇,惊得呼吸快停住了,以自己拔剑手法之快,敢夸宇内称尊,双方相距在 丈七八左右,接近的速度决不可能比拔剑快,怎么连人影也没看清,冷冰冰的锋利剑尖已点 在咽喉下了!   “你别慌。”岑醒吾阴笑:“在下不会这样轻易地杀死你,一定给你一次公平决斗的机 会,在下要用光明正大有手段,让你霹雳一剑从江湖除名。”   说完,徐徐后退,一步步沉稳凝实,宝像庄严,一双虎目幻现慑人心魄的冷电寒芒,随 时准备应付霹雳一剑的愤怒袭击。   霹雳一剑不敢扑上,在他的冷酷威严目光注视下悚然心惊,气势上已屈居下风。   右方三丈外围观的人当中,突然传出一声奇冷无比,每一字皆直薄耳膜的叱喝声:“阁 下转身!在下要用暗器杀死你。”   岑醒吾并未转身,用同样的声调说:“力士浦勇,不要鸡猫狗叫,你随时可以发射你那 只能吓唬三流人物的小飞叉。话讲在前面,你的飞叉在出手的刹那间,就是宣告你力士浦勇 死刑的时候。在下行事的宗旨是:决不容许任何人第二次下毒手要在下的命。”   “咱们见过第一次吗?”力士浦勇讶然问。   “不然在下怎知道你是力士浦勇?”   “你……”   一声沉喝,霹雳一剑突然以雷霆万钧的声势,身剑合一疯狂地扑上,剑上风雷骤发,锐 不可当,剑虹破空射到,宛如电光一闪。   “铮铮!”龙吟震耳,罡风四射。   霹雳一剑连人带剑被震出两丈外,着地时屈右膝踣倒,举剑的手以剑支地不住发抖,眼 中有惊怖骇极的表情。   岑醒吾屹立原处,举剑的手稳定如铁铸,但他的身形已经右转,面向站在人面前的力士 浦勇。   “你该乘机发射小飞叉。”他冷冷地说:“现在,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雷霆一击,把旁立的玉面二郎惊得浑身毛发森立,按剑的手开始发抖。   名震江湖大名鼎鼎的霹雳一剑,只攻了一招便被震飞两丈外,那十余名打手惊得大汗澈 体,手脚发软。   力士浦勇僵住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霹雳一剑吃力地站稳,向玉面二郎打出撤走的手式,一言不发扭头便走。   仅片刻间,走的都走了,人群议论纷纷,开始散去。   力士浦勇呼出一口长气,悚然后退。   岑醒吾将剑往脚下一丢,向活报应两人说:“两位前辈再不走,绝魂金剑带着襄阳六煞 赶到,想走也走不了啦!绝魂金剑就不是两位所能应付得了的。”   “老弟,你不怕?”活报应问。   “很难说,一比一,绝魂金剑毕竟老了。”   “老朽与阎老哥,听由老弟指挥……”   “抱歉,在下不喜与人结伴办事。”   “老弟的事……”   “无可奉告,两位快走。请转告贵友妙手神君席一元,凭他们八义的实力,还不足与项 家相抗衡,派人深入,早晚会被逐一消灭的,两位就是活见证。请记住在下的话:要想帮助 别人,首先必须能保护自己。再见。”   两人在原地发怔,目送岑醒吾的身影徐徐远去。   “阎老哥,你可曾听说过,能一招把霹雳一剑吓破胆的人吗?”活报应悚然说:“霹雳 一剑不但剑术通玄,剑已有七成火候,剑及处无坚不摧,竟然一招胆落,武林中怎么从没听 说过这号姓岑的青年人物?”   “待我想想看。”白无常低头沉思。   “想什么?”   “长孙老哥,这次你到熊耳山邀我来南阳探望席老弟,我不是刚从西安返家吗?”   “是啊。”活报应说:“你是到西安劝阻关中三雄,退出搜擒秦王世子的狗屁事,失意 而返的。”   “是在三雄灰头土脸之后,才欣然返家的。”   “对,好像你对缥缈神龙的行事十分欣赏。哦!怎么想起这件事来的?”活报应不解地 问。   “想起一件巧合的事。”   “巧合?”   “三雄在西安,被缥缈神龙闹得焦头烂额时,我住在东关的霸陵老店,同一进院邻房, 住了一位姓岑名醒吾的青年旅客。”   “岑醒吾?这人……”   “这人我没见过,是听店伙无意中提及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小行商,很少在店里逗 留。”   “你以为这位岑去非……”   “叶县撞车案,救助两位受伤旅客的唯一旅客,据从许州车行得来的消息,也是一位姓 岑的年青旅客,救了人交代保正之后悄然走了,不肯留下来作证打官司。”   “哎呀!这位姓岑的年轻人……”   “三处巧合,可能吗?”白无常始终不让活报应把话说完,以免打断自己的思路:“长 孙老哥,世间恐怕只有一个,能一剑封死霹雳一剑的剑客。”   “你是说,入雍和宫,行刺雍正满皇,击毙十三喇嘛与九名血滴子的入云龙司徒真 如?”   “入云龙已经与死鬼年羹尧,年大将的十二铁卫同归于尽,尸骨早寒,天下第一高手含 恨九泉。”   “那……”   “缥缈神龙。”白无常肯定地说:“见首不见尾的神龙。”   “天下间没有人见过缥缈神龙的真面目,是否真有其人……”   “对,是否真有其人,这是武林近年来最神奇的秘辛。”白无常笑笑:“所以我不相信 巧合。”   “你是指这位姓岑的人?”   “我要查查他的底。走!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咱们冷眼旁观,很可能揭开当代江 湖最神秘的缥缈神龙之谜,我已经看出了一些可疑形影。”   乐八爷躺在汉北别庄自己的床上,他的妻子和儿女,围在床前掉眼泪,玉面二郎召来的 武林高手,进进出出络绎不绝,一个个察看之后,无不摇头苦笑着束手无策,谁也解不开所 受的禁制。   乐八爷浑身失去活动能力,只能转动双目。   最后,绝魂金剑偕襄阳六煞过江赶到。   绝魂金剑名列江湖十杰,排名第四,在江湖道上,真没有几个人接得下他的手中金剑。   襄阳六煞,并不是绝魂金剑的手下,而是襄阳地面的武林名人,与绝魂金剑交情不薄,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七个人把襄阳划为势力范围,局面撑得有声有色。六煞的真才实学,比 起绝魂金剑虽然略逊一筹,但六个人加起来,江湖上敢和他们斗的人就没有几个人。南阳八 义八个人,就不敢与绝魂金剑硬碰硬结算,就因为如果在襄阳附近冲突,必将受到六煞的干 预,毫无胜算的机会。   经过详细的检查,绝魂金剑也宣告绝望。乐八爷全身的经脉皆没有多大的变化,各处重 要的穴道皆无异状,但分开来检查,毛病就来了。仅以太阴脾脉经来说,用真气导引术试行 检查,整条经脉是畅通的。但如果分穴检查,自脐旁的大横穴用真力导引推拿,下面的腹结 穴便吸引了大量的震撼力道,而再下一穴的府舍,却突然自行封闭失去作用,以致腹部急剧 积气,脾脏收缩痉挛,肚腹的变化极为明显,乐八爷直冒冷汗,口不能以声,眼中的痛苦神 情令人心惊,不得不停止试验。   六煞的见识没有绝魂金剑广博,更不敢充内行试行解穴,怕万一出了意外,误了乐八爷 的性命。   乐八爷是指挥地棍们的发令人,这一来,蛇无头不行,各地的眼线效能大打折扣。   绝魂金剑心中惊疑,本来打算立即前往找岑醒吾了断,但许老人店双方冲突的事已不胫 而走,在市内轰传,这时如果兴师问罪,事情再闹大,官府必定出面弹压,那就不可收拾 啦!明的不能来,只好来暗的,福泰客栈受到严密监视,留意岑醒吾的一举一动。   岑醒吾在客栈中睡大头觉,以不变应万变。   他知道,左右邻房都是监视他的项家眼线。   起更时分,客栈里正是忙碌时光。樊城镇没有夜禁,有些旅客半夜三更才入镇找地方投 宿,天气太热,赶夜的旅客为数不少。   他上街跑了一圈,在食店买了一些食物和好酒携回房中,据桌自斟自酌,自得其乐。自 从许老人店冲突之后,他已经不再食用客栈的膳食,小心提防有人在食物中弄手脚,亲自上 街购买酒食充饥。   客房相当宽敝,一几一床之外,还有足够的地方设了一张八仙桌。   菜油灯发出暗红色的光芒,桌上摆了五六味以荷叶盛装的菜肴,一小潭酒,用碗盛酒斟 得满满的,他大口大口像是喝水,两斤酒下肚,脸上神色丝毫未变。   房门是虚掩的,唯一的小窗也是虚掩的。   喝了一口酒,挟了一块肉缓咬细嚼,吞下后竹箸一敲酒碗,发出叮一声清鸣。   “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他用怪腔怪调的嗓门高吟:“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 泉。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   虚掩的房门,在他身后悄然而开。   身处险境,他居然敢夜间背向着虚掩的房门,如不是大意疏忽,定然是不知死活。   高吟声余音枭枭,灯火摇摇。   “咦!人呢?”房门口传来悦耳的女人的嗓音,语音中饱含惊讶。   一位美丽的少妇,站在门口不胜惊讶地往里瞧,明亮充满灵气的凤目,扫视室中每一可 以隐身的角落。   “岑爷,我知道你躲在里面。”少妇笑笑说:“打扰爷台的酒兴,我可以进去吗?”   她用手在房门敲了几下,目光仍在搜索。   这种平常的旅舍,建筑古老朴实,格局平凡,极少变化。墙壁的粉有些已经剥落,有些 地方有人写了些下流的词,和“人在他乡心在家,家中还有一枝花”等等妙诗。上面没有承 尘,抬头便可看到蛛网轻垂的梁桁瓦片。   没有人回答,桌旁酒菜仍在,人影已杳。   “躲在梁上吗?”少妇微笑着问,目光在梁桁间搜索,但一无所见。   看了那些新旧并垂的肮脏蛛网,便知人如果躲在上面,的确不是什么愉快的事。任何物 体登上,不可能没有积尘被触散下堕。   大木床可容得下一家数口安眠,没有床柜,蚊帐是钩起的,薄被叠得整整齐齐,床上床 下一目了然,不可能隐藏着人而不被发现。   “我是来和你谈判的,请不要弄玄虚了,好不好?”少妇不死心高声说,目光仍在仔细 搜索每一个可疑角落。   毫无声息,当然不见有人。   人不可能平空消失的,进出必须走唯一的房门。窗设在门旁,更不可从窗户外出而不被 发现。这种房没有内间,洗漱沐浴方便等等,皆须到前面的天井旁,在公共浴厕解决,所以 根本没有其他地方可以藏人,人到底藏在何处?   少妇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眼神中充满了惊疑,几度想举步入室,却又迟疑难决。   夜间旅店的客房,一位美丽的少妇随便闯入,难免会引起难以收拾的事故,至少也引人 非议。   久久,她终于转身走向右首邻房,站在紧闭的房门外低声问:“怎么一回事?人不在房 内。”   “端木姑娘,不可能的,人绝对不会离开。”房内的人以坚决的语音低声回答。   “但的确没有人。”端木姑娘也肯定地说。   “姑娘到达时,里面不是有吟诗击碗声传出吗?”   “是啊,但……”   “姑娘应该听清他的字句。”   “对,最后一句象是爱酒不愧天……”   蓦地,岑醒吾的房中,清晰地传出朗吟声:“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   端木姑娘身形似电,回到岑醒吾的房前。房门本来是她推开的,先前并未掩上,因此一 到门口,便可看清房内的景况。   岑醒吾仍保持先前的背向房门坐姿,似乎一直就不曾移动过,吃相却与先前不同,先前 吃得文雅,喝酒就不动箸;而现在却粗俗得很,左手握碗,喝完一大口还舍不得放下,右手 的竹箸立即挟菜往口里送,像个饿鬼。   “高明!”端木姑娘由衷地说:“神出鬼没,不可思议,天下间修至爷台这种神化境界 的人,两百年来仅君一人。我可以进来吗?”   “我知道你所说两百年前的人是谁。”岑醒吾扭头笑笑说:“武当的祖师爷张大仙张三 丰。喝!好美的姑娘,你如果有胆量进来,那就进来吧,责任自负。”   “真要设下美人局,你脱不了身。”端木姑娘毫不脸红地举步入房。   “对,不须入室,你在门外大叫一声救命,我的官司打定了。再叫一声强暴,我可能被 旅客店伙先打个半死再送官。”他用脚勾出右首的另一张长凳:“坐啦!外面我都查过了, 没有埋伏,不是美人局。不过,真是美人局我也不怕。”   “岑爷,你这一进一出,我竟然毫无所觉,我的视力听力算是白练了。没有人能在我身 边往来而不被发现,那是不可能的,你一定躲在房中某一处隐秘地方。”端木姑娘坐下坚决 地说:“刚才我就没注意帐顶。”   “帐顶?你躲给我看看。”他笑笑,左手掌一伸:“你说我不可能从你身边往来,这是 什么?完壁归赵,我不是喜欢搜集女性饰物成癖的怪男人。”   他掌心,有一只精巧的绣金小香囊,绣的图案是飞舞着的凤凰,异香幽幽。   端木姑娘本能地急急伸手低头,按住了左腰间,怔住了,绣带上悬着的香囊不见了。   --------------------------   无涯 扫校, 旧雨楼 独家连载 旧雨楼·云中岳《无情刀客有情天》之“侠影萍踪”——风雨满城、案情大白 云中岳《无情刀客有情天》之“侠影萍踪” 风雨满城、案情大白   “你……你你……”姑娘这次真的脸红了:“罢了,你是一个鬼!鬼才能来无影去无 踪。”   “可惜我不是真的鬼。”他将香囊纳入姑娘手中:“灯光暗淡,带风时火焰摇曳,姑娘 你也太过专心和太过自信,难免先怀成见,见大而不见小。人的眼睛有时是靠不住的,所以 有些人才会白昼见鬼。你说你来谈判的,不知道有什么好谈,如何去判?”   “我姓端木……”   “我知道,你是大名鼎鼎的武林五女杰,三凤两燕中的凌霄凤端木素英。武林八世家 中,天台端木家的姑娘,武当四明一支的直系传人,凌空搏击术宇内无双,这次偕霹雳一剑 在项家作客,本来打算到隆中山访诸葛草庐,卷入了这场是非,为了武林道义脱不了身。”   “哦,你像是什么都知道了。”   “可是,就不知道绝魂金剑的打算。”   “他与南阳八义结怨,不是一天两天了……”   “事与南阳八义无关,南阳八义知道派人远来项家的地盘内兴师问罪之师,决难如意, 所以只请几位朋友暗地前来骚扰,不成气候,他们根本无意大举,活报应与白无常,只是不 服老想捣乱而已,绝魂金剑犯不着小题大作。他这样做,是有意掩藏自己的不安,有计划的 转移外界的注意,留一条卸罪推责的路给自己走而已。”   “咦!你的意思……”   “不要问我的意思,你可以去问绝魂金剑的意思。”他抢着说:“更应该去问玉面二郎 的意思。”   “我不明白……”   “姑娘,你不是不明白,而是不愿也不肯明白,用不着我点破。”他的笑有阴森森的意 味:“绝魂金剑请你来,当然是谈乐八爷的事,不谈别的,以免另生枝节,甚至不谈南阳八 义的事,我猜得对不对?”   “这……是的,八方土地……”   “八方土地的事不值得一谈,他侮辱我,我报复他,正大光明公公平平地报复,有什么 好谈的?光棍打光棍,一顿还一顿。又道是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我不要他的命,已经情 至义尽,不算加一吧?”   “岑爷,俗语说……”   “不要给我谈俗语。”他正色说:“八方土地是罪有应得,我是有理的一方,理直气 壮,我不怕江湖公论。项家称霸襄阳,不知有多少人毁在他们手中,八方土地被我毁了,这 不是很平常吗?人总不能一辈子都在赢,总会有输一两次的时候。”   “请给八方土地一次机会。”端木素英凝视着他:“至少,他不是个很坏的人,一个死 过一次的人是可以变好的。”   “他死不了,等项家把事情解决之后,我会宽恕他的。”他不在意对方的凝视,毫无局 促的神色流露:“但我怀疑绝魂金剑是否愿意解决。他本来就不是真正侠义道人士,没有侠 义道人士至大至刚明是非辨善恶、信勇明智严的修养;他只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一 方之霸而已。端木姑娘,恕我说句不中听的话,像你和霹雳一剑这种颇有声誉的人,与绝魂 金剑这种人结交,本来就错了,而且错得不可原谅。听我的劝告,赶快离开吧,还来得及保 全你们的声誉。我已经给霹雳一剑一次机会,决不会有第二次的。你也一样,我这人只宽恕 别人一次,明白我的意思吗?”   “你是说,这是我的第一次?”端木姑娘笑问。   “不,今晚你是善意而来的,你比霹雳一剑作事要慎重些。至少你知道如何避重就轻, 知道真正的问题不宜提出来谈,谈也谈不出结果,因为你有自知之明,还不够谈的份量。”   “哦!你这人好厉害。”端木姑娘由衷地说:“你把绝魂金剑完全看穿了,他只请我干 预八方土地的事。我知道,单纯为了八方土地的事,我的身份地位勉强可以担任鲁仲连,涉 及其他,我就不够份量了。不管怎样,我得谢谢你给我这次机会,我真不习惯作这种各怀心 机的事。我这就回汉北别庄覆命,请多加小心。”   “谢谢你的关照,我会小心的。”他含笑离座送客:“绝魂金剑早有准备,他已决定蛮 干到底,当你受到我的拒绝,踏出房门通知邻房的人,打出谈判失败的信号时,也就是他不 顾一切作垂死挣扎的时候了。姑娘好走,不送了。”   “我知道你是有理的一方。”端木素英在房门口转身,脸上有真诚的笑意:“你给霹雳 一剑不止一次机会,而是两次。我不会傻得甘心被人利用,所以你不必分神对付我,再 见。”   “我多谢了,好走。”他在门内抱拳相送。   端木姑娘转身向邻房走,走了两步有点依依不舍地转首回望。房门并未掩上,但房内已 失去岑醒吾的形影。   “这人真的已修至通玄境界了。”她苦笑着喃喃自语。   她在右邻的房门上,叩出谈判已经失败的信号,长叹一声,无精打采地走了。   客栈中人声渐止,渐渐看不见走动的人影。   星月无光,走廊的一盏灯笼,发出黯淡的暗红色光芒。昼间留下的热浪未散,没有一丝 风。   不知从何处突然刮来一阵微风,灯笼一晃,火光倏灭,这阵风来得太诡了。   一个黑影出现在廊中,全身黑,黑得令人心寒,站在那儿,像是突然幻现出来的幽灵。   “阁下,镇北一里歇脚亭,老夫黑煞尚飞恭候大驾。”黑影向岑醒吾半掩的房门用刺耳 的声音说:“如果阁下怕死拒绝,必须立即离境他往,走了就不要回来。不然,襄阳群豪将 倾尽全力对付阁下,明暗俱来,阁下将寸步难移,步步生险,喝口水也可能发生意外。老夫 先走一步,来不来悉听尊便。”   声落,人如怒鹰,穿云直上,像是飞出天井,半途折向上升跃登瓦面,似乎不是一个 人,而是一头可自由飞翔的大鸟,轻功之佳,骇人听闻。   岑醒吾将房门完全拉开,背着手迈出房。   “龙腾大九式,高明。”他一面说一面迈步:“这种示威的方法相当唬人,看来,在下 不悄悄溜走远走高飞,可能凶多吉少了……好!”   一个淡淡的灰影,自壁根下鬼魅似的扑上,快如电光石火,双手光临他的背部。   他突然向下一挫,像是背后长了眼,对方的双手行将及体,突然落空。他高不及两尺, 虎尾脚后攻行雷霆一击,不轻不重地踹中灰影后那条腿的膝盖,顺势一发,灰影扭身摔倒。   他扭身虎扑而上,大喝一声,屈右膝先下,有如万斤巨锤,卟一声响,膝先压撞在胸口 上,身形随着前俯,一掌劈在灰影的右耳门。   这瞬间,暗器齐聚。   急剧闪动的人影突然静止,暗器射在墙壁上有如雨打残荷,火星飞溅。   灰影静静地躺在走廊的地面上,岑醒吾已经失了踪。   屋上和天井的暗影中,共有五个黑影随暗器冲出,谁也没发现岑醒吾的形影是如何消失 的。   黑煞尚飞,襄阳六煞之一,以惊世的轻功登上瓦面后,立即向北展开飞檐走壁绝技,利 用街屋向北飞跃而走,快如星跳丸掷,到了镇北街尾,方跃下地来。   镇北栅口有十余名黑影等候,接到人立即沿大道北行,掠走如飞,急如星火。   一里外,路右建了一座昼间供应茶水的歇脚亭。   亭口,站着一个黑影。   十余个黑影如飞而至,后劲十足。   “四面散开埋伏。”奔在最前面的人低喝。   “不必了,你们才来呀?”站在亭口的黑影大声说:“哈哈哈哈!客人比主人先到,黑 煞尚老兄,诸位真不够意思,岑某已久候多时。别慌,好好调息口气,再打杀也有精神些, 对不对?”   十四个人,在路中一字排开,似乎一个个目定口呆,几难相信岑醒吾会比他们先到。   “老夫传信时,你真的在房中?”黑煞骇然问:“阁下从……从何处来的?”   “不但在房中,而且出房相送。”岑醒吾说:“六个卑鄙的家伙,先偷袭再用暗器作孤 注一掷。”   “他们……”   “为了赴阁下之约,在下没和他们计较。不过,那位先爬伏在廊壁下偷袭的家伙太过歹 毒,从背后用玄阴掌暗算,可恶极了。那家伙是不是鬼煞孙仁?他一点也不仁,玄阴掌阴毒 之气,可伤人于三尺外,用来偷袭万无一失,卑鄙极了。”   “你把他……”   “他死不了。当然,比起八方土地来,他可能要稍为严重些,有几根断肋骨需要好好治 理。”   十四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显然被他的话所惊,也似乎有点不相信。   “看来,你是个出类拔萃,武功奇绝的神秘绝顶高手。”黑煞咬牙说:“公平决斗,能 胜你的人没有几个了。”   “好说好说。”他警觉地扫视围住他的十四个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在下这几手 鬼画符,还不算高明。阁下约岑某前来,是不是打算用武力驱逐岑某离境?”   “你在逼咱们走极端。”   “不打算公平决斗了?”他沉声问。   “这也是你逼咱们的。”   “十四比一?”   “也许。”黑煞说:“你太高明,不能怪我们。”   “黑夜中,诸位知道后果吗?”   “咱们来了,来了就认命。放心,咱们不会与你打人命官司。在下相信你可能杀死咱们 几个人,但咱们有自信要你偿命。你准备好了吗?”   “哦!你们的主要人物,似乎还没有来。”   “你是指项老哥?他去找活报应白无常两个老怪了断,无暇抽身前来。十四比一,你还 嫌少吗?”   “正相反,在下深怀戒心。人多人强,彼此功力相差无几,多一个人必可稳操胜算。因 此,在下不打算与你们十四个人冒险拼骨,少陪……”   可是,已晚了一刹那,十四个人就在他说出不打算冒险拼骨的话时,相距最近的四个人 已经踏进出手攻击了。   对方用拳掌进攻,他有点出乎意外,就这电光石似的一刹那迟疑,已来不及退走,本能 地运神功封架。   双掌一分,他知道要糟。   他起初看到四个人出手,却没料到其他十个人突然向同伴伸掌,马步一拉,十个人的手 已分别搭在四位同伴的肩膀上。看到这种光景,他知道完了。   卟啪几声暴响,他感到万钧力道降临,双臂如中雷殛,真气一窒,凶猛无俦的震撼力道 回头返走。   聚力术,一种可怕的玄门奇学,必须由练了先天真气的人合用,其中一人火候不够,这 人不但要遭殃,聚力亦将瓦解。   “嗯……”他闷声叫,身形被巨大的劲道,震得飞起倒退,直向身后两丈外的歇脚亭撞 去,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张开手脚飞舞而去。   亭心上空的横梁上,堕下一个黑影,大喝一声,上体一沉,双掌疾下,罡风降临。   蓬一声大震,他被下涌的猛烈劈空掌力震得折向下堕,摔落在亭心的地面上。   偷袭的人上体斜开,双腿下降,以雷霆万钧之势,向摔落的他猛踹而下。   生死关头,求生意志强烈的人,会突然爆发出一种不可思议的潜能,浑身发生神奇的变 化。他摔落的刹那间,发出一声怒极的悲愤长啸,身形一滚,手脚突生神力猛地一发,身躯 像劲矢离弦,贴地从亭栏下射出亭外,在三丈外疾升暴起,一跃三四丈,三两起落便消失在 茫茫的黑夜中,象鬼魂般消失了。   后面追的人仅追出百十步,前面已一无所见。   第二天,第三天,福泰客栈的店伙,始终不曾发现他返店。   第三天傍晚时分,樊城镇北面五六里的七里店关。   关西里面余,有一条向南流的小河,河岸芦苇密布。一位四出寻找失群羔羊的村童,找 到河岸边,突然看到高高的芦苇里面,坐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双目紧闭,像是睡着 了。那一身碎裂成一条条的衣裤已掩不住体,露出的肌肉殷红如血,与脸上的苍白完全不 同。   “哎呀!你……你是人还……是鬼……”村童骇然惊呼,踉跄后退。   “我是人。”年轻人张口说,徐徐张开充满怠倦的双目:“我这里有一锭银子,请替我 买一些食物来充饥,最好能有一壶酒,拜托你哪!”   村童不怕了,满脸疑惑慢慢走近。   “酒我家有,菜也可以到七里店关买。”村童说:“你……你好像一身都是血……”   “不是血,是被强盗打伤的。”他将十两银子递出:“最好请你爹娘替我弄些饭菜,不 要到七里店关去买。”   “好吧。”村童接过银子:“我家就在前面不远,我带你去好不好?”   “我受了很重的伤,一身发软发痛,走不动。”   “那……我叫爹来背你……”   “不必了,一动身上就痛。”   “那……天快黑了……”   “我就在这里坐到天亮。快去吧,谢谢你,小弟弟。”   小村童点点头,飞奔而去。   第四天,福泰客栈的店东,准备将客人失踪的事报官备案。这件事很麻烦,但不报官更 麻烦,说不定会吃上人命官司,除非客人的尸体永远不被发现。   项家追查证人的事,仍如火如荼地进行,不再理会岑醒吾的事了。在项家的人心目中, 姓岑的已不在人世啦!   乐八爷与鬼煞孙仁成了废人,被制的经脉无人能解,姓岑的如果真的死了,两人也就没 有指望啦!好在项大爷有的是钱,而且与武当门人有深厚的交情,已经派人携重金赴武当, 聘请武当的元老前来解救,这两天该到达了,大概希望极浓。   这天午后不久,许州传来的信息抵达汉北别庄。   天黑后不久,府城内地东道楼左首不远的兴元酒楼。这是本城颇享盛名的酒楼,往来的 客人皆是本城的有头有脸爷字人物。街东百十步,便是黑煞尚飞的宅第,黑煞经常在兴元酒 楼宴客。   楼上的食厅相当宽广,本来就是三间门面并建的,雅座可用屏风隔开,也有四间雅厢, 以便客人带女眷前来赴筵。四周挂了十余盏灯笼,光度有如白昼。   东间雅厢中,主人黑煞的黑脸膛有了笑意。主客绝魂金剑也眉开眼笑,似乎全身都充满 了喜意。   六位陪客,其中有霹雳一剑。   食客满楼,人声嘈杂,厢座里的人谈话,声音必须放大些。   “尚兄,许州的消息已在傍晚传到。”绝魂金剑的语音提高:“自车行所获的信息,已 证实那人姓岑,名去非,也就是那该死的小辈。南阳府的来文,却说那人姓张名忠,要将他 找到作证,可把兄弟弄糊涂了。”   “项兄,其实这件事并不复杂。”黑煞以权威的神态说:“那小辈当然不愿意打官司, 很可能他在官府里落了案,所以他留下了张忠的假名,匆匆脱离南阳地境免得打官司;留下 来作证可不是什么写意的事。早些天在见山向令郎传书的花子,一定是岑小辈改扮的,他留 在本地兴风作浪,显然是想向项兄敲诈勒索,他真该死。”   “兄弟真担心他并未死去。”   “项兄放心啦!在十四人聚力一击之后,令郎及时以撼山掌行致命一击,他即使有九条 命,也难逃大劫。”   “可是,死不见尸。”绝魂金剑语气仍不稳定:“按理,他应该当堂毕命,事实是他仍 然窜走失踪了。”   “那是因为天太黑,咱们也真力损耗过巨,未能及时追赶,所以被他逃至河边堕入河中 毙命,足迹已说明他的命运遭遇了。以他的修为来说,不当堂毙命并非奇事。项兄,不要庸 人自扰,不会有人再打扰你啦!哦!项兄,清虚道长何时可到?”   “明天一定可以赶到。”绝魂金剑说:“午间兄弟去探望孙兄,骨折的伤势已经控制住 了,但恐怕短期无法用推引术疏解被制的经脉,希望清虚道长的武当至宝九还丹,能救得了 孙兄和乐八。”   “应该不会有问题。”黑煞的语气深具信心:“清虚道长是武当九老之一,过去曾经荣 任解剑池七子,已修至地行仙境界,必定可以疏解岑小辈的诡异手法的。”   “但愿如此。”   “南阳方面迄无动静。”霹雳一剑另起话题:“两老怪已经离开樊城镇,似乎他们不敢 再来讨野火。晚辈打算与端木姑娘告辞,明天就下武昌走走。”   “殷贤侄,再玩几天再走吧。”绝魂金剑诚恳留客:“请虚道长二十年不曾离开武当山 门,他答应前来,贤侄正好与他亲近亲近,相信可获益非浅。”   “是啊!”黑煞也替绝魂金剑留客:“清虚道长在武林中不但位高辈尊,声誉极隆,在 方圆千里地面的居民心目中,也是家喻户晓的活神仙,能有机会向他请益,确是我等后生晚 辈的殊荣,老弟可不要轻易错过了。”   自从少林山门遭劫之后,武当的武林地位日隆,的确也出了不少出类拔萃的门人子弟。 除了一些门户成见甚深的人,一般说来,许多高手名宿,对武当的绝学是颇为尊崇的。   霹雳一剑对武当并未怀成见,但他另有苦衷。这些日子以来,他发现绝魂金剑的行事, 已有点鬼鬼祟祟的意味,所有的人出出入入显得极端神秘,对外却声称已获得江湖侠义道朋 友的支援,以对付南阳八义的挑衅。因此,他已有被绝魂金剑利用的感觉在心头。当然,他 不能为人谋而不忠,而现在南阳八义已撤退派来问罪的人,姓岑的强敌也被六煞一群人所诱 杀,风止浪息,他应该及早脱身离开这是非之地。他对绝魂金剑的作为不甚苟同,也不知道 真正的内情,更没料到叶县血案涉及无辜的旅客,以为这只是绝魂金剑与南阳八义的恩怨, 两地的豪强冲突事极平常,双方所用的手段各有千秋,未可深责。但绝魂金剑联合六煞暗算 姓岑的,他口中不说,心中甚是不满,此时不离开,更待何时?他没有留下向天下武林朋友 解释立场的必要。因此,他放弃一见武当元老的机会,坚决表示明天离开南下。   一席酒直吃至二更天,酒足菜饱方席终人散。   绝魂金剑在府城另有住宅,位于天和坊,是一座宽丽的大院,只住了项家几位子侄,平 时作为招待过往贵宾的招待所。这几天,霹雳一剑与凌霄凤端木素英,已从城外的项园移居 城内大院,院中还安顿了十余位前来助拳,准备对付南阳八义的世交好友,在这里办事,比 在项园方便些,出动也容易而快捷。如果城内没有住宅,夜间也不会出现在酒楼了,夜间城 内城外交通完全断绝的。   夜市已阑,街上行人渐稀。大半的商店已经关门,稀稀落落的门灯,发出暗红色的光 芒。那些写了店号的大型灯笼,不时随吹来的江风晃动,行人的影子,也就不时摇曳,视觉 很容易发生偏差。   这些武林高手,视觉不易发生偏差的。   绝魂金剑在中,霹雳一剑在右,另一位绰号叫旋风秦玉无的人在左;秦是绝魂金剑的好 友。三人并肩而行,各有了三分酒意,谈谈说说走向天和坊,人影在宽阔的大街上拉得长长 地。   忠心耿耿的力士浦勇,扮成寒酸的流浪汉,跟在二十步后独自而行,高大的身躯显得有 点伛偻苍老。一个像大户人家的仆人打扮的人,低头急走脚下匆匆,与绝魂金剑三人相错而 过,似乎有急事待办,不理会街上其他的人。   三个武林高手并未完全看清仆人的脸形,反正在一瞥之下,便知道不是自己所认识的陌 生人,没有留心的必要,街上匆匆归家的人并不少,怎能对每一个人都留心?   仆人走得匆忙,片刻便与力士浦勇迎面相遇,双方相错而过,力士浦勇也没留意对方的 面貌。   力士浦勇的注意力,集中在前面的霹雳一剑身上。蓦地,他眼神一动,看到了不吉之 兆。   前面三个人出现可疑的徵候,走在右面的旋风秦宝无,突然身形一晃,脚下一乱,门灯 照出的影子摇曳。   刚才那位仆人,就是从旋风秦宝元这一面相错而过的。三个人仅有三分酒意,走路不可 能出现醉态。   他心生警兆,本能地想起唯一的可疑徵候,警觉地转头回望,想察看刚错肩而过的仆 人。   大事不妙,晚了一刹那,后知后觉的人注定要倒楣,头突然发僵,无法转动,光秃秃的 脑袋,被一只大手扣住了,凶猛的,无可抗拒的劲道传到,把他的头向后扳。如果挣扎,秃 脑袋很可能象鸡蛋般被扣破,他怎敢挣扎。   “识相些,姓浦的,妄想抗拒或反击,首先得替你的脑袋设想一下。”制住他的人在他 耳后凶狠地说:“替我传话给霹雳一剑,叫他赶快和端木姑娘离开襄阳,不要再替姓项的为 虎作伥,以保全他的声誉,我这人对他这种人有些好感。这是最后警告,以后的打击将是致 命的。”   他感到头上的压力突然消失,猛地倏然转身。怪事,身后不见有人,冷冷清清的街道, 百步内鬼影俱无。   “咦!这人能比我的眼睛快?可能吗?”他毛骨悚然地自语,似乎感到汗毛直竖,隐约 嗅到了鬼的气息,死亡的气息。   他开始失去信心,怀疑自己是否已失去了练武人的反应和本能。摸摸脑袋,还遗留下一 些隐痛,脑袋曾经被人扣住无疑问,这人确是在极短的刹那间鬼魅似的消失了。   他知道,对方如果存心要他的命,他必定进了枉死城啦,同时,他已经知道这个人是谁 了。   次日,霹雳一剑与凌霄凤,一早便上了下行的客船。接着,绝魂金剑邀来助拳的朋友, 也陆续离开了襄阳。   襄阳恢复了平静,暴风雨算是过去了。南阳八义已公开宣称,这件事认了,项家的人今 后如果胆敢进入河南,格杀无论决不容情。因此,助拳的人没有留下的理由。   武当的清虚道长,是在霹雳一剑走后的第三天到达的,比预计的时日晚了两天,同来的 有遇真宫的两位有道法师,是清虚的师侄。   汉北别庄顿行忙碌,三位老道受到地头蛇们的热烈欢迎,盛况空前。   可是,洋洋喜气在一个时辰后消失无踪。这位修为已臻化境的活神仙,宣布乐八爷是被 一种诡奇阴毒的制经术所制,可能是传说中的移宫过穴封经术,世间还没听说过有能疏散这 种手法的人,即使武当目下的掌门仙师亲来,也无能为力。如果勉强逞能疏散,很可能要了 乐八爷的老命,只有具有这种独门手法的高手才敢下手疏解。   鬼煞的被制情形完全相同,不同的是鬼煞多断了三根肋骨。清虚道长很大方,给了鬼煞 三颗武当的至宝九还丹,保证在十天半月之内,断了的肋骨可以复原。   除了用丹药为两人保住元气之外,三位武当的老道束手无策。   三老道答应留驻三五日,观察两人的变化,希望能研究出疏解的方法,必要时冒险试 验,死马权充活马医,反正两人已经成了废物,能拖到何时,谁也不敢逆料。下手制人的人 已经死了,到何处去找具有这种浊门手法的人疏解?其实到底是不是移宫过穴封经术所制, 连清虚道长也不敢断定,说不出所以然来。   第三天傍晚时分,黑煞带了两位贴身保镖,步出高大的院门楼,大摇大摆地沿大街北 行,要到新城小北门西面的汉广亭旁司宅,那是六煞之一阴煞司灵均的宅院。司家在汉广亭 附近,算是相当显赫的一家。   至小北门,须经过一条小街,这条小街没有夜市,天黑后不久便行人渐稀,门灯也少, 街道也弯弯曲曲,人行走其中,有时必须自备灯笼照路。   三位武林高手,走夜路从不带灯笼。   正走间,对面十余步外一条小巷口,出现一盏光线微弱的灯笼,持灯笼的人穿了长袍, 大辫子垂在胸前,走起路来一晃一晃地。头上有瓜皮帽,脸貌朦胧很难看清。   怪!灯笼怎么突然插在巷口的墙缝里了?   三人仍未介意,一面走一面低声谈笑,近了。   那人站在巷口,灯笼还垂在丈外。灯笼上写了四个红字:高平郡范。由于灯笼随风轻 摆,旋转,红字的暗影也就不断移动,在那人的面部,留下一阵阵移动的怪影,显得阴森可 怖,鬼气冲天,因为那人的脸苍白得怕人。   走在前面的黑煞在四五步外悚然止步,咦了一声。   两位保镖也倏然止步,右面那人越前两步双手上提戒备。   那人站在巷口中,微弱的灯笼光线从斜方射来,站在大街心向那人注视。衣袍是黑的, 瓜皮帽也是黑的,手背在背后,身后的小巷背景也是黑的。所以,在街心察看,只能看到那 张怪脸,和慑人心魄的鬼眼。   来人不言不动,鬼眼不转瞬地凝视站在街心的三个人,双方相距约在两丈左右,斜向相 对。   “什么人?”越到前面戒备的保镖沉声问。   那人毫无动静,甚至那双可怕的鬼眼也不曾丝毫眨动。   黑煞的胆量在六煞中号称第一,这时却感到寒气从脊尾上升,毫发森立。   一声龙吟,两保镖警觉地拔剑出鞘。   “鬼物!”黑煞突然惊呼。   灯笼火焰一跳,接着倏然熄灭。   一声鬼啸震耳欲聋,阴风乍起,可怖的鬼脸消失,四周黝黑。   “当!”长剑堕地声入耳。   黑煞一跃三丈,全力逃避鬼物,单足刚沾地,即将发力用劲再向前飞纵。可是,只感到 双脚已不受控制,砰一声大震,重重地摔倒向前滚翻,静止时已失去知觉。   许久,两名更夫发现了黑煞三个人,浑身软绵绵失去活动能力,也说不出话来,仅双目 可以开合转动。更夫当然认识黑煞,立即叫开一家小店的大门,请人通知尚家前来抬人。   天没亮,阴煞司灵均的家中也出了祸事,两位陪主人清晨练功的健仆,发现主人竟然不 曾出房,心中起疑,赶忙叫醒了内堂管家仆妇前往察看,结果,房门被撞开,几位仆妇使女 破门而入,发觉老爷司灵均成了活死人,伴宿的第二房小妾沉沉大睡,怎么叫也叫不醒,天 亮后却自行醒来了,对房中昨晚所发生的事,一问三不知。   绝魂金剑在辰牌正,接到黑煞尚家送来的消息,接着是司家派人前来报凶讯。半个时辰 之内,他先后接到五家的噩耗,除了鬼煞之外,另五煞在这一夜中,全部遭了毒手,被制的 情况,与乐八爷和鬼煞完全相同。至于恶煞的两个保镖,是被人打昏的,右臂握剑的手肘被 击断,今后必须用左手握杀人家伙   黑煞说不出话,两个保镖却说得十分详细,总归一句话,他们碰上了鬼物,如何被打昏 的,他们说不出所以然来,但可以肯定的是,鬼物并未沾身,糊糊涂涂便躺下了,如此而 已。   但所有的人都心中明白,被废的人决不是遇上了鬼物,而是被姓岑的人所制,姓岑的并 未死,扮鬼物复仇来了,五煞在一夜间全部遭殃。   绝魂金剑大感惊骇,立即渡江住进汉北别庄。这里人多,所属的打手保镖与得力的地头 蛇,皆奉命到别庄接受差遣,布下严密的警戒网,聚众自保。   清虚道长与两位师侄脱不了身,走不成啦!   庄门白天由门子负责守望,天一黑,增设两位警卫,随身带了兵刃暗器和警锣,如临大 敌。   当晚三更初,一个黑影接近了警卫森严的项园。项园因主人在汉北别庄,警戒反而更加 严密。园内的巡逻哨,皆带了凶猛的猎犬作伴。   把守园门的两名警哨,分站在牌楼式的宏大园门中间,一头猎犬伏在右面警哨的脚下。   蓦地,猎犬陡然站起,喉间发出奇怪的低哮声。   警哨警觉地蹲下,伸手抚摸猎犬的头部。   不错,猎犬已有所发现,自头至脊,刚毛耸立,黑夜中只要伸手一摸,便知猎犬的躯体 变化了,警哨轻拍猎犬的背部,猎犬那奇异的低哮声立即停止。   “有人接近。”警哨向同伴低声说,拔剑在手戒备。   好的猎犬,逆风可嗅听两百步外的声息,从刚毛耸立的程度,可概略知道猎物的距离。 等到腰脊以上的毛耸起,犬牙呲出,那就表示猎物已到了切近,主人必须指示行动了。好的 猎犬是不会发声吠叫惊动猎物的。   警哨终于发出一声低喝,猎犬发疯似的向前猛窜,沿通向官道的小径狂奔。   两警哨并未跟出,任由猎犬将接近的人逐出。   猎犬窜出三十丈外,突然窜入路右的树林,从此毫无声息,像是平空失了踪。   “咦!怎么没听到猎犬发威?”一名警哨讶然说。   右方的树林前黑影一闪,眨眼间便出现在十步以内了。   能在项园担任警卫的人,虽然不是什么名号响亮的武林高手,至少也是可以派上用场的 剽悍人物。右面的警卫反应极为迅疾,看到黑影幻现,本能地一剑挥出自保,按理定可将黑 影逼退,反应出乎本能。   岂知黑影身形倏止,一剑走空,还来不及思索,黑影就从剑挥过后所出现的空隙中撞 入,掌着肉的声音传出。   警卫左耳门被劈中,向右摔倒。   “嗯……”左面的警卫只看到人影乱闪,印堂便被一段树枝击中,树枝横着打击,力道 恰到好处,被打得仰面便倒,发出了一声极骇的警呼,便失去知觉砰然倒地。   不久,换班的人到了,不但找不到两个昏倒的人,也在牌楼中间项园两个大字的横匾 上,找到插在匾上原属于警卫的长剑,剑穗上悬着一封书信。   信中简简单单写了四行字: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如还不报,时辰未到。   猎犬的尸体是次日发现的,被套索勒住喉吊死在树枝上。   项园大乱,信息传到汉北别庄。   次日汉北别庄的人大批赶到项园防守,气势大壮。当夜,汉北别庄被一个黑影侵入,神 不知鬼不觉打昏了五个警哨。   一连三晚,项大爷经营的各种行业,先后被入侵,人被打昏,店堂被捣乱。位于襄阳湖 西岸的楚山榨糖作坊,榨糖设备全被捣毁;这是项大爷唯一的非江湖行业。   绝魂金剑惊怒交加,飞柬传书召集好友,出动全部爪牙,彻底大索姓岑的凶手,闹了个 风雨满城,人仰马翻。   又是三天,每天晚上都有人遭殃,受到袭击的人伤势逐渐加重,有些人的手脚不是骨折 就是筋断。   恐怖的谣言,象瘟疫般在地头蛇们的圈子里传播,叶县覆车案的真像也终于被发掘出来 了。   偌大的襄阳城,到何处去找一个无根的人?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不曾见过姓岑的真面目, 受到袭击的人众口一词咬定是鬼物作祟,仅少部分的人曾经看到怪异的黑影闪动而已。   恐惧是有传染性的,而且有强大的破坏性。有些人开始找借口溜之大吉;有些惶惶不可 终日,时虞大祸临头;有些开始虔诚地拜天地敬鬼神,风吹草动也会惊出一身冷汗;有些人 疑神疑鬼,精神濒临崩溃边缘。   襄阳六煞与乐八爷,仍然毫无起色,每天得灌食液体食物,人瘦得走了样,就是死不 了。   搜索的行动内驰外亦驰,那不可一世的冲动,随时日的飞逝而化为乌有,敢拍胸膛为项 家出死力的人没有几个了。绝魂金剑已感到情势不妙,也意识到更大的灾祸即将接踵而至, 对方孤立他的计谋已经得逞,很可能向他发动致命的袭击的了。   狗急跳墙,他想起铤而走险四个字。   这天申牌左右,在元酒楼的雅厢。   绝魂金剑带了两位朋友作东,主客是本府的首席巡检铁腕神刀郑朝宗,和名捕头量天一 尺李家宏。酒已半酣,铁腕神刀从怀中掏出一纸公文。   “项大爷,这是投入满城的告密函副本,看过了之后,大爷可决定是否需要兄弟尽 力。”铁腕神刀脸上毫无笑容,将公文递过:“大爷知道,知府衙门其实权力有限,一切皆 听命于满城的旗人。旗人一切都可以马虎,但对谋逆的事绝不宽容。告密人指出天地会逆匪 首领潜伏本府,各地逆民纷纷赶来聚会,将有巨变。告密函虽未写出逆首的姓名,但在在皆 指向大爷身上,贵汉北别庄那些往来的人,皆已落在满城的密探眼中。知府大人已奉到上 谕,严防逆匪入境加强查缉逆民。如果要兄弟襄助,对大爷来说,有百害无一利,兄弟的脑 袋,恐怕也早晚得砍下来挂在城门口示众。”   “这封告密函……”绝魂金剑接公文的手不稳定。   “这种文件下得非常非常的快。”铁腕神刀苦笑:“不论本府外府,皆用加快羽书传递 的。满城昨日傍晚收到告密函,饬办的公文今天一早就进了府衙的签押房。项大爷,你碰上 了最可怕的仇家,一个见过世面,深谙官场习俗的仇家。他已留了一手,下一步……兄弟真 不敢设想。”   所谓羽书,俗称鸡毛报,是官方的急递文书,封外加火漆时贴上一根鸡毛。信差有这种 文书,身上的驿铃必定响得甚急,途上的行人马轿必须回避,不然将有天大的麻烦,连各地 的官吏也不敢留难。   “南阳府昨天来文。”捕头量天一尺摇摇头接口:“大意是说,已查出叶县覆车案中, 故意砍伤驭骡,促成覆车惨祸的凶手,所驾的轻车型式,要求本府协办清查。在近期内,各 县将会呈报该车经过的行踪期日,早晚会循线查出来的,使用那种豪华轻车的大户并不多。 项大爷,府上好像有这种车,是停在汉北别庄吗?”   “这……”   “项大爷是地方的仕绅,江湖的豪杰,当然不会牵涉到这件惨案。”铁腕神刀替绝魂金 剑打圆场:“有关项大爷请兄弟查缉一位可疑江湖败类的事,即使要冒多大的风险,兄弟也 担当得起,可否将该人的底细详加说明?”   “不必了。”绝魂金剑说,总算不糊涂:“郑兄公忙,不敢劳动大驾,这件事就别提 了。”   这席酒主人本来是绝魂金剑,但在他的感觉上,却是他在吃对方的霸王筵。   他想铤而走险,利用官府对付岑醒吾,却发现此路不通,对方已先一步断了他的路,而 且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他,逼他往死路上走。   他如果再招朋引类,不啻插标卖首,官府追查匪逆的箭头,毫无疑问一定会指向他的头 上,郑巡检决不会甘冒杀身之险来包庇他,说不定会招来灭门之祸。   他心中雪亮,量天一尺李捕头,已经在向他施加压力,只要知府大人再精明一两分,李 捕头就会带人进入汉北别庄搜车了。   情势险恶,现在,他必须凭自身的实力,来应付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福泰客栈早在半月前,已经向管区的巡捕备了案,会同了地方保正,封存失踪旅客岑去 非遗留的包裹行囊。行囊中有一百三十两纹银,几套全新的体面衣物,预计半个月后旅客再 不返店,便要办理呈报县衙的手续(樊城镇属襄阳县)。   这天一早,岑醒吾出现在店堂,怪的是管区的张巡捕,与本府同知衙门的干员几乎同时 到达(同知衙门在樊城镇北关,襄阳县事实上不管樊城镇的行政,而由同知衙门治理),很 快地就办妥领回行囊注销失踪的手续。平时气焰万丈的干员与巡捕们,对这位失踪重现的旅 客,破天荒地客气万分,甚至有点卑谦,此中缘故,令其他住店的旅客极感诧异。   近午时分,一名店伙到达汉北别庄投书,交给门子之后,未取收据也不等候回音,匆匆 走了。   是岑醒吾致项大爷的约会书,具名是岑去非。信上写得很简单,订于三天后午正,于炮 石桥北面的灌丘了断。   灌丘只是河边的一处长长的平坡,附近两里内全是杂树稀疏的荒野。南阳八义与项家的 人第一次在此地约会,灰头土脸狼狈败走。活报应与白无常与项家的约会,也指定在灌丘, 但这次双方皆未到场。岑醒吾又致书项家在灌丘约会,算起来该是第三次了。   书信中强调的是:午正见面,过时不候。   申牌末,岑醒吾穿一袭天青色长袍,成了翩翩浊世佳公子,手中有一把竹骨摺扇,踱着 方步出了店门。   两名负责监视的大汉,挡住去路虎视眈眈,毫无让路的意思。   “谁要是嫌活得太舒服,要想找些苦头来吃,在下一定让他如意。”他轻摇着摺扇向两 大汉阴笑:“老规矩,废了,让他一辈子躺在床上做活死人,决不轻饶。喂!你两位仁兄想 做活死人吗?”   两大汉打一冷战,惊恐地让出去路。   他到了许老人店,叫来了酒菜,斯斯文文地浅斟慢酌,自得其乐。   他在等,饵已经放了,只要用些心机,早晚会有鱼来吞饵的,大鱼小鱼都经不起食饵的 诱感。   首先嗅到香到达的是两条小鱼,不受欢迎的小鱼。   活报应和白无常,仍是前次的小丑打扮,进了店堂便不客气地在他的左右首拖凳子落 坐。   “两位一定是老骨头发痒,一脸欠揍相。”他笑吟吟地调侃两位江湖怪杰:“大概两位 这几天找到高明的师父,临阵磨枪加练了几乎绝招,有把握对付得了绝魂金剑,对不对?”   “呵呵!当然咱们老不死年老气力衰,没有你年轻人高明。”活报应不以为逆,嘻皮笑 脸招手向许老人示意加杯筷:“不要说老人家不知感恩,首先得谢谢老弟你上次援手之 德。”   “好说好说。其实,上次晚辈并不是专为两位解围的,所以……”   “老朽仍然感激。绝魂金剑自顾不暇,不敢再管咱们老怪的事,所以……”   “所以两位不再东藏西躲,公然亮相啦!”   “那当然是托你的福。”白无常接口:“绝魂金剑的确很了不起,有好几次几乎把我们 给搜出来了。”   “如果乐八爷不躺下来,两位恐怕早就翘了辫子。奇怪,你们好像侦查晚辈不少时日, 为何?”   “好奇而已。”活报应说:“在西安,缥缈神龙把关中三雄整治得焦头烂额,那时老弟 你住在东关霸陵老店,登记的姓名是岑醒吾。现在,你仍然姓岑,改名不改姓。而这位一方 之霸绝魂金剑,也快被逼疯啦!老弟,这算不算巧合?”   “也许是。话得说明白,晚辈是受害人,叶县覆车谋杀案唯一幸运者,有权替那些枉死 的旅客伸冤。”   “老朽不过问覆车谋杀案,只对缥缈神龙好奇。他大闯西安时,晚间活动戴了龙形面 具,被他找上的人,老规矩打个半死,但从不制穴封经,与惩治绝魂一剑的手法不同。老弟 腰间的革囊是百宝囊吗?”   “不错。”   “里面是否有龙形面具?”   “前辈可以检查。”他泰然解下百宝囊放在桌上:“面具体积不小,藏不住的。”   “只有傻瓜才会把面具藏在百宝囊内。”活报应把百宝囊推回:“如果我说你是缥缈神 龙,你会否认吗?”   “你以为我是傻瓜吗?”他收回百宝囊,一语双关:“当然否认。缥缈神龙固然口碑不 错,但要将他碎尸万段的人多得很,我又不是傻瓜,犯得着替他背黑锅?”   “好吧,反正没有人握有确证,否认不否认无关宏旨,老弟,咱们两个老不死重提前 议……”   “识相一点好不好?在下办事不喜欢与人同谋。两位见多识广,竟然没看出危机,以为 绝魂金剑自顾不暇,你们便可逍遥自在。哼!你知道临危反噬的意思吗?”   “这……”   “项家还有几位知交,他们如果有碎玉的打算,用两位来垫棺材背,两位想到后果吗? 赶快躲起来,还来得及。瞧,街口有人来了。”   两位劲装中年人,正慢慢向此地走。   “是灵霄客石家兄弟。”白无常变色低呼:“这两个家伙心狠手辣,火气旺,惹不得。 长孙老哥,由后门走。”   说走便走,从店后溜之大吉。   灵霄客石家兄弟并未进店,踱入樊侯祠失去踪迹。   片刻,香风扑鼻,穿一袭黛绿裙衫的项娟娟,突然出现在店门外,明亮的凤目有不安的 神情,目光落在面向外而坐的岑醒吾身上,略一迟疑,最后莲步轻移,直入店堂向他盈盈接 近。   他脸上有泰然的笑意,目迎这位襄阳的美人。   又是一条被饵引来的鱼,不大不小的鱼。   “岑爷,我可以和你谈谈吗?”项娟娟不安地问。   “欢迎赐教。”他客气地向右首座位伸手虚引:“项姑娘请坐。”   “谢谢。”项娟娟坐下凝视着他:“岑爷,煮豆燃箕,为什么呢?家父……”   “项姑娘,请恕在下打岔。”他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为什么,姑娘应该一清二楚,这 不是煮豆燃箕的问题,而是七条无辜人命的问题。南阳八义方面虽也死了七个人,但他们都 是武林健者,不折不扣玩命的人,只怪自己学艺不精,死而无怨,也可以说是该死。任何一 个遵守武林道义的人,决不会向平凡的人下毒手。”   “岑爷,那是误伤……”   “什么?你还说这种话?”他不悦地说:“在下是车上的乘客,亲自目击惨案发生的经 过。项姑娘,你来就是为了谈这些强辨的话?”   “岑爷在见山扮花子所传的手书,其中所列的条件。”项娟娟脸红耳赤,答非所问: “赔偿的事,家父毫无异议。至于家兄向官府投案的条件,岑爷可否加以修正?”   “不能。”他断然地说:“大丈夫敢作敢当,令兄必须为他所做的事负责。在下要求他 投案自首,等于是替他留了一条生路。他应该在官府未查出凶手是他之前投案自首,按律便 可以减刑。等官府查出凶手是他,便不能算是投案自首了,杀人偿命,他难逃一死。现在拖 了这许久,可能官方已经查出令兄是凶手,这时投案自首已嫌太晚。姑娘今天向在下谈条件 已无意义,白说了。”   “这……岑爷,这……这不是逼家父上梁山吗?”项娟娟花容变色,焦灼地说。   “令尊一家可以亡命天涯,做黑道的枭雄,或者绿林大盗啸聚山林。”他冷酷地说。   “这……”   “不要和我谈条件了。”他郑重地说:“赶快回去告诉令尊,在叶县的海捕公文抵达襄 阳之前,令兄向府衙投案自首,或许仍有一线生机,再拖下去,后果你们去想好了,千万不 可一误再误,你走吧。”   “岑爷,我愿以任何条件,交换你……”   “项姑娘,我已经表示的够明白了。”   “人死不能复生,不该给活着的人……”   “你错了,项姑娘。”他沉声说:“在下不是执法的人,更不是阎王判官,只知道每个 人都有生存的权利,每一个生命都是宝贵的,任何人也无权主宰他人的生死。令兄置人于 死,不管他有意或者无意,必须接受公平的制裁和惩罚。如果在下认为强存弱亡是公理,在 下早就大开杀戒了,用不着促使令兄投案自首。”   “你废了八爷和六煞,也不见得合乎公理。”项姑娘总算抓住他的把柄。   “他们助纣为虐,应该受到惩戒。”他淡淡一笑:“这种轻微的惩罚,对他们来说,未 始不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每人废僵一月,让他们反省一下。一月之后,所制的经穴自 解。姑娘最好告诉武当那三位老道,不要逞能乱投药试图疏……解,弄不好可能要了他们的 命,可不要把帐算在我头上。”   “岑爷,别无商量了吗?”   “快叫令兄向本府知府衙门投案自首,等叶县的公文到达就来不及了。”   项姑娘长叹一声,失望地告辞出店而去。   已经是掌灯时分,岑醒吾带了三分酒意,踏出房门信步向镇中走。   樊侯祠出来了两个人,脚下一紧。   前面小巷口有人影,黑暗中难辨面目。   他缓步前行,这条镇东街的街尾,夜间行走的人不多,门灯甚少,暗沉沉相当讨厌。   跟来的两个人渐来渐近,脚下声息毫无。   他轻咳一声,突然止步屹立。   一声沉叱传出,人影倏动,跟来的两个人就在他止步的刹那,从他背后扑上了,沉叱声 是从他口中发出的。   卟啪两声暴音,劲气激荡,乍合的人影闪电似的分开,气流激动所发的啸声令人心惊。   他在原地拉开马步,摺扇斜伸,左掌当胸直立,宝象庄严。袭击他的两个人,分向两侧 飘退两丈外。   “灵霄客石家兄弟。”他沉声说:“不要激怒区区在下。两位的摧心掌不是无上绝学, 如想击破在下的护体气功,两位还得苦练十年。”   右面的人转身退走,一步一顿走得十分吃力,腰已经直不起来。左面那人稍好些,但也 显出脚下虚浮。   他徐徐转身,虎目炯炯注视着十步外的街右小巷。   “一剑三奇,你已经先后在岑某身上用了两奇。”他抖开了摺扇:“现在,你可以用上 第一奇落魄神音,把岑某震成白痴任你宰割。或者用一剑行雷霆一击,阁下的月落星沉三绝 招威力之大,世所罕见,在下的摺扇不一定能接得下呢。那晚在镇北歇脚亭,阁下躲在亭梁 上,以撼山掌行致命一击,几乎震散了在下的内腑,阁下的剑应该比掌厉害多多。来吧,在 下恭候大驾。”   一剑三奇项华欣举步一伸,徐徐移至街中心拦住去路,一声龙吟,长剑出鞘。   “阁下,你真的不肯放手吗?”一剑三奇咬牙问。   “在下不做有始无终的事。”他沉声答。   “五千两银子,交换要舍弟自首投案的条件。”   “恕难接受。”   “你到底要什么?”一剑三奇语气转厉。   “要求公道。”   “别无商量?”   “对,别无商量。”他斩钉截铁地说。   “你在逼项家走极端。”   “项家是担当不起的人吗?”   “哼!阁下未免欺人太甚,项家要与你周旋到底。”一剑三奇咬牙说:“阁下,你不会 活着离开襄阳。”   剑伸出了,龙吟隐隐。   江风吹散了地面发出来的炎热气流,浓浓的杀机似乎带来阵阵凉意。街那端,几个行人 匆匆走避。片刻间,附近寂静得怕人,原先几家房屋本来有灯光从门内映出,这时,所有的 门窗都关上了,街道黑沉沉。   两人相距十步外,一剑一扇遥遥相对。   岑醒吾凝神留意四周的动静,心中疑云大起。按常情论,一剑三奇的武功修为,还算不 上武林高手中的高手,比霹雳一剑要弱一两分,与刚才受创退走的灵霄客石家兄弟不相上 下,怎敢一比一冒险拼老命?   他嗅出了危机,有点心神不宁,身上感到寒意,一种仅能用心灵感觉出来的无形压力, 浪骇似的袭击着他。   卟一声响,凶猛的打击力道撞上了他的背心。   他刚刚心生警兆,护体神功刚好运起,就在这意动功发的刹那间,可怕是打击力道及 体,几乎击散了他聚而将发的先天真气。   他身形被撼动,上体前倾。   这瞬间,内心中灵智一闪,神动意发,顺势向前一仆,双手着地身躯缩成一团,以电光 石火似的奇速,向前来两圈美妙的前滚翻,到了一剑三奇的脚下。   击中他后心的一颗鸽卵大铜丸,弹落在地向侧滚动。   四颗同式的铜丸,射在他先前仆地的两侧,贯入坚硬的地面,仅留下深深的洞孔。如果 他着地后向左右滚动,必将被后续的铜丸所击中。   第三颗铜丸入地时,方听到传来隐雷疾风似的弦鸣。   这瞬间,沉叱声像石洞里震响的焦雷。   四个人从街两侧的墙根暗影中闪出,两根风磨铜杖与两支长剑同时汇聚,两长两短势如 雷霆。   一剑三奇的剑,也倏然疾下。   那一声令人心魄下沉的沉叱,出自一剑三奇口中,那是号称武林一绝的落魄神音,可将 人的脑门震裂,十分可怕霸道,在丈内被声波袭击,不变成白痴也将耳膜破裂。   如山力道及体,沉闷的暴声动魄惊心。   他蜷缩成团的身躯猛然停顿,然后再向前滚。   两根铜杖弹起老高,两支长剑一支折断,一支贯入地中尺余。   一剑三奇的剑向上一蹦,人也飞跃而起,让岑醒吾从脚下滚过,再凶猛地双脚下踹。   这瞬间,摺扇从滚动中拂出。   变化奇快绝伦,一连串的变故说来话长,其实几乎在同一瞬间发生。自岑醒吾背部中 弹,至滚动中拂出折扇,即使是大白天,旁观的人也很看清变化,反应完全出乎本能,举手 投足皆是经验所累积而发出的最佳行动,其准确性令人大叹观止。   岑醒吾被踹得加快向前滚翻,前后共滚翻了六匝,最后手脚一松,再侧滚两转,像是全 身的骨头皆松散了。   他滚到街旁边,摺扇已丢掉了。   “哎……”一剑三奇身在半空中惊叫,落地时右足一软,突然摔倒,被摺扇拂掉右小腿 一片肌肉。   一剑三奇的摔倒,挡住了四个惊魄初定的人。其实四个人也无力追击,两根铜杖在刹那 间无法控制,一支剑折断,另一支贯入地中尚未拔出。   街边恰好有一条小小的防火窄巷,黑漆的巷内贴地窜出一个人影,一把揪住岑醒吾的发 辫往里拖,低而清晰的语音入耳:“不要挣扎,老夫带你走。”   他全身一懈,任由对方拖死狗似的迅速拖入防火巷。   天亮了,江边密密麻麻的芦苇深处。   岑醒吾身上的长袍成了破碎的残袍,用五岳朝天的坐式运气吐纳,脸上白有如死人面 孔,口鼻间有干了的血迹。   附近十余步,活报应和白无常,躲在芦苇丛中,从空隙中向外警戒。后面,是略浑的滚 滚汉江。左方半里地,是樊城镇的渡口码头,大道上旅客往来不绝,隐隐可听到码头上传来 的嘈杂人声。   没有人留意码头旁脏乱的江滨,太阳依然上升,码头上一如往昔般忙碌,芦苇丛中的岑 醒吾,刚从鬼门关内重回阳世。   他似乎从寂灭中返回现实,呼出一口长气,略为活动手脚,身畔的芦苇传出擦动声。   擦动声吸引了白无常的注意,猫似的到了他身旁。   “你的百宝囊中有几种药。”白无常蹲在他身旁低声说:“武林人身边多少带了一些保 命丹丸,适合自己体质的药物,老夫只能凭经验,嗅出保元气丹药的气味,大胆让你服用了 一些,你昏迷不醒,不得不冒险灌救。看样子,丹药有效,谢谢天!”   “谢谢,老前辈,与天无关。”他饱含倦怠的眼睛凝视着丑怪的白无常,这张面孔现在 看来不但不丑,而且亲切慈祥:“五个人在我背心要害中弹之后,三剑两杖行石破天惊聚力 一击。唉!他们好阴毒,好无耻。”   “你现在才知道他们阴毒无耻?”白无常不屑地说:“你以为绝魂金剑能有今天称霸一 方的局面,是清清白白光明正大所获致的成就吗?像我和长孙老哥,即使努力八辈子,也赚 不了百十亩田养家糊口呢。”   “土霸的嘴脸我看过很多很多。”他不胜感慨地又是失声长叹:“巧取豪夺,鱼肉乡 里,招朋聚党,恃强凌弱,这些事是免不了。像绝魂金剑这种在江湖具有声望地位的人,竟 然一而再聚众埋伏群起偷袭,而且是在闹市中公然行之,却是不曾有的事。”   “关中三雄就很有种,是不是?”   “对,双方碰上时他们人虽多,但总是一个一个上,输了认输,而且没有一个人不发警 告即使用暗器。”   “所以你仅把他们痛打一顿了事?”   “他们输得心服口眼。”他干咳了一声:“那位弹弓圣手,在二十步外的墙角偷袭,力 道之猛,世所罕见,百步内足以贯壁碎碑,这人是……”   “百丈追魂神弹桂元冲。”白无常苦笑:“昨晚除了一剑三奇之外,加上预定在福泰客 栈用暗器把第二关的人,共计有十四名之多,全是黑道中可怕的顶尖儿凶魔。绝魂金剑狗急 跳墙,向黑道凶魔求救,因为侠义道的朋友已不受他的利用了,霹雳一剑和凌霄凤就是见机 走避的代表性人物。不谈这些,谈你的未来。”   “未来?”   “是呀!看你这鬼样子,好像内脏离位,全身骨头全散,不调治百十天休想行动自如。 目下黑道群魔散布各地潜伏,穷搜你的下落,危险万分,再不远走高飞,在这里等死吗?这 里能躲多久?”   “我不走。”他坚决地说。   “你……”   “我已约定绝魂金剑后天午正在灌丘了断,以后我就不能再找他了,我是一个遵守江湖 道义的人。”   “可是,你……你连爬都爬不动。少说废话,今晚我和长孙老哥去偷船,船轻水急连夜 下武昌,先脱身再说,以后……”   “没有以后,这件事必须早早了断。”他愤然狞笑:“前辈请放心,几下重击要不了我 的命。我敢给你打赌,现在我就可以站起来。”   他刚想伸腿,白无常已将他按住了。   “算了,不要逞强。”白无常苦笑:“也许你真是个铁铸铜浇的金刚,具有不可思议的 神奇绝学,但多休息总是好的。你躲好,长孙老哥昨晚偷了不少食物,我替你取来充饥。千 万不要带芦苇,以免引起走近的人注意。”   项家的人大举出动,遍搜江北岸各偏僻村落,封锁江滨的船只,誓获岑醒吾而甘心。   总之,绝魂金剑做梦也在笑。偷袭虽然未竟全功,但雷霆一击定可重创姓岑的,灌丘的 约会,姓岑的决不可能参予。以后如果姓岑的旧帐重提,项家就可以传侠义柬理直气壮群起 声讨了。   时光飞逝,一天,两天……   第三天一早,仍然没有姓岑的消息下落。   又是死不见尸,绝魂金剑不得不作最后的打算。   炮石桥是一座七八丈长的大石桥,距襄阳约十里,地不至新野的大道,官道直通南阳。 宋末元初,宋将吕文焕守襄阳,元兵在桥北岸建炮阵轰襄阳,所以叫炮石桥。如果这段故事 是真的历史,那么,宋朝有著名大炮轰天雷该不是传说而是事实。传统的石炮,不可能将石 块抛出十里外,那该是真的火炮,用火药发射远及十里外的巨型大炮。明朝的大将军炮,据 说也可以远射十里外。   午初,岑醒吾出现在七里店关北的大道上。他穿一身碧蓝色对襟劲装,腰间百宝囊旁多 一了把很普通的一尺二寸的匕首,两手空空,辫子盘头,大踏步向北走。   三里外是炮石桥,已可看到桥南岸的高大槐树丛。   正走间,路旁的草丛中传出活报应的低语声:“百丈追魂神弹桂元冲,躲在桥南下游百 步的槐树上,可能准备将你射杀在桥头。”   “谢谢,晚辈会收拾他的。”他冷静地说。   “武当的三老道过去不久。所以,那些黑道凶魔不会在灌丘现身,沿途千万小心。”是 白无常的声音。   “这表示前途多难,步步杀机。”   “要咱们两个老怪壮胆吗?”   “晚辈心领,谢谢。两位前辈务请回避,晚辈不会让绝魂金剑找借口拒绝了断。”   他昂然举上北行,烈日下,他那碧蓝色的身影极为鲜明睹目,远在数里外即可看到。   路右一丛灌木后,飞车似的掠出四个年约半百,像貌狰狞的人,两根风磨铜杖闪闪生 光,两支长剑光芒耀目。   “小子,你还不死心吗?”拦住去路的铜杖主人狞笑:“此路不通,我大力神安永寿替 你招魂。”   两杖一前一后,两剑一左一右,无边杀气像怒涛般笼罩了他,气势之雄,真有震慑人心 的威力。   “你们在找死!”他一字一吐,虎目中冷电四射:“在下上了两次当,估计错误,两次 都伤在聚力一击之下,这次不会上当了。以牙还牙,报应至速,杀!”   杀字声如乍雷,余音枭枭中,他不进反退,身形捷逾电射星飞,背部从身后丈余伸出的 铜杖旁撞入,右肘以雷霆万钧之威,撞中持杖人的左胸肋。   “嗯……”身后的持杖人闷声叫,做梦也没想到他用背部后退撞人,杖来不及变招,胸 骨折裂,被撞退八尺仰面便倒,口中鲜血怒涌而出。   这瞬间,他右手挟住夺获的六尺铜杖,破空向前疾射,重有七十二斤的七尺铜杖竟然以 直线飞行,快得令人难以看清杖影,但见黄光一闪,杖尾无情地贯入前面两丈外,横杖准备 出招的大力神右肩窝。   杖粗如鸭卵,贯入肩窝那还了得?砰然大震中,大力神像一座山般坍倒了。   左右两位挺剑欲上的仁兄,似乎昏了头,没弄清到底发生了些什么稀奇古怪变故,只知 道眨眼间,两位神力千钧的同伴全倒了,只惊得魂飞魄散,毛骨悚然,不约而同扭头飞跃而 起,逃入路旁的树林亡命飞遁。   不久,他倒拖着两根铜杖,大踏步北行。两根杖重有一百四十四斤,他一手拖着轻若无 物,这光景真有吓死人的魔力,已明白表示出铜杖主人的差劲的朋友,最好识相些,不要逞 英雄出来送死。   远出里余,果然不再有人出面拦截,大概潜伏的黑道好汉们全是些聪明人,也全是一些 怕死鬼。   炮石桥在望,官道中,突然失去了碧蓝的身影。   桥石百步的河岸有一株大槐树,坐在横枝上,也可以居高临下,看到桥面和桥南百步大 道的景况。   一位穿淡青劲装的人,挟了一张六尺长,足有三个力的精制弹弓,弹袋内纳有三颗铜 弹,一看便知是连珠弹的高手,技配必已出神入化。弹弓与弓箭不同,需要较大的活动空 间,所以躲藏的地方需小心的选择。   这人躲得很好,锐利的目光透过下方的枝叶,搜索桥头出现的每一个往来旅客,要找出 要射的目标来,坐得稳如泰山,左手弓立起,右手扣牢弹袋,蓄劲待机拉发。   注意力全放在桥头,却忽略了身后。   “桂元冲!”身后下方突然传出叫声:“转身!”   百丈追魂神弹桂元冲本能地转身下望,糟了!碧蓝色的人影入目,而自己的弓却被树身 所挡,没有足够的空间发射弹丸。   电虹上飞,一闪即逝,看不清是何物体,没有闪避的空间,也没有闪避的机会,只觉浑 身一震,有物贯入肋下,如中电殛,手脚一震,身躯失去控制,像中箭的雁,弓丢了,三颗 铜丸也从弹袋跌出。   那是一把尺二长的匕首,花二两银子在任何铁店都可以购买到,从左肋下向斜贯,入腹 六寸以上。   岑醒吾出现在桥头通向上游灌丘的小径,左手拖着两根铜杖,右手拖着弹弓。   灌丘的丘顶光秃秃,那是附近牧童玩占山为王的地方,被踏得寸草不生,褐灰色的泥土 地面相当坚硬。   绝魂金剑父子三人,还有项娟娟,另有四位项家的朋友,与及三位武当的有道全真,全 在烈日下伫立相候。   岑醒吾大踏步登丘,将杖和弓往脚下一丢。   “午正大概差片刻。”他抬头看看日色,语调出奇的平静:“诸位久等了吧?抱歉抱 歉。”   看到了铜杖和弹弓,除了三老道之外,所有的人,脸上全变了颜色。   “你到底是谁?”绝魂金剑硬着头皮厉声问。   “叶县覆车血案的生还者岑去非。”他大声说:“项爷,在下……”   “我问你的江湖身份。”绝魂金剑打断他的话:“有谁能证明你是覆车血案的生还者? 有谁指证谁是覆车案的凶手?你凭什么要求项某还你公道?说!”   “我知道你会来这一手。”他淡淡一笑:“阁下,你可知道岑某返店的时候,同知衙门 的干员与管区的张巡捕,为何对岑某执礼甚恭吗?那是因为在下已经向同知大人详述覆车案 的始末了。”   “什么?你……”   “半个时辰之前,兵勇大概该已在汉北别庄,抄出令郎项华荣在叶县行凶的轻车了。南 阳府要求襄阳缉凶的公文,是岑某返店的前一日到达的,在下夜入府衙,向知府大人请求宽 限三日。今天,正是缉捕令郎生效的日期。”他拾起一根铜杖:“现在,我先来结算你一而 再行凶的老帐,以后再打官司。”   清虚老道手抚雪白的长髯,举步上前冷冷地说:“岑施主这种作为,是否有点不合武林 道义?施主盛气而来,可否心平气和把事情圆满解决?”   “请问,道长可知道双方结怨的始末?”他反问。   “贫道知道一些概况。”   “那一定与在下所说的大有出入。”   “贫道认为,项施主所说的也许是一面之词,而施主恐怕也提不出有力的反证。”   “道长如果认为姓项的也许是一面之词,就不会在站在此地说话了。”他毫不客气地 说。   “施主好犀利的词锋。”   “道长也理不直气不壮。”   “大胆!”另一位老道沉喝。   “胆不大就不会来。”他愤然说:“诸位道长是来评理呢,抑或是替项家撑腰来的?在 下年纪轻,耐性有限,如果诸位未弄清真相,最好不要强出头。说出你们的来意,要充调理 人,那就等候上公堂,看你们配不配。如果是助拳的,不必浪费唇舌,把理字丢开,谁强谁 有理。道长们,珍惜武当的声誉吧,这件事管下来,会弄得满身是臭的,说不定会为贵山门 带来无穷灾祸,罪过大了。”   “你威胁贫道吗?”清虚道长恼羞成怒。   “谈不上威胁,在下说的是实情。事关武林个人恩怨,在下一定尊重道长的地位立场, 牵涉到残杀平民血案,那不是你们该管的事。方外人与世无争,你们来争什么?”   声色俱厉,咄咄迫人。清虚道长位高辈尊,尚未修至清净无为境界,怒火上冲,灵智不 够清明,冲动地拉开马步,左手立掌当胸。   岑醒吾一而再受到猝然的袭击,早已深怀戒心,见老道马步一动,以为老道要含怒出 手,立即先下手力强,铜杖一抬,作势进击。   清虚道长以为他要抢攻,更是愤怒,左手疾吐,扣住刚升的铜杖。   一触即发,双方不再客气。岑醒吾冷哼一声,右手离杖,左手对左手,神功倏发,公平 较劲。   双方较上了真力,推、拉、扭、发各展所学,马步渐沉,铜杖徐隆。鸭卵粗的铜杖,足 以承受万斤压力,谁功力差,必将被对方的劲道震毁左手,甚至破去内功。   片刻,铜杖突然出现弯曲的现象。两人都宝象庄严,身上每一条肌肉皆收缩、绷紧,呼 吸像是停止了。   又片刻,清虚道长前足一晃,右手本能地伸出抓杖。   岑醒吾也伸出右手,扣上了铜杖,突然大喝一声,扭身沉左膝抬右手,如山劲道骤发, 奋神威猛地一挑。   清虚道长突然嗯了一声,双脚离开身躯突然上升,被挑离地面向上抛起,半途撒手丢 杖,手舞足蹈道袍飞扬,飞出三丈外重重一飘堕,几乎摔倒。   铜杖出现小幅度的弯曲弧形,所受的力道骇人。   这瞬间,绝魂金剑拔剑踏出两步,似想乘机下手。   岑醒吾丢掉弯了的铜杖,一声冷哼,右手拔出匕首挥出,虎目中出现异样的光芒,匕首 幻出一道不徐不疾的白虹破空而飞,他前后伸出的双手半掌半爪,古怪地挥动。   “铮铮铮!”绝魂金剑挥剑拍击迎面飞来的匕首,匕首的速度并不快,很容易让剑术高 手击中。   所有的人,皆大吃一惊。   怪事发生了,匕首根本不怕长剑的拍击,被击中时仅方向略变,有如活物。而惊怖欲绝 的绝魂金剑,每挥一剑便被震退两步,始终无法击落匕首,更无法摆脱匕首不徐不疾的追 踪。   “项施主丢剑!”惊魂未定在远处发寒颤的清虚道长大叫:“以气驭剑术!”   绝魂金剑如受催眠,骇绝地丢剑僵立发抖。   匕首从绝魂金剑的左耳旁掠过,陡然上升,划出一道美妙的光弧,升上三丈折向下飘, 恰好落入岑醒吾伸出的右掌内,光芒一敛。   “项华荣,挺起胸膛到府衙投案。”岑醒吾收了匕首,一字一吐:“杀人偿命,欠债还 钱;不要替武林朋友丢脸,你要为你的行为负责,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说完,他转身大踏步扬长而去。   玉面二郎脸色苍白,浑身在发抖。   “爹,孩儿去投案。”玉面二郎一面解剑一面说:“赔偿死者的事,请爹费心了。”   活报应与白无常在桥头等到了岑醒吾,大喜过望。   “老弟,解决了?”活报应欣然问。   “大概解决了,只等玉面二郎去投案。”他点头说。   “隔了两座树林,看不见斗场。”白无常说:“那方向上空白虹旋舞,剑气飞腾,是怎 么一回事?”   “没什么。”他笑笑:“武当的老道在作法驱神役鬼,就是那么一回事。走,回镇请两 位前辈喝两杯。”   三人并肩而行,谈谈说说向樊城镇走去。   --------------------------   无涯 扫校, 旧雨楼 独家连载 旧雨楼·云中岳《草泽潜龙》第一章 古道照颜色——“神秘的外乡人” 云中岳《草泽潜龙》第一章 古道照颜色 神秘的外乡人   近午时分,韦家昌大踏步进入隘岭隘。   这里是闽赣交界处,隘口建了关。以往,这里有汀州卫驻派的官兵把守。现在,仍然有 兵把守,但已经不是大明皇朝穿鸳鸯战袄、一身火红的大明官兵、取代的是穿鸦青军服加夹 袄背心的辫子兵——大清兵。更换的时间很短;只是两年前的事。   大明皇朝名义上还没有亡,事实上却亡了,两年前隆武帝死在福州,郑艺龙降清之后便 亡了。虽则永历帝已经逃到粤西桂林苟延残喘,但已起不了作用,大明皇朝大运告终,结束 了朱家皇朝三百年的天下。   韦家昌是剃了头的,不剃头的人脑袋该已不在脖子上了,清兵进入闽赣,口号是:“留 发不冒头,留棺不留屋。”   闽省的大户人家,尊亲死了并不及时入土.停厝在家中等侯好日子下葬。也许要等三年 五年,其至十年以上,大清兵最忌讳这种事,所以纵火焚烧家有停厝的房屋,这就是“留棺 不留屋”口号的来由,雷厉风行,与剃发令同时下达,决不留情。   韦家昌的脑袋还在脖子上,因为他剃了头,他总觉得,剪一根猪尾巴并没有什么不妥, 至少脑袋是保住了,他不是忠臣烈士,犯不着为了一条猪尾巴把脑袋丢掉。   关口有官兵盘查,四名兵勇拦住了他。   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他身材高大,足比这些兵勇高一个头、但他取下了遮阳帽, 露出前额光光,剪了长及腰际的可笑猪尾巴的脑袋,哈腰欠身,从怀中掏出了发自江西赣州 的回乡顺民证,乖乖地邀上等候吩咐。   “走!走!”兵勇仅瞥了证件一眼,挥手赶入“包裹里有些什么?”   当然,这些兵勇不是满清的八旗兵,而是不折不扣的汉人。说的话带有浓浓的赣南土 腔.   “破烂衣服有几件。”他说。开始解下背上的包裹:“快没有裤子穿啦!军爷!”   “去去去!不用检查了。”军爷撵他走,看他穿的那一身破烂衣衫,就知道包裹内绝对 找不出什么钱财来。   “也好!”他笑笑,背回包裹,“看我这倒霉相没胃口是不是?军爷。人不可貌相,你 走了眼啦!”   他一面说,一面进了城关。   这几个军爷的确走了眼,他包裹里没带有金银,但身上有,不但有金银,还有违禁品: 衣内皮护腰中,有十二把六寸的回风柳叶小飞刀,几串开了锋的洪武制钱.   当然。他早就知道这里检查不严、严的地方他得偷渡,免得出纰漏,   大道在丛山峻岭中峋蜒。走上数十里不见人烟。虽说是大道,其实只是不通车马的山 径.再往东走,情形已有点改变,不时可以看到一队队官兵巡逻,好在这些巡逻人员对真正 的旅客并不在意,原来是搜山的兵勇。总之。这里比赣南的气氛要紧张得多。这两年地方本 来盗贼如毛。但赣南秩序的恢复,要比闽西快些,打州城目前依然在戒严中,闹了两年饥 荒,原来逃上山的人为饥饿所追,大多已经放下武器下山求食。但仍有不少人,依然拒绝剃 发向满清皇朝效忠,拒绝做非我族类的满清顺民。   半个时后后,古城寨在望。   这是一处有百十户人家的山村,以往设有巡检司。目前仅设有兵站,接待过境的所谓剿 勇——剿匪地方军。往来闽赣的旅客,都以这里做为打尖的中途站。早些天,这里驻有四五 百名官兵,现在仅留下几名留守人员,市面已恢复旧观,因为北面宁化、归化数百里山区中 的所谓闽匪,已经瓦解冰消了。   他踏进一家小店,进入窄小的店堂,解下包裹往脚下一放,拖过长凳落坐,向跟来的店 伙笑笑说:“来两壶酒,几味下酒菜,到府城还有多远?”   “四五十里,客官。”店伙一面清理桌面一面说   “路上好走吗?”他信口问。   “解禁了,还好。但山里面还是禁区,不久就可以过太平日子了。”   店伙到堂后交待厨下备菜,店外先后又进来了两批食客。先来的是一老一少。风尘仆仆 包裹很大。接着来的是三个中年挑夫,三副竹萝担停放在店门外,浑身散发着粗犷的气概。   一老一少在他的邻座落坐,要店伙准备两味小菜一盆饭.老人家年约花甲,好像不太健 康,脸色苍老姜黄,那根长不及尺的猪尾巴花白干枯,显然患了长期营养不良症。小的年约 十三四,戴了孩儿帽,稚容已褪,换上了饱经忧患的世故面孔,经常眉心出现蹙痕,与年龄 极不相称。这几十年来,天下大乱,遍地萑苻,天灾频繁,这一代的人。谁又没有饱经忧 患?   酒菜来了,他自斟自酌神色悠闲,似乎不急于赶路,与店中的食客狼吞虎咽完全不问。   一老一少匆匆食毕。出店住街东走了。   三个挑夫也在埋头进食不久,一名挑夫放下碗筷出店而去,片刻方重新入店回座。   他悠闲地喝酒,但店中食客的动静,皆难逃过他的注意,虽则他的注意力似乎完全放在 酒食上。   一个敞开胸衣的大汉,悄然出现在店堂,辫子盘头,浑身充满活力,那双大手又粗又 壮,一看就知是孔武有力的壮汉。安份守己的人看了一定心惊胆跳的霸道人物   壮汉看清了他的侧面脸型,若无其事地走近。   “顾三爷,请坐。”店伙亲热地招呼,而已伸手拖出长凳。   “你忙你的。”壮汉向店伙挥手示意,在韦家昌的上首坐下。   韦家昌毫不介意提起酒壶斟酒。   “老兄,我好像认识你.”壮汉抓住了他握酒壶的手,酒斟不出来了,精光闪烁的怪眼 盯着他狞笑。   “是吗?”他也盯着对方笑笑;”非常抱歉我这人善忘,记不起你老兄是老几了,你说 我是准?”   “反正我见过你”壮汉踢踢他的包裹“包裹里有些什么?”   “哦!原来你老兄志在我这包裹。”他笑了:“你以为里面有些什么?”   “我要看看。”壮汉狞笑“彭老鸦手下那几十个死党;三爷我大半从识。所以三爷我认 识你。”   店伙脸色大变,摇摇头退至角落叹气.   彭老鸦,是八旗兵替这一带一位女英雄起的难听绰号,而地方上的人,却称之为彭娘 娘,绰号叫冲天凤她是江西大明藩王永宁王世子妃,姓彭.三年前江西失陷,永宁王父子殉 国彭妃率家将数十员潜匿汀州进入赣闽山区,一度占领洒州十余州县,兵力扩充至五六千、 把长驱入闽的清兵打得焦头烂额。清兵恨死她了,把凤凰叫成了乌鸦。   “那么,你老见也是彭老鸦的匪党了。”他脸上仍带着笑意。“至少以前是,对不 对?”   “胡说八道!”顾三爷变色吆喝。   “难道不是?”他逼上一句。   “三爷我已弃暗投明两年了。”顾三爷不再抵赖“目下替国朝效忠,访缉逃匪捉拿奸 犯。你……”   “我从江西来。”他截断对方的话:“巡视海禁执行情况。你很好。朝廷就要你们这种 人至诚效忠。我问你,荣贝勒现在是不是移师驻节泉州了?不久前他应该驻节漳州的。”这 段话是用标准官话说的,不容易听得懂。   自从郑成功入海在烈屿整军之后。清廷颁行海禁,船不但不准出海,沿海三十里以内, 百姓全部内迁,任何人进入海滨三十里之内,格杀勿论。大军日夕巡逻,雷厉风行。岸上不 见百姓,海上没有船影,以至郑成功只能砍尽烈屿的树造船,无法获得陆上的接济支援。封 锁之严,空前绝后,海禁直至郑成功移兵台湾,施琅降清攻占台湾之后,才宣布解禁,禁了 三十多年。   口气太大,顾三爷吓了一大跳,因为顾三爷听得懂官话。   “啪!”一声响,他将一块嵌了一条金龙的玉牌丢在桌上金芒四射。   “你认识本爵的信记吗?”他沉下脸问。   他脸色一变,变得威严凌厉,虎目中冷电四射,气势迫人威风凛凛。   顾三爷怎认得什么信记?脚一软,踢倒了长凳跪下了,脸色死灰。   “你是怎么脆的?大胆!”他沉叱,声如乍雷。   原来顾三爷下傻了,直挺挺的脆下打哆嗦,按满清人的脆法,是把人着成马,看成畜生 一样的奴才,不但要求膝盖着地。而且头要俯伏双手要撑地、那些大小官吏,腰略弯马蹄袖 就及地了。普通百姓见官,袖没有马蹄,那就得手撑地跪伏如羊;这种不把人当人看的大 礼。整整折磨天下众生三百年,人的尊严扫地,奴性根深蒂固。   顾三爷爬伏在地,浑身在发抖。   “爵爷恕……恕罪……”顾三爷失魂般求饶。嘴巴几乎贴在地面上了。接着,开始崩 角。   崩角,脑袋必须叩地响得发声,而且未听招呼不得停止。有些人把额头叩头肿起老高, 甚至会头破血流。要学到这一地步,真得花不少工夫,顾三爷显然学得并不怎么熟练,崩得 时快时慢毫无节拍美感.   韦家昌并不介意顾三爷是否叩得熟练,威严地说“你起来说话。告诉我,汀州府目前由 谁主持剿抚?”   “谢爵爷。”顾三爷再叩了三个头,惊恐卑怯地站起。弯腰垂首低头退在一旁发抖: “是……是王……王将军梦……梦煜。”   “哦!”他脸色微变“他不是彭老鸦的八骁将之一吗?难怪,大概你也是王梦煜的得力 臂膀了。!”   “小的……不,奴才从前是跟随王将军的,投顺后升作旗长,后来改属前哨营,负责缉 拿逃匪。”   “很好,很好、你姓顾?”   “奴才顾承恩。”   “好像附近并投有多少兵马。”   “回爵爷的话,彭老鸦已在十天前被擒获,余匪尽散,兵马都撤回府城了。大将军叶赫 大人,已奉泉州荣贝勒爷手令,率领八旗兵马到漳州布防,汀州现交由王将军负责防务,兼 理剿抚民政,地方已宣布解禁。”   彭老鸦被擒获,韦家昌睑色又是一变.   “很好,你走吧。”他挥手赶人“本爵奉命微服出巡,不许任何人打扰,走漏了半丝风 声,本爵要砍你的头,你记住了没有?”   “奴才记……得……”顾三爷颤抖着跪下了,叩头倒退,然后爬起弯着腰,倒退出店 门,丧胆而逃。   几位食客和店伙退得远远地,一个个脸无人色。   “你们用不着怕我。”他向瑟缩在远处角落的人笑笑,泰然斟酒:“为人不做亏心事, 半夜敲门心不惊,奉公守法的人,是用不着害怕的,是吗?”   酒足饭饱,他给了店伙十两银子,出门扬长而去。   山径在丛山中盘旋,前后数里不见人踪。他进入一座树林,打开包裹.包裹内不是破 衣,而是质料甚佳的衣袍。   当他重新出现在路中时,人已脱胎换骨,檀香珠瓜皮帽水湖绿长袍,薄底鹿皮快靴,袍 掖在腰带上,佩了一把镶有红宝石织金螭龙图案的华丽匕首。破衣鞋埋掉了,所以包裹小了 许多。提在手上不碍事。   当然,脸型似乎也有了些少改变,因为原来有点乱的胡子修改成小八字胡,显得年轻而 英俊,先前剽悍、威严的神色已一扫而空.   刚回到路中,他把包裹往地下一放,微笑着注视着路对面的浓密树林,背着手似有所 待。   “出来谈谈好不好?”他泰然说,“在五里外的山腰,在下就知道你们在此地鬼鬼崇崇 守候了,有何图谋,何不当面说个明白?”   首先现身的那一老一少旅客,然后是两个村夫打扮的中年人,都是曾经在店中进食的旅 客,外表没有显示出任何可疑的气质。   四个人,两面堵住了.老年人手中是实心的紫竹杖,小后生手中有一把尺二长,狭锋薄 刃,专用来行刺暗杀的匕首,晶芒闪烁寒气森森.   两个中年人一持流星锥,一持银色三寸二宽护手软合金板带,长三尺六寸。   “你这汉奸!”老人叹牙说:“你根本不是旗人,你只是旗人的走狗奴才.你用多少同 胞的鲜血,换得了多高的爵位?”   “你们是干什么的?”他问,脸上的微笑显出毫无惊意,目光却落在小后生手中光芒四 射的匕首上,眼神微变:“要杀汉奸吗?老伯,你也剃了头,你也是汉奸。”   “老夫不和你辩论无谓的事,只要你的命、”老人凶狠地说“要赶回报信的卖国贼走狗 奴才顾承恩,已经躺在山沟里喂虫蚁,现在轮到你了.”   “我们本来是追跟顾承恩的,他人多不易下手,你的出现,他离群奔向府城,准备向卖 国贼罪魁祸首王梦煜报信,总算被我们毙了。”中年人挪动着流星锤说:“你总算帮了我们 一次大忙。哼!想不到为了一条小鱼,却等到了你这条巨鲨,你认命吧。”   “但愿你真的是旗人”小后生恶狠狠地说:“这条路迄今为止,除了往来的八旗兵之 外,从来就没见过落单的旗人,可碰上你这个有地位的大人物了、”   “原来你们是一些猎食的玩命者。”他懒得多说:“你们走吧,不要来惹我。”   他从容迈步,但前面挡路的老人和中年人,一杖一带已严阵以待,毫无让路的意凡   他毫不迟疑地向前迈进,脸色毫无异状,但眼神渐变,变得冷森森有加利簇般锐利。   蓦地,他迈出的左脚方向转移,身形随之斜移下挫,右手一招,奇准地抓住了认后面悄 然飞来,攻击后心的流星锤,身随势转,右后收左手前推,左手刁住了链猛地一带。   “哎……”流星锤的主人惊叫,被拉倒凶猛地向前滑动,拖死狗似的急速贴地滑来。流 星锤链扣在臂套上,仓卒间没有机会解开,变化太意外了。   老人及时冲起抢救同伴,杖光临他的顶门。   他信手一挥,流星锤脱手后飞,啪一声击中了竹杖,竹杖立折,老人惊得斜飘丈外,脸 色大变.   他一脚踏住了流星锤主人的背心,向冲来的小后生嘿嘿笑.   “我认识你这把青霜匕”他说:“以前国贼严世藩手下刺客,刀客富凌风的暗杀利器, 失踪百余年,今天居然落在你手中。你小小年纪,用这把凶器会招祸的、”   “你果然不是满狗。”老人咬牙逼进说:“你知道青霜匕的来历,使用应敌的武技是中 原武林家数,你这走狗!”   咒骂声中,不顾同伴的死活,断竹杖发似惊电。点向他的胁肋要害,劲道极为猛烈。杖 断了一半,所以近身了。   他左手一拂,卟一声震偏了断竹杖,每一举手捉足,皆准确无比,经验之老到,委实不 可思议.   老人的断竹杖向外崩,还来不及变招,掌已光临,卟一声响,劈在老人的左颈根,如击 败革。   同一瞬间,小后生已无畏地冲进,晶虹排空而至,迅若暴雷。   老人仰面便倒,韦家昌也腹背受敌,青霜匕在前,另一名中年人的银色带也从后面抽向 背腰。   他一声长啸,人化龙腾,突然向上跃升,半空中鱼龙反跃,,从中年人的顶门上空翻出 三丈外轻功骇人听闻,两种兵刃落空。   中年人大骇,收带转身准备扑击。可是,如中雷殛般僵住了。   韦家昌提着包裹的背影,已经远出五六丈外,脚下如行云流水,沿山径冉冉而去,片刻 间便消失在前面山坡的转角儿看身法脚步并不迅疾,但似是用缩地术就这样眨眼间便远出二 三十丈外去了。   “老天爷!这人会飞吗?”小后生骇然惊呼:“哪有这样快的轻功?“”   老人脸色发青狼狈地挣扎而起,着到韦家昌正要消失的背影。   “这是流光遁影绝顶轻功!”老人抽口凉气说:“也称玄门隐身术、如果他穿的水湖绿 长袍是夹的,里面很可能是灰褐色,黑夜中目力佳的人,也不易看清他移动、诸位,咱们好 险、”   “杜叔,你老人家知道他的来历?”小后生惊问。   “听说过这号人物。”   “他是……”   “虎将袁崇焕的参赞,天马行空韦传荣”   “杜叔,不对。”小后生摇头。“袁兵部已死了十年;他的参赞到现在该已年登花甲 了,这人……”   “这……愚叔就不知道了。”老人苦笑。“反正愚叔只知道武林中,轻功能修至这种境 界的高手,只有天马行空韦传荣一个人,他是玄门弟子,也许已修至长青境界了,这是极可 能的事,”   “杜叔,如果是他,我们请他把娘娘救出来,岂不甚好?”小后生欣然说“袁兵部镇守 辽阳,满人畏之如虎,他在宁远击毙满酋努尔哈赤,满奴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韦传荣也该 是抗清英雄,他应该……”   “哼!他应该杀掉我们,幸好他不知道我们的身份。”老人冷笑“袁兵部功在大明,他 的结局是遭到凌迟而死。如果他不死。大明的江山怎会垮台?你想得真妙,告诉你,这人如 果真是行空天马,他恨朱家皇朝恐怕比恨满清更切,你还想在他身上打主意?快死了这条 心。走吧,咱们去找凌云燕设法与粤东的人连络。”   “杜叔,我希望试试。”小后生一面走一面说。   汀州,丛山中的山城,山围住了城,城里面也有山。城北的卧龙山,向南伸出九条尾 巴,所以又称九龙山,城墙就建在山颠上。   走进城门,到处可以看到烽火留下的遗痕。有些街道还是瓦砾场,有些破败的房屋没有 人居住。重建的工作进行得很慢,荒芜了的田地有一半还没复耕。市面商况仍未完全复苏, 天一黑,街上就行人稀少,整条东大街商业区,看不到几盏门灯,这就是当时的府城景况。   泉、漳军事行动吃紧,而闽赣边区所谓“匪患”已靖,大军已赶赴泉漳增援,所以此地 已经没有正式的八旗兵。仅留下少数负责绥靖的旗人干部。因此事实上、汀州附近已取消禁 令粉饰太平,地方百姓已对反抗失去兴趣,不得不接受大明皇朝已经覆没的事实。闹了两年 饥荒,把反抗的意识消除净尽了.   韦家昌以一个赣南富商前来熟悉了解市况的身份,住进了东大街的惠来客栈、隔壁,是 新罗酒楼,进出这座酒楼的人大多数是满朝新贵,更有城东所谓“满城”的旗人光临。满城 也就是往昔的汀州卫旧址,该卫的官兵已经烟消云散,被改建为满城形成本城的特别区,汉 人严禁接近;满城有自己的官吏、兵马、警卫,完全以统治者的面目出现,被征召任劳役的 汉人,就是满人的奴才。不过一般说来,在全国尚未完全统治稳固期间,怀柔政策是极为重 要的,这些满州人还很少摆出主子面孔,征服者的气焰还不怎么嚣张,倒也相安无事。   满清人把大明皇朝的政治制度,几乎完全承受下来。以人民迁涉来说,几乎原封不动保 留下来,仅尺度略为放宽些而已。远道的人须有身份证明,侨寓也必须有原籍的迁移凭证。 这些出门入必备的证件,韦家昌一一具备完整无缺,落店相当顺利。   他穿得体面,气度雍容,人才出众,店伙对他当然刮目相看,该店本来就是本城的第一 流旅舍。   上房在右首的内院里,一连两进十余间上房,只住了四五位旅客。他住的是最后一间, 说是要在此地逗留三五天,膳食由店中供给三餐,要求店伙少来打扰.   一夜无事,他在城里走了一圄,到卧龙山一带览胜。午后不久,有人发现他出现在城西 南角的宝珠门,消失在福寿坊一带的住宅区.   第二天。有人看到他在东门外太平桥附近,打听到延平府道路的状况,显然他旅行的下 一站、可能是延平府而不是下漳泉二府。到延平府应该是台理的,漳、泉目下情势混乱且是 戒严区,管制很严,出入极为不便,经常会发生可怕的意外,丢掉脑袋平常得很。久经战 乱,人命如蝼蚁,人的心肠都变得又冷又硬,杀死几个外乡人根本不当一回事,凶险可想而 知。   一连三天,终于有人找上他了。   傍晚,新罗酒楼。   楼上灯光明亮,二十余副座头几乎客满,食客都是体面的人、当然有不少本城权贵.   他占了靠窗口的一副座头,邻桌共有七名食客,四位是本城的仕绅,三位是旗人。上首 据坐的旗人约四十上下,大鼻子高颧骨,髭须稀稀落落,一双鹰目冷由四射,一双手又粗又 大   “蓝二爷,这件事包在我赫德身上。”上首的旗人,操着尚算清晰的官话说。“不过, 还得从长计议。守备衙门不会有问题,问题是你们招请的工人,里面有没有逃匪混淆在内, 万一出了事,我可不负责。”   “赫德大爷。”在首的篮二爷恭敬地说“这点请放心,决不会有逃匪窝藏在内的,那些 人都是附近的村民,工头都是可靠的亲信。”。   “不见得。”赫德大爷冷笑:“我握有可靠的证据,你那位冶金师什么焦阿虎,本身就 是古邑银坑的盗矿贼首领……”   “赫德大爷,只要不是作乱造反的匪徒。应该不会有问题的。”篮二爷迫不及待加以解 释:“以往金银铜铁各矿都禁止开采,所以每一个挖矿的人,都算是矿贼,没有这些人,什 么事都办不成啦!”   “话虽然有理,但谁敢保证没有山贼混淆在内?”赫德大爷冷冷地说:“什么事都可以 马虎,反贼决不饶恕,反正你们得自行负责。采矿近期不可能开禁,当然我会设法让你们开 采,有关细节事项,明天再详谈好不好?”   “好,好,一切听由大爷吩咐。”   “那就好。”赫德大爷拈起酒杯,目光落在邻桌的韦家昌身上“这个是什么人?好像在 用心听。”   所有的入,皆转首向韦家昌注视。   他神态悠闲,泰然自若放下筷,也向众人注视,大眼瞪小眼无所畏惧.   “大爷,他是从江西来的旅客。”坐在下首的入低声说“过几天要去延平府。”   “他的眼神傲慢得很,我不喜欢。”赫德大爷冷冷地说,“叫人把他赶走,他在偷听我 们的事。”   “好。鄙人这就派人赶他走。”坐在下首的人恭敬地说,抬头向远处角落一桌四个神气 的中年人,拍手示意打招呼.然后向韦家昌一指,再做出撵人走的手势。   四个中年人放下杯筷,推凳而起向韦家昌的食桌走近,两面一分,像四座金刚注视眼下 的小鬼。   “阁下,不要再喝了。”站在在首的中年人凶狠地瞪着他:“赶快走,还来得及、”   韦家昌挺直了腰干,扫了四个人一眼,脸上笑容依旧,神情丝毫未变。   “你是要赶我走?”他注视着刚才发话的人:“是谁的意思?”   “不要问是谁的意思……”   “有理由吗?”   “没有,就是要你走。”   “你老兄是……”   “不必多问。”   “如果在下不走……”   “七爷我会把你弄到中营守备府,进去你就出不来了。还不走?”   “你不要唬人了.”他笑笑:“中、左、右三营已经在半月前驰援漳州,这里只留下一 位把总,两位外委,真正负责防汛的人。是中营副守备王梦煜。他知道自己不孚不望,所以 不敢乱来,对不对?”   “七爷我立即可以纠正你的错误,你这时想走也来不及了。”七爷老羞成怒伸手擒人。   “劈啪!”耳光声震耳。   “哎……”七爷掩颊狂叫,踉跄后退。   另两人本能地两面一夹,快速地急扣韦家昌的双手,要扭臂制腕擒人。   他两腿一分,足尖不轻不重地点在左右两人的膝盖上。膝盖这部位相当软弱,禁不起三 十斤力道的打击。他用的力道不止三二十斤,两个家伙大叫一声,砰然摔倒站不起来了。   整座食厅大乱,惊叫声四起。   赫德大爷勃然变色,倏然站起踢开凳,恶狠狠地大踏步向韦家昌走去。   韦家昌也离座而起,将袍袂纳在腰带上,移至走道等候,冲逼近的赫德大爷冷冷一笑。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虎目含威,凛然不可侵犯。   赫德大爷一怔,脚下一慢,被他的气势所惊,但随即一挺胸膛,重新迈进,在众目睽睽 之下,这时打退堂鼓已经来不及了,那多没面子。   刚走近,刚想发话,大拳头已经光临左额,韦家昌已先下手为强,卟一声拳头着肉。   赫德禁得起打击,怒极扑上,来一记猛虎扑羊,同时右腿欺进,要使用捧角术将人摔 倒,这是旗人的着家本领。   韦家昌不和对方捧角,不容许对万的手搭上肩臂,身形一挫。一掌登在对方的肚腹上, 力道如山,赫德嗯了一声。马步一乱踉跄暴退。   韦家昌飞跃而起,卟卟两声闷响,双足几乎同时踹在对方的胸口上。   “砰!”赫德仰面摔倒,胸部经得起踹击,但双脚却抵御不了可怕的打击劲道.   另两名旗人大惊,同时奔出。   韦家昌快愈狂风,冲进一脚踏住了赫德的小腹。   “……”他口中发出一连串奇怪的话语。   两位旗人刹住脚步,脸色一变。   赫德不敢挣扎,脸色愈来愈难看。   韦家昌的脚挪开了,赫德脸色苍白爬起,凶焰尽消,垂手恭立腰弯成水平,口中发出简 单的几个声音:“喳!喳!乌噜……”   韦家昌又说了几个字,赫德打一冷战,倒退而走。三个人退出丈外,扭头狼狈下楼。   韦家昌的目光,冷厉无比落在蓝二爷身上。   篮二爷四个人,发着抖溜之大吉。   挨了凑的四个中年入,也见机老鼠般溜下楼。   韦家昌放下袍袂,回到食桌坐下,泰然自若斟酒,旁若无人。   食客们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回到客店,已是二更初正之间、廊柱上悬了两盏灯笼,光度有限。天气热,旅客们有些 还没安睡,三三两两在院子的长凳上聊天。   韦家昌刚要随店伙启门入室,邻室出来了一位中年人,挟了一只长木匣,沉静地向院子 里走.   店伙开了锁推开房,闪在一旁陪笑说:“灯已经点妥,客官请自行挑亮,小的这就去替 客官准备茶水。”   “谢谢。”他跨入房扭头说:“贵地的茶并不比武夷差,请替我彻壶好茶来解酒。”   “是,小的这就去准备、”店伙欠身说,转身走了。   他挑亮几上的菜油灯,除下瓜皮帽,脱掉多纽背心,蓦地剑眉一挑,缓缓转身。   房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了,站着一位杏眼桃腮,青衫布裙十分出色的秀美小姑娘,接触到 他射来的目光,低下螓首红潮上颊,一双白净的纤纤素手,绞扭着手中的一幅绣巾,期期艾 艾用蚊鸣似的语音,细声细气地说:“爷台,能……能帮……帮助一个落……落难的人 吗?”   说的是官话,虽则并不标准,但细声细气相当悦耳,少女的声音本来就动人.   “姑娘,是你需要帮助吗?”他讶然间。   “是的、”小姑娘垂着首回答。   “你要我怎样帮助你?”   “爷……爷台能……能让贱妾留……留宿,就……就是帮助贱妾。”   他恍然,原来是陪宿的风月雏妓.可是,他眼中有厚厚的疑云。   “这就算是帮助你了?”他举步走近:“你多大了?你遭遇了什么困难?”   “贱妾虚……虚度十六……十八春。”小姑娘的头垂得更低了,”遭逢乱世,家破人亡 孤苦伶仃,不得不靠……靠出卖色相活下去。爷台……”   “这种事平常得很。”地伸手托住小姑娘的下颔往上抬,看到那双灵秀的眸子里充满了 泪水:“天灾人祸,那是劫数。姑娘这样吧,你可以留下。”   “谢谢爷台。”   “不必谢我、”他笑笑:“你贵姓?”   “爷台请不要问好不好?贱妾小名真真。”   “好吧,就叫你真真好了。等会儿店伙送汤水来,你先到内间稍候。”   “贱妾会替爷台准备妥当的。”真真说,缓缓向内间举步,有意无意地瞥了床头一眼, 那儿,枕畔搁着一只箫囊,可看到箫尾所装饰的纤金流苏。   他正想掩上门,外面突然传来一阵珠走玉盘似的琵琶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最后,他出房带上门,目光落在院子里那位弹奏者的身上,不言不动像个石人。   天底下,除了动人心弦的琵琶声,似已别无所有。   久久,终于,水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渐歇,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静得可怕,似乎世间已进入寂灭境界.几个歇凉聊天的旅客,呆呆地发怔。   中年人终于移动伸手拈取盛琵琶的木盒。   韦家昌出现在一旁,深泽吸入一口长气   “兄台。”他沉静地说:“裴元仲当年作这一曲湖上烟雨,第三折该用云开月明的感情 弹奏的,你为何要用悲凉哀愤的感情弹奏呢?”   “因为我除了悲凉哀愤之外,已没有其他感情了。“中年人注视着他说.   “那你就不应该去弹它。”   “我活着,就得弹它。”   “所以,你并没迷失。”他淡淡一笑“你死了,日月星辰依然出没如恒,春去冬来,并 不因为你死了而慢下脚步。不论你活着或者死了,这世间决不因为你的死活而有所改变,毕 竟你不是神,不是宇宙的主宰,兄台,琵琶圣手大孤逸容许文康,与兄台有何渊源?”   “在下已经记不起来了。”   “你记得的,只是不愿记忆,是吗?”他不放松话题“他的指法在下并不陌生,誉之为 出神入化毫不为过。据说他已经死了五年,当真是后继无人吗?”   中年人冷冷地注视着他,久久,低头徐徐松弦,将琵琶盛入木盒,一言不发走向客房。   “七情六欲过于强烈的人是不宜学乐的。”他向中年人的背影说:“你在悲愤中,怀有 强烈的报复与贪婪念头.”   中年人推开房门,并不进房,缓缓地转过身来,目不转瞬地注视着他,在幽暗的廊灯照 射下。那双锐利的眼睛,似乎反射出不可能有的奇异光芒,只有兽类所独有的奇异反光。   院子里歇凉的人,早已在曲终的后片刻,走了个一干二净,大概是带着悲凉哀愤的情绪 走的。   热浪并未完全消退,没有一丝风。可是,在韦家昌的感觉中不仅热浪已消失无踪,而且 冷风扑面生寒,浑身绽起鸡皮疙瘩,有如置身在萧杀的寒冬,那阴森的、不测的气氛,令他 悚然而惊。   他脸色骤变,双手徐徐向两侧伸张、抬起,大袖与袍袂无风自摇,一双大眼有如又深又 大涌出绿芒的黑洞,张开宽与肩齐的双腿稍稍下挫,神情古怪而诡秘莫测,鬼气冲天。   猎犬嗅到了猛兽的气息,就是这种反应.   站在房门口的中年人,大吃一惊踉跄倒退。   一声怪啸发自韦家昌的口中,有如来自九幽地府的鬼哭狼号。   两盏廊灯突然在异啸声中熄灭,夜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   破风飞行的锐啸声传到,四周屋顶上箭雨向下集中,弦声震耳,令人闻之毛骨悚然。   韦家昌先前所立处的地面,两丈方圆内最少也有十枝箭贯入地中,箭羽森立,矢尖入地 近尺。   韦家昌不见了,像幽灵似的消失了。   对面的屋顶上,出现三个黑影,其中之一低声咒骂:“该死的东西,谁在紧要关头把灯 弄熄了?到底射中了没有?”   “赶快下去着,一定射中了.”另一个黑影说。   “没听到叫号声,怪……啊……”   惨叫声打破了沉寂,一个黑影叫号着骨碌碌向下滚,砰一声摔落在院子里,声息倏止。   “哎……”另一名黑影也狂叫,上身向上一挺,再往前一栽,砸破两排瓦,石头般向下 滚。   三个人下去了两个,最后一个还弄不清同伴为何倒下的,本能地扭头一看,看到身后站 着一个黑影,知道不妙,大喝一声,抡弓便劈,同时伸手拔刀。   已嫌慢了,弓挥出便被对方抓住,无可抗拒的扭力传到,发出一声骇极的狂叫,连人带 弓被摔出两三丈外。砰一声大震,掼跌在房屋的瓦面上,瓦碎桁断,人也反震抛落屋下去 了。   这一面传出的接二连三惨叫声,把其他方面的人吓得连滚带爬退下屋顶,有些连弓箭都 丢掉了,下了屋便亡命飞逃。   惊得退人房内的中年人惊魂未定,想掩上房门却又想看个究竟,站在门内发僵。按理, 他应该可以看到院子里的一切变化,但他却一无所见,只听到弓箭声和人跌堕的惨号声,如 此而已。   一切静止,正想出外察看,门外突然出现韦家昌的身影像是突然幻现出来的幽灵。   “希望你老兄不是他们的同党。”韦家昌的话阴冷无比:“夜间要对付我这种人,并非 容易的事。”   “这……这些是……什么人?”中年人骇然反问。   “城东登俊坊蓝家的打手,掩护盗矿的匪徒。”韦家昌的语气缓和了些:“白天在新罗 酒楼,在下吓走了满城包庇他盗矿的旗人,断了他的靠山,所以他派出打手要想除掉在 下。”   “听人说,你……你是旗人的某一位贵族……”   “旗人都算是贵族,汉人都得供养他们。不要管在下是什么人,可以告诉你的是,阁下 千万不要做出危害在下的事,那对你将是最危险最可怕的信号。晚安,老兄,继续磨练你弹 奏琵琶的技巧吧,不要沾惹其他的事。”   推开房门,房中幽暗,原来菜油灯的灯芯仅留下两根,一根如豆。内间门是紧闭的,大 概真真小姑娘躲在里面,也许被院子传出的惨叫声吓着了。   他挑亮灯,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叩门声三响,店伙不稳定的语音从门缝里传入:“客 宫,汤水来了。”   “进来。”他高声答。   来了两个店伙,脸色都不正常,一个捧了茶具;一个挑了一担温水,两个人诚惶诚恐, 不敢与他的目光接触。   “你们不要怕。”他微笑着说:“满城的旗人,并不知道蓝二爷利令智昏派人前来行 刺。但蓝二爷心中有鬼,明天一定逃出城躲到乡下去了,不会替贵店带来麻烦。”   “是,是是……”安置茶具的店伙惶然答。   “汤水送到内间去吧,里面有一位小姑娘,你们认不认识?她叫真真。”   “刚认识,她就住在第二进丁字号客房、”   “好,你们可以安歇了,明天再收拾。”他不再多问。   “是,是的。”   送走了两位店伙,他坐下品茗。不久。内问开闭处,真真姑娘掀帘而出。   “爷台请梳洗、”真真低着头说:“汤水已准备妥当,要不要贱妾伺……伺候……”   他向内间走,在姑娘面前止步.   “姑娘看着我.”他用手托起真真的脸:“眼睛可以流露心底的意念。姑娘,你虽然极 力回避我的目光,但依然掩不住心底的秘密。告诉我,如果我把你拖进内问,你有勇气在我 面前做出风尘女人该做的事吗?”   “我……必要时,我能。”真真脸红耳赤地说。   一位少女,想冒充风尘女人是很不容易的。这位真真姑娘,说不了几句话就露出原形.   “我不懂。”韦家昌笑笑说:“我不懂你这必要时三个字的意思。”   “韦爷,你该懂的、”   “真的?可是,我真的不懂”   “必要的意思,是指韦爷你可以帮助我们。”   “我们?”他感然,指指邻房:“那位琵琶圣手?”   “不是他。”真真轻轻摇螓首:“从你的言谈中,已经可以证实你不是旗人,虽则你在 新罗酒楼,所说的满州话十分流利。”   “你听得懂?”   “有人听得懂。”   “哦!你还没有将必要两个字解释清楚。”   “既然你不是故人,那么,一定可以帮助我。”真真又红云上颊低下了头:“因此,任 何事我都可以依你,包括扮演风尘女人。”   “那么,你可以走了。”他冷冷地说。   “韦爷……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极为明显。”他说“我对帮助别人毫无胃口。数十年离乱,万里江山一片血 腥。这一代的人,生逢乱世死在乱世,乱世人命不值钱,每个人都有太多的困难。我到过四 川,走上百里不见人烟。死尸的臭味经年不散,吃尸长大的野狗其壮如牛犊,凶猛如虎豹。 我到过武昌南京,大江里的浮尸比鱼还要多,数十里水面尸首连结如浮萍。活着的第一要 务,是如何才能活下去。自己如果活不下去,如何去帮助别人?千万具尸体,生前都需要帮 助的人,我能帮助他们吗?”   他从内衣掏出一只荷包,取出两锭黄金。   “如果是需要这些东西帮助,你拿去好了。他将姑娘的手拉起,将二十两金子塞入白嫩 的小手中:“像我这种具有超凡身手的人,即使不昧着良心也可以将这些东西轻易弄到手。 我只能用这种东西帮助你,之外,一切抱歉.姑娘,我不希望你向我诉苦,世间的苦事太 多,你可以走了。”   “二十两黄金,你可以获得上百个风尘女人伺候你,你很大方。”真真颤声说,然后是 一声深长的叹息:“我不要你这种东西,人心不死,但你的心已经死了。”   “你错了姑娘,人心已经死了。”他转身冷冷地说:“早在三五十年前就死了。以我来 说,我只是一个苛全性命于乱世的人,别人的死活与我无关。”   砰一声响,他进入内间,重重地闭上内间门。   不久,他启门外出,身上仅穿了薄薄的内衣裤,长袍挽住在手上。   他怔住了,真真坐在他床上,被褥已经摆放整齐。姑娘的高挽秀发已经放下,披落在肩 前别有一番清新的韵味,显得更为秀气。   “我想通了。”真真责态可掬,低头抚弄着垂在腰际的秀发:“也许你说得对,苟存性 命于乱世快乐地活下去没有什么不对。我不再向你要求什么了,谢谢你的二十两金子。”   室中一黑,真真吹熄了菜油灯。   卟一声响,他被自己的金锭击中脑户穴,浑身一震,接着跌入一个女人的怀中,淡淡的 女性胴体特有芳香入鼻,便失去知觉。   面对着真真,却被击中脑户穴,显然,房中隐伏着另一个人,用他的金锭从背后袭击 他,这笑话闹大了。   脑户穴是要害,二十两金锭击中这地方力道稍重一分半分,他不死也会成为白痴。   他并未就此去见阎王,也没成为白痴,出手袭击的人,下手极有分寸,能在灯被吹熄的 瞬间由中他的脑户穴,这人的手法精妙的恰到好处。   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身在床上,另一张陌生的床上,当然不在店房的客房中。   更重要的是,床上有一个女人。   人的一生中,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消耗在床上。床上再有一个美丽的女人,那就十全十美 了,夫复何求?   房间狭隘、简陋,霉气触鼻,床也简单,木榻、草席、四方形夹被、竹枕。床头一张小 桌,搁了一盏菜油灯,一只茶壶四只杯。用家无长物来形容并不为过,当然不能与客店的上 房相比较。   好在床上的人很美丽,是真真,仍是那身布衫布裙。不同的是,掩襟拉开了些许,露出 粉颊和下面一角晶莹的胸肌,隐约可看到优美动人的椒乳线条。   他发觉后脑隐隐作痛,手脚不能动弹。夹被掩住身躯也掩住真真的胴体,同衾并排而 卧。真真却是卧在床内侧,侧身面向着他、也面向着灯光,胸前那一角诱人犯罪的地带。给 男人的威胁是不可言喻的。   “你有同伴。”他苦笑:“是那位琵琶圣手?”   “他是我的死对头。”真真说:“汉奸的狗腿子,搜杀反清复明志士的鹰犬。”   “哦!那……你的同伴呢?身手之高朋,足以挤身于武林一流高手之列。”   “而你是特等的。”真真用饱含情意的目光注视着他。   “还算不了特等。姑娘,文的武的你都用上了,现在,是不是用色诱?”   “我说过的,必要时……你明白就好。”   “就这样和我同衾共枕吗?”   “我知道我不会用风尘女人的手段。”真真这脖子都红了:“但是,我知道这样大胆的 举动,会有什么结果,我不在乎。”   “那你在乎什么?”   “在乎你是否肯帮我解决困难。”   “这困难值得你用一生的幸福来交换?我看你是疯了!就算我占有了你的身子,我也不 至于肯帮你解决困难。”   “你会的,你不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真真的语气充满自信:“我相信你是个大丈 夫,大丈夫千金一诺,我用我的清白女儿身,和你我的性命,交换你答应一件事。”   “你还是一个十四五岁的黄毛丫头,不知人间的险诈。”他苦笑:“把我看成大丈夫, 你错得不可原谅。在生死关头,我可以答应你任何条件。危机一过,任何条件都约束不了 我。”   “你敢公然说出这种话,我就对你有信心。当然,事过你如果返悔,我认了,反正我只 有一条命,只能死一次,世间有我一个人不多,少我一个人……”   “不要用死来威胁我,不会有用的、”   “我知道你不怕死……”   “你知道就好;解我的穴道吧,我答应你任何条件,一千件一万件都无所谓、”   “韦爷……你能不能……”   “冷静些,对不对?好,把你的条件说来听听。反正我不听也不行。”他冷冷地说。   “我请求你帮助我去救一个人。”   “救人?什么人?”   “这半月来,轰动全城的事……”   “我知道;冲天凤落网的事。”   “我请你帮助我进入满城救冲天凤。”   “什么?你真的疯了,从井救人,岂不是拿自己的老命开玩笑吗?”他几乎要跳起来, 幸而手脚的穴道被制,跳不起来:“我可没有救人的习惯,要我去害人倒还可以商量。再 说,你一定是昏了头,居然想要我去救朱家皇朝最后一个王妃。告诉你,朱家皇朝的人死光 斩绝了,那是好得不能再好的事,痛快极了。”   “你……你你……”   “我知道你的来历了。”他呼出一口长气,沉默片刻,笑笑说“冲天凤是奉贤彭家的 人,家传武功出众,貌美如花,号称国色天香,手中一枝绿沉枪马前无三合之将,万夫莫 当,她不该贵为王妃,永宁王世子南昌殉难,她应该死节而不死……”   “住口!王妃留得性命,在闽赣山区纵横十余州县,领导上万志士反清复明,有何不 对?”真真怒声叫嚷。   “问题是她反清而不该复明.”他冷冷地说:“大明皇朝对亿万大汉子孙,到底做了些 什么好事,你应该比我清楚。冲天凤上月被她手下的心腹、投降满清的新贵王梦煜所诱擒, 她手下两位小侍女金保,魏真。幸而逃得性命,这两位可敬的小侍女一身硬功夫,与冲天凤 相去不远,名虽主蝉;实是师徒,去年春率二十名志士,冲溃三千八旗兵。一举攻破宁化 城,很了不起。喂!你是不是魏真?好像今年该十六岁了吧?”   “不错,我就是魏真。”真真一字一吐,庄严地说:“我只是一个王府的婢女,一个微 不足道的十六岁小女奴,一个愿意以生命反抗异族统治的汉人女子.你所说的话并不稀奇, 那些吃朝庭俸禄,却甘心做汉奸、投靠满人卖国的人,就用你刚才所说的话作为做奴才的借 口,比你说得更露骨更动听,不要说我不知道你的身份,我身边毕竟还有一些人才,你是天 马行空韦……”   “哈哈啥……”他狂笑:“天马行空在袁兵部被冤死之后。率领三百名志士,直贯辽东 进入朝鲜,千里长程突破数万八旗兵的重围,目下仍在白山黑水间神出鬼没。远在万里外的 汀州,居然有人把在下当作抗金英雄的天马行空。在辽东,没有人把旗人称作满州人,只称 金虏,满州是金虏自抬身价的称谓,你懂吗?”   “你……你真的不是天马行空?”   “不是。”他答得简单明了:“我只是一个不务正业,择肥而噬的猎人,猎人的猎 人。”   “你愿帮我把王妃救出来吗?”   “不能。”他斩钉截铁地说:“这不是在下的本行,干外行的事会出纰漏的。”   “你一定可以办得到。”   “抱歉,没胃口。”   “你听清了。”魏真沉声说,拉开衣襟,露出大半晶莹如凝脂的酥胸:“这里,是一个 虽不是绝色,但却是清清白白的女人,甘愿一辈子做你的奴婢的少女,只要求你去把王妃救 出来。如果你不答应。那么,我要杀死你,然后以必死的决心去闯满城。”   “我如果答应你,你仍然要去赴死的,对不对?”   “是的、”魏真毫不迟疑的说:“你一个人成功不易,我不能保证我能平安的杀出来、 如果把王妃救出而我仍然留得命在,我将跟你一辈子,为奴为妾甚至为你去死,我绝不后 悔。”   “你是个可敬的人,但我不能答应你。”他用不带感情的声调说“我见过的美丽女人很 多,凭你,还不足以打动我去替你救王妃。”   “那么,我必须杀你灭口。”   “真的?”   “原谅我。”魏真突然泪下,从枕旁取出一把连鞘匕首,拔匕出鞘挺身坐起“我必须杀 你。”   匕首举起了,泪水潸然而下,滴落在裸露的酥胸上,锋利的匕尖在闭上凤目的刹那间; 刺向他的咽喉,泪珠洒落在他的脸面上。   一声轻响,匕首扎入木床。闭上眼睛出手,很容易失去准头的,但按情理,这一记扎击 决不可能失手。   小姑娘大吃一惊,骇然惊呼。   房门砰一声响,那两位曾在古城寨途中截击的一老一少。紧张地抢入房中。   “哎呀!”老人骇然转身,狂风似的惊叫着抢出房外去了。   酥胸裸露的魏真也无地自容,惶然跳下床慌乱地整衣。   小后生却不在乎男女有别,抢近急问:“真妹!怎么啦?人呢?床上的匕首……”   “我……我不知道,好像是在……在作恶梦。”魏真悚然的说。   “到底怎么了?”小后生追问。   “不知道。他……他不答应,软硬不吃,我……我只好杀他灭……灭口。”   “人呢?尸体呢?”   “不知道,一刀扎下去,人就不见了……”   “鬼话!你……”   “真的,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人是怎么消失了的。”魏真毛骨悚然的说:“一眨眼,人 就不见了……”   “我不信,你一定是故意放走他的。”   “老天!杜叔以独门手法,制了他的双肩并双环跳,天下间没有第二个人能够疏解,我 怎能放走他?”魏真急急分辨。   “对,愚叔的独门封经定穴手法,世间无人能解。”门外传来老人的语音:“门外听不 到任何声息,而只这座门出入,那家伙到底从何处走的!”   “窗!”小后生叫,奔近小窗前。   窗是所谓雨窗,下雨时收起撑棍把窗放下扣牢、检查的结果,窗扇是从里面扣牢的。不 可能有人从小窗谓出去。   韦家昌确是从小窗走的。在客店中他早就对魏真小姑娘起疑,进入内间洗漱时,他已留 心房中的动静.小姑娘启门引入同伴。声音虽轻,但逃不过地的听觉。这是说,他是故意让 小姑娘的同伴击昏的。   魏真横定了心要杀他灭口反而被地用绝学愚弄了。在魏真的感觉中闭目扎下的时间极为 短暂,其实不是那么一回事当一个人在短期间失去意识时,时空的感觉也随之而停顿了意识 复苏,中间逝去的时空不再存在,只能把前后的感觉贯连起来。这是说,魏真根本不知道那 短暂停顿意识的期间内,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变故。正如神仙传说里去求仙的王子,山中方七 日世上已千年,在王子的感觉中只有七日,事实世上已经过千年沧桑了。   他到了屋外,发觉这间小屋位于城根下,向南眺望,可看到百步外城头上的云骧阁,这 是城东南角颇负盛名的名胜区,城外就是龙潭。   回到客房,已经是四更正末之间。他是越窗而入的,未惊动任何人全店死寂,旅客与店 伙皆已安歇。   五更初,床上传出他饱含怒意的语音:“你们到底有完没完?摸过来躲过去,嫌不嫌烦 呀?别再来打扰在下的睡眠好不好?明天还有事待办呢!行行好不要再来了、”   片刻,窗悄然而开,一个黑影猫似的窜入,稍停片刻,然后毫无顾忌地走近木桌,将灯 挑亮。   床上毫无动静,他像是睡着了。   黑影是弹琵琶的中年人,身上似乎没带有兵刃,缓缓踱至床前伸手掀开蚊帐。   韦家昌睡得正沉,声息毫无像个死人。   “我知道你并没睡着。”中年人冷冷地说。“起来吧,咱们谈谈。”   他睁开双目,淡淡一笑,泰然自若掀衾而起,双脚伸出,俯身拾起一只快靴。   “你阁下放弃最佳的动手机会,十分可惜。”他一面穿靴,一面盯着中年人说:“脚上 无靴,自卫力量消失一半,这点道理你应该懂的。”   “在下不是为动武而来的。”中年人冷冷地说,退到一旁坐下相候“就凭你吓跑蓝二爷 那些打手的神奇绝技,也足以令在下凡事三思而行、”   “总不会是与在下谈礼乐吧?”他穿妥靴走近在对面坐下“你否从你是大孤逸客许文 康,在下该怎么称呼你老兄呢?在下姓韦,韦家昌。”   “奇怪,在下怎么没听说过你这号人物?而你却声称对大孤逸客的指法不陌生,咱们见 过吗?”   “有人仿效你老兄的指法在下见识过,那是三年前的事。”他替对方倒冷茶:“那人 说,你老兄两年前已经死在鄱阳湖了,那是朱皇帝煤山上吊那一年的事。”   “原来如此,我几乎被你唬住了。”   “你并没有死。”   “在大孤山定居。浩瀚的鄱阳湖在我的眼中,并不比一个小池塘更危险,我会死在湖里 吗?”   “小池塘往往会把水性高的人淹死。”他的话中有嘲弄意味“许兄,天快亮了你才来, 有事吗?”   “有件事想找韦兄帮忙。”大孤逸客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明显地用心捕捉他的眼神变 化。   “哈哈!找一个江湖浪人帮忙,结果你应该预知的。”他大笑“江湖浪人的行事信条是 见利忘义,永远不要被四维八德缚住手脚,见好即收,永远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许 兄,你老兄想在我身上得到什么?”   “希望韦兄助在下把永宁王世子王妃救出来。”大孤逸客郑重地说。   “许老兄,你以为在下是疯了吗?那么,你一定也是疯子,至少也即将发疯了。江湖浪 人最忌讳这种与官府为敌的愚蠢事。你老兄居然妙想天开把我往十八层地狱里拖,简直是岂 有此理!你以为我韦家昌是什么人?大明皇朝的忠臣烈士吗?许老兄,这件事如果落在官府 的眼线耳中,我姓韦的还用混吗?你昏了头、天快亮了!在下还得睡个早觉呢,你请吧。”   他下逐客令,大孤逸客却没有走的意思,客人那杯茶还原材不动,客人没喝茶,就表示 不想走。   他喝干了自己的杯中茶,向客人亮杯,这是送客的表示,也是交际场中的规矩。   “韦兄不肯仗义伸手?”大孤逸客沉声问。   “仗义两字用得不当,老兄。”   “你甘心做满朝的顺民?”   “顺民两字也用得不当。”   “你……”大孤逸客按桌而起,伸手拈杯表示要喝茶走路。   手一触茶杯,眼神一动,杯举起时,袖底一声崩簧响。电芒破袖而出,射向韦家昌的咽 喉。   袖箭,最可怕的杀人利器。   无巧不成书,也许是韦家昌命不该绝,恰好提起茶壶要斟茶,一声暴响,袖箭击破了茶 壶。   “哎呀!”韦家昌惊叫。被茶水溅了一头一脸,连人带凳向后倒。袖箭因而出了偏门, 从他的耳旁掠过,生死间不容发。   大孤逸客没料到会发生这种意外,呆了一呆,这才发现袖箭落空,立即飞跃而起,飞越 木桌猛扑跌倒在地的韦家昌,右脚先下势如泰山压卵,凶狠地踹五官,脚下绝情,要将韦家 昌的脸部踹烂。   韦家昌反应不慢,双手齐起,奇准地扣住了大孤逸客的脚,奋身滚转。   “砰!”大孤途客被扭翻摔倒,百忙中左足蹬出自救解困,果然挣脱被扣的右足,后滚 翻挺身而起。   黑影接二连三从窗外跃入,刀光霍霍,剑虹森森,共有四个人急冲而至。   韦家昌滚翻而起,顺手抓住了长凳,手握两端,四条凳脚成了可怕的武器。这玩意不但 威力十足,应付围攻十分管用,一凳在手,十个八个休想近身.   他一声怒啸,火速地向连续冲来的人迎去,展开无与伦比的疯狂快攻,首先到达挺剑冲 来的人,一剑刺出便被凳脚崩开无法变招,另两条凳脚已重重地撞上了腰肋,被打得飞抛而 起,跌出丈外撞上了墙壁。   他人如疯虎,四条凳脚有如狂风暴雨,眨眼间,四位仁兄倒了二个,一个未倒,被大孤 逸客扶住了。   “住手!”大孤逸客沉喝。   冲上的韦家昌倏然止步不进,但长凳随时可能攻出。   “你这该死的东西!”韦家昌切齿怒吼:“你要造反那是你的事,不该抱在下陪你挨 刀,更不该用袖箭偷袭,你……”   “在下是同知大人所辖下的密探。”大孤逸客亮出身份“奉命辑拿奸究逃匪。阁下来历 不明所有……”   “放你的狗屁!”他破口大骂。“你那一袖箭要不是在下命大,哪有命在?你是这样缉 拿奸究逃匪的?好,既然你是府衙的密探,在下也公事公办,明天一早在下跑一趟满城找纳 兰把总,我要你的脑袋、现在,你给我滚!”   大孤通客打一冷战,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失血。   “你……你真……真是赣……赣南镇……镇守使的密……密使?”大孤逸客惊恐地说几 乎语不成声:“在……在下重……重责在身,密使又不先到衙门备……备案,连守备府 也……也没照会一声,所……所以……”   “你这混帐东西分明是篮二爷的打手,想来杀在下灭口,以便与赫德勾结盗挖古坑银 矿,你好大的狗胆!说!你们的阴谋,是否由赫德在暗中主持?”   “这……”   “如果半个字不实,我要剥你的皮。”   “这……这与赫德副爷无关,完全是蓝二爷的主意,他不愿让赫德副爷知道……”   “你该死!”   大孤逸客爬下了,叩首俯伏如羊,战栗地叫:“奴才该死!饶命!”   三个被击倒的人惊得顶门上走了两魂六魄,爬起来忘了身上的痛楚,拼命爬窗逃走,居 然快极。   “在南昌,在下听说过有关你的事、”韦家昌丢下长凳、语气冰冷“你的琵琶弹得出神 入化,人并不怎么规矩,暗中与鄱阳水贼结伙,大孤山就是你坐地分赃的地方,五年前被官 府抄了你的家,你从此恨透了朱家皇朝。清兵下浙闽,你归顺本朝效命,专门搜杀在逃的遗 臣叛逆。立了不少汗马功劳,所以本使不追究你的罪行,你正是我大清的忠实人才。所谓不 知不罪,暂且放过你。我问你,最近可有重大的叛逆案发生?守备将军率兵赴漳,本地区大 乱刚平,你们负责治安的人,得多费神小心注意。”   这番话有软有硬,不轻不重,直挑对方的疮疤,末了不忘加以抚慰、大孤逸客已是丧了 胆的人,这时像是吃了一万颗定心丸。   “启禀密使。”大孤逸客摆出奴才像:“本府治安自从妖妇彭逆就逮之后,余匪已溃逃 四散,府境尚称太平,仅妖妇的少数几名心腹仍在逍遥法外、不过,奴才已获得正确消息, 查出他们秘密活动的五处秘窟,由于怕打草惊蛇。也希望能等到他们聚集之后,再一网打 尽。”   “情势控制得住吗?”   “王副守备全力支援。已可完全控制。监视的眼线都是此中高手行家,只等时机到来, 便可将他们一网打尽了。”   “很好,哦!云骧阁城卜那间小屋,也是他们五处秘窟之意?”   “是的,但那地方并不是主要秘窟,仅是一处连络站,出入的匪徒逆党为数有限。他们 主要的秘窟有三处,其中两处最为秘密,为首的逆犯不时至该处聚会,活动都在晚上。”   “是哪些地方?”   “第一处是……”大孤逸客献宝似的将五处秘密—一说出。   韦家昌直睡至日上三竿店伙将早膳送来他还赖在床上偷闲、他很放心,估料不会有官府 的人来打扰他,因为在赶走大孤逸客时,亮出了那块谁也不知是啥玩意的白玉嵌金龙宝牌, 声称自己是微服私访巡视地方而来,决不许透露丝毫口风,不许在任何人面前提及。风声如 果走漏,惟大孤逸容是问。大孤逸客是贪生怕死鬼,决不会将风声传出的,而且那些密探和 巡捕,也必定在大孤逸客的指挥下,远远地离开他以免惹出大纰漏来。   这天,他在卧龙山再走了一圈。这一带有许多大户人家的园林宅院,他走访了几家,装 模作样探询本地的民情风俗、他生得俊,气概不凡,而且官话流利,真把那些土财主给唬住 了,老老实实有问必答,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大声说话,毕恭毕敬把他看成满城来的权贵人 物。   天一黑,他在院子里吹箫,悠哉悠哉自得其乐,如泣如诉的箫声,把一些旅客感动得鼻 酸泪涌。   二更天,他闭房熄灯入睡。   宝珠门福寿坊一条小巷子里,全是低矮的土瓦房,窄窄的大门小小的窗子,有些已破败 不堪,仅能聊蔽风雨。总之,这一带都是些小户人家。弯弯曲曲的窄巷,大白天也缺少光线 甚至还有遮天棚,人在下面走,真以为是走在室内的走廊里,阳光很本无隙透入。天一黑, 就没有几个人走动了,偶或有一两个提灯笼赶办要事的人,之外,就只有更夫和窃盗在此走 动。   一座幽暗的宅院座落在巷中段转角处,门阶下的香插点了三枝拜天香,大门紧闭小窗没 有灯光映出。丝毫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右边第六家也是一座小宅,一位半死不活的人,正坐在阶石的坐阶歇凉,手摇竹片编的 六角扇显得悠闲而孤单,大门是虚掩着的,小窗透出微弱的灯光。   一个黑影沿小巷而行,逐渐接近了这家小宅脚下发出匀称的履声,不慌不忙从容迈步。 天太黑.看不请像貌,但可以看到青衣小帽的概略轮廓,人像是这一带短衫长裤的穷苦小 民。   歇凉的人听到了脚步声,但不言不动,仍在轻摇竹扇。   片刻,人已到了切近。   歇凉的人仍保持原姿势,似乎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青衣小帽的人影突然止步转身注视着歇凉的人,双方相距不足八尺。   “有何发现?”青衣小帽的人低声问。   竹扇掩位胸口要害,“你说什么?”歇凉的人讶然问。   “你不是监视陈家的人吗?”青衣小帽的人继续问。   “你胡说些什么?”   青衣小帽的人一声轻笑.跨出两步伸手便抓。   歇凉的人吃了一惊,竹扇向抓来的大手一拂,同时飞脚进攻,招出魁星踢斗,反应之 快,有如电光石火。   “噗!”青衣小帽的人闪身一掌劈中踢来的腿膝,乘势推近,一把扣住了对方的咽喉干 净利落,打击恍若电耀霆击。   “嗯……”歇凉的人仅低叫了半声,丢掉扇双手急扭抓脖子上的大手,双脚也发狂般乱 蹬。   反抗毫无作用,挣扎渐止。   “你老兄证实了此地是监视站,很好。”青衣小帽的人低声说,将停止挣扎的人拖起 “里面大概还有几个人。挑掉可免去不少麻烦。”   推开门,小厅中神案上的长明灯光线微弱,桌上有茶具两侧的排椅放了两件外衣。他闲 上门,倾听片刻。   他将咽喉已破的人塞入神案下,掀开东厢的门帘,进入黑暗的走道。左首,是第一间厢 房。前面是东厢或东院,必定有走道统至天井或内院,这一带房屋的格局,与江南不尽相 同。   厢房厢房内传出鼾声,里面一定有人。他伸手试试房门,房门应手而开,他毫不迟疑地 跨入。   他出来时,鼾声已停止了。   绕至后厅,在天井就可看到大开的厅门灯火外泄。   厅中有两个青衣中年大汉,据坐桌两侧小酌聊天,一壶酒三碟下酒菜,两堆花生蚕豆。 两人皆在腰带插剑,所穿的青衫紧身又薄又柔软,辫子盘头用青帕缠牢,一看就知这两位仁 兄晚上要出动。   “单兄。”坐在右首留大八字胡的人说:“太平无事,就没有发国难财的机会了。这里 已没有油水可捞,兄弟打算尽快离开另找出路,不知单允可有打算?”   “兄弟有些同感。”单兄不住点头“要不趁咱们还年轻多攒聚些钱财,等提不动刀剑就 来不及了。简兄,今后的去处是否盘算好了?”   “兄弟不打算投奔任何人,自己打天下。”单兄说“要不了三五年,就会天下太平,就 不会有暴发的机会了,所以绸缪须及早。天色不早,咱们准备到陈家走走,办完事早点休 息。”   “对,早点休息。”厅门口传来第三人的语音:“早点到坟墓里去永远休息。世间少了 你们两个冷血凶残丧心病狂的人,虽则不见得天下太平,至少不会比现在更坏。”   两人骇然变色,倏然而起左右一分。   “皇朝密使!”单兄惊呼:“外面的人……”   “外面的人死了。”韦家昌踱入厅门:“你两位也得死。要不要保证?”   “阁下,此时此地,密使的身分吓不倒在下。”单兄稳定下来了,脸上杀机怒涌:“你 不该来的。老实说,在下之所以甘心替你们卖命,并非自认天生奴才命,而是利用你们图 利。咱们正打算离开,宰了你再远走高飞尚未为晚,你从命吧!”   一声剑鸣,单兄晶亮的长剑出鞘。   简兄徐徐从侧方易位,手按剑把随时准备拔剑,从移动的方位估计,显然意在堵住厅口 扼退路。   韦家昌冷冷一笑。匕首出鞘,映着灯光反射出蒙蒙的蓝芒,冷气森森迫人肤发。   剑比匕首长了一倍。一寸长一寸强。单兄志在杀人灭口,必须速战速决,先下手为强, 后下手遭殃,猛地长剑骤吐,无畏地发起凶猛狂野的抢攻,狠招长虹贯日走中宫排空而进, 剑气陡然迸发,锐不可当。   韦家昌身形微挫,在剑尖行将及体的刹那间。鬼魅似的一晃让剑从胸前擦过,匕首以令 人目眩的奇速吐出,无声无息地没人单兄的心坎要害。同肘,他的左手也不可思议地扣住了 单兄握剑的手掌,信手一振。   “铮!”单兄的剑,架住了简兄配合进攻点来的一招灵蛇吐信。简兄的剑被震得向外 荡。   几乎在同一瞬间,匕首随韦家昌急旋快速移位的身形流动,蓝芒疾射有如电光一闪奇准 地划破简兄的咽喉。   他的行动快速绝伦,但举手投足皆轻灵飘逸相当美妙,不带丝毫火气,进退闪移有如舞 蹈。   三方接触说来话长,其实为期极暂,自开始至结束,只是刹那间的事,所有的动作,似 乎是事先配合好了的。单兄发招抢攻至简兄的咽喉被划破,像是在眨眼间完成。   “砰!噗!”两人几乎同时倒下了。   韦家昌闪动的身形并未停顿像电火流光般消失在厅外沉沉的夜色中。   内堂传出脚步声有人用懒洋洋无精打采的语调叫:“你们还没走?二更将尽啦!想偷懒 吗?”   堂口帘子一锨,出来一个衣衫不整的中年人,睡眼惺松不住打哈欠,吓得骇然大叫,接 着向前一栽。   陈家黑沉沉,看不出任何异状、三更正,子丑之交。   一个黑影从天井飘降,无声无息像是幽灵的幻影。   内堂门是大开的,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就在黑影将着地而未落地的瞬间一道谈芒破风而 至。   黑影似乎早就料到内堂中有人发射暗器。双臂一振,行将点地的右足尖反而上缩,下落 的身形陡然停降,反而上升,然后缩成一团,再次快速下落,比先前飘落的速度快了一倍, 随着落地的堕势传出怪异的瑟瑟风声。   一个黑影随在暗器后面,从黑暗的内堂冲出天井。   入侵的黑影缩成一团着地,蓦地一晃,突然失去踪迹,像是平空消失幻化了,也像是士 遁走掉了。   ‘咦!”从内堂冲出的黑影骇然惊叫身形倏止,手中剑已伸出戒备护住身前要害转首用 目光摸索四周。   内堂窜出另一个黑影,讶然问:“真妹,怎么啦?人呢?”   小姑娘仗剑戒备,用不稳定的嗓音说:“人确是纵落了,也确是不见了,难道是……是 鬼?可能吗?”   “是猫吧?”   “猫决不会从屋顶住下跳,也没有那么大的猫。”   “也许是人眼花了,天好黑,像要下雨。”   “眼花?我射出的飞刀没听到落地声。替我戒备,我搜屋角和廊下。”   天井并不大,四角摆了一些盆栽,檐下搁放着一些无用的杂物,伏一个人真不易分辨。   小姑娘搜完对面两端的天井角,推推通向前厅的门,门是闩上的,廊下空荡荡,看不见 任何异物。   “奇怪,怎么会不见了?难道我真的眼花?”小姑娘一面嘀咕一面转身“我的眼睛从没 失误……咦!保姐,保姐……”   叫不下去了,天井中鬼影俱无,她的同伴已经失去踪迹。按情理,同伴不可能一声不吭 就走掉的,何况她根本没听到脚步声,更没听到其他声息。   也许,同伴发现了什么异状,追上了瓦面或者回内堂搜索,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她收了剑隐在肘后,急步向内堂口,刚一脚踏入门限。肩部被一以巨钳股的大手,从后 面搭住了,同时耳中听到发自耳畔的清晰语音,“你应该记得,我们的事还没了结呢。”   她想动,浑身像是僵了,她想叫,咽喉像是被扼住了,她想站稳,但身躯却不由自主往 后倒。   神智清醒时,她发觉自己身在床上,蚊帐分挑,可看到坐在床口的韦家昌。桌上灯火摇 摇,她的剑就搁在灯旁,还有她藏在衣下的皮制飞刀囊。   “你那两位同伴,曾经把我的事告诉人吗?”韦家昌含笑问。   “什么事?”她硬着头皮问。   “在古城寨途中。我施展流光遁影轻功的事。”   “说过了。”   “所以你找不到我,飞刀偷袭也落空。姑娘,你出手要我的命,好像不止一次了。”   “你……”   “你们好像都不大讲究规矩。”他用嘲弄的口吻说:“你收了我二十两黄金,用匕首扎 我情有可原,叫两位同伴闯入房中就不够意思了。对不对?”   “你能找到我这里,这表示你神通广大。”魏真咬牙说:“也表示你的身份十分可疑。 落在你手上,你的功劳不小。”   “你提醒了我。”他作出恍然的怪相。   “提醒你什么?”   “功利。”他说,伸手抚摸魏真的脸颊:“我这人很讲求功利从不做亏待自己的事。善 财难舍,你收了二十两金子,对不对?”   “你……”   “我得讨回我的代价。”   “你……你干什么?”魏真惊慌的叱喝。   “我在替你宽农解带,你知道我要干什么。”他真的在替姑娘宽农解带“你早知道会有 什么结果的,是吗?”   酥胸半露,他的手像在宝山探宝。   “你……你你……”   “花了二十两金子之后,这才发觉你是个又涩又酸的果子,金子花得真冤。”他反而替 姑娘将衣掩盖住酥胸,摇摇头“以同样的代价,我可以和几十个比你更美丽、更丰满、更妖 艳、更成熟有趣的女人共度春宵。”   “你尽管侮辱我吧。”魏真的眼中充满泪水:“我连命都不在乎岂怕人侮辱?只要我不 死,我会向你报复,你决不会是旗人,而是无耻的汉奸,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你永远没有这种机会。”他抓住了魏真的头发拖紧,语气凶狠:“说!是谁主使你向 在下行凶的?”   “我,是我。”魏真大声说。   “谁是主谋?不招,在下弄瞎人的眼睛,揪掉人的耳朵,或者把你们这屋子里的人卖给 官府、那个什么王副爷王梦煜一定肯出高价购买你们的。满城的旗人,更肯出高价与在下交 易。”   “除死无大难,你吓不倒我的。”魏真咬牙切齿说,她手脚不能动,想反抗力不从心, 头被揪住拉紧,脸部出现坚毅的神色:“本姑娘如果怕死,早已和那些意志不坚的人一般逃 散了。”   “你还年青……”   “人总是会死的,与其奴颜婢膝偷生,不如轰轰烈烈而死。壮志末酬身先死,我好 恨。”   “把仇恨带进坟墓的人,不止你一个。”他冷笑:“你有什么好恨的?成王败寇,满 人……”   “满人并不可根,可恨的是你们这些汉奸,没有你们这些认贼作父的汉奸帮满人打仗, 满人早就死光了。娘娘领义军奋战三载,八旗兵死伤近千,五次增援难越雷池一步。要不是 王梦煜贪图重赏被满人收买倒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我好恨……嗯……”   她的舌头向外一伸,牙关突被韦家昌扣住了,想嚼舌自尽已晚了一刹那,韦家昌早就防 备她采取这唯一可采取的手段自杀。   韦家昌不要她死,将她的头向枕上推落解了她手脚的穴道,最后拍合她的牙关。   “在下不管你的事,你也不要再打扰我。”他站起冷冷地说:“你们五处秘密聚会的地 方,都被汉奸走狗所严密监视,他们在等候机会一网打尽,赶快积极应变。右边第六家就是 监视站里面的九个人,全被我宰了,天一亮,你们恐怕连老鼠都逃不掉。姑娘,保重。”   灯光倏灭,微风飒然。   “韦爷……”魏真急叫,顾不得衣衫凌落跳下床来。   室中已空,韦家昌已经消失了。   天没亮,全城各处锣声震耳,兵勇们扼守各要道,全城戒严、封锁、罢市、搜查。   整整穷搜了两天两夜,捉住了五六十名浪人、鼠窜、逃奴、罪犯……而真正的所谓山 贼,一个也没搜获。   第三天解禁,市面恢复平静,但满城四周,仍然戒备森严,守备府派来大批官兵,尽夜 警戒严禁闲人接近。   已牌左右,韦家昌出现在东山下。东山也称龙首山,是卧龙山的东脉,再往东称横岗 岭。这一带有不少大户人家的园林,往西的几条小径草木葱笼,本城的名胜分布其间,府学 县学环翠楼等等,目前依然完整地保留着。站在上面的城根下,附瞰全城一览无遗不但可以 看清府衙、守备府、县衙,连满城也—一在目。   他沿小径向东行,城东的马鞍山、莲花山、笔山等等亘岗连阜,白石江(汀江)如带环 城,城西河面那座太平桥显得极为壮观,三十间桥屋架在七座石桥礅上,工程之浩大可想而 知,居高临下观赏风景,令人心旷神怡俗念尽消。   他的俗念无法全消,前面坡下出现一队穿号衣的兵勇,中间有十二名穿锐健营号衣的佩 刀健卒,拥族着一位穿短甲,身材高大满脸横肉的军官,正神气的迎面而来。   路旁恰好有一座歇脚亭,他泰然自若地入亭歇脚。   十八名兵勇过去了,锐健营的护军到达,军官与十二名健卒的目光,全向他集中。   没有人发令,突然间,所有的人都止步转身,已经通过的十八名兵勇也整齐地转身回 望,处处皆显示出这些人训练有素,一个个雄纠纠气昂昂,剽悍之气外露。   他心中雪亮,这些官兵是为他而来的,决非偶然碰上。   他同时也认得这位军官本府的副守备,对外借称游击将军的降将王梦煜,随永宁王世子 妃抗清的得力将领,中途变节降情诱擒世子妃彭娘娘的汉奸。   王副守备目下是本府的军政首长,直接受命于满城留守的一位参领。而按军阶,王梦煜 该是都统级的守备官,比参领高但却受制于满城的一个小小参领。   王梦煌虽然摆足了威风,但却小心地进入歇脚亭,一双大环眼警戒地注视着含笑安坐的 韦家昌。   韦家昌安坐不动,虎目中有笑意,不在乎对方的气势,甚至跷起二郎腿。如果是平民这 位投降将军不暴跳加雷才是怪事。   两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对峙着,看谁心虚先崩溃。五十六名兵丁,全像是泥塑木雕的菩 萨,不言不动,气氛愈来愈紧张,大概就要爆炸了。   久久韦家昌终于打破了僵局。   “你有什么话要说吗?”他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你很尽职,难怪叶赫都统放心让你全权 负责。我问你,你是不是三天两天就宣布戒严一次?”   王梦煜不像大孤逸客那么窝囊,但也不敢作威作福,而且在自己的部属面前,必须保持 自己的尊严。   “本座要查台端的身份。”王梦煜不理睬韦家昌所提的问题,沉声提出要求:“本座职 责所在,公事公办。”   ----------------------------------------   天马扫描,bbmm,老农 OCR, 旧雨楼 独家连载 旧雨楼·云中岳《草泽潜龙》第一章 古道照颜色——“王师北定日、相约后会时” 云中岳《草泽潜龙》第一章 古道照颜色 王师北定日、相约后会时   韦家昌在怀中掏掏出一块金龙玉牌,和另一块紫铜铸制铸有满文的虎头符牌。   “你自己去看。”他将两块牌递出:“你最好去问赫德吧。你知道我住的地方,我明天 一早就要启程赴漳州,我会把这里的情形,告诉叶赫都统。”   王梦煜接过牌,察视片刻。这家伙投降不足半年,根本不知道满人的身份是如何显示 的。当然,事先已经从各方面获得有关韦家昌的一切消息,心理上早有准备,因此虽然心中 嘀咕,脸上却不得不保持镇定。   “本座需要台端的文书证明。”王梦煜沉着地说:“至少也要知道台端的真姓名和身 份。”   “你以为我带了文书凭证,就可以避免沿途匪徒叛逆的袭击吗?好,我就告诉你,但从 现在起,出了任何意外,你必须负完全责任……”   “请慢!”王梦煜急了,这责任谁敢负?这可不是好玩的事,“台瑞说明天要动身赴漳 州?”   “不错,漳州是我微服私访的重要所在。”   “明天本座送合瑞启程。”王梦煜将两牌双手奉还。   只要人离开,一切可以马虎用不着耽心了。   韦家昌将牌藏妥,站起说:“王副守备,听说你的中原武技很好。你带了剑,我要试试 你的武学。”   “这……”   “你。”韦家昌向亭口的一名锐健营护军一指:“你的剑给我。”   他向亭外走,那位护军手足无措,用目光向王梦煜求助。王梦煜点点头示意,跟着韦家 昌出亭。   王梦煜的剑是宽锋剑,是以力胜的狠家伙,以强攻为主,也称雁翎刀。韦家昌从护军处 取来的剑,也是同型式的重兵刃比普通的佩剑短六寸。   “王副守备,你可以全力施展。”韦家昌按剑沉声说:“刀剑无眼。你可不要大意 了。”   王梦煜哪将一个满人放在眼下?听韦家昌那种目中无人的说话口吻,脸上不敢变色,心 里面却恨得要死,冷冷一笑,说声得罪了,按剑行礼立即逼进。   韦家昌表现得暴躁而骄傲,似乎有点迫不及待,一声沉叱火杂杂地冲进,无畏地挥剑抢 攻,左手一引,剑排空猛劈,力道似崩山。   “铮铮铮……”王梦煜快速地招架,左拦右托记记接实,在火星飞溅中刹那间接了十二 剑,回敬了八剑之多,虽则退了三四步,但有效地遏止了韦家昌急似雷霆的凌厉攻势。   最后一剑韦家昌劲道似已减弱,被王梦煜用巧劲错开了,剑被震出偏门。   “呔!”王梦煜沉喝,抓住机会反击,剑取得中宫,行致命的狂野冲刺,锋尖长驱直 入。   韦家昌百忙中侧跳八尺,铮一声架偏了对方追袭的第二剑,乘势反手挥出,而且身随剑 进切入,有如电光一闪,攻势转移的速度快得惊人。   一连串硬碰硬的狠招如长江大河滚滚而出,双剑交击声,有如连珠火炮爆炸,两人你来 我往左右旋回,各展所学周旋,似乎势均力敌。每一击都风雷俱发,危机不断出现。生死间 不容发。   各攻了百十剑,双方似已打出真火,险招迭出,形同拚命了。韦家昌发出五剑连续逼 功,最后加上一次凶狠的冲刺,把王梦煜逼退至亭侧,一剑砍中亭柱,让王梦煜乘隙跳至一 旁,缓过一口长气。等他侧移收剑,王梦煜已一声怒啸,疯狂似的冲到,展开猛烈的攻击, 一看便知已在全力发挥,意在结束这场拼斗了。   韦家昌在对方狂风暴雨似的猛攻下,有点马步散乱,吃力地封架步步后退,险象环生, 最后向侧后方虎跳丈外,方摆脱王梦煜的狂野逼攻。   “你不错真的不错。”他又退了三步。收剑用手拭抹头脸上的大汗,将剑向身旁一丢: “难怪叶赫守备放心,你可以独当一面,好好干,我会在荣贝勒面前推荐你的,朝廷不会埋 没人才的。没有事,你可以走了,记住,不许透露本爵的身份。”   “谢爵爷。”王梦煜收剑欠身说,举手一挥,方行礼告退。   那位锐健营护军抬回自己的剑,一脸委屈像,剑缺了百十处缺口,成了废物,即使肯下 功夫磨,也得花四五天功夫。   离开时,王梦煜一反常例走在前面。   “将爷,这家伙到底是什么爵爷?公?侯?”一名护军跟在后面问。   “不知道。”王梦煜语气充满不耐“那弄得清楚什么狗屁爵爷。反正来头不小,惹他不 起。看他的风度气概,听他的谈吐所及的事,我怀疑他恐怕是一位贝勒。”   “贝勒?贝勒不是亲王吗?”   “是的。”   “但……亲王怎不带卫士?”   “他自恃了得。”   “确也了得,攻势之猛烈,可怕极了。”   “不要怕他,其实,再拖片刻,他就只有任我宰割了。明天他一走,就没有什么好担心 的了。”   “将爷一直就担心他是彭老鸦的人?”   “现在可以放心了。”王梦煜得意洋洋:“就算他是彭老鸦的人,我也没将他放在心 上,他最多只能摆平你们三个人,或者两个人。”   韦家昌目送众人去远,谈谈一笑举步入亭。   不久,不远的矮林中。踱出一个年约花甲的瘸腿老人,穿得褴褛,脸色不健康,用木拐 一撑一撑地走动,逐渐接近了歇脚亭。   “罗叔,你老人家又换错了腿。”他微笑着说。   “哦!上了年纪记性愈来愈差了,呵呵!”老人大笑赶忙将拐杖自右手换至左手,原先 跛右脚,现在变成跛左脚啦:“不过不要紧,通常没有人留意一个穷跛子,到底跛的是哪一 条腿。”   “罗叔,小心些总是好的。哦!着清这些货色了吗?”   “看清了,十二个护军,有八个是横行大江南北的巨盗,曾经跟过流寇罗汝才,后来改 投张献忠。崇顿十六年十一月,他们在攻破吉安、建昌、抚州之后,带了大批金珠离队,不 跟张献忠进四川,这些家伙列阵搏击相当可怕。唯一对付他们的手段是各个击破。”   “用暗器相辅,如何?”   “掩心甲护住了要害,能袭击的地方有限。”   “放心啦!保证要射他们的鼻子,决不会射在嘴巴上,只要知道他们的底细,便成功了 一半。”   “你对付得了他们,不让他们在开阔处围攻,他们便成了土鸡瓦狗。我该走了。”   “好走,罗叔。”   “哦!还有,我在东面的横冈岭,故意露了一些破绽。”   “大孤逸客的护身符?”   “对,断魂刀尚非,绝剑劳华。他们不久就要赶来了,我要去接他们。”   “呵呵!罗叔,割鸡焉用牛刀?何必让他们放肆,交给小侄啦!这些隐姓埋名的黑道巨 擘人老成精,如果明天由他们跟踪护送,那会增加小侄行动的困难。早些打发他们,免得留 下祸患。”   “也好,大孤逸客在明,这两个恶贼在暗,难怪有不少忠肝义胆的志士合恨九泉,以你 来说,要不是我早几天前来了解情势,你恐怕也会着了他们的道儿。走,我把他们引到城根 下解决。”   城墙依山而建,只有北门和西面的广储门驻有官兵。   不久,罗叔左手点着拐杖一跳一跳地沿城根小径向西奔,速度极快。   后面,大孤逸客与两个年约半百,穿青紧身,刀剑在布卷内的大汉,衔尾狂追不舍。   “老鬼!你走得了吗?站住回话!”挟剑的人大叫,追得最快,比两个同伴快二十步以 上,已到了罗叔身后五六步,眼看要追及。   “哈哈哈……”罗叔一面逃一面狂笑。   大汉一面追,一面恶狠狠地抖开布卷拔刀。   路右矮树一动,韦家昌身形乍现,但见身影一幌,便已到了路中。   大汉收不住脚,刀仅拔出一半砰一声大震,仓卒间用肩猛撞突然挡在路中的韦家昌。   “嗯……”大汉叫,肩没撞中韦家昌,小腹却挨了一拳,右肩挨了一肘,人反弹而回, 仰面摔倒,呻吟着丢掉刀,抱着小腹往下滚,滚至下面两丈左右,被一株小树挡住,再也无 法爬起来了,蜷缩成团不住吸气发声。   后面的大孤逸客大骇,煞住脚惊呼:“是……是你……”   “谢谢你还记得我、”他含笑欠身:“好像你那位为虎作怅的同伴断魂刀尚非,已经快 翘辫子了。”   “你……你到底是……是谁?”   “呵呵!在下正打算告诉你。”他仍在微笑:“目下没有外人,告诉你正是其时,在你 们官方的档案中,有一位江洋大盗鬼影无常,专劫满朝新贵,你看看我是谁?”   他双手一张,身形前俯,一声刺耳的惨厉鬼啸传出,他人似狂风俯身贴地旋舞,惊心动 魄的啸声顿止,他也重新现形。   黑花脸,长红舌,双目有大黑眼。冷电炯炯,两枚又白又尖的长獠牙露出唇外。   “你还不配我鬼影无常动手诛残。”韦家昌用刺耳的怪嗓音说“在下只对大肆搜刮的汉 满大员有胃口.但你很能干,眼线遍布无孔不入,直接影响在下的行事。所以你已经注定了 非死不可。”   挟剑的人拔剑出鞘,示意大孤逸客联手列阵,咬牙说“阁下的身价有一干银子。哼!夜 间你可以来去自如,神出鬼没,目下是白昼,你插翅难飞。”   “绝剑劳华。”韦家昌语气奇冷:“汀州有上百大户破家,有些勤劳忠厚的殷实名门, 全家遭劫鸡犬不留,几乎有一半的大户是直接破在你们三个人手中的。你们三人所吞没的金 银珍宝没有三十万也有二十万,在下已经查得一清二楚,今天你还想要一千两赏金,也未免 大贪心了。哈哈……”   在刺耳的狂笑声中劈胸便抓。完全没把两枝剑放在眼下。   一声怒叱,绝剑劳华愤怒地一剑挥出,快加电光一闪,要粉碎抓来的大手。   大孤逸客也不慢,剑攻下盘,配合得恰到好处。   “铮!”韦家昌以令人难以置信的怪手法,拔出暗藏在衣内的匕首,奇准地架往了长 剑,双腿上收缩成一团,从长剑被崩开所露的空隙中排空撞入,右手五指疾收,扣住了绝剑 的头脸。   怪啸乍起韦家昌的身躯仍破空前跃,上体下俯,右手像老鹰抓住一个小鸡,五指深深扣 入绝剑的颅骨,将人悬空抓起,拖吊出两丈外方身形落地。   大孤逸客一剑走空,还来不及交招。便发觉功力比自己高出多多的绝剑,被抓破头颅拖 走的可怖景象,吓得三魂七魄快飞散了,扭头撒腿便跑千紧万紧,逃命要紧。   罗叔突然出现在一旁。卟一声响,一拐劈在大孤逸容的腰脊上。   大孤逸客向前一栽,剑脱手扔出丈外,手脚一阵挣扎.口中发出一阵可怕的叫号,腰脊 已断,失去活动的能力。   “你赚了一二十万两银子,又有什么用呢?”罗叔叹息着说:“老夫可以原谅你发国难 财,但不能原谅你破人的家灭人的门。”   毛家昌用绝剑的衣衫净手,取下面具纳好袖套内,恢复本来面目。   “罗叔,请先走。”他站起说:“小侄挖个坑埋葬了他们再走。”   “好.那就劳驾你啦!”罗叔笑笑,点着拐杖一跳一跳地走了,这次没弄错,装跛的是 右足。   大孤逸客神秘失踪的事,闹了个满城风雨,大快人心,鹰犬们大肆出动搜索。   一早,韦家昌提了包裹大摇大摆出了水东门,走上了东行大道。   城门口,王梦煜穿了便装,百余名便衣人员分布在四周,跟在后面相送。   东行的大道经过两座桥,太平桥和惠政桥,汀江在上游的东庄潭分流,在下游高滩角复 合,所以有座桥,至于紧接城门的另一座,叫济川桥。本地人却称为水东桥。东行的人是否 已经离境,派在桥上监视的眼线应该看到一清二楚。   王副守备相当客气,不惜降尊纾贵亲送韦家昌通过数里的三座桥,方宽心地带着人回 城。而另派的密探则扮成旅客跟在两里后毫不放松。   午初,道上行人渐稀,跟踪的人眼看他进入何田市的棚门,方欢天喜地动身返回府城报 命。如果再不回转,就无法赶回府城啦!何田市距府城将近五十里。   何田市,是府城南面的第一大镇,行驶汀江的小型船只,皆以这里为宿站。陆路的旅 客,也把这里当作打尖的中心,三百余户人家,市面倒还像样。   他在街口的一家小食店午膳,膳毕继续登程南行。早一天派在此地监视的眼线,直跟出 十里外。   这里,大道离开汀江向东折,进入人烟稀少的山区,汀江则向南流,流至粤东入海.   派驻何田市的眼线,也欢天喜地折回去了。   走了四五里,绕过一座山坡。他向路旁闪入,片刻便出现在坡顶的草丛中隐伏,目遂两 位眼线去远。   当他再次出现在何田市时,已换了一个人,头上戴了黄荆枝编的遮阳树环,身上穿了在 古城寨出现时的一身破烂,像一个逃债的苦哈哈。   进市已是午牌末,在镇街徘徊片刻,先引起地方人士的注意,然后在一家糕饼店,买了 一些糕饼,坐在街道转角处的一株树下,放下包裹进食,处处表现出他是一个穷得不敢入店 的穷旅客,只能花十几文钱买糕饼充饥。   真巧,买糕饼充饥的不止他一个人,有几个。一位生了一张朴实面孔,挑了一副竹箩担 的人,在他身旁放下担子落坐。一面用脏兮兮的腰巾拭汗,一面从怀中掏出一只笋壳食物包 用手抓起里面的饭团菜瓜,吃得津津有味。   “乡亲。”那人突然扭头向他打招呼:“是不是到府城探亲?”   “是的,”他吞下一口糕饼信口答:“从漳州来,那一带天天出丁役,真受不了。”   “哦!漳州?远得很哪,听说那边很不安静。”   “是的,乱得很。”   “听说国主在什么地方监国,是真是假?”那人放低声音问。   “我也不知道”   “国主是谁?”   “好像叫什么鲁王的,我的确不清楚。”   “在什么地方?”   “在一个叫烈屿的地方。”   “你去过没有?”   “没有。”   “你年轻,应该去的。”那人叹口气:“我嘛!老了,不中用了。”   “吃吧!”他说“你说这些话,早晚会被杀头的。”   那人打冷战,乖乖吃饭。   “午牌已过,赶不到府城了。”那人吃完饭丢掉笋壳说:“还有四五十里,路上没有客 店,村落防匪防得严,不敢收留外人。还是在此地落店好,耽误半天,值得的,路上猛虎和 巨蛇大熊多得很呢。”   “落店?我的钱不够……”   “出市北半里地,靠河边有一座王文成祠,里面有一位管祠的人,在偏殿住一宵,不会 有人赶你走的。”   “哦!多谢关照。”   “不谢!”那人说,抹抹嘴挑起担,向南走了。   所谓王文成祠,只是一座小小的祠庙;祀的神主赫然是大明的一代大儒王阳明先生。正 德年间,王阳明驻节赣南,宁王起兵造反前,把他远遣到汀州一带剿山贼抚叛兵。他早就知 道宁王要造反,更知道宁王要假山贼之手杀他,他文武双全,力可开五石弓,以雷霆万钧之 威,花几个月时间快速解决了为害闽赣数十年的十余股悍寇与叛兵,一面暗中与赣南的地方 官准备应变,突然回师直趋吉安,一举攻下宁王的老巢南昌。以一个月零五天工夫,活擒了 宁王,在闽赣一带,王阳明先生受尊敬的程度,不下于后来病死台湾的延平郡王郑成功。在 这小小的乡镇,有王成文祠似乎不是稀罕的事。   管祠的人是一个年届花甲的老人,老态龙钟,老眼昏花,而且耳背,心地却是善良,替 他在左壁的壁根下准备稻草,天气热有稻草作席便可草草度一宵了。   子夜三更初。   大殿有两盏长明灯,幽暗的殿堂静得怕人。突然,殿门外刮入一阵怪风,带来几片枯 叶,枯叶在砖石地面旋走,发出奇异的擦动声,有如鬼怪拖着脚链行走。   长明灯的火焰本来就小,真所谓一灯如豆,怪风一吹,火焰不但没熄灭,反而拉得长长 地。向上伸长,而且由褐黄色变成惨绿色。   左庑也阴风四起,风透过窗缝壁隙,发出忽高忽低有如鬼哭的声音。神案上附祀的不知 是何方神圣,案上的一盏长明灯也在变异。   不但阴风惨惨,更怪的是雾往内涌,雾气愈来愈浓,草霉的气息也在加重。   韦家昌和衣躺在草堆中,突然被鬼啸声所惊醒。   绿色的火焰闪了两闪,光芒时红时绿。   浓雾涌入,鬼声啾啾。   绿芒似匹练,从外疾射而入。   两声砰然爆响,火焰飞腾,神座的两只古鼎,突现升起两团绿色的光球,光度相当强 烈。   浓雾徐散,两团绿光球更明亮了,绿光照出徐徐掀起的神幔,照出神龛内的光景。   原先应该设神牌的地方,却出现一位威猛的红面神,神案两侧,站着不知何时出现的牛 头和马面,比常人略高。在绿光的照耀下,益显得狰狞可怖。   五名鬼卒出现在门内,一字排开电气冲天,五把三叉锋尖映着绿芒,一看便知锋利无 比。   草堆前,也站着两位鬼卒,两把三叉指向草堆。   草堆中没有人,连包裹都失了踪。   “没有人。”一名鬼卒发出人的声音,饱含惊慌:“他确是在此地的,怎么会不见 了?”   “是不是逃出去了?”案上的红面神讶然问。   “绝对没有人出来。”堵在门口的一名鬼卒急急分辨:“连老鼠也不可能逃出来而不被 发觉,人一定躲在里面,快搜!”   七个鬼卒两面一分。其实用不着搜,附近一览无遗,空荡荡地哪何半个人影?虽则绿色 的怪光光度有限,但足以看清三丈长两丈宽的每一角落。   “奇怪!”红面神跳下神龛:“雾喷入时,他仍在草中沉睡,怎么会平空消失了的?”   “不会是土遁吧?”牛头悚然地说。   “快到外面去搜。”红面神挥手说,领先便走。   长明灯在众人去后,火焰恢复原状。   韦家昌重新出现在草堆中,包裹也搁在身旁,似乎刚才并未发生任何事。他睡得正香 甜。   唯一岔眼的两座古鼎中,那两团绿火逐渐萎缩,最后终于消失。   不久脚步声渐近,一名鬼卒挟着托天叉,走近房廊伸头向里瞧,突然失声叫:“咦!人 不是在草中睡觉吗?”   鬼卒大概忘了自己扮鬼的身份,急步奔近。   黑影暴起,韦家昌突然飞跃猛扑而上,鬼卒猝不及防,来不及有何反应,耳门便挨了沉 重一击。立即昏厥。   鬼卒先前的叫声,引来了同伴,最先赶到的马面扑了个空,草堆仍是草堆,没有任何异 状,不但韦家昌不在,鬼卒也失了踪,甚至连托天叉也没留下。   南街的一间士瓦屋中,堂屋里一灯如豆,那是神龛祖先牌位旁的神灯,俗称长明灯。   门悄然而开,进来了三个人,一是扮村姑装的魏真姑娘,一是曾在古城寨城中,与小后 生同时出现的老人杜叔,一是仍穿着盔甲佩着剑的红面神,大概还没有余暇卸装。   一个个垂头丧气,神色不安的落坐。   “奇怪。这人到底是人是鬼?”魏真悚然地说:“真是不可思议,好像他真的会飞腾变 化,这可能吗?”   “你们大概忽略了墙壁。”老人杜叔说:“你们应该等我赶到才离开的。”   “墙壁毫无异状,杜叔,众目所视,一无所见……”   “眼睛是靠不住的。”杜叔摇头:“愚叙不是怀疑他是天马行空吗?他的衣衫有隐形作 用必须用手去摸索。在磷火的碧绿光线下,视觉最易反常。古老的墙壁利于他隐形,不摸索 是看不见他的人。”   “人走了也就算了,咱们不能将希望托在他身上。”红面神苦笑,稍顿又说:“黎老弟 失了综,咱们等赶快去搜寻,兄弟走了。”   “我也去。”杜叔起身说。   “范叔,黎叔会不会掉河里去了?”魏真姑娘问。   “那是不可能的,没有人接近河岸。”红面神范叔往外走“小真,你好好休息,明天得 赶路呢。”   “找到黎叙请派人通知侄女一声。”   “好的。”   送走了两个人,魏真姑娘掩上门,用木棍顶住,不上闩,叹息一声,无精打采地走向堂 后的内房。   推开房门,她咦了一声,房内黑沉沉本来应该点着灯的,灯不可能自行熄灭,一根灯草 耗不了多少油,她记得灯盏内的油是她亲手添满的当然不是烧完了。   她扭头便走,想回厅堂用松明取火。走不了三步,身后灯火乍明。   她大吃一惊,火速转身奔至房门口。   小桌上的灯火焰摇摇,四根灯芯挑高,难怪光度明亮,是谁点的灯?   她拔出匕首戒备,突然冲入   房间狭小,一桌、一凳、一床、一床板。蚊帐是放下的,可依稀看到床内的景况。   “想当年,你身处王府,虽说是婢女,仍然是锦衣玉食,何等风光。”床内传出熟悉的 语音:“现在住在这又脏又局促的土屋里,你是否感慨万千?上床来歇息吧,我想,这几天 你一定辛苦了。”   她呼出一口长气,如释重负。   “你真是隐身在墙壁上吗?”她收匕掩上房门:“装神弄鬼直对付不了你,我是毫无希 望了。”   “你我算是有缘。”韦家昌掀开帐挂上帐构,坐在床口:“今晚又同衾共枕了。”   “我是甘心情愿和你同衾共枕的。”她毫不迟疑地扑入韦家昌怀中语调凄楚:“我高兴 能够将身子交给你,算是在世间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欢乐,我会带着欢乐的心情,无 畏的走向茫茫黄泉路。”   她伏在韦家昌怀中饮泣,伤心欲绝。   “你这些话是什么意思?”韦家昌轻抚她的秀发:“我不会杀死你……”   “我知道……”   “那……”   “明晚子夜,我们要发动袭击,偷牢劫狱救王妃。我知道,我这一去是不会活着出来 了。姓王的汉奸拥有三十名武艺高强的可怕高手……”   “你们去多少人?”   “二十七名男女。”   “那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但我们必须孤注一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福州的覆文将在这几天到达,很可能将 王妃解送福州处死……”   “王妃不可能押至福州行刑。”   “你的意思……”   “傻丫头。难道你还不明白吗?”韦家昌捧起她沾满泪水的面庞:“鲁王在烈屿监国。 忠孝伯郑成功即将传檄天下举兵誓师返攻。桂王在粤西也厉精图治,已兴师东进攻湖广,江 西也群豪并起响应。满人为收买人心,目前不敢公然处决朱家皇的子孙,即使处决,也不会 将王妃的身份公布。”   “那……”   “我敢肯定地向你保证,你们一发动,大牢内的人便会即将王妃处死,你们等于是促使 王妃早死。”   “哎呀……”   “取消大举袭击,明天晚上我去试试。”韦家昌正色说:“我不能向你们保证什么,谋 事在人,成事在天,不要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   魏真先是楞住了,接着激动地紧抱着韦家昌亲吻。泪水把韦家昌的脸沾满了,口中发出 一阵听不清的含糊低语。   “时限急迫,临时改变计划不是容易的事。”韦家昌让她安静下来,亲切地轻拍她的肩 背说:“你得赶快通知你们的人准备,迟恐不及,沿途我已经留意可疑征候,姓王的汉奸恐 怕已经知道你们逃匿在府南一带,路只有一条,你们的人恐怕难逃他们的周密拦捕,此地有 汉奸的一处监视站,恐怕你们今晚的活动,已落在他们的眼下了,所以,明早得设法把他们 的信差埋葬掉。”   “我这就走。”姑娘从他怀中站起,拭掉睑上的泪水,眼中有奇异的光芒:“我们早已 查出监视站的秘密,你的行踪,就是从他们的口中知道的,他们的人,仅将你送出十里外, 而我门的人,始终注视着你的动静,保姐和杜叔曾经发现你在途中改装,所以知道你将有此 举动。”   “哦!原来如此。那位小后生,就是金保姑娘?”   “是的,是她主张请你帮忙的。”   “那位扮红面神的范叔……”   “他就是范继长范大叔、当初王妃逃来汀州,范叔是第一个帮助我们招兵买马的人,毁 家纾难,忠肝义胆,他老人家可以流芳百世。”   “那得等我大汉子孙驱除鞑虏日月重光之后,他才能流芳百世。”书家昌苦笑:“不 然,他只是一个罪在不赦的叛逆盗寇,把他们邀来,我要和他们谈谈。”   “好的,他们正求之不得呢。”姑娘向门外走,在门口转身:“请告诉我,你真是天马 行空韦老先生吗?”   “那是家父,他老人家目下在白山黑水间纵横。”韦家昌沉静地说:“朱家皇朝对袁公 不仁,但毕竟是我大汉一族之主,所以,我潜入中原察看形势。”   “结果怎样?”   “希望不大。今后,恐怕……咱们不谈这些,不会谈出什么结果来。不瞒你说,我从湖 广来,那一带大乱之后,人心有如一盘散沙。我来赣南,本来想看看贵王妃冲天凤到底有些 什么作为。却来晚了一步,在赣州便听说这一带的人被饥荒拖垮了。你快去吧,目下所能做 的事,是能保全一个是一个,不要让鞑虏把反抗的种苗拔光。”   四更正,室内坐了十余位男女,一个个神色肃穆心情沉重。   韦家昌成了主人,他用木炭在桌上画出府城附近的地形图,用花生和黄豆摆设兵棋。   “诸位只有三十余位人手。”他郑重地说:“诸位,敢于拼死是不够的,那不是勇敢, 而是自杀,飞蛾扑火,只能让亲痛仇快。仅王梦煜手下的八大寇,就足以让你们全军覆没。 满城的大牢的门共有三层,警戒是内四外三。内部第四重就是刽子手,当强敌侵入内部第二 重警戒同时,刽子手立即听信号处决人犯。外三重警戒的第一重,就是卫城外围,共分十二 组。全是王梦煜手下的武林高手所组成,加上全城的丁勇巡逻,八重警戒网,想用三十余位 好汉强攻,结局可想而知的。因此,在下决定利用情势,制造救人的好机。其一,人分成两 拨,主力沿途化装北上,逐一解决沿途的监视站;许慢不许快,让汉奸们认为拦阻收效,让 他们放心大胆派遣大批人手出城截击。其二是在下需要带四个人翻山越岭潜赴府城,深入虎 穴救王妃,这四个人不但要地形熟,而目要有超人的忍耐力和潜劲,动手时能使用鸳鸯阵克 敌制胜。起更便开始行动,需要蛇行鹭伏两个更次之久,没有超人的体力和耐力决难办到, 因为人未救出之前,决不可与人交手,人救出,就是拼命突围的时候,不会使用鸳鸯阵,必 定被人缠住脱不了身。三个鸳鸯阵,可形成一把尖刀,交叉冲围必可快速贯围而走。话讲在 前面,活命的机会是一比九。没有拚死决心的人无法胜任。”   立即有许多人攘臂而起要求应征。已换回女装的金保姑娘最后起立,大声说:“诸位请 肃静,救人的重任由我指定,我和真妹一组,范叔和杜叔是一组。诱敌的主力,由翁叔指 挥。”   “诱敌的主力,不可超越距城二十里的横塘村,利用那一带的溪流和汀江渡阻敌,吸引 汉奸的大军,一沾即走引入丛山捉迷藏,不让他们有撤回府的机会。”韦家昌加以补充: “这次救人大举,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没有必死的勇气与决心的人请不要参加,任何 人必须在心理上先有所准备,身入困境必须有自杀的勇气,如果被擒,决难逃过逼供高手的 捉弄,取供的手段,决不是诸位可以应付得了的。”   计议了一个更次,一切细书协调停当,已经是五更将尽。众人辞出准备,韦家昌留下两 位姑娘和杜权范叔,临阵磨枪,教他们用鸳鸯阵的要诀。   鸳鸯阵说来并不难,一人诱敌吸引对方的注意,一人用暗器或乘隙突击,一组受阻。另 一组超越立即回头乘虚反击,让第二组超越突入。原则上由两位姑娘背负王妃,韦家昌与目 下留在府城侦查的罗叔任突击主力,必要时担任阻止追兵。   破晓时分,何田市北面五里地的白沙村,监视站二十余名便衣丁勇因旅客拒绝受盘问, 而揭开冲突的序幕,信息以快马飞传向府城报讯。这一来,警声以惊人的奇速传抵每一座村 庄,道上行旅断绝,诱敌的主力进展极为困难,难以达到诱敌的目的。   韦家昌五个人到达府城西北的广储门外,隐身在卧龙山的两峰下,已经是黄昏降临了。   城门已经关闭,王梦煜的大军,早已在横塘村一带山区穷搜敌踪,不可能赶回来了。   城中安静,仅概略感觉到一些紧张气氛。   从厂储门利用卧龙山的山麓接近满城,比从水东门接近远了很多,但安全性要增加数 倍,所经处接近府街卫重地隐身的地方很多,满城的警戒重点放在东面,从东面潜入困难重 重。   在北门附近,接应的人罗叔前来会合。韦家昌替众人引见,众人这才知道这位扮跛子的 老前辈,赫然是大名鼎鼎的江湖俊杰中州罗杰,天外流云的绰号宇内闻名。老人家在府城侦 查多日,可说对情势了如指掌,将重要消息相告后,立即动手。   这是一场耐心、毅力、机智、体能的艰苦考验,虽有天外流云引导,也花了一个更次透 过外围第一道防御警戒网。有些小街皆是用爬行术偷越的,在街上不能公然走动,走屋顶更 易被暗处的监视哨发现、有几次他们在巡逻队的近旁通过,几乎被伏哨所发现,有次在前面 探进的韦家昌与魏真几乎与一组伏哨劈面相撞,幸好伏哨中有一位仁兄咳了一声,才让他俩 先一刹那发现及时隐身,花了不少工夫绕道而过。那些江湖朋友惯常使用的轻功提纵术,在 这种地方根本派不上用场,任何快速的移动,皆不可能逃过伏哨锐利的眼睛,反而是最原始 的缓慢爬行,能先一步发现地势限制视界的伏哨位置。   终于,他们从西北角进入满城。   满城的第一道警戒网,是由王梦煜的锐健营负责的,警戒极为严密,几乎三步一岗五步 一哨,沿丈六高的护墙分布,范围包括守备府外围的校场、草料场、仓房、廊房等等。这一 道警威网,才是真正的凶险所在。   再往里走,反而安全了,因为旗人并不完全信任王梦煜的官兵,也不愿与汉人多接触, 所以仅由旗人统率府辖的高手巡捕负责,人数有限。   满城各处皆在大兴土木,显示出日后将有大批的旗人到来。征用的丁夫白天来,天黑离 开。因此,不啻替入侵的人提供藏匿之所。   留守满城的旗兵仅有三四百人,由一名佐领指挥。守备府前的旗斗上,有两名箭手居高 临下监视。巡哨每三人为一组,佩刀挟枪拥盾。警卫则两人为一组,府前共有三组之多。这 就是内围的第一重警戒网,其实并不算森严,两年多以来,从来就没有任何刺客能到达这一 道警网,旗兵们有欠警觉,乃是意料中事。   第二重警网,是各处卫所的警卫,他们各司其地,各有范围。第三重是大牢的守卫,警 戒比较森严。最内层第四重警网是狱中的囚门看守,由狱卒担任。重囚另派有人把守,挟有 匣弩和刽刀,万一来不及开锁启门决囚,就用匣弩从小窗将囚犯射死。   子正,三更起更,六个黑影接近了大牢。   大牢的前面有司狱卫门,签押房渺无人迹,通向狱室的走道悬着明亮的灯笼。再往后, 便是囚车的大铁门,门上方那只狴犴图案狰狞可怖,门外的两名警卫也像貌狰狞,身材魁 梧。   狱门夜间是严禁开启的。即使是里面狱卒房的人想外出也决不通融,二十斤重的大铁锁 钥匙在司狱手中,任何人也无法私自开启,司狱大人白天才前来办理公务。   卫门前的两个警卫没留意屋顶,两人一左一右往复走动,以免打瞌睡。刚在中间会合交 谈了两句话分开走不了两步,祸从天降。   一根套索套住了一个人的脖子向上拉。另一个黑影自天而降奇准地勒住了另一人的脖子 滚倒在地,一滚之下,脖子立折。   两名警卫的脖子都断了,被放在阶上用三脚木柱撑住,不走过很难发现是死人。子正的 巡逻刚过去不久,下一班巡逻到来得等半个时辰,这期间不怕被巡逻发现。   袭击的人是韦家昌和罗叔,熟练地将三脚高架撑妥,将人绑在支架上,屋上的四个人随 后飘落,大胆地不派人把守,从偏门进入,分组越过签押房。   堂后的走道长有五丈,灯光明亮。两侧是厚厚的砖墙,前面的监狱却是巨石垒砌成的。   韦家昌伏在堂口旁,从背上取下罗叔早些天准备停当的布袋先在自己前面洒上一些矿 粉,再打开袋口,放出两条五尺长的赤练蛇,和十余条两尺长五彩斑的毒蛇。   蛇被矿粉一熏,便快速地前窜,灯光下看得一清二楚,滑行时沙沙有声。   两个牢门守卫起初并未发现等蛇群接近至两丈内,方大吃一惊、大概这些旗人生长在长 白山区,很少见过蛇,在南方大概对蛇怀有先天上的恐惧,惊得手忙脚乱。起初,两人惊惶 的左右闪避,忘了拔刀杀蛇。最后蛇窜抵狱门,无法再进,便开始八方游窜。   人怕蛇蛇也怕人,人和蛇一接触立时大乱。两警卫心一慌,一跳两丈,再回身拔刀壮 胆,有些人看到蛇,手脚都会发软。   韦家昌首先现身惊出,三丈距离一闪即至,人到剑到手下绝情,匕首一挥,便将一名警 卫的咽候割断、罗叔也同时到达,一掌劈破了另一名警卫的头颅,左手似钩勒住脖子猛压。   两位姑娘到了,立即超越,在狱门左右一分。   罗叔丢下尸体到了门前,从怀中掏出两根铁线,用手拗弯成套钩。这种把门大将军需用 两根钥匙同时开启,老人家早有准备对开锁有专精。   这期间,杜叔、范叔已换了两警卫的装束,剥光了尸体拖至堂后的暗角掩藏.   一切曾在无声无息中进行,罗叔仅费了片刻工夫,便将大将军锁撬开了,一打手式,铁 门徐徐滑动。韦家昌取下一盏灯笼给罗叔,突然用纯熟的满语大声叫:“里面准当值?马佳 大人前来查囚,开门了!”   “呛呛呛!”他用开了的大将军锁叩铁门。   里面传出脚步声,门上的小方格窗拉开了。   韦家昌穿的是旗装,头上居然有一顶带翎官帽。罗叔则是随从打扮,扮警卫的杜叔、范 叔傍近而立,也挡住灯光了,面貌因背光而看不真切。   “开门!快!”扮随从的罗叔也用满语叱喝催促。   铁门里面加了杠,开了外面的锁仍然无法进入。里面的人大概被催急了,反正已看到外 面的警卫,大概警觉心也不够,平日闲散惯了,两个人立即取下铁杠,拉开沉重的狱门。   韦家昌跨入,立即伸手点中右面那人的心坎大穴,用上了点穴术手下绝情。罗叔更简 单,一把扣住左面那人的咽喉,咽喉应手破裂,叫不出声音。   进了门,右首是狱卒的寝室,左面是探监人的三间看守所,两列囚房,就在走廊的尽 头。   死四室在右面的甬道后方,须前行两文到达甬道口方可看到。各处都有灯火,死囚室一 带特别明亮。   韦家昌示意杜叔留下,守住狱门,大踏步往前走。到达甬道口,转头便看到死因牢的五 间铁栅,每一栅皆有一名佩刀挟匣弩的狱卒把守。   说快真快,五头疯虎突然发威,韦家昌一跃三丈,半空中双手齐扬,满天花雨洒金钱, 两串洪武钱共两百枚之多,如暴雨般呼啸而出。   罗叔用的是星形镖,这玩意更歹毒。两位姑娘用飞刀,刀发如电闪。范叔两手齐发小飞 叉,他的绰号本来就叫飞叉将范继辰。   甬道窄小,五名高手狱卒色的确身手了得,中了暗器之后,五个人仍有两个射出弩箭, 每匣五矢,威力惊人。   金保姑娘首先遭殃,被射在大砖地面反跳的一枚劲弩,贯穿左上臂外侧,划破了一条血 槽,血染衣袖。   范继辰的右腿外侧,也裂了一条血缝.   魏真快速地逐室查看,每室囚有两个人.最后一室是两个女的,衣裙脏乱蓬头垢面不成 人形。   死囚们都惊醒了,一个个神色茫然。   “娘娘……”魏真哭泣着狂叫。   “钥匙在刽子手身上,快!”韦家昌急叫,在另一名刽子手身上搜寻钥匙。   “贤侄,你不能救他们。”罗叔伸手相阻。   “不!要把他们……”   “他们出不去……”   “他们反正是死,让他们拚……”   “你疯了?你看他们有那一个是完整的?他们想爬出去也势不可能。不把他们放出去, 他们还可以多活一些时日,出去绝对活不到天亮你能找个乾坤袋把他们全装走吗?你不是救 他们,而是害他们。”   “这……”   “你今晚怎么不够冷静了?”   韦家昌叹息一声,只好罢手。罗叔说得不错,里面的死囚都已经醒了,但一个个有如痴 呆的人,而且一个个骨瘦如柴,浑身血污双目痴呆,有些根本就不曾移动过,仅用无神的双 目,注视着外面的人;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何种变故。   他听到哭泣声,苦笑一声,向最后一间囚室走去。   两位姑娘扶着坐在草席上的一个妇人,不住哭泣着叫着娘娘。   他怔住了,很难接受眼前的事实,据他所知,王妃冲天凤年仅二十余,号称江西第一美 人;马上可开五五弓左右射,马前无三合之将,轻功之佳无与伦比,可从马上跃三丈外登狂 奔中的神驹。而现在他所看到的,是一个脸无四两肉。干枯憔悴的老妇人,深陷的眼眶中, 嵌着一双布满青紫色的筋络的眼珠,披散的短发像干枯的秋草。   “娘娘!奴婢罪该万死……”魏算的哭叫声令人心碎。   “背她走吧,不能再耽误了!”他大声说,感到自己的声音变得陌生了,僵硬了。   “我……我不能跟……跟你们走。”彭妃用沙哑的嗓音,有气无力地说:“我……我已 经油……油尽灯枯,让……让我轰轰烈烈地死。我……我要让天……天下人知……知道我是 为国而死的,我不要死在荒……荒山上让……让天下人耻笑,瞬生而死。”   “娘娘……”   “真妹妹,勇敢些,你不要听我……我的话了?继辰。”   “臣在……”范继辰跪下了,泣不成声,泪下如雨。   “叫他们走。”   “娘娘……”   “文信国公不是说过吗?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彭妃似乎有了些少生气 语音也清晰了些:“我如果跟你们走,最多只能活十天半月,而汀州恐怕将有上千人遭受屠 杀,值得吗?继辰,我命令你带他们走。”   “娘娘……”金保抱住彭妃狂号。   “保妹妹,去……去投……投奔国姓爷。”彭妃的气息又转弱了:“当初,我……我们 就……就该前往福州会师的,在山区等待,不……不啻坐以待毙。走……走吧……”   把守狱门的杜叔匆匆奔人,急叫:“我听到远处有喝问声,可能有巡哨过来了,怎么还 不走?”   “娘娘不肯走。”天外流云罗叔苦笑:“再拖下去,咱们全得留在这儿。”   “我命令你们走!”王妃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两倍:“不然我立即嚼舌自尽。”   “娘娘……”   “走!快走!”彭妃从怀中掏出一团布帛:“这是我的血书遗命,告诉我们的人,告诉 我们的子孙,永不屈服,永不投降,不忘国仇家恨。你们还不走吗?”   “娘娘,奴……奴婢遵……遵命。”   两位姑娘哭叫着叩首:“娘娘保重,娘娘保……保重……”   众人跪下叩拜,韦家昌和天外流云并未下跪,退至一旁默默转身外顾。   两人最后离开,在狱门旁狱卒的尸体上,韦家昌取过死尸的佩刀,剥掉衣袍丢帽,露出 里面的暗青色长袍,左手握着连销佩刀走出门外。   “贤侄,你有何感觉?”天外流云低声问。   “她是个很了不起,很勇敢的女人”韦家昌心情沉重地说:“虽则我憎恨朱家的人,但 我尊敬她。大明皇朝那些龙子龙孙中,恐怕没有一个人有出息,她是唯一的例外,朱家如果 多几个像她一样的人,七千万大汉子孙,怎会被不足二十万的鞑虏所征服?”   旗人把自己称为满清,但汉人皆把他们叫成鞑虏,也把蒙古人称为鞑虏,很多人还分不 清满人和蒙人、入关的所谓八旗兵,其实有二十四旗,即满州八旗,蒙军八旗、汉军八旗。 汉军八旗都是早年逃亡关外或被遗留在辽东的汉人所组成、后来的绿营,却以中原汉人为 主。真正替满人夺得江山的人,该是汉军八旗和那些贰臣汉奸,像吴三桂、洪承畴、耿精 忠、尚可喜等等、没有这些汉奸,二十万满州人决不可能征服七千万汉人。   “现在说这些话,已经没有意义了。”天外流云叹息着说:“你打算出海吗?”   “不必了,回白山黑水与家父并肩作战,这里事了就动身北返。汉奸太多,实在令人看 了伤心。”   四个人出来了,一个个泪眼模糊;两位姑娘更是相掺相扶,摇摇欲倒,泣不成声。   “诸位,准备厮杀吧。”韦家昌硬起心肠沉声叮咛:“咱们进来困难,出去更困难。请 千万要记住,不要被悲愤冲昏了灵智,能否平安突围,得看咱们是否能冷静互助合作,一步 走错,付出的代价将是自己的生命。现在,诸位是否冷静得可以行动了?”   “时不我留,走吧!”天外流云领先便走。   距司狱卫的半掩倒门还有十余步。便听到外面传来两声惊叫,有人接着用满语大声呼 喝。   “糟!”韦家昌低叫:“死警卫被发现了。”   锣声乍起,号角声接着划空而过。   韦家昌首先冲出,看到十余名黑影,劈面碰上了。一声暴叱,他拔刀前冲,快的令人目 眩,刀风怒啸中,着肉声随之而起,惨叫声随发。   他劈翻两个人,后面的天外流云立即超越,但不向前攻击,却向侧方探隙出手,拐杖一 点一拂,两名旗兵一肋现孔,一头裂。   两位姑娘从中间穿越,双剑齐发。_   范继辰与杜叔则从右侧冲过,掩护两位姑娘的侧翼,双剑交叉搏击剑到人倒。   出其不意突击,宛若虎入羊群,十余名旗兵有一半来不及拔刀便被歼,眨眼间屠杀大 半。三冲错然后分张、席卷,血肉横飞。   韦家昌用飞钱击杀最后两个逃命的人,喝声走!向东南角尚未完工的楼房暗影飞掠而 走。   有些地方已出现火把的光芒,四面八方皆响起号角声,呐喊声四起,整座满城在沸腾之 中.   六个人全力飞奔,根本不理会三三两两奔窜的警卫除非劈面遭遇,不然决不出手。   他们必须以快速的行动,争取时间与空间,连续三次冲破小队旗兵的拦截网,果真如韦 家昌所料三组鸳鸯阵出其不意的交叉攻击,黑暗中那些旗兵本来就有点惊慌失措,应付猛烈 的攻击力不从心,在四剑一刀一杖的疯狂轰击下溃不成军根本无法缠住他们。   冲抵丈六高的城墙,墙头的三十余名旗兵正在奔跑列阵,还没发现入侵的人已到达城 下。   韦家昌在二十步外便用上了轻功绝学流光遁影,快得仅可看到淡淡的青影远去,远在丈 外便腾空扶摇直上,鬼形似的登上堞口。   两名旗兵突然发现人影出现大吃一惊,刚将枪举起,刀光已破空疾下。   天外流云五个人已有点脱力,从登城的石级急开,立即加入厮杀。   “我先下,快!”韦家昌急叫。向城外飘降、在稍远处的旗兵奔近之前,六个人已消失 在城下的街巷中。   满城外围才是真正的凶险所在,是王梦煜手下的精锐防守区,要不是大部分精锐已随王 梦煜离城,想突破这道警网极不容易。   精力耗损甚巨,除了韦家昌与天外流云,其他四人已无法飞檐走壁越屋面走,只能沿街 巷狂奔。   韦家昌仍然一马当先,以适当的速度东奔。小街的东西有一条横街,他们必须按预定撤 退的路线,穿越横街到达那条称半边街的小巷,小巷的坡度不大,但弯弯曲曲,不时出现几 段石级。巷的尽头便是城根。   横街的北首有一处瓦砾场,那是三年前攻防战留下的痕迹,迄今仍未清理重建。按理, 这地方应该很安全,不会埋伏很多的暗哨。   走在前面的韦家昌,不但要注意路面的情况,还要留意后面的同伴是否已经跟上来。   疾走间,他突然大叫:“伏下!”   箭雨随弦声同时传到,劲矢划空的厉啸令人毛骨悚然,几个人如果稍慢一刹那,恐怕一 个也逃不掉。   “哎……”伏下的金保姑娘惊叫,奋身急滚。滚至左面的一处屋角下。她在死因牢左上 臂已经受伤,这时左肩又被一枝狼牙箭划破一条血槽。   瓦砾场中人影暴起,街两端二十余名校刀手挺盾逼近,每一名校刀手后面跟着一名箭 手。四十余人整齐地逐步逼进。   “上屋!”范继辰低叫,滚至韦家昌身旁:“或者退回去?”   “退回去是死路一条。”韦家昌说:“上屋正好做他们的箭靶。”   “那……”   “进入瓦砾场,那儿有……”   “可数出的有十七八名,好像不是兵勇。”   “是大孤逸客的巡捕,全是江湖上的凶枭,只有接近他们,才不至于受到弓箭的袭 击。”   箭不时飞掠而过,射在墙壁上反弹乱跳。   “等他们接近……”   “他们不会接近,要堵住咱们等候天亮。趁他们准备好火把之前。我去把南面的箭手打 散,你们必须把握通过的好机,千万小心了。”   说完,他贴地后退,蓦地飞越而起,登上丈余高的屋顶,伏下急滚,速度之快,骇人听 闻,下面的人,居然毫无所觉。   片刻,他出现在街南的箭手左后方的屋顶上,伏身脊角的暗影下。接二连三射出二三十 枚制钱。   校刀手和箭手没料到后方有人用暗器袭击,倒了三五个之后,阵脚大乱。在狂叫声中, 像被的捣了窝的蚂蚁八方乱窜。   “我先走!”天外流云低声叫,贴地急窜而出。   魏真一把架住金保,用尽全力撒腿狂奔。   街宽仅三丈余,五个人果然乘乱进入对面的小巷转角处,北面的箭手因南面的人大乱。 投鼠忌器不敢放箭。   小巷前面就是瓦砾场,二十余名黑衣人正在严阵以待,等候他们离开小巷转角处。   他们不能在转角处藏身,必须沿瓦砾场南面通过,不通过别无出路,等火把一亮便无所 遁形。箭雨必定向他们集中攒射,伏在地上并不安全。   韦家昌击倒了十余名箭手和校刀手,乘下面的人慌乱奔跑时悄然跌落,两三起落便窜到 小巷转角处与众人会合。   他一看众人都在,低喝一声跟我来,伏下的身躯疾升,但见人影一闪即投,似是平空消 失了。   他身旁照料金保的魏真闻声抬头仅看到他的背影一闪一晃,依稀看到他的长袍开展,突 然眼一花,便失去他的踪迹,本能地惊呼一声,像见了鬼一样,全身汗毛直竖,人怎会突然 幻化的?   姑娘身旁伏着天外流云,已发觉魏真的失态,伸手轻拍姑娘的手背,低声说:“那就是 幻形术,玄门弟子称为隐身术,其实并不足怪,一是快,二是他的衣袍张开拂动时,乱了你 的视线.告诉你,人的眼睛有时是靠不住的。神意不集中、惊恐过度、太过专注、心存偏见 等等,眼睛便会出现幻像的,有时甚至令你深信不疑。那些指天誓日说曾经见过鬼神的人, 并非完全出于编造的,而是确有其事,问题出在他把幻像当做真实了。   瓦砾场中,二十余个黑衣人每三人为一组,像一群从地狱冒出的幽灵,完全堵住了东行 的去路,各占方位,待机而动,散处在断瓦颓垣中,烧焦的屋架歪歪斜斜堆放在一段断壁矮 墙上,显得死气沉沉,鬼影幢幢.   “啊……”惨号声惊心动魄,两个黑衣人无缘无故地惨叫着摔倒。另一人发疯似的突然 抱住了身旁一根半倒的焦柱,连人带柱向下坍倒。   “哎……”另一面又有人尖叫。   隆然一声巨响,一堵断壁突然崩坍了,尘埃滚滚,断木发出怪响。   “啊……”惨叫声此起彼落。   “有鬼……”突然有人狂叫。   “啊……”一个黑衣人狂叫着飞跃而起,砰一声摔倒在丈大外的砖瓦堆中挣扎。   “快走!真有鬼,哎……我的手完了……”有人狂叫着向横街飞奔。   天外流云收腿爬起低喝:“准备上!”   两位姑娘与范继辰、杜叔,双手撑地挺起上县,目瞪口呆死盯着二三十步外的瓦砾场, 好像惊呆了。虽说相距甚远看不真切。但以他们经过苦练的锐利目光,即使看不到瓦砾场中 静立不动的人,但也应该可以看到模糊的人影。   可是,他们所看到的人,都是遭了意外而动的黑衣强敌,并没发现韦家昌移动的身影, 更看不到韦家昌如何出手裘击的,的确令他们大吃一惊,几乎认为韦家昌是上天派来拯救他 们的使者,要不就是神灵显圣助他们度过劫难。   天外流云不能等,一声长啸,挥杖扑入大乱中的瓦砾场,声势极为惊人,长啸声足以夺 人心魄。   四人如大梦初醒。立即跟进,金保姑娘也忘了创口的痛楚,奋勇冲进。   叙刺里冲来两名黑衣人,要配合接斗的两位同伴围攻,以奇快的身法窜至两位姑娘身 后,第一名黑衣人砍山刀已光临魏真姑娘的肩背,生死间不容缓。   侧方突然伸来一双大手,在千钧一发中托住了握刀的手,另一把单力从下面突然出现, 刺入黑衣人的小腹。   魏真姑娘有所警觉,大旋身一剑急封。   封了个空,她看到身后的黑衣人高举砍刀,左手掩住小腹,摇摇晃晃侧面便倒。   她知道有人救了她,黑衣人是被人杀死的,但她没发现附近有人、而另一名黑衣人,正 跪在地蜷缩着扭动,口中发出可怕的垂死呻吟。   唯一令她感到诧异的是,一阵阴风从她身侧一掠而过,她感觉到那是人快速掠过时。引 起的气流波动,可是却看不见人影。   “我的天!他到底是人是鬼?”她心中暗叫,已认定那人是韦家昌。   二十余名黑衣人,在五人冲上加入突击时,几乎已死掉一半以上,怎禁得起五个存心拼 死的人用鸳鸯阵攻击?片刻间血腥触鼻,仅逃走了三四个机警腿快的人。   北面截路的箭手校刀手,正加快脚步蜂拥而来。   “快走!我断后。”韦家昌的叫声从东北角传来,仍然看见人影。   五人奔出瓦砾场,向东奔入半边街。   韦家昌出现在一堵断墙后。淡淡的身影向东冉冉而逝。已接近至十步内的五名校刀手, 竟然毫无所见。   半边街窄小,不时有石级出现、那些拥盾穷追的校刀手不时失足摔倒鬼叫连天,不时挡 住后面的人,有时一人跌倒把后面跟上的同伴也压倒向下滚。   天外流云登上了城墙头。后面的入正沿登城石级向上奔,一个个气喘如牛,脚下踉跄。   魏真扶着金保走在最后,登上五级已迈不出脚步,背后忽然伸来一双大手,分别挽住两 女的小蛮腰,令她们宽心的语音响自耳后:“支持下去、过了河就安全了,振作些。”   天外流云解开衣带拉住一端,问范继辰说:“缒下去,直接过河。”   城墙高一丈八尺,外面的护城壕宽仅一丈六,城根下有四五尺地面可以立足。但这时想 要他们跃过护城壕,已是不可能的事了。   范继辰和杜叔是游过壕的,天外流云仍能利用四五尺的地面起势一跃而过。韦家昌身上 有不少零碎,双手各挟持一个沉重的人,竟然一跃下城,毫不迟疑,再次飞跃而起,跃落壕 沟对岸点尘不惊。他放下两位姑娘,笑笑说。“不能绕至水东门过桥,看来咱们得游过白石 溪了,两位姑娘水性如何?”   “三十余丈的江面,还可以应付。”魏真说:“只是,保姐姐……”   “我带她,走!”他扶了金保举步,“现在,咱们算是出了鬼门关过了江便安全了。”   “韦爷。”魏真跟在他身后问:“你……你真的是会隐……隐身术吗?”   “鬼话!”他笑笑说:“利用黑夜与人的视觉错觉,借物体掩护加上快速的行动,如此 而已。现在,你看。”   他向左一闪,魏真本能地用目光跟着他向左移动。可是,阴风起处,人蓦然失踪.   “韦爷!”魏真骇然惊呼。   “人在右面”后面的天外流云说。   众人都站住了,目光全向右面搜索。   他们所走的不是路,四周全是野草、矮树、修竹,视野有限,星月无光,视线难及两 丈。   不见人影,人确是失了踪。   “看到我吗?”丈外传来韦家昌清晰的语音。   只能看到黑幽幽的树木、野草。   “他在右前方,不要被他的折向传声术所骗。”天外流云用手指示方向说。   众人仍然无法看到他。   树影一动,众人这才看到模糊的轮廓,这才发现他的身形成不规则的扭曲倾斜状。手脚 伸展有如树枝,所穿的长袍前襟开展,形成奇形怪状的扭曲、悬垂、横伸;如不是他已取下 有花纹的面具,必定连头睑都无法分辨,如不留心注意,走至切近也不知道他是一个活人。   他收了怪异的姿态走近,笑笑说“我这套小伎俩,有时白昼也可以派用场、诸位应该知 道,有些蛇虫如果潜伏不动,即使近在咫尺,你也无法发现他,说穿了不值一笑。走吧,咱 们还没离开险境呢。”   天亮了,他们浑身湿淋淋,出现在城东十余里的笔山脚下,与负责诱敌引王梦煜大批兵 勇在南面山区捉迷藏的翁叔会合。二十余位诱敌的人,有三位不幸牺牲,五位受伤,总算达 成任务,战果却辉煌,歼杀了四五十名兵勇,受伤的无法数记。   众人听说彭妃不肯累及无辜拒绝出狱,不由泪下沾襟,众人痛哭失声。   韦家昌与天外流云本来打算立即告辞,但范继辰殷殷留客,魏真姑娘更是诚意挽留、盛 情难却两人只好答应小留几天。   笔山距城过近,城厢附近盘查甚严。而且保甲制度已基稳固,问题人物不易获得乡民庇 护。当天,他们便化整为零,远走翠峰山,在东溪旁的一座小村安顿。这里距府城约四十里 左石,穷山恶水人烟稀少,长汀县的巡捕捕快,一年来不了一次。   自从彭妃兵败被擒后,余众皆遁入建宁、宁化一带人迹罕至的山区占山为寇。大部份的 人已返家做顾民。目下追随范继辰的人;为数甚少派人到处求援毫无结果。看样子,想东山 再起的希望微乎其微,人心思治,任何动听的号召也起不了多少作用,肯替朱家皇朝做烈士 的人,毕竟太少太少了。   这天午后,范继辰与两位姑娘在树下煎茶与韦家昌、天外流云聊天,谈及时局,感慨万 千。   “范兄。”韦家昌诚恳地说:“目前诸位的处境十分险恶,势不容许诸位任意活动、王 梦煜本来是你们的人,他熟悉诸位的根底早晚会把你们搜逼出来的。因此,诸位日后的出 处,愚意以为上山不如出海投奔监国,至少可以轰轰烈烈干一场。”   “韦老弟,我曾经想到出海投奔监国的事,海禁禁不住我们这些人,从九龙江利用竹筏 夜渡封锁线轻而易举。目下王妃吉凶莫卜,我不能一走了之。”范继辰忧心忡仲地说:“再 说,王妃蒙难我们却匆匆下海奔亡,国主会原谅我们吗?说不定会把我们的脑袋砍掉呢?”   “我不能替你们拿定主意。”韦家昌长叹一声:“朱家子孙的性格,我是有相当了解 的,谁也不敢说监国是否会善待你们。按理说,目下用人之际,你们应该受到欢迎的。”   “韦兄和罗老前辈,今后又有何打算?”范继辰改变话题。   “抱歉忽难奉告。”韦家昌率直地说。   小径南面出现两个飞奔的人影,那是范继展派至府城打听消息的人。   范继展脸色大变,失手堕杯。   “苍天!”范继辰倏然站起狂呼。看两人奔跑的光景。不用猜也知道将有大事发生了。   两位姑娘似有预感,变色而起,脸色变得十分可怕。   “张忠,什么事?”范继辰老远便大声问。   两人浑身已被大汗湿透。脸色苍白泛青,奔近至十余步外,跑在前面的张忠一声悲号, 摔倒在地。   “王……王妃昨……昨午在……在灵龟庙前殉……殉难。”张忠爬在地上哀叫: “被……汉奸吊……吊死示……   众十……十日……“   金保姑娘嗯了一声,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仰面便倒。   吹日清晨,灵龟庙前阴风惨惨,除了四十余名警戒的兵勇外,百姓们避得远远地,庙前 搭起一座高台,三丈高的木柱下,王妃的尸体随风摇摆。   金保姑娘披头散发。双目红肿。樱唇龟裂,手握光芒四射   的青霜匕,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向吊台下走去。四名兵勇单刀出鞘。劈面拦住了。   “让她来!”台侧的一名军官沉喝。四名兵勇两面一分,让开去路。   金保姑娘到了台下,仰面注视片刻,默默下拜,两行珠泪从红肿的双目往下流,流下面 腮,跌碎在胸上。“娘……娘……”她凄厉地狂号:“奴婢来……来了,娘娘……嗯……”   锋利无比的青霜匕,从心坎刺下。她身形一晃,站稳了,猛烈地吸气,想叫,已叫不出 声音、最近终于无法站稳。向前一栽。   不久,金保姑娘的尸体,出现在彭妃的左侧另一根木柱上。   次日辰牌左右,韦家昌与天外流云,出现在府城西面通向江西的大道上,他们要回头走 江西北返。   路旁的树林中,踱出神色木然的魏真姑娘。   “韦爷、”她用沙嘎的嗓音说:“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恩惠?帮我把娘娘和保姐的灵骸盗 出来安葬?”   “这……”   “我求你。”魏真姑娘直挺挺地跪下,泪流满面:“我要把她们葬在曾经高举义旗的地 方,然后剃发出家,永远永远不会再麻烦你了。”   “我答应你。”韦家昌伸手相扶庄严地说:“今晚,子夜三更初。”   “谢谢你,韦爷,愿来生结革衔环以报。”   “不要出家。答应我,跟我到辽东……”   “不,谢谢你,我要和她们长相厮守。”   “我尊敬你。”他说:“你和金保姑娘,愧煞大汉子孙,数千万男儿无颜见你们。”   “我只是一个卑微的小女人。”   “这世间什么都不缺,就缺乏像你们一样的人。”   “我只是尽一己之力。”   那就够了、你走吧,小心逻骑。“   灵龟庙驻有五十名兵勇,二十名捕快夜间有四组看守吊台,八个人中六人在台四周。两 个守庙门。   子夜,三更起更。   起初,两个庙门守卫无缘无故卧下了。然后黑影来的突然,挟风而至出现在台下,六个 看守几乎在同一瞬间踣地,只传出人体仆地的声音。另两名黑影接着出现,是天外流云和魏 真姑娘,帮着先到的韦家昌解下两具尸体,撤走时发出一声震天长啸,引得全城狗吠声此起 彼落。   大队兵勇赶到,搜索每一条街。   丑牌正,四更起更。王梦煜带兵在城中穷搜了一个更次,弄得筋疲力尽,回到守备衙门 交代下属一些明日封城搜查计划,便匆匆返回住处休息。   他的家就是以前的范宅,范继辰本来是本城的名人,范拥护彭妃举义旗抗清,宅院被 封,王梦煜叛离,受满清的方面大员重用,将范宅赐给这位反贼汉奸。   范宅占地甚广,有庭有园,除了他的妻妾之外,还有十余名奴仆使女,调了几名心腹做 保镖,保护他家小的安全。当汉奸就是在这种好处。   他沐浴过,想抱妻妾睡觉却又失眠,尸体被盗,他须负安全责任。怎睡得着?睡不着便 在做为赶办公事的书房,找出他当年随彭妃起义的志士题名录,希望找出准可能收容尸体的 线索。   书案上有四座烛台,四枝大烛光度明亮、他一面品茗,一面仔细翻阅那卷题名录。   砰一声响发自身后,他吃了一惊本能地抓起椅旁搁着的利剑,扭头回顾。   伺候他的那位十七八岁俏丫环,直挺挺地躺在地上。   他的警觉心甚高。本来就是武林高手,中能地拔剑出鞘,离座用目光察着四周。   书房甚宽阔,四壁有名人字画,书架上藏书甚多,各处材料甚佳的家俱和摆设。   四顾无人,声息毫无。书房门是闭上的,明窗也关得牢牢地。   他不住转身察看四周,转回书案一面,突然发觉那卷题名录不见了。   “咦!”他吃了一惊,警觉地再环顾四周,没有任何发现,心中疑云大起。   蓦地,眼角有物移动,猛地转首定睛察看,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   一幅名人山水旁的白粉墙前,出现一个黑色的人影。   “啪!”身后异响人耳。   他猛地转身,看到自己的一方砚台摔落在花砖地上。再转身一看,黑色的人影已不见 了。   “咦!我看到鬼了?”他毛骨悚然的自语。   壁前又有物移动,黑影慢慢显现、他总算看清了,也明白了,原来真是一个人,穿了袭 前黑后白的宽袍,戴了前黑后白的头罩,转身贴壁而立,就是一个白影与壁同色,难辨形 迹。转身向前时,就是一个黑影。这人有意让他看到,所以慢慢地转身。   “你……你是……”他骇然叫。   黑影拉下了头罩。淡淡一笑。   “是你!”他恍然大悟。   “不错,是我!”韦家昌点点头:“王妃与金保姑娘的灵骸,是我带魏真姑娘盗走的。 “   “你……”   “死了的人等你去和她们在阎王面前对证,我对责备你的罪行毫无兴趣,只是来要你的 命。”   “你还不配!”他厉声说,突然一闪即至,一剑点出,走中宫无畏地抢攻。   “铮!”剑被匕首架出偏门。“砰!”下颔挨了一记霸王敬酒。   他被打得眼冒金星,踉跄后退感到右肋一震,如中电歼,骨头像是裂开了,剑脱手抛出 丈外。   不等他站稳马步,一连串凶狠的拳掌雨点般光临颈根、胸口、小腹。   “嗯……救命……”他慌乱地举手招架,举脚后退。   “天老爷也救不了你的命。”韦家昌凶狠地说,连连前逼。   “哎哟……”他狂叫,摔倒在地,右脚的迎面骨被挑裂,这地方轻挨一下也得痛好几 天。   一只快靴踏住了他的小腹,五脏六腑像是崩散了。   “你死吧!”韦家昌冷酷地说。   他口中呕出大量鲜血,手脚的抽搐慢慢静止。   “饶……饶我……”他瘫痪地、含糊地求饶:“我……我是……不得已……”   “用不得已作藉口的人,不止你一个王梦煜。”   “噢……”他叫了半声,口又被大量的鲜血堵住了。   书房门被推开,进来了天外流云,“贤侄,把脑袋带走。”天外流云说。   次日一早,王副守备午夜飞头的消息传遍全城。同一期间,城北郊的入山小径旁。   范继辰、杜叔、翁叔三位壮汉抬着两只大木箱,魏真姑娘   穿僧袍,剃光了头,手捧大木匣。   韦家昌提着包裹,长袍飘飘,天外流云也背了包裹,又成了跛子。   “我不送你们入山了。”韦家昌说:“诸位珍重,后会有期。”   “我们要出海。”范继辰庄严地说:“韦兄、罗老,希望有一天,王师北定中原日,和 你相见有期。”   “但愿这一天很快到来。”他说。   “韦兄,我希望你能加入。”范继辰满怀希冀地说:“海外义旗高举,天下豪杰闻风景 处,有两位加入,声势更壮。”   “很抱歉。”他苦笑:“我得返回辽东覆命。所谓王气天运,应该是指民心士气、范 兄,目前打起反清复明旗号,要起振奋民心土气,实非所直,朱家皇朝到底还能得到多少人 拥戴,恐怕我要比你清楚。我的事业在辽东,我们的人反清而不谈复明。”他转向魏姑娘: “魏姑娘,你该随范兄出海的,青灯贝叶了余生,值得吗?念一百万遍经,也抵不上你在战 场上挥出一刀那么有力量。据我所知,有太多太多的有用忠贞之士,每逢乱世便龟缩起来, 不是苟且偷生,就是逃禅避世,逃禅便是他们逃避责任的手段,我可不敢苟同。王妃说得 对,人生自古准无死?怨我直言,金保姑娘的死,实在比你出家要伟大得多,虽则你出家要 担负一辈子的心灵重荷,痛苦比慷慨决死深沉百倍。听我的忠告吧,鞑虏就希望你们这种不 畏死的人出家,超然物外的人是很容易统治的。”   “谢谢你的忠告,韦爷!”魏真用坚定的口吻说:“我要替王妃和保姐姐守三年墓。之 后,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不会溘然物化于荒寺古庵,我会向世人作证人心不死。”   “好,我祝福你。”他肃然说:“希望有一天,我能听到你的好消息。诸位,珍重再 见。”   两人抱拳一礼,转身大踏步昂然而去。   (全文完)   ----------------------------------------   天马扫描,bbmm,老农 OCR, 旧雨楼 独家连载 旧雨楼·云中岳《草泽潜龙》第二章 龙游浅水——“近乡情怯” 云中岳《草泽潜龙》第二章 龙游浅水 近乡情怯   船过了城陵矶,驶向湖口。远处,岳州府城在望。   这是从江陵下放至武昌的货船,要在岳州停靠一夜,在城陵矶改为逆流而上,船速骤 减。   统舱中,客人们有些在打吨,有些预定在岳州登岸的旅客,则在拾夺行李。   谭正廷已将大包裹整理停当,呼出一口如释重负的长气,跪坐改为箕坐,下意识地整理 衣裤。   右侧靠在舱壁上假寐的健壮中年人,双手捧着肚皮躺得四平八稳,突然张开双目,盯着 谭正廷笑笑说:“老弟,准备好了?”   “是的。”谭正廷伸伸懒腰:“江湖人双肩担一口,行李简单,没有什么好准备的,说 走就走。周兄,如果行程不急,何不在岳州歇歇脚?据兄弟所知,岳州的三湘剑客罗广是相 当好客的。”   “算了,老弟。”周正撇撇嘴:“三湘剑客罗老三人虽然不错,为人四海,但他那位罗 老大真是令人不敢领教,那是个气量狭小,连狗都不想沾他的货色。你是本地人,应该知道 贵地的人情风俗。”   “天知道。”谭正廷苦笑,年青的面孔显出有点无可奈何的神情:“十四岁离家,十年 湖海泛舟做江湖浪人,这十年来,我连三湘的土地也没踏过半步,故乡的事,只能从同道的 口中略知一二而已。岳州到底变成什么鬼样子,天晓得。”   “哦!原来如此,你是十年来第一次还乡?”   “是的。”   “难怪你有近乡情怯的表情流露在外。”   “是那么明显吗?”   “至少你那坐立不安神情就瞒不了人。”周兄坐正了身躯:“贵地出了一位在江湖颇有 名的人,是你的本家,浪子谭彬,一个亦正亦邪的浪子,大概是你的宗亲,谭家在三湘是大 家族呢。”   “大家族中有大富豪大官宦,也有乞丐小偷。”谭正廷脸上有飘忽的笑意:“兄弟只是 一个在江湖赚了几文鬼混钱,回来看看本乡本土的江湖小混混,哪敢与浪子谭彬沾上亲?”   “浪子谭彬听说年初在山西道上,惹火了五台山的密宗高手鲁巴呼图克图,挨了一记致 命的大印掌,从此失踪,这半来音讯全无,可能完蛋了。哦!老弟,还有兴趣重返江湖吗?” 很难说。“谭正廷说:”如果故乡容得下我,也许我会留的,十年,闯够了,二十四岁啦! 人生有几个十年?落叶归根游子思家,能安顿下来,总比在江湖玩命好,是不是?”   “不一定。”周兄又躺回原处:“你来自江湖,会回到江的,江湖人不管在何处,都静 不下来生不了根,除非你是武林世家子弟出外历练,不然就不可能留下来老死乡土。哦!你 听说过密宗大印掌吗?”   “略有风闻,不曾见识过。”   “那是一种歹毒无比,霸道绝伦的内家掌力,与佛门的金刚掌天龙掌同源异宗,比玄门 的天罡掌更具威力,被击中的人,征状与被红砂掌击中差不多,掌印朱红浮肿,内腑逐渐腐 蚀溃烂,如无奇药救治,挨不了几天,如被击实,可立即毙命。   浪子谭彬音讯全无,恐怕真的死了。唉!死了也好,像他那种游戏风尘的人,是创不出 什么局面来的。”“哦!周兄,听口气你有不少牢骚。”谭正廷笑问:“你认识浪子谭彬 吗?你对他又有些什么不满的?”   “曾见过他几次,可惜没有机会交朋友。”周兄笑得颇为得意:“他名头响亮,我的确 也不好高攀。而且他长像凶猛,令人望而生畏,不好说话。呵呵!我对他没有什么不满的, 那毕竟是江湖道上的一个硬汉,有关他的传闻,是值得咱们这些小人物替他喝采的。” “哦!兄弟所听到有关他的传闻,怎么不一样?”“什么不一样?”   “他的像貌呀——怎么变成长像凶猛了?听说他很年青,不修边幅不拘小节,与常人并 无多少分别。”“鬼话!我曾经在河南许州的酒楼和他隔桌喝酒,看得一清二楚,他浓眉大 眼手长脚长,腰大十围雄伟傲岸,要不哪能将开封的第一条好汉黑铁塔常忠,从城墙头举起 来扔落在护成河里?天下太大,传闻人言人殊,有大多数传闻是靠不住的,你该相信我这目 击者的正确消息。”   “哦!原来如此,承教了。”谭正廷抓起了包裹:“船快靠码头了,周兄,山长水远, 后会有期,祝你顺风。”“谢谢你老弟的祝福,不送了,后会有期。”周兄挺身拍拍他的肩 膀:“回江湖来吧,海阔天空,男子汉志在江湖,值得的,欢迎你重返江湖。”   “再见。”   春末,湖水低落,再过十天半月雨季光临,大江的浑浊江水便会倒灌入洞庭,湖水便会 急剧上涨,冬春与夏秋的水位相差很大,因此,冬春的岳州码头显得格外壮观,从水滨至岳 门前,百十级码头显得辽阔空旷。   船靠上了北码头,北面便是到达华容的渡口。谭正廷背包裹,走上了码头。   右前方那座十字形三层高的岳阳楼,总算让他感到一震撼,—别十年,这座楼似乎也老 啦!油漆剥落,覆瓦出现裂坍孔,真有点垂垂老矣的感觉。物换星移,十年毕竟不是短日 子。   一切景物似乎改变不多,但已看不到一张熟面孔。进了阳门,城内市街似乎比十年前要 繁荣些。走在大街上,没有个人认识他。虽则他曾经发现几张似曾相识的面孔,但对方对他 这个少小离家壮年回的人,已经毫无印象了。   西大街是本城的商业区。正走间,前面三湘老店前的那店伙,含笑拦住去路,欣然地 说:“客官,刚到吗?天色不早,在小店将就些吧,包君满意。哦。客官从下江来?”   “从上江来。”地笑笑:“你这里是……”   “小店专招待上江来的客官……”   “在下所说的上江不是指湘江,而是蜀江。”他举步便“在下不能落店,要回家。”   “回家?”店伙一楞。“东门落马桥附近,就是迎春坊的那头。”   “哦。你是落马桥的人,怎么口音带官腔?怪事。”   好在他胡子没白,头发还没掉光,否则就会应了那位大人的诗:少小离家老大回……笑 问客从何处来?他从江湖来,回家啦。   可是,故乡并没有多少可爱的愉快往事让他回味。他父早逝,给他留下一栋聊以栖身的 房舍,黄金似的童年,皆消在南津港一带渔村里,与港北孝感庙的老香火道人十分投缘。   大多数时日他都不回家,住在孝感庙流连忘返。孝感庙香火旺,一年到头都有善男信女 为成了神的罗家三姐弟上香祈福,住在庙中颇不寂寞。   孝感庙的全名是孝烈灵纪孝感庙,香火道人有七八名之多,有两位是巫师,俗称端公。 与他感情最深的那位香火道人姓阳,叫阳道士,其实不是道士,而是多年前从船上下来,花 了不少银子在庙中寄食的孤客,有时帮着料理香火事宜,大多数时间皆消磨在至湖中钓鱼 上。他像是阳道士的影子,有阳道土的地方就有他……   阳道士在孝感庙一住八年,突然有一天失去踪迹。那年,他十四岁,把屋交给他的堂叔 谭伯年管理,带了一些金银,飘然离开故乡,一去十年无音无讯。今天,他终于回到久别十 年的家,除了脸型还留下一些往昔的形影下,整个人都变啦。落马桥西的一条小巷,是东大 街岔出的一条巷道,小巷曲曲折折,房屋很不整齐,居民绝大多数是中下人家,境况略佳 的,要数一些专走湖滨各县运销土产百货的小行商,以及拥有船只的小船东。   已经是傍晚时分,小巷子相当幽暗,有些人家点了门灯,但为数不多。巷中行人三三两 两匆匆而过,该是返家晚膳的时光了。   他背着包裹,在一家有小院子的房舍前止步,左右看看,似乎附近并没有多少改变,只 是院门油漆剥落,门环已经锈得好像小了一层:“笃笃笃。”他上前叩门。   不久,院门拉开了,一位中年人当门而立,手中举着一根松明。   “谁呀?”中年人用困惑的眼神打量着他。   “咦!大叔你是……”他也大感困惑。   “你找谁呀?”   “哦。找谭二叔谭伯年。”   “哦!是找谭二叔的,他早就不在了。”   “什么?他早就不在了?这不是他的家吗?他家里的人呢?”“不知道。”中年人直摇头: “这家房子,已经换了好几个买主了,我是最后一个。听说谭二已经带了家小,到长沙一带 谋生去了。”“那……那是多久的事了?”他有点不知所措。   “好像是四五年前的事了。”   “糟了!”他叫苦,在这里,他只有这么一位亲人。   “哦。你是……”   “我是他的侄儿正廷。”   “哦。我听人提起过你。进来坐……”   “不了,我要到街上去看看。”   他匆匆地说。   他到了东大街,折入北面的横街。这一条是市街,虽比不上东大街繁荣,但内容却充实 些,有各式各样的行业在些建店面,有些老招牌已是三两百年的老字号。夜市方张,街上行 人众多。   迎面出现一块大招牌:岳阳茶行。   这是他留在岳州的唯一产业,一栋连三进的土瓦屋,作店尚可派用场,委屈他的堂叔管 理,租给别人开店。   十年,变化大并非奇事。堂叔携家到长沙谋生去了,房子也卖了,看来,他的房子恐怕 也凶多吉少。   无论如何,他得碰碰运。   踏入明亮的店堂,长柜内一位年青店伙向他和气地一笑客气地问:“乡亲好像是从乡下 来,要那一种茶,请吩咐。”“在下不买茶。”他放下包裹笑笑:“能不能请贵店的东主来 谈谈?”“哦。东主不在。”店伙见他身材高大气概不凡,虽则穿青布短打扮,但人才一 表,所以不敢怠慢:“这样好了,帐房卫三爷在,小的去把他请出来……”   “也好,劳驾了。”   “请稍候。”   有不少人前来买茶,其他伙计皆没留意他。   片刻,年约四十上下,脸团团的卫帐房出到店堂向他走来,眼中有疑云。   “这位定是卫三爷了,久仰久仰。”他迎上客气地抱拳行礼。   “正是区区,弟台是……”“在下姓谭,谭正廷,谭伯年是在下的堂叔。”   “哦!在下记起来了。”卫三爷讶然轻呼:“当初令叔出售房屋时,就曾经说过这房子 是他的侄儿的,你就是他的侄儿了。来,里面坐,请。”   边间隔了一座小会客室,也作为大主雇品尝名茶的地方。   卫三爷肃客入室,小可奉上香茗。   “老弟台好像刚回来不久呢。”卫三爷注视着他的包裹:“是否找到地方安顿了?”   “没有。”他简要地说:“在下本来打算回家来安顿的。当初在下委托家叔管理房屋 时,说好了不管房屋租与何人,但必须留在下的二进卧房,就是来作为书房左首那一小 间……“   “老弟台,这间房子,令叔已经在五年前卖给敝东主了,原房契上,留有老弟台委托令 叔出售的附言,已经过衙门公证认了,中人牙子一应俱全,怎么老弟台好像不知道这件事, 难道令叔没将这件事告诉你?”他心一凉,这间房子不是他的啦!   “家叔的事,在下不久前才知道的。”他苦笑。   “令叔一家听说到长沙去了,好像在长沙买了地。”卫三爷说:“老弟台,明天来一趟 好不好?和敝东主面谈,敝东主会给老弟明白的交代。”   “不必了。”他叹口气:“哦!贵东主是……”   “是仁德坊的尹五爷尹瑞昌嘛。老弟台应该知道尹五爷的。”   他当然知道,尹五爷是本城有名的仕绅,名列本城十大富豪之一,东门外枫桥一带的田 地都是尹家的。不但本城的人知道尹五爷,连江湖朋友也知道尹五爷尹瑞昌其人,因为尹爷 与三湘剑客罗广是亲家,三湘剑客的长兄神拳罗威与尹五爷是连襟。   但是,他大感困惑。尹五爷是财家万贯,曾是东乡一带的粮绅,早年曾连任五届粮绅地 位身份与众不同,怎么做起毫无身价的茶行东主来了?奇闻。   “当然,尹五爷是暗东。”卫帐房主动打消他心中疑团,继续说:“明东主是个丁八爷 丁光文。”   他又是一怔,白花蛇丁八,岳阳门一带的地棍头儿。天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仕绅财主招 一个臭名昭彰的地棍主持店务这里面大有文章。好在他是见过大风浪的人,所以并不感到太 谅讶。   “这一切在下都毫无所知。”他笑笑喝了茶放下茶杯离座道:“事情过去也就算了。天 色不早,在外得先找地方安顿呢,谢谢啦!告辞。”   他回头重奔岳阳门,那一带的客栈多,往南街一折,看到前面高挂着东湖客栈的大招 牌,虽然街灯并不太亮,但店门口的灯笼上,可以看清店名。   店门还在前面十余步,左右上来了两个人,四条粗胳膊抓住了他一双手反扭向上抬,结 结实实架住了他,提在手中的大包裹跌落在脚下。   “哎……”他惊叫。   前面又出现一个人,喝声走。   左首不远处便是一条小黑巷,进了巷,两个挟持着他的人将他向墙上抵。   跟来的人将他的包裹向下—丢,站在他面前像一座山,先是一阵刺耳的狞笑,然后阴森 森的语音直钻耳膜:“岳州容不下你,你知道吗?”   他无法挣扎,挟住他的两个家伙力大如牛。   “你……你们……”他惶然问。   “不要问。”巨人般的大汉说:“明天,乘下武昌的船,走得远远地,永远不要回来, 知道吗?”   “有谁肯告诉我为什么吗?”他忍不住大声问。   “不为什么。你明天走吗?”   “我是回乡落户的……”   “砰砰!”肚子挨了两记得拳……   “哎……你们行凶……”两肋又受到重拳。“救……命……”“砰砰……”一连串重拳 在他的两胁、肚腹开花,记记着肉,下下沉重,打得他五脏翻腾,眼前发黑,开始时还能呻 吟,最后像是昏厥了。   他被推倒在地,刺耳的语音清晰入耳:“这是小小的警告,你得放明白些。”   “天哪……”他含糊地叫。   “谭正廷,明天走。记住:你已经接到警告了。”   “我……”   “走了之后,有多远就走多远,不要回来,不然,哼!”   三个家伙丢下他走了,他狼狈地爬起,发疯似的去抓自己的包裹。   小巷口突然传来一声轻呼,有人叫:“快拦住那三个痞棍,里面有人被他们打了。”   脚步声急骤,两个人影奔到,一丝幽香首先人鼻。   “来扶起他,先找地方安顿。”悦耳的嫩嗓音出自扶住他的人口中。“春梅,你替他拎 包裹、”   “客……客店……”他含糊地叫。   是两个女人,架住了他急急往外走,巷口围了一群人,七嘴八舌乱糟糟。   “让路让路。”春梅大声叫嚷。   扶进了东湖客栈,伙计们吃了一惊,一个店伙叫。“洪姑娘,做做好事。请不要把死人 在店里送……”   “闭上你的臭嘴!”洪姑娘娇叱:“快领路到上房、,慢了误事,你得打人命官司。”   七手八脚将人送入客房,谭正廷像是变了一个人,脸色青中泛灰,浑身大汗,身躯猛烈 地颤抖,手脚冰冷,呼吸重浊,颊肉绷得死紧,往床上一放,蜷缩着象发虐疾,痛苦的神情 令人毛骨悚然。   姑娘们当然不便进一步照料陌生男子,洪姑娘抓住了两名店伙,一连串吩咐:“你,替 他宽农,不要乱动他的身躯。还有,准备汤水。你,去,赶快把对街的桑郎中请来,别忘了 叫他带救伤丹。你……”   桑郎中来了,房中灯火旺,两位姑娘里外张罗,监督着店伙赶看热闹的人。   谭正廷的可怕神情并未好转。桑郎中大概是名医,名医都是慢吞吞不慌不忙的,慢慢察 看病人气色,慢慢检查伤势,最后离开病人,回来桌旁坐下。   “桑大叔,你不下药吗?”洪姑娘焦灼地问:“他是被人打的,伤得不重?”   “洪姑娘,我也被弄糊涂了。”桑郎中老眉深锁:“骨头都是好好的。没有碎断的骨头 惹麻烦,胸腹的淤血并不严重。问题,四肢冷如冰,胸口却灼热如火,这根本是病而不是 伤,我也没看过这种怪病。看他的脉博和呼吸,好像有什么怪物捏住他的喉咙,压住他的心 室……”   “这不是废话吗?桑叔……”   “洪姑娘,你急也没有用。”桑郎中抓住了医囊:“病状有点像心绞症,但又不像,抱 歉,我不能下药。”   “桑叔……”   “乱下药会出人命的。”桑郎中苦笑:“让他好好休息,让他自己松下来。救伤药物都 是虎狼之药,我可不敢冒险下。明天去惠民局找谢郎中,他也许能治。”   床上的谭正廷,不再抖得那么厉害了。   桑郎中摇头苦笑着走了,不敢下药。   洪姑娘向店伙交代一番,也无可奈何地带着春梅走了,大姑娘在客店的客房逗留,那可 不是有趣的事。   店伙被洪姑娘吃定了,不敢怠慢,多扛来一床棉被让病人盖上,送来了一大壶热水面盆 等物,等了寸香工夫,发现谭正廷的呼吸平稳下来了,方带上房门出房而去。   店伙走后不久,谭正廷虚弱地掀被而起,拖出床下放着的大包裹,解开取出三只大肚皮 瓷瓶,各倒出一颗不同颜色的小指头大丹丸,用水送入腹中。   他不上床,先闩上房门,再席地而坐。本来似已恢复正常的脸色,又在他吸入一口长气 后发生剧烈变化,呼吸更乱,更粗浊,脸色灰中带紫,大汗如雨,全身在痉挛,脸上出现忍 受极端痛苦的线条,紧闭的双目似在费力地闭拢。他正以坚忍不拔的毅力,与体内的无边痛 楚作殊死斗,这是一场他必定得赢的豪赌。   久久,他终于能稳定地控制呼吸了,身上的肌肉逐渐放松,最后,他像个坐化了的遗 蜕。   一早。店伙来看他,发现他的伤势并不如想像中的严重,气色虽差,但已经可以下床走 动了,也就心中一宽,至少不要打人命官司了。   好心的店伙照料他洗漱,备好汤水,劝他去找郎中治疗,以免遗下难治的后患。   “我需要的是饱餐一顿故乡的鱼鲜。”他向店伙笑笑说:“这些年大多数时日在北地混 口食,那些地方什么都不缺。就缺乏鱼鲜。”   “要吃些什么?小的这就去替你准备。”店伙一面收拾一说:“天没亮,鱼鲜就送来 了。过几天一涨水,鲜味就差一点啦!”   “你看着办吧,要有下酒的,来两壶酒。”   “什么?你还能喝酒?”   “喝酒可以舒血,有什么不对吗?”   “病人不能喝酒……”   “鬼话!哦!伙计,昨晚救我的那位洪姑娘是什么人?你们好像有点怕她,她的胆气真 不小,有男子气概。”   “不是怕她,而是不好得罪她,她没有男子气概,相反地美得像朵花。”店伙笑笑说: “她是山下洪家的小姐,凭良心说,人真不错,脾气虽然不大好,但讲理。”   山下,指城南角的巴丘山,也就是传说中巴蛇埋骨的地方,那一带住了不少有钱有势的 人。姓洪的一家来头不小,在翁湖设有本府最大的造船厂。   “哦!是洪大爷洪建业的千金?”他问。他对山下洪家当然不陌生,心潮一阵波动,眼 前浮现一个小女孩的幻影。   “对。”店伙说:“有她出头,那几个把你打得半死的人,想再来就不那么容易了。你 歇着吧,小的去替你准备一顿丰富的早餐。”   “别忘了酒。”他笑笑说。   早餐送来,花鱼(鳜)汤,红烧东湖鲤、油爆虾、椒蒜爆银鱼干,一盆饭两壶酒。他一 面进食,一面思索挨揍的原因。   不必多猜测,定然是他堂叔卖了的产业,内中定然有问题,有人怕他出头,所以要赶他 离开。   打他的三个家伙,八成儿是白花蛇丁八的爪牙。十几年前,丁八就是地方上的宿棍头 头,与罗家的徒子徒孙们称兄道弟,横行岳州无恶不作。   如果他去找丁八,谈不会谈出结果,打起来他休想在故乡立足了,结果将是与罗家结 怨。罗家是岳州的武林世家,地方上明暗势力大得惊人的大家族、南津港泊舟区一带的地头 蛇们,有一半罗家的徒子徒孙,与罗家结怨,他怎能站得住脚?   罗家三兄弟,除了三湘剑客罗广为人还有点讲理之外,老大神拳罗成,老二浪里蛟罗 远,从不和任何人讲理,徒子徒孙们当然更是嚣张,惹不得。   翁湖距南津港不远,洪家的岳阳船厂规模不小,厂中的工匠都是些孔武有力的粗豪人 物,有些当然是与罗家的徒子徒孙沾上关系的人。洪姑娘凑巧救了他,并不等于要替他出头 讨公道。总之,罗、尹、洪三家,彼此之间关系密切,掌握着地方最雄厚的潜势力,他一个 孤零零的回乡游子,是无法与他们抗衡的,他真不该回来。   果然所料不差,早膳后不久,洪家来了一位小管事,带来一位郎中,怪亲热地向他问 候,说是奉小姐之命,带郎中来替他治伤。最后,送上五十两银子,要他治好伤赶快离开岳 州,以免发生更可怕的意外,绝口不提昨晚行凶的人和事。   他退回五十两银子,对去留的事没表示意见。   客店的人是同情他的,但也不敢有所表示。   郎中告诉他,内伤很不轻,十天八天就可以离开,留下药方和一些药散,随小管事走 了。   他到药局检了几服药,出南门到南津港走了一圈,想找儿时游伴打听一些故乡事,结果 是找到三位玩伴,他们见到他就如看到陌生人,毫无兴奋的表情,甚至比对陌生人还要冷 淡,问起他堂叔迁离岳州的经过,一问三不知。这种反应已在他意料之中,他早料到不会有 什么结果。   跑了一趟孝感庙,十年前的老香火道人一个都不见了,香火依然旺盛,人事已经全非。   再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他忍下了这口气,准备休息两天,重新踏上他乡路,大丈夫 四海为家,此地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垂头丧气返客店,跨入店堂,他眼神一动,弯腰驼背有气无力的萎顿外貌,显得更萎靡 更虚弱了。   有三位旅客,正在柜台前办理住店手续。其中一位生了一双阴森森的鹰目,眼神冷得像 寒冰,令人不敢对视。那紧抿着的薄嘴唇,流露出残忍刻薄的神情。苍白的面孔,无时无刻 不呈现拒人于千里外,冷酷傲慢不可一世的神色。穿一袭已泛灰的旧青袍,腰带上垂着一只 精巧的织金箫囊,箫隐在囊中看不见庐山真面目。   他认识这个人,也认识这管箫。   可是,他像个落魄久病的浪人,没有人认识他。   他在店堂的长凳上歇息,知道这三位旅客是同伴,下江来,住在东院第二进丁号与戊号 客房。旅客流水簿上,记载的姓名是赵海、钱耀、孙坎,名上带有水、火、土,姓更是赵钱 孙连在一起。   店伙领旅客入内去了,他正想离开店堂,外面却进来了一位敞开胸襟的大汉,靠近他狞 笑着说:“谭正廷,好一点没有?”   “没什么。好多了,内伤并不重。”他强笑:“下手的人并不想要我的命,第一次警告 嘛,打坏了就没有第二次警告的机会啦!”   “好一点就好,走吧,我带你去和他们谈谈。”   “你是……”   “我姓邓,邓坤,你不会认识我,我却认识你。走吧,走一趟对你有好处的。”   “如果我不去……”   “如果我是你,还是去为妙。”邓坤脸上的阴笑像猫嘲弄爪下的老鼠:“因为早晚会有 人把你抬去,不如乘走得动自己走去比较好一些。”   “好吧,邓老兄,这就走吗?”   “对,这才是识时务的人,走。”   店堂里旅客陆续登门,店伙们都在忙,没有人留意这一面的动静,即使有人留意,也不 敢过问。   进入一条小街,扶住他的邓坤一面走一面说:“老弟,你总算是土生土长的乡亲,而且 长年流浪在外,所以他们手下留情,给你一条活路,你知道吗?”   “我深感盛情。”他有气无力地说:“不过,他们如此对待乡亲,也算是够狠够毒了。 邓兄,是不是敞堂叔出了什么意外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令叔欠了一笔赌债,卖掉你名下的家产,刚好了断,在这里存身不 得,只好到长沙谋生罗!这是尽人皆知的事。”   “家叔从不赌博。”他冷冷地说:“而且他也无权售卖我名下的家产,我会到衙门里去 查的。”   “这你去查又有何好处呢?”邓坤诚恳地说:“难道说,你不希望令叔干干净净地过日 子吗?到了,就是这一家,他们在等你。”   这是一座有院子的巷口大宅,院门大开,里面站着一个青衣大汉。等他和邓坤进入,院 门闩上了。   大厅中,高高上坐的白花蛇丁八丁文光相当神气,半百年纪依然剽悍气概外露,瘦长的 身躯,加上顶门尖尖的脑袋,额头上有一颗颗自汗斑,真像一条白花蛇。两侧的大环椅上, 分别坐着六名大汉。   “呵呵!谭哥儿,相信你还认识我,请坐。”白花蛇丁八狞笑着说:“十年不见,你长 大了,真有点不认识啦!你突然回乡,确是令人感到出乎意外。”   他在最外侧的椅子落坐,六名大汉皆虎视眈眈狠盯着他,一个个像猛虎盯视着爪下的羔 羊。   “小可也感到意外。”他苦笑:“挨了一顿见面礼,几乎丢掉小命。诸位用这种手段对 待乡亲,是不是太够情义了?”   “是下面的弟兄不懂事,听说你回来了就乱了章法,实在抱歉。”   “事情过去也就算了。”他说:“小可对落马桥的产业并不在意,也无意追究家叔售产 的根底,只希望八爷给小可一些肯定的回答。”   “你要知道些什么?”   “请教,家叔是不是全家平安离境的?目下是不是仍然健在人间?能不能将家叔的下落 见告?”   “三件事,我可以给你肯定的答复。”白花蛇了八说:“其一,令叔是光明正大办妥迁 籍手续的,全家平安离境有目共睹;其二,他一家在长沙寄籍,早些年还与本城的朋友有书 信往来。其三,最近两三年断了音讯,是否还有长沙就不知道了。”   “至少,小可总算知道一些风声,谢谢。”   “我请你来,一方面是为昨晚弟兄们无礼的事道歉,另一方面是补偿人的损失。来人 哪!”   白花蛇鼓掌三下,内堂转出一个大汉,捧着一个托盘,盘中有十锭十两重的银锭,大踏 步到了他身旁,往茶几上一放。   “百两银子补偿你的损失。”白花蛇得意地说:“冲洪姑娘的金面,我对你客气,算是 替你壮行色,在三天之内,你必须登上船离境,你办得到吗?”“   “我不要你八爷的银子。”他一口拒绝:“但我会离开,可是不一定在三天……”   “三天之内,你必须离开。”白花蛇斩钉截铁地说:“最近本城恐怕将有大事发生,我 不能同时过问你的事,你不走我会分神,讨厌得很。”   “这……”   “我已经对你够客气,够情义了,你知道吗?”白花蛇脸色一冷:“咱们三湘的子弟, 去年与下江的人结怨,这件事不能善了,对方说过要大举报复,很可能在天气转暖时敞开来 干,所以我很忙,无暇兼顾。走吧!走得愈远愈好,不然,哼!你愿意在三天内离境吗?”   “伤一好我就离开……”   坐在一旁的邓坤,露出了狰狞面目,伸手揪住了他的衣领拖起,凶狠地说:“你少给我 耍死狗!只要你能走动,你就得滚蛋。今天已经证明你可以走动,回去给我卷包裹立即乘船 离开,不然我会好好收拾你。”   “昨晚打我的人就是你。”他咬牙说:“你收拾我,是要把我捆上石头,丢入洞庭湖喂 鱼鳖吗?”   “你以为我不敢?”   “算了算了。”白花蛇做好人:“谭正廷,你也是在外面跑了几年的人,应该识时务明 利害。邓坤,我说过给他三天,就是三天,不要逼他。”   “八爷,他还没有肯定的答复呢?”邓坤阴森森地说:“这小子一身残骨头,不把他拆 了他是不会服贴的。”   “谭正廷,你答应三天之内离开吗?”白花蛇和气地问。   “能走时该走的,我会走的。”   “我要肯定的答复,你得发誓在三天内离开,在场的人;是见证。”白花蛇不笑了,对 他的答复深感不满。   “可是,小可还不能决定是否能……”   “住口!你休想找借口,你得到别的城镇养伤,决不可以留在岳州。”白花蛇沉声说: “这是为你好,不要不识好歹,答复我。”   “我再给他一顿狠的。”邓坤凶狠地说:“然后把他抬上船,送他走。”   声落掌发,啪一声响谭正廷挨了一耳光,接着被劈胸抓起,小腹挨了两记重拳,打得他 晕头转向。   “不要打他了。”白花蛇狞笑:“把他送回去,给他三天,免得让人说闲话,带走。”   三个人连拖带拉,把他拖出院子,又挨了几记重的。最后,邓坤把他放在街口的墙根 下,拍拍手狞笑着说:“就给你三天,丁八爷大仁大义,你可不要辜负他的好意了。这三天 内,放聪明些,不要到处乱跑,免得在路上出了意外,知道吗?哈哈……”   三个人狂笑着走了,他几乎爬不起来啦!几个好心的人发现了他,把他送回东湖客栈。   进入店堂时,那位佩箫的人,恰好经过店堂,好像要出店,好奇地驻足旁观,直等到店 伙咒骂着行凶的人把他送回客房,这人才出店走了。   这一次打得也不轻,但他的气色比上一次要好得多,服药行功时,痛苦的情形也比上一 次减轻。   痛苦终于过去了,他下了床,喝了一大碗水,一面用巾拭汗一面喃喃自语:“好汉不吃 眼前亏,也许我真的该离开。看运功情形看来,复元之期快了,不能栽在此地,把伤养好再 来并未为晚。虎落平阳,我认了。”   正想召店伙结帐,打算今晚就离店,到码头找船,在船上过一夜免得麻烦,却听到外面 人声鼎沸。   拉开房门,看到后伙正紧张地向客人解释。他倾听片刻,原来不久前有人在店堂闹事, 两个地棍不知怎地与旅客冲突,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旅客把两个地棍打得头破血流,地棍逃 走时声言将纠人前来报复。店中的旅客少不了心中着慌,深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因此人心 惶惶,出门人谁都不希望惹事上身。   他退回房中,喃喃自语:“发动得真快。可是,这件事可又把我拖上啦!那两个地棍显 然是派来监视我的,挨了揍会不会把帐记在我的头上?倒霉!”   东湖客栈气氛一紧,店伙们个个心事重重。   白花蛇威风八面往柜台一靠,向敢怒而不敢言的三名店伙沉声说:“把旅客流水簿给 我,我要知道那两个混帐东西的来路,看他们……”   对面会客室的门口,踱出一个背着手的青袍人,嘿嘿嘿一阵阴笑:“不要查了,在下告 诉人也是一样。”   一个眼圈发黑,嘴唇肿裂的打手切齿叫:“就是他!是他……”   白花蛇举手制止同伴叫嚷,脸一沉,摆出要吃人的面孔,离柜一步步向青袍人走去,直 逼至对方的面前。   八打手两面一分,把青袍人围住了。   “现在,你告诉在下吧,在下正在听。”白花蛇咬牙切齿地说。   “大爷我姓石,来自九幽地府,专收孤魂野鬼,你还想知道些什么?”   “狗东西……”   “劈啪!”耳光声暴响,是白花蛇在挨耳光。青袍人的手本来是背在身后的,出手揍人 快逾电闪,旁观的人,看清变化的少之又少。   白花蛇连退三四步,哇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血中有两颗断落的大牙。   “你这混帐东西出口伤人。”青袍人笑吟吟地说,脸上毫无怒意,但那双冷电四射的眼 睛,却可看出慑人心魄的杀机:“你再口出不逊试试看?太爷如果不要掉你半条命,就不配 姓石。”   八打手大吃一惊,做梦也没料到对方在被包围之下,竟敢先出手揍人。   “把……把他弄……弄回去……”白花蛇含糊地厉叫。   青袍人根本不愿等八打手先动手,一声长笑,但见青袍飘动,手脚齐张,人影一闪,狂 叫声震耳而起。   砰一声大震,一名打手被扔飞出店门外去了。   --------------------------------------------   天马 扫描,bbmm,孤独书生 OCR, 旧雨楼 独家连载 旧雨楼·云中岳《草泽潜龙》第二章 龙游浅水——“风雨满城” 云中岳《草泽潜龙》第二章 龙游浅水 风雨满城   接着,两个打手被踢翻,倒地就起不来了。   人影突然停止,八名打手有三个跌出门外,五个躺在地上人事不省。   白花蛇想走也走不了啦!青袍人抓住白花蛇的发结往下按,另一手一指头点在身柱穴 上,拖死狗似的拖至店门外,一脚踏住背心,嘿嘿阴笑说:“现在,你得爬着走,爬慢了, 太爷零零碎碎宰你。好,开始!”   白花蛇无法站起来,大概腰脊被制挺不起脊梁,面前躺着三位人事不省的同伴,再不爬 岂不等死?号叫一声,手脚并用真的往街心爬。   可是,青袍人并不以此为满足,跟上说:“你爬得太慢了,自讨苦吃。”   手一伸,揪住白花蛇的右耳轮一带,硬生生地把耳朵给揪下来。   白花蛇狂叫一声,手脚加快。   “你还是太慢。”青袍人大声说,举步跟进。   “救命啊……”白花蛇狂叫,手脚加快。   围观的人真不少,街两端足有上百人,但没有人敢出头,有些人忍不住发出快活的轻 笑。大概白花蛇的人缘太差,难怪没有人同情他。   街尾人群中分,抢出三个人。领先那人身材魁梧,年约半百,粗眉大眼留着大八字胡, 一闪即至沉喝如雷:“住手!阁下好大的胆子。”   青袍人已揪下了白花蛇的左耳,信手将耳轮往对方脚下一丢,先敞声哈哈大笑:“来得 好,你。神拳罗威,算定你会来的,也算定你阁下要出头亮字号,哈哈!准得很,妙极 了。”   来人是本城第一风云人物,罗家三杰的老大神拳罗威,随行的是他的两个得意门人,朱 义、陈豪。   神拳一听口气不对,心中暗惊,戒备着问:“阁下好像是冲罗某来的?”   “你听清了。”青袍人说:“在下不冲任何人而来,而是正正当当出手自卫。这些狗东 西九个人,打入店堂行凶找在下的晦气,在下有权以牙还牙,留下他们的狗命,看他们还敢 不敢仗势欺负外地人、”   “阁下,不要用这种手段……”   “哈哈!如果不用这种手段,你阁下看风色不对,不直接出面,唆使街坊颁出王法来, 在下一个外乡旅客,一到衙门岂不任人宰割?”青袍人说话一直不带火气,但语气却凌厉有 力:“所以,你罗大爷最好放聪明些,万斤担子一肩挑,不要把官府抬出来吓人,因为那么 一来,贵地恐怕要血流成河,休怪在下大开杀戒。像我这种人,杀人放火有如家常便饭。阁 下如果不信,大可一试。”   “罗某明白了。”神拳罗威恍然大悟。   “你明白就好。”   “阁下从武昌来?”   “就算是吧。”   “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我姓石,你叫我老石好了,其他的事,你得费心去查一查,无可奉告。”   “石兄,这种借故生事的手段……”   “哈哈!石某作事有一贯的手法。有理,才能站得住脚,说起话来也能大声些。无事不 妨生事,行事就有借口,小事就可以变成大事,大事就不可收拾,这是石某作事的宗旨。这 些狗东西闹事在先,在下就可以振振有词理直气壮生事啦!你瞧,你不是出来了吗?胳膊往 里弯,你能不替他们出头?出头就是小事,等在下给你三分颜色涂涂脸,那就会变成不可收 拾的大事了。来吧!难道你只说不动,不向在下讨公道吗?瞧,上百街坊在等热闹看呢,你 不动手,日后有何面目在乡亲面前解释懦夫的行为?”   这一招又狠又毒,硬把神拳罗威逼得往陷阱里跳。   旁观的人虽说对横行本城的罗大爷并无好感,但毕竟比外地人要亲上一等,加以姓石的 确也盛气凌人,所以立即引起一些倾向于人不亲土亲,也希望看大热闹的人起哄,人丛中有 人高叫:“罗大爷,教训这个吃了老虎胆,来咱们岳州撒野的狂人。”   对面人丛中,踱出那位佩箫的人,鹰目中冷电四射,向叫喊的人招手叫:“你出来,老 夫要看看你是什么东西。你们如果认为贵地的人多,全都是些无法无天的暴民,老夫保证会 用万分残忍的手段,来报复你们这些人所犯的滔天罪行。昨天,老夫亲眼看到你们一些痞 棍,欧打店中的一位旅客,没有任何一个人肯上前劝解,更不用说主持公道了。今天,敝同 伴瞄了两位地棍一眼,两个家伙不由分说出手揍人,你们贵地的人也没有半个人敢挺身出面 说句公道话。你们竖起狗耳听清了,谁再敢味着良心,替这些自命岳州爷字号的人物助威。 老夫保证你们将得到家破人亡的报应。一座城的人如果纵任某些特权人物任意凌辱外乡人, 这座城就该夷为平地连根拔掉,鸡犬不留。”   这人说的话乖戾、凶狠、可怕,眼神更是阴森、刻毒、凌厉,杀机极浓,不仅把那位先 前发话的人吓得老鼠般溜掉了,更把那些胆小的人吓得纷纷走避,生怕惹祸上身,走得远远 地不敢再接近。   罗大爷势成骑虎,也被对方的话惊出一身冷汗。有家有业的人,真要惹火了那些艺臻化 境的杀手亡命,决不会有好处的,早晚会受到惨烈的无情报复。岳州罗家兄弟在江湖虽则颇 具声威,老三三湘剑客更是声誉甚隆的高手名宿,但比起些宇内闻名的一等一高手,仍然相 去甚远,关上门在岳州称雄道霸绰有余裕,出了门便成了离窝的小兽,在其他兽类的地盘内 神气不起来了。   神拳罗大爷本来对姓石的深怀戒心,目下又多了一个比姓石的更阴险、更凶狠的人,心 中更惊,硬着头皮说:“阁下好大的口气,亮名号吧,让在下见识见识你这位大菩萨。”   “你想知道?好吧!反正你早晚要知道的,因为老夫已替你算了命。”佩箫的人口气更 强硬了:“鬼剑魅刀,残戈毒箫。”   神拳罗威如遭雷击,像被人泼了一盆冰水,脸色突然变得苍白,眼中涌起惊怖的光芒, 战栗着后退,又后退,双目被那根箫所吸引,如见鬼魅。   “毒……毒箫,毒……箫……”罗大爷呻吟似的含糊地叫:“残戈追命,毒萧断……断 魂……”   “咦!这怕死鬼怎么逃跑了?”姓石的讶然叫:“他不是自诩硬汉从不饶人的英雄 吗?”   “老夫真不该露面的。”毒箫阴阴一笑说。   “他们的大援一到,会重新来找咱们的。放心啦,鱼已吞下饵上了钩,早晚会被钓上岸 来下锅的。”   “对,鱼已经上了钩,急什么呢?”毒箫往店门走:“风声传出,要来的人必定来得更 快了。”   “遗憾的是,这些小鱼小虾在大鱼未赶到之前,恐怕不敢再来送死了。”姓石的一脚踢 翻一名刚苏醒爬起的地棍:“逗这些人玩玩杀鸡儆猴,也是很好玩的。”   五个原来被打昏在店堂的地棍,已被店伙用水泼醒,恰好看到毒箫跨入店门,吓得魂不 附体,向屋后狂奔,要从后门溜走。   谭正廷就站在通向内进的堂回,急忙往侧靠让开去路。   毒箫看到了谭正廷,大声说:“小伙子,不要怕他们,今后他们如果再敢动你一毫一 发,老夫就要他们的命。”   这是说给地棍们听的,地棍们老鼠般溜走了。   店堂一静,店伙们噤若寒蝉。   谭正廷上前抱拳一礼,笑笑说:“小可深感盛情,容留后报。”   “小事一件,小伙子,不必挂在心上。”毒箫善意地笑笑,笑容依然阴森可怖:“老夫 打听过你的事,毫无疑问地,那些地棍们助纣为虐,勾结地方仕绅,谋夺你的产业。你放 心,老夫闲着无事,会替你讨公道的。”   “小可感激不尽。”   “好说好说。哦!你姓谭,老夫向你打听一个人。”   “大叔,小可离家流浪十几年,对家乡的事陌生得很,但不知大叔要打听的是什么 人?”   “你的本家,叫浪子谭彬。”毒箫说:“这人很年轻、是江湖上出类拔萃亦正亦邪,神 出鬼没的武林后起之秀,听说他是贵地的人。”   “哦!敝地姓潭的人并不多,没听说过谭彬其人,也许店中的伙计认识……”   “老夫打听过了,没有人认识这个人。”   “大叔打听这个人……”   “老夫只是好奇而已。”毒箫说:“他已经不在人世了,据说半年前死在山西,被一个 密宗刺嘛打死的,那刺嘛也在事后伤发而死。呵呵,如果浪子谭彬尚在人间,相信贵地的人 必定会把他请回来,老夫在贵地办事恐怕就没有地么顺利了。”   “哦!浪子谭彬会帮助这些地棍吗?”   “很难说。”毒箫语气并不稳定:“如果他真是贵地的人,至少人不亲土亲,对不对? 好在他已经死了,现在提起他已没有什么意义啦!”   “是的,现在提起他已没有什么意义了。”他喃喃地说,闪在一旁目送毒箫与姓石的进 入后面的甬道。   神拳罗威带了两个徒弟匆匆溜走,急急奔入南行的小街。罗家在旧南门附近,旧称楚泽 门,目下已经封闭。   他要奔返家中报讯,抄捷径急走,按去向,他得经过巴丘的东北麓,山下洪家的大厦正 好在他的经路上。   已远离市中心商业区,将接近巴丘山下,住宅不再成行成列,街道已成了有草有木的市 郊小径。   正走间,前面岔路口出现两个俏丽明艳的少妇,一穿月白色云裳,一穿翠绿罗衫,珠翠 满头,浑身绮香扑鼻。看年岁,约在二十岁出头,不仅粉脸桃腮明艳照人,那一身曲线玲珑 的喷火胴体,确可令异性失魂落魄想入非非。   她们是从树丛中踱出来的,真像狐仙白昼幻形。穿月白云裳少妇的手中,有一把相当名 贵的执扇。穿翠绿罗衫少妇,则挂有一柄帚白如银的拂尘。   神拳罗威一怔,脚下一慢。   “咦!你不是罗大爷吗?过来呀!”穿云裳少妇用又俏又甜的悦耳嗓音说,嫣然媚笑, 媚眼流波,透着亲热劲,执扇虚招,媚态横生。   “他像是失了魂呢!大概是吓坏了。”翠绿罗衫的少妇说,笑起来颊边绽起两只动人的 笑涡。   神拳罗威已听出凶兆,但并不害怕。他怕字内闻名的凶魔毒箫,并不至于怕两个娇滴滴 又媚又艳的美少妇。   “姑娘们,你们贵姓?”他拦住了两位徒弟止步在丈外:“你们认识在下,咱们见过 吗?”   “罗大爷,你大多数时间,都留在岳州称雄道霸,在江湖行走的时日有限,反而是令弟 三湘剑客,多认识几个江湖人,你当然不认识我们。”云裳少妇笑得更甜了,执扇有教养地 掩住樱桃小口,显得甚有教养,笑莫露齿。   “奇怪,你应该听说过我们的。”绿罗衫少妇笑容更迷人:“我相信令师伯双绝秀士季 德甫早该悄然到达,暗中主持大局,他应该把强敌的底细告诉你,难道本姑娘与月仙子温月 娥,就不配你们称为强敌吗?可恼!”   侧方的小径上,三个人影正缓步而来,绕过一丛矮林,便看到三岔路口的景况,一白一 绿两位盛妆少妇尤其触目,这一带极少看到打扮得这么艳的姑娘。   三人脚下一紧,快步接近。   神拳罗威又狠不起来了,两个少妇谈笑自若,不但没将他看在眼下,也没将他师伯双绝 秀士放在眼下,说话的口气真有说不出的轻蔑,再也忍不住啦!   他师伯双绝绣士季德甫,名列字内四奇之一,这两个鬼女人的口中,对他的师怕没有丝 毫敬意,虽则忍无可忍,但也不敢鲁莽,沉静地说:“说吧,两位姑娘不必在口舌中逞能, 有何吩咐,在下洗耳恭听。你是凝香仙子宋天香,与月仙子温姑娘绰号称江湖双仙……”   “嘻嘻!不要奉承我们。”月仙子以扇掩口而笑:“我们不怕挨骂的,江湖双艳仙并不 是什么难听的绰号,艳而为仙,名符其实,用不着替我们改绰号。罗大爷,你们所要请的 人,到齐了吗?”   “快了。”   “不管你们是否到齐,我们有自由行动的正当理由。”月仙子的媚目中杀机乍现:“刚 才你一定是从东湖客店来,上了毒箫的当中了圈套是不是?”   “哼!你们……”   “不要哼,毒箫如果要杀你,可说易如反掌,你以为他拦不住你?不客气地说,你这种 小人物杀一个不少,留一个不多,你还不配劳动我们这种人收拾。”   “温姑娘,话不要说得太满了……”   “你不服气?”   “在下……”   “那就让你开开眼界,留神本姑娘的飞花掌。”月仙子语落人动,但见白影冉冉而至, 云袖一挥,晶莹如玉的纤掌探出袖口,随急速冲进的快捷身法一掌吐出。   神拳罗威大吃一惊,真没料到月仙子来得那么快,已无暇多想,本能地来一记“黑虎偷 心”回敬,一方面想硬接来掌,另一方面希望女流之辈羞于胸口被击,必定避拳移位另找空 隙进攻,移位便能给他放手进攻的可乘之机了。   可是,他的如意算盘打错了一档。月仙子的掌号称飞花,以快速而享誉武林,一掌出二 掌续至,似乎漫天全是飞舞的掌影,以落花缤纷来形容名实相符,那快速绝伦沉重致命的打 击,常令那些比她高明的人凑手不及而栽在她掌下。   神拳罗威的真才实学,本来就比她差一大截,再妄想利用自己霸道的所谓神拳争取进攻 好机,吃大亏乃是意料中事。   “砰啪砰啪……”一连串拳掌相接声像是连珠花炮爆炸,令人几乎难以分辨到底谁在挨 揍。   再响了几下,神拳罗威突然大叫一声,仰而便倒。重重倒地再后浪翻转了一匝,终于爬 不起来了,手脚摊开在地,口中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像是全身的骨头都崩散了。口中鲜血 往外淌,一双大手红肿且发青紫,似乎比平时粗大了一倍。   原来他一双手接了一二十掌……不,挨了一二十掌,肌肉瘀血肿大得令人心惊。显然双 颊也挨了揍,脸颊开始红肿变形。   两个徒弟惊傻了,傻呼呼地站在一旁发楞。   月仙子从背领上取回执扇,一面挥扇一面娇笑说:“你这几手鬼画符不登大雅之堂,居 然厚着脸皮把绰号取名神拳。老天爷,真作孽,恐怕天下间如果没有千万个神拳,最少也有 一百万,但不知你算老几?”   凝香仙子轻摇着拂尘,格格娇笑:“温大姐,不要嘲笑他,我看你是喜欢他呢。”   “你说什么?见了鬼啦!”月仙子悄巧地说,脸上毫无羞态。   “看吧!好壮,躺在地上像不像一头两千斤重的大牯牛?你如果不喜欢他,怎么纤纤素 手老往他脸上招呼?”   “可惜不是情意绵绵的抚摸。”月仙子口没掩拦地说。媚目却瞟向刚到达的三个人身 上:“除非他骨头生得贱表错情,不然就不至于认为我喜欢他。该走了吧?”   “好,走!先把这大牯牛废了。”   “弄断他一条腿就好,一踏就断。”   不等月仙子走近动脚,旁观的三个人有一个举步上前,抱拳笑笑说:“两位姑娘,光棍 打九九,不打加一,请饶了他。”   月仙子嫣然一笑,妩媚地问:“你替他请情?你是谁呀?我不认识你。”   这人年约半百,方面大耳,身材修伟一表非俗,一双虎目神光炯炯,留了三绺须,相貌 堂堂,穿一袭青袍,一付绅仕气派。   “在下姓洪,洪建业。”中年人含笑说。   “洪建业?没听说过。”月仙姑娘眼中有奇异的光彩:“你凭什么替他讲情?”   “在下与罗威兄是邻居。”洪建业扭头指着远处山脚下的房舍:“那就是寒舍。在下不 能见死不救,所以请姑娘高抬贵手放他一马,他已经失去抵抗力了。听说江湖人重视武林道 义,交手点到即止……”   “你错了,我要纠正你。”月仙子说:“所谓点到即止,那是指讨教印证。如果双方互 不相容,那是不出手则已,出则有敌无我。”   “姑娘与罗威兄有仇?”   “仇倒是没有仇,本姑娘是替朋友助拳的,罗家是当事人的主脑,所以不是他就是 我。”   “哦!这毕竟不是根本解决的办法,灾连祸报,永无了……”   “你是他的邻居,同是岳州的大户,交情自不必说。”月仙子脸色一沉,不笑了:“难 怪你出面替他求情。你说的大道理,人人都懂,可就是当事人无法办到。你是乖乖离开呢, 抑或要本姑娘把你也废了?幸亏你的态度还不错,不然,哼!”   这时,神拳罗威已经挺身坐起,虚脱似的叫:“建业兄,救我!”   “谁也救不了你。”凝香仙子冷冷地说,监视着两个徒弟,任何时候她皆可以阻止两个 徒弟救神拳。   “姑娘。”洪建业说:“得放手时且放手……”   “你少废话!”月仙子冷叱:“你走不走?”   另两人是洪姑娘和侍女春梅,洪姑娘忍不住大声说:“住口!你敢对我爹无礼?”   月仙子柳眉一挑,沉声说:“丫头,你也想留下些什么吗?”   “你还不配说这种话、”洪姑娘毫不退缩:“你吓不倒我的。”   “好哇!看本姑娘到底配不配治你这黄毛丫头。”月仙子寒着脸说,一步步向洪姑娘逼 进,执扇又插衣领后,一双玉掌露出了袖口。   洪姑娘也不甘示弱,马步一拉,双掌一错。她本来就穿了窄袖子蓝短衫,扎脚灯笼裤, 辫子盘在头上,十六岁的大姑娘可没有大户人家千金小姐的派头,倒像一个朴素清丽灵秀的 小家碧玉,这种短装动起手来干净利落,比穿裙子方便得多。她马步一拉,居然蛮像一回 事。   月仙子一声轻笑,恢复先前轻松妖媚的神情,逼进左掌一探,要按向洪姑娘的胸口。妇 女相搏,没有什么好忌讳的,纤纤玉掌毫不客气地,攻向洪姑娘刚好发育成熟的酥胸,捷逾 电闪。   洪姑娘相当聪敏,不蹈神拳的覆辙,避实击虚闪开正面,一声轻叱,右手如电光一闪, 猛扣月仙子的右手脉门,速度也极为惊人。   月仙子收掌翻掌,也反扣洪姑娘的右手,奇快绝伦。   洪姑娘知道对方的手极为迅疾,招式不敢用老,沉手挫腰娇叱一声,出右腿猛拨月仙子 的右脚径骨。   月仙子穿的是长裙,女人与人拼搏,用腿极为不雅。因此也没料到小姑娘会用腿,心中 一惊,飘退八尺,娇笑道:“好啊!碰上一个用玉腿的泼辣货,定然是个还没有婆家的毛丫 头,不然让婆家的人看到,成何体统?好,本姑娘就陪你用腿来玩玩”   洪姑娘一记玉腿突袭失效,确也有点心惊。   “呵呵!姑娘,请不要和小女计较,小女确是野了些。”洪建业大笑着说:“诚如姑娘 所说,姑娘们用腿攻击,确是不雅观。目前有四个男士在场,姑娘不怕尴尬?姑娘请放过罗 威兄,在下感激不尽。”   他抱拳施礼,笑容可亲,风度极佳。月仙子不真想毁了神拳罗咸,乘机下台,嫣然微笑 说:“好,冲阁下金面,本姑娘放过姓罗的,让他回去好好通知南衡居士姓李的,咱们的人 已经抵达岳州,即将发起袭击,不管你们是否已经到齐,赶快好好准备,以免措手不及死不 瞑目。”   说完,飘然后撤,与凝香仙子袅袅娜娜地进入树林深处,隐没在密林茂草中。   神拳罗威挣扎着站起,惊魂未定惶然说:“建业兄,援手之德,容留后报。兄弟得赶快 返家报信,少陪了。”   “罗兄,快走吧!看来,岳州将掀起血雨腥风,如果不小心处理,罗兄,你知道后果 吗?唉!你们这些人。”洪建业叹息着说。   洪姑娘呼了一声,气虎虎地说:“爹!我们用不着替他们耽心,天掉下来,有他们罗家 去顶,他们罗家哪将别人放在眼下?”   “洪姑娘……”神拳罗威讪讪地叫。   “罗大爷,我向妖女挑战,并不是为了你的死活而出手的,只是看她们不顺眼而已。” 洪姑娘冷冷地说:“那天我碰巧救了谭正廷,并不是我的错,我只是做我应该做的事。事后 你们那些孤群狗党答应过我,不再用武力去对付谭正廷。可是,你们……”   “淑华,不可无礼,我们走吧。”洪建业打断她的话:“那是尹瑞昌不甘心再派人去生 事,与罗大爷无关。罗大爷手下人多口杂,管束不易,他也是不得已。我们走。”   这顿话表面说得平和,骨子里份量甚重,说得神拳罗威脸上几乎挂不住,却不好发作, 讪讪地目送洪家三老少去远,方带了两个徒弟动身返家报讯。   次晨早膳时分,店中来了三个人。领先入店的是岳州的第一高手,技击剑术皆可稳座第 一把交椅的三湘剑客罗广。年约四十余,脸貌与罗威相差不远,但气概要显得稳重、沉着, 而且经常脸带笑容,气魄没有老大罗威凌厉,因此在本城颇得人缘,在江湖上也颇负时誉。 比起老大罗威,他的剑术不知高了多少倍,拳脚造诣与及为人的修养,也比罗威高明得多, 江湖经验更非两位兄长所能企及,是三湘的武林世家颇为出色的代表性人物。   店伙们皆客气地向三湘剑客问好,店东也亲自迎接。三湘剑客神色显得从容,向恭谦在 旁奉迎的店东说:“桑东主,打扰打扰,请问那位自称赵海的客人,出去了没有?”   “是那位称为毒箫的客人吗?”桑东主欠身答:“没有出去,目下正在膳厅用膳,与钱 姓孙姓两位同伴一起。大爷请稍候,在下去请他们……”   “不必了,你请不动他们的,甚且可能引起误会。”三湘剑客拉住了桑东主:“我这就 到膳厅拜会他们。”他转向两名跟来的人说:“你们就在店堂里等候,切记不可进来打 扰、”   “可是,大爷,危险。”一名同伴低声说。   “不要紧,真有危险,你们两位也帮不上忙。”三湘剑客郑重地说:“这些人都是动辄 杀人,心狠手辣疑心甚重的宇内高手,多去一个人便多一分危险。记住,不论发生任何变 故,两位决不可出头,以免玉石俱焚。”   食厅宽敞,二十余张自桌几乎满座。所谓早膳,决不是江浙人士的汤粥点心,而是结结 实实的大碗大盆饭菜,三湘鱼米之乡,人们自小到大除了生病之外,可能有些人根本不知粥 是什么东西。   旅客们正在进食,食罢即可离店各奔前程。谭正廷占了角落上的一桌,向顾自进食冷眼 旁观。   不远处靠窗口的一桌,坐着毒箫和两位同伴。那位逼神拳罗威自称石老兄的人,在旅客 流水簿留下的姓名是钱耀,一早就喝酒旁若无人,桌上共有十二壶酒。   三人都看到了踱入食厅门的三湘剑客,互相打眼色会意地点头。   三湘剑客直向桌旁走来,笑容更泰然从容了。   “诸位兄台早。”他含笑抱拳施礼:“打扰诸位的酒兴,恕罪恕罪。”   “好说好说。”毒箫一脚拨出侧方的方凳:“坐啦!我知道你是三湘剑客罗广,你也知 道我是毒箫赵海。”   “还有鬼手石彪兄和妙判田立本兄,幸会幸会。”三湘剑客坐下说。   “果然是在外面多跑了几天的人。”鬼手石彪语气含有讽刺味:“大概阁下早就鬼鬼崇 崇,在附近看出在下与田兄的身份了。哦!有事?”   “赵兄,依在下估计,老龙神黄前辈已经到达岳州。”三湘剑客郑重地说:“曾前辈让 在下先到,请让曾前辈拜会贵长上,双方坦诚会晤,希望能将武昌双方误会所引起的不幸纠 纷,安排一次善后会议,以挽救因此而掀起的江湖大劫,尚请赵兄…… ”   “算了,在下不想去碰这个硬钉子。”毒箫一口拒绝:“黄前辈已横定了心,决不接受 任何人的排解。老实说,三湘子弟在这段江面所生的事故,已不是三言两语所能掩饰得了 的。老龙神黄前辈多年来一直隐忍,他真也不愿伤了彼此的和气。这次嘉鱼口双方的弟兄冲 突,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但贵地子弟得理不让人,大开杀戒直闹至武昌,把老龙神黄前 辈的五艘快舟全沉了。阁下,易地而处,你会肯吗?”   “这…”   “事后贵地子弟的态度,比谁都强硬。”毒箫阴森森地说:“洞庭十县公举的发令人武 凌南天一刀曾永德,自始就没有和平解决的诚意,在鹦鹉洲摆下的竹刀猎阵,就是示威的最 好证明。现在,咱们来了,只有一个结果,强存弱亡。哼!即使老龙神肯接受调解,其他的 人也不会肯,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赵兄……”   “你们还有三天工夫准备。”毒箫一字一吐地说:“三天后午夜子初,就是决定性的时 刻,你们请来助拳的朋友如果来不及赶到,只能怨你们自己了。”   “所谓三天工夫准备,那是老龙神黄前辈从前对南天一刀所定的发动期限,老龙神是不 会食言的,但咱们的事,并不受期限的约束。”鬼手石彪接口说:“因为贵方的人向在下行 凶,乃是不争的事实,咱们有报复的正当理由,你老兄不反对在下的正当自卫手段吧?”   “石兄,白花蛇那些无赖,他们的行事与南天一刀曾前辈毫不相干。”三湘剑客苦笑: “诸位都是江湖位高辈尊的名人,不值得和这些无赖计较……”   “你这话就错了。”鬼手石彪不客气地说:“大家都是人,难道说,弱小的人就活该受 人欺凌迫害,江湖道位高辈尊的人就活该受无赖的侮辱?好。”鬼手站起向不远处的谭正廷 招手叫:“小伙子,你过来,拿起一杯酒,给我泼在这位岳州名人,江湖上名气不小的三湘 剑客身上,再吐他两口口水,踢他两脚,让全食厅的人看看,会有什么结果,过来!”   鬼手石彪的嗓门够大,本来就被这一面变故所吸引的食客,更显得骚动的迹象,这时所 有的目光,皆投向独自进食的谭正廷。   谭正廷缓缓站起,人声突然静止。   “过来!”鬼手石彪大声叫:“我会替你作主。”   谭正廷慢慢举步,显得脚下迟疑。   三湘剑客的一名同伴,冷然移位截出,显然想挡住谭正廷接近的来路。   “阁下,你最好放弃你这愚蠢的举动。”毒箫向那位仁兄阴森森地说:“哼!那对你将 是最不幸的致命错误。一个输不起的人,最好不要去赌;你们已经输了,就得有认输的勇 气。三湘剑客如果不接受输的结果,老夫今晚就开始清除贵地的无赖,决不留情。”   妙判田立本倏然而起,一脚踢开坐凳,移至走道上,右手一抖,一柄尺二长金芒闪闪的 判官笔从袖中滑出,恰好到了手中。   “谭正廷!”妙判用沉雷的嗓音叫:“反正在岳州你已无容身之地,大丈夫四海为家,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能光光彩彩离开,也是人生一大快事,把三湘剑客侮辱得抬不起 头来,出出你被他们谋产毒打的怨气也是好的,保证会有人替你喝采。”   剑拔弩张,情势剧变。附近的食客,纷纷离座避至厅侧,胆小的人仓皇而走。   三湘剑客即使有唾脸自干的雅量,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下接受谭正廷的侮辱。   其实,应该说是接受毒箫三个人的公然侮辱。   “罗三爷。”毒箫再加紧压迫火上添油:“如果你甘愿接受侮辱,老夫与贵地痞棍的过 节一笔勾销。天下间,受自己门人子弟牵累的人不止你一个三湘剑客,大概你量大如海修养 到家,忍字头上一把刀,你一定可以忍受得了,岳州地方人士决不会因此而轻视你,江湖朋 友更因此而更为敬重你,可说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谭正廷已接受至邻桌,邻桌有位年轻俊秀的儒生,含笑而起送给他一碗酒。   另一位更俊秀的儒生,更恶作剧地递出一盘吃剩的红烧鲤鱼。   他不知所措,进退不得。   “拿去啦!”递酒的儒生娇滴滴地催促:“怎么啦?怕什么?你是本乡本上长大的人, 回乡时产业被谋夺,被乡亲们打得半死,那些打你、谋你产业的人,就是这位大侠客的徒子 徒孙,你还念乡亲之情吗?错过了这次机会,你会后悔八辈,拿去!”   这位儒生毫无头巾味,虽则穿的是儒衫,原来她是月仙子温月娥;递鱼盘的儒生,是凝 香仙子宋天香。两女易钗而荆,极为出色。   他伸出一只手,接过酒和鱼。   偌大的食厅,四周足有上百人,静得可怕,所有的人皆屏息以待。   他的目光,移至三湘剑客脸上。   “你就是落马桥谭家,谭伯年的侄子谭正廷?”三湘剑客沉静地说:“把你牵入这件 事,我非常抱歉。”   “哈哈!你在威胁他吗?”毒箫狂笑着问:“你放心,他已在老龙神黄前辈的有效保护 下,只要他有什么三长两短。将有不少三湘子弟头断血流。今后,老夫会带他在江湖闯荡, 凭他的人才气质,老夫几乎可以看到他的未来了,他将会是江湖道上杰出的英才。你们那些 徒子徒孙两度肆虐,他不但禁受得起,而且毫无所惧,江湖上就需要这种硬汉,老夫已经看 上他了。”   “老毒箫,你不要妙想天开。”月仙子说:“话也不要说满了。咱们进了岳州的人,是 否能平安出去,谁也不敢预料,自己尚且难保,哪有力量奢言保护一个不会武的人?你就少 说几句大话吧!”   “正廷,你就把酒菜泼在我身上吧!”三湘剑客不理会毒箫和月仙子:“我不知道你家 的事,但我保证会替你查个水落石出。真的,我不会怪你的。”   “我不会泼在你身上。”谭正廷将碗碟放回食桌:“那会便宜那些迫害我的人,你也会 争取到三天平安日子。而且,我自己的事,我会自己解决,我不领你的情。我郑重的告诉 你,如果你干涉我的事,我不会饶你。”   说完,他一挺胸膛,在众人讶然目送下,大踏步出厅而去。   毒箫一楞,讶然说:“这小娃娃,真是有种,也许咱们都看错他了,他不是一个懦弱的 可怜虫。”   窗角下,一个形容枯槁的老旅店,突然嘿嘿怪笑说:“你们都有眼无珠,难怪有祸事 了。”   毒箫一惊,疾冲而上。   窗户是大开的,老旅客背对着窗,蓦地一声怪笑,枯瘦瘦弱的身影以鱼龙反跃的惊人身 法穿窗而出,美妙绝伦有如一缕烟,一闪不见。   厅中一乱,毒箫已跃出窗外去了。   “是孤叟公羊化及老不死。”凝香仙子娇叫,像燕子般飞出窗外去了。月仙子也不慢, 一跃出窗。   三湘剑客也吃了一惊,领了两位同伴奔出食厅,一面走一面向同伴说:“快派人去查, 能把孤叟请出来排解,大劫可消,不然两败俱伤之局已无可挽回。”   “是风尘八俊的孤更?”一名同伴惊问:“他……他还没死?”   “就是他。”   “老天!那些凶魔不是追逐他吗?他像是众矢之的,怎能要他出来充调人?”   “他吃得住老龙神。”三湘剑客说:“毒箫那些人都曾经被孤叟戏弄过,打打闹闹不算 一回事。”   谭正廷回到房中,取出盛丹丸的几个大肚子瓷瓶,倒出几颗丹丸报下,轻摇瓷瓶喃喃自 语:“快了,这两天我一定可以把祸根逼出来。”   丹丸在瓶中滚动的声音清晰可闻,一听便知里面的丹丸数量有限了。   已牌左右,店伙送来一封书信,信上写着:“午刻候驾于碧云天酒楼,务请移玉光 临。”   具名是一个洪字,字迹秀丽活泼。   碧云天酒楼在城外东南隅的白鹤山。山与城内的巴丘山对峙,是市郊的郊游胜地,既可 以看山,也可以一览洞庭的浩瀚景色。东面不远,是另一名胜燕公亭。东北,便是有名的白 鹤池与名刹白鹤寺。登楼南望,右前方是南津港,左前方是九龟山。   他知道信是洪姑娘写给他的,但想不通洪姑娘一个大姑娘,为何大胆得公然给他致函约 唔,不怕旁人说闲话?   近午时分,他踏上了登山的小径。   前面枫林中人影乍现,出来了六名大汉,迎面截住了。   他止步回顾,退路已绝。   后面有三个人,中间为首的人似曾相识,瘦瘦长长地,一袭水湖绿长袍相当体面,手中 握了一根短手杖,刻了一条浮雕蟠龙,褐底青龙相当精致美观。   “也许你认识我。”绿袍人说:“你离乡时还是一个少年,我对你多少有些印象。”   “你是罗二爷罗远。”他沉着地说:“把我埋在这里呢,抑或是带到湖边丢下湖底喂鱼 虾?”   “请不要误会……”   “罗二爷,此时此地,四下无人,我能不误会?其实,用不着叫一个大姑娘把我诓来, 在城里你们同样有把我弄到手的机会。”   “你说什么?叫一个大姑娘把你诓来。”   “不是吗?”   “胡说!你出现在此地,我大感意外。早上东湖客栈食厅所发生的事……”   “全城都知道今早所发生的事。”左后方一座土丘上,传出月仙子悄甜的语音:“浪里 蛟,你带人在这一带山区搜查可疑人物,对城里的动静仍然无所不知,你应该知道谭正廷已 在咱们的人有效保护下,最好不要在太岁头上动上,那不会有好处的。”   月仙子已回复女装,手中握着执扇,出现在丘顶上,山风吹起她的裙袂,真有飘飘若仙 凌风欲去的神仙气慨。   “是你这妖女!”浪里蛟罗远咬牙说:“昨天你把家兄……”   语出人动,人如疯虎飞跃而进,音未落,已从丘下奋勇上冲。   八名大汉不约而同舍了谭正廷,向小土丘涌去。月仙子一声娇笑,执扇一挥风雷骤发, 强烈的内家劲气发如山洪,居高临下行全力一击。   罗家三兄弟都是内外兼修的高手,而武功修为最差的却是老大罗威。罗威绰号称神拳, 并不是他的拳术神乎其神,而是指拳上的内劲可伤人于体外,有如传说中的少林绝学百步神 拳。据说百步神拳可以隔山打牛,百步打空云云,有否其事,人言人殊。   不管怎样,神拳罗威的拳劲,的确值得骄傲,劲道可离体并非吹牛,全力一击,拳距对 方身躯近尺,劲道便已迫体伤人。唯一遗憾的是,罗老大练气没练到家,如果没有时间运气 行功聚气发劲,匆促间发拳便无法伤人于体外,像在这种猝然遭遇各展所学奇袭急攻的形势 中,罗老大的神拳威力大打折扣,无用武之地,决难掌握住运气行功的好机,这就是上次神 拳罗威失败的原因所在。   老二浪里蛟罗远要比乃兄高明得多,意动神动可在刹那间运功聚力应付急变,上扑时功 行蟠龙手杖末梢,志在必得疯狂抢上。   蟠龙手杖一振,杖影缤纷,在执扇的暗劲猛袭中振扬,一连五六振,硬将彻骨裂肌的扇 劲震散,凶猛的劲流八方激荡,声如虎啸龙吟。   人影分开,浪里蛟退回丘上;月仙子也被震退了三步,退至丘顶的后缘。   两人的脸上都变了颜色,各自身形稳住。   “高明!”月仙子喝采:“再来三五招硬拼!”   执扇一伸,身扇合一向丘下飞掠而下,快速绝伦。   浪里蛟已无法躲闪,唯一的办法是硬拼,大喝一声,蟠龙手杖向快速削来的执扇击去, 功聚杖身力道千钧,定可将绢制的脆弱执扇击毁打散。   扇影眼看要与手杖接触,无可避免。但扇影一沉一翻,一声啸风厉鸣刺耳,突然从杖侧 掠过,有若电光一闪,扇影与人影斜掠出丈外,香风回荡。   “嗯……”浪里蛟侧跃丈外,叫了一声,右膀外侧被扇划开了一条缝,猩红的鲜血染红 了绿袍袖。   “先收拾几个!”月仙子娇笑,冲向奔到的八名大汉.   “结阵自保!”浪里蛟急叫。   四把刀四枝剑一聚,刀前指剑森立,形成坚固的套合式的大小两方阵,反应相当灵活快 捷。   月仙子不无顾忌,不敢冒失地冲阵,向侧绕走,脚下如行云流水,裙袂飘飘香风回荡, 她要找空隙袭击。   下面出现了凝香仙子翠绿色的身影,手中的拂尘轻摇,一面掠来一面娇唤。“留几个给 我,让他们嗅嗅荡魄绮香的威力。”   浪里蛟到了阵中心,顾不了伤口在流血,焦灼地说:“屏住呼吸,抢上风,”   谭正廷袖手旁观,突然横跨两步,缓缓转头回顾,眼神一变。   先前站立处,站着形容枯槁的孤叟。如果他不横移两步真会被孤叟撞上了。   “真是你!”孤叟怪腔怪调地说:“你瞒不了老夫的法眼。任何一等一的武林高手,也 无法听到老夫从后面接近的声息,也决难恰到好处地避开老夫的一撞,除了你。好家伙!你 在捣什么鬼?”   “我不认识你。”他毫无表情地说。   “你不会是鬼。”孤叟用苍本手杖指着他。“活鬼!”   孤叟的苍木手杖长仅四尺,斜举而起,杖尖已几乎点在他的胸正中,这是极为犯忌的 事,任何练了几天武的人,也不容许陌生人的致命武器,直指自己的心坎要害。   “老伯,你看小可像个活鬼吗?”谭正廷泰然地说:“鬼比人要可爱得多,据说鬼不会 胡乱伤害善良的人。”__   “不要向我发牢骚。”孤叟收回杖尾:“就因为天下问善良的人太多,所以便宜了那些 恶人。岳州府城内外,男女老少将近十万人,真正的恶人数量并不多。”   “世间恶人如果比善良的人多。这世间就没有什么可爱的了。”   “所以你装作是善良的人。”   “也不见得。”   “滋味如何?”   “又苦又涩。”   “不要妄想孔圣人的大同世界会实现。”孤叟感慨地说:“至少咱们这一辈子是等不到 了,也许要等一万年,十万年,或许更久些。因此,无论如何得活下去,不管你我是否喜 欢。哦!浪里蛟很聪明,从上风溜走了。”   “女人嘛!到底怕脏……”   “不!是怕蛇。”孤叟笑笑:“这一带的蛇真不少,她们怕往树林草丛里追逐。”   浪里蛟带着手下从矮林茂草中逃掉了,两仙子正失望地回头觅路。   “你还是走的好。”谭正廷说:“她们讨厌你讨厌得要死,你又不能向她们的丰臀隆胸 下手,小心有人叫你做老不修。毕竟她们不是太坏的人,你还不是在游戏风尘?”   “晚上我去看你。”孤叟匆匆地说,往草丛中一钻,形影俱消。   谭正廷转身向上走,不久、后面衣袂飘风声入耳,异香扑鼻。   “不要乱跑了,谭正廷。”是月仙子的语音发自身后:“不要理他们,总会有些人做出 糊涂事的,如果你有了三长两短,本姑娘的脸往那儿放?赶快回城。”   他转身泰然微笑,两仙子就在他身后不足两步。   “放心啦!姑娘们。”他欠身为礼:“谢谢你们吓走了罗二爷。如果他们愚蠢得想在小 可身上打主意。那就表示他们输定了。”   “他们派出一群群三脚猫四处招摇游荡,不但可以分散你们的注意力,更可以让你们松 懈戒心,埋伏一些功力奇高的名宿,突然发起袭击,想想吧!姑娘。”   月仙子一怔,凝香仙子则机警地举目四顾。   “小可出城时,看到城门口有一个龟形鹤背,顶门红光闪亮,四周一圈白发披肩的怪 人,恐怕已经跟来了。”   “洞庭一鹤翟道常!”凝香仙子脱口叫:“三湘剑客的师父那老鬼厉害。月娥姐, 走!”   两仙子似对洞庭一鹤深怀戒心,立即越野而走,不再怕蛇了。   谭正廷忍不住好笑,转身往上走。   碧云天酒楼建在山南的一处山坡上,背山面湖,四面古木参天,要登上去方能看到四周 的景色。右方有一条小径,穿越幽林直上半里外的山岭。平时,这里的游客不多,仅有些不 忌荤的香客前来光顾。城内仕绅们宴客。大多数在岳阳楼旁的吕仙馆,出城便选在碧云天。 三两天就会有壮绅在此宴客,碧云天就靠这些宴游赚钱。   今天,没有人宴客,楼上楼下显得冷清清,不时可看到二两个游客进出而已。   春梅打扮得像个小村姑。在楼下方三二十步的小歇脚亭中相候。   他认识春梅,那天晚上他虽然外表已陷入昏迷境界,其实耳目都十分正常,春梅是把他 的手搭在肩上,与洪姑娘连扶带扛把他送入客店的。   “你定然是春梅姑娘了。”向欣然迎接他的春梅抱拳行礼,“那天晚上……”   “不要提那天晚上的事了。”春梅苦笑:“家小姐感到十分难过,办事有始无终……”   --------------------------------------------   天马 扫描,bbmm,孤独书生 OCR, 旧雨楼 独家连载 旧雨楼·云中岳《草泽潜龙》第二章 龙游浅水——“儿时游伴” 云中岳《草泽潜龙》第二章 龙游浅水 儿时游伴   “是尹五爷派爪牙兴师问罪之事吗?”   “比这更恶毒,他是双管齐下。”春梅悻悻地说:“他一方面利用官府施压力,一方面 教唆罗家的帮凶狗腿们示威逼迫。家小姐在望霓间相候,谭爷请。”   “请姑娘领路,我没来过此地。”   “那……我就不客气了,请随我来。”   楼分为几处雅厢,楼本来就是依山势而建筑,所以成不规划的连厢状,用曲廊连贯各 厢。望霓阁长窗向西,早上湖中有雨,一定可以看到美丽的霓虹。   阳光普照,远眺洞庭波光粼粼。小阁中,洪姑娘仍是朴素无华的小家碧玉打扮,但多带 了一把剑。剑古色斑斓,云头所挂的剑穗是金红色的,搁在桌上十分醒目。   洪姑娘大方地含笑迎客,颔首向掀帘而入的谭正廷抱拳施礼。穿女装行江湖男士的抱拳 礼,她居然不脸红。   “谭爷,十分冒昧把你请来,请不要见怪。”她矜持地说:“请坐。”   “姑娘……”   “按理,我该称你潭大哥。我记得你出门以前,曾经不时到翁湖我家的船厂去看造船。 我那时还小,也经常跟我爹乘船到船厂玩,好像见过你,可惜以后就没有机会见面了。”洪 姑娘抢着说:“你叫我淑华好不好?叫姑娘好难听,在家乡很少将闺女叫做姑娘的,你忘了 吗?”   “难得你还记得我。”他笑笑:“你不但好像见过我,而且我还带你去沙洲掏鳖蛋,那 时你只有六岁,还流鼻涕呢,好丑。”   “哦!我真的好丑吗?”淑华脸红红地笑了,在长窗旁坐下:“好像那时候有很多人在 一起玩……”   “是的,但大多数玩伴都不在了,长大了各奔前程,谋生真的不容易,家里面人了愈来 愈少……淑华,我得谢谢你那天晚上……”   “不用提了,提起来真……唉!”淑华喟然长叹:“今天把你请来,有些事要告诉你、 同时,在南津港我准备了船,我要把你送走。”   “什么?把我送走?这……”   “是的,尹五那老狗发誓要将你置于死地,连罗三爷也阻止不了他,很可能他已派人请 了杀手对付你,所以你必须赶快离开险境。”淑华郑重地说。   “有关今叔的事。”淑华心情沉重地说:“是尹五的内侄看上了你谭家的的产业,设下 诡计陷害令叔,狗腿子先将令叔灌醉,然后在债据上捺上令叔的手模……”   “淑华,我只要知道家叔的下落如何。”他咬牙说:“我是一个跑遍天下的人,但回到 故乡,我却成了失了水的鱼,没有人敢和我多说一句话,没有人敢告诉我任何消息,似乎我 是个瘟神。过去的事,我不愿意追究,我只要知道家叔一家人的下落是生是死,其他都不重 要。”   “爹曾经暗中打听过了。”淑华黯然叹息:“传说纷纭,莫衷一是……”   “没有线索?”   “没有……”   “那是说,他们死了。”他眼中涌起浓浓的杀机:“好,我知道该去找谁了?”   “谭大哥。”淑华焦灼地说:“目下已不是该找谁的问题,而是该怎样保全自己的问 题。当务之急是尽早逃出他们的毒手……”   “并不急。”他说。“情势已经转变了,他们已自顾不暇,没有工夫理会我这个小人 物……”   “你错了,尹五是什么都不怕的,我已经在南津港备妥快船……”   “我不会走。”他坚决地说:“没把家叔的事弄清,我不会走。淑华,谢谢你对我的关 切,你是我在故乡唯一同情我的人,唯一帮助我的人,我欠你一份永难忘的恩情……”   “老天爷!说这些废话已无必要。总之,你必须离开才能保住性命。船上我已替你准备 了行李、盘缠,你想到何处就到何处,只要离开岳州……”   “我不会离开……”   淑华一把抓住他的右手,扣住了曲池,站起正色说:“谭大哥,很抱歉,我要强迫你 走。”   “你……”   “不要逼我,谭大哥。”淑华郑重地说:“我是当真的。也许你不知道,我练了内家练 气术,技击很不错,请不要逼我动手擒你走。”   “哦!淑华,你要把我打昏扛了走?”他笑了:“那天晚上你和春梅姑娘两上人都扶不 动我……”   “老天!”淑华用手拍拍额头:“你还有心情说笑?你真是不知……我不和你废话了, 下山绕出南津港要不了多久……咦!”   厢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两个人。而先前在外面戒备的小春梅已经失了踪。   “是尹五来了。”谭正廷沉着地说。   淑华手快,放了谭正廷抓起桌上的宝剑。   “洪丫头。你最好安份些。”尹五爷阴笑着说:“你爹在我面前,说话也不敢大声。”   这位岳州的仕绅虽然穿得很体面,紫花长袍神气万分,但长像却令人不敢领教,三角眼 尖颚薄唇,高颧鼠须,半百年纪发脚已现花白,一脸刻薄阴险像。   另一人是岳州人见人厌的瘟神牛通,尹府的护院教头,白花蛇丁文光的师父,神拳罗威 的好朋友。这家伙又粗又壮,像头大站牛,手膀粗得像牛腿,长像凶猛狞恶,一看就知是个 孔武有力拔山举鼎的人物。穿的是短对襟短装,双臂有皮护臂套,敞开上半部胸襟,露出坟 起如丘的宽大胸膛,真吓人。   “你就是谭正廷?”尹五爷向谭正廷阴笑着说:“你这次返乡,一定为了产业的事烦 心,小事一件嘛,用不着小题大作对不对?跟我回城去吧,我会给你一清二楚的明确交代, 请放心啦!走吧!”   “尹五爷堂堂本城仕绅,居然做出四出掳人的无耻勾当了。”淑华厉声说:“他不会跟 你走……”   “他是谁呀?你小小年纪脸皮可蛮厚。”尹五爷不屑地说:“洪建业养了你这种败坏门 风的女儿,真是报应。不过,我得谢谢你把他约出来,在城里我真不好去找他,我会好好谢 你的。”   “你这……”淑华脸红耳赤,想骂又骂不出口。   “带他走!牛师父。”尹五爷挥手叫。   瘟神牛通怪笑。张开双手向前迈进,真像一头大猩猩,庞大的身躯走动时,地板竟然发 生轻微的浮动。   淑华拔剑出鞘,拦在谭正廷身前扬剑叫:“瘟神,光天化日之下掳人,你不想想后果 吗?退回去!退……”   瘟神牛通怪叫一声,双手一错,疾冲而上。   淑华不再客气,一剑点出。   “啪!”剑被瘟神一掌拍们,快速抢进。   噗一声响,淑华反应奇快地一剑点要瘟神的左肩上,剑猛烈地向上反弹,淑华马步一 乱,被凶猛的反震力震得踉跄后退。   谭正廷扶住了淑华,沉静地说:“淑华,不要管我的事,你剑上的力道和速度都不够, 对付不了他的混元气功。站住!”   最后的沉叱,把冲近的瘟神叱住了。   “我跟你们走。”他冷冷地说:“你们如果能平安离开白鹤山,算你们赢了。”   “谭大哥……”淑华惊叫。   “淑华,你回去吧。”他拍拍淑华的肩膀:“有一天,我会报答你。”   “你……”   “我走了,你好好保重。”   他大踏步向厢门走,掀起帘再回头向泪下如雨的淑华挥挥手,出门而去。   外廓下,春梅昏倒在地像是睡着了。   厢内,传来淑华凄厉的泣号声:“天哪!这世间还有天理吗?苍天……”   他强忍将要夺眶而出的热泪,心中在狂呼。“给我两天工夫!给我两天工夫……”   碧云天酒楼上自店东,与及十余名食客,皆木立店内外冷眼旁观,脸上悲愤的神情极为 清晰强烈。   共有十二名尹五爷的打手分散在各处,这时纷纷撤至店门外聚集。   谭正廷仰天吸入一口气,在众打手的拥簇下举步。   降下山腰,走在前面的两名开路打手脚下加快,但前面却有一个干瘟的孤老头,巍颤颤 地点着苍木手杖,一步一挪慢吞吞向山下走,背影显得苍凉孤寂极为可怜。   两打手不耐烦地到了老人身后,一个大声叫:“老不死,让到路边去!”   老人似是耳背,不理上睬,费力地用杖慢慢一步步向下探索。   打手等得不耐烦,大手一伸,猛拨老人的身躯。一声狂号,打手突然飞跃而起,手舞足 蹈飞越老人的头顶上,向下面飞去。   坡度不算峻陡,但飞势猛烈,这一栽下去,不死也得脱层皮。   “哎……唷!”另一名打手也倒了,右膝被苍木杖敲了一记,膝骨碎裂皮开肉绽,狂叫 着向下滚。   老人转过身躯,眯着老眼怪笑,笑得像只得意的老鸦,笑完向上面惊愕万分的人群说: “好啊!我老不死身无半文,天不收地不留,今天走在路上,居然有打闷棍不长眼的小贱 贼,抢劫我老不死这身破烂,真是年头大变活见鬼啦!”   下面二十余步,那位飞出去的仁兄已经寂然不动了。十八步下面膝盖被袭的仁兄,正躺 在路旁的草中痛苦地大叫救命。   瘟神是个行家,打手式阻止众打手妄动,双手叉腰越众而出,狞笑着往下走。   “老鬼,你不要装疯扮傻。”瘟神在老人身前八尺止步说“你能一下子打了在下的两位 徒弟,定是老得成了精的……哎唷!”   惊叫声中,瘟神向右一晃,几乎失足摔倒。原来老人的苍木杖,出其不意戮在那十围粗 的腰左侧。   “再给你几下快活的!”老人欣然叫。   没有人敢相信老人那根糟手杖,会比闪电还要快,每一挥动只能看到虚幻的芒影,看不 清杖的实体,像雨点般击在瘟神的身上,着肉声连续爆起。   一杖一条痕,瘟神那双巨手护不住身,连头都抬不起来,挨至七八记,砰一声大震,像 倒了一条大牯牛,叫号着、翻滚着,骨碌碌向下滚。   “每人吃我老不死的三杖,打不死算你们祖上有德。哈哈哈……”老人怪笑着挥杖向上 冲。   再蠢笨的人,这时也该变得聪明了。聪明的人,首先便想起谭正廷的警告:你们如果能 平安离开白鹤山,算你们赢了。   刀枪不入可力制奔牛的瘟神牛通,被一根不起眼的苍木杖打得晕头转向毫无自保之力, 谁还敢逞匹夫之勇去和老人拼命?   不等老人冲上,所有的人已叫喊着一哄而散。   尹五爷跑得最快,大概武艺的根底不太差。在三湘,几乎无村不馆,这个馆,指的是武 馆。那些单姓村的祠堂,必定有两个馆:私塾和武馆,文武合一。因此,尹五爷武艺不差并 非奇事。   谭正廷先一步闪在路旁,打手们把他忘了。他很机警,不挡在打手们逃命的去路上。   老人是孤叟公羊化及,在他面前一站,支杖而立不住打量他,怪腔性调地说:“好家 伙!你在搞什么鬼?”   “我又怎么啦?”他笑笑:“要我跪下来,叩谢你救命之恩吗?”   “要不是我人老成精,真被你蒙住了。”   “能老得成精,这是福气。”他半真半假地说:“老伯,人生七十古来稀,养十个儿 女,恐怕有一半活不到成年就见阎王去了。人想死是十分容易的,想活到老却是十分困 难。”   “不要兜圈子说话。”孤叟正色说。“你处处示怯,隐瞒身份,到底有何用意?”   “怪事,小可本来就怯懦,不反抗就已经被打得半死,再反抗哪还会活到现在?不被当 堂打死才是怪事。小可是土生土长的人,任何本城的人都会告诉你小可是谭正廷,货真价实 如假包换,想隐瞒身份也势不可能……”   “怪事!”孤叟抓抓头皮,深感困惑:“你……你不是浪子谭彬?”   “老伯,你认识浪子谭彬?岳州有姓谭的人,但没有人叫浪子谭彬。”   “老夫不认识浪子谭彬,但听说过他这号人物,神交已久,可惜从未谋面,仅从朋友口 中知道他的面貌……”.   “所以老伯把小可认作浪子谭彬?”   “算了算了!”孤叟显得不胜烦恼:“也许老夫真的走了眼,真的浪子谭彬,决不会接 受风尘双艳仙那种放浪女人的保护更不会在恶霸的胁迫挟持下毫不反抗。”   “小可不认识浪子谭彬,却知道面对死亡和屈辱,人有时候必须打掉牙齿和血吞,不到 最后关头,绝不放弃希望,衡量情势候机制造生路。”他无限感慨地说:“如果浪子谭彬另 有不得已的苦衷,他接受风尘双艳仙的保护,并不是什么丧德败行的严重事。老伯,你老人 家一生行事,是不是一举一动皆可望之史册,一言一行皆可流芳千古为世典范……”   “去你的!你小子牙尖嘴利,可恶!”孤叟抽了他一杖:“如果你不是浪子谭彬,老夫 玩不出新把戏了。”   “老伯要玩什么新把戏?”   “替老龙神披逆鳞,替洞庭一鹤与双绝秀士通通窍。老龙神不该把宇内双残请来助拳, 那会出太多太多的人命。洞廷一鹤和双绝秀士太过纵容徒子徒孙,早晚会家破人亡肝脑涂 地。老夫一个人成不了事,阻止不了这次惨烈的大屠杀,老了,不中用了。”   “即使浪子谭彬在,他不一定肯帮你。”   “他会帮的,这里是他的故乡。”   “他已经死了。”   “胡说八道!”孤叟瞪了他一眼:“他在山西碰上了鲁巴活佛,鲁巴的大印掌想要他的 命,还真不容易。据老夫所知,鲁巴活佛确是升天去了,传说浪子谭彬也死了,但死不见尸 算不了数,两雄相遇,一个死了另一个就应该活着,他年纪轻轻死不了的。好了好了,你即 然不是浪子谭彬,今晚我就不去找你了。哦!这附近潜伏着不少老龙神的人,一个个神出鬼 没艺臻化境,即使老夫不救你,那些人也会出面助你的,所以你我谁也不欠准的。走也!”   谭正廷目送孤叟去远,方泰然自若取道返城。他心中有数,附近潜伏着不少人,留意他 的举动。这些人其实并不是为了他而潜伏的,他只是无意中被卷入旋涡中的一个小泡沫,被 双方拨弄得团团转,利用他为分散对方注意力的马前小卒,如此而已。如非生死关头,不会 有高手出面和他打交道。   返回客店,客店今天似乎冷冷清清,但紧张的气氛显然可见。   “今晚上一定有事。”他警觉地暗忖。“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凶兆,我得小心了。”   三更天,毒箫三个人所住的客房附近,传出可怕的叫号声,一群轻功了得的高手大举入 侵,双方在黑夜中恶斗,有人遭了殃。   天亮了,店伙发现毒箫三个人失了踪,屋顶和院子里有血迹,生死不明。   谭正廷也失了踪,店伙皆认为他必已遭了毒手,为之惋惜不已。   他躲在南门外秦王并附近的一座废屋内,在双方展开报复行动的重要时刻潜离客店,店 里不能再呆下去了,任何时候都可能把老命丢掉,再不走就嫌晚啦!   这里,是他小时候经常来玩耍的地方,附近的地形他十分熟悉,这座废屋正好作为他藏 身的好地方。   第二天子夜时分,废屋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藏身在院角的半土墙下,上面堆了一二 十束稻草,下面形成一处窄小幽暗的窝。   这是他用药的最后一天,他吞下了最后的几颗丹丸。   半年,不是一个短日子,每一个晚上,都要风雨不改服药、吐纳、行功,每一过程都是 痛苦。每一举动都是艰辛,忍受经脉抽动的痛苦折磨,抵挡气机走岔的风险,每一丝一毫差 错,都会令他残废终生。尤其是受到外界加予肉体的打击,经脉受到挫折,事后的痛楚几至 令人无法忍境界,那种彻骨椎心的奇痛足以令人崩溃,非人类所能忍受的折磨残酷地光临在 他的身上。这些,他都捱过去了,痛苦摧毁不了他,窒息要不了他的命。   今晚,将是生死存亡的一晚。如果他能通过这最后的残酷考验,蕴藏在内腑的大印掌奇 毒,就会涓滴不剩地排出体外,他的气机不但可贯连全身经脉无所不届,而且由于这半年来 的痛苦经验所获的智识,他有把握可以打通生死玄关。大步迈向大成境界。   这是说,今晚将是他生死的分野,只要他心中有丝毫顾忌和不安,他就没有勇气再上一 层楼,今生今世,他只能就这样平平庸庸过一生了。   他不能平平庸庸过一生,他有许多事待办,他的抱负尚待发扬。这些事,一个平庸的人 是无法办到的,世态炎凉,弱肉强食,天理国法人情有时无用武之地,只有靠自己用自己的 方法和手段去完成,这种非常的手段,一个平庸的人是无法办到的。   他要用大恒心大毅力,冲破这生死之站,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他的信心是无可动摇 的。   四更天,他正在鬼门关前徘徊。   四野虫声唧唧,废屋附近蛇虫悉悉而动。浩瀚的洞庭湖传来阵阵风涛声。   如果这时人有来打扰他,他的结局将极为悲惨。一个黑影,鬼魅似的出现在对面瓦砾遍 地的天井里,站在那儿不言动,风吹起袍袂发出隐隐振衣声。   他正受到彻骨奇痛的煎熬,但不能有任何轻微的声息发出,不管是敌人或者朋友,他都 不能让人发现他在此地。这时的情势,与往昔被人打击经脉舒张而产生的痛楚不同,那时的 情势需人照料,这时他必须一切靠自己了。   第二个黑影从北面疾射而来,好高明的轻功提纵术,但见黑影冉冉而至,脚下声息毫 无。   “是白老吗?”后到的黑影止步问:“兄弟迎接来迟,恕罪恕罪。”   “好说好说。”白老的语声像鸦噪般刺耳:“这时的情势如何?能控制得住吗?”   “完全在咱们的控制下,双方都进行了几次试探性的袭击,咱们的胜算有七成。”   “南天一刀藏身在何处?在罗家?”   “不在罗家,罗家是由洞庭一鹤坐镇。”   “好,黄老,明晚就先向洞庭一鹤开刀。”   “也好。白老,蒲老哥呢?”   “他随后赶来,明天可能抵达。”   “这地方是兄弟指定外圈朋友聚会的地方,黎明会齐。破晓袭击南津港罗家的客栈,那 是罗老二浪里蛟接待三湘来助拳朋友的招待所。捣散了那地方,可收杀鸡警猴的示威效果。 这些小事,就由毒箫几个人去办,绰有余裕。兄弟这就领老哥你去秘室安顿,走吧。”   “好……唔!黄老,你嗅到腥味吗?”   “从南面的残壁附近飘来的,不但腥,还有臭。”   “唔!很怪,另有一种好像是药味。”   “药味?找找看。”黄老说,举步欲行。   “算啦!这种腥臭怪怪的,令人作呕倒胃口,走吧。”   谭正廷浑身的肌肉都在抽搐,汗如雨下,粘粘的猩红带青的汗液又腥又臭,下身淋淋漓 漓一踢糊涂。   他是清醒的,痛楚令他的神智比任何时候皆清醒,一听黄老要找药味的来源,只急得心 神一紧,几乎昏厥。   那淡淡的药味,是从他口中散发出来的。   五更将尽,穿劲装带刀剑的人陆续到达,先到的人,在井四周各找地方坐息。   他嗅到了熟悉的芳香,那是月仙子和凝香仙子身上散发出来的。   有几个人嗅到了腥臭味,所以避开他藏匿的地方,无形中减少了对他的威胁。   东方发白,二十八个黑影离开了废屋,只留下两个人,警戒这处聚会的地方,因为这里 也是袭击后的会合处所。   他一直就不曾发出丝毫声息,忍受痛楚的毅力十分惊人,直至五更三点,痛楚的浪潮方 徐徐消退。朝霞满天,天终于亮了。   在废屋戒备的两个人,皆年约四十出头,一佩刀一佩剑像貌凶猛面目阴沉,骠悍之气外 露,一看便知是孔武有力、内外交修的高手。   佩刀的大汉从废屋的右面绕过来,鼻翼掀动似有所觉,止步向对面坐在断墙上的佩剑大 汉说:“志豪兄,这里面恐怕真有一条死狗,但死狗怎么会带有药味?”   “不是死狗,是死鱼腥味。”佩剑大汉说:“真怪,怎么会有人把死鱼丢在此地?这里 距湖边并不近呢。”   “决不是死鱼臭。”   “你知道个屁。”佩剑大汉大声说:“这几天吃鱼吃得发腻,死鱼就是这种臭味。”   “我不信,我来我找着,闲着也是闲着。”   “我看你是疯了,要不就是逐臭之徒。”   “我就是对那若有若无的药味生疑,也许这鬼地方生长着什么奇药呢。”佩刀的人一面 说,一面循腥臭味飘来的方面寻找。   终于,找到了堆叠放置的稻草。   丢开十余束稻草,大汉吃了一惊。   “是死人!”佩刀大汉退出丈外叫。   “死人?”佩剑的志豪兄说:“你害怕?你没见过死人吗?”   “晦气。”佩刀大汉向后退。   谭正廷不是死了,而是睡着了。他赤着上身,猩红而带青斑的浓调汗垢,把他的身躯染 成可怕的颜色,身上更散落着一层稻草屑,难怪佩刀大汉把他看成死尸。   半个时辰过去了,朝霞渐淡,天色大明。   “志豪兄。”佩刀的大汉向同伴叫:“他们该回来了吧?你想,他们顺利吗?”   “杀一些二三流人物,还耽心是否顺利?废话!”佩剑的志豪兄撤撤嘴:“大智兄,你 恐怕对自己都失去信心了。”   “话不能这样说……咦!那尸首好像在动。”佩刀的大智兄讶然惊叫。   “呸!你是见了鬼啦!你看到尸体动了?”   “风吹动的吧?”   “不可能的,风不大呢。唔!我过去看看。”   “小心尸变!”佩剑的志豪兄悚然地说。   “我从来就不相信尸变回煞一套鬼话。”佩刀的大智兄跳下断墙,向二十步外谭正廷安 睡的地方走去。   谭正廷疲劳过度,睡得正沉。   大智兄拾了一根断木条,左手掩往口鼻,慢慢走近,慢慢伸出木条,戮戮谭正廷的胸 口。   谭正廷一惊而醒,睁开一双布满红丝的大眼。   大智兄吓得魂不附体,大叫一声,丢掉棍扭头便跑。   “大智兄,怎么啦?”远处的志豪兄惊疑地大叫。   “尸变……”大智兄失魂般奔到。   “尸变?这……”   “真的,那……那死尸睁……睁开眼、冲我咧……咧嘴笑,可怕……”   “不会吧?这……哎呀!老天……”   谭正廷缓缓站起,真像个浑身血污的死尸。   “快找扫帚。”大智兄战栗着说。据传说,扫帚可以将尸变拨到。   “咦!尸体在走路,不是跳的?”据说尸变因腿部已僵,追逐阳气是用跳的。   谭正廷懒得理会两位仁兄大惊小怪,大踏步走向凌乱的后院,院中有一口井。城外的井 水位高,不像城里吃水要到城外挑湖水。他拾起一只破陶缸,舀井水往头上倒。这附近没有 民居,更没有妇女经过。他干脆脱光,痛痛快快大洗特洗,最后把长裤洗净绞干再穿上。   这一切皆在沉静中进行,两个武林高手站在三十步外的短墙头眺望,终于看出不是尸 体,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赤条条地洗澡。   洗毕,他往回走,一面走一面伸展手脚活动筋骨,回到先前藏身的地方,从碎砖堆中取 出藏妥的上衣,往肩上一搭,方正式向在十余步外,满脸惊疑的两个人挥手打招呼。   “喂!两位早。”他欣然叫,洗过冷水澡后疲劳尽消,精神抖擞。   “你……你到底是……是人是鬼?”大智兄惶然问。   “哈哈!太阳快升出东山头啦!如果我是鬼,鸡啼以后还能出现吗?”   “你……”   “在下谭正廷。”   “哎呀!我知道你。”大智兄恍然。   “毒箫、鬼手、妙判、风尘双艳仙,都知道我。”   两人跳下墙,向谭正廷迎去。大智兄仍有戒心,脚上走得慢,而且手按在刀靶上,随时 可能拔刀对付僵尸。   “你在这里搞什么鬼?你不是住在东湖客栈吗?”大智兄戒备着问。   “下午出城有事,赶晚了一步城门已关,只好借这里住一宿啦!该回城找食物填五脏庙 了。”   “你这小子吓了他一大跳,你……”   “两位,附近共有七个人,身手高明得很,青天白日他们悄然接近合围,两位难道就一 无所知?”他摇摇头笑笑:“希望你们的人能及时赶回来,不然……你们逃不过他们的毒 手。”   “这附近有七个高手!”大智兄举目四顾,意似不信:“恐怕你是见了鬼了。”   附近全是矮林、荆棘、野草、断壁颓垣,不要说藏七个人。上百人藏匿也不易被发现。   “不信立可分晓,他们要出来了。”他微笑着说。   “胡说八道!没有人能接近至百步内而能逃过在下的耳目,这附近只有鬼而无活 人,……咦!”   右方不足二十步。荆棘丛中升起一个穿黑劲装的人影,背系长剑,一双鹰目冷电四射。   “你们的人不会回来了。”黑衣人阴森地说,举步接近:“南津港客栈有如死亡陷阱, 去的人有去无回,你们不用等他们撤回来了。”   志豪兄与大智兄脸色大变,受到相当程度的震撼。   四面八方人影闪动,快速地接近形成合围,把废屋围住了。   “你果然是他们的人。”黑衣人走近向谭正廷阴森森地说:“谭正廷,尹五爷对待你并 不冤。”   “哈哈哈哈!”谭正廷仰天狂笑:“尹五如何对待我,我会以牙还牙同样回报他,而你 们助纣为虐的罪行,也将受到惩罚,莫道苍天无报应,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们等着吧。我谭 正廷是谁的人无关宏旨,问题是在下得好好盘算,该用何种手段向你们讨公道。”   这是他第一次用这种口吻对人说话,第一次用这种强硬态度与人打交道,第一次说出带 有浓浓江湖味的话。   而他镇定从容的举动,也令所有人的惊疑。他泰然自若地披上外衣,把一头湿淋淋的头 发挽成一个懒人髻,一举一动从容不迫,似乎四周那些武林高手并不存在。   黑衣人不再理会他,向同伴挥手叫:“先把这两位仁兄毙了。再等其他前来会合的漏网 之鱼,上!速战速决。”   小人物打群架,没有什么规矩好讲的。四名大汉单刀出鞘,首先形成合围,然后两个持 护手钩的大汉,从正北方向并肩冲入,要将志豪大智两位仁兄分开冲散,再围攻而歼。   “铮铮铮……”兵刃交击声暴起,八个人缠斗成团,六比二,双方势均力敌,人数多的 一方并未获得优势,表面上看人数多的一方声势比较壮大些而已。   为首的黑衣人始终监视着旁观的谭正廷,剑已握在手中,谭正廷悠闲自在地穿上外衫, 对暴乱的恶斗无动于衷。   “谭正廷。”黑衣人向他沉声说:“你是本乡本土的人,勾引外人吃里扒外,哼!你知 道本乡的人,要怎样对付你吗?”   “除了山下洪家的洪淑华姑娘,没有一个人把我谭正廷当作本乡本土的人。”他一面系 腰带,语气毫不激动:“我已经不打算重整家园,我要把岳州弄成干干净净的地方,让那些 纯朴善良的乡亲居住。阁下,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要把我活埋、分尸、剁碎了喂狗,对不 对?”   “哼!一点也不错。”   “那么,你想知道我要怎样回报你吗?”   “哼!你……”   “我不活埋你,不分你的尸,不把你剁碎了喂狗,我要你后悔八辈子。”他凶狠地说, 大踏步向对方走去。   黑衣人一怔,然后勃然大怒,看他赤手空拳大刺刺地往剑前闯,这岂不是存心找死吗?   “该死的东西!”黑衣人愤怒地咒骂,一剑刺向他的左肩井。   他左手一抄,锋利的剑身被他扣得牢牢地,笑笑说:“剑如果被你抽动,我的手报废, 抽不动,你的人报废……好!”   黑衣人十分聪明百分机警,剑被肉掌扣住便知大事不妙,如果对方没有十成把握,怎敢 用肉掌扣剑?因此立刻放手丢剑,贴身抢入双手齐攻,右拳力道千钧,重重地捣在谭正廷的 小腹上,左拳接着及体,反应之快,无与伦比,这该是最正确最及时的反击,不作徒劳的抢 夺兵刃,而用拳脚乘隙攻击;高手的拳脚通常比兵刃更具威力,更为致命。   可惜,拳像是击在强韧无比的皮面上,一着体力道自散,还来不及有所反应,脑袋便被 谭正廷一把抓住了,五指像具有无穷力道的大钢爪,整个脑袋瓜痛得麻木不仁,头脖受不了 凶猛可怖的沉重压力,狂叫一声,趴下了。   “我不杀你,我要你传活。”谭正廷说,信手将剑丢掉:“让你一辈子记取今天的教 训,一辈子忏悔你所做的事,滚!”   从此,这位仁兄的脑袋永远歪在右肩上,左手永远失去了活动能力。   不远处围攻两个强敌的六个人,有两个受了伤,两个强敌也浑身浴血岌岌可危。黑衣人 的凄厉狂叫声,把激斗中的人吸引过来了,就在黑衣人被推倒的刹那间,两把单刀已狂风似 的抢到,刀山临头。   --------------------------------------------   天马 扫描,bbmm,孤独书生 OCR, 旧雨楼 独家连载 旧雨楼·云中岳《草泽潜龙》第二章 龙游浅水——“还我本来” 云中岳《草泽潜龙》第二章 龙游浅水 还我本来   谭正廷一声长笑,身形疾闪;斜身一腿疾挑,踢中一条挥刀的手臂,再人如猛虎,回头 反扑,右手一伸,从刀旁切入,一掌削在另一人的右肋下。   说快真快,刹那间的接触,也在刹那间结束。   “啊……”两个人几乎同时狂叫着退出丈外,虽则他们被击中的时刻有先有后。   谭正廷拍拍手,沉下脸说:“我谭正廷要逐一铲除你们,直到我满意时为止。快滚!在 我起意杀死你们之前滚出我的视线外.”   两个家伙的刀都断了,一个右手肘骨碎裂,一个断了四条肋骨,居然受得了,踉跄而 遁。   七个人废了三个,另四个也有两个负伤,被谭正廷的神勇吓得胆裂魂飞,怎敢再自寻死 路?呐喊一声狼狈而逃。   志豪兄与大智兄两人受伤不轻,腿部被护手钩钩伤的伤口相当严重,行动已经不便,更 无力追击,两人收了刀剑,向谭正廷走去。   “谭兄,你……你用什么法宝把他们吓……吓走的?”大智兄喘息着问:“在…在下听 到狂叫声……”   “扮僵尸。”谭正廷笑笑。“记得你们两位第一次看到在下时,也吓得心惊胆跳,没错 吧?”   “看来,怕鬼的江湖人不止我一个。”   “为人不做亏心事,就用不着怕鬼。”谭正廷的活带有浓浓的讽刺味:“快走吧,老 兄,昨晚你们是失败了。”   当谭正廷出现在东湖客栈时,引起的骚动是可想而知的。   他毫不以为怪,写意地吃了一顿丰富的早餐,然后回房睡觉养神。他告诉店伙,任何人 都不许打扰他。   午后,他重新出现在食厅。他现在的气色,与往昔完全不同了,有了极为明显的转变, 笑容依旧,但神情是自信、满足、豪迈,与往昔落魄归人的倒霉像判若两人。   叫来了酒菜,他慢斟浅酌等候大事发生。那三位被废了的仁兄,应该把他的口信传到 了,心怀鬼胎的人,一定会来兴师问罪的。   午间的食厅食客有限,如果有,那一定是在岳州有事羁留的长住旅客,而这一类旅客为 数不多,偌大的食厅,二十余张食桌仅六张有人,人数不足二十名。   旅客们不知道将有事故发生,但店伙们不安的神色极为明显。   第一个踏入店堂的人,是一而再受到挫折的神拳罗威罗大爷。这位爷近来真是霉运当 头,白虎星照命,倒霉透顶,几次出事,就没有一次占得了上风。   对付谭正廷,这位爷自信定可占得便宜。   五名打手跟在罗大爷身后,都带了刀剑。   来者不善,罗威本来就没有善来的打算,气虎虎地往谭正延的面前一站,双手叉腰有如 猛虎发威,隔着食桌吹胡子瞪眼睛。   “谭正廷,你给我站起来回话。”神拳罗威的嗓门像打雷“你是替老龙神来探路的奸 细?你这吃里扒外的混帐东……唉唷……”   随着叫声,这位大爷踉跄后退,几乎撞翻了身后的一张食桌。口中,塞着一只汤汁淋淋 的花鱼头。花鱼是岳州人对鳜鱼的称谓,洞庭的鳜鱼真像粤东海中的石斑鱼,鱼身淡金色, 黑斑明显,鱼头的硬度,决非其他淡水鱼类所能企及,两斤重的鱼,鱼头足比拳头大,强塞 人口中,那滋味决不会鲜美可口。   鱼头是从谭正廷的筷子上飞出的,快逾电闪,骂得正痛快的神拳罗威即使看到了,也无 法闪避。   谭正廷推凳而起,脸一沉,绕桌侧大踏步向神拳逼进,虎目中杀机怒涌,煞气逼人。   一名打手本能地伸手拉阻,要从中插入。   “劈啪”耳光声清脆震耳,打手仰面便倒。   “你骂得很痛快是不是?”谭正廷逼近刚站稳,刚将鱼头吐出的神拳罗威面前:“阁 下,你也未免太狂了,连你师父洞庭一鹤翟道常,也不敢在谭某面前放肆,瞎了你的狗 眼!”   他这几句话,把全食厅的人吓了一大跳、那四位本想拔刀动手的打手,真被吓了一大 跳,拔刀的手僵住了。   罗家三兄弟拜师君山洞庭一鹤门下,洞庭一鹤的师兄双绝秀士季德甫,两人受艺于武当 俗家门人,誉满武林的武当高手入云龙吴真。入云龙是老一辈武林八大风云人物中,排名第 三的高手中的高手,声威满天下。   洞庭一鹤与双绝秀士的江潮声望,也是高高在上的,在武林有他们崇高的地位,连门人 三湘剑客也在江湖出人头地。而现在,谭正廷居然说连洞庭一鹤,也不敢在他面前放肆,如 果这些话不是吹牛,那还了得?   神拳罗威大概为了吐鱼头吐得昏了头,也许真的并未听清谭正廷的话,急怒攻心浑忘一 切利害,一声怒吼,拳发似雷霆。   谭正廷根本不理会攻左肋的大拳头,右手疾闪,可怕的耳光声震耳欲聋,四记正反阴阳 耳光快得不可思议,响声似乎在同一瞬间传出。   “啊……”神拳罗威狂乱地叫,眼前星斗满天,仰面便倒,却被谭正廷劈胸一把抓住上 带,幸未倒下。   “你们罗家才混帐,男男女女全混帐。”谭正廷的嗓门也大得惊人:“阁下,你知道混 帐两字的恶毒意思吗?你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有崇高的身份地位,居然用这种恶毒的话骂 人,我要你永远永远后悔……”   “住手!”厅门口传来沉叱声,及时阻止谭正廷扭掉神拳罗威的耳朵。   来了三个人,快速地抢入食厅,领先的是罗二爷浪里蛟罗远。   罗二爷已着清乃兄的狼狈像,惊骇的神色极为鲜明,抢至切近,却不敢出手援救乃兄。   神拳罗威已完全失去挣扎的力道,双颊红肿,脸已变了形,似乎连站立的力道都消失 了。   “又是你,罗二爷,好像你的右膀不得事啦!”谭正廷嘲弄地说:“月仙子的执扇,可 不是你这种气功火候仅有三成的人所能挡得住的。你有何高见,不会是你兄弟联手,把我谭 正延活埋在食厅下吧?”   “谭正廷,放下家兄,咱们谈谈。”浪里蛟沉静地说,隐在肋后的手杖已暗运真力。   “谈什么呢?我谭正廷没有什么好谈的,你已经逼迫在下一次了,不会有第二次,你最 好自爱些。”   “放了家兄……”   “抱歉。恕难应命。”他断然拒绝:“令兄带了大批爪牙公然行凶,语出恶毒,他必须 受到惩罚。”   “大胆!你……”浪里蛟不知道刚才所发生的变故,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土豪嘴脸不 自觉地露出来了。   “砰噗!”谭正廷给了神拳两记重击,把神拳击倒在地,一声长笑,伸手急抓浪里蛟的 领口,完全是村夫俗子打架的恶劣手法。   浪里蛟勃然大怒,右手一拂,蟠龙手杖猛拂抓来的大手,志在必得。   谭正廷更快,大手一沉一抄一勾,奇准地抓牢了手杖,同时起左脚反击。   大笑声与浪里蛟的惊叫声齐发,浪里蛟身形倒飞而起,翻越一张食桌,砰一声大震,跌 倒在后一张食桌上,一阵怪响,食桌被压坍,长凳被震倒。   两个随从的手刚落在分水刀的刀靶上,尚未拨出,打击已猝然光临,谭正延用夺来的蟠 龙手杖左敲右击,两随从的右肩尖骨碎肉陷,狂叫声中,扭身摔倒。   “还有谁再动爪子?”谭正廷轻拂着蟠龙手杖,瞥了神拳罗威几个没有受到打击的打手 一眼。“拔刀吧!在下奉陪。”。   浪里蛟右胯骨近腹处挨了一脚,虽已运功护体,仍感内腑如裂,浑身两百多根骨头好像 都崩散了,吃力地爬起,摇摇晃晃嘎声说:“你……你打……打得好……”   “本来就好。”谭正廷将蟠龙手杖往对方脚前一丢:“下一次,决不会这样便宜你。就 算你们这次胜得了老龙神,并不见得幸运,因为还有我谭正廷这一关,这一关你们是过不了 的,信不信由你,你最好是相信。你们走吧,不要打扰在下的酒兴。”   说完,他回到食桌坐下,取壶斟酒,似乎刚才并未发生任何事,千紧万紧,吃食要紧。   打手们怎敢再自讨苦吃?架起神拳罗威兄弟俩,狼狈而遁。店伙不敢阻拦,生财家具被 毁只好认了。   酒足饭饱,他回房拾掇行囊,在店堂结帐,背着行囊出了南泽门,消失在城外的郊野。   就在他离店后不久,巡捕光临东湖客栈,但扑了个空。尹五爷终于横定了心,利用官府 出面保护自己了。   夜来了,夜是属于江湖人的。   尹家在仁德坊,却是冷冷清清。原来尹五爷心中有鬼,回东乡枫桥老家躲避去了,因为 城内不安全。仁德坊大宅庭深院广,房舍并立,一两百人也防止不了夜行人入侵,任何地方 都可以接近。枫桥老家却不同,古老的农宅三进两院地方不大,防守容易,可以把长工佃户 都派上用场,护院打手集中起来运用,小股土匪也休想越雷池半步,地底秘室可说安如泰 山。   尹宅北面的里余就是枫桥镇,也称枫桥堡。宅位于尹家的田地中心,四周水田中禾苗欣 欣向荣,只有一条小径贯连入城大道,想接近的人难以遁形,想利用水田接近,决难逃过警 哨的耳目。   神拳罗威与尹五爷是连襟,罗威被谭正廷打得半死,尹五他当然知道不妙,逼着罗家派 人保护尹家的安全。罗家正忙得不可开交,凶狠的搏杀已在城外展开,双方互有胜负,人根 本不够用,哪能兼顾尹家?在谭正廷未显示实力之前,尹五爷志得意满,没将谭正廷放在眼 下,用不着罗家派人帮忙,现在情势逆转,亟需得力的高手助阵,要死要活硬逼着当家的三 湘剑客派人。   二更天,天宇中众星朗朗。一个黑影背着手,踱着方步从大道折入至尹家的小径,脚下 从容,神色悠闲。   走了半里地,前面小径右侧的一株大树下,踱出一个穿长袍的人影,慢慢踱至路中央, 挡住了黑影的去路。   黑影是谭正廷,打算与尹五爷暗中结算。他发现了挡路的人影,但神情更为镇定从容。   终于,两人面面相对。   “是谭正廷吗?”挡路的人影问:“在下有事请教,请留步。”   “不敢当。”他冷冷地说:“有话你就说,何不把两旁潜伏候机的朋友,请出来大家谈 谈?”   挡路的人仔细察看他全身,他两手空空,紧身的天蓝色劲装掩藏不了任何兵刃,腰间除 了一个百宝囊和一束长索之外,没带有兵刃。   “老夫不希望他们参与。”挡路的人说:“尹五爷不是江湖人,你如果用江湖人私行了 断的方法……”   “你们这些人好可怜。”他抢着说:“尹五不是江湖人,却有你们这种无聊江湖人替他 撑腰助恶。我郑重的告诉你……”他的声音提高了三倍:“天下间公断如果能了断天下不平 事,世间便不会有冤屈的事发生,世间也就不需要你们这种所谓白道武林人物,你们早就该 埋在土里或者供上神案了,刀剑可以毁弃,天下间的人也用不着练武了。你凭什么在谭某面 前说这种活?你替尹五出头,是不是私了?嗯?说呀?岂有此理。如果你反对私了,为何联 了狐群狗党在此地拦截?你为何不报官,让官府派人来保护他?说吧!如果你说得有道理, 我饶你,我这人是很讲道理的。哼!等在下查出家叔出事的经过内情,我告诉你,我可以向 你保证,肝脑涂地的将不知有多少人,我说话算数,理直气壮,说到做到。目前在下尚未获 得确证,所以迄今为止,尚无血案发生,给予罗家兄弟的小惩戒,只是回报他这几田虐待在 下的利息而已。等在下查出陷害家叔的内情,哼!洗净你们的脖子准备挨刀吧,在下绝不会 饶恕你们这些卑鄙无耻率兽食人的畜类。”   这一番讽刺怒骂、沉重刻毒的话,把挡路的人骂得脸上挂不住,也激怒了附近潜伏的武 林高手,共出来了六个怒不可遏的人。   “阁下,你也未免太狂了。”最先从田埂中掠到的黑影说:“在季前辈面前,你居 然……”   “哈哈哈哈……”谭正廷狂笑,指指挡路的人:“原来阁下就是浪得虚名的字内四奇之 一,以爪功天龙爪与生花妙笔享誉江湖的双绝秀士季德甫。据在下所知,你那天龙爪从来就 没用在正正当当赚钱养家上,你那生花妙笔,也从来没有写过字画过画,你这一辈子不可能 有什么艺林传世作品……”   “狂徒无礼……”刚才发话的人怒吼,狂妄地冲进戟指便点,攻取七坎大穴无畏地从中 宫突入,快如电光一闪,不但快捷而且力道奇猛,认穴奇准。   “该死的东西!”谭正廷咬牙叫,左手已抓住了对方的手,对方的手掌在他强劲的抓握 下有骨碎声传出。   “啊……”对方发出可怖的号叫声,跌伏在他的脚前。   “你下手好毒,但我饶你,滚!”谭正廷说,手一抖,对方庞大的身躯斜飞而起,一声 水响。飞落在两丈外的稻田中,浑水四溅。   双方接触大快了,谁也无法插手援救。   双绝秀士晚了一步,同伴被摔出方接近谭正廷。   一声冷叱,谭正廷迎上右手一伸,来一记最平凡的云龙现爪,无畏地切入正面进攻,上 抓五官下带胸口,招式狂妄己极。   这是善用爪的人强而有力的进攻很招,分明是针对双绝秀士的绝学天龙爪而发的挑战性 攻击。   双绝秀士已另无抉择,谭正廷的攻势太快太猛了,大喝一声,双爪一抬,愤怒地一合, 要硬接来爪。   上当了,谭正廷的爪是诱招,猛地一振,无穷强劲的力道硬将双绝秀士向中聚合的一双 大爪崩开。   双绝秀士大骇,感到谭正廷的手臂碑爪像是铁铸的,振的力道似乎并不怎么强韧,但触 手时有如炽红的烙铁,有一股触手如烙,震撼全身的神奇怪力,把自己所发的劲道完全引散 吸收,本能地退缩收爪。   一切反应都来不及了,辟啪两声暴响,双颊各挨了一击,阴阳掌快得有如电耀霆击。接 着胸口一紧,被巨大的、无可抗拒的力道抓起、摔出、飞抛,砰一声向前栽跌两丈外。本来 已眼前发黑,这时更被掼得昏天黑地,耳听同伴们骇然惊呼,更清晰地听到谭正廷直震耳膜 的语音:“天龙爪如此而已。站起来,阁下,把你的生花妙笔掏出来,在下要看看你这位乡 亲笔上功夫有何惊世绝技,看看你凭什么敢担当尹五的司命保护神。”   谭正廷这一手出神入化的强攻绝技,把其他几个人吓得脊梁发冷,胆战心惊。。   双绝秀士晕头转向地挣扎击起,面对着谭正廷高大的身躯不住发抖,一双手十指更是抖 得利害,用变了嗓的声音失魂般叫:“你……你你……”   一个黑影大概看谭正廷没带兵器有便宜可检,铮一声拔剑出鞘。   “谁要用兵刃招呼,在下要他永远永远后悔。”谭正廷转脸向拔剑的人凶狠地说。“卸 一手一脚一耳一目,决不容情。”   拔剑的人打一冷战,僵住了。   “传……传说中的大……大罗天手!”双绝秀士终于可以说出清晰的话来:“你……你 是浪……浪子谭……谭彬……”   武林高手中,空手入白刃的技击术并不稀奇、眼明手快躲避得法,加上揣摸敌方神意的 经验,徒手搏刀剑并非难事。内家气功火候精纯的人,刀剑难伤也平常得很。而江湖上传说 浪子谭彬的绝学大罗天手,却是可令对方发出的力道在刹那接触中消失,连脱身的力道都无 法保留的神奇绝技,除了任由宰割之外,毫无抗拒的能力。   双绝秀士名列宇内四奇之一,盛名之下无虚士,武林地位高高在上,天龙爪罕逢敌手, 对方如被天龙爪沾身,不被擒也将被摔得半死,比沾农十八跌更神奥更霸道。对手将像被八 爪鱼缠住一样,万难挣脱任由宰割。而今晚双爪齐出,反而被谭正廷揍了耳光再摔飞两丈 外,要是谭正廷想要他的命,恐怕那两耳光就足以拍碎他的脑袋,用不着费神把他摔飞了。   “我给你们十声数送行。”谭正廷不承认也不否认身份,“声落而仍落在谭某的视线 内,废了手脚决不容情,一!二……”   “谭老弟……”双绝秀士吃力地急叫。   “三!四……”   首先便有两个黑影转身飞奔,快如劲矢离弦。   “五!六……”   所有的人都跑了,只剩下双绝秀士孤家寡人啦!   “七!八……”谭正廷一面叫数,一面阴沉沉地向双绝秀走去,阴森森的杀气,罩住了 浑身发抖的双绝秀士,想走已不及了。   “九!十!”   双绝秀士的生花妙笔吐出袖口,而谭正廷的大手亦已伸出。   妙笔吐出,便落入谭正廷的大手内无法动弹。   “手下留人!”叫声及时传到。   谭正廷的左手,已搭落在双绝秀士的右膀上,神奇的无法抗拒力道,已将双绝秀士的护 体神功逼散了。   黑影疾掠而至,在丈外止步。   “宇内双残已把南天一刀的朋友们,屠杀得所剩无几了。”孤叟公羊化及的语音犹有惧 意:“为贵乡亲留一分情义吧!杀他不如让宇内双残去杀。”   “也好。”谭正廷放手后退:“宁教他无情,不可我无义,虽则他们对我这个乡亲既无 情也无义。”   “你不助老朽去阻止双残屠杀吗?”孤叟问。   “怪事,小可为何要阻止?”   “你……”   “我又怎么啦?双残虽然残忍得不是东西,但他们决不会残杀安份守己不做强梁的人。 老伯,你不认为杀掉这些凭武功称豪道霸、以武犯禁、欺凌弱小的强梁,不是有益世道人心 吗?哈哈哈哈……”   长笑声中,他身形破空疾射,眨眼间便已远出百十步外,有如电火流光一闪即逝。   “老天爷!”孤叟悚然叫:“他一定是浪子谭彬。季德甫,你最好带着所有的三湘武林 子弟,加快脚步逃离岳州城,免得被双残和老龙神屠杀得精光大吉,浪子谭彬也不会轻饶你 们,走吧!”   “公羊前辈。”双绝秀士恐惧地说:“尹瑞昌五年前谋夺谭伯年的产业,事后晚辈的师 侄们根本不知道风声,还是这几天……”   “你算了吧!老夫决不相信你那些师侄又聋又瞎。”孤叟嗤之以鼻:“任何稍具常识的 人,皆不会满意这种有悻常情的答复。尹五与令师侄罗威是连襟之亲,尹家的打手护院。有 一大半是罗家的徒子徒孙,要说罗家不知道这事,大概只有白痴才肯相信。你快回去救死扶 伤吧!我老人家不配过问浪子谭彬的事,保重了。”   “公羊前辈……”   孤叟已消失在小径的远处。   远处尹宅突然传出群犬的狂吠声,接着人声鼎沸。   双绝秀士长叹一声,懊丧地喃喃自语:“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尹五,我已经无能为 力,顾不了你了。”说完,怆然举步觅路返城。   尹宅中,谭正廷弄来一根大铁棍,见物就砸,见人就打,在狂笑声中八方穿掠,三进院 的大宅中鬼叫连天,墙角、庭柱、屋面、门窗、屋檐……凡是铁棍所及的地方,无一幸免, 没有人挡得住他,铁棍一搭一挑之下,那些护院和打手必定被挑飞跌得头破血流。足足闹了 一个更次,尹宅已是人仰马翻,屋坍墙塌鸡飞狗走。所有的打手护院,几乎没有一个人是完 整的。所幸的是,不需要办丧事。   次日一早,尹五爷逃入罗宅避祸。   而在谭正廷袭击尹宅的前一个时辰,洞庭十县的精神领袖人物南天一刀曾永德,与一众 助拳的三湘武林高手,在南津港栈房聚会处,受到老龙神一群高手猝然袭击,人从水中乘小 船接近,登岸便直捣中枢,双方死伤甚众,天南一刀的人损失最为惨重,死了三成以上,伤 的已超过五成,几乎全军覆没。   南津港并不因昨夜的罗家栈房大屠杀而冷落下来,正当的商旅根本不理会这起武林血 案,往来的船只依然抵埠离埠,杀人放火的事与普通百姓毫不相干。   丽日高照,湖水波浪汹涌。这几天,大江倒灌入湖的春汛已把湖水染得成了稀米汤色, 过几天,该是风大水涨,网捕浮头鱼(小银鱼)的季节了。   亭中心的石桌子,摆了五个荷叶包菜肴,一只巨型酒葫芦,一个酒碗一双筷。谭正廷大 马金刀地坐在一旁,一面喝酒一面观赏湖景。   码头方向,出现了几个人影,正沿湖畔向望湖亭走来,远在百步外,其他的人留下,只 有一个人往前接近。   他继续喝酒,懒得理会。   来人到了亭外,讪讪地说:“老弟台,可否让我进去?”   是三湘剑客罗广,气色差极了,腰部鼓鼓地,里面定然裹了伤巾,走起路来已可明显看 出步伐虚浮。   “我不希望看到你,你明白吗?”他冷冷地说:“你这种前倨后恭的嘴脸,很令人受不 了。”   “老弟……”   “你一定要扫在下的酒兴吗?”他不悦地说:“好,我让你。我这人是很讲理的,从不 以豪强姿态欺凌弱小,这里是大众可来的地方,在下无权禁止阁下光临,在下走总可以 吧?”   他从脚下取出食篮,动手收拾食物。   三湘剑客长叹一声,知趣地退走。   他不走了,继续喝他的酒。   换了两个人替代三湘剑客,到达亭外正欲举步入亭。   “在下对你们这些人烦透了。”谭正廷狠盯着亭外的两个人说:“留些精神应付老龙神 今晚的袭击吧,你们根本不需耽心在下乘人之危浑水摸鱼,不客气地说,你们还没有抵挡在 下的力量。”   “在下曾永德。”那位年约花甲精神矍铄的人说:“三湘武林大劫……”   “在下不过问什么大劫,我谭正廷目下烦得很,十年离乡浪迹江湖,连家都失去了。” 他抢着说:“曾前辈,不要为在下的无聊事分神,在下郑重向前辈保证,决不乘火打劫,不 介入你们与老龙神的纠纷。这几天都是你们的人来找我的麻烦,打也让你们打了,骂也让你 们骂了,但我仍然容忍,你们应该满足了才是。你们自己闯的祸,必须自己承担起来,尹五 谋夺在下的产业,所以在下只找他,旁人如果逞强介入,祸福他自己负责。在下的态度已经 表明了,你们也可以放心走了。”   “老弟,冲乡亲情谊……”   “你们谁把我谭正廷当作乡亲了?你说这种活不感到惭愧?”他截断了南天一刀的话: “曾前辈,你再不走,在下可要得罪你了。”   另一位年约半百,手长掌大身材壮实,有一双令人害怕的阴森怪眼,冷笑一声接口说: “老弟,你到底是不是江湖一代奇人浪子谭彬?”   “你说是不是?你一定说不是,因为岳州人决不至于敢明目张胆谋夺浪子谭彬的产 业。”   “在下深有同感。”   “而且你有向在下挑战的念头。”   “这……”   “你就别客气啦!”他放下筷子离座:“如果你阁下的修为不比双绝秀士强三五倍,就 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在下答应你可以全身而退,你就不用客气放手拼死我这无名小卒啦!咱 们亭后的草坪见。”   他一不作势,二不用劲,就这样身躯平直地斜拨而起,速度并不快,像幽灵般上升、飘 退、落地,所立处,已在亭后的草坪中心,距亭心也在四丈外。   “来吧!在下候教。”他拍拍手叫。   南天一刀与中年人吓了一大跳,张目结舌似乎吓傻了。他这种骇人听闻的轻功,还没听 说过呢,人决不可达到这种境界,即使天下间的轻功绝顶高手起势前跃,也不可能远及四丈 之遥,只有鬼怪才能办得到。   “兵刃暗器,阁下可以任意施展。”谭正廷加以催促:“明攻暗袭悉从尊便。”   南天一刀还能沉得住气,中年人却浑身发抖,如见鬼魅般向后退,退了五六步扭头撒腿 狂奔。人是不能与鬼怪斗的,聪明人决不肯做笨事,不走才是天下间最笨的人。   南天一刀长叹一声,转身垂头丧气走了。   一个时辰后,远远地,出现洪淑华姑娘的身影。   他出亭相迎,微笑着说:“淑华,我猜,三湘剑客走投无路,请出你来做说客,对不 对?”   “不请我进去坐?”淑华嫣然微笑:“是这样的,洞庭一鹤找上了孤嗖公羊老头儿,带 了三湘剑客,到船场找上我爹,陪上千万小心,我能不来吗?”   “你来也没有用。”他让淑华人亭坐下:“岳州没有武林人,百姓小民一定活得更祥和 更平安。让他们自相残杀吧!武林人死光了,天下虽不至于就此太平,至少不比现在更 坏。”   “谭大哥,你难道不是武林人?”淑华笑问。   “什么叫做武林人?为何武林人要与常人有别?”他笑笑反问:“练武人平时练武强 身,离乱时保国卫家,决不是练来欺凌弱小的,恃强凌弱那是弱肉强食的禽兽行为,所以真 正练武有成的人,宁可吃亏让人一步。”   “所以你装疯扮傻,让他们狠揍以便名正言顺报复?”   “我还没有那么好的修养。”他苦笑:“不瞒你说,昨天之前,我决不能运功与人拼 搏,那将会冒极大的风险,很可能送掉性命。”   “为什么?”   “我体内蕴藏着一种歹毒掌力所遗留的奇毒,花了半载岁月,一丝丝一毫毫逐渐排出体 外,受到外力打击,奇毒聚而复散,毒势加剧,这就是我被那些地棍痛殴时,痛苦不可名状 的原因,也因此而耽搁我两天工夫余毒未能早早离体。”   “哦!你真是传说中的江湖奇人浪子谭彬了。”。   “是的。”他承认了。“我可以告诉你,十年浪迹江湖,我做的可是规规矩矩的行商, 赚了钱就作为海阔天空遨游天下的盘缠,所以获得浪子的绰号。想不到我这浪子倦游归乡, 几乎丧身在这些可敬的乡亲父老手上,真是莫大的讽刺。”   “谭大哥,我好难过。”淑华难过地说:“我也是你的乡亲,而且是儿时的玩伴,我想 帮助你,却无能为力……”   “不要说这些了。”他拍拍淑华的掌背:“我很感谢你,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恐怕他们 早就将我沉入湖底毁尸灭迹了。龙游浅水,虎落平阳;那时,我真的无力自保。受人之恩不 可忘,有生之年,我会报答你的。”   “谭大哥,我……我想求你……”   “你的意思我明白。”他双眉深锁:“按理,我不能拒绝你的要求……”   “我爹也算是武林人。”淑华迟疑地说:“老龙神的计划相当恶毒,他要消灭岳州的武 林人,把岳州划入他的势力范围,我爹也难逃他们的毒手。”   “我不许任何人在岳州兴风作浪。”他正色说:“老龙神如果敢动你洪家一草一木,他 将后悔八辈子。”   “我不能自私得仅为我家的安危求你周全,问题是老龙神并不需要在岳州屠杀三湘子 弟,他在其他地方仍可大开杀戒。尹五侵占你家的产业,他愿意加十倍赔偿……”   “目下谈赔偿言之过早,我必须查出家叔的下落……”   “令叔确是迁到长沙寄藉了,尹五发誓说并未谋害令叔,家父正着手查询五年船行船 主,以便查出载运令叔至长沙的船只,并派人至长沙所属各州县向官府查问,一定会有结果 的。罗家目下住着长沙的第一高手南衡居士李应龙,他拍胸膛保证可以在短期间查明令叔的 下落。尹五曾向三湘剑客罗三爷保证,如果他害了令叔,令叔有了三长两短,他愿意用命来 偿还。谭大哥,人不亲土亲,我求你为乡亲尽一分力,不要因为几个不肖的害群之马而令其 他的乡亲家破人亡。谭大哥,不看僧面看佛面……”   “淑华,我不要听其他的理由。”他为自己斟了一碗酒:“我只是为你而赴汤蹈火。回 去给他们说,老龙神的事了结,我与他们的事却刚开始,家叔如果有三长两短、他们最好赶 快迁居,逃到天涯海角,逃到我找不到他们的地方躲起来。”   “谢谢你,谭大哥。”淑华欣然紧抓住他的手:“不要喝了,你已经在这里喝了半天 啦!我不喜欢酒鬼,陪我回家好不好?”   “我不能送你回家,要去拜望老龙神,去晚了他不在,今晚上可就有人送命啦!”   “我陪你去。”淑华雀跃地说。   “什么?你以为是去游湖看风景吗?你……”   “浪子潭彬这块金字招牌,什么地方不能去?你到底带不带我去?你摆脱不了我的,我 跟定你了,小时候你不是常到我家的船场带我玩吗?”   “现在不是去玩……”   “至少我可以帮你呐喊助威,我的武艺不错呢,罗家三兄弟任何一个,一比一休想占得 丝毫便宜。”淑华半真半假地笑说:“你如果不教我防身的绝技,我要缠得你一天也不得安 宁,走啦!我来收拾食具。”   “你这磨人的丫头。”谭正廷苦笑。   午牌末,零落的尹家旧宅。   尹宅已不适宜居住,尹五爷带走了所有的打手护院迁至城内避祸,长工们更是害怕,走 了个精光大吉,整座大宅在天明后不久,就剩下三个硬被派留下来看家的老仆。接着来了一 批神秘客,囚禁了三个老仆,占据了尹宅,外来的人只许进不许出,谁也没料到尹宅藏有外 人。   踏入宅前广阔的晒谷场,场右的一株大树后踱出一个老仆打扮的人,大声问:“留步, 请问你们是……”   “请禀报贵当家老龙神。”谭正廷止步微笑:“浪子谭彬求见。专诚拜望。这位是敝友 洪姑娘。”   老仆吃了一惊,骇然问:“怎……怎能证明阁……阁下是……是浪子谭彬?”   “宇内双残应该记得区区在下,三年前在下与他俩在徐州曾有一面之缘。”   “请……请稍候。”老仆匆匆地说,匆匆奔向不远处的院门,竟忘了请客人入宅,却要 客人在外面等候。   不远处稻田中央,出现孤叟的身影。那地方空敞得很,真没有人料到会有人在内藏身。 老人家一阵急走,闪入晒谷场旁的一丛桑树下。   片刻,人群涌出,男女老少一大群。领先的是威镇大江南北,上起夷陵下迄苏扬的江湖 大豪老龙神黄兆吉。这位年已花甲的大豪长像威猛,暴眼金睛,花白虬须戟立,满脸横肉, 真象个龙头。右首两个人,左手装了铁假手的铁臂猿白怀协,与瞎了右眼的独眼灵官蒲仲 贤,两人不但身体有残缺,心肠更是残忍,所以号称字内双残。   其他的人有些是熟面孔,毒箫赵海、鬼手石彪、妙判田立本、江湖双绝月仙子、凝香仙 子……全来了。   “果然是你……”铁臂猿瞪大那双火眼金睛说:“你……居然没死在山西,没死在密宗 大印掌下……”   “老相好,我敢跟你打赌。”谭正廷笑吟吟地说:“你一定为了我的死讯,额手相庆举 杯祝贺,说不定大醉三日高兴得上了天。你不是与人交手时狂笑不已吗?今天好像你笑不出 来了,昨晚你与独眼灵宫杀了在下不少乡亲,这笔帐我等你两位仁兄算,只要把结果告诉我 就成。”   “你就是浪子谭彬?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幸会幸会。”老龙神傲然地说:“来来来, 咱们亲近亲近。”   “应该应该。”谭正廷含笑举步上前。“阁下是客人,一代大豪威震宇内,哪将我浪子 谭彬放在眼下?公然大举打上门来,谭某想不高攀亲近也不行啦!呵呵!”   两人相对而进,右手伸出了,要行把臂礼啦!   “啪!”一双大手接触,互扣对方的上臂,小臂贴实。这是军礼,也是江湖人表示亲近 的较劲礼,除非有一方认输,不然将会有一个人躺下来。   万钧力道骤发。脚是力之源,力得自大地,因此马步必须踏实,重心不偏不倚,人如离 开大地,即使另有物体支撑,也将减弱部份力道,所以练武人穿的是薄底靴,尽量减少支撑 的厚度。两人的腿部够粗壮,站好马步立地生根,劲一发脚下坚实的地面,立即出现龟裂的 痕迹。   “你上了年纪。”谭正廷开口发话,表示他并未运气行功:“在下……”   一声沉喝,老龙神突然变抓为推,想脱出纠缠,身躯下沉真力迸发。这一记反常的变 化,按理绝对可将谭正廷的手指震松滑脱,可将谭正廷推出丈外。   可是谭正廷五指如钩,不但没被震松滑脱,反前抓得更牢,而且如山劲道骤发,剧变突 生,随着谭正廷后发的吼声,老龙神被万钧巨力掀起,身躯离地力道乍消,砰一声被摔翻在 地,旁观的人发出惊骇的哗叫。   老龙神禁得起摔,一滚而起,手中多了一根一尺八寸的盘龙枪,金芒耀目,枪尖映日发 出眩目的熠熠光华,拉开马步准备进击。   谭正廷却不拉开马步,双脚平分屹立如山峙渊亭,双掌立下双盘手门户,一双虎目紧吸 住对方的眼神,用阴森森冷冰冰的语音说:“你这百步飞枪伤不了我,我将在枪飞射出套筒 的刹那间击倒你。在你的大拇指压下机簧的瞬间,我将比你的飞枪快万分之一忽。如果快不 了这万分之一忽,你将是胜家;反之,你输定了。”   老龙神不言不动,杀气似浪涛般向谭正廷涌去。   谭正廷保持原势,紧吸住对方的眼神。他身上每一条肌肉都是松驰的,随时可以突然将 真力聚于某一点迸发而出。生死关头,能修至这种境界,百万人中找不出三两个,他就是其 中之一。   相距仅一丈二尺左右,强劲的飞枪比箭更猛更快,枪离筒及体,肉眼很难看得到,时间 决不会多于一忽(一分的十万分之一)。这是说,谭正廷只有一忽之内的时间闪避飞枪。人 的体能有限,看到枪法离简,绝对无法闪避了,所以他必须知道对方何时压下机簧,从对方 的神意中下最正确的判断。   假使有人加入分他的心,他输定了。   而对方共有二十人之多,其中定然有知道其中奥妙的人出来帮助老龙神。他不能坐等这 种恶劣的致命情势发生,必须制造生机。   他护胸的手是左掌在前上,右掌在后下。右掌缓慢地、令人难觉得地回收,小指巧妙地 钩断了百宝囊的系带。   死一般的静。不远处的淑华姑娘,只感到浑身冒冷汗,像是暴露在严冷的冰窟里。   独眼灵宫与铁臂猿耳语片刻,铁臂猿迈出了第一步。紧张的气氛令人感到窒息。   老龙神的百步飞枪其实是劲弩,横行天下三十年从未失手过,在陆上可远射百步外,在 水中也可在十步内贯穿人体,死在这枝可怖飞枪下的高手名宿,数不胜数。   今天,老龙神真有点不安了,这一生中,老家伙从没见过这么镇静、难测、神秘的对 手。即使是那些真正的亡命,面对死亡也只有咆哮而没有镇静。而眼前的对手,不但异常镇 静沉着,而且眼神中充满自信。从容,有一股震慑人心的威严涌发在外,眼神中自信的强烈 程度,足以令老家伙心中发虚。   独眼灵官也跟在铁臂猿身后迈步而出,将打破均势。   淑华脸色大变,急叫:“你们干什么?”   突变立生,石破天惊。   谭正廷双手一动,身形微晃,百宝囊突然向下掉落。   枪离筒,八寸长的飞枪破空而飞,金芒一闪即至。   谭正廷不向左右闪,而是扭身向前扑倒、滑出。飞枪掠过他的左肩外侧,划开了了条血 槽。   生死间不容发,他躲过了致命的一枪。   老龙神大叫一声,被正廷抓住右足踝扭翻在地。   谭正廷先一刹那跃起,老龙神身形尚未转正。   “噗!”谭正廷跃起从天而降,右膝先向下沉有如万斤巨槌,从上面重重地下落,撞压 在老龙神的右肋上。接着右掌发似雷霆,劈在老龙神的前额上,有如开山巨斧。   仰躺在地的老龙神发出一声厉号,浑身一震。   谭正廷挺膝而起,抓住老龙神的领口向上拖,右掌举起了,这一掌定可劈碎老龙神的脑 袋。   “手下留情!”铁臂猿急叫:“你如果不杀他,彼此的仇恨一笔勾消;不然,仇恨代代 下传,千年万载无休无止。这次结怨,错在南天一刀的三湘子弟。”   “老夫作见证。谭老弟,冤家宜解不宜结。”孤叟从桑树后奔出叫。   “谭大哥!”淑华也叫:“死的人够多了。”   “老龙神。”谭正廷松了手退后两步:“双方管束自己的人,各谋生计和平相处,没有 什么好争的,是吗?”   老龙神好半天才喘过一口气,脸色泛青。   “你不是人。”老龙神说:“你一点都不像人,你真的快了万分之一忽,那决不是人所 能办得到的,我服了你。好,我欠你一条命的债,今后你浪子谭彬走遍大江南北,我那些朋 友将会把你看成朋友而非仇敌。咱们走了,后会有期,彼此珍重。”   一群人开始离去,月仙子在经过谭正廷身边时,向替他裹伤的淑华笑笑说:“丫头,不 要爱这个骗子、伪善者、浪子,他所说的话所做的事,没有一件是真的,连名都是假 的……”   “那是我的事。”淑华毫不脸红地顶回去:“一个人爱一个人,用不着问他的名是真是 假,你少耽心好不好?”   “天下太平!”孤叟摇头说:“这浪子真是骗子。”   --------------------------------------------   天马 扫描,bbmm,孤独书生 OCR, 旧雨楼 独家连载 旧雨楼·云中岳《草泽潜龙》第三章 擒贼擒王——“祸隐机伏” 云中岳《草泽潜龙》第三章 擒贼擒王 祸隐机伏   他站在独秀山与分龙岭之间的山脊上,仰天吸入一口长气,闭上双目,整个人似乎僵化 了,身上每一条肌肉,都静止松驰像是失去了活力。久久,久久,方重新开始呼吸,但仍然 没有“活”的迹象,像个死人,只是死人多口气而已。   东方出现了朝霞,已可看清四周的景物了。   满山都是新绿的树林,野草一片鲜绿,野花一团团一簇簇。他呼吸着浓浓的、清新的春 的气息。好一个难犁清明好天气,与往年清明时节雨纷纷的恼人时节完全不同。   这里真是永远安眠的好地方。背后,是挺然杰出的独秀山,和石如层楼岩洞深遂的桑 山。前面,是气魄浑雄的分龙岭,向左右伸出两条巨臂,东面是大龙诸峰,西南是大雄、太 平诸岸,站在高处,几乎乎可以看到五十里外银光如带的大江。天柱山南脉在此地分龙,形 势之雄自在意中。回望高入云表、郁郁苍苍、连峰接岫的天柱诸峰,更感造物主的神奇浩 瀚。人能够在此地安息,如果在天之灵有知,亦将永无遗憾。   朝阳上升之前,他已练完每天必练的功课。   他抬起放在草中的佩剑,徐徐整衣。青袍的腰带系妥,结好原已披散的长发,草草挽了 一个懒人髻。年青的面孔,开始回复正常的气色,脸庞呈现健康的肉红,行道江湖将近八寒 暑,但岁月并未曾在他脸上留下多少风霜的遗痕,依然显得年轻、健康、充满活力。   八年,在他的感觉中,已经够漫长了,过去的那一串刀光剑影的岁月,进出生死之门的 惊险历程,目前,他连想都懒得去想。十八岁出道,他逐渐成熟了,成熟才能使他了解人间 冷暖,成熟才使他看破了生老病死的无常世情,那不是他的错。   每年清明,他都会来到此地,祭扫他已仙逝十年的父母坟墓,和教养他成人,飞升坐华 的恩师成道遗蜕,那怕是身在万里穷荒,他都要赶在清明的这一天到达,十年如一日,从不 间断。   他的家就在前面的分龙岭下,地名叫上溪口村,三四十户人家,有一大半是种山的殷实 农户。目前,他已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他在江湖流连忘返;所以,他无牵无挂。   这里是他吴家四代祖先的墓园,共有九座大坟。右首,另以巨石堆起一座假山,里面安 放着他恩师的羽化遗蜕,修道人不需要黄土长埋。   祭过祖,祭过恩师,他的思路,随着袅袅香烟,飘入云天深处,飘入渺渺虚无。他在 想:人是多么渺茫哪!生,短短的百十年;死,黄土一坯。不管是圣贤或不肖,生是一样 的;死,也是一样的,谁也逃不过宿命轮回。   红日已升上东山头,山风带来一阵阵凉意。他收拾好祭品,纳入那两尺宽的提篮,走出 墓园口,转身深沉地注视冷清的墓园。   他知道,他得走了,走向他选择的道路,走向不可测的茫茫天涯。明年清明,他能否再 回头整修这寂寞的墓园?恐怕只有天晓得。也许,他自己的尸骨已不知化在那一片黄土中, 喂饱了那些蛆虫。   他终于走了,随之而来的无端感慨已抖落在墓园,坚定的步伐,代表了他向前迈进的豪 迈心情。到了岭下,上溪口村在望。从散乱的起伏茅舍中,他已可清晰地看到位于村东,傍 着溪流,一连三进外有大院的土瓦室,那就是他的家。   相距三四里,他突然看到树林映掩中,前院的防兽墙外有异物一闪而没。   突然,他站住了,缓缓地放下了提篮,庄严地肃立,他脸上的神色变了,变得冷森、威 严,双目冷电四射,常身散发出异样的危险气息。   他解下佩剑,改插在腰带内,挽起袍袂掖在腰带上,捞起衣袖,检查左右两具护臂套。 每一具臂套外,各有六枚体型表面无异。但光线反射呈折向扭曲的四寸柳叶刀,不但可保护 手臂,取出也十分容易灵活。这就是他江湖绰号的由来:邪剑幻刀。   邪剑幻刀吴玄,江湖上最剽悍、最莫测、最难缠的年轻高手。不论黑白道名人,皆对他 存有三五分戒心;除非这人立身行事真的无怍无愧。   他出现在村口的大树下,前面是一条跨越溪流的小木桥,站在桥头,可看到半里外他家 的前院。   大树下,坐着一位老态龙钟,一条腿不良于行的白发老人。这种年岁的人,可说已入土 大半,早晚会入土与泉下的亲朋们聚会,不上山祭祖是可以原谅的,反正不久就可以躺在那 里面永远安息了。   “三伯公。”他提高嗓门,似乎认定老公公是聋子:“明年,小玄再回来向人老人家请 安。”   “哦!小玄。”老公公眯着老眼笑说:“这就走了吗?明年,也许你见不到我了。”   “放心,三伯公,小玄可以保证,你老人家一定可以尝到,小玄从南京带回来孝敬你老 人家的美味点心。”   “呵呵呵!但愿如此。”   “小玄走了,祝福你老人家寿比南山。”   “谢谢你。走吧!趁着年轻。像我,想走也走不动啦!好走。”   他走了,大踏步越过小桥,头也不回地扬长去远。   不久,八个男女老少沿小径狂追。   领先的花甲老人生了一张三角脸,雷公嘴,鼠须稀疏,鹰目冷电闪烁。腰带上,插了一 把古色斑斓的长剑,还吊着一捆天蚕丝混绞的九合蛟丝带三爪钩长索。   八个人,每人都有一捆这种刀砍不断的怪索。   “这家伙该死!”花甲老人一面急奔一面咒骂:“没料到他祭完祖不返家迳自走了,咱 们白等了半天,失去了大好机会。该死的!”   “陈老。”后面的一个瘦长中年人说:“会不会是他发现了我们,所以逃走了?”。   “那是不可能的。”陈老肯定地说:“这种时候,谁也不会料到有人侵入屋中布埋伏等 他。”   “恐怕追不上了。”   “废话!他走路,平常脚程能走多远?我们是赶,至少比他快五倍。”   “陈老,追上他也没有设伏狙击的机会了。”   “只要咱们先看到他,就可以绕到前面找地方设伏布阵,这就是老夫先派李家兄弟加快 赶去的缘故。”   “陈老,兄弟总觉得有点不妥,风险太大。”   “你少废话好不好?要怕,你可以不必跟来。”陈老不悦地说。   小径在丛山里蜿蜒南行,通向安庆府城,沿途村落稀少,人烟罕见,飞禽走兽满山满 谷,见人不惊。   一阵好赶,小径一折,树林已尽,前面出现一处平坦的茅草山坡,小径绕坡西而过,径 西是清澈的水溪流。   “哎呀!”前面的陈老突然惊呼,身形倏止。   后面的七男女刹不住势,几乎撞成一团。   路有的小树下,躺着两个劲装中年人,佩剑和百宝囊位置依旧,可知并不曾发生斗殴。 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发干,双目睁得大大地,瞳仁已散。   任何人也可以看出,这两位仁兄已经死了,死去片刻而已,尸体尚温。   “李家兄弟完了!”陈老抽口凉气说。   前面,突然传来了悦耳的歌声:“十年湖海泛舟,几多愁?白发青灯今夜,不宜 秋……”   陈老发出一声悲愤的怒吼,在歌声中疾冲而出,到了平坡下。   草坡中间,鬼魅似的升起邪剑幻刀修长的身影,歌声已止,人站在那儿不言不动,阴森 的煞气充溢在天宇下,远在百步外的八男女,依然感觉到煞气的无边压力。   陈老举手一挥,咬牙切齿向他接近。   七男女左右一分,缓缓上围,一面徐进,一面解下那捆有三爪铁钩的怪索。   他屹立如山,星目炯炯目迎围来的八男女。   八男女脚上渐快,两翼更是加紧伸张。终于,四面合围,八个人形成一个四丈方圆的圆 阵。   八只三爪钧开始旋转,索逐渐加长。   陈老站在正北,轻旋着三爪钩,咬牙切齿地说:“吴小狗,你冷血地偷袭,杀死了李家 昆仲。”   他森然卓立,像个石人。   绳索破风声渐紧,八只铁爪愈旋愈急。   只要一声令下,八只铁爪便会八方齐聚,即使不被铁爪抓中,八根怪索缠绕紧勒之下, 必可将他捆住、拖倒,万难躲避。   “小狗,你知道咱们要来?”陈老咬牙问。   “你们不是来了吗?”他淡淡一笑说。   “一定有人事先通风报信。”   “要有,一定是你们的人。”   “果然有内奸。”陈老切齿大恨:“你仍然落在老夫手上了。”   “你以为在下没有把握杀死你们,会愚蠢得在此地等你们慢吞吞合围吗?”他的脸色更 阴森了:“狂剑双李死前,已招出你阁下在舍下的院门外,布下捆索大阵偷袭,所以在下引 你们来到空旷处,让你们全力旋展,以免死不瞑目。如果你花了三年工夫,向索仙潘萍姑订 制的九合天蚕索没有用武之地,死了怎肯甘心?发动吧,在下等着你呢?”   陈老的确有点心中发毛,对方如果没有把握,怎会愚蠢得等待强敌合围?想发令不无顾 忌。主要的是,主动已失,心中发虚,信心一失便行事迟疑难决。   “有一件事,在下必须纠正你的错误。”他继续说:“吴某一生中,行事光明正大,卑 视那些偷鸡摸狗的勾当,行道江湖八载,江湖同道可为吴某作见证。狂剑双李是正大光明被 杀死的,在下让他俩从身后猝然发起偷袭,然后面对面用双手杀死他们。你们在舍下埋伏准 备偷袭,在下有以牙还牙杀死你们的充分理由,可惜在下对偷袭毫无兴趣,不然这条路上, 将会陆续出现你们的尸体,不可能有机会合作你们的天罗大阵了。”   “这里也必须摆平你的尸体。”陈老凶狠地说。   “我不是一个残忍好杀的人,仍愿给你一次机会。”他心平气和地说:“大天星砦主追 魂一剑陈韬辈高位尊,名列黑道八豪的第三豪,而且坐三望二,所做的伤天害理勾当数不胜 数,满手血腥天人共愤。可是,我邪剑幻刀与你无冤无仇,也没有机会目击你的罪行,彼此 井水不犯河水。可是,你不该在吴某行径贵地时,做贼心虚派人暗算在下,暗算失败再群起 而攻,必欲将吴某置之死地而后甘心,吴某不得不击杀你两位拜弟,剑毙贵砦八虎将,在公 平决斗下,杀死阁下的内兄。冤仇宜解不宜结,在下三年来知道你志切复仇,召集友好图谋 日亟,派人遍布天下侦查在下的举动,无时不在作暗袭谋杀的打算,但在下并不介意。今 天,你追到舍下来了,按理我不会放你一条生路,可是我仍愿给你一次机会。阁下,带着你 的好朋友走吧,死的人已经够多了,你们八个人想将吴某置之死地,老实说,绝对办不 到。”   “老夫花了三年工夫,才查出你的行踪惯例,今天不是你就是我……”   “何必呢?阁下,你已经失败了一半,难道还分辩不出情势对你不利吗?”   “八比—……”   “阁下,在下在刹那间,保证可以用幻刀杀死你们一半人。如果你们几根难以控制如意 的绳索,就可以将吴某置之死地,我邪剑幻刀那能活到现在?走吧,还来得及。”   “今天不杀死你,老夫……”   “好吧,生死由命,谁强谁活。”他的脸色又变得阴森可怖:“你发动吧!在劫者难 逃。请小心在下的幻刀,对付群殴,在下是从不悲天悯人的,准备了。”   他双手一错,徐徐拉开马步,神目炯炯冷电如炬,杀气勃发,似乎整个人被浓厚的杀气 所笼罩,目光所及处,杀气强大的压力随之光临。   没有人能看到他的幻刀,只看到他一双大手空无一物。   八只铁爪愈转愈急,八个男女开始移位。   “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他沉声说:“我不希望做你们的埋尸人。”   一声沉叱,双方同时发动。   八只三爪铁钩从八方同时飞出,交织成网向中间集中,破空厉啸令人闻之头皮发炸,配 合得天衣无缝。   如果是猛虎,也会被缠住拖翻。   他不是猛虎,而是可怕的武林高手。   就在八只铁爪飞起的同时,他那淡淡的快速身影向北飞射,快得令人目眩,有如鬼魅幻 影。   而两道几乎肉眼难辨的小小电芒,分向左右前方一闪而逝。   铁爪还没有在中心汇合。青影已透围而出,快得骇人听闻。   “嗯……”闷叫声先一刹那传出。   八根怪索在中间相互缠成一团。   惊呼声乍起乍隐,人影倏止。   “砰!砰!”两个人丢掉收不回来的怪索,号叫着摔倒在草丛中挣命。   北面那位年约四十上下的蓝衣妇人,被自己的怪索缠住身躯五六匝,连双手都被捆实, 被吴玄抓住索钩,踏住咽喉踩在脚下,双目发出骇极惊怖的光芒,像是失了魂,本来相当明 亮的媚目,睁得大大地不再可爱了。   只要他用一分劲,一定可以踏破妇人的咽喉。   “我在想,该怎样处死你们这些想杀我的人。”他盯着脸色灰败,不知如何是好的追魂 一剑陈韬:“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已残忍;我邪剑幻刀不是大慈大悲的人。”   他脸上有愤怒和残忍的表情。如果他事先不知道追魂一剑的恶毒阴谋,或者武艺差劲功 力不足,只要被一根怪索所缠住,后果不问可知,难怪他愤火中烧。   有人丢下索开溜,起初是一个,然后又是两个,三个人先后丢索撒腿便跑,急似漏网之 鱼。这些都是聪明人,看出凶兆便溜之大吉。   只剩下追魂一剑,和一个年约半百的虬须大汉。   “饶我!”他脚下的蓝衣妇人失魂般狂叫。   他收回脚,冷然注视着脚下战栗的女人。   “我……我退出江……江湖……”女人语不成声,在他冷然的注视下魂飞魄散。   他丢掉抓住的索和钩,挥手示意要女人快走。蓝衣妇人这才敢滚动身躯,松解缠身的怪 索,狼狈地爬起,连衫裙也无暇整理,失魂般撒腿便跑。   追魂一剑心向下沉,一咬牙,丢掉怪索,一步步向他接近。   “有种你就不用飞刀,与老夫剑上判生死。”追魂一剑凄厉地大叫:“我天星砦被你一 闹,几乎在江湖除名,老夫与你恨比天高,誓不两立,你我两人中,只许一个人活在世间, 你敢不敢公平决斗?”   “在下也有同感。”他冷静地说:“你不死,以后会搞出更卑鄙的阴谋来计算我,不如 早些了断,一劳永逸,在下接受你的挑战。”   “不用飞刀?”   “不用飞刀。在下言也如山。”   “铮!”追魂一剑拔剑出鞘。   虬须大汉急步上前,按住了追魂一剑的手。   “陈老哥。”虬须大汉诚恳地说:“五年前五虎岭三星七宿大决斗,一代剑豪神剑许亮 逞强排解,几乎送年老命,身中三剑命在顷刻,这小子突然光临,不但救神剑许亮于生死须 夷间,且在片刻间击溃七宿剑阵,三招慑服三星,大决斗无疾而终烟消云散。陈老哥,与他 决斗毫无希望,咱们走吧!咱们受伤的人必须及早救治哪!”   “不!”追魂一剑发疯似的狂叫。“我要和他拼命,不是他就是我,杀!”   号叫声中,老家伙突然疾冲击上,剑发似奔雷,出其不意运全力以绝招抢攻。   “铮!”一声暴响,但见电光一闪,吴玄以不可思议的快速手法拔剑出鞘,泰然封出一 剑。   火星飞溅中,剑鸣震耳,追魂一剑连人带剑被震得侧飘八尺,空门大开。   吴玄神奇地出现在一侧,剑尖点在追魂一剑的右腮下,如果轻轻一送,锋利的剑尖便可 深入颈喉。   “这叫公平决斗吗?”吴玄语气奇冷:“你也算是一代高手名宿,难道只学到猝然袭 击?我想,你追魂一剑的绰号,是这样得来的。”   “老夫已……已经亮剑,你……你不拔剑不……不是我的错……”   “无耻!”他咒骂:“丢剑!”   “老夫死时手中必须有剑。”追魂一剑顽强地说。   电芒疾闪,噗一声响,剑拍中追魂一剑的右手腕脉,力道恰到好处。   追魂一剑握不住剑,噗一声长剑脱手堕地。   他的剑尖,重新点在追魂一剑的右腮下。   “我有充足的理由杀你。”他阴森森地说:“对付你这种无所不用其极的江湖枭雄,杀 你是便宜了你。”   “你……”   “废了你比杀你妙多了。杀你污我之剑,让别人找你讨债……”   话未完,他信手将剑一丢,噗一声响,追魂一剑右肋挨了一记重拳。   不等追魂一剑身形稳下,拳掌像狂风暴雨般光临,最后一掌劈在脊柱上。追魂一剑狂号 一声,倒在地上叫嚎。   虬须大汉插不上手,也不敢插手,眼睁睁看着追魂一剑挨揍。   他的剑,就丢在虬须大汉的脚下,亮晶晶的剑身,映着阳光冷电四射,寒气森森。   虬须大汉就是不敢拾剑,虽则他的背部正暴露在大汉面前。   他站正身躯,瞥了躺在草中呻吟的追魂一剑一眼,缓缓转身,向虬须大汉走去。   虬须大汉徐徐后退,退出丈外。   他从容拾回剑归鞘,目光冷森森落在大汉身上。   “在下不会上你的当。”虬须大汉沉着地说:“在下抬剑或者拔剑的手法,决没有你的 幻刀快。”   他淡淡一笑,走向被幻刀击倒的两个人,取回飞刀,拾回自己盛祭品的提篮,扬长而 去。   回到分龙岭下的家,他感到意兴阑珊,无端的寂寞爬上心头。偌大的宅院,只有他孤零 零一个人。   第三天,他带了包裹,离开这四处积尘的家,重新踏入莽莽红尘走天涯。   在府城逗留了三天,打听出追魂一剑曾在府城的客店治脊伤,以后乘船走了,同行的只 有一个虬须大汉。江湖寻仇报复的事平常得很,因此,他对这件事并不怎么介意,事情过去 了就算啦。   随着追魂一剑乘船离城的人,并不止一个虬须大汉。船是临时雇请的小客舟,但上航一 个时辰后,绕泊一处江湾,与一艘神秘小舟会合,小舟上有四个男女,接过行动不便的追魂 一剑与虬须大汉,立即上航。   第三天近午时分,舟泊九江府东南的女儿港大姑塘。   这是鄱阳湖口的有名渔港,不但是渔货的集散地,也是土产的转运站,却甚少旅客上 下,进出的人,大多数是商贾与粗豪的吃水饭人物。   船靠上港南端的小山脚下,这一带人迹稀少,四名大汉抬着一张大环椅,椅内坐着腰挺 不直的追魂一剑。虬须大汉独自走在前面领路,沿小径走向山脚下的一座有亭园之胜的大 宅。   大宅静悄悄,冷清清不见人踪。远客到达,敲了好半天门,许久许久,大院门方吱呀呀 拉开,一位半死不活的老门子当门而立,有气无力地眯着老眼问:“谁呀?有事吗?”   虬须大汉淡淡一笑,左手提至胸前,掌向外一翻,扣食中二指伸屈二次,放下手说: “走累了,借贵宅歇歇脚,讨碗水喝不知可否方便一二?”   老门子仍然堵在院门中间,仍是那要死不活的表情,有气无力地说:“歇歇脚无妨,要 水嘛,自己来,院子里有水井,至于吃食,你们自己张罗。”   “贵主人在吗?”   “在不在不久便可分晓。”   虬须大汉从怀中掏出一封拜帖,递过说。“相烦通报,具帖人专诚拜候”   帖上的具名是天星砦主陈韬。老门子一怔,老眉一轩,瞥了不远处坐在大环椅内的追魂 一剑一眼,眼中有疑云,说声请稍候,匆匆入内走了。   天星砦主追魂一剑陈韬,江湖朋友耳熟能详,武林地位高高在上,今天坐在椅内让人抬 着走,的确令人莫测高深,难怪老门子眼中有疑云。   不久,大厅中宅主人与来客会晤。主人是个年约半百出头,一脸朴实像的青袍中年人, 先是客套一番,主人并未通名,仅同虬须大汉替主人引见追魂一剑,然后与大汉告罪相偕进 入内院,片刻方重行出厅。   主人回座后,干咳了两声,向追魂一剑笑笑说:“陈砦主,田老兄已将砦主的事概略地 向在下解说了。在下与田老兄早年曾有生意上的往来,可说小有交情,即然他老兄介绍砦主 前来,在下只好为砦主尽力。砦主寻找邪剑幻刀三年之久,这件事已经不算是秘密,在下早 有风闻,没料到会是如此结果,遗憾之至。在下用不着说客套话,请教砦主知道这件事的严 重性吗?”   “老弟台何不明告?”追魂一剑说:“当然,如果没有困难,陈某也不会接受田兄弟的 建议前来拜托老弟台。隔行如隔山,陈某不知此事的严重性是否对老弟台的困难,或者老弟 台是否无力接受陈某的委托。”   “这不是有否力量接受的问题。”宅主人似笑非笑地说:“而是严重影响到砦主日后的 处境,在下不能不预先提出警告。”   “老弟台的意思是……”   “这种买卖,通常是话不传六耳。”宅主人瞥了四大汉一眼:“固然田兄可算是当事 人,但……好了,万一有一丝风声传出,早晚会有人找上砦主的,邪剑幻刀的朋友,都是了 不起的老江湖,砦主明白在下的意思吗?”   “这点老弟请放心,陈某已成了一个废人,返家之后,天星砦将不再存在,江湖上将没 有我这号人物。而且,我这些弟兄……”追魂一剑指指身后的四大汉:“都是忠心耿耿,永 远追随在陈某身边的心腹,决不可能有风声传出。假使真的传出了,决不是从陈某这一面传 出去的。”   “好吧,既然砦主深具自信,在下就不再顾忌了。”宅主人淡淡一笑:“在下这一面, 是决不会有风声传出的,三十年信誉保证。当然,在下不否认在这漫长的三十年内,本会确 也有几次失败的前例,但失败尽管失败,却从来没有因此而累及委托人的不良纪录,这点陈 砦主想必心里明白。所以,假使风声外传,绝对不是本会的责任。”   “咱们双方的意见并不相左。”   “对。”宅主人说:“该说是双方已获谅解。”   “那么,何时可与贵会主事人……”   “不必了。”宅主人一口回绝:“在下可以作主。本会的主事人从不与顾客当在打交 道。砦主只要把七成订金送到,咱们的买卖约定立即生效。”   “好。陈某半月内当派人送到……”   “这件事在下要与田兄协商。送到此地,砦主是找不到人的。本会办事有极周全的计划 准则,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了事的。”   “那就一切委由田老弟主事了。”   “有关期限方面,在下得事先申明。”宅主人说:“这件事非同小可,不能操之过急, 急必坏事,必须妥善安排。因此,砦主须听由敝方订期限。”   “那是当然。”   “好,砦主可以走了,今后行动,砦主可由田兄处获得一切消息。”   “兄弟是否留下?”虬须大汉田兄问。   “别说外行话了。”宅主人笑笑:“田兄必须留在砦主身边,自有人与田兄连络。”   “但兄弟与陈老哥的行踪……”   “从现在起,你们的行踪全在敞方的耳目所及处。呵呵!别忘了与你们打交道的人,是 享誉江湖三十年的修罗会。田兄,你们走吧。”   船驶向九江,舟中,虬须大汉田兄向追魂一剑说:“陈老哥,你真打算封闭天星砦?”   “是的。”追魂一剑肯定地说。   “有此必要吗?”   “是的。田兄弟,难道你没看出来?如果我不这样说,我这四位弟兄恐怕出不了那家鬼 宅,那句话不传六耳说来毫无凶兆不带火气,却杀机炽盛令人心寒。田兄弟,那位仁兄到底 是何来路?”   “我也不知道,上次兄弟与他见面时,只知道他自称姓严,其他一切如谜。”   “他在修罗会的地位……”   “不知道,好像是三流掮客,负责接买卖的外围跑腿的人,恐怕他从来没有见过修罗会 的当家人物。你老要求与主事人当面协商,犯了他们的忌讳,那是不可能的。”   “你认为他们真能掌握咱们的行踪?”   “陈老哥,兄弟深信不疑,恐怕咱们前后的船只,最少有两艘就是他们的。不要妄想试 试他们的实力,不会有好处的,咱们不信任他,他同样不信任我们,谁敢保证他们不将咱们 看成探修罗会底细的人?只要他们一生疑,不但交易取消,说不定咱们还有天大的麻烦 呢。”田兄慎重地说,已看出追魂一剑存有试试修罗会实力的念头。   “你想他们会成功吗?”   “一定会成功。据兄弟所知,三十来来,从没听说过有人知道修罗会的底细,没有人能 见过修罗会重要的人物。是江湖上最神秘、最可怕、最隐密的刺客集团,从没听说过有人捉 到了该会的的刺客。江湖上有不少高手名宿神秘失踪,恐怕都与修罗会有关。”   “你猜,他们会狮子大开口吗?”   “大概会的,吴小狗的身价的确太高了。”   “数目大概要多少?”   “恐怕不会少于五千两。”   “哦!要三个人才能挑五千两银子,但我花得心甘。”追魂一剑咬牙切齿地说:“十个 人挑我也愿意,我早该与修罗会打交道的。”   “陈老哥,没有门路,你不可能找到他们的。”田兄说:“你老哥与吴小辈结怨的事, 江湖朋友耳熟能详,他们不需多费工夫去查证,因此,成交之期不会太久,老哥你筹款的时 间相当急迫,迟了须防有变。顺便提醒你,他们只要金银,不要珍宝折价。”   “放心,不会有问题。”追魂一剑肯定地说,失神的怪眼中,闪烁着仇恨、怨毒的光 芒。   两月后,太平府南面的芜湖城。   十年前,山东响马三度经过芜湖,芜湖几乎成了一片焦土,将军港内浮尸上万。但十年 后的今天,已看不到往日烽火留下的遗痕,城南临长河的河口市,比以往更繁荣,更活跃, 十里长街栈埠林立,河边大小船只密密麻麻,比城西的大江码头更热闹。   大江码头北端的吴波亭内,吴玄与一位蓝袍中年人并肩站在亭栏外,一面观赏江景,一 面低声谈话。江风扑面振衣,江上帆影成群,上空水鸟阵阵,浊浪滔滔烟波浩瀚,构成一幅 极为壮观的烟水图,十分赏心悦目。   但他们的谈话内容,却不赏心悦目。   “吴老弟。”蓝袍人眉心紧锁,语气不稳定:“那刽子手的确曾在五天前现身于金马门 外的杨家,随即发生通济桥康家,江宁船行总管事,翻江鳌郑启隆神秘暴毙的惨案,杀人的 手法一如往昔,内腑尽裂没有外伤。江宁船行与对岸无为州的独角蛟卫靖,宿怨仍在仇恨依 然未能解决,所以那刽子手决不会以杀了翻江鳌为满足,他不将江宁船行两位东主杀死,决 不会罢手,目前一定还躲在县城附近伺机行事。”   “江宁船行两位东主已经躲起来了,他岂能久留伺机下杀手?”吴玄说出自己的判断: “屠贾曾杰不是傻瓜,既然他在金马门外杨家现踪,必定知道找他算血债的人将闻风而至, 还敢在此地逗留?”   “那刽子手隐身有术,艺臻化境,他根本不在乎任何人找他索债,所以我认为他一定还 在本城潜伏,改向南京追踪必定浪费精力。”   “当然,在未获得确证之前,不能胡乱追踪寻迹。”吴玄说:“而且,他不一定逃向南 京。他虽然从武昌来,谁也不敢说他必定不回武昌。这样吧,你我分头进行,侦查他出没的 线索,如何?”   “老弟打算如何进行?”   “那家伙的习性和所好,我略有风闻。如果他还在,我会找到他的。咱们就此分手,保 持连络。”   “兄弟静候老弟的佳音,走吧。”   两人沿码头南行,水西门大街在望。   “老弟对芜湖地面熟不熟?”蓝袍人一面走一面问:“这是一处龙蛇混杂的大埠头,三 教九流朋友的猎食场,河口市更是复杂,地头蛇潜势力庞大,弄得不好,会在阴沟里翻船, 要不要兄弟召集一些朋友协助?”   “咦!”吴玄一怔:“安兄,如果你有朋友可用,何必十万火急地派人把兄弟从池州催 来相助?”   “兄弟的朋友只配作眼线跑腿传信。”蓝袍人安兄苦笑:“对付屠贾这种神出鬼没,技 艺深不可测的刽子手,我那些朋友不堪一击,没有人敢与那凶魔照面,派不上用场。”   “你知道兄弟办事,一向独来独往。”吴玄诚恳地说:“为免误会,安兄,你的人必须 离开我远一点,不然将有严重后果。你知道,我这人在生死关头是六亲不认的。”   “好,我会小心的。”安兄沉静地说:“其实,朋友们如果知道要对付的人是屠贾,恐 怕没有几个人敢冒险挺身相助,不闻风远避已经是不错了。”   “这也是实情。”吴玄点头:“宇内五大凶枭,屠贾名列第三,天生的冷血,怨残恶毒 名符其实的屠夫,武林一流高手也闻名丧胆,敢找他的人屈指可数。安兄,不是兄弟长他人 志气,万一与凶魔照面,你还是及早僻开比较安全些,而且千万不要让他查出你找我来对付 他的实情,不然将有横祸飞灾。人渐多,咱们该分手了,再见。”   南门外,就是著名的河口市,也称河南市,从河口与大江合流处的富民桥头,沿河直伸 展至金马门附近,长有十里地,所以也叫河南市十里长街。这条街,真是名符其实的蛇神牛 鬼猎食场,名种行业的根据地,米油布的集散场,南京民生必需品的供应站。   东面的通济桥,是通宁国府的大道,这一带的客店,旅客几乎全是货主和小商贾。西面 富民桥附近客店的旅客,大都是大江上下的行商,品流比较复杂。至于水西门码头,旅客都 是有身份地位的人。所以这三处地方,进出的人,无形中分出品流与地位,有经验的人不难 分辩出他们的地位身份。   吴玄落店在富民桥东首的裕丰客栈,登记的身份是南京来采购绸纱布的小行商。他的路 引有江宁府的关防大印,如假包换。他那身鲜亮而不过份的打扮,足以表明他是个腰缠多 金,但不怎么聪明的小商人。   当然,他曾经在通济桥西的鸿泰布庄露过脸。鸿泰在宁国府有自己的机房,所产制的绸 纱在南京是有口皆碑的,小商号自购自运,皆与鸿泰直接打交道。   他以为,芜湖只有一个人知道他的身份,就是那位安兄,一个江湖上颇具时誉,专以猎 捕官府有案,罪不可赦的万恶凶犯的所谓猎赏人。江湖朋友提出果报神安康宁其人,皆对他 深怀戒心,说不定哪一天失手犯案,到头来栽在他手上;江湖朋友犯案的机会太多了。   屠贾曾杰所犯的杀人案,在官府在档案中,没有二十件也有十件之多,每一州县皆有这 凶魔的搜捕文书存档。   水西门码头临江街与河南市交汇处,近城根的所谓后街,就是本地的是非地,有脂粉 巷,有半开门的烟花,有各式各样的赌场,有声色俱备的酒楼,有销金窟,也是是非场,蛇 神牛鬼鸡鸣狗盗的混迹处。   天黑不久,他出现在双街的金陵酒肆的店门外。   不等他迈步入店,斜刺里钻出一个獐头鼠目的泼皮,贴近他身侧,鬼鬼祟崇在他耳畔低 声说:“吴东主,借一步说话好不好?”   “哦!”他向对方邪笑:“你居然认识我,失敬失敬。”   “阁下住在裕丰客栈,曾在鸿泰谈了半天买卖。”那汉子的语音放得更低:“干我这一 行的人,消息不灵通,就只有喝西北风啦!”   “呵呵!你老兄到底干的是那一行呀?”他一脸流气:“拉皮条?打闷棍?背娘舅?打 抽丰……”   “胡说八道!在下是做买卖的……”   “哦!做买卖的人?同行嘛!失效失敬。呵呵!你老兄做哪一种买卖呀?”   “吴东主,你不是要采购绸纱吗?”   “对,在下……”   “有批货,上等的,急于脱手,比鸿泰的行情便宜四成,安排得妥妥当当,保证没有风 险。”   “哦!我明白了。”他用行家的口吻说:“你在开玩笑。要买黑货,我可以去找癞龙赵 十一,至少也便宜五成。你老兄这样冒冒失失兜揽,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这一行我是第一 把手,你老兄大概是初出道的嫩货,小心癞龙打断你的腿,你在挖他的墙脚,偷他的饭碗, 你知道吗?算了吧!老兄。”   那家伙一听苗头一对,老鼠般溜走了。   进入食厅,灯火辉煌人声嘈杂,闹酒的声浪震耳欲聋,食客几乎满座,一连三间的大食 厅,近四十付座头,食客之多可想而知,乌烟瘴气自在其中。   总之,在这里喝酒的人,决不是有身份的大汉。他在边间的一副座头落坐,吩咐店伙送 来几味小菜三壶酒,自斟自酌留心食厅的动静。这里,可看清全食厅的每一角落,可监视店 门出入的景况。   凭他的江湖经验,他看不出任何异状。即使有跟踪的人,这时已不可能找得到食厅监视 他。   刚喝了一杯酒,那位獐头鼠目汉子又出现了,而且多了一个人,一个用青巾包头,粗眉 暴眼满身邪气的四十左右大汉。   “这些家伙在打我的主意。”他心中暗笑:“癞龙赵十一亲自出马了。”   两个家伙果然排开阻挡在走道中的醉客,邪笑着向他的食桌走来。   “呵呵!”他先发制人打招呼:“赵十一,你不该派一个生手来装神弄鬼。看样子,你 阁下真有货。坐下啦!叫店伙加两付杯筷,我请客。”   “哈哈!该兄弟请客,兄弟是地主。”癞龙赵十一拖出凳子坐下,用手示意同伴也落 坐,满脸奸笑:“吴东主,你是第一次在敝地露脸,兄弟不得不防着点。说实话,东主对兄 弟的货有兴趣吗?”   他召来店伙,加酒菜杯筷。   “如果来源不带腥,在下当然有兴趣。不然,你另找别人商量。”他率直地说:“带了 腥,在下担不起风险。贵地的捕头镇八方林五爷灵得很,手段够辣。你是地头龙,知道风色 可以趋吉避凶,在下可就成了代罪羔羊啦!”   “你放一千万个心,在下的货从不带腥,不然就不可能混到今天的局面。”癞龙不客气 自己斟酒:“镇八方这些日子不好过,几件无头命案已了弄得焦头烂额,哪有闲工夫管这种 小事?”   “你癞龙的口碑是不错的。”他举杯奉承:“有你这些话,在下就放心了。这样好,等 看过货,咱们再谈其他细节,怎样?”   “一句话,依你。”   “好,一言为定,其他的事,你去安排,如何?”   “好,一言为定,这就说定了,吴东主明天晚上有没有空?”癞龙欣然问。   “有。”   “掌灯时分,咱们在金马门孝烈桥头见面。”   “好。现在,我敬你,为明晚的交易于杯。”   三人举杯。那位獐头鼠目的仁兄,始终一言不发,癞龙也不为双方引见,似乎把他看成 跟班仆人。   但吴玄留了心,他发觉这个其貌不扬的人,内涵比外表丰富得多,那双鹰爪似的手指与 常人不同。   “这是一个危险人物。”他心中暗忖。   正事谈妥,双方皆按规矩隐起话题,也依惯例不探问对方的底细,避免套口风。酒至半 酣,三个男人不久就谈上了女人。这方面癞龙材料丰富,地头龙当然清楚本地每一处风月场 的花魁月首,说起来如数家珍。   正谈得起劲,突然间,人声渐止,猜拳斗酒声徐消,所有的食客,皆将头转向厅右的明 窗前。   一位老苍头,领着一位明眸皓齿的十七八岁少女,随着一位店伙到了窗台下,店伙拖过 一张条凳,请老苍头落坐,低声交低了几句话,迳自离去。   原来是少女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这位少女的确长得十分出色,一双秋水明眸充满灵气,粉颊泛着健康的淡红色光彩,瓜 子脸,远山眉,小樱唇红艳艳地。穿俏丽的窄袖子黛绿短春衫,同式八褶裙。黑油油的秀发 梳了双丫髻像个丫环,手中的轻罗帕很长。说美真美,所有的食客都看呆了,灯下看美人, 她那耀目的清丽像乍现的光华,吸引了所有食客的注意。   老苍头年约花甲出头,一双老眼毫无神彩,一举一动慢吞吞有气无力,似乎人世间任何 事也引不起他的激动。   老苍头将木托篮放在脚下,慢慢地取出腰系着的箫囊里那管斑竹箫。   吴玄也被少女所吸引,放下了酒杯。   “那是月前来敝地卖唱的刘十老祖孙,小丫头叫小秀姑娘。”癞龙低声说:“她也赚缠 头钱,只是脾气不好,看不上眼的人,再多钱也打不动不了她。才艺双绝嘛!使性子脾气坏 并不足奇。”   “我看得出她不是规矩的人。”吴玄也低声说:“她那双眼睛太活,气质是装出来 的。”   ------------------------------------   天马 扫描,bbmm OCR, 旧雨楼 独家连载 旧雨楼·云中岳《草泽潜龙》第三章 擒贼擒王——“暖玉温香” 云中岳《草泽潜龙》第三章 擒贼擒王 暖玉温香   “呵呵!想不到吴东主会相人术,而且可以论断人的气质。”癞龙邪笑着说:“凭良心 说,如果我癞龙不知道她的底细,打死我我也不相信她是个卖春的。”   人声终于完全静止,因为袅袅箫声已君临全厅。   好高明的技巧,没有人敢相信是出于一个半死老苍头之口,中气之浑厚,手法之熟练, 揉音之控制……无不臻于极致,似乎天底下,除了这动人心弦的箫声外,别无其他存在了。   那是一曲昼夜乐的过脉,已令听众屏息以赏了。昼夜乐,属于慢词长调。   终于,荡气回肠的珠圆玉润歌声;与出神入化的箫声相应和:“洞房记得初相遇,便只 合长相聚。何期小会幽欢,变作离情别绪……”   长调艳词一代宗师,烟花神女的守护神,号称柳七郎(骚坛墨客称之为柳絮田,或称其 名柳永)的“昼夜乐”,从烟花女史口中唱出,不艳也艳,岂仅是荡气回肠而已?那简直是 勾魂摄魄的绵绵情话,心动神摇的情欲之媒,向远离娇妻的他乡客作强而有力的挑战。   箫声残,歌声歇,全厅食答鸡鸣狗叫喝起采来。   “吴东主,怎样,有意思吗?”癞龙邪笑着问:“以你的人才,嘻嘻!包在我身上。” “算了,像她这种人,必定接应不暇,哪能轮到我?”他欲擒放纵:“我不想打破头,争她 的人必定不少,我不是有权有势的人。”   “这也是实情。”癞龙阴笑:“早些天,的确有几个人被人扔死狗似的,从她的门内扔 出门外摔得半死。”   “是有人霸住了她?”   “是的。”   “是何来路?”   “不清楚,这人霸住她三天……不,四天,来路不明,好像是一个四十来岁,膀宽腹 大,满脸肥肉的人,抓一个人吊起来像是抓小鸡般容易。”   “这人呢?”他不动声色信口问。   “前天神秘地失了踪。”   “小秀姑怎么说?”   “她什么都没有说,一口否认有这么一个恩客。”   “你没查?这处地面该算是你的地盘。”   “查个屁,人平空消失了,小秀姑坚决否认,怎么查?”癞龙耸耸肩,作出无可奈何的 表情:“而且,没闹出大事,我也没有工夫去多管妓女与嫖客的滥帐。”   “呵呵!我如果对她有意,会不会出毛病被人打破头?”他邪笑着问。   “哈哈!你如果被打破头,咱们的买卖岂不吹了?”癞龙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放心 啦!一切有我,至少,我癞龙赵十一还吃得住兜得转,交给我啦!”   这时,小秀姑已拎起小木篮用纤纤玉手托住,袅袅娜娜逐桌收钱,正沿走道向他们这一 桌接近。   “吴东主,你打发她一些银子,出手大方些。”癞龙低声叮咛:“这样就会引起她的注 意,以后的事由我来安排,不用你费心。”   “你要直接与她打交道?”   “废话!她又不认识我。”癞龙说:“通常接待拜码头的人,由我那位拜弟黑飞鱼接 待。兄弟对女色看得很淡,她不合我这种人的胃口。”   “哈哈!你的胃口是又麻又黑又糟的?”   “吴东主笑话了,哈哈哈……”   小秀姑出现在桌旁,那双会说话的媚目,仅在吴玄脸上轻瞥一眼,在看到吴玄放入托盘 的一锭十两纹银时,也仅含情默默嫣然轻笑,并无特殊表情流露。   “好像她并不怎么重视金银。”小秀姑走后吴玄向癞龙低声说:“是一个颇为自负的姑 娘。按理,她收入甚丰,似乎没有另结恩客的理由,她的歌喉足以赚钱糊口。”   “吴东主,哈哈!”癞龙的笑声相当刺耳:“财不嫌多,能赚,早些赚岂不聪明?等到 青春永逝,门前冷落车马稀,再想赚就嫌晚了,女人的青春是有限的,不是吗?哈哈!不再 反对在下替你安排了吧?”   “只有白痴才会反对。”他盯着在邻桌讨赏钱的小秀姑背影说:“不错,是个可人 儿。”   “那我就着手安排,看样子,不会有问题,我看到她向你含情一笑,有意思啦!”癞龙 说完转头,向那位獐头鼠目仁兄附耳嘀咕了几句。   獐头鼠目汉子不住点头,然后悄然离座,轻手轻脚到了老苍头身旁,在老苍头耳畔咕哝 了片刻。   吴玄一直就在暗中留心四周的变化,可是,看不出任何异象。   闹哄哄的酒肆、粗犷不够上流的食客、阴险污秽的泼皮地棍、爱钱的风尘歌女……一切 是那么平常,一切是那么自然。这种场合,走遍天下,每一个通都大邑或稍像样的城镇,都 有这种久已存在的地方,委实看不出有何不妥的反常现象。   在他来说,癞龙口中所说,有关那位霸住小秀姑的神秘嫖客,才是不平常的事。   四十来岁,膀宽腹大,满脸肥肉,抓一个人吊起来像是抓小鸡般容易;这是屠贾曾杰的 像貌特征。他要我的人,就是屠贾曾杰,天下五大凶枭排行第三的屠贾。   屠贾是个冷血的屠夫,神出鬼没艺臻化境,唯一的嗜好是女色,而且特好懂情趣床第工 夫过人的风尘女人,对那些楚楚可怜不懂风情的小姑娘毫无胃口。   这就是他想从小秀姑身上找线索的原因。屠贾如果未曾离开芜湖,必定会重返小秀姑的 香巢。如果他能在小秀姑的香巢逗留一些时日,早晚会碰上屠贾把他丢出门外的,他希望等 到这一天到来。   他以为没有人知道他的底细,更没想到有人要计算他。他之所以留心四周的动静,完全 是出乎江湖人警觉本能,具有这种本能,就会活得长久些。   没有任何岔眼事物,嗅不到任何危险气息。连那位獐头鼠目的汉子,也看不出有什么异 样的举动。这家伙只是一只阴险、贪婪、精明、善于掩藏自己欲望的地老鼠;一只在黑暗中 活动周身有刺的刺猬而已,用不着他耽心。   食厅内又恢复喧闹的杂乱现况,小秀姑已回到原处,等候另一次大展歌喉的机会,连续 唱会破坏食客的酒兴。   獐头鼠目汉子回来了。吴玄看到小秀姑远远地向他这一面注视,脸上没带有任何特殊表 情。   “我想,你没办成功。”他向就坐的獐头鼠目汉子说。   “只成功了一半。”獐头鼠目汉子第一次开口说话,土腔甚浓:“其一,小秀姑今晚本 来与人有约,须等她辞掉约会方能答应,是否能辞掉,现在很难说。其二,如果辞掉了,要 你午夜过后方可前往会晤,她卖唱通常在亥时正左右结束,你去早了她和她老爷爷不在家, 去也是任然,她希望你在此听她唱到终局。”   “我是有耐心的。”他说。   “那就好,她已经请人去安排。”獐头鼠目汉子说话不带表情:“先给你一些消息,她 的夜度资很高,你得先有所准备。再就是她是否愿意留你过夜,她有权决定,如果她请你 走,你可不能赖在那儿闹事。”   要求很合理,他当然毫不起疑。   “你放心,我会知趣的。”他说,话锋一转:“老兄,贵姓大名呀?来了许久。酒也喝 了不少,而且你老兄也替我办事,迄今尚未请教,真是失礼。”   “我这种人姓名是多余的,你就叫我地老鼠好了。”獐头鼠目汉子居然毫无表情自嘲: “我跟随赵老大五六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干得胜任愉快,张三李四王二麻子随人 叫,叫什么我都不会怪你的。”   “哦!地老鼠老兄,你的修养真不差。”他嘲弄地说:“你说你干得胜任愉快,也不见 得,至少刚才在酒肆外面,你对我耍那一招就拙劣得很,不但不灵光,而且几乎引起天大的 误会。”   “你终于与赵老大谈成了交易,对不对?”地老鼠说:“这就是在下成功的地方,失败 的该是你。”   “不要多废话了,听,小秀姑又在唱啦!”癞龙亮开大嗓门叫嚷。   小秀姑的确又开始唱了,动人的箫声应和着。那双动人的媚目向其他的食客大抛媚眼, 边唱边拈着罗巾扭着水蛇腰,媚眼如酥风情万种,但却从不向吴玄这一面瞧,似乎有所顾 忌,道是无情却有情,也许她已经忘了这件事。   这是最正常的反应,吴玄真佩服这位风尘女人的老练,和善于掩饰的独到工夫。   河南市由于在城外,所以不实施夜禁,也不好禁,船只昼夜往来不绝,随时都有船到埠 或发航,如何禁?   戌牌末,食客渐散,一些灌饱黄汤的酒鬼,是被同伴挟持出去的。   小秀姑与老苍头终于走了。临行,总算远远地向吴玄嫣然一笑,眉目传情令人心荡神 摇。   癞龙与地老鼠一直就组成联合阵线向吴玄灌酒,可是,两人反被灌得醉眼模糊,几乎躺 下啦!而吴玄喝了百十杯酒,似乎除了出一身汗之外,最多只有三分酒意。   地老鼠比癞龙清醒些,小秀姑一走,立即放下杯筷,双手撑住食桌,短着舌头含含糊糊 向吴玄说:“吴……吴东主,该……该走了,要……要不要我……我带你去……去秀姑 的……的香闺?”,   “地老鼠,你能走吗?”吴玄问。   “当……当然能。老大,你……你先走好了。”   癞龙已爬伏在桌上了,自己走不了啦!   “唔……嗯……嗯……呃……”癞龙直打酒呃,看样子要吐。   “他快爬下了。”吴玄说。   “等……等会儿自……自有弟兄来……来接他。”地老鼠撑桌摇摇晃晃站起:“吴东 主,走……走吧,远……远得很呢。那……那小妖精,唔……那一天我……我也去……去找 她快……快活,快活。走,我……我领路。”   “不必了,我知道怎么我。”吴玄掏出两锭银子递给旁照料的店伙:“在街尾的城根 下,并不远。”   “哦!原……原来你……你早就对小……小秀姑留……留了心。”   “河口市的人,谁不知道那地方?你白说了。”吴玄说,推椅而起:“秀姑好像没派人 来回话,不知她是否已把约会取消了?”   “还用派人来回话?她早就打手式表示啦!”   “哦!怎么我没留意?”吴玄颇感意外。   他一直就在留意小秀姑的举动,按理他应该看到小秀姑打手式,但他的确不曾看到。   “她在等你。”地老鼠说:“我……我羡慕你。走吧!我……我领路,说不定在……在 她那儿可……可以吃她所做的醒……醒酒汤,鲫……鲫鱼酸……酸辣汤……”   “你走不动的,我自己走好了,谢啦!”吴玄说,整衣举步。   癞龙开始呕吐,酒臭薰人。来了两名挑夫打扮的人,挟了就走,店伙们没有人敢出面过 问。   地老鼠摇摇晃晃出店。街上行人寥寥,店铺的门灯发出暗红色的光芒,几个醉鬼像幽灵 般地街角踉跄而行,夜深了。而街西一带河边,仍然有船只移动,有人在忙碌。   吴玄已经不见了,往街尾走啦!   前面一处屋角的暗影中,传出一声低低的唿哨。   踉跄向西面相反方向走了十余间店面的地老鼠。脚下突然加快,醉态全消,在街角一闪 不见,隐入小巷的茫茫暗影中。   街东是街尾,房舍渐稀,已没有店铺,所以也没有门灯,显得暗沉沉,一些无主猫犬在 暗影中巡逡,不时发出几声吠叫。河畔芦苇高有丈余,江风吹来沙沙有声。如果再往前走, 往北一折,便可以到达金马门,那一带更是荒僻,晚上决无行人走动。   近城根处,一排五间上瓦屋,高高矮矮参差不齐,街道已窄了两倍,只能算是小径了。   五间屋,只有第二间窗口有灯光泄出。前面有院子,两侧是空地,杂草荆棘丛生。   吴玄赤手空拳,泰然到达有灯光泄出的院子外。首先,他打量四周的形势,这是江湖人 的信条:永远要留心你的处境。   平平常常的土瓦屋,简简单单一目了然。白天他已经侦查过,这时只须小立看看动静便 可。   如果屠贾今晚先来了,屋中决不会如此平静安祥。   他上前叩门三下,片刻,应门的是老苍头,默默地拉开门等他跨入再默默掩门上闩,再 默默转身领路越过小院子往大门走,老态龙钟,像个又瘦又小的幽灵。   厅堂很小,布置得倒还清爽。两侧没有厢房。走道在右侧进去就是光线有限的房间,然 后是个小天井,最后面才是内室。这种市街附近的房屋,平平实实毫无特色。   迎接他的,是已更衣换装的小秀姑。一袭松宽的罗衫,水湖绿百褶裙,隐约可见胴体的 曲线,平添三分秀丽。   老苍头已到里面去了,大概厅后的房间就是老苍头的居所。   小秀姑挑亮油灯,轻盈地奉上一杯茶,粉颊上居然有一抹羞态,妖柔而毫不造作地说: “吴爷请用茶。贱妾寄居不便,家中还没雇使女,执行不周,休嫌简慢。”   “秀姑娘客气。”他并未用茶,将茶杯搁在桌上:“不要把我当作客人。”   “吴爷请小坐片刻。”秀姑并未坐下。“我在厨下准备点心;要不了多少工夫。要不, 请到内间小歇,不然爷一个人独坐,反而不便,请啦!”   谈吐不俗,也没有装腔作势的风尘女人打情骂俏恶像,吴玄心中一宽,至少不至于有尴 尬场面出现。   “秀姑娘请便。”他说:“能不能请那位老伯出来坐坐?听人说,那是姑娘的祖父。”   “他有点重听,人老了懒得说话。”秀姑娘笑笑说:“他老人家歇息了,我们到内间去 吧,请随我来。”   秀姑一面说,一面放茶具,想想却又重新放下,袅袅娜娜往里走。   吴玄跟在后面,一阵颇为清雅的脂粉幽香淡淡地往鼻中钻。   蓦地,他似乎想起了些什么,脚下一慢,双眉深锁低头沉思。   走道后端挂了一盏纱灯,光线幽幽地。突然,秀姑转身来,十分自然地伸手挽住了他的 手臂。   “天井没点灯,吴爷脚下留神些。”秀姑脸上有动人的笑意:“有一天,我会买一间宽 大的,有庭有院宜于居住的家。”   “你会达成心愿的。”他说,思路被打断了:“我觉得,这小小的希望恐怕满足不了 你。”   一进内堂,像是进了另一处天地。堂不大,但却像大户人家千金小姐的妆楼,只不过缺 少一张床而已,那通向内房的门帘,是双凤朝阳图案的精制苏绣,恐怕至少也值一二百两银 子,其他就不要说了。没有凳,却有精致的绣墩。阵阵幽香中人欲醉,几上一对烛古色古 香。内堂已经如此华丽,内房就更不用说了。   “吴爷请坐。”秀姑放下他的手臂,媚笑如花:“我去沏壶好茶来、”   “先不必管茶。”他宽心地一笑,顺势将秀姑一拉,一挽小蛮腰,秀姑不由自主坐在他 怀里了,这种锦墩本来就是便于男女叠坐的:“你这里,比南京秦淮名姬的香闺还要富贵 些。”   “嗯……吴爷。”秀姑半推半就倚在他怀中,诱人的小樱唇一撅:“算了吧,别挖苦人 了,你是南京的小财主,见过的场面多,谁又能比得上秦淮的艳姬名花呀!是不是你每天都 往秦淮八楼跑?”   “商场应酬嘛!少不了的,但每天跑却又未必,我可不是家有金山银山的财神爷。”他 提起秀姑的玉手放在掌中欣赏:“以你的才艺来说,绝对称得上才貌双绝的名花,秦淮那些 花国艳姬,比起你来差远了。   秀姑是侧身坐在他腿上的,右手被他握住,小蛮腰又被他的右手挽实,想起身势不可 能。   “你像个花丛老手。”秀姑想把手抽回,娇媚的神情迷人极了,左手纤纤玉指点在他的 印堂上:“我说过我要买屋,你如果信得过我,借我几百两银子周转,不知道你舍不舍 得?”   妓女与嫖客,谈的不是财就是色,事极平常,吴玄没有任何怀疑的理由,虽则他进室就 觉得有些什么地方不对。至少,一个半开门的风尘女人,把租来的房子布置得华丽无匹有悖 常情。   “不是我舍不舍得,问题在你身上。”他说。   “我?你的意思是。你想金属藏娇,怕我不答应。”   “这个……”   “你有什么不放心的?”秀姑的粉颊贴上他的脸,他无法看到秀姑脸上的神色变化,只 感到粉颊腻润无比,耳鬓厮磨吐气如兰。   “我的意思是……”   “吴爷,你要明白。”秀姑亲亲他的脸,情意绵绵地说:“跑遍河南市,就找不出几个 能有你这般英伟超群的人,而且位尊而多金。我跟定了你,是我的福气,也是我的希望,除 非你对我无意无情。   “你又在说奉承话了……”   “不是我在说奉承话,而是说我心里要说的话。”秀姑挺身欲起:“你我初识,在我是 落花有意,一见钟情倾心,你这一面我就不知道了,就算你是逢场作戏吧,我也不会怪你 的。别毛手毛脚,我的点心还没弄妥呢,你自己坐坐,我就来陪你。内房已清理过,要不可 以进去躺躺。”   “在酒肆灌足了黄汤,肚子里填满了草料,还吃得下点心?”他抱住不放,嬉皮笑脸, 抱在小蛮腰的手不老实,揉来抚去把秀姑揉得浑身发燥:“不忙不忙,且……”   “你们男人呀!”秀姑媚眼水汪汪,春意上眉梢:“像是馋嘴的猫,进了厅就想进堂, 进了堂就想进房……”   “进了房就想上床。”他邪笑着接口:“我有点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秀姑腻声问,右手抽回,挽住了他的颈脖,整个胴体倚在他怀中,饱 满的酥胸压在他的广阔胸膛上。   吴玄不是坐怀不乱的鲁男子,他也不想做鲁男子,亲了秀姑的粉颊,色迷迷地邪笑说: “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因为目前我还没想到床,也没想到床上的美娇娘。上了床,玉环飞燕 都是一样的,西子无盐并无多少差别,差别的是上床前的气氛和情调,这方面你应该比我懂 得多,你这内堂布置得有如闺房,可见你定是这方面的能人高手,任何人进了堂,不色授魂 予者几稀。但今晚我的心情不一样,我要和你秉烛清谈。”   “什么?你……”秀姑扭着小腰肢挣扎。   “不要起来,就坐在我怀中闲聊。”他抱紧不放:“我不会放你走,因为……”   “哦!你总该让我宽宽衣……”   “该宽衣时,我会替你宽。”他抱得更紧:“不管你的身世如何,那一定是古往今来, 千篇一律的陈旧老故事,我不必提,我要提的是你的现在,和将来。”   “现在?你决定金属藏娇了?你……”   “那是将来的事,现在要谈你的处境。听癞龙说,早几天有人在你这里争风打架,有人 被丢出门外,被打得头破血流。”   “有这么一回事。”   “那是一些什么人?把人打了丢出门外的人是……”;-   “哎呀!你揉痛了我的腰。”秀姑突然娇笑着叫:“放开我,我要站起来喘口气……”   “我又没呵你的痒。”他到底仍是放了手:“争风吃醋事情虽然平常,但处理不好,可 能会出人命……”   “你想知道那人是谁,对不对?”秀姑用手掠着鬓脚,信口问。   “我是不放心你……”   “替你自己耽心吧。”   “你的意思……”   “要你死!”   死字声出,秀姑的玉手下移,电芒一闪,三枚原先藏在发内的牛毛针,奇快地射向吴玄 的胸口。贴身而立,一站一坐,手一伸便可触及身躯,一个无心一个有意,大罗金仙也难逃 此劫。   吴玄的右手,这时刚抬起轻抚下颔,他首先发现秀姑的衣袖出现不正常的波动,等看到 几乎肉眼难辨的芒影;已无法闪避了。   “哎……”他惊叫,仰面便倒。   牛毛针长有三寸,如果全部贯人胸膛,那还了得?不可能当堂毙命,但决难走动,一动 便痛入肺腑,可以把人痛得全身发软。失去活动意志。   秀姑随发针的退势,轻灵地飞返丈外,飘落在内房门,飞快地掀帘而入,出来时左手有 一把精巧华丽的尺二匕首,站在通向厨房的通道口,冷然注视着在地上挣扎,被痛苦所折磨 的吴玄。美艳的面庞变得又冷又僵硬,那双勾魂摄魂的媚目冷电森森泪不转瞬地注视着吴 玄,像一头已吃饱了金钱豹,冷然漠视着死僵了的小鹿,眼中虽有杀机,但已经没有胃口; 豹通常不吃残剩的隔宿猎物,因为它猎食太容易了。   吴玄蜷曲着身躯,强忍痛楚慢慢地、一寸寸地挣扎着坐起,片刻,他成功了,左手按住 胸口,右手抱着锦礅支撑,屈右腿半坐,总算坐稳了。他脸色冷灰,脸上每一条肌肉皆崩紧 得变了形,脸型扭曲相当怕人,牙关咬得死紧,可知他所受的痛苦是如何可怕了。   他的目光极为怕人,焦点向秀姑集中,燃烧着怨毒之火,黑得怕人,冷得怕人。   远远地,传来了三更三点的更柝声。   “毫……芒丧……门……针……”他浑身颤抖着说:“你……你……你是……”   秀姑眼神一动,似乎对他还能挣扎着坐起颇感意外,更被他还能说话所惊。   匕首无声地出鞘,冷电四射,锋刃之利不言可喻。   “你是……是那神……神出鬼没的针……针魔……”   秀姑迈步轻移,一步步走近,步度极为缓慢,眼中有极度警戒的光芒。   吴玄身形一晃,几乎伏倒,但终于以手支地撑住了,颤抖着一寸寸向后挪动沉重的身 躯,以臀挪动双脚吃力地后撑,每一撑动,脸上痛苦的线条即加深一层。   身后不远处便是堂门,外面是黑沉沉的天井。   秀姑接近的速度,比他挪动的速度快。   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身躯的颤抖愈来愈激烈。   电虹飞射而至,人影冉冉压到,秀姑已迫不及待用匕首进击了,劲风压体,香气袭人, 森森刃气直指胸口,快逾电光石火。   他坐在地上,秀姑的匕首指向他的胸口,身形必定前倾,而且必须贴至切近。   一声低叱,他在锋刃及体的前一刹那,向后躺倒双足行迅雷的一击,剧痛令他失去应发 的力道,但攻势依然猛烈。   “哎……”秀姑惊呼,右足挨了一脚,斜撞出丈外,砰一声大震,撞得墙壁窗户撼动不 已,人亦摔倒在壁根下。   他仰起上身,但堂中一暗,一对银烛已被秀姑击倒,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显然,秀姑知道他的幻刀可怕,很可能有余劲发射幻刀,熄灯是最好的防护。   黑暗中,传出秀姑一声怪啸。   前面有了响动,老苍头鬼魅似的冲出天井,手中有那枝斑竹箫,但比用来演奏的箫要长 四寸,两尺二。   “他在门下!”秀姑急促地叫。   门内下方有物移动,藉天井的星光隐约可见。   “击中他的胸口,但他竟然挺得住。”仍是秀站的声音,但换了方位:“他踢中我的右 脚,短期间无法活动自如,快毙了他!”   老苍头举箫就唇,一道冷芒从箫中喷出,奇准地击中丈外在门内下方移动的物体,在异 声发出。   “不是人。”老苍头讶然叫:“他真在里面吗?”   “应该在。”   “你真击中他了?”   “三枚全中胸口。”   “你没补他一刀?”   “晚了一刹那……”   “糟!快出来。”   “按理他支持不了啦……”   “快走!”老苍头惶然叫。   整座住宅暗沉沉,声息全无。   吴玄隐身在后门的草丛中,身后是两丈高的城墙,人隐伏在草中,真不容易发现。他是 从后门走的,剧痛击不倒他。   他不能走,那老苍头的话靠不住,对方既然设下天衣无缝的妙计杀他,决不会不见死尸 便匆匆撤走。   他心中明白,对方在附近最少也埋伏了五个人,等他冲出去送死,或者等他断气再来找 尸体。   “我真该死!”他心中暗暗咒骂自己:“那么多可疑的征候,我却昏了头一一忽略了。 老天爷!是谁安排下这无懈可击的毒计来暗算我?我与针魔无冤无仇,她没有暗算我的理 由,为什么?为什么?”   他只听说过江湖上有这么一个善用针杀人的女人,天下间见过针魔真面目的人还没听说 过,双方从未朝过像,怨从何结起?针魔其人姓什名谁是美是丑,谁都不知道。   毫芒丧门针,那真是江湖朋友心惊胆跳的歹毒玩意,在大庭广众间施用暗杀,真可说神 不知鬼不觉,得心应手,百发百中。针太过锋利,劲道惊人,不中则已,中则必定没人体内 直贯五脏六腑,不将人体剖开,决难将针取出,片刻间内腑必将充血而死,因为针细,创口 不易被发觉,所以死了的人连死因也无法查出,江湖朋友提起毫芒丧门针,真是谈虎色变, 畏如蛇蝎,不论是黑白道朋友,无不恨之切骨,这几年来,莫名其妙死在这种针下的人,没 有五十也有三四十之多,全是些江湖上有身份地位的人,不明不白地被杀,死后才发现体内 的致命怪针。至于未发现遗针的受害者,到底有多少实难统计。   他被这恶毒的女人打了三针,针入体他便知道所中暗器的特性了。   他缓慢地小心地拔出袖套上的一把飞刀,缓缓拉开衣襟。他是那么小心,毫无声息发 出。   敢设下毒计暗算他的人,决非无名小卒,这些人潜伏在附近等候证实他的生死,任何轻 微的声息,也难逃这些高手的灵敏听觉,生死关头,任何微小的错误,皆可以决定生死大 局。   他不是一个愚笨的人,但这一次他犯了事后方知可疑征候的严重错误。   首先,他想到了果报神安康宁。他与果报神是有数面之缘的朋友,没有深交,只有道上 的同道感情。论艺业,果报神与屠贾相去有限,而屠贾很少与人结伴,只要多加上一两个助 拳的人,对付屠贾应该胜任愉快。果报神派人从池州把他催来,他以为果报神身边必定缺乏 人手。但与果报神分手时,果报神居然说可以找朋友来助他,这件事怎不令他生疑?   其次是癞龙,在酒肆长久逗留,那些码头痞棍竟然踪迹不见,癞龙那群狐群狗党躲在何 处去了?岂能任由他们的老大与陌生人独自出头谈交易?显然癞龙如不是同谋犯,必定是被 凶手控制住了。   再就是那吹箫的老苍头,如果是人士大半的普通老人,哪能吹出中气充足出神入化的箫 声?   最不可原谅的是,他曾经嗅到秀姑身上散发出来,那品流极高,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幽 香,竟然未生警兆。行道江湖八春秋,他接触过不少各色各样的异性朋友和陌生人。那些清 白人家与名门闺秀,所用的脂粉香或黛衣香,品质绝对与风尘女人不同,一嗅便知,即使是 秦淮花国名姬,自抬身价也使用高品质的胭粉,但皆不能免俗用量着重浓艳,一方面表示身 价高,一方面可以冲淡生张熟魏身上的男性臭味,尤其是酒臭汗臭口臭,没有浓香怎受得 了?   秀姑是风尘艳姬,她凭什么肯用淡淡的芝兰幽香?当时他确曾生疑,却被秀姑挽臂表示 亲热而打断了他的思路,突然兴起的疑云悄然消散。   他愈想愈毛骨悚然,也对秀姑那种精细手段和设计暗暗佩服。如果喝了外厅的茶;如果 他不施手段缠住秀姑;如果他不是步步进迫谈上了屠贾而进入香闺……   又假使他不是坐着受到袭击;不先一刹那看到了秀姑眼中的杀机……   他死过一次了,而现在危机并未消退。   他割开了左胸肌,咬牙忍痛拔出斜贯在胸肌肉的一枚毫芒丧门针。   但时对方针飞出掌心时他是仰面倒地的,而且右手放在下颔抚摸,本能地用手臂挡暗 器,所以针是斜贯人肉的,并未贯人胸腔,真是危机间不容发,生死须臾。   用百宝囊中的药散敷上创口,再割袍袂裹伤,一切皆在静悄悄中进行。他是那么沉静、 有耐心、能忍受痛楚,这是他闯道八年依然活着的凭籍。   城墙上方,女墙的一处垛口,徐徐移出一个人的半个脑袋,全神贯注用目光向下面搜 索。   他看到了,不加理会。   最外侧的一栋房屋瓦脊上,有一个蠕动着的黑影。   大概那些人等得不耐烦,准备入屋搜索寻觅他的尸体了,这些人都是些胆小鬼。   天太黑,邪剑幻刀声威四播,黑夜中幻刀的威力增加十倍,谁又敢充好汉呢?   他慢慢地捞起右袖,谢谢天!不,该谢谢他自己的皮护手臂套,两枚毫芒丧门针,斜贯 入皮套的刀插内,被飞刀的刀身所阻挡而折向,贯穿力消失大半,所以仍留在套上,又硬又 冷弹性极佳。按部位,这两枚针正射心房要害,另一枚射稍上方取左胸,认位之准,令人心 惊胆跳。   “这贱女人好狠毒!”他心中暗暗咒骂。   前面传出轻微的声息,有人登上瓦面潜降天井。   “今晚外面接应的人,绝对不少于八个人。”他心中暗暗嘀咕,定下神留心附近的声 息。   他不能出去,割开的胸肌一动就会创口迸裂,就会大量流血,怎能与高手拼死?   而且,他身上没带有剑。   他躲的地方很不错,屋后至城根还有三十余步距离,蔓生着杂草荆棘,他蹲伏在草中, 野草往内掩,即使光度再亮些,从城上往下看也难以发现他的形影。   最重要的是。任何轻功已臻化境的高手,也不可能突然从十余步外像闪电般。快速纵近 向他突袭。前来拨草寻踪的人,在两丈外便可被他的幻刀击中。他目前的景况,咬牙忍痛运 可用的劲道发射幻刀,仅可及两丈左右了。   如非必要,他不准备用幻刀,以免创口迸裂被人缠住送掉老命。他唯一可做的事,是躲 得稳稳地,老天他保佑不要让这些人把他搜出来。   只要天一亮,这些家伙一定会溜之大吉的。屋内找不到他的尸体,必定引起一阵慌乱, 说不定主事的人以为他已经逃掉,不早早逃离现场才是怪事。   终于,他听到屋内的声响,甚至可看到墙缝泄出的灯光,这些家伙已在屋内明目张胆亮 灯搜索了。   接着,有人搜城根,有人搜对街的河岸,有人匆匆从他隐伏处的左方经过奔向城根,相 距不足一丈,对方竟然忽略了他隐伏的短草区,却去搜城根附近高与人齐的丛草杂树。   来人全是穿了夜行衣,以黑巾蒙面的人,不但看不出面貌,也看不清身材轮廓,天大 黑,而这些人的行动又太快速了。   久久,城根方向有人往回搜,开始以房屋为中心汇聚。两个黑影一左一右,小心翼翼一 步步探索而行,不时以剑拔动可疑的丛草。   看方向路线,他的潜伏处,正位于右面那人的进路上,毫无疑问他一定难逃被发现的恶 运了。   他一咬牙,双手各拔了一把飞刀。   黑影渐来渐近,生死关头将到。   他感到心跳加速,手心开始冒汗。   两丈、丈五……他的双手不再冒汗,恢复了往昔的沉着稳定,将行生死立判的雷霆一 击。   这是他能在江湖出人头地的本钱。当他决定与人交手后,反而比任何时候都冷静,冷静 得连他自己也感到惊讶,几乎连天掉下来也撼动不了他,他面对死亡的勇气,比任何自诩亡 命的人都强烈旺盛。快接近至丈内了,那位黑影的目光,正从右方徐徐移扫过来。   他的幻刀,劲道已凝聚于锋尖。   蓦地,瓦面升起一个黑影,发出一声短促的锐啸,然后一闪不见。   将举步接近的黑影,扭头向左方的同伴吹出一声口哨,举手向后一挥,两人扭身奔向城 根,一鹤冲天扶摇直上,登上两丈高的墙头,一闪即逝。   他又开始心跳了,手心也重新开始冒汗,危险已过的松懈感觉,令他感到十分疲倦,而 且创口又感到痛楚了。   “我会找到你们的。”他心中暗叫。   他确曾查证过屠贾的行踪,也从衙门的仵作处,证实江宁船行总管事,翻江鳌郑启隆的 死,确是被摧枯掌震毁内腑而死的,摧枯掌是屠贾杀人的惯用手法。   屠贾是否真是曾在芜湖现踪?如果在,今晚布陷阱暗杀的阴谋,可能有屠贾一份。   线索很多,他只要抽紧一根线,就不怕对方不暴露出原形来,只要他留得命在,这件事 早晚会了断的。   天终于亮了,他悄然进入秀姑的家,仔细地搜查每一角落,希望能找出一些线索来。可 是,他失望了,除了家俱,什么东西也没留下,连一件衫裙也无法觅得。   在他曾经用来引诱老苍头的茶几上,留下一只暗器击中的小洞孔,暗器已经失踪。那是 一个豆大的洞孔,已透穿半寸厚的几面,贯入处有突然扩大的痕迹,孔周围有一圈难以分辨 的暗青色遗痕。   他不住轻嗅小孔,最后解开百宝囊,用飞刀挑出一只小陶瓷大肚瓶中一些粉末,蘸口水 轻涂在小孔的一边,再凝神察看变化,不住轻嗅。   不久,沾了粉末的一边,隐隐泛起苍白色的渍痕。   他又换用另一只瓷瓶的药未,另涂在小孔的另一边。   连试了四种药未,最后一种泛现灰绿色的痕迹,散发出一种淡淡的鱼腥味。   他满意地笑了,拾掇妥百宝囊缓缓站起。   “夺魂箫,化血吹针,我知道你是谁了。”他喃喃地说,眼中阴森的冷电突然炽盛,嘴 角出现冷酷的笑容,一双手呈现反射性的抽动。   第三天,他出现在鳖洲的东岸。吩咐舟子在原地等候,独自进入洲西。   这是横展在江口的一座沙洲,南北长东西窄,是县河与大江两水回涌所形成的沙洲,与 大江对岸的老蛟遥遥相对,洲上长了密密麻麻的芦苇,搭了几座渔夫歇息的草棚,平时没有 人居住。   当他突然钻入一座草棚现身时,把在棚内睡大头觉的三个大汉惊醒了。   “咦!你……”一个大汉跳起来惊叫。   “谁是浪里鳅江秋山?”他背着手含笑问。   “你是……”   另一大汉警觉地问。   “我姓吴,找江秋山。”   “他不在,过对岸无为州去了。”   “你老兄是……”   “小姓高,你找江三哥……”   “向他讨你们老大癞龙赵十一的消息。”   “这……”大汉脸色变了。   “在下是善意的,三天前,你们老大与在下曾在金陵酒肆称兄道弟,喝了百十杯酒。”   “哦!你就是那位姓吴的布商,南京来的。”大汉恍然地说,脸色大变。   “对,南京来的布商。”他笑笑:“这表示癞龙暗中已有防险的安排。你们的江三哥大 概知道这件事。”   “知道又有什么用?”大汉苦笑:“赵老大当晚就死了,仍未能逃得性命。”   “哦!癞龙真的死了?”他问,并不感到意外。   “半点不假,咱们几们弟兄,根本拦不住那两个挑夫打扮的人,而且赔上两位弟兄的 命。”   “所以你们的江三哥躲到洲上避祸了。”   “对,咱们这些人斗不过强龙。”   “在下特地来向江老三讨消息。”   “这个……”   “你们不希望报仇?”   “这个……”   “把所知道的消息告诉我,我去找他们。比喻说,那些人的去向,那些人的真正面貌等 等,我相信他们再神秘,也逃不过地头蛇的耳目,因为癞龙已暗中将情势告诉你们,你们应 该有所准备,所以我来找江老三。”   “江三哥的确到无为州去了,你所要的消息在下无条件奉告,希望对彼此都有好处。”   ------------------------------------   天马 扫描,bbmm OCR, 旧雨楼 独家连载 旧雨楼·云中岳《草泽潜龙》第三章 擒贼擒王——“锲而不舍” 云中岳《草泽潜龙》第三章 擒贼擒王 锲而不舍   “高兄,在下先行谢过。”   “那些人一个月前就悄然抵达,分散在各处小客栈,没引起咱们弟兄的注意。那位小秀 姑祖孙来自南京,她是搭上赵老大的拜弟黑飞鱼,才租到房屋落脚。赵老大是在出事的前三 天被人所挟持肋迫,对方身手之高明骇人听闻,老大不敢不和他们合作。”   “那位自称地老鼠的人……”   “他就是扶持老大的主事人,底细如谜。”   “他们的去向……”   “秀姑是独自走的,化装为小伙计,过富民桥走鲁港,我们的弟兄不敢拦截她。其他的 人分批走,有些搭下行的船,有些往上走。那该死的元凶地老鼠,是乘一艘神秘快舟往上驶 的。”大汉一一相告,极为合作。   “谢谢高兄的合作,再见。”他抱拳施礼道谢,循原路回到泊舟处。   舟横渡大江,靠上了老蛟矶。   他到了水心楼旁的小亭,将佩剑解下,往亭心的桌面一放,剪着手目光灼灼盯着不远处 的灵泽宫不言不动。   不久,一个香火道人出了宫门,迟疑地向水心楼走来,眼中有警戒的神情,距小亭三四 丈便悚然止步。   他那冷森森的目光,凶狠地目迎渐来渐近的老道,嘴角噙着怕人的冷笑。   老道终于硬着头皮入亭,畏畏缩缩地稽首行礼问:“施主万安!贫道稽首。请问施 主……”   “在下不多费唇舌。”他阴森森地说:“在下知道独角蛟卫靖,龟缩在贵宫逃灾避祸。 道长去叫他出来,在下有话问他。他如果不出来,我邪剑幻刀姓吴的自然会揪住他的耳朵拖 出来。他该往州城躲,这里怎藏得住?”   “贫……贫道遵命。”老道惶然退走,几乎腿软摔倒。   不久,顶门凸起不生毛发,身材雄伟的无为州之霸,独角蛟卫靖出现在宫门外,手中挟 了一把分水刺,苍白着脸,流着冷汗,战抖着向水心楼接近。   “你……你是邪……邪剑幻……幻刀吴……吴大侠?”独角蛟在亭外惊恐地问: “找……找在下……有……有何贵……贵干?”   “是谁与屠贾曾杰接头的?”他沉声问:“你花了多少银子。请屠贾暗杀翻江鳌郑启 隆?”   “真是天大的冤枉!”独角蛟焦灼地急叫:“在下与江宁船行,过去的确有仇恨,但并 没有什么大不了,犯不着杀人流血报复。凭在下一个地棍,三步一拜五步一叩,也不配请屠 贾去杀人,鬼才知道屠贾像神还是像鬼。翻江鳌一死,镇八方林捕头便过江来查问,一口咬 定在下买凶手杀人,幸好他没有证据,无法行文押在下过江法办,可把在下吓得六神无主, 不得不躲起来……”   “你认识果报神安康宁?”他另起话题追问。   “闻名而已,从未谋面。”   “你的确没参与其事?”   “我可以对天发誓,如果我参与了,天教我雷打火烧绝子绝孙。”独角蛟发誓发得怪流 利的:“早些日子,江宁船行的船在老洲搁浅,还是我派人把船拖出来的,并不因为私人恩 怨,而把江湖道义搁在一边。”   “我相信你。”他脸上的神色不再冷:“你继续躲吧!记住,今天你我会面的事,泄漏 一丝口风,将有杀身之祸。你从来没见过我,知道吗?”   “知道,知道。在下本来就不认识你。老实说,你是不是邪剑幻刀吴大侠,现在我还存 疑。”   “很好,很好,你继续存疑吧,后会有期。”   一连两天,他跑了不少地方,每一次返回裕丰客栈,他脸上的气色就差一两分。当这天 午后不久他进入客店的店堂时,脸色已是青中带灰,无神的双目,艰难的步伐,与及浑身散 发出来的药味和腐败味,皆说明他已是一个与阎王爷攀上亲的人。他腰佩的长剑,似乎快要 将他压垮啦!   “客官,你……你怎么啦?”扶住他的店伙关切地问:“你的神色真不好,是不是伤口 又发作了?”   他受伤店伙是知道的,每天都由店伙请郎中来诊治,上药服药愈治愈糟。   “我真有点支持不住了。”他喘息着说。   “客官,支持不住就该好好歇息呀。”店伙扶住他往里走,走向他的客房。   “我不能歇息。”他说:“我知道我快要死了,但未死之前,我要查出暗杀我的人,不 手刃他们死不瞑目。”   “客官……”   “我兴许死在你店里。”他痛苦地喘息:“劳驾叫人去请罗郎中来,他的草药凉凉的, 对伤口比较适宜。还有那位庄郎中,劳驾派人一起请来。”   “好,我这就吩咐小伙计去请郎中。”   罗郎中的店在裕丰客栈东西半里地,在本地是颇有名气的草头郎中,对治跌打损伤学有 专精。   罗郎中离开客栈返家时,已经是申牌左右了,前脚进店,后脚便跟入一位高高瘦瘦的中 年人。   “罗郎中吗?”中年人入店便出声叫唤:“辛苦辛苦,刚从裕丰客栈回来?”   “是的。”罗郎中转身,将药囊信手交给照料店面的伙计:“兄台有何见教?请里面 坐,请。”   店堂右侧是诊病的小厅,摆满了一捆捆干草药,架上一排排瓶瓶罐罐,药味极浓。   主客双方客套一番落坐,小伙计奉上茶退去。来客自称姓孙,来自南京。   “罗郎中,在下是从客栈跟来的。”姓孙的开门见山道出来意:“你那位病患与在下不 但是同行,而且同是一条街开店的邻居。他这人性情乖僻,好勇斗狠不易亲近。但看在同 行,我不能搁下他不管,所以打算私底下雇艘小船,请几个人强迫他回南京,如果不用强, 他是不肯走的,报仇的念头太强烈,他不会听从任何人的劝告。”   “是的,他不会走。”罗郎中说:“有时候昏迷,仍然口口声声说什么土姑土!”的, 土姑是人名吗?”   “不知道。”姓孙的说:“在下拜晤的目的,是希望知道他的病况,以便有所准备。如 果带他走,他在船上的两天中,会不会有危险?”   “这个……很难说。”罗郎中沉吟着慎重地说:“他的胸口共割开了三条大缝,深抵胸 骨,上了几天药,就是合不了口,毛病出在他不肯躺下来,天天往外跑说是找什么线索。吃 下的药,还不够他消耗,高烧不退浑身如火,怪的是他仍然能支撑得住,但……在船上如果 他肯休息,大概无妨。”   “他死不了吗?”   “也许,问题是他能否定得下心,放弃疯狂的报复念头,静下来好好医治,死不了 的。”   “哦!这我就放心了。”   “孙兄,你要知道,药治不好不想活的人。按他的伤势看来,早两天恐怕他就得躺下 了,他所以能支撑到现在,也可以说是他强烈的求生欲望与报仇意志超人一等,才能支撑着 不倒下。南京有的是好郎中,带他走吧!他会活下去的。”   “谢谢你的忠告,我这就回去设法把他带回南京。”   不久,姓孙的告辞出店走了。   两个水夫夹杂在行人中,远远地紧蹑在姓孙的后面。   夜来了,但裕丰客栈人进进出出,直到凌晨子牌末,方人声渐止。   吴玄住的是后院第三进最后一间客房,这一进的旅客大多数是下江来的商贾。   四更天,负责照料吴玄的两名店伙出房,带上了房门,沿走廊返回宿处。廊下的气死风 月白色灯笼光度有限,旅客们皆梦入黄梁,不见有人走动。   两个黑影从西面飘落在院中,一个掩身在廊口的转角处,一个悄然到了吴玄的客房外, 无声无息地推开房门,一闪而入。   房内黑沉沉,店伙居然没有留下灯火。   “我……我要水……”床铺方向,传来了微弱的叫声,有气无力有如呻吟。   孤零零的旅客,没有朋友照顾景况必定凄凉。   “我给你水喝。”黑影说,向声音传来处走去。   卟一声响,黑影向下一挫,被一只强而有力的大手所抓住,无法倒地。   在廊口负责把风接应的黑影,贴在墙角戒备,目不转瞬地离开隐身处准备离开,身后突 然传来低沉的语音:“阁下,在等人吗?”   黑影吃了一惊,倏然转身,手中已多了一把短匕,不假思索地欺进,一匕急攻,先下手 为强,后下手遭殃,只要发现有人,杀人灭口势在必行。   廊口转角处灯光照不到,黑影根本不理会来人是何来路,反正看到的是一个人影,哪有 闲工夫辨明身份?这一匕捷逾电闪,反应之快,委实无可伦比,按理决无落空之理,这种高 明身手的人,做刺客必定胜任愉快。   匕取心房要害,奇准无比。   可是,这快速的致命一击竟然落了空,眼前黑影一晃,匕首扎了个空,接着丹田小腹一 震,挨了重重一脚,嗯了一声,砰一声大震,背部撞在墙壁上,立即昏厥反弹倒地,被人一 脚踏住了。   北门外的赭山,距城约五里,是本城的名胜区,有一座颇有名气的广济院。在大江航行 的船只,在十里外便可看到院侧的玲珑宝塔。   塔旁有一座滴翠轩,那是本城名士缙绅郊游的驻行处所,平时不收留游客住宿,经常门 户深锁不见人踪。   五更初,轩内的一间雅室灯光朦胧。两个人据案而坐,一旁临时摆了一只小炭炉,炭火 熊熊,那男的道袍宽又大,颇具仙风道骨的气概。   女的村姑打扮,年约三十上下,荆钗布裙,打扮得十分朴素,头面清爽,虽则姿色平 庸,但确像一位勤于治家,相夫教子四德具备的中等人家主妇。   桌上有茶壶茶杯,宜兴的紫砂壶,四只同套的小杯放在茶盘上。那只盛茶的茶盒相当精 致名贵,里面盛的茶叶决非凡品。   水开了,光头老道开始冲茶。   “五更了。”中年妇人喃喃地说:“如果顺利,他们应该快回来了。”   “一个半条命的人,身边没有半个朋友照顾,连那些地棍泼皮也避得远远地,应该顺 利。”光头老道替中年妇人斟茶:“补他一刀,可说易如反掌。哦!你是不是不放心?”   “我担心那小辈临死反噬。”中年妇人说:“虎死不倒,那小辈顽强得很呢!”   “你在长他人志气。”   “事实如此。”中年妇人说:“针魔杀人,从来没有一次使用三枚毫芒丧门针的前例, 这次用了三枚,依然未能将他当场击倒,拖了五六天仍可行走。你如果认为容易对付,你就 大错特错了。”   “放心啦!芦家兄弟身手超尘拔俗而且机警精明,这次必可成功的。哦!你真要带只耳 朵回去呈报?”   “是的,客户坚持多花一千两银子,要一件证物。”   “你明早就可以持证物动身返报了。”光头老道再次斟茶:“大概他们快回来了,我到 外面招呼曾老兄一声,也许请他进来喝杯茶提提神……咦!”   虚掩的室门,不知何时已经大开,一个修长的黑影当门而立,佩剑插在腰带上,袍袂飘 飘,宝像庄严。   “曾老兄不会进来了。”不速之客说:“不请在下进去喝杯茶?好香,好像是顶名贵的 云雾茶。”   一男一女惊得一蹦而起,几乎掀翻了沉重的八仙桌。   “你……”光头老道骇然惊呼。   不速之客徐徐举步入室,信手掩上室门并上闩,手一反,卟一声轻响,一只苍白的人耳 掉落在桌上。   “你可以收起这只耳朵回去返报。”不速之客是吴玄,向中年妇人和气地说:“邪剑吴 玄的死讯,明早就会从客栈传出。”   光头老道双手一合,将有所举动。   “不要用你的推山掌献宝,我知道你是嗜茶如命的武夷丹士清虚,目前在广济院落 脚。”吴玄两丈外止步:“你的推山掌可伤人于八尺内,八尺外便无能为力了,用来向在下 招呼,不会有好处的。”   “你好像没受伤。”武夷丹士骇然叫:“贫道的人上了你的大当。”   “针魔的针没落空,但在下受得了。”   “但那些郎中……”   “伤口是很容易伪装的,贴上一大块烂牛肉,不许郎中亲自察看上药,容易得很。”   中年妇人悄然往窗口移,移动相当轻灵。   “大嫂,你千万不要妄想破窗溜走,只要你身形一起。”吴玄大声向中年妇人说:“乖 乖!我保证最少有三把幻刀,贯入你诱人的丰盈娇躯内,你绝对没有在下的幻刀快。记住, 我已经警告过你了。”   “你……你杀了芦家兄弟?”武夷丹士屏息着问。   “杀了他们,在下岂不要打人命官司?当然,这只耳朵是他们的。”   “他……他们招……招了供?”   “不招供他们能活吗?”   “老天爷!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计算你?”   “很简单,我不死,你们的主事人怎肯甘心?针魔那以前布埋伏暗杀在下的人,决不敢 逗留,可能已远出数百里外了,我哪有工夫花一年半载去追寻?因此,在下只好等你们收拾 残局的人来找我了。我今天在外奔波声称找屠贾的线索,你们一定以为在下找借了方向,便 可以放心大胆下手啦!你们的计划和手段真了不起,可惜碰上在下棋高一着。现在,你两位 谁肯将你们主事人的底细见告?”。   “不要妄想。”中年妇人说:“本姑娘与武夷丹士与阁下将有一场生死恶斗,还不知道 谁能活着看到朝阳初升,你邪剑幻刀的名头吓不倒人,不要大过自信了。   “阁下,你敢与咱们公平决斗吗?”武夷丹士沉声问。   “不能。”他斩钉截铁地说:“在你们一而再暗杀下,在下没有任何理由让你们公平决 斗。”   “你……”   “最重要的是,你两个决不能有一个脱逃。”他沉静地说:“公平决斗,在下无法照顾 两个人。”   “你是江湖上……”   “我什么也不是。”他淡淡一笑:“只是一个不甘心被人无缘无故暗杀的人。一个要刨 出根底的人。现在,你两位可以发动了,小心在下的幻刀。”   他垂手而立,眼观鼻鼻观心有如石人,似乎四周的变化,与他毫不相关。   武夷丹士开始移位,从道袍内拨出一把亮晶晶的尺八匕,是标准尺寸的锋利短剑。   中年妇人则向相方面移位,右手中匕首,左手暗藏了三枚梭形暗器。   武夷丹士到了桌旁,想掀倒八仙桌障身,藏身桌后就不怕幻刀袭击了。   身动手动,迅疾绝伦。   可是,仍然晚了一步。   桌是被抓住了,也掀起了,但未能及时挡在身前,电芒一间即至,肉眼难以看清。   “嗯……”武夷丹士闷声叫。   “砰!”八仙桌倒了。   “乒乒乓乓!”茶壶茶杯跌得粉碎。茶水满地。   中年妇人本来已右移一步,本想将梭镖打出,利用机会撞窗逃走。   “只剩下你一个了。”吴玄冷冷地说。   中年妇人心胆俱寒,脸色大变。   武夷丹士在地上抱腹挣扎,蜷缩成团像个刺猬,痛苦的呻吟声动人心魄,右肋下鲜血染 红了道袍的一大片。   “刀没开血槽。”吴玄漠然地说:“老道想速死,所以扳动留在体外的半寸刀锋。让气 灌入创口,所以出了那么多血。”   与人拼命,必须抱有敌无我的决心,勇往直前,如果斗志一失,什么都完了。   武夷丹士一倒,中年妇人被死亡的威胁击溃了,脸色泛灰,嘎声说:“不要逼我,老道 可以告诉你谁是主事人。”   “你不知道?”   “我……我只是奉命行事。”   “你不是要芦家兄弟,割下在下的耳朵带走回报吗?”   “我……”   “你奉谁之命来取耳回报的?”   “这……屠贾曾杰。”中年妇人不得已吐实。   “胡说八道!”   “在外面负责警戒的曾群,就是屠贾的族侄。”   “大嫂,你把我邪剑幻刀看了扁了。”吴玄阴森森地说:“屠贾自命不凡,艺业深不可 测,凶残而自负,肆虐江湖二十余载,从不与人结伴,所以能保持神出鬼没的自由行动。他 确是在本城逗留过,但却是被人引来的,引他来的人决不是对江的独角蛟,而是你们的人。 屠贾上了当,追踪屠贾的果报神也上了当,那位招在下赶来的果报神是假的,恐怕你们已把 真的果报神埋葬掉了。你如果认为我邪剑幻刀真的如此不济,今晚所发生的事足以纠正你的 错误。说吧!你真的不愿招供?”   “该说的本姑娘已经说了。”   “可惜在下不相信你的话。”   “你……”   “你是自己把匕首丢下呢,抑或是等在下先用幻刀击伤你活擒逼供?你是个女人,被男 人逼供的结果你应该可以想像的。”   “你不会得到口供……”   “其实,在下已经得到想知道的口供了,只想由你的口中证实一些疑团而已。大概你想 不得已时自杀。你死好了。有你不多,没你不少,在下会抽丝剥茧,把你们的主事人一个个 揪出来,把匕首丢下!”   最后一声沉喝,把中年妇人吓了一跳,也许是心中太过紧张,也许是惊吓过度,也许是 本能的反应,浑身一震之下,左手猛地全力向外一拂,三道电虹破空而飞,三把两头锋利的 飞梭以全速连续向吴玄飞去。   吴玄神动体动,从容向右迈出一步。   第一把飞梭落空,第二把掠过吴玄的左臂外出,第三把被他的左手轻轻托住了。   “我知道你是谁了。”他欣然说:“我真以为你是个大嫂.原来是二十余岁的大闺女, 你的易容术颇不等闲,难怪见过织女丘珠的人,对你的像貌人言人殊,各有各的说法,在下 已经向贵主人接近了一大步;还给你织布吧,接着!”   飞梭抛起,不徐不疾向织女丘珠飞去。   织女丘珠不假思索地伸手接抛来的飞梭,梭一入手,娇叱声震耳,电虹反飞,将接回的 飞梭重行射出,人亦随在梭后,挺匕疾冲而上,眨眼间使近身了,匕首行雷霆一击,是拼命 的时候了。   小飞梭闪电似的到了吴玄胸口,他右手一抄,再次抓住了小飞梭,信手向前一抛。   “铮!”清鸣震耳,织女丘珠不敢不用匕首拨打折回的飞梭,太快了,反应出乎本能。   那飞梭被匕首震飞,而握匕首的手已被吴玄扣住了脉门,向下一按。   “哎……”织女在无穷凶猛的压力带动下,被压得向下挫。右膝着地,整条右臂已不听 指挥,而且痛入心脾,小臂似乎骨头全碎了,匕首坠地。   接着,咽喉被吴玄的大手扣住了,像抓住鹅的脖子,徐徐发力往上提拉——   手被往下压,颈被往上提,这滋味真不好受,想嚼舌自杀也没有机会了。   “我不要你死。”吴玄阴森森地说:“我要破你气血二门,制你的手脚经脉,再交给癞 龙的手下弟兄,他们的老大被杀,满怀怨毒,想想看,他们会如何向你报复?”   “饶……饶我……”织女嘎声叫,语不成声。   “你饶过我吗?”吴玄扣喉的手略松:“谁是你的主事人?”   “我……我不知道,我只知……知道指示我的人,是……是逍遥客朱……朱永琛。”   “我不能饶你,因为你今晚已第二次说谎了。”   “我……我没说谎……”   “你与武夷丹士所说的话,在下已经听到一大半,好像你说过客户坚持多花银子一千 两,要一件证物。”   “这……”   “你既然知道客户、当然知道逍遥客以外的重要人物。哼哼!我要把你们的根刨出来; 方能一劳永逸。”   “我……”   “我不会与你多费唇舌……”   “你赢了,我……我招!”   “你保住了你自己的命,我带你到安全的地方好好详谈。”吴玄说,一掌将织女拍昏, 先安顿武夷丹士的死尸。   上游繁昌县西北大江中流,有一连串沙洲,有一座最大,上起铜陵,称鹊头;下迄三 山,称鹊尾,总称鹊洲,所以这段江面土著们称为鹊江。鹊洲连绵数十里,把江水分为三四 股分流河道。洲上有几座小村,芦苇间杂树丛生,各种水禽种类繁多,不仅可看到鹊群,有 时可捉到十余斤重的天鹅,七八斤重像大雁一样的鸨。   洲西北的那座三家村全是猎户,以猪水禽为生。最北面的一家门前有一座广场,四周栽 了不少柳树。   这天破晓时分,宅中人尚未起床,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长啸,声震九霄,把在天空盘旋的 大群水禽,惊得急鸣四散而飞。   沉重的木门开处,闪出一个手挟连鞘长剑的中年人,展目四顾,眼中有惊讶的神色,用 目光搜索四周的动静。   左侧不远处的柳树后,踱出蓝袍飘飘的吴玄,脸上涌起令人莫测高深的笑容,背着手从 容不迫,一步步向大门接近,那雍容的气概,真像个有权有势的大人物。   “什么人?”中年人惊问。   “老相好。”吴玄笑答:“在下是小秀姑的老相好。说难听些。是她的恩客或者嫖客。 老兄,相烦通报一声、她不会拒绝接见在下的。”   “咦!你……你是……”   “你应该知道在下的来历与来意。”   门内涌出四个人,其中就有改了男装的小秀姑,和扮老苍头的人,手中赫然握着那根两 尺二寸的假箫,另两人皆年约半百,长像凶猛极为健壮,所有的人皆带了兵刃。   “真是你!”扮男装的小秀姑骇然惊呼:“咱们在芜湖的人全部神秘失踪,必定是栽在 你手下了。”   “在下能找到此地来。”他笑吟吟地逐渐接近:“在下人来了,当然耳朵也来啦!小秀 姑,你也未免太无情无义了,你一走了之,找得我好苦。你们一哄而散,故意乔装打扮分道 各奔东西,在下真不知该往何处追才好,几乎打消再与你共度良宵的念头。现在好了,在下 总算找到你了,你愿跟我走吗?”   五个人两面一分,一言不发便布成半弧阵势。   铮一声剑鸣,小秀姑第一个撤剑。   老苍头的假箫举起了,老眼不再昏花。   最左侧那位凶猛中年人,手中的盘龙护手钩冷电四射。最右侧的双股叉锋利又沉重。   吴玄站在三丈外,神色渐冷。   一声龙吟,他拔剑出鞘。   “针魔,你好毒;可惜太聪明了,聪明过度的人常会做出笨事的。”他左手一扬。丢出 三枚毫芒丧门针:“还给你,你有什么废话好说吗?”   针魔以行动作答复,挺剑碎步欺进。   五比一,五个人无一庸手,暗器更是歹毒霸道。他一声长笑,身形暴起,鱼龙反跃远退 出三丈,三两起落便没入芦苇深处。   在这种人迹罕至,鬼打死人草高丈余的地方追逐一个人,不仅是白费工夫,而且随时受 到袭击的危险。   搜遍了四周半里方圆隐蔽角落,五个人一直就不敢分开搜索,五个人心事重重,忧心忡 忡地向不远处自己的茅屋走去。   其他几座茅屋的人,早已关门避祸,静悄悄地声息全无,门窗紧闭不见人踪。   五男女鱼贯而行,老苍头走在前面,一面走一面说:“那家伙决不会一走了之的,在这 里等他明攻暗袭,绝对讨不了好,咱们必须立即离开。”   挟双股叉的人走在最后,哼了一声反对说:“不要被他的名头吓住了,咱们五个人足以 埋葬了他,在此地与他决战,总比离开后被他跟踪搏杀好得多。”   握着护手钩的人也反对撤走,大声说:“对,那家伙久走江湖,是追踪的能手,咱们一 走,必须分开觅地藏身,那就……”   身后不远处,突然传来吴玄冷酷的语音:“那就在黄泉路上没有伴了,打!”   “哎唷……”挟双股叉的人狂叫着向前一栽。   “嗯……”握护手钩的上身一挺,吃力地止步,艰难地转身。   吴玄出现在后面两丈左右,剑并未出鞘。   “你……”握护手钩的人嘎声叫,全力将钩扔出,身躯也随之向前仆倒。   变化好快。人影冉冉而至。   针魔大喝一声,三枚毫芒丧门针向急速扑来的吴玄射去,针出手人往侧方伏倒,滚入草 丛。   吴玄从掷来的护手钩下方穿越,恰好接住仆下的护手钩主人,再长身而起向侧扭移,三 枚毫芒丧门针,全射入护手主人的背心。   他丢掉挨针的人,一声冷哼,长剑出鞘,但见电芒一闪,那位挥剑扑来的人一剑走空, 自己的胸口却被电芒剖开了一条尺长大缝。   同一瞬间,假竹箫吹出一枚化血吹针,射向他的小腹,速度惊人。   一连串惊险的变化;几乎在刹那间连续发生,所有的反应皆出于本能,各自出手攻击忘 却生死祸福,每一举动皆生死立判。   吴玄剖开了挥剑人的胸膛,余势未尽,扭身出剑猛扑刚吹出化血针的老苦头。就在那一 扭之下,未能完全躲开吹针的袭击,吹针贯入他的左跨外侧,总算避开小腹要害被贯入的危 险。   剑芒如匹练排空而至,势着电耀霆击。_   老苦头已没有机会重装吹针,箫离开嘴唇,本能地大喝一声,箫出云封雾锁绝招自保, 迎向疯狂涌到的剑山,功贯箫尖潜劲山涌,内力修为十分惊人。   剑箫的虹影在刹那间接触,可是,并未传出兵刃交击的接触碰撞声,假箫是特制的紫铜 合金所制,注入神功内劲,挡刀剑足有余裕。   箫挡不住剑,就在电光石火似的乍合间,剑虹突现扭曲的光影,硬从箫影的空隙中突 入,人影乍分。   瞬间的接触,生死已判。   彭一声响,吴玄扑倒在地,已远出两丈外,再奋身一滚,便消失在芦苇草丛中。   老苍头向前冲出八尺外,猛然丢箫止步消去冲势,双手抱住左胸下方心坎部位,慢慢身 躯前俯,想叫叫不出声,大量的鲜血从手掩处渗出,有如涌泉。   终于,摇摇晃晃向前一栽,手脚开始抽搐。心房已被贯穿,一切都完了。   一切都静止了,似乎时光也静止了。   血腥触鼻,阳光毫无感情地照射在四具尸体上。   沉寂中,最后传出几声濒死者的痛苦呻吟,然后重归寂静。   这就是人的最后归宿。人活着,真不容易,用尽心机伤害别人,不择手段使自己活下 去,活得安逸幸福,活得有权有势有名有利。一旦死了,什么都不存在了,而人总是要死 的。   死亡的打击凶狠而残忍,四个人死亡在片刻中完成。   针魔是个最聪明的人,而且走在中间,为人机警,身法也快速绝伦,发针之后便脱离斗 场,逃得性命极为幸运,不敢留下来察看结果。   洲长数十里,任何地方皆可藏身。想离开却有困难,没有船就插翅难飞,除非她谙水性 从水里走。   吴玄对针魔有所顾忌,不然就不至于躲入芦苇隐身,因为吹针贯入左膀外侧、针毒见血 即化,随血液的流动而流向心脉,血液起了特殊的变化。如果他再猛烈地活动,针毒的流动 必定加速进入心脉,所以他不得不断然脱离现场,先求自保。   这就短暂的片刻,仅离开现场不足二十步,他已经感到不支了,头脑昏眩,手足发麻。   幸好他已经知道吹针的毒性,早已备妥解药。   在密不透风的芦苇深处,他藏好身躯,强提真力从百囊中取出解药吞服,片刻方有余力 取针。   他的估计完全正确,确是江湖上令人闻之色变的化血吹针,暗杀的霸道利器。外长三 寸,后面有斜漏斗形的柔软尾翼,吹射的有效威力距离,可达箫长的二十至三十倍。老苍头 的真名号是夺魂箫箫劲,内功火候极为精纯,以内力吹针,在百尺外行刺百发百中。江湖上 见过夺魂萧真面目的人少之又少,不论黑白道朋友,皆恨之切骨。针上的化血奇毒虽不是见 血封喉的剧毒,但毒入心室便注定非死不可,而不管击中何处,毒抵心室仅片刻工夫,即使 射中下肢,死亡的时刻差别也有限。   吴玄虽备有解药,但也感到萎靡不振,手足无力,短期间难以复元。   直至未牌初,他终于恢复活力,饥渴交加,是离去的时候了。   回到现场,四具尸体已经僵了,而且血腥引来了大批苍蝇,血腥令人作呕。   沙上容易埋人,他用双股叉挖坑,流了一身汗,方将四具尸体掩埋妥当。   这是江湖好勇斗狠的人,最后的归宿,沟死沟埋,路死插牌,不需要墓碑,也不需要凭 吊。   他到了另一座渔村,饱餐一顿开始追踪。   他不需向村民打听,算定针魔决不敢露面与村民打交道。   再次回到现场,沿然魔逃走的踪迹追踪。他是追晚的能手,在这种荒僻的沙洲上,不难 分辨不久前遗留下来的人踪兽迹   一个时辰后,他看到里外的天空中,水禽一群群向四面八方惊飞。而在他脚下,有火鸡 和野鸭的羽毛,虽则经过细心的掩埋,仍难逃过他的神目。   “你吃饱了。”他向水禽惊飞的方向喃喃自语,嘴角噙着令人心悸的冷笑:“你一个大 姑娘,大白天岂敢在水里跳?你太聪明了,聪明过度常会犯下错误做笨事,你该尽早抢一艘 船远走高飞的。也许,你以为我被化血吹针要掉老命,不需急急离开吧!”   晚霞满天,暮色四起。   洲上水禽的数量大得惊人,似乎满天皆飞翔着各色各样的水鸟、大如鸿雁,小如水凫, 皆成群结队在天宇下翱翔,寻觅可栖身的临时窝巢。   在洲西的一处小河滩上,岸上搁了两艘竹筏,那是捕鸟人运送猎物的输送工具,一旁还 搁着五六只方形的大鸟笼,相当扎实,分为两处堆放,笼内没有鸟。   针魔像幽灵般从芦苇深处钻出,兴奋奔入河滩,奔向两具竹筏。   刚拖起竹筏,正想拖至二十步外的水滨。只要推入水中,就不怕有人追来了。   堆放鸟笼的地方,突然站起吴玄的身影。   “你才来呀?”吴玄含笑接近:“想往无为州走?不错,无为州很偏僻,容易避人耳 目,宜于藏匿。但北面水道比南面水道凶险得多,你一个人操纵得了这艘竹筏吗?要不要在 下助一臂之力?”   针魔脸色大变,那娇艳动人的面庞突然失血,变得苍白冷灰。那一身男装沾满草屑沙 土,真像个穷苦的猎鸟人,如不是佩了剑,真不像个武林高手。   “你……你躲在此地?”她吃惊地问。   没有退路,她必需住水际逃命。但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二十余步距离有如万里之遥, 她决难快得过天下闻名的幻刀。   “是呀!在等你哪!”吴玄笑吟吟地站在两丈外说。   她心向下沉,吴玄那种笑本来很和善,虽则令人感到莫测高深。但在她眼中看来,这种 笑毫无和善的亲切感,相反地可怕极了,那是猫儿对放在爪前的老鼠的笑,豺狼对爪牙前小 羔羊的笑。   “铮”一声剑鸣,她拔剑出鞘,摆出了暴虎凭河姿态,她确是凭河,身后就是大江浊流 滚滚的北河道。___、。   “你一定还有不少毫芒丧门针。”吴玄的神色似乎更友善了:“也许你仍有杀死我的希 望。我想,你不会把杀死我的理由和盘托出,是不是?”   她的剑向前一引,锋尖升至进击部位,脸色壮严,左手五指半屈半伸,呈现反射性的颤 动。   “你不说话,但你会说的。”吴玄的手在身侧自然地下垂,无意拔剑:“你并没有与在 下拼剑的打算,因为你的剑术造诣不登大雅之堂。你主要的杀人手段是行刺和谋杀,你干的 是武林中最卑鄙最可憎的行业。所以,我也要用幻刀杀你。”   她懒得回答,双目紧吸住吴玄的眼神。   “我所站的地方,是你的毫芒丧门针最具威力的有效射程。”吴玄仍然微笑:“机会不 可错过了。”   两丈,固然是毫芒丧门针最具威力的有效射程,更是幻刀的致命距离。幻刀比针沉重, 劲道更凶猛百倍。因此,双方皆怀有戒心。   双方的神意,已在作震慑对方心神的凶险纠缠。双方的劲道和神意,皆达到登峰造极的 爆发边缘,任何极微的变化,皆可能诱发突然的、可怕的、无以伦比的狂野袭击,不发则 已,发则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在下已获得不少重要线索。”吴玄继续发话,不在乎因为说话而分神:“已经不需要 太多的口供,留不留活口已经无关宏旨,织女丘珠已经说得太多。她不说不行,因为比死更 凄惨的遭遇,令她心神意志完全崩溃了。你呢?你的遭遇曾经估计过吗?”   针魔眼神一动。剑慢慢发出龙吟。   “你的内力修为火候很纯。”吴玄徐徐向左移动半步:“不然决难用细小的针杀人于三 丈内。这五六年来,你从未失败过,死在你冷血谋杀下的人太多太多了。我想,如果在下把 你公开拍卖,你猜,有多少人会来竞买?价钱高到何种程度?如果将你……好!利害。”   就在他说话分神的瞬间,一枚毫芒丧门针已一闪即至,他恰好斜移一步,针擦右肩而 过,险之又险。   “你很不错,深得暗器三昧。”他神色保持轻松:“有些暗器名家十分自负,自命不 凡,指名攻穴或专射致命要害,认为这是了不起的绝技。可是,这种人失手的时候也多,甚 至因此而送了自己的老命。你与我真是臭味相投,棋逢对手半斤八两。暗器发出,只要能击 中,不管是不是要害,中了就成功了一半。只要能贯入人体,贯人何处并不重要。所以这些 年来。你我都活得好好地。但今天,你我之间必须有一个人从江湖除名。”   针魔开始移位了,因吴玄的移位而不得不移动采取有利位置应付逆势。   “你最好把剑丢掉,身法定可灵活些。”吴玄徐徐移动发话:“妄想用剑拍击暗器的 人,定是天下间最可笑最可怜自作聪明的蠢牛笨瓜,这道理你应该懂。我给你收剑的机会, 保证不会乘机给你一刀。”   针魔引诱吴玄拼剑的计谋落空,只好乖乖地收剑入鞘,她感到自己的心跳不受控制,掌 心沁出汗水,这是不吉之兆。证明她心中已有激动,手有汗,一定会影响发射飞针的力道与 技巧。   当然她志不在与吴玄拼剑,只想借交手而造成发射飞针的机会。吴玄绰号称邪剑,与天 下间名门大派的正宗剑术有异,还没听说过有击败邪剑的名人高士,与这种人拼剑,简直在 拿自己的老命开玩笑。   “不要逼我。”针魔收剑入鞘,干脆将剑解下丢掉,已经没有用剑的任何机会了:“放 过我,从今以后,决不会有人暗杀你,除非你自己结下的死仇大敌不放过你。”   “是你在逼我。”吴玄说:“易地而处,你会不会追根究底?咱们都是玩命的人,不弄 清楚怎能安心?天天担心有人暗杀,不发疯才是怪事。我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呔!”针魔沉叱,双手连挥,用的是满天花雨手法,针雨控制了两丈余正面空间,势 如狂风暴雨。   人影冉冉而退,在针雨到达之前飘退,沉重的人体,却轻如落花飞絮,退势似乎并不 快,但其实比针的速度要快些。   飘出三丈外,针雨也纷纷势尽劲消坠地,虽则仍有些向前飞行,但已经无法伤人了。双 方的距离已拉远至五丈以上。   针魔转身撒腿便跑,以全速向水边飞跃。   “哈哈哈哈……”狂笑声震耳,逐渐到了身后。   “你死吧!”针魔突然转身怒叱,第二批针雨再发,数量比第一次更多,劲道更惊人。   可是,当双手的飞针破空飞出时,她心中一跳,脸色骤变,知道完了,心向下一沉,浑 身发僵。   已追至身后三丈余的吴玄,猛地向前一仆。就在身躯贴地的刹那间,电虹已经以令人肉 眼难辨的奇速,到达针魔的胸口了。双方行动皆预有准备,似乎配合得天衣无缝。   神魔已无法闪避,仅本能地勉强扭动身躯,幻刀长驱直入,贯入右胸下方,浑身一震, 如中电殛。   针雨从吴玄的背部上空呼啸而过,全部落空,有几枚几乎贴枕骨而过,危机间不容发。 他是在对方飞针出手后再向前仆倒发刀的、幻刀竟比飞针,决了一刹那,计算之精,妙到毫 巅,发后先至,难怪针魔连闪避的机会也未能抓住,仅来得及扭动身躲过胸心要害被刀贯入 的凶险,生死间不容发。   他一跃而起,大踏步上前。   针魔双手捧胸,转身踉跄奔向江边。   他徐徐跟进,大声说。“你想死在水里,办不到。”   针魔脚下大乱,但仍向前奔,快到达水边了。   “事关在下的生死,在下不能怜悯你。”吴玄的语音逐渐沉重了。   针魔痛得浑身颤抖,脚下渐慢摇摇晃晃。   “在下如果找不出你们的主事人,你们的主事人将不断派人暗杀在下,在任何地方都得 防备有人偷袭暗算,喝口水也有可能中毒死亡。因此,在下不会甘休。”   针魔快到达水边了,跌倒又重新挣扎着爬起。   “敢于暗杀在下,而又能派出大量手下,设下周密的陷阱,这人定是了不起的枭雄。在 下与他之间,只许一个人活着,死而后己。”吴玄的语音坚定有力,震耳欲聋,充满自信: “擒贼擒王,不擒杀主脑,在下睡不安枕。”   针魔终于距水际仅一丈左右了,猛地向前一仆。吴玄急步上前,一把抓住针魔的右臂猛 地一拖一带。针魔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扔倒在滩岸上,身躯一阵抽搐,仰面朝天手脚渐 松。   “在下不能对你仁慈。”他站得笔直:“告诉我你的根底,我才会救你。”   针魔忍住痛,张开失神的双目,死死地盯着他。   “我不能告……告诉你。”针魔终于说话了:“我……我痛得受……受不了,补……补 我一剑,我……我不怨……怨你。”   “不!”他语气坚决:“我要知道真象。江湖上有四大暗杀集团,黑龙帮、修罗会、荆 辄坛、鱼藏社。告诉我,你是属于那个集团的高手刺客?”   “我……我不……不能……”   “在下好不容易获得你这位重要人物,你不说我决不会罢手。”他凶狠地说:“即使你 死了,我也会把你的尸体公诸天下,把江湖人士请来验看。必定会有人认出你的本来面目; 找出你的根底来。”   针魔欲言又止,最后大叫一声,昏厥了。   醒来时,星斗满天。她发觉自己躺在一座猎鸟人歇息的草棚内,一旁点着一根松明,身 侧坐着吴玄。   她也发觉自己身上仅穿了亵衣,胸口被用衣带做的伤巾包得紧紧地。   “我不会感谢你救我。”她虚弱地说:“干我这种行业的人,守秘是最基本的条件。我 是此中高手中的高手,你不可能在我口中到得什么。”   “我知道你很勇敢。”吴玄阴森森地说:“心肠也够狠毒,人总会有弱点,在狠毒的反 面,必定隐藏着软弱的缺憾。黑道魔星无常尚锦堂,天不怕地不怕,杀人如屠狗,但见了一 条小小的草花蛇,便会吓得魂不附体浑身发僵,这就是他的弱点。我不会用残酷的手段向你 迫供,但我在找你的弱点。”   “我……我不会……怕蛇。”   “还有别的办法呢。”   “你在白……白费工夫。”   “咱们走着瞧。”他笑笑说:“这附近隐蔽得很,我有的是时间。”   午夜时分,针魔开始发高烧。   天亮了,她已陷入昏迷境界。   当他神智清醒时,看到棚外的吴玄,正悠哉游哉哼着小调,得意洋洋在烤野鸭。   “给……给我水……”她虚脱般低叫。   “好,水来了。“吴玄欣然说,将已半熟的野鸭移至火旁,穿鸭的树枝在三脚架上放 好,捧过棚侧由村中买来的陶水罐,另有一只碗。   “喝吧!”吴玄扶起她的上身让她喝水:“水没煮开,喝坏了肚子概不负责。”   她不能不喝,喝了一大碗水。吴玄放下她,重回火旁烤野鸭。   她浑身火烫,脸红如火,嘴唇已出现干裂现象。   “请……请给我找……找郎……郎中……”她用恳求的声调说。   “老天爷!郎中肯来吗?你在妙想天开。”吴玄若无其事地答。   “那……那就带……带我到……到县城医……医治……”   “你这鬼样子我敢带你走?准备打官司吗?”   她的情形真够狼狈的,只穿了亵衣裤,中衣下面一塌糊涂,臭味冲人欲呕,大男人当然 不会不避嫌照顾她,像这样抬入县城,官司必然打定了。   “我……我快死了……”   “你本来早就该死了,不用埋怨啦!”   这时的针魔,已经不是含笑杀人的女魔了,而是一个被高烧折磨得意志快崩溃的平常妇 人;高烧少不了昏迷,昏迷少不了恶梦,恶梦少不了呓语,呓语难免会泄露久蕴于心底的秘 密。   武朋友刀剑在手,一言不合杀机怒涌,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死不皱眉,动起手来生死皆置 于度外。但这并不能证明他不怕死,不怕死又何必活着?英雄就怕病来磨,被病一拖,勇敢 的人很可能就会变成懦夫。   病,就是针魔的弱点;世间大多数的人皆有这种弱点,平常得很。   “救我……”她崩溃似的叫。   “我已经在救你,可惜我的金创药不太灵光。”   “我……”   “你不要紧,大概还可以拖三天,我会等你断气,我会把你埋葬在沙土下。”   她大叫一声,昏厥了。清醒时,已是黄昏降临。   这一夜。她受够了。   除了水,吴玄根本不理睬她。   天亮了,她只剩下一口气,人已经完全走了样。   “你……你没……没替我换……换药、”她用模糊的语音说。   “我的药用完了。”吴玄泰然地说,在棚外伸展手脚,一旁搁着夜间猎获的两只大雁。   “我……我……把我杀了吧!”   “我对做凶手毫无兴趣,我只等着你断气,埋了你好拍拍手走路。你知道,男人照料女 病人麻烦得很呢。”   “我……”   “告诉我,你贵姓芳名呀?也许,我会替你立一块墓碑,刻上你的芳名。呵呵!人死留 名,应该的。”   “救我!”   “还没到时候。喂!你不是姓针吧?”   “我……我姓詹……詹小贞。”她终于崩溃了。   “黑龙帮的?”   “修……修罗会……”她的神智已陷入恍惚境界。   “贵会主是……”   “龚大员外龚仁义。”这次她答得最清晰。   “哦!我带你去找他,怎么找?”   “在……芦山杏林东的小……小谷庄。”   “谁出钱杀邪剑幻刀?”   “不……不知道。”   “织女怎么知道的?”   “她……她不可能知……知道,她只接……接受我的差……差遣。”   “好,我带你去就医。”   她呻吟一声,昏迷不醒。   吴玄把针魔安顿在荻港的客栈内,留下足够的钱,匆匆踏上南下的旅程。   杏林在芦山双剑峰下,太乙观四周全是杏树,当然不是千余年前董大仙所遗的手泽。杏 林占地甚广,每年由九江官府派人来巡视,太乙观的老道坐收其成。   林的东面三四里,小山谷下就是小有名气的小谷庄。在这一带以庄为名的地方很少,南 方各地极少将村镇取庄。   庄其实仅有十余座房屋,庄主龚大员外龚仁义,在九江小有名气,名列地方名流,乐善 好施颇有人缘。谁也不知道他是个伪善者。更没有人知道他是修罗会的会主,职业凶手的首 领。   兵贵神速,吴玄星夜赶赴九江,立即展开迅雷不及掩耳的打击行动,如果等修罗会闻警 召集高手赶回戒备,或者龚会主闻风逃匿,天下之大,到何处去找这个不为世人所知的可怕 人物?   小谷庄南面约里余,有一处百十亩的平坦山坡,长满了及.膝茅草,绿油油地像一块绿 色的大地毯。庄中人进出,皆需经过这处山坡。通向府城的小径穿过山坡,站在山坡上,可 看清庄门的景物。   已牌初,吴玄便出现在山坡中段,在小径旁坐在草中,摊开带来的食物和一葫芦酒,悠 闲地享受。   他在野餐,不合情理,因为头上烈日炎炎,这不是享受,简直是受罪。半里外树林连 绵,古木参天,任何一处都是风景优美的游览胜地,居然会有人在短草中,顶着烈日野宴, 有悖常情。   不合情理的事。便会引起人们的注意。   酒至半酣,小谷庄出来了三个人,沉静地向下走,逐渐接近了草坪。   从这三个人离开庄门开始,一举一动皆在吴玄的监视下。当然他的一切举动也在庄中人 的监视中。相距里余,双方皆可看清对方的身材概略轮廓,应该可以从身形举动中,分辨出 对方的身份来,一个职业凶手,这种能力是必备的。   他想:庄中应该有人认出我的身份了。   近了,都是三四十岁的和气像貌平庸的庄稼汉,长工打扮,看不出任何练武人的气概。   “嗨!”最先到达的人含笑打招呼:“你老兄雅兴不浅,在野餐?”   “呵呵!头上大太阳像大火炉,哪有心情雅兴野餐?”他站起大笑:“在下是等人 的。”   “等人?有约会?”   “还没约呢,要约就是死约会。”他拍拍插在腰带上的剑:“该带的家伙,在下全带来 了。”   “约谁呀?”   “老朋友。”他笑笑,取出大食篮中藏着的一枝线香,用指甲在香头下方一寸处,挑出 一段香,香便出现一处半寸长的缺口:“老兄,认识这种香吗?”   “不认识。”壮汉摇头说。   “呵呵!你老兄该认识,这是江湖人常用的计时香。”他将香插在地上:“燃的速度, 因风力大小、湿热度等等来决定,通常是在室内放在灰盘内计时。在这里,很难准确,但差 误多少,用不着斤斤计较。”   “你老兄的意思是……”   “这是在下的约会面期限,一寸香。”他说:“风并不大,又热又干燥,这一寸香,大 概可燃一刻时辰;一个时辰的八分之工,差误不会超过二十分。”   “你老兄约会的是……”   “就是这位。”他在怀中掏出一张拜帖:“小谷庄龚大员外龚大爷仁义,是不你们的庄 主?劳驾,请老兄替在下呈奉,谢谢。”   “什么?”三个壮汉同时脸色一变。   “在下没找借地方吧?”他笑笑问。   “他老兄贵姓大名呀?”仍是最先打交道的壮汉发话,接过了拜帖:“好像你忘了具 名。”   “用不着具名,龚庄主知道。还有。”他又在会篮内掏:“这些东西,请一并送呈。”   三壮汉脸色大变,倒抽一口凉气。   共有三件物品:老苍头的化血吹针、织女的梭形镖、针魔的毫芒丧门针。   “拿去吧!”他将三件暗器递到壮汉手中:“本来,在下有充分的理由,在昨晚先刺杀 一些人,再大举公然袭击的,请知诉贵庄主,寸香一尽他如果不来,在下拍拍腿走路。后果 他必须完全负责。哦!还有,他不能带太多的人来,最多只能带三个作见证。在下也仅带了 三个,其他的人,可站在坡上旁观,免滋误会。”   “阁下的三个见证人……”   “在那边。”他向半里外西面的树林一指:“贵庄主一来,他们就会现身的。”   “这……”   “在下所说的话,希望你老兄不要忘了些什么重要的事。呵呵!在下要点香了。”   三壮汉左右一分,将有所举动。   “你们都是聪明人,千万不要做出可怕的笨事来。”他泰然地说:“在下年轻,修养有 限,而且在下不是大仁大义的英雄豪杰,诸位明白在下的意思吗?”   三壮汉互相一打眼色,徐徐后退。   他取出火褶子,火刀一击,火星引燃火媒,轻轻一晃,火煤火焰乍升,点燃了油布管。   “一寸香时辰足够了。”他点然香吹熄火焰说:“你们慢一步,等于损失了贵主主多一 步准备的机会。”   三壮汉撒腿飞奔,好快。   他重新坐下来,重新喝他的酒。   半寸香化为灰烬,庄门外仍毫无动静。   他开始喝干葫芦中最后一口酒,将食具和残肴全放入大食篮,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整 衣,剑挪至顺手处。所有的举动,皆在沉着稳定中进行,似乎他真是一个悠闲的游山客,而 非前来与高手决斗的人。   终于,人群开始涌出庄门。   山坡上方,二十余各男女紧张地屏息以待,相距在百步外,仍可感觉出紧张的气氛。   四个人到达,香火恰好燃尽。   “龚会主,幸会幸会。”他含笑抱拳施礼:“来得鲁莽。会主海涵,在下吴玄。”   龚会主年约半百,气度雍容,身材修伟,方面大耳满脸红光,留了三绺鬓,神色安详笑 容可亲。穿一袭翠蓝底白云雷边纹长袍,不管在任何地方出现,谁也不得不承认他是有身份 有地位的名流缙绅。   后随的三个人年龄都不相上下,全穿了青袍,全都神朗清秀,气慨不凡,朴实和蔼的脸 孔,五官匀称,很难令人相信他们是练武的人。三个人带了四把剑,显然另一把定是龚会主 的了。   “久仰久仰。”龚会主含笑回礼,笑容可亲:“老弟威震江湖,龙中之龙,今日得见, 足慰平生。”   客套一番,龚会主替同伴引见。他们是赵忠、钱孝、孙仁,天知道他们的姓名是真是 假?反正就是那么一回事。   吴玄高举右手,连挥三次。不久,树林深处踱出三位中年人。脚下从容,片刻便来至切 近。   龚会主脸色略变,但笑容依旧。   “龚会主,在下的三位朋友,会主大概不至于陌生,他们是来作在下的见证的。”吴玄 替双方引见:“九江府天下四大名捕之,伏魔剑客游坚游捕头;江南八杰之一,南京流水行 云范长江;江湖怪杰呼风唤雨刘永安。他们是在下目前所能请得到的武林名人。至于游捕头 地方职责所在,他有权知道地方上所发生一切事故经纬。”   “应该应该。”龚会主笑笑说。“老弟已有充分准备,手段确也高明。”   “好说好说。”吴玄客气地说:“三件证物,会主已经收到了,如果需要人证,在下会 请人把他们带来,不知会主有何疑问和指示?”   “不必了。”龚会主神色一冷:“龚某不是挑不起放不下的人,更不是输不起的人。”   “佩服佩服。那么,阁下承认是修罗会的会主了。”吴玄也神色一冷:“在下没有找 错?”   “不错,龚某就是修罗会的会主。”龚会主一口承认:“本会享誉江湖三十年,所接的 买卖不下千件,虽则失手了几次,但从来没有失败过。十分遗憾,这次居然失败得很惨。有 游捕头在,修罗会算是根基荡然本末俱毁了,老弟果然名不虚传。”   “龚大员外在此地落业二十余年,德高望重名动九江。”伏魔剑客游捕头讪讪地说: “游某真是有眼无珠,十分惭愧。从现在起,在下给员外十二个时辰,明日此刻,兵勇将围 困尊府,得罪之处,尚请海涵。”   “游捕头已是情至义尽了。”呼风唤雨刘永安冷冷地说:“修罗会不曾在本地作案,游 捕头一时真无法及时获得罪证。请教,明日此刻,游兄能以何种罪名,率人前来围困小谷 庄?你的情义无法奉送了。”   “这……”游捕头语塞。   “所以,这件事还是让江湖朋友私了吧!”呼风唤雨大声说:“当然,吴老弟的事得优 先解决,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对,吴老弟的事先解决了再说。”行云流水范长江笑笑说:“如果龚兄安然度过这一 关,游兄即使想提前带人查案,也将徒劳往返。过不了关。也查不出什么罪证,狡免三窟, 修罗会的人不会留下来等死。”   “所以不管龚某与吴老弟的事结果如何,修罗会已注定了失败的命运。”龚会主泰然 道:“强中自有强中手,龚某估低了吴老弟能耐,三十年基业毁于一旦,不无遗憾,也理所 当然。吴老弟,可否明示解决之道?”   “两件事。”吴玄郑重地说:“其一,请将客户的底细见告。”   “呵呵!吴老弟,恕龚某不能答应你的要求。”龚会主一口拒绝:“修罗会之所以能屹 立江湖三十年,就是凭信誉二字作保证,你在要求不可能的事。”   “别无商量?”   “别无商量。”龚会主斩钉截铁地凛然答。   “即使在下放弃其他的要求也无商量余地?”   “不错。”   “好,那就说在下的第二件要求。”   “龚某洗耳恭听。”   “解散修罗会,将贵庄及庄中所有钱财,捐给城惠民药局与卑田院,由游捕头去安 排。”   惠民药局是官营的,设各科郎中,郎中都是经考试及格的医士,施医施药可说是朝庭的 德政。可惜各府州财政的支援有限,所以除了少数大城之外,其他州县的惠民药局普遍闹 穷。卑田院也是官营的,专收容穷苦的寡妇孤独,也就是救济院,经费也有限得很。   “龚某得考虑考虑。”龚会主颇感意外,未料到他会提出这种冠冕堂皇的要求。   “在下要决定性的答复,而且要就地解决。”吴玄的态度相当强硬:“决定之后,你我 的恩怨一笔勾销,我不再过问你的事。”   “日后呢?”   “日后?只要在下抓住你的罪证,在下会找到你的,希望你永远永远不再干暗杀的行 业。”   “其他江湖同道呢?龚某需要保证。”   “龚会主。你在作过份的要求。”吴玄不客气地说:“吴某与你个人的恩怨;只能由你 我私底下了断,与其他的人无关。你与江湖朋友有过节,吴某也不配过问,所以你必须与他 们自行解决。你一离开小谷庄,安全自己负责,在移交财产期间,你是安全的,这就是在下 唯一的保证。”   “那就不用多说了,龚某拒绝你的要求。”   “在下的两件要求都被拒绝了?”   “对。”   “那么,咱们只好作一了断了。”   “恐怕是的。”   “好,在下郑重向阁下提出公平决斗的要求,阁下接受吗?”吴玄一字一吐地说。   “接受如何,不接受又如何。”   “接受,咱们在此了断,你我双方各带了三位见证,这将是一场有见证的、绝对公平的 决斗,只许一个人活着,至死方休。不接受,在下立即偕见证走路,以后各行其事,报复之 惨,将空前绝后。”   “尊驾吓龚某吗?”   “你错了,龚会主。”吴玄阴森森地说。“我邪剑幻刀吴玄从不吓唬人。吴某已在贵庄 附近逗留了两天,进出贵庄三次之多,如果不是游捕头悲天悯人恐怕伤及妇孺,替贵庄的不 明内情亲友请命,吴某早就以牙还牙大开杀戒了,那会和你举行公平决斗?你并没有给在下 公平的机会,吴某是瞧得起你,你知道吗?说吧,吴某等候阁下的答复,答不答应悉听尊 便。”   “老弟,你已逼得龚某无路可走。”龚会主沉声说。   “如果在下死在芜湖,就没有人能揭发你的滔天罪行了。”吴玄冷笑着说:“龚会主, 你要与在下说道理吗?”   “不必了,龚某答应你。”龚会主抢着说。“老弟,你就划下道来吧”   “会主主持暗杀集团,杀手全是些暗器能手,会主对暗器必定学有专精。在下不 才……”   “龚某不希望以暗器决生死。”龚会主抢着说。大概知道吴玄的幻刀可怕。   “那就凭手中兵刃为主,以暗器为辅各展所学吧。在下曾经伤在毫芒丧门针与化血吹针 下,有权使用暗器相辅,这比贵会暗杀的手段光明正大些,是吗?”吴玄不愿放弃己之所 长:“在吴某来说,阁下占了优势,至少吴某丝毫不知阁下的底细,而吴某的邪剑幻刀阁下 知之甚详,不然阁下决不会派十余名精英对付吴某。”。   “好吧,依你。”龚会主无法反驳,只好答应:“咱们兵刃暗器尽量施展,至死方 休。”   “会主快人快语,吴某先行谢过。”   这一来,双方的见证减少了检查武器的麻烦。如果仅拼兵刃,双方的证人必须检查对方 的当事人,是否暗藏了致命的小玩意。”   经过双方的证人简要地商议片刻,检查场地有否埋伏,然后让人将当事人带至山坡的平 行高度处,双方相距十五步。双方证人一打手式,当中一站。   “你们还有什么话好说吗?”伏魔剑客游捕头大声问。   没有人回答,气氛一紧。   两人拔剑,丢掉剑鞘立下门户,遥遥相对。   炎阳当顶,但在场的人并没感到炎热。相反地,似乎森森寒意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   游捕头的身份特殊,所以成为公举的发令人。六个证人再没有异议提出,游捕头高举右 手,瞥了两位当事人一眼,然后左手示意证人后退;   五位公证人分左右退出二十步外,各占方位,严防旁人介入,任何人也不许接近至斗场 外围二十步以内、   “我伏魔剑客游坚,郑重宣布决斗开始,双方可以任意施为,至死方体。决斗开始!” 游捕头叫声震耳欲聋,随着叫声右手向下一挥,急步后退。   吴玄神色庄严行献剑礼。龚会主横行江湖三十年,不论是年岁、阅历、身份,他都相去 甚远,行献剑礼是他谦虚的表现。   龚会主不敢托大,同时持剑敬礼。   礼毕,同时举步迈进,在两丈外脚下一顿,剑一引,立下门户,各自完成进攻准备。   吴玄的门户怪怪地,与传统的正宗剑术不同。正宗的剑术是剑诀徐引,剑向前伸,靶齐 肩尖齐眉,这种剑式攻防皆相当灵活,攻时排空而出,防时只消稍为移动剑尖,便可将对方 攻来一的兵刃错出偏门,而他的剑式,却是没有剑诀;左手斜垂身侧,剑身也斜置胸前,锋 尖微吐左前方,这是说,他的剑式有弱点,右方有空隙,进击时身法必定不够灵活,毛病百 出,难怪被人称作邪剑。   双方一动,无边杀气突然爆发,双方的神意皆形于体外,吞噬对方的气势形成看不见的 无形压力,一阵阵向对方涌去,四周寒气更浓了。   龚会主的剑在烈日下光华四射,传出隐隐啸吟,剑气开始进发,剽悍的神情令人心惊。   相反地,吴玄的剑显得毫无力道,他像是握了一根赶鸭子的木棒,而非杀人的利剑,既 没有剑吟声传出,也没有慑人的剑气迸发。似乎,他整个人在对方强烈凶猛的气势下萎缩, 被压迫得无精打彩,松垮垮地不像个剑术名家。   但在行家眼中,却可看出他内在的威力。他每一条肌肉都是松懈的,正是精力突然爆发 预兆,如果爆发,那将是空前猛烈空前可怕的雷霆一击。   要练至这种境界,说难真难,精力内聚,不为外界的一切变化所撼动,即所谓静如处 子;一旦爆发,劲道突然迅速聚于一点发出,有如迅雷疾风,裂石崩云,即是动如脱兔,击 似雷霆。   时光像是停住了,寂静中,仅可听到的声音,就是龚会主剑上所传出的隐隐剑吟。紧张 的气氛,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片刻,又片刻……   蓦地沉叱迸发,令人陡然一惊,剑虹人影闪电似的接触,打破了僵持的局面。_   石破天惊。生死须臾。   没听到兵刃接触声,只看到龚会主那光华眩目的剑虹突然排空迸发,压力万钧锐不可 当,向吴玄狂野地射去,有如万道金蛇突然汇合。而吴玄的剑却从一点点隙中锲人、迸爆、 闪掠、逸出,身剑合一侧射丈外,身形着地狂风似的转过身,但站立不牢,屈右膝挫跪在草 中,然后慢慢挺身站起,呼吸像是停止了,脸上有疲倦的神情。   双方移位,相距仍在两丈外。   龚会主也飘出丈外,用千斤坠稳下身形,缓慢地、艰难地转过身来。右肋下,翠蓝色的 袍腋裂了一条大缝,腰带半断,鲜血染衣,血迹在逐渐扩大。脸色相当可怕,血色迅速消 退,牙关咬得紧紧地,颊肉一阵抽搐。   “卟!”剑突然失手坠地,右手剧烈地发抖。   “龚某二十岁出道。先后横行天下四十年。”龚会主用似乎来自天外的声音说:“今 天,竟然一招失手,我……我不相信,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胁下的鲜血,地下的宝剑,却是真真实实的。   “告诉我,事主是谁?”吴玄沉声问。   “吠!”龚会主沉叱,左手疾扬,电虹飞射。   吴玄扭身倒地、急滚两匝一跃而起。   三支小飞叉与两枚星形镖,成扇形掠吴玄的背部上空而过,生死间不容发,在丈五六正 面活动的人,决难逃过五枚暗器的袭击。暗器远及七八丈外力道方消。可怕极了。   但吴玄躲过了致命的袭击,他用上了高手不屑用的伏地斜滚术脱出危境。   龚会主左手一探腰带下方的暗袋,有物入手。   吴玄将剑丢出三丈外,移位绕走。他的掌心内隐,旁人无法看到他手中有些什么玩意。   龚会主也徐徐移位,不理会右肋的伤势。   两个暗器绝顶高手,即将有一位在世间消失,也许两个同归于尽。   绕了大半圈,吴玄首先发难,双手齐扬,身形随之向左倒。   马步本来是拉开的,要倒下轻而易举。   可是,他的身形并未仆倒,仅晃了那么一下而已,身形重现已回复原状。   他双手齐扬,但仅打出左手的一把幻刀。   龚会主是稍晚一刹那发射暗器的,三把柳叶刀全射入吴玄左方的草丛中。如果吴玄真的 仆倒躲避,这时该已被射死在地上了。   暗器太快,肉眼即使看到也无法躲避,所以只能凭经验和正确的判断发射与回避。可以 说,暗器出手,便已决定了生死存亡。犯了错误的人、就是要踏入坟墓。   龚会主发射柳叶刀,由于用的是左手,依惯性必定向右移位,但却一反惯性,是向左移 位的,岂知却落入吴玄的算计中,恰好迎住了幻刀,想躲己来不及了。   “嗯……”龚会主又叫了一声,身形一晃一震,幻刀贯入左腹侧,不由自主退了两步。   电芒一闪,第二把幻刀排空而至,捷逾电闪。   “哎……”龚会主又叫了一声,又退了两步。幻刀已贯入左肩井,锲入锁骨缝中。   “告诉我,谁是事主!”吴玄沉叱。   “我……我不会告诉你,这是道……道义……”龚地主嘎声顽强地叫,一步步向吴玄接 近。   吴玄左手一拂,第三把幻刀一闪即逝,没入龚会主的右肩井。   龚会主如受雷殛,仰面欲倒,但勉强稳住了,狞恶地重新向前迈步。   “我只好杀你、”吴玄咬牙说。   龚会主已接近至丈内,本已麻木的右手猛地挥出,一声呻吟,向前一栽。   吴玄左手一伸,接住了射来的一枚五寸扁针,本想顺手回敬,却将扁针向侧方一抛,向 仆伏在草中挣扎的龚会主走去。   他有权杀死龚会主,站在龚会主身侧,右手徐拾,小小的幻刀尖露出指尖前。   “住手!”远处任公证的赵忠急叫。   伏魔剑客游捕头一闪而至,伸手虚拦沉声说:“赵兄,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赵忠凛然说:“我不会阻止吴玄取龚会主的性命,只想与吴玄谈谈。”   “那你要谈什么?”   “我希望与吴玄谈条件。在下不是会中的人。”   “让他过来谈。”吴玄扬声叫:“游捕头,兄弟应付得了。”   赵忠急步走近,叹口气说:“去找近日与你结仇的人,你的身价是六千纹银。”   吴玄恍然大悟,也叹口气说:“能出得起六千两纹银的人,没有几个。”   “够了吗?”赵忠问。   “谢谢、在下要取回飞刀。”   “信得过我。我来。”   “在下信得过你。”吴玄说,退在一旁。   赵忠解下百宝囊先取出应用的药物,翻过已陷入昏迷的龚会主身躯,双手齐动,先止血 灌送丹丸药散,再逐一取出三把幻刀,撕衣袂熟练地裹伤。   “原物奉还。”赵忠站起将幻刀递过:“你不怕在下乘机袭击?”   “你很小心。”吴玄泰然接过幻刀说:“因为在下手中的幻刀,任何时候皆可射入你的 要害,你不会冒险和我拼命。”   “你赢了。”   “六千两纹银,入黑前必须到惠民药局。”   “一定送到。”   吴玄转身便走,步伐坚定有力。   半月后,黄山百丈峰天星砦,大火熊熊烈焰飞腾。一群男女带了箱箱行囊,正沿小径鱼 贯下山。   路旁踱出吴玄,拦住去路含笑问:“诸位,在下有事请教,天星砦发生了些什么变 故?”   一个挟了开山大斧,剽悍魁梧的中年人迎上讶然问:“阁下贵姓?是故砦主的朋友 吗?”   “故砦主?你是什么意思?”吴玄一惊。   “陈岩主是半月前逝世的。是死在他的好朋友、虬须虎田坤手中的。”   “虬须虎田坤?哦!是不是与砦主同往安庆,向邪剑幻刀寻仇的虬须大汉?”   “是呀!砦主共交给他八千两银子办事,事没有下文,两人起了冲突,把砦主气死 了。”   “虬须虎呢?”   “咱们分了他的尸。”大汉一咬牙说:“砦主本来准备等消息再决定行止的,他死了, 咱们必须离开,以免往昔的仇家登门寻仇。三年前邪剑幻刀把本砦闹了个血流成河,如果他 再来,咱们死定了。”   “三年前你们不在此地?”   “在下这些人是这两年投奔砦主的。”   “难怪你们不认识我。”   “你是……”   “区区邪剑幻刀吴玄。”他笑笑挥手:“你们好走,再见。”   ------------------------------------   天马 扫描,bbmm OCR, 旧雨楼 独家连载 旧雨楼·云中岳《草泽潜龙》第四章 咆哮边城——“东来暴客、威逼色诱” 云中岳《草泽潜龙》第四章 咆哮边城 东来暴客、威逼色诱   六月初,是河西走廊气候最宜人的季节。   去年秋,北面大漠活跃的蒙酋小王子,已经往东游窜,在大同云中一带窜扰。因此,这 一带不再发现大队的蒙骑。被裹胁的哈密回部,也返回哈密与吐鲁番结算世仇。这附近千里 大漠,回复了平静,暂且过几天太平日子,汉、蒙、回、番暂时放弃成见与仇恨,维持和平 的局面。守边的大明皇朝卫军,总算获得喘息的机会,峰火台久已不见升起的狼烟,河西千 里边墙安静无事。   今天是临水堡的集期,百户长萧老总似乎特别高兴,屯田今年小麦与青稞丰收,牲口兴 旺,三天前新运到的军品补给,比平时多了一倍,难怪他高兴,因此大开堡门,允许军民人 等自由出入。   市集设在堡东北,这是百十年来的老市集,位于官道的北面平野上,东面还有一条水草 丰茂,榆树丛生的小河流。偌大的市集,只建了二十余栋土屋分散在各区,其他地方供远道 行商搭建帐幕。牲口栏规模不大,只供应出售性口的人暂时租用,不负责供应长期草料。平 时,这里空荡荡不见人踪,每十天一次集期,集期一到,这里可能出现上千个各色人种, 马、骆驼、羊、羚羊、……甚至有熊、土豹、鹰、鹫、鹏等等禽兽出售。   日中为市,已经是已牌正末时分,市集中人头攒动,牲口的臭与人们身上汗的臭味中人 欲呕。人仍从四面八方陆续赶来,健马与骆驼从四面八方往这里集中。   市集东北角近小河一面,一排帐幕的尾端,是出售健马的牲口圈。在这里,展出各式各 样的马匹。有祁连山的高瘦野马,有大肚子罗圈腿的蒙古马;有高大身长的波斯黄骠;有番 地出产的矮小长毛花马……应有尽有。   石诚领了两位牧场伙计,出现在这一区。他高大健壮的身材,古铜色的脸庞,处处流露 着年青人勇敢剽悍的神彩。合身的合子布牧装,长靴及膝,皮护腰佩带着鹿角匕首,手中握 着皮制马鞭,虎口中精光四射。在这一带,兴隆牧场的少场主石诚,谁都对他怀有由衷的敬 意。不仅是他性情好为人和气,主要是他虽然年方二十四,但出入边外见多识广,阴山以西 吐鲁番以东,数千里大漠他几乎踏遍,懂得十余种主要大漠民族的语言,连肃州卫同文馆的 译字生也甘拜下风。   兴隆牧场在堡东南六七里的柳条沟,规模不算大,但饲养的都是天方名驹,与肃州卫的 草场(官营牧场)订有合约,每年供应军方三岁驹五百匹以上,有自己度冬的仓场。场主石 隆,绰号称追魂箭鼎鼎大名的谍探,曾经单人独骑远走天山南路,追蹑沙漠十猛兽回部吐鲁 番猛将兼强盗的火狮牙。牙州卫与赤斤蒙古卫,事前彻底封锁行动迅速极端秘密,但都被他 事先获知消息,及时通知两卫的人准备应战,肃州卫负责策应救援的大军,也能及时声援。   三人经过一座羊皮帐,两个黑帽回拦住了他们。黑帽回是回人最剽悍的一种,有大半哈 萨克血统,碧眼高鼻性情火爆,汉化不深桀骜不驯,在肃州附近被列为管制户。   帐幕前,席地摆了不少货品。驼毛饰物、织花毯、上品精织合子布(毛制品)、刀剑饰 物、各色宝石、妇女金银首饰……另一侧,摆了一大排本制大笼,里面有金雕、狗雕(秃 鹫)、青鹘、金鹰种种猛禽。   “汉客。”那位留了黄虬发的黑帽回微笑着说:“天山捉来的魔鹰,五匹马,机会难 得。”   石诚的目光,落在那最大的木笼上。笼高六尺,径亦相等,里面有一头庞然巨物,头部 无法伸直,也有六尺高。褐色羽毛间或隐透出淡金与黑蓝色的光泽,一双巨目大如人拳,铁 钩嘴长度近尺巨爪张开足有两尺直径,束在笼内动弹不得,但威猛狰狞的神态仍有震慑人心 的威力,比大雕大了两倍以上,翼展可能超过一丈八尺。   “唔!很不错。”石诚不住点头:“已经长成了。”   “天山来的。”黑帽回说:“真正的魔鬼鹰。你们汉人叫什么……大鹏鸟,对不对?”   天山,指祁连山,不是指哈密以西的天山。六月天向南望,那一带绵亘数千里的无尽高 山就是祁连山,山颠的千载冰雪光耀目。   “大鹏鸟只是神话中的鸟。”他笑笑说:“你们叫魔鬼鹰,我们叫神鹰。怎么,要五匹 马?”   “是啊!五匹马,或者,一匹驼。”黑帽回热切地说:“很便宜呢!这种鸟快绝种了, 一年它没有几天可以飞,太阳不上三竿它只能走。三两年才能捉住一两头,五匹马值得 的。”   “哈哈!我要来干什么?”他摇头:“一顿它要吃一头七八十斤的羊,买它回去做老爷 吗?”   “它的毛。”黑帽回说:“比雕翎好一百倍。你看。羽展两面均冲,一根可做三枝 箭……”   “谁能用这种箭?”   “你父亲就能用。”   “不行。”他摇头:“我父亲用三个力的弓,要五个力的神臂弓才能使用这种箭。”   “四匹马,怎样?”   “不要。”   “三匹。”黑帽口愁眉苦脸地说:“我是用三匹马向番子换来的,它已经吃掉了我五头 羊。”   “好了好了,我给我四匹马,但用银子付,八十两,怎样?‘’他说,“算上羊价钱, 我不能亏待你。”   “谢谢,谢谢。”黑帽回不住打躬道时:“八十两,我可以买一头驼,谢谢,你真公道 大方。”钱给黑帽回,然后走向前面的牲口圈。那儿,东面是马圈,有他家牧场出售的骏 马。西面是当地民户出售的大尾巴绵羊,每头皆有百斤左右,是最好的食用羊,当然羊毛也 值钱。   进入马圈的棚屋,十余名伙计都在忙,棚屋里有牧场总管罗义和两名伙计坐镇。   “罗叔。”他向含笑相迎的罗义打招呼:“兰州来的马贩就快来了,目前他们还在清泉 堡和刘堡主讨价还价呢。好象他们的胃口不小,但对坐骑兴趣不大,他们主要想买役用马, 不是我们的好主顾。”   “少场主,咱们牧场从来就不卖役口。”罗总管笑笑:“刘堡主也从不和顾客讨价还 价,内地来的马贩子讨不了他的便宜。”   “快开市了,我到处走走。”   “别忘了,找个二转子追上一追,场主等着抱孙子,已经等了好些年了,哈哈……”   二转子,指哈回与高加索白种人结合而生出的混血女郎。白皮肤,黑发碧睛,脸蛋白里 透红,遗传了高加索女郎的健美,与哈回的爱清洁习惯,因此特别美丽。在哈萨克以西,贴 木儿汗统治欧亚,国都撒马儿汗成了最繁荣华丽的国际都市,俘虏中有大批的俄罗斯、波 兰、波斯、中东诸国男女,编入军中的人也很多。当帖木儿挥军二十万东进找大明皇朝算总 帐,希望解除藩属耻辱时,壮志未酬病死乌浒河,他的庞大帝国开始分崩离析。有许多部众 向东溃散至天山、阿尔泰山一带。这些各色人种也就分散四方,有些沿丝路(西域贡道)进 入嘉峪关,归附大明皇朝,被分配在关内外定居,有些甚至安顿在兰州一带。当时的河西, 成了国际人种的展览场,盛况不下于成吉斯汗统治欧亚时代,帖木儿汗是抛弃喇嘛教改信回 教的皇帝,因此东来的人以回教徒为多。回人爱清洁,不论男女,严冬也每天沐浴。而那些 蒙人、番人、哈萨克人……浑身怪味,想爱美也美不起来。回人的帐幕,也比蒙古包清洁百 倍,华丽百倍。当然,穷苦的回人要差些。总之,那些二转子比国内的苏杭美女还要美丽大 方,却是不争的事实。   石诚二十四岁了还没成家,他父亲和三位母亲当然有许多不满,但也无奈他何。场主石 隆也是四十岁从谍探飞龙小组退休之后才成家的,没有理由逼儿子早日成家。   总管罗义绰号双枪将,手中的六沉枪和背上的六枝镖枪,百步内飞枪可贯重甲,从前也 是飞龙小组的干谍,从小看着少场主长大,和少场主开开玩笑平常得很。   “罗叔,可惜你的爱女爱玉大小了。”石诚也向双枪罗义回敬:“你该早生她十年,也 免得我四处浪荡找对象,哈哈哈……”   在大笑声中,他独自一人走向市集。市集到处都是人,各式各样的衣着令人眼花撩乱, 盛妆而来的各族女郎,穿了红、绿、紫、白各式彩裙,为市集带来了春情的气息。但男人们 最不讲究,只穿青、褐、灰、白的纯色衣裤,脏兮兮一身膻臭味。穿白的绝大多数是回回, 黑帽回例外。   他在一座卖皮货的番帐前止步。帐确是番帐,黑羊皮制的简单帐幕,外面仿回帐撑起一 张蓬。所谓番,是指河西至青康一带的土著,他们的祖先本是回纥人,但大多数不是回教 徒,反而信神佛。像貌在所有的民族中,算是最丑的一族,生番更是剽悍好斗,像貌狰狞。   篷下,席地摆了许多皮货,有野马皮、狼皮、狐皮、土豹(黄褐色巨型云豹)皮、紫羔 皮、熊皮、老羊皮,……主人突眼大胡,矮身材,肤色苍揭。另一十五六岁小姑娘脸蛋倒还 清秀,小花帽下露出垂及胸口的发辫,五采缤纷。编这种发型,真得花好半天工夫。这是表 示处女的发型,光棍们可以放心大胆追求。   看皮货的顾客不少,他夹杂在人丛中,拈起一件草上霜仔细观看。这是乳羔的一种,毛 近皮处灰黑色,毛尖却是白色团卷如珠,所以称草上霜,比紫羔皮更值钱更名贵。   皮是四件缀成的,可以制成一件外袄。正在察看成色,突觉左肋有物相触,耳畔传来细 小而清晰的语音。“少场主,借一步说话。有一把匕首抵在你的要害上,声张起来对你将是 非常危险的事。现在,我们亲亲热热退出去。”   他镇静地扭头一看,看到一双水汪汪的媚目,黑中带褐的眸子亮晶晶,但也可以看到隐 藏其中的杀气。   是一位缠回女人,全身裹在白袍内,头上也缠了白巾,白面纱掩住了口鼻,身材相当 高。右手挽住了他的左臂,左手从右腋下藉宽大的白袍掩盖所持的短匕;抵在他的左胁下。   他扭头往右看,也有一位没戴面纱的黑瘦高鼻厚唇男缠回,凶睛狠盯着他。一男一女将 他挟持住了,不怀好意。   他不是一个好脾气的年轻人,心中火冒正想发作,接着心中一动,怒火徐消,故意打一 冷战,脸涌俱容,乖乖地在两男女的挟持下退出人丛。   “往东走,小河边。”女缠回操着流利的汉语笑吟吟地说。   人声嘈杂,市集已开,每个人都忙着自己的事,谁会想到有人胆敢在大庭广众间掳人? 不久,出了市集,到达小河边的一座回帐。这附近全是回帐,一看便知是边内附近聚居的回 人,远道而来赶集临时搭建的帐幕。帐外站着两个高大的缠回,各佩了弯刀抱肘而立。   扶持他的缠回抢先掀开帐,里面的褥上盘膝坐着三个穿缠回装的中年人。   “少场主,请坐。”中间那人伸手肃客,鹰目炯炯不住打量他。   女郎傍着中间那人身后坐下,附耳嘀咕了片刻。   他先游目四顾,极不情愿地坐下。   “你们认识我?”他沉着地问。   挟持他的缠回,缴了他的匕首方在一旁落座。   “我们来了七天。在附近打听风土人情,对贵牧场特别留心。”中间那人说:“附近数 十里五座民屯牧场,贵牧场虽然规模不算大,但人手整齐,声誉最隆。令尊石隆号称追魂 箭,箭术出类拔萃百步穿杨。阁下弓马艺自家传,豪放不羁颇有侠风,没错吧?”   “很对。”他点头:“你们花了许多工夫调查,把在下挟持前来,不是为了告诉在下自 己的家世吧?”   “当然不是。将你请来另有用意。首先,让你了解我们的实力。”   “唔!你们有不少人。”   “先遣的人为数不多,但每一个人都是武艺出众的风云人物。论武艺,不客气地说,你 们这些边城土著,长枪大刀弓马固然很不惜,但拼个人技艺,你们不登大雅之堂,差得太 远。”   “客下是……”   “我,鲜于昆。那位……”鲜于昆指指右首的深目高鼻同伴:“白里图,他是真正的回 回。”   “我知道,他好像是别失八里人。”他指指挟持他的女郎:“她不是缠回,缠回的头巾 拖至背后,外出该穿红袍。发式也不对,她没编发辫。你们,除了外面守门的两位之外,全 是汉人,你可能是蒙人。”   “唔!你很有见识,名不虚传。”鲜于昆由衷地说:“不错,我们大多数是汉人。至于 白里图,祖上是别失八里人,现在是吐鲁蕃人,是我们的连络信使。”   “你们还没将用意说出来。”   “是这样的。这位是一位在中原失势的英雄,不得不远走边荒另创基业,在兰州认识几 位漠外的好汉结为知交,得知关内外的情势,决定在关内先建基础,再向关外发展。肃州卫 与嘉峪关戒备森严,不易生根;距关太远,则消息不灵通,而以双井堡及贵地最为理想,北 距边墙又近,南入祁连隐身甚易,所以……”   “所以,你们决定在临水堡生根了?”   “对。”鲜于昆不假思索地说:“要生根,必须了解当地的情势与风土人情,熟悉当地 的权势人物,而且势须获得权势人士的协助和合作。”   “你们选上兴隆牧场?”   “对。能获得贤父子的合作与协助,咱们天时地利人和皆完美无缺。呵呵!今天请你 来,原因在此。”   “你们认为敝牧场一定会与你们合作吗?”   “哈哈!那就得看少场主你的意思罗?令尊年已花甲出头,兴隆牧场早晚要让你作主, 只要你点头,什么事都可顺利完成。”   “如果在下不点头……”   “你会点头的,因为你不是愚笨的人。”鲜于昆的脸上泛起凶狠的神色:“你也许心中 明白,我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英雄好汉,敢拼敢死的亡命之徒。咱们迫于情势远走边荒,已 经后退无路,有进无退不能再失败。你也许不知道,中原武术神奇莫测,动手时刀枪不入, 三丈举手投足皆可置人于死。白昼可高来高去,夜间来无影去无踪,取人首级有如探囊取 物。你如果不点头,兴隆牧场,啧啧!你认为你们这些有几斤蛮力,会盘马弯弓舞马弄枪的 人,能活得了多久?”   “这个……”他似乎吓得脊梁发冷,不住打哆嗦。   “要抗拒我们这种人,是极为不幸的。”   鲜于昆不住狞笑:“我们杀人如果要不露形迹,即使最精明的忤作也查不出死因。要人 三更死,决不留人至四更。我们的要求并不苛刻,仅要咱们的人获得合法居留在贵牧场便够 了”   “你们有少人?”   暂且预定为三十个人便好,以后再说。少场主,这条件够简单吧?把咱们安顿在贵牧 场,对贤父子可说有百利而无一害,日后咱们开创新局面时,贵牧场将更是茂盛,更为兴 隆。”   “这……在下做不了主,必须禀告家父……”   “应该的,毕竟令尊仍是一场之主。在下派人借住在贵牧场设在集上的马圈棚屋内,守 候三天等少场主的好消息,过期不候。现在,少场主可以走了。程姑娘,送客。”   伪装回回女郎的程姑娘含笑而起。他也站起呼出一口长气,如释重负。   “少场主,我送你回牧场好不好?顺便看看贵牧场内部的增势,好吗?”程姑娘亲热地 挽住他的左臂,笑意从一双媚目中表达无遗:“顺便把你订买的神鹰送回牧场,不是有了返 回牧场的藉口吗?”   “程姑娘,你跟我回牧场,就不怕牧场的人拒绝你们的胁迫,因而对你不利吗?”   “嘻嘻!你们没有人能对我不利。”程姑娘的口气充满自信:“相反地,出面对我不礼 貌的人,将会大大的遭殃。信不信由你,你最好是相信,所以必须设法阻止贵牧场的人撒 野,我勾魂姹女程英,在中原可是追魂素命的女魔神。”   “我的匕首。”他向那位缴去他匕首的人抬手相招:“勾魂姹女,这绰号好怕人。”   “你对我好,就不必怕我。”勾魂蛇女接住同伴抛来的匕首,替他纳人佩套:“我对你 极有好感,放心啦!我不会为难你的,走吧。”   他将勾魂姹女的手扳开,向安坐不动的鲜于昆说:“阁下把中原的武技,说得神乎其 神,在下却有点不信,你敢与在下赤手空拳相搏吗?”   “你这笨虫!”勾魂姹女的纤纤玉指,捺在他的脸颊上笑骂:“徒手相搏你们更不行。 我们这种人,举手投足便可置人于死,手脚沾身非死即伤,你怎敢向他挑战?他一个指头可 让你死一百次。走吧!别胡说八道逞英雄了。”   “我不信!程姑娘,难道你的指头……”   “我的指头轻轻一点,足有百斤力道……哎呀……”   他出其不意用上了角力术,来一次快速的小外挂,斜抱住程英右足一勾一扭,程英仰面 便倒。变化大快,按理,程英绝对无法有所反应,势将被摔得乌天黑地。   就在程英衣袍飞扬,上身仰倒尚未着地的刹那间,双腿已闪电似的收缩,双手也缠住了 他的手和上身,整个香喷喷软柔腻滑的娇躯,似乎变成了一条蛇,腿上收时反缠住了他的上 身和头部。   他感到缠住他的芬芳胴体,突然发出一种诡异的力量,缠绕收缩真像巨蟒缠勒小兽,要 将他每一根骨头压缩成碎片,可怕极了,身躯重心移位,从优势突然转变成劣势。   “砰!”两人同时摔倒在地毯上.   程英紧抱住他,将他压在地下,那高耸而弹力奇佳的酥胸,紧贴在他的胸口上方。   “小弟弟,你很顽皮……”程英的面纱掉落,盯着他格格媚笑:“给我来这一套,大概 是想不要命了。你们这种蛮人斗牛术,斗我这种人太危险了,我的十个指头,任何时候都可 以插入你的身躯,除非你的皮肉裹了一层铁皮钢甲。嘻嘻!知道厉害了吧。”   那是一张美得出奇的面庞,红艳艳的樱口吐气如兰。他楞了楞,心说:“她比二转子更 美丽。”   “咦!你身上没长骨头的?”他傻呼呼地问,手却不傻,在对方的小腰肢上捏了两把, 也许捏三四把:“如果你不戴面纱,你会害死许多许多的人。”   “此话怎讲?”   “男人们会为你动刀子争风。”   “你呢?”   “我?也许。你是第一个打败我的女人。”他明显地认输了。   程英放了他,站起拾回面纱整衣。   “少场主,我们敢从数千里外来边荒创基业,定然有过人之能。”鲜于昆得意说:“所 以,你最好接受我们,与我们合作,你看。”   右恻不远处一支帐柱上,挂着一口水革囊,是用一只小羊的整张皮制成的。鲜于昆的右 手抬起,虚空一抓,水囊突然破裂,囊中的水哗啦啦迸出,顷刻便涓滴不剩,而皮水囊却裂 成三片。   “咦!你……你会法术?”他爬起惊骇万状:“你……你是黑教的本卜子?”   黑教,指喇嘛的另一支派,俗称本卜子,善用吞刀吐火驱神役鬼幻术,虽然穿的是红 衣,但土著皆称之为黑教,与内地的巫师性质相近,土著们对他们又敬又怕。   “这是真本事硬功夫。”一直冷眼旁观。阴森森安坐不动的那位中年人说:“再让你见 识见识。”.   声落手抬,左掌向外一翻,向他虚空按出。   相距约一丈左右,他突然如受千斤巨锤所撞击,大叫一声,仰面摔倒出丈外,几乎跌出 帐外狼狼万分。   “你自己回去吧,程姑娘不陪你了。”鲜于昆说:“第三天午正,也就是大后天.有人 在棚屋等你的回音,你走吧。”   他爬起便跑,像是见了鬼。   帐内,五男女哈哈大笑.   “不会有问题了。”白里图欣然说:“这位少场主回去如此这般一说,兴隆牧场必定人 仰马翻。”   “我想是的。”鲜于昆的语气充满自信:“长枪大刀冲锋陷阵,我们不如他们;论武技 和手段。   这些人那能和我们比?白里图,这里的事你不必管了,立即回凉州准备、带着人货尽快 赶来,走山区、千万小心。”   “是的,我这就动身,偷渡的路径我了如指掌,误不了事,山区的蕃人我们对付得 了。”   “为防石场主走险。”鲜于昆向那位用劈空掌示威的人说:“阴老哥与程姑娘多辛苦 些,留意兴隆牧场的动静,必要时用些手段,软硬兼施,兄弟即派人回甘凉。促请三位老前 辈率人动身西来。”   “放心啦!鲜于兄。”阴老哥阴阴一笑:“对付一些化外一勇之夫,兄弟的手段决不会 失败的。   石诚是独自返回牧场的,七八里路健马片刻可到。柳条沟是从南山流出的一条小溪流, 平时水量不大,春末雪化水位暴涨,但也不致成灾。兴隆牧场利用这些水源,种值数百亩牧 草,充沛的水源就是财富。所以牧场的牲口相当兴旺。   在河西,不论军堡民堡。必须符合军政府的五项基本要求:一、一丈八尺以上高度的堡 墙,和三丈宽丈正深的濠,绝对能阻止骑兵的冲击;二、一年的粮食和两座以上的水井,至 少经得起半年的围攻,三、有充足的军械,尤其是弓箭,具备有自卫死守的能力;四、建有 多余的房屋,以便战时容纳附近零星村落民众避难,五、严禁收容无户籍的流民。堡中不论 男女,皆需编定丁勇组织,名册呈送当地军堡指挥部准查(柳条沟属临水堡军区),由军堡 派员定期检查备战与训练事宜。五项基本要求中,除了军械与旗号一部份由军方支援发给之 外,皆由民堡方面自筹措,一有寇警,全民皆兵。兴隆牧场的柳条沟堡,便是军方指定的的 据点之一,因此小山嘴上的砦堡,巍峨壮观自是意料中事,远在五里外,便可看到堡墙上林 立的碉楼与烽火台了望楼,居高临下,可了望整个牧场,周围十里之内,遍设有仓场、牲口 栏圈。石场主花了三十的心血,未在飞龙小组退休之前,使委托友好开始惨淡经营,方能有 今天的成就。   一批外来的来路不明歹徒,居然想占夺他的半生心血。   牧场有百余名畜牧专家,有三十位户长,堡中心建了六七十栋石造房屋,采用回人的建 筑格局,所以全是平顶可作为防御掳点的坚固房屋。外围则是一排厩房羊圈,以便有警时将 牲口抢救回安置,平时仅安置各户使用的坐骑和驷马驮马。   他回堡后不久,堡中议事堂后面的秘室中,五个人神色肃穆,一面品茗一面细谈。五个 人是场主石隆、副场主丘家骥、牧场总领廖宏谋、公祠学塾的老夫子高文亮、少场主石诚。   “家骥。”石场主向副场主说:“能猜出他们的来路吗?这期间,附近有谁敢窝藏他 们?”   “咱们与中原武林极少往来,无法知道他们的底细。”副场主丘家骥不住握手:“可以 想得到的是,他们都是身手极为高明的可怕人物,在中原决非无名之辈,难怪最近牧场夜间 经常发生不可思议的各种声息,显然他们早就在本堡活动,而我们却未能及早发现警兆,堡 中子弟的武技,根本不能与他们相提并论,夜间更不是他们的敌手。附近可能有人窝藏他 们,带了帐幕更可来去自如,我们去查,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说得也是。总之,本牧场已经被他们暗中所控制,已面临存亡续绝危险关头。”石场 主心情沉重地说:“咱们的柳树沟堡,挡得住上千蒙骑冲击,都阻止不了那些可以高来高去 飞檐走壁的武林高手、白天他们当然不敢来,晚上没有人能阻止他们出人,真糟!”   “东翁也不必大过尤心。”高老夫子慢斯条理地说:“这些亡命之徒,明显想在此地安 身立命,有先天的弱点存在,如果发生大变,他们势将无法存身,只要东翁沉着应变,应付 得宜,他们不敢贸然挺而走险的。问题是,该如何慎重应变。”   “我们不能在胁迫下低头。”总领廖宏谋愤然表示:“所以我主张立即动员自卫,同时 报官,双管齐下,与他们拼了。”   “两败俱伤,划得来吗?”石场主痛苦的摇头:“报官也有困难,我们没有确证,也无 法找到他们的主谋人藏身在何处,官府会凭我们一面之词大举搜索封市吗?最可虑的是,我 们将付出惨重的代价,他们晚上来去,在堡中杀人放火,我们能阻止他们晚上行凶吗?”   “这个……”   “我何曾没想到反击。”石场主失声长欢:“想当年,我单人匹马进出大漠数千里,在 十万蒙番铁骑中……唉!好汉不提当年勇,我……我的胆子愈来愈小了。”   “东翁,这就是现实。”高老夫子笑笑:“人活得长久了,经历过大风大浪,锐气随见 识而减,对人生多一分体认就多一分成熟。等到有了家室之累,顾虑也就日益增多。血气方 刚,所想所做都是为自己;上了年纪,会为别人着想,知道易地而处。这些人从内地来河西 安身立命,必定有他们弃繁华就边荒的充足理由,怕的是他们不仅是有意谋夺兴隆牧场作为 根本,进而遂行更大的阴谋,因此,东翁筹谋对策,必须谋而后动详加斟酌。”   “情势恶劣,已由不了我们,”石场主焦灼地说:“只有暗中积极防范意外,非必要就 不走极端,在不影响安全下可与他们和平共存,与亡命之徒正面冲突不会有好处的,暂时的 容忍并不等于屈服,我们要等候机会找出他们真正的意图,才能决定对策,所以诚儿仍得和 他们周旋,不妨虚与委蛇,以便了解他门的布置和实力,知已知彼,虽不胜亦可自保有 余。”   “大哥,我们不是失去主动吗?”副场主有点不放心:“这不是姑息养奸吗?依我的意 思,还是立即加以无情的打击,彻底在他们气候未成之前摧毁他们……”   “那将会迫使他们挺而走险,兄弟。”石场主苦笑:“他们能以十条命拼我们一条命, 我们能拼得起吗?好汉怕赖汉,赖汉怕死汉;我们能冷静应付,就可以把他们的锐气逐渐削 减,等完全了解他们的意图之后,再加以致命的打击,岂不永除后患?”   “老朽同意东翁的作法。”高夫子捋须点头:“小不忍则乱大谋。小诚智勇双全,不难 应付这些亡命之徒。”   第三天近午时分,石诚带了两名伙计,进入临水堡东面的十二里庄。这是一处路旁的歇 脚站,仅有十余户人家,两座小食店和茶亭。官道上行旅不多,有则成群结队而过。   他在一座小食店前下马,在拴马栏上紧妥坐骑,三人进入空荡荡的店堂。   “喝!石少爷,好久没来啦!”店堂中两店伙之一笑吟吟上前招呼:“不像是去双井 堡。坐,喝碗茶。”   “李三,哈哈!你好像长了膘啦!”他大笑,在一张食桌前坐:“生意不太好,卖不掉 自己吃。喂!赵老七这些日子好像失了踪,到何处去了。我是来找他的。”   “赵老三攀上了高枝儿。”李三撇嘴:“早些天,我在山里马家子赌场,听人说起他跟 人合伙贩牲口,往双井堡那边去了,其实却是到了那一边。”李三用手往北一指:“四眼狼 那边。少爷,三位想吃些什么?”   “来三壶酒、切些肉脯来。”他喝了半碗茶:“他多久没露面了?”   “半个多月啦!小七子,快去准备吃的。”李三放低声音:“四眼狼那群蛇鼠,也很久 没在外面走动了,你说奇怪不怪?”   “也许,他们真的改邪归正,做起生意来了。”   三人饱餐一顿,出店时,石城已有了五分酒意。官道上传来急骤的蹄声,驿铃声清脆。 两位武装骑军,护送着腰悬驿铃背了招文袋的驿卒,三人三骑从东西驰来。   “你两人先回去。”他上了坐骑向两位同伴说:“我到四眼狼处走走。”   “这……少场主,那地方……”一位同伴说。   “不要紧,我会眼睛放亮些的。”   这里有一条小径向北伸展,通过草木丛生的两处小山梁,五六里外便是长了杂草的荒 野,不时出现一些山丘和雨水冲刷而成的一两丈深地隙,直通向十五六里外的边墙。距边墙 五里之内,不许居民接近,如被巡逻的官兵查获,很可能被判劳役百日。五里之外,可以放 牧活动。   边墙每距十左右,有一处有烽火台的据点,驻军自五十名至一百二十名,平时派巡逻队 沿边内边外往复巡查,刁斗森严。   他策马进入树林,绕过一座小山,驰入一条宽有三四丈,曲曲折折的地隙。   兰州是九边之一,河西这一带称为甘肃边,边墙曲折重叠长有数千里,那能每一处皆派 兵严密防守?因此,有许多地方,成了走私者、罪犯、强盗、谍探、流民的逃捕薮。这些人 进出边墙有如家常便饭,真正被抓住砍头的倒楣鬼,都是些不知门路的生手,老手们不但可 以自由出入,甚至可以带领驼队往来。   四眼狼马振威,也叫马回回,就是高台千户所至肃州一段边墙的混混头儿,走私者兼强 盛。   在一处偏僻的山脚下矮林中,一栋林棚屋前系了十余匹座骑,有两个人躲在右侧的小冈 树丛中担任了望,却没看到从北面反绕回来沿地隙接近的石诚,等到人马在屋北面的矮林中 出现,已来不及发出警讯。健马已飞驰而进,片刻便冲到棚屋前。   屋内的人听到了急骤蹄声,一个人掀开皮帘抢出门外。   枣骝冲到,石诚一跃而下。   “咦!你……石少场主……”那人讶然惊呼。   “怎么?”他轻摇马鞭抢近:“马回回在吗?”   “你不能进去。”那人伸手拦住去路:“马爷有客人,你……”   “客人?不是偷马贼?”他左手疾伸,抓住那人的右手向外一挥:“马回回,你不迎 客,我可要进来了。”   声未落,人已掀帘闯人。   席地而坐的六个人正挺身站起,双方照面。坐在下首那位中年人深目稀眉,高额厚唇, 穿灰色合子布宽短掩襟衫,头缠白巾,眉骨特高,像是长了四只眼,腰带上佩了弯刀,一看 便知有大半回纥血统。其他五人皆穿了回装,但有三个一看便知是汉人。   “石少场主,你……”四眼狼脸色大变:“你怎……怎么乱闯?”   “早几天,敝牧场西谷草场丢了十二匹枣骝,我不能来?”他插好马鞭,脸色一沉: “除了你手下的偷马贼,本地的贼决不敢动敝牧场的歪念头。说.他们是何处来的?白亭 海,对不对?”   “冤枉、石少场主,你……”   “住口!你还敢叫冤枉?赵老三领的路,对不对?”   “不,请不要冤枉好人,赵老三不在我这里……”   “别想赖,你乖乖把他们交出来,不然……”   一位鹰目钩鼻的人拉住了正要分辨的四眼狼,向前阴森森地迈进,在八尺外止步,冷笑 着说:“你就是兴隆牧场的石场主?看样子,你很神气。”   “不惜,是我,你是……”   “不必问在下是谁……”   “那你一定是偷进来的偷马贼。”   “混蛋……”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人本来就是有意生事而来,立即乘机动手。快,拳出如电 闪,砰一声响,右拳吻上了对方的左颊,右手跟踪来一记短冲拳,在对方的腹上开花,再一 掌反劈在对方的右颈根。一连三记快速绝伦的打击,每一记皆结结实实。   “该死的东西……”另一人咒骂着凶猛地从侧方冲上。   他扭身向敌,起右脚斜踹,重重地蹬在对方的小腹上方,快得令人目眩。   砰匍两声大震、两个人先后摔倒。   一声虎吼,他扑向第三名汉人,充分表现出边荒青年快速勇猛的狠斗精神,与无畏的斗 志,声势极为猛烈,贴身搏击有如疯虎。   第三名汉人身手极为高明,双手上封下格沉着应付,但仍未能遏止他狂风暴雨似的攻 击,一照面间,拳拳着肉记记落实,双方各挨了对方十记重击,幸而都能护住要害。快速的 缠斗真也不易击中要害,进入乱打死缠景况,看谁能在混乱中击中对方的要害,看谁的耐力 能支撑到最后胜利的到来。   在石诚方面来说,他的体能与气势,在他这种年龄,正是达到额峰状态的最佳时期,环 境的锻炼使他禁受得起打击,他该有获胜的信心与意志,这是他先天上的优势。   可是,优势终于失去了,本来相当均衡的局面,因被击倒的两个人重新加入而被打破。   两个被击倒的人已回过气来,伤势并不算严重,先后爬起加入混战,一阵死缠,石诚便 感到有点不支了,在连挨了几记重拳之后,终于被人从后面一脚踢翻。   三个围攻他的人,也成了强弩之末,全部脚下虚浮,头青面肿精疲力尽,喘息声有如牛 吼。   四眼狼与三名同伴,先前被凶狠的恶斗惊呆了,见石诚倒地,这才想起自己的处境,不 约而同一拥而上擒人。   石城猛地侧滚而起,匕首出鞘,拉开马步大喝:“四眼狼,拔刀冲上来!”   他这时的神情狂野威猛目光凌厉,明显地表现出他正在盛怒之中,出手必定凶狠无比, 气势惊人,四眼狼如果真的拔刀冲上去,很可能要挨上一二十匕。   三个家伙吓了一跳,骇然后退。   他向门口退,门口赶回来的两个望风的人。刀已握在手中,但却不敢拦阻,往两侧让出 退路。   他退出棚屋,解下坐骑。   “四眼狼,我给你没完没了。”他上马收匕首狠狠说:“你人多,今天你走运,下次, 哼!”   “阁下。不要走,咱们谈谈。”那位曾被一脚踹倒的人。抢出门外高叫:“谈谈对你有 好处的。”   “偷马贼犯的是死罪。”他兜转马头:“没有什么好谈的,除了将所偷的马送回,没在 谈的必要。”   “咱们犯不着低下得去做贼偷马,但我可以透露偷马贼的消息。”那人说,脸上有阴森 的狞笑:“条件是此后阁下不要来此地打扰,不要再找回眼狼的麻烦。”   “在下知道你这人不好惹。”最后与他缠斗的人有气无力地说。“在本地,兴隆牧场有 强大的号召力,你回去高声一呼,四面八方都会有人往这里赶。”   “你知道就好。”   “所以,咱们怎会愚蠢得冒险去偷贵牧场的马?”   “不见得,能逃的地方辽阔得很,从这里逃出边外,要不了片刻工夫,马是最容易出手 的东西。”   “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的条件如何?”   “如果你的消息可靠。在下当然答应。”   “当然可靠。”那人用手往东北一指:“红柳坡,人和马都在。”   “骸沟?”   “对。”那人点头:“要快,回去叫人来还来得及。”   “但愿你的消息可靠,后会有期。”他说完,双腿一夹马腹,健马放蹄飞驰。   蹄声先在北面传来,然后转向东北,逐渐去远。   “蓝老兄,你怎么骗他?”四眼狼向那人埋怨。“他这一去扑空,要不了多久,附近所 有的壮丁都会像风沙般刮来,咱们死路一条。”   “他不会扑空。”   “红柳坡除了骸骨和鬼,那来的人?”   “这你就不要管了。”那人往屋里走:“这小畜生力大如牛,浑身皮粗肉厚禁得起打 击,身手又快得惊人,我竟然栽在他手下了。日后,哼!四眼狼,咱们继续商量重要的细 节,以便早些离开。”   石诚的确是往东北方向走的,那一带风峦起伏,荒野有许多石碛地带,七八里外地名红 柳坡,但人们却称之为骸沟。原来那一带是早年的蒙人和番人弃尸的地方,现在虽然已经不 再有蒙番使用,风化的骸骨依然散处在附近。本朝匡复河西之前,这一带直至边外的弱水流 域,住了许多蒙人和番人。这些人是从中亚迁来的,保持有最坏的习俗,不掩埋尸体,死人 抬放在荒野让兀鹰啄食,皮肉不吃光,死者便上不了天堂。   骸沟,到处可看到风化的骸骨,鬼打死人,无人敢近。   ★★    ★★    ★★   河西至北面的石碛地带与草原地带,食尸鸟不限于自中亚、非洲飞来的秃鹫(独头鹫、 秃鹰或兀鹰)。雕在捉不到猎物时,也食尸。而成千上万的乌鸦,更是糟透了的清道夫。甚 至那鸟中之王金鹰,饿急了也参加食尸大宴。河西所能看到的巨型猛禽中,恐怕只有翼展一 丈的蓝黑色青鹘,是不屑食尸的高贵王族。   这带真荒凉,除了飞禽与山猫狐兔,不但不见人踪,也没有马牛羊,百十年来,就没有 人肯在这附近地区定居。但当黑夜来临,狼吼枭啼鬼火飘浮,偶或可发现憧憧鬼影。那是一 些罪犯和走私者,在这里进行见不得人的勾当。中间的一座小帐。   帐内设有简单的睡具,一只小包裹,一些换下待洗的衣裤。   蒙人番人都不喜欢沐浴,没有将衣物穿了一次便换下洗涤的习惯。而且。这些衣裤是精 工缝制的天蓝色绢料劲装。   他小心地打开包裹检查。好家伙,里面除了一套黑缎夜行衣和两套短袄两件青袍外,还 有一双快靴。一只革囊内盛了金银和一些金银首饰,以及江湖人使用的火褶子、飞爪百练 索、开锋的制钱、一串百宝匙……看了这些东西,算是已摸清这人的一半身份了。   原来这里是他们的一处潜匿区,最少也有六个人在这里藏身。   他再钻入另一个小帐,楞住了,鼻中嗅到脂粉所遗留的香味,但与程英姑娘身上散发的 香味不同。   包裹中也有夜行衣,这座帐中的女人,也是一朵带刺的花,相当年轻;老女人怎好意思 使用这种迷人的脂粉?   正想继续检查第三座帐幕,突然听到隐隐的马蹄声,凭他的经验和灵敏的听觉,他知道 人马已到了半里外,正以徐缓的脚程接近,最少也有五匹马,马如果奔驰,便会扬起尘埃引 人注意,显然这批人马是小心悄然接近的。他按原状将物识放回原位,立即撤走。   他总算明白了,四眼狼那儿的那位汉人,有意骗他诓来此地送死,在这里藏匿的人,必 定是了不起的首脑人物,地位决不会比鲜于昆低多少。   五匹马到岗下,进入距帐幕不足百步的树林,五个人下马互相低语片刻,在树下席地而 坐。   不久,蹄声再次传到,五人五骑从另一方向缓缓而来。是五个汉人,四男一女。负责警 哨的人发出手式讯号,通知先来的五个蒙回骑士。不久,两批人会合在一起,就在距帐幕不 远处围坐交谈许久,此期间双方似乎曾经有所争执。   半个时辰后,先来的五骑士留下那位回人,四个蒙人上马从来路走了。   在远处伺伏的石诚听不到他们的交谈,悄然回到藏坐骑处,上马从东南角撤走。   不久,他出现在第三条沟的下游石碛地带,健马小驰,那些觅食的老鸦发出噪声,马来 到之前飞起,马经过后又飞落原处。   他驻马在岗下,凝神向沟上游的山岗村林察看良久,然后驰马离开,到第二条山沟察 看。最后,他到了第一条沟,也就是骸沟。下游一带石碛地,散落着一些被风化得快成了碎 片的骸骨,也有牛马的骸骨。他上行约里余,驻马向上察看。久久,他策马往回走。   上游里余,正是帐幕藏匿的地方,六个男女躲在小树丛中,留意他的举动。如果人向上 寻找,毫无疑问地将会受到六男女的的攻击。   他当然不会往上搜,只想表示他曾来过这里找偷马贼,让四眼狼向在这里藏匿的人,解 释他此来的目的就够了。如果他不来此地现身,必定会引起对方的怀疑,对他以后的活动影 响太大,至少可以让对方认定他不曾目击这里所发生的事。   黄昏时光,他回到牧场,将所见所闻一一详细说出,提供诸位长辈参考。敌情已知道一 部份,其他部份仍须积极求证。   次日,他向南面的山区搜查偷马贼的踪迹,向住在山里的蒙人番人打听,煞有其事。   天黑后不久,他悄然从牧场东面的草场溜出。   骸沟的六个小帐幕仍在,二更将尽,五个小帐内的人已经入睡,担任警戒的人夜间改在 帐幕附近监视。   gq   夜间气温急剧下降,夹衣不胜寒。警哨披了一件老羊皮皮袄,隐身在南面最外侧的那座 小帐旁矮树下,丝纹不动像个鬼魂。远处沟下游鬼火荧然,随风飘浮时散时聚。北面荒原中 传来三五声刺耳的野狗长吼,南面山林中枭啼此起彼落。没有月光,繁星满天,夜风萧萧, 好凄清的边荒之夜。   一个黑影幽灵似的接近警哨的身后,相距已不足十步,挫低身形一分分向前移动,从枝 叶下草稍上通边,由于行动慢,未发出任何声息。   真不巧,第三座小帐中,突然传出咳声,接着钻出一个披了夹袄的身影。   “周兄,怎么?睡不着觉?”警哨一面说,一面离开掩身的树:“白天帐里像火炉,晚 上……”   “晚上冷得像冬天。”周兄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这鬼方真他娘的不是人过的,白 天夏晚上冬,出太阳烁石流金,刮起风遮天蔽日……”   “呵呵!周兄,等你住久一点,令你受不了的事还多着呢。”警哨用权威性的口吻说: “既然要在边荒创业,就得忍受和习惯这地方的一切。说起热,到了哈密火州,那才叫热。 说风,到了安西,风不叫风,叫风刀子。再往西到白龙堆,怪风一起,连骆驼都会被吹出数 十里外。冬天一到,那种冷真叫人受不了。南方人如果挨得过一个冬天,那他一定不是南方 人。周兄是湖广人,湖广不算是南方,长沙武昌冬天都有冰雪,在这里一定可以活下去,不 必担心啦!”   “不担心是假。”周兄满腹牢骚:“我来了没几天,就已经受不了啦!这辈子我那受过 这种罪?他娘的见了鬼了!我看,我还是回中原鬼混算。”   “周兄,好死不如恶活。”警哨说:“孤山一鹤纠合了武林二仙,与那群自诩侠义门 人,正要穷搜咱们这伙人的踪迹,你敢回中原住鬼门关里闯?算了吧!周兄,死,毕竟不是 什么愉快的事。”   “不会的,边荒不是阿猫阿狗都可以来的地方,兰州以西路引岂能随便申请得了的?那 些侠义门人方方正正,不敢也不屑使用假路引,所以不会来。等咱们筹足财货,在河西立了 根基,他们再来的话,哼!管叫他们死无安身之地,咱们……”   “胡兄,你身后……闪!”周兄突然大叫。   叫晚了,胡兄突然向前一栽,倒下便声息俱无。   胡兄所站处,换了一个黑影。   另一座帐中,人影暴起,以令人目眩的奇速,扑向那个取代警哨的黑影,相距仅两丈左 右,一闪即至。   黑夜中快速接触,旁人无法看清交手的景况。周兄在后一刹那冲上,已来不及插手了, 卟劈劈三声怪响,然后是一声惊叫,扑上的人斜飞丈外,摔跌在树丛中。   黑影一闪即逝,不知是如何走的。   周兄大吃一惊,悚然止步。   其他帐幕的人已闻警而出,入侵的人早已无影无踪。   警哨胡兄是被击昏的,背心挨了重重一记。   扑上被打倒的人,右肩已被重掌拍碎,小腹也挨了震撼内腑的一击,伤势不轻。如果没 查出两人所受的是扑打伤,他们真疑心是被鬼魅所侵袭。入侵的黑影出现得突然,消失得更 快,在这种灌木丛生野草茂密的冈坡,入侵不发出声息并非难事,快速撤走而无声无息,不 是鬼魅又是什么?   天明前,石诚悄然回到牧场,天亮照常活动。   午初,草场管事神鞭钟庆,除石诚前往临水堡市集牧场的棚屋践约,两人并辔驰出牧 场。   钟庆的腰间,缠着一根乌光闪亮筋皮缠制的丈八长鞭,绰号就是从这根鞭而获得,攻击 两丈内的人畜威力惊人,三二十名壮汉决难近身。   “钟叔,如非绝对必要,切记不要和他们反脸动手。”石诚着重地叮咛:“他们之中无 一庸手,武功出乎意料的高强,昨晚如果我不事先运功护体,右胯必将骨碎肉烂,那家伙掌 力之雄厚厚,出招之诡奇老练,委实令人心中懔懔,我虽事先有所准备,仍然被他击中,一 个供奔走的人已经如此了得,他们的首脑人物,武功的造诣可想而知。所以不论对方的态度 是如何恶劣,钟叔请记住小不忍则乱大谋,时机未至,我们必须忍耐。”   “我会忍耐的。”神鞭钟庆说:“兴隆牧场的宗旨,是敦亲睦邻,与任何人和平相处, 但一旦发觉面临生死关头,便会断然奋起,为争生存而不惜任何牺牲。少场主,未至生死关 头,我不会冒失冲动的。”   “但钟叔带了鞭。”   “我必须预防万一。如果他们威胁你的生命安全,有鞭在手,至少胆气也壮些,是不 是?”神鞭钟庆回头注视着他:“我真的担心你,你居然连匕首都不带,你应该佩上刀 的。”   “与人谈判,没带武器反而安全些。”他泰然笑笑:“有武器则气盛,气盛便不易保持 冷静。双方虎视眈眈手按刀靶,绝对谈不出什么结果来的。”   两人谈谈说说,七八里路片刻便至。市集中冷冷清清,三天前千头攒动,挤满各色人种 的市场,在烈日下没有丝毫生气,只有中人欲呕的牲口粪尿臭在空间里流动。散布在各处的 一二十间草屋,现在也空无一人。   两人在棚屋前的拴马栏系好坐骑,棚屋的皮门动了一动。   掀门进入,里面两排长木架凳上坐着两男两女,用目光迎接他们,不言不动,神色相当 冷傲,似乎以胜利者自居,正在接见屈伏者的膜拜。   两个女人中,有一个是程英姑娘,但今天不再穿回装,换穿了白色紧身衣,长裤鹿皮短 靴、佩剑挂囊、另一位是年轻的少女,打扮十朴素,青巾包头,青短衫青骑裤,是附近汉人 妇女的骑装;这一带的妇女必须会骑乘。   石诚一怔,被少女那出奇灵秀的面庞所震撼,那双深潭也似的秋水明眸,似乎隐藏着淡 淡的幽怨与忧愁,更增加三两分令人怜爱的魅力。看年纪,似乎还不到二八年华,因为身材 并不高,胸部发育尚未成熟。而那位程英,紧身衣裤内的丰满胴体,委实令年青的男士意乱 神迷,像一团火般势力炽盛。   两个男的一个是鲜于昆。另一人年约半百,三角眼冷电四射,勾鼻大嘴络腮胡,身材壮 实如熊,穿月白骑装外加白大氅,腰间佩着一只尺八箫囊。里面不知盛的是什么箫。   “少场主守约而至,在下深感荣幸。”鲜于昆狞笑着说:“在下替少场主引见敝长上, 敝长上姓箫,名志良、在中原,敝长上有个威震宇内的绰号:断魂箫。”   双方引见,石诚知道青衣少女叫齐小燕。   齐小燕一直就低着头,一双莹洁的双手按在放在膝上的大革囊上,似乎对任何事任何人 皆处之漠然。   “敝长上是全权代表。”鲜于昆脸上有得意的狞笑:“有绝对处理任何事的权威,希望 少场主带来了好消息,免得敝长上费神处理棘手的麻烦事,但不知令尊意下如何,少场主的 答复又如何?”   “你们最少也有四个人,不分昼夜,在敞牧场场外围监视牧场的动静。”石诚在对面坐 下,“夜间甚至登上护墙。虽然负责警戒的人,并未发现人踪,但白天可从留下的足迹看出 有人来过了。   “不错。”鲜于昆点头承认:“一丈八尺高的护墙,挡不住我们的,每天晚上,我们都 有人出入贵牧场。”   “你们查出什么了?”   “没有,奇怪,贵牧场似乎不作戒备,一切活动与往常一样,令尊没将所发生的事宣 布?”   “用不着宣布,家父有全权处理牧场事务的权力。”   “那么,令尊……”   “家父知道你们中原来的人厉害,已别无抉择,认为接受你们的条件,才是最好的办 法。”   “令尊是聪明人。”   “好说好说。你们的条件,家父不得不同意,但话必须先讲明。”   “讲明什么?”   “你们不能损害敝牧场的权益,敝牧场的家务事,你们无权干涉。”石城郑重地说: “你们如果没有合作的诚意,那……家父宁可与你们放手一拼,玉石俱焚在所不惜,你们将 付出残重的代价,休想在肃州地面活动。”   “咱们才懒得管你们的家务事,而且也无意接管牧场。创建牧场,我们自己可以按正式 手续向军方申请创建。现在,你还有什么意见?”   “这……”   “令尊答应了?”   “答应了。现在,你们有那些人安排在敞牧场居留?”鲜于昆向齐小燕举手示意。齐小 燕在大革囊中,取出一卷文书。   “这是陕西所发的迁籍与申请侨籍的凭单和路引。”齐小燕走近石城,将文书递过: “共有三十人,须由贵牧场向都指挥使司申请办理,名义是贵牧场从内地聘请来的熟手牧 工。”   “人可望在三天后到达。”鲜于昆加以补充:“贵牧场先办手续,等都指挥使司派人前 来查证,正好赶上咱们的人到达。”   “好。”石诚略为翻动文卷:“你们还有什么事交办?敝牧场安顿你们的住处已经准备 好了。”   “现在没有什么事了,等咱们的人安顿好了之后,彼此成了一家人,什么事都好商量。 少场主,你们可以走了,三天后在贵牧场见。”鲜于昆下逐客令:“谢谢贤父子的合作,容 后面谢。”   “令尊明时势。你识大体。”断魂箫箫志良欣然说:“今后咱们必定可以合作愉快,保 证贤父子不会后悔今天的明智决定,兴隆牧场一定更为兴隆,远景极为光明。在河西领袖群 伦,声望誉满中外。”   “但愿如此。”石诚挺身而起:“三日后牧场见,在下告辞。”   两人策马踏上归程,神鞭钟庆脸上的神色呈现明显的不安,忧心忡仲地说:“少场主, 恐怕有点不大妙。”   “钟叔,是因为他们已料定我们不敢抗拒他们吗?”   “不,我是说断魂箫这个人。”神鞭钟庆苦笑,“早几年我好像听说过他的名号,是从 由内地运军械前来肃州的人口中听说的。”   “他是……”   “潜山天柱山庄的庄主,横行大江两岸的黑道大豪,坐地分贼无恶不作的邪道凶星,听 说他的箫是百炼精钢所铸制,中有诡异发音异物,挥动时可发出令人心沉气散的魔音。少场 主,有这人藏身在牧场,日后如果反脸,恐怕本牧场没有人能制得住他。”   “这个……”石诚吃惊地说:“以音杀人,威力石破天惊,在附近的人都会遭殃,难怪 他们敢有恃无恐。除非具有佛门禅功火候精纯,或者玄功已臻返虚境界的人,才能免受魔音 所侵袭,显然他们派这个断魂箫来,是准备对付我们的,他们并没有把握断定我们肯就范, 看来。要对付他们。我们将要付出可怕的代价。唔!我得好好想一想,想出对付他们的妥善 办法来,必须将代价减至最少程度,不能冒险从事。”   “是的,在没有把握之前,最好不要妄动。”神鞭钟庆悚然地说:“场主沉着应变。不 惜引狼入室,我本来不以为然,一听鲜于昆报出断魂箫的名号,我知道场主的打算并没有 错,敌情不明,确是应该谨慎小心应付的。如果今天我们拒绝他们的要求……”   “他们必定立即发动,我们将遭到惨重的损失。他们如果夜间大举袭击,后果极为严 重;事实上他们的人轻功十分高明,足以在咱们的牧场来去自如。”   “他们敢大举袭击吗?”   “为什么不敢?在他们尚有在此地创建根基的希望时,当然不会向我们袭击自断活路。 如果我们拒绝,他们断了希望,当然会不顾一切铤而走险。快走,回去大家好好商量对 策。”   兴隆牧场不再松懈,有了显著的改变。外面,警戒的人开始携带武器;内部,所居住的 房屋作了应变的调整。一天之内完成了战时的编组,场主与一般牧场首脑人物再不轻松,有 了作最坏打算的安排。场主所担心的是:断魂箫已经是难以对付的劲敌,为首的主脑人物必 定更为高明,更难对付,如果应付不当。兴隆牧场必会陷入万劫不复境界。   第三天,三十名男女拥着十余匹驮马,浩浩荡荡进入兴隆牧场,安顿在作为收容难民的 二十余栋房屋内。   午膳毕,场主石隆在会议厅与对方的首脑人物会谈,列座的有副场主丘家骥、总领廖宏 谋,总管罗义、管事钟庆,少场主石诚。   对方三位为首的人:自称东门鹤的缺右耳歪鼻梁、左手屈曲半残的老人;像貌奇丑粗野 狞恶的凌霄;与手长脚长,生了一张马脸秃脑袋的郝重光。三人都已是花甲以上年纪的人, 东门鹤的白头发快掉光了。另三人是断魂箫箫志良、鲜于昆、白里图。   东门鹤是这些人的主脑,客套毕,以阴森沙哑的刺耳嗓音向石场主说:“石场主慨然接 纳咱们这些从中原来的人,老朽十分感激。老朽所要表明的是;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 咱们这些人初来乍到、数千里迢迢。来到这人地生疏的过荒创业落户,如果没有贵地的权势 人物协助,决难安身立命。首先;老朽必须表明态度;咱们这些人绝对无意喧宾夺主,谋夺 兴隆牧场作为根基。老朽有些朋友熟悉边荒情势,我们有我们的事业和前途,只不过希望先 借贵牧场作为立业的支撑,立定脚跟之后再图发展。老朽不但不干预贵牧场的经营,反而愿 借给场主巨额资金,以便扩大经营,老朽从中原带了大量资金谋发展。对贵牧场定有帮 助。”   “哦!东门老兄如果想自己经营牧场。石某愿全力襄助。”石场主神色安详地说:“牧 地的申请。住处的取得,畜牧的指导等等,石某皆可全力支援。”   “谢谢场主的好意。”东门鹤居然相当客气。“不过,老朽手下那些人,不是经营牧场 的材料。”   “东门老兄之意……”   “我们有我们的发展计划,譬如说——经商。”东门鹤笑笑:“从内地将生活必需品运 来。必将有利可图。令老朽深感诧异的是,河西居然不使用车辆,运输皆依赖马和骆驼,速 度既慢,运货量又少,如果改用车辆运输,可减轻人工费用。贵牧场养马而不养骡,骡才是 载运的好牲口。内地与河西的货物交流,非车不可。”   “东门老兄,河西地势用车反而不经济。”石场主说:“而且,内地的生活必需品,在 河西不合生活条件……”   “这些暂且不谈,老朽只是譬喻而已。”东门鹤打断石场主的话:“这只是表明老朽这 些人,无意谋夺贵牧场,以后的发展,我们有一套周详的计划,目下第一步是先稳定下来, 再徐图发展。石场主,牧场东面的草场,近山那一带蔽地,请场主拨给老朽使用。”   “这……那一带地近番区……”   “这倒不必担心。”东门鹤说。“贵牧场的人,请远离那一带的草场。老朽那些手下, 性情都不太稳定。恐怕会得罪贵牧场的人。所以场主不必介意。还有一件事,请场主俯 允。”   “东门老兄但请吩咐,在下力所能及,自当尽力。”   “老朽那些手下粗俗不堪,人地生疏,短期间难免有点不习惯,所以可否请少场主住到 老朽那一边,彼此有事联络也方便些。”   一步控制,先是站稳脚跟,其次是要求私自活动的地盘,然后是控制少场主作为人质。 表面上出之于和气的要求,骨子里是要挟。软校兼施,这位东门鹤相当厉害。   石场主势成骑虎,情势已不容他拒绝。   “东面近山的草场。本来是作为牲口避冬的地方。东门老兄既然看中那儿,反正目前不 需使用,在下明天就将草场的人撤回,交由贵手下使用,本牧场的人,不会前往打扰贵手 下。”石场主镇定地说。“贵手下一直就和犬子打交道,就由他照料贵手下好了。诚儿,你 就在晚膳后搬过去,有什么事,多向东门老伯请教,能作主的事,你可以自行斟酌.需用各 物,非必要你可以自行张罗。”   “孩儿遵命。”石诚站起恭敬地说。   第二天,临水堡军方派了几位民政人员,前来牧场查验新雇伙计的丁户。东门鹤的三十 个人中,有四分之一是女眷,有老有少,迁籍的手续齐全,有石场主出面担保,军方民政人 员草草查毕,连话都没问就走了,一切顺利。   一连三天,宾主之间除了首脑人物之外,甚少相互往来。东面近山区的草场,原建有三 排厩房和两栋小屋,已经交由东门鹤的手下接管,牧场的伙计,严禁接近那一带草场,成了 禁地。   石诚这几天也在忙,他与鲜于昆和齐小燕姑娘,奔走于临水堡民政司与牧场之间,协助 补办恶客们正式侨籍的手续,这些事办起来相当麻烦,好在齐小燕姑娘携有各种所需的合法 证明,因此尚称顺利。   他发现了三点可疑的事。其一:齐小燕年方二八,正是黄金年代花样年华,但这位小!” 娘脸上不带表情,艳如桃李,冷若冰霜,平时惜话如金,从不多说半句话,也不与人打招呼 表示友好。其二:齐姑娘骑术甚佳,但似乎不会武功,对与军方打大道的规章十分熟悉,似 乎对边荒的情形有甚深的了解。其三:他发现齐小燕的蒙语相当流利,曾与那位管理民政的 人用蒙语回答有关蒙人的风俗,表示她所代表的应聘伙计,前来河西并非不懂蒙人的习尚, 够资格在河西生活。   一切办妥之后,东们鹤的三十个人中,有二十个人搬到东西草场去了。三个主脑人物, 只留下东门鹤一个人。两地相距约十里,往来传信的人一天跑好几趟。   东门鹤也许是上了年纪,也许是生性阴沉,因此很少露面,独自住在一间内房中很少出 来,只在房中秘密接见传信的人。   石诚住在偏院的厢房中,右邻住着鲜于昆、左邻是白里图。这两个家伙,明显地是监视 他的人,名义上他们负责与他打交道传话办事,实际是指挥他的上司。   牧场的住处事实是一座城堡。这一带房屋在堡西端,原是准备战争发生时,作为收容附 近村落难民入堡避难的地方,有二十余栋房屋,可收容三两百名难民。这时只住了十一个 人,冷清自是意料中事。东门鹤很少出房,显得神秘难测,石诚想从老家伙口中探出一些线 索,势比登天还难,根本没有机会接近。   这天午后不久,石诚与齐小燕并辔离开临水堡的东门,踏上了归途。他俩在民政司领到 了肃州卫发来的回文,牧场加请牧工落户的申请经己批准,壮丁编组手续也办理完竣,此后 不需再办其他手续,落籍的事已成定案。   齐小燕策马在他的右侧,清丽超脱的面庞死板板地,那双充满灵气的明眸向前直视,胁 下挂着盛了所有资料的革囊,黛眉深锁,大概在想着一些不如意的事。   “齐姑娘,你对与民政司打交道的事十分内行。”他有意探口风:“在下冒昧,向姑娘 请教姑娘来自内地,设籍在湖广,语音却是中州口音,却对过荒的民政规章熟练明了,委实 令人百思莫解。请教,姑娘以往……”   “我没有以往。”齐小燕堵住他的话头,冷冷地不带表情,“我负责办理与官府交涉的 事,当然得事先研究学习。少场主有什么事,请你去问鲜于昆,问我不啻问道于盲,我不会 答复你任何问题。”   “是他们禁止你答复吗?”他不死心追问。   “你自己去猜。”   “齐姑娘,多日相处,我发觉你似乎把我当作敌人,我真有那么令人讨厌吗?”   “我就是这副德行。”   “齐姑娘……”   “请你闭上嘴好不好?”齐小燕冷然扭头注视着他,双腿一夹,马鞭一抽马臀。健马向 前疾冲。   他白费工夫,什么都没得到。_   “你是一位冰雪美人。”他策马跟上笑吟吟地说,改变策略,不提对方难以答复的事。   “你最好不要胡说。”齐小燕又用话来堵他的嘴。   “我第一天见到你、就暗中留了神。”他不在意姑娘的敌意和冷淡:“你对你那些同 伴,态度也冷似冰霜。但我从你充满灵气与智慧的秋水明眸中;看到了你隐蔽在冰冷的神色 内,那难以言宣的心事与哀愁……”   “往口!”齐小燕突然尖声大叫。   健马发疯似的狂奔,掀起滚滚沙尘。   “这是个奇怪的女人!”他喃喃自语,策马跟上。   掌灯时分,石诚与鲜于昆、白里图在小厅中喝茶。在这里,喝茶不称文雅的品茗,的确 是喝不是品。茶有两种:汉中茶和湖广茶,又苦又涩,却缺乏甘。吃了一肚子的牛羊肉。不 吃这种苦涩的老茶,委实难以消化,尤其是蒙人和番人,如果长期缺乏茶叶,很可能会造 反。边区各地所设的茶马司,负责用茶叶换边外民族的马,控制极严。蒙、番人并不笨,不 愿将马换给大明皇朝的边军使用,边军有马才能到大漠去追逐他们。因此,千方百计鼓励边 民走私茶叶(茶砖)出境,交换毛织品、兽皮、宝石、玉石等等与军事无关的物资,你虞我 诈,各显神通,几乎每年都会为了茶马交易大起冲突。   “少场主,三天之后。请替咱们准备四十匹健马。”鲜于昆提出要求:“当然敝长上会 付款。南面草场那些五岁驹很不错,不会有问题吧?”   “不。不可以。”石诚脸色一变:“那是今年秋天,必须解交肃州卫的军马,军方已派 人烙印点了数,少交一匹,敞牧场吃不消,罚得很重。西草场有三百匹……”   “你不会另行设法补充呀?咱们需要的。就是烙了印的军马。”鲜于昆狞笑着拍拍他的 肩膀:“到山里去找番人,弄四五十匹五岁驹补充不难办到,对不对?”   对方竟然要军马;有何用处?   “办不到。”他语气坚决:“军令如山。没有人敢与军方对抗。少了三两区可以补充, 四十匹,兴隆牧场算是注定了被充公的噩运,绝对不行。”   “不行也得行,少场主.”鲜于昆沉下脸拍桌吼叱,“你给我听清了,三天后你不给, 咱们派人自己去赶马。”   “你……你敢?你……”   “没有什么不敢的,阁下。”鲜于昆怪眼彪圆:“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放明白 些,你希望敝长上下令封闭南草场吗?”   “封闭南草场。那将是敝牧场与你们的战争开始。”他也大声叫吼:“鲜于昆,你不要 欺人太甚,信不信由你。”   “小畜生!你……”鲜于昆咒骂着拍案而起。   “我不怕你,”他也倏然推桌而起、虎目怒睁:“不要逼我们走绝路,你可不要忽视存 心拼命的人。”   鲜于昆双手叉腰,咬牙切齿逼进。   厅门踱入穿一身绿的勾魂姹女出声相阻:“少场主,时至今日,你应该知道,我们的要 求是不可以拒绝的,有困难令尊必须设法克服。来,到我那里去,我要和你好好谈谈。以免 日后彼此无法沟通,麻烦大了。”   不管他肯是不肯,勾魂姹女已毫无顾忌地挽住了他的右臂,贴身挽得紧紧地,转螓首粉 颊几乎贴上他的肩膀,吐气如兰冲他嫣然媚笑,散发出无限风情。他的手臂贴压在那令人心 动神摇的美妙部位。显然鬼女人存心要让他吃些甜头。   这里有三个女的留下:勾魂姹女程英、齐小燕、一位年届半百整天不说一句话的妇人冲 三娘。三人住在一座房屋中,这座房屋有五间房,便往三个大人。对面一座房屋,就是鲜于 昆三个人的住处、后一栋另住了三个。   厅中点了一盏羊油灯:光线暗黄。齐小燕独自坐在厅中整理革囊中的文件,就灯下逐一 仔细查核,看到勾魂姹女将石诚挽入厅内,立即站起收拾。瞥了石诚一眼,提着革囊入内走 了。   勾魂姹女根本不在意齐小燕的态度,无视于对方的存在,挽了石诚往厢房走。   “少场主,我不知你是真愚蠢呢,抑或是假糊涂。”勾魂姹女将他按在凳上坐下,自己 也排排坐;纤纤玉指放荡地点在他的额角上,脸上媚笑如初:“你知道你的性命甚至令尊的 性命,都已经控制在我们手中吗?你不答应替我们办事,后果如何你应该明白。几十匹马难 不倒你们,距秋后卫所验收马匹,还有三个多月呢,有充裕的时间准备。三个月,天知道可 以发生多少大事?不要做糊涂虫,听我的话,错不了,我会设法帮助你的。”   “你们的条件愈来愈苛了。”他先奈地深吸入一口气,“不要欺人太甚,程姑娘。”   “你又在说傻活了。”勾魂姹女火热的胴体紧贴在他肩下,快耳鬓厮磨啦:“我们只要 求你合作,怎么说欺人太甚吧?这要求并不是办不到的事,对不对?”   “当然不对……”   “你呀!”勾魂姹女吐气如兰的樱口,贴在他的耳下,热力渐增:“我看,你仍然不明 事理。需要有人在旁指导。为免你冲动闯祸,今后我要陪伴在你身旁。”   “你……”他扭头闪避那诱人犯罪的樱口,挪动身躯避开那热力四播的丰盈胴体:“我 讨厌你……”   勾魂姹女怎肯让他退避?春情荡漾挽住了他的虎腰。   “真的?”勾魂姹女妮声问,媚自中光彩流转水汪汪地:“讨厌我什么呢?我想,你是 怕我。”   “你……”   “你是用不着怕我的。”勾魂姹女捉着他的手掌摩娑,语调柔柔地:“再强,我仍然是 女人。天下间任何一个女人、在自己倾心的男人面前,她决不会是强者,除非那男人无情无 义。”   “不要……你说得真大胆。”他想扔开那章鱼似的柔软滑润小手。但扔不脱,想骂对方 不要脸,却又骂不出口,怕对方恼羞成怒:“你们中原女人,是这样口没遮拦的?你……”   “你到过中原吗?”   “没有。”他率直答复,“但我知道中原妇女的美德。”   “奇怪!据我所知,此地的番人妇女……”   “你并不是番女。”   “你喜欢过番女吗?”   “不谈这些。程姑娘,请告诉我,你们指定要军马,到底有何用意……”   “我也不谈这些。”勾魂姹女断然阻止他探口风:“斗室中夜静更澜,你我灯前言笑晏 晏,你居然要谈这些扫兴的事。如果我是个丑八怪,我不怪你。”   “你很美很美……”   “所以,你如果不是白痴,那一定不是一个正常的男子汉。”   “你说得不错,我怕。”他毫不脸红地说:“想起你们图谋我兴隆牧场的手段,和你那 身诡异的武功,我能不怕?”   “我敢向你保证,没有人要图谋你的牧场。”勾魂姹女正色说:“我们不过是暂时借重 贵牧场的声誉,来打下安身立命的根基。石诚,不要往坏处想,好吗?”   那一声好吗!含有恳求、安慰、亲昵、爱娇等等情意。这才女人性味十足。   他已经有点控不住心猿意马。生长在边荒;不论蒙、回、番各色人种,对女性的道德要 求标准,与中原有甚大的差异。蒙人兄弟可以共妻,回人可拥有四个妻妾,番女可以公然强 掳男人。同样地,男人不必假道学非礼勿视非礼勿动。所以,他逐渐心动了。   在声色中激发本能,是冲动;在情欲中掌握意识.是智慧。   心动中,他方寸中灵光一现。   他放松了自己,眼中情欲之火中,出现另一种光华,一种只有他自己才能领悟的慧光。   一个在欲火中迷失自己的人,外表是丑陋的;如果能在迷失中放松自己,所表现的就是 令异性激赏的超脱风华。   对方用女色来进一步控制他,他为何不能因势利导各取所需?   “是的。”他微笑着伸手轻抚眼前那动人的腻滑温润面庞:“人一天到晚往坏处想,早 晚会发疯的。我说不管有什么困难,总会有解决之道的。程英,我觉得你不但美丽,而且聪 明。”   “小弟弟,我如果不聪明,岂能活到现在?”勾魂姹女捧住他按在面庞的火热巨拿,媚 目中焕发着奇异的神采:“一个女人闯荡江湖,是很苦很苦的事,若不以为苦,就会快乐。 能不以为苦,必须有超人的智慧和聪明。”   “你是从苦中找快乐呢?抑或是……”   “好人,你现在要说这些刹风景的事吗?”勾魂姹女一口吹熄了灯火。   ※※     ※※※     ※※   南草场的牧工,忙碌地把四十匹良马赶入圈中。这表示石场主不敢不合作,将军马交给 歹徒们使用。卫所查验过的军马,按规定是在马的右后臀烙上一个军字,以避免落在民间, 盗取军马的人将受重刑、任何人拾获军马;都须立即交送军方,不然查获之后,皆以盗窃军 马重办,甚至有处死型的可能。   东草场歹徒们安置的地方戒备森严,禁止任何人接近。天一黑,这些人即开始活跃,不 少神秘人物进进出出。到底有多少人在里面住,牧场的人一无所知。至于歹徒们在里面干些 什么勾当,谁也不知道。   两天后,石场主从卫军口中,知道凉州卫武备库失窃,被盗走大批军服的消息。两名守 卫被人从后面击杀,毫无线索可查。凉州至肃州有十日马程,这消息未引起肃州军民的注 意。   勾魂姹女自从那晚将石诚勾引到手之后,便公然出双入对,东门鹤和鲜于昆一群人,毫 不为怪似乎认为理所当然,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齐小燕仍是冷若冰霜,似乎极少露面。对石诚的态度日益冷淡,因为许久两人不曾一起 外出办事了。   十一个人,分为三处用膳。石诚原来与鲜于昆三个歹徒共吃住,这时,他已和勾魂姹女 三个女人在一起。东门鹤对石场主陆续提出的要求,已不再由鲜于昆转达,而由勾魂姹女负 责。   鲜于昆与白里图,这天便离开牧场他往,何时可返,石诚不敢问,问也不会有结果。   午膳间,开始大家都埋头进食。   老太婆卫三娘老规矩食不言,阴晴不定的老眼冷得令人心中不是滋味,老脸上更是阴沉 寒冷,似乎像个讨不回债的债主。齐小燕虽然没有老太婆冷,但脸无表情,似乎是个已没有 七情六欲的石人木偶,除了冷漠一无所有。   与这种冷漠阴森的人同桌,食不甘味自是意料中事。勾魂姹女平时有说有笑卖弄风情, 但在食桌上从来不敢高谈阔论放肆,似乎对老太婆卫三娘颇有顾忌。今天,勾魂姹女一反 态,开始多话了。   “石诚,在甘州与肃州之间。有没有练中原武技的人?”勾魂姹女向在右首进食的石诚 问:“比喻说,轻功提纵术、掌功等等。”   “这个……这附近好像没有,武术以弓马为主,本地的主要敌人,是内窜的鞑子,和造 反的番人,厮杀时人马如潮涌,箭矢如雨刀枪如林,其他武技不容易防身保命。”他不假思 索地说:“程英,你问这些话,有何用意?”   “这……问问而已。”勾魂姹女支吾其词_   “你不说,他怎会告诉你?”卫三娘破天荒说话了,阴晴不定的老眼直盯着勾魂姹女。   “是这样的。”勾魂姹女回避老太婆的可怕的目光,转向石诚:“半月前,有人打伤了 我们两个同伴。事情发生在晚上。这人来去无声无息,快得像是鬼魅幻形。比中原轻功已臻 化境的高手还高。”   “哦!什么叫已臻化境?”他插口问。   “这……意思是好得不能再好了。”勾魂姹女不想向外行人多加解释:“能打昏并击倒 我们两个人,武功委实惊人,经过几日的暗中查访,至今仍无丝毫线索。你在此地是名人, 熟悉每一个人每一件事,应该知道一些风声,对不对?”   “说真的,我还没听说附近有练其他武技的人。”他用坚决的口吻说:“军方每半年检 阅一次民壮,练规定的弓马战阵已经令人叫苦连天,那有闲工失去练其他武技?你们的两个 人,是在何处被……”   “你不必问。”   “我不问,岂不更为糊涂?”   “好好保持你的糊涂,以免聪明反被聪明误。”勾魂姹女语含玄机:“最近几天,东草 场附好,夜间曾发现来去如妖魅的怪影出没。”   “哎呀!程英那的确是鬼魅……”   “你说什么?”   “南山是有名的神山、妖山、鬼山,山里面处处闹鬼,那些番人怕鬼怕得要死,每年都 要举行大规模的神祭。东草场那一带,自古以来就闹鬼,番人不敢在那一带建冬窝过冬,我 们牧场才能放心将牲口赶进山去避寒。”   “你们不怕鬼?”   “鬼由心生。”他笑笑,“可能是妖,妖是禽兽木石所化,没有什么好怕的。”   “你们有否发现鬼怪?”   “发生了许多次,但谁也没看清是啥玩意。反正只要他们不伤害人畜,我们也就做得去 追查。你们的人住在东草场,最好不要会招惹鬼魅,那不会有好处的。”   “鬼话!”老太婆不屑的说,开始专心进食。   “谈鬼说魅本来就是鬼话。”他解嘲地说,夹块羊肉往口中一塞,不再多说。   如果老太婆够精明,一定会知道他不信鬼怪,东草场当然不是真的鬼怪作祟。   “三娘,也许真是中原那些人暗中跟来了。”勾魂姹女向老太婆提出自己的判断。   “鬼话!”老太婆冷冷地又说了这两个字。   “难道无此可能?”   “他们决不会想到,我们来到控制最严的河西吃苦喝西北风。”   “据说……”   “闭嘴!不要造谣乱人心意。”   勾魂姹女仍想再说。但被老太婆的可怕目光压制住了。   “老婆婆,你们在中原有仇人?”石诚提出不知趣的问题,他不在乎老太婆的骇人目 光。   “你也给我闭嘴!”老太婆乖虐得不近人情。   这久以来,他可说完全失败了,即使与勾魂姹女在床上缠绵,在意乱情迷的紧要关头, 也无法套出任何有关歹徒们的消息。   ------------------------------------   天马 扫描,bbmm OCR, 旧雨楼 独家连载 旧雨楼·云中岳《草泽潜龙》第四章 咆哮边城——“边荒走私、草原扬威” 云中岳《草泽潜龙》第四章 咆哮边城 边荒走私、草原扬威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在知彼方面,他毫无进展。   必须另行设法,向另外的人开辟新的消息来源。   留在这里的人中,没有一个人是容易亲近的,除了勾魂姹女,他连找一个人聊天都难以 如愿,连从前与他打交道的鲜于昆,自从将交涉责任移交给勾魂姹女之后,就不再理会他 了,他该改向何人设法套口风我消息?   是了,还有一个人,可以试试看。   齐小燕,这位冷若冰霜的小姑娘,人多少会有弱点。不会武功就是齐小燕的弱点。   午后,屋中热浪袭人。勾魂姹女到前面去了,与从东草场来的人商量琐事,将有一个时 辰左右才能回来。   他在房中歇息。一直就留心屋中的动静。老太婆卫三娘是早一步先走的,现在,屋中只 剩下他一个人了。不,还有一个后房的齐小燕。   这位小姑娘和老太婆一样,平时极少出房,通常东门鹤派人前来叫唤,小姑娘才离房到 前面听候东门鹤吩咐办事,来去匆匆。   他终于到达后房,脚下无声无息。   后房不仅两丈见方,开了一个小窗。这一带风沙大,门窗都开得甚小,炎热季节,小门 小窗的房间热气蒸腾。   小姑娘正在桌旁埋头工作,桌上堆放着不少簿籍文件,她正专心地运用数枚笔刀,镶刻 一块方木,她是那么专心,竟然没听到木门一分一毫移开的声息。   房中太热,她汗流浃背,拉开了胸襟,露出白玉似的一截粉颈与一角酥胸。   她人生得美,但发育尚未完成,只可算是未成熟的青涩蜜桃,好看不好吃,虽然露出一 角酥胸,仍然引不起异性的情欲,最多只能令异性在刹那间想入非非,实在并不怎么动人。   方木是用一块活动板夹夹住的,她运刀相当熟练细心。前面,摆着一份盖了官印的公 文。   蓦地她大吃一惊。   一只巨手从她身后伸来,拿起了面前的公文。   她本能地扭头回顾,急急放下板夹,刻刀一伸,美丽的面庞涌起寒霜。   “肃州卫的大印。”石诚不胜惊讶地说:“唔!你刻这种印有何用意?你知道后果吗? 这可是要人命的东西。”   小姑娘秘刻的,正是肃州卫行文大印。官印两种,文官是方形的,各地府、州县等等文 官衙门的印信都是方的。武官印是长方,军事衙门使用,军书塘报都用长方官印,文官武官 一看便知。河西是军政区,因此连民政司的发文也以卫所的名义发出。   “放下!”姑娘厉声说:“你好大的胆子,你看到了我刻的官防。你应该知道后果。”   “不错,我应该知道,但绝对没有你所想的那么严重。”他笑笑放回公文:“东门鹤不 敢杀我灭口,也用不着杀我灭口,因为他需要我,更料定我不敢声张。”   “哼!你……”   “齐姑娘,何不坐下来我们好好谈谈?他在侧方坐下:“我总算有点明白了。四十匹军 马,有伪造印信的公文。老天爷你们要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等东门鹤回来之后,你便知道了。”姑娘呼出一口长气“我必须将经过告诉他。死活 得看你的造化了。”   “那是以后的事。”他脸色一沉:“现在,你必须把内情告诉我,不然,哼!”   “我什么都不能告诉你,你走吧。”   “我不会走的,除非你将内情告诉我。”他站起凶狠地说。“齐姑娘,目下屋中只有你 我两个人。”   姑娘悚然而惊,扭头向房门外观望。   “孤男寡女暗室之中,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他向姑娘接近:“我是当真的。”   姑娘急退两步,举起刻刀。接着,发觉自己酥胸半露,突然羞红着脸,惶乱地掩襟。   这瞬间,他疾冲而上,巨手一伸,下手擒人。   姑娘的身手相当灵活,向左一闪,刻刀一指一吐,居然有章有法,阻止他欺近。小刻刀 锋利如锥,体形虽小,挨上一下滋味可不好受。。   他疾探而入,左手一指,点中姑娘握刻刀的右手脉门,刻刀外扬的刹那间,扣住了腕脉 向上一翻。   “砰!”他将姑娘冲倒,沉重的身躯将姑娘压实,右手扣住姑娘的右手向上推压,下身 巧妙地避开姑娘一双玉腿的踢踹蹬绞。   “你像个土豹般泼辣灵活。”他手上用了劲,抖落姑娘的刻刀:“把内情告诉我,我绝 不侵犯你。”   姑娘被他压得受不了,愈挣扎愈难受,强烈的男性气息几乎令她昏眩,她的反抗力道毫 无作用。   “我不怕你。”姑娘咬牙切齿说:“因为你已经是快死的人,你看了我所刻的东西。”   “你也得死。而且要比我先死。”   “早死后死没有什么区别,我本来就是个等死的人、你吓不倒我的。”   “你能顽强多久?”他狞笑,将对方一只手压在身上,抽出手去解姑娘的衣衫。   “放手,你……你走,我……”姑娘尖叫:“我不透露今天的事,不然……”   “你坚持不说?”   “我没有什么好说的,我只是和你一样奉命行事。”   “你撒谎!”   “我没撒谎,我……”姑娘突然哭了,泪下如雨,放弃了挣扎:“你杀了我吧! 我……”   他心中一软,泄气地放了掩面哭泣的小姑娘。苦笑着替姑娘拉衣襟掩住半裸的酥胸。   “你真的不会武技。”他站起失望他说:“我不能用武力迫你屈服,真是见了鬼啦!我 本来的打算……唉!算我运气不佳。”   他瞥了姑娘一眼,摇摇头转身往外走。   小姑娘狼狈地爬起,抹掉眼泪匆匆收拾桌上的文件与官印。   砰一声大震,虚掩的房门被踢开,抢人两个人。是早晨离开及时返回的鲜于昆和白里 图。   “你果然在这里。”鲜于昆凶狼地说:“好小子,你是胃口不小……”   “放你的狗屁!”他愤然大骂:“你胡说八道……”   鲜于昆先是一怔,没料到石诚竟敢骂人,接着勃然大怒,恶狠狠地冲上,巨拿来一记鬼 王煽扇,要抽他的耳光,速度飞快。   石诚心中一动,不再示弱,真该露一些反抗的意向,唯命是从不加反抗,对方必将放心 大胆予取予求。   一声虎吼,他闪电似的从巨掌下锲入,身高不及三尺,扫堂腿出其不意反击,脚到人 倒。   “砰!”鲜于昆摔倒在地,一时狂妄大意,阴沟里翻船,苦头吃大了。   接着,石诚长身收势扑上,像一头怒豹,大喝一声,身形飞跃而起,快速沉落,卟一声 右膝下降,重重地撞压在鲜于昆的小腹上,压牢不放,同时双掌交叉劈落,凶狠狂野地狂攻 鲜于昆的左右太阳、左右耳门、左右胸颈,势如狂风暴行,声势之雄,动魄惊心。在刹那 间,他攻了一二十掌之多。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谁快谁就是赢家。   鲜于昆终于失去了抵抗能力,将陷入昏迷境界。   变化太决,快得令人目不暇给,等白里图的神智从惊诧中恢复清明,同伴鲜于昆已成了 快断气的老狗。   “你这大胆小子该死!”白里图怪叫,闪进飞脚猛蹴石诚胁肋。   石诚侧身闪避,离开快昏迷的鲜于昆身躯。大手硬抄,捞住了白里图的一条腿,大喝一 声,仰身倒地急滚。   “咔嚓!”有骨折声传出。   被拖倒扭滚的白里图痛苦地叫号,右腿骨折痛得浑身发僵,未能抓住爬起的机会,即被 蹦起的石诚按住了,拳似千斤锤向下落,三五拳之后,白里图停止挣扎叫号,松散在地像条 死狗。   齐小燕一直就在一旁冷眼旁观,也被石诚的神勇所惊,盯着石诚发呆。   石诚放手站起,拍拍身上的尘埃,冲齐小燕列嘴一笑,似乎刚才他并未经过一场激烈的 打斗。事实也是如此,交手的情势一面倒,自始至终,他一拳也没挨上,快速的出其不意打 击,把两个没将他放在眼下的强敌击倒了。   齐小燕满脸焦急,打手式示意要他快走。   他点头会意,向房门走去。   显然、齐小燕对他已有了一些好感,这是值得欣慰的事,以后的事大有可为。   门是开着的,还没走近房门,他脸色一变,听到一些声息。但略一迟疑,仍然向前举 步。   “小子!你……你打……打得好……”鲜于昆挣扎着坐起,含糊地叫,口角有血流出, 显然有内出血的现象,而不是口腔被打破所流出的血。   “你管我的事管得太多。”他扭头止步说。“我受够你那一套了,下次你最好离开我远 一点……”   他转身故意现出惊容,拉开马步戒备,门外除了老太婆卫三娘,还有勾魂姹女,另一人 是很久没见、住到东草场的断魂箫箫志良。   “你们两个怎么啦?”断魂箫不胜诧异:“两个都被他打倒了,没错吧?难道说,是你 们自己跌倒的?要不就是我看错了。”   “我……我的右腿断……断了。”白里图痛苦地叫:“决不可以饶……饶了他……”   “他们是为了保护我而被打倒的。”齐小燕突然说,桌上的物品已经全部收入革囊内。   “保护你了?”勾魂姹女抢先跨入房内,语气不友好:“石诚对你怎么了?”   “你何不问他?”齐小燕冷冷地说,有意无意地掩上拉松了的襟领。   “你……你怎么了?”勾魂姹女转向石诚问。   “和她亲近亲近,有什么不对吗?”石诚脸上有嘲弄性的笑意:“男人为了争风,打得 头破血流,在我们这里平常得很,甚至还动刀子呢。”   “哼!离开你片刻,你就设法偷嘴……”   “程英!你可得把话说清楚。”石诚正色说:“在河西,即使成了家的男人,在外面有 几个女人是常事,何况我还没成家,偷什么嘴?”   “你……”勾魂姹女冒火了。   “不许吵!肉麻。”老太婆出声喝止,声调具有慑人的权威:“石诚,你胆子不小,居 然敢打伤我们的人……”   “是他们先动手,在下出于自卫。与胆子大小无关。”石诚挺起胸膛亢声答:“你们交 代的事,在下一切照办,但你们无权干涉在下的私事,尤其是男女间的事,如果你们连这种 事也管,在下无法忍受,我要走,你们的事我不管了。”   “我们不管的你的私事。”断魂箫接口。“但我不信你能把他们两个人击倒,所以,我 要试试你的真才实学。”   “正式交手。他还不配。”鲜于昆咬牙说:“他是出其不意拼命下重手突击得手的,你 们让开,我要拆他的骨头。要他永远记住今天……”   “你还有脸叫阵?”老太婆不悦地说,转向断魂箫:“你,童心未泯是不是?放着正事 不办,要试一个后生小辈的真才实学,不是返老还童又是什么?要不就是人老心不老,也想 在齐小燕面前表现你的英雄气概。”   “卫三娘,你这是什么话??”断魂箫居然老脸一红。   “老实话,你心里明白。”   “老太婆你……”   “我,我已经是鸡皮鹤发,快进棺材的人了,青春年华已逝,没有人再愿为我争风吃醋 了。”老太婆话中带刺:“石诚,我警告你,齐小燕是我们的臂膀,我们少不了她,你如果 再打她的主意,她如果有了三长两短,他将生死两难。现在你回大厅等候,有重要的事找你 商量,去!”   一场可能难以收拾的灾祸,在齐小燕有意的隐瞒下消失了。石诚临行,歉然地瞥了齐小 燕一眼。   厅中气氛不寻常,所有的人皆列席。不久,东门鹤带了几个来自东草场的人返回,正式 主持会议。白里图右腿骨折,是唯一没参加的人。   “少场主,你对金塔寺堡熟不熟?”东门鹤向石诚问,鬼眼中阴睛不定。   “去过。还算热。”石诚点头说。   “你说说着。”   “那是讨来河下游的一处边外据点,驻军由肃州卫直接派出,距南面边墙约七十里左 右,补给从下古城堡启运,驻军由一位副千户负责,兵力约五百名,是一处死守据点,负责 支援鬼域天仓墩的前哨营,有警时天仓墩即弃守,回金塔寺堡警戒。天仓墩在弱水旁。地接 大漠。沿弱水北下居延海,是通向鞑子老巢的要道,俗称鬼域。”   “金塔寺堡可通哈密吗?”   “那是至哈密的间道,但很不好走,沙漠缺少水草,石碛地马匹行走艰难。草原近山, 布林山马鬃山一带山区,鞑子的游骑与盗群飘忽不定,逃车与散民也扮演劫匪。傍山旅行随 时有送命的危险。但比走嘉峪关要好些,那条路经过赤斤蒙古卫、苦塔达里图,沙州卫、与 撒里畏整顿儿的东北境。那些人时叛时服,兵多马足,除了沙子石头,他们什么都要。碰上 了一准送命。而从金塔寺到星星峡,路程相差不多,要安全些,土匪强盗通常要钱不要 命。”   “这条路你熟,对不对?”   “这个……”   “你知道每一座水井和草原的位置、你知道那一带的气候变化,知道大漠强盗沙漠十猛 兽余孽的地盘,你知道……”   “我不能说不知道。”他截住话头:“但沙漠与草原天天在变,水井也不时湮没和重 现,谁也不敢夸海口说样样事都知道。这条路我最后一次走,已经是前年中秋前后的事了, 谁知道现在变得怎样了?去年夏天,弱水东面的朝阳山口,那片生长了两百年的大草原,在 一夜之间便被风沙埋没了,方圆百里的草原区成了沙漠。”   “我知道你是经验丰富见闻广博的人。”东门鹤阴笑:“我那些响导就没有你懂得多。 你好好歇息,晚膳之后,我和你去见令尊商量一些要事,哦!下古城堡有多少官兵?”   “下古城堡是千户所,堡在边墙内。在临水堡北面十里左右。附近讨来河旁有几座民 堡,受古城堡保护与节制。”   东门鹤带了五个手下,偕石诚与石场主商量,所提的要求很简单:三百斤干肉脯,一百 只皮水囊,三十具小帐幕、一百盒军用的防暑行军散,这些东西,三天后必须准备齐全。   最重要的一件事,是即时起,牧场任何人不许擅离。东门鹤提出了严重警告:擅离牧场 的人一律格杀。   控制网终于收紧了,歹徒们露出了狰狞面目。   散处牧场外围照料性口的人,全部召回柳树沟堡。歹徒住在东草场的人,全部住进堡 中,堡中的警戒全部换上了东门鹤的人,反客为主。   第三天午夜,堡前的广场杀气腾腾。   六十名穿了红色鸳鸯战袄的边军,骑了栗色军马,全副行装,军旗飘扬。每一名官兵皆 佩刀、挂盾、鞍袋中有弓、有箭壶、手举斩马长刀,雄纠纠气昂昂军容鼎盛。   东门鹤一群三十余名男女,又是另一番打扮,全成了缠回装束,女的还有面纱。每个人 都带了武器,骑的也是粟色军马。   东门鹤所要求的物品,皆已打了小包堆放在一起,   当石场主与牧场的人,看清对方的阵势,不由心中暗暗叫苦。   鲜于昆摇身一变,变成了领队的军官,穿的是百户长制服,盔甲鲜明高坐马上不可一 世。   东门鹤高据马上,左面是断魂箫、阴腾芳;右面是匈魂姹女、齐小燕、卫三娘。   石场主偕堡中的首脑人物,站在演武台的台下,一个个脸色凝重,心事重重。   “石场主。”东门鹤在马上说:“咱们将有远行,这期间诸多打扰,特致上衷诚谢忱。 老朽走了之后,此地仍然留下几个人照料,瞧。就是他们,主负责是凌老弟凌霄,诸位并不 陌生。”   手指向堡门楼,七八个人出现在楼顶的平台上,歹徒中的三老人之一凌霄。高举左手挥 动示意。_   “老朽返回之前,这里由凌老弟负全责。”东门鹤继续说:“石场主,希望你好好合 作。任何人胆敢泄露今天的事,将死无葬身之地。老朽返回时,留在此地的人如有什么三长 两短,老朽报复之惨,将空前惨烈,现在,老朽请石场主再次衷诚合作,白里图,你宣 布。”   断了腿骨的白里图腿上了夹板,在马上依然坐得很稳,亮开大嗓门说:“敝长上需要高 明的响导十二名,石少场主便是其中领队。这十二名响导,也是人质。现在,被宣名的人立 即返家准备行装,穿回服,带行囊坐骑,片刻咱们就动身,故意拖延者,生死自行负责。现 在,在下唱名:石少场主、副场主丘家骥、总管廖宏谋、管事钟庆;仓场领班黄荣、买办杨 一元……”   话未完,神鞭钟庆虎目彪圆,大踏步而出。   “钟某不听你们的。”钟庆怒吼。“你们假冒官军,罪大涛天,如被官兵发觉,兴隆牧 场最少有三分之二的人人头落地,东门鹤,你不要欺人太甚……”   “毙了他!”东门鹤愤怒地大吼。   十名假骑军手中的斩马刀向下徐降,坐骑开始奔驰。   神鞭钟庆拨出丈八长鞭。发出露天怒吼:“场主,下令和他们拼了。”   石场主脸色大变,正想抢出,却被高老夫子拦住了。   石诚狭了一革袋六枝嫖检,手中也有一枝,抢出与神鞭钟庆并肩一站,先是仰天哈哈狂 笑,笑完说:“十个人上。最少也会死掉八成。东门鹤,抬头看看西堡烽火台。”   十名假骑军勒住了坐骑,停止挺进。   东门鹤扭头望向西堡烽火台,台项站着一名牧工。主举着手中的炬。   “烽火一起,附近百里内戒严,官兵与民壮丁勇,湖水似的往这里赶。东门鹤,你永远 没有机会成行。”石诚用震耳的嗓门说:“你,以及所有的人,全得把命留在此地,你的创 业大计也因此而烟消火灭,遗憾终生。阁下,不要摆威风给我们看,你最好见好即收,我们 不能供给你十二名响导,给你三个,我、廖总领、罗总管。你如果不肯,咱们拼个玉石俱 焚。你们自诩亡命,兴隆牧场的人也不是怕死鬼,你怎么说?”   石场主一咬牙,举手一挥。十余位牧场的主要人物,立即撤刀列成方阵。   一声锣响,堡中百十名男女刀枪隐在盾后,两盾的空隙箭手引弓待发,自左右列阵,片 间便完成战备。   人数相等,歹徒们虽然实力雄厚,白天混战绝对难免伤亡。歹徒们并没有拼斗的打算, 聪明的东门鹤不得不见好即收,石场主摆出的抵抗决心岂可轻侮?   “好,就是你三个人。”东门鹤让步了:“赶快准备,不许拖延。   不久,大群人马到了东草场。   看了东草场的情势,石城暗暗心惊。   “东门鹤,你把我南草场的大半军马全弄来了。”他愤然地说:“你是存心毁掉兴隆牧 场。”   “老夫无意毁你的兴隆牧场,毁与不毁,操在你手中。”东门鹤冷冷地说:“老夫容忍 你是有限度的,你必须放明白些,不然。哼!”   “此话怎讲?”   “交马期还有三个多月,如果你尽了责,咱们来回平安,到时这批马便能回到牧场,你 明白老夫的意思吗?”   “在下明白,你们要到何处?”   “出了金塔寺堡再告诉你。”   石诚脸色一变,但忍住了。   厩中另有近百匹乌,仓中堆放了百余包绑好的货物,二名回袋大汉,正在整理驮架。   天黑前晚膳毕,骡马已装载完毕。马分为两队,一队是预用马,一队驮载货物;每匹马 驼两包,有些则驮载帐幕、粮草等。除了预用马,每人每骑各带了两只羊皮本囊,尚未盛 水。   “从骸沟一带出边。”东门鹤上马向石诚说。“那一带已经布量停当。出了边,响导的 责任交给你了。记住;你别玩弄诡计,我身边有许多响导,你骗不了他们。”   “我知道。”石诚着笑:“你这百十人中,最少有一半蒙人和回人,你是货主,他们是 买主。”   “不惜,该动身了。”   两百余区马;分为三队动身,悄然越野潜行,在前面带路的显然极为熟悉附近的地势, 完全避开了村东和交通要道。   在一段无人把守的边墙超越,接应的人已在该处等候。墙高三丈,宽亦有两丈八尺,墙 内原有攀登的坎道,外面以布袋盛沙土堆成坡梯,便于马匹降下,马队通过后,在后面扫树 枝掩扫蹄迹的人,留下拆除沙土袋灭迹,再随后跟上,神不知鬼不觉成功地偷渡边墙。   大队驮马速度缓慢,天色破晓,才远走十余里外,满目泥碛,冈阜连绵不绝,连天衰草 人兽绝迹。   没有钟,全凭日色与经验趱赶。   辰牌左右,停下来打尖。刚停下不久,北面突然出现三十二骑官兵,越野赶来察看查 问。   齐小燕是男装打扮,她跟在鲜于昆身旁,向官兵出示文书勘合与兵符,声称是押送补给 品到天仓墩的肃州卫官兵,一切文件齐备,官兵与民夫的证明完整无缺。那三十二位逻骑看 不出是伪造的证明,临行并祝他们顺利平安。   他们并不急于赶路。自边墙至金塔寺堡约有七十余里,金塔寺以南逻骑最多最严,未牌 时分,距金塔寺已不足十里。这一天中,共碰上十二队逻骑,最少的十名原多一队竟有八十 人。每一队逻骑皆停下来盘查,齐小燕假造的各种证件与真品几乎一样,毫无破绽启人疑 窦,因此皆能顺利地通过检查。   他们连夜偷越金塔寺堡,不敢在金塔寺堡暴露行藏,石诚是识途老马,领着驮队乘夜暗 远走高飞。   天亮前,他们在讨来河东岸打尖,养精蓄锐补偿一天两夜的疲劳,也躲避那些远出大漠 巡逻的轻骑兵快速逻队。   走天仓墩鬼域,应该沿河东岸北行。但天色将暮,他们已动身涉水渡河,转向西北行 进。   就这样昼伏夜行,不徐不疾认准西北方向趱赶。沿途有水井处必有草木,一切顺利。第 五天凌晨。便看到北面的群山。打尖时,石诚向东门鹤说:“这里已是金塔寺堡的巡逻极边 区,再过两天,便要进人蒙人游骑活动的三不管地带,强盗们的猎食场,白天赶路仍然危 险,不法之徒远在三十里外就可以发现我们。到底要夜间走或是白天赶路,你这位首领该拿 定主意。   “夜间你会迷路吗?”   “有星月就不会,只怕起风沙。”   “万一起风沙……”   “就必须停下来。”   “那……白天……”。   “白天如果起风沙,同样不能走。”   “好吧!那就夜间赶路。”东门鹤拿定了主意,“这鬼地方,白天热得要死。”   “你问过你那些响导吗?他们应该知道该怎么走。”   “他们知道路,但不知道情势,这就是老夫找你兴隆牧场的原因。”东门鹤终于说出实 情:“你喜爱冒险和狩猎,从小在这一带千里大漠驰骋,知道何处有凶险,知道如何趋吉避 凶。我那些向导以往仅在赤金、苦峪一带贡路往来,鲜于昆、白里图仅知道这条路好走些而 已。”   “我明白,你们是与吐鲁番交易。”   “对,你明白就好。”   “可是鲜于昆和白里图,他们已经不是回回,他们是叛逃者。”他说出自己的看法。 “你要你那手下扮回人。扮得并不像。在兴隆牧场,鲜于昆和白里图根本就不曾虔诚的举行 每日的祈祷。老天爷!你知道你在做些什么事吗?”   “鲜于昆与白里图代表吐鲁番,与老夫订约贸易,先付定金一千六百两,宝石五千一百 颗,派了十八名手下协同老夫办事。与吐鲁番交易,有什么不对吗?”   “吐鲁番控制着大道,用不着冒险走私,你不是说货物是茶砖吗?”   “是呀!”   “吐鲁番人对茶砖的需要量有限。”   “你是意思……”   “那是蒙人最迫切需要的东西。货物的贩运,你的人曾经亲手经办吗?”   “这……是断魂箫经手的,由他住在兰州的几位朋采办,与吐鲁蕃人贸易走私,也是他 那些朋友的主意,说是一次可获十倍利,有了这些钱,日后我们可以大展鸿图,雄霸河西。   “我相信你们那些茶砖中,至少有一半不是茶砖。当这些东西到了蒙人手中之后,东门 鹤,你雄霸河西的迷梦就要醒了。”   “你……”   “要不了几天,就会有大批人马前来接货。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来人决不是吐鲁番。吐 鲁番人不够剽悍,决不可能远出千里深入蒙区自寻死路,他们怕蒙人怕得要死,十个吐鲁番 人也比不上一个蒙人。”   “哎呀!你是说……”   “你在做蒙人的汉奸。”   “你在挑拨离间!”东门鹤不悦地叫。   “是吗?事实会证明你的错误。天亮了,下令打尖吧。”石诚冷冷地说,兜转马头往回 走。   他们要在这里歇息一整天,一面避免白天的炎阳,一面躲避沙漠的盗群。其实,这一带 并不是真正的沙漠。而是石碛草原,位于白山黑山之间的荒原地带。   帐幕有秩序地排列在草原中,勾魂姹女与石诚共住一个帐。由于太过疲倦,进膳后不 久,勾魂姹女便睡着了。帐四边是撑起的,空气可以流通热气不易停留,在帐中可以看到邻 帐的动静。   石诚从帐后踱出,到了三四丈外齐小燕的帐侧。   “齐姑娘,想找人谈谈吗?”他低声问。   “我和你没有什么好谈的。”齐小燕挺起上身一口拒绝:“程英已经向我提出最严厉的 警告,你不要连累我。”   帐中有汗臭,体臭,马粪臭……任何一个美丽娇贵的女人,在沙漠中旅行七八天没洗 澡,不臭才是怪事、体有异香的人毕竟不多。   “你应该和我谈,因为即将接近生死关头。”他钻入帐里,“姑娘,卿本佳人,奈何以 身家性命冒万千之险,你知道你落在蒙人手中,会有何种可怕的遭遇吗?”   “我知道。”齐小燕脸上有痛苦的表情:“家父是嘉峪关同文馆的司书,去岁因病退休 返回平凉原籍,在兰州落在老不死凌霄的朋友手中,逼我父女替他们卖命,因为我对军方的 公文处理颇为熟谙,且会说蒙番回三种语言。家父目下是他们的人质,由凌霄看管,我不得 不任由他们摆布。   “你能救得了令尊吗?我是说,如果你落在蒙人手中的话。”   “这……”   “和我合作吧,还来得及。”   “你?你自身难保。”姑娘苦笑:“兴隆牧场早晚会成了他们的,你……”   “不要小看了我,姑娘。”他笑笑:“那位凌霄到底是何来路?他为何留在牧场不跟 来?”   “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们三个人在中原号称宇内三凶,东门鹤绰号叫天残叟、凌霄称 南屠、郝重光称夺命刀。鲜于昆是假回人,白里图虽然是回回……”   “是叛教者,他是蒙人的密谍,所以我弄断他一条腿,限制他的活动。”   “咦!你……你知道他们?”   “知道。”他笑笑:“那些货物茶砖中,藏有箭镞、弓弦、打制刀枪的精钢片、制盔甲 的铁叶与铁练扣,最好的是金创药、金银铸的护身佛。”   “咦!你……”   “我全知道,不但东草场内的活动我知道,他们在外围,甚至在甘凉二州的活动我都知 道。”   “东草场夜间闹鬼魅……”   “那就是我。”   “哦!原来你都知道,难怪你毫不在乎,我还以为你真的甘心屈服。哦!你好坏,你利 用勾魂姹女……”齐小燕美丽的面庞红得像东天的朝霞:“然后又想利用我……”   “别胡思乱想。”他轻拍姑娘火热的粉颊。“你只是一个又青又涩的果子,我怎敢利用 你?我也不是有意利用勾魂姹女,我只是让他们把我看成可以利用的脓包而已。你愿意和我 合作吗?”   “当然愿意,只是……只是家父……”   “我爹会设法救令尊的,目下令尊恐怕已经安全了。”   “那……我……我先谢谢你……”   “不必先谢我。即将有大事发生,记住,有事时切记跟我走,随时注意着我,不要远离 我左右。”   “可是,勾魂姹女……”   “不必顾忌她,好好睡一觉,姑娘。”   他走了,姑娘盯着他的背影发怔。   日影西斜,未牌末申牌初。   大家都恢复了疲劳,负责牲口的人,纷纷到草原中牵回吃足草料的马匹,有些人替驮马 上货,准备晚膳就道。有些人已开始撤除帐幕,鲜于昆大呼小叫下令的声音特别响亮。   东门鹤出现在货堆前,他身后跟着阴腾芳、卫三娘、程英和官兵打扮的八个人,这是他 的衷心手下。   石诚、廖宏谋、罗义三个人,站在远处牵了自己的坐骑,沉静地冷眼旁观   “打开这一包。”东门鹤向一名正在整理货物包的人说:“我要看看里面的茶砖在不 在。”   “东门大爷……”那人吃吃地说:“打……打开之后难以……再绑紧……”   “我叫你打开!”   “长上,怎么一回事?”不远处的鲜于昆急急抢来笑问:“长上要看货物?这……”   一声刀啸,白芒一闪,东门鹤以令人目眩的奇速拔刀一挥,巨大的货物包暴然爆裂而 开。   四周是茶砖,中间用薄木箱盛着无数打磨得锋利的箭镞打杆眼和锋刺皆出于名匠之手。   所有的人都楞住了,东门鹤哼了一声,冷然注视着鲜于昆。   “长上,请听属下陈明利害。”鲜于昆急急地说。   “难怪你要坚持走这条路。”东门鹤厉声说:“运这种东西你居然敢瞒着我。”   “长上。”鲜于昆郑重地说:“私越边墙。不管任何理由都是死罪。长上,茶砖发不了 财的,你以为这些茶砖值得了一千六百两黄金?算了吧!走私茶砖的人多得很。一百斤茶砖 换不了十两银子,走私一个女人,还可以换二百两,甚至三百两,同样冒杀头的风险,为何 不多赚些?属下怕长上担心。所以……所以擅作主张。”   “不到吐鲁番,对不对?”   “这……不错。”   “什么时候有人来接应?”   “这……要……要到星星峡才……”   “到星星峡就是去吐鲁番,你还在骗我?”   “长上……”   “我们这些人落在蒙人手中,命运如何?”   “长上请不必担心,他们将以贵宾相待,下一笔生意,将比这次价值高十倍……”   “哈哈哈……”远处的石诚狂笑:“蒙人部族甚多,有些是亲友,有些是死仇大敌,彼 此你征我伐,你打我杀,游牧数千里,逐水草而居、为杀戮而迁移,从来不知情诺为何物。 今天和防们做生意,明天可能已被仇敌赶出数百里外了,他们会准备和你们做第二次生意? 当他们收到货物之后,你们男的死路一条。女的幸运些,可能会成为十个蒙人的妻奴,或者 做一家两个男人的妻奴,死而后已。”   “你胡说些什么?”鲜于昆厉叫。   “你知道我说的是实话。”石诚的嗓门大得像雷鸣:“鲜于昆,别忘了我石诚五岁起就 在这一带磨练,比你鲜于昆懂得更多,你只是蒙人浮自吐鲁番的一个奴隶而已。”   “长上,你要听这家伙胡说吗?”鲜于昆转向东门鹤问。   “我要知道你们的人何时可到。”东门鹤厉声说。   “这……三天后。”   “真的。”   “真的,三天”   “还有半个时辰。”石诚说:“天黑之前他们就可以到达。我们已远离极边巡逻区百里 以上,伪装的官兵已派不上用场,六十名骑兵,唬强盗也唬不住。东门鹤,如果你聪明,赶 快回头还来得及,半个时辰可逃出三十里外。”   鲜于昆一跃上马,坐骑冲出人已登鞍。   “东门鹤,逃回去也是死,跟我走还有活路。鄂尔多斯亲王会重用你。”鲜于昆大叫: “备战!”   呐喊声四起,一阵骚动,鲜于昆附近,聚集了六七十骑。而东门鹤这一面,不到四十 人。   石诚三个人,是第三方的旁观者。   齐小燕一骑斜驰,奔向石诚。   “你干什么?回来!”勾魂姹女大叫,策马追出。   石诚一声长笑,飞骑急迎,让过齐小燕,迎面驻马拦住勾魂姹女。   “你管她不着了。”他大声说:“程英,找你自己的活路吧,她不再受你们的迫害 了。”   勾魂姹女飞驰而来,一声娇叱,人离鞍有如大雕下搏,手脚箕张猛扑马上的石诚,口中 接着发出愤怒的咒骂。   石诚一声长笑,健马斜跃,人也飘落草地,迎着扑下地勾魂姹女伸手便接。   “鬼手功!”他大笑着说,双手已和勾魂姹女的双手接实:“如此而已!””   勾魂姹女双脚一缩,猛踹而下。   但一切都嫌晚了,石诚身形疾转,双手真力骤发扣得牢牢地。勾魂姹女大吃一惊,感到 自己所发的鬼手功所抓住的不是人的手,而是坚硬的钢爪,身躯被斜摔而转,巨大的离心力 将她踹出的双脚反向外荡。   第一圈,第二圈……旋至第九圈,她感到血液随可怕的转速而向双腿汇聚,头脑一阵昏 眩,窒息的感觉君临。   “救……我……”她发疯般尖叫。   身形突然飞起三丈,向策马赶来救应的断魂箫砸去。   石诚飞跃上马,在哈哈狂笑声中,四人四骑向东南角荒野飞驰而去。   远出五六里外,领先的石诚突然高举右手,缓下坐骑。后面断后的廖、罗两人,也放松 绳。   “少场主,怎么了?”跟在他后面的齐小燕问。   “有点不妙。”他目光落在远处,剑眉深锁。   “怎么不妙?”   “强盗,可能是大漠金雕的人马。”   “石诚,他们一定走漏了消息。”总领廖宏谋策马走近郑重地说:“强盗们趁火打劫, 咱们恐将受到池鱼之灾,附近百里内的悍匪全往此地赶。”   “在东走。”石诚断然不令:“死中求生,回到边关巡逻区,很可能碰上游击营的官 兵。”   天黑了,在落日余晕中,后面传来阵阵胡茄的震人心弦长鸣,也有得自明军的号角声, 沉闷的胡鼓也震人心魄。以及掺和着风声的隐隐呐喊。   四人缓下坐骑,你看我我看你。”   “少场主,被你料中了吗?”齐小燕悚然地问。   “料中了一半。”他苦笑:“没料中的是大漠盗群也来了。”这一带是大漠金雕的地 盘,据说他已带人到黑登山隘劫掠古多族去了,没想到仍在此地。听各种信号分析,恐怕最 少也有五股悍匪光临,鄂尔多斯亲王派来接货的人马,可能讨不了好。”   “那……东门鹤他们……”   “得看他们的运气。与他们是否真的比任何人都强。唔!不大妙,好像要起风了,快 走!”   午夜光临,风愈来愈猛,刮起了漫天风沙,掩住了星月。四个人冒风沙急走,用面巾缠 住了头面,只露出双目,粗沙小石打在身上有如暴雨,已无法分辨东南西北。   风一起就没完没了,而且风向经常变动,风沙滚滚,三十步外人影难办,无法以天色和 风向来决定位置,也不可能从沙碛草原与起伏不断的丘梁定方向,天一亮。他们已迷失在风 沙里了。   他们在一处山梁下避风,由于石诚三个人早有准备,所以带了充足的肉脯干粮,每人也 带了一囊水。齐小燕却身无长物,随身仅带了她盛有伪造证件的革囊。气候奇寒,四个人蜷 缩在一起休息,奔波了一夜,人撑得住,马必须获得休息,没有马可就灾情惨重。   一觉醒来,仍然风沙漫天。   齐小燕睡在石诚身畔,她的感觉中,自己在石诚身边一定会十分安全。   “少场主,风沙何时可以停?”她问。   “不一定。”石诚稍拉开掩面巾说:“有时一两个时辰,有时会刮三五天,但夏天的风 暴,不会太久的。”   “能走吗?”她有点不安:“我怕他们会追上来,我觉得与他们相隔得太近了.”   “方向难辨,走太危险。”石诚拍拍她的肩膀:“不要怕,至少我比他们熟悉这一带环 境。这里不是真正的沙漠,有草远和山梁,我们又有食物和水,三五天我们可以平安渡过 的,廖叔。”   “怎么啦?”一旁蜷缩斜躺着的总领廖宏谋大声答。   “风停之后,你和罗叔带了齐姑娘先回去。”   “什么?你……”廖宏谋几乎跳起来。   “我要去看看结果。”   “不许胡闹。”廖宏谋坚决地说:“没有什么好看的,赶回去解决牧场那几个人要紧, 我可负不起这责任,万一你有了三长两短,我可受不了,绝对不可以。”   “少场主,我好害怕。”齐小燕也说:“他们人那么多,你一个人前去,太危险了。 哦!你是不是想程英?”   “是有一点.”他剑眉深锁:“毕竟我与她相处了一段日子,尽管她是一个坏女人,像 她种汉家女,落在蒙人手中,后果……”   “哈哈!你担的什么心?”总管罗义大笑:“就是由于她又风骚又妖艳,说不定会幸运 地做个什么王妃呢。”   “鬼话连天!”石诚忍不住笑了。   “你是知道的,早年的帖木儿汗雄霸天下,他的四个后妃中,就有两个中国王妃。”总 管罗义不像是说笑话:“据说,大王子沙哈鲁,就是中国大王妃所生的。”   “这件事是真的。”齐小燕说:“家父在同文馆曾经查过早年的档案。前年,撒马儿汗 的贡使东来安顿在以驿馆;我曾经亲耳听到那位贡使说,说咱们大明朝太祖高皇帝,是他们 帖木儿汁的异母兄弟,叛了回教逃出河中,逃到大都谋杀了他们中原的皇帝,纂了位改朝为 大明。”   “这叫做打肿了脸充胖子呀!哈哈!”廖宏谋大笑。   在蒙古人的历史中,这件事一点也不可笑,帖木儿命史官伪造历史,记载得明明白白, 硬指朱洪武是他的异母兄弟,叛了回教改情异教(佛),谋杀元朝最后一个皇帝做了中国之 王。这段伪史,是想洗雪他曾经向大明朝贡的耻辱。正如大明历史称征服了元朝,其实元朝 一直就没被征服。元前的大帝国,目前仍统治着莫斯科、奥图曼(土耳其)、巴格达中东诸 国与印度波斯,一度兵临波澜。   四人在风沙中谈谈说说,颇不寂寞。石诚也就打消了回去看结果的念头,定下心等候风 止沙息以便登程。   风刮了一天两夜,次日破晓时分。风终于止了。   他们狼狈地清理了身上的风沙,脱下晚上御寒的皮袄,先照料马匹饱餐一顿水草,再替 坐骑上辔安垫(这里骑马不用鞍),完成出发准备,这才坐下来进食。   草原的清晨美得出奇,绿油油的及腰青草一望无涯,连那一块块石碛地也不怎么讨厌 了。冷冽的晨风拂面生寒。   “嘉峪关外已非王土了。”石诚感慨地说。   “不要发牢骚了,这是不得已的事。”廖宏谋以世故的口吻说:“你看这一带草原石 碛,能养活多少人呢?生之者寡,食之者众,只好打打杀杀罗,杀掉一个人争食,虞争是很 难避免的事。唔!战争来了。”   “我们这次并非为争食而战争。”石诚整衣而起:“齐姑娘,切记紧跟在罗总管左 右。”   三里外,十余匹健马正急驰而来。骑士们裹在白衣内,但可看到有长兵器。   罗义将四匹坐骑牵至丘角隐蔽处,命齐小燕隐身在草丛中,石诚与总领廖宏谋,各握着 套马索在草中爬向人马将要经过的方向。   “罗叙,我们为何不走避?”齐小燕惶然问。   “走避不了的,他们会追得我们精疲力尽。”罗义冷静的说:“他们有弓箭,而我们手 无寸铁。”   “那……少场主……”   “放心啦!少场主决不是你想像中的那么差劲。不容气的说,东门鹤还不是少场主的敌 手。那位断魂箫练了可伤人于丈内的天魔爪功,还伤不了少场主。场主如果不是为了堡中妇 孺的安全,早就和那些人生死相决了,那能容许他们撒野?”   “少场主曾败在勾魂姹女……”   “那是场主计谋的一部份。”   共来了十四骑、分为两拨。前四骑在前面一里左右,骑士伏在马上狂奔,后面十骑穷追 不舍,速度相等,坐骑都是大宛粟色驹。   石诚目力超人,早就看出前四骑是自己南草场所养的军马,断定这四位仁兄,定是东门 鹤的人。后面的追骑他不算陌生,那是横行哈喇山(黑山)一带的盗群。大漠金雕额图的死 党。大漠金雕是蒙人,但与其他蒙族结有世仇,不受任何旗族统制,而且大肆劫掠各游牧的 蒙人和商旅,以凶暴残忍出名,连大族群的蒙人也畏之如虎。   前四骑的第三骑突然摔倒,骑士骤不及防,飞摔出三丈外,几乎被第四骑踹过。   三骑士顾不了同伴,策马狂奔而去。   被摔倒的骑上爬起瘸着腿奔跑,一而狂呼:“带我走……带……我……”   不久,蹄声如雷,追兵到了,两骑士拨出佩刀,折向冲向逃向南的瘸腿骑士,其他八骑 士仍继续穷追前面三骑。   瘸腿骑士知道逃不掉,转身拔刀戒备。   双骑并进,狂笑声中,弯刀下沉锋刃朝天,刀尖下指急冲而上。   瘸腿骑士先摆出接斗的功架,而在健马冲进。对方刀尖冲刺行将接触的刹那间,突然扭 身侧闪,单刀反抽,闪电似的割裂了右面骑士的左大腿。   两蒙人一冲落空,远出十余步外兜转马头。一名蒙人左腿血如泉流,但竟然毫不在乎, 咬牙切齿收了弯刀,抽出鞍袋中的弓,搭上一枝狼牙箭。另一蒙人也放弃冲杀,也改用弓 箭。   瘸腿骑士脚下不便,仅闪躲了两箭,第三箭便被射入小腹,惨叫着摔倒,被第四箭钉死 在草地上。   受伤的蒙人用布裹住伤腿,策马向前追赶同伴。_   驰出里外,两侧草丛中人影暴起,套马索奇准地套住了两个毫无戒心的蒙人,马向前 冲,人被凶猛地拖落马下,立即被石诚和廖宏谋按住,一拳劈破了他们的脑门。   两人接收了蒙人的刀、弓箭、马匹。不久,四人六马循蹄追赶。   一个时辰之后,追入北面的山区。这是山脉自西向东伸展的数百里高山,山上没有树 木,山腰以上寸草不生,灰白色的崖层头角峥嵘,有些峰头仍有亘古不化的积雪,无数小峰 像蜈蚣脚爪似的向南北分张,东面一带群峰扩散,伸展至弱水的下游。这就是察罕山,意思 是白山,山南一带小山峰形成许多山谷和平野,生长着水草和一些红柳、白杨,和一些不知 名的树木和荆棘。   逃避危险的本能,人与野兽相去不远,危急时都希望往地形起伏有地方躲藏的所在窜 逃,原野是无法藏身的危险地方。   逃的人进入小山梁地带,慌不择路盘折急逃。迫的人坐骑也接近乏力境界,速度明显地 缓慢下来了。   到了一处群崖峭肱的谷底山梁,马匹已失去利用价值,逃的人这才发觉到了绝路。势须 攀上山梁逃命。   追的八名骑士在山下接收了三匹坐骑,派一个人看守马匹,七人带了弓箭分两路向上攀 登,穷追不舍势在必得。风化了的山石不易行走,一脚踏下去碎石滚落如雨,因此速度甚 慢。   “投降者不杀!”走在最前面的白袍人用蒙语向上大叫。   看不见上面的人,不知对方藏躲在何处,必须循足迹跟踪,不久便登上了山腰。   下面看守马匹的人,抬头仔细向上察看敌踪,突然伸手用蒙语大叫:“在右面崖角,右 面,右面……”   叫声未落,身后突然传来石诚纯熟的蒙语吆喝:“丢下弓箭投降!”   四个人人,六匹马,静静地排列在百步外,两张弓已经张满,箭矢在阳光下闪闪生光。   蒙人凶睛一翻,快速地转身跪下一腿采跪姿发射。可是弓刚拉动,石诚的箭已闪电似的 光临,箭到人倒。廖宏谋的箭后一刹那到达,也贯入蒙人的胸膛。   上面的人相距仅里余,居高临下看清了下的变故,纷纷向下急降。   齐姑娘对马匹的性子相当内行,她牵走了所有的坐骑,远出里外等候变化。石诚三人则 各找崖石隐身,三张强弓等候贼人送死。石场主绰号称道魂箭,将门虎子家传武学,石诚的 箭术更是青出于蓝,有弓箭在手,他已主宰了全局。他藏身石后,上面急降的人看不到他。   “啊……”惨号声刺耳,一个蒙人胸口挨了一箭,骨碌碌向下滚至山脚方寂然不动,天 宇中,弓弦的震鸣隐隐消逝。接着,第三个蒙人惨号着抛弓掉落。   廖、罗两人的箭术也不等闲,也各有建树射倒了两个人。剩下的三个蒙人不敢再大意, 藉地势掩身疾落。逐段往下窜。   石诚向隐在侧方的廖、罗两人打手式示意,然后从石后闪出,用目光向上面搜索,身躯 故意暴露在外。   以身诱敌的目的达到了,片刻,左前方六七十步外座小丘后,升起三个人影,箭如飞 蝗,三个家伙一面发箭,一面凶猛地向下冲。   石诚左闪、右伏,连闪八支狼牙,最后长身左开弓,箭脱弦声如殷雷,箭到如穿鱼,把 冲得最近的一个人射倒,他丢掉弓,一声长笑拔刀在手。   蒙人的冲势又急又猛,半途想刹住脚步也势不可能,双方已接近至十余步外,已没有机 会再取箭发射。两蒙人同声虎吼,丢弓拔刀狂野地冲下,刀光疾闪,风吼雷鸣。   石诚双脚分立稳若泰山,刀一起宛若石破天惊,铮一声硬将一把刀崩开,须势来一记狂 风扫落叶,便将对方的一条右腿砍落,再下沉补上一刀。第二名蒙人大骇,扭头向侧方逃 命。   所选的方向真不巧,廖、罗两人等个正着。弦声狂吼一枝狼牙无情地贯入蒙人的胸口, 贯背而出。   上面高处,三个被追的人向下观望,眼睁睁看着七个蒙人被杀。   石诚收缴了死者所有的武器,三人向上面的人淡淡一笑,降下谷底草原,向里外驻马相 候的齐小燕走去。防爆炸、你来我往互不相让,片刻间,从东绕至西你进我退,各自运动硬 攻硬挺,身法太快了,谁也无法闪避对方闪电似的凶猛攻击,看谁挺得住谁就是胜家,一切 花招诱着全派不上用场,双方都采取攻势主客不分,力与力的狠拼,功深者胜。   片刻缠斗,旁观的人皆被两人的疯狂狠攻惊得张口结舌,蓦地卟啪两声暴响,人影乍 分。   东门鹤急退八尺,砰然摔倒立即一滚而起,老眼中厉光一敛,气息粗浊。   石诚一声怪啸,疯虎似的前扑,双爪箕张走中宫硬扣而下。   “卟卟卟!”东门鹤那力可裂石开碑的巨掌,一连三记快速地劈在他的双肩锁骨要害 上。   他浑如未觉,双爪扣实了东门鹤的双肩井,真力骤发向下按,起右膝砰然在老家伙的胸 腹交界处撞了一记重的,双手随势上抓外掀。   “砰!”东门鹤仰面飞跃,向左滚转跃起。   石诚到了,左右开弓再来一记魁星踢斗,把老家伙踢得倒飞出丈外。   断魂箫及时截出,大喝一声,在丈外虚空便抓,天魔爪积蓄的神奇劲道倏然爆发。   石诚右足踏出拉开马步,一声冷叱,右掌虚空一按,传出气流急剧迸散声,再五指一 收,向外一振。   “哎!”丈外的断魂箫惊叫,身形斜飞而起,像被一只无形的魔手所抓起摔飞,砰一声 摔倒在丈外,脸色突然苍白如纸,滚了一匝挣扎而起,一声异鸣,拨出箫囊中银光刺目的银 箫。   石诚虎目射神光似电,拔出弯刀吸口气庄严地举刀。   “你如果再不知自爱,在下必定杀你。”他一字一吐:“不要让这把番刀分你的尸。阁 下,你心中明白,你箭中的魔音无奈我何;而你更明白,你绝对接不下我以神驭刀的石破天 惊雷霆一击。   “这次来河西,是我断魂箫与三位老哥最后一次安身立命的机会。”断魂箫咬牙切齿凄 厉地说:“竟然走了眼估错了你,一生心血断送在你手中,你好阴险好恶毒,我给你拼 了……”   在怒吼声中,挥箫直上,八音齐鸣,急剧舞动的怪箫幻化万道银芒,传出的魔音令人闻 之头脑昏沉,肌肉欲裂,胸口如受巨锤撞击,神智大乱。   石诚一声长啸,刀光似奔雷,锲人怒涌的银芒中,立即传出一阵可怕的金鸣,银芒乍 敛,血光崩现。   人影倏止,异鸣骤息。   石诚退了一步,冷然收刀人鞘。   断魂箫手中高举着半截箫,脸色抽搐极为可怖,左手掩住右肩头,鲜血如喷泉般从指缝 喷出。   “我……我接不下你一……一刀……”断魂箫用完全走样的漏风嗓音说,身形一幌,左 手无力地下落,左肩颈的创口热血一涌,有血泡从口中涌出,然后仰面便倒,在自己的血泊 中抽搐。   东门鹤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十年,浑身在战抖。   “鲜于昆。”石诚狠盯着脸无人色的鲜于昆:“勾魂姹女落在谁的手上了?是你那些主 子?”   “在……在大漠金雕手中。”鲜于昆打一冷战:“十猛兽来了五兽,我……我的人 也……也被他们杀……杀光了,他们早已知道这次买卖的事,我的族人出卖了我们。”   “他没说谎。”东门鹤惨然地说:“盗群们和我们首先接触,混战中,派来接货的两百 余名蒙骑赶到,但没有机会加入,便被两队盗群冲溃。天黑了各自为战,到处是人马的尸 体,强盗们也互相残杀争夺货物。勾魂姹女是被第一批袭击的盗群擒走的,第一批盗群确是 大漠金雕的人,旗帜上绣的是金雕图案。”   “我不计较你带给兴隆牧场的损害,因为你已经受到惨痛的教训。”石诚说:“我饶了 你们两个人,给你们马匹,让你们自寻生路。”   他举手一挥,示意廖、罗两人先走,然后跟在东门鹤和鲜于昆后面,向半里外驻马相候 的齐小燕走去。   齐小燕看管着十六匹坐骑,脸上因目击恶斗而显得惊恐苍白,等恶斗结束,才心头一块 大石落地。   “齐姑娘,给他们两匹马。”走近的廖宏谋丢下一堆弓箭番刀说:“少场主做好 人……”   鲜于昆蓦地急冲三步,飞跃而起,猛扑马上的齐小燕,要擒齐小燕作为人质。   “该死的东西!”东门鹤同时怒吼,转身双掌齐推,久蓄的无俦内家掌力骤吐,攻向石 诚的胸口。   变生仓卒,按理两个家伙都可以得手,可是,掌推出,对方人影已杳,出现在侧方八尺 外。   石诚早怀戒心,他早看出老态龙钟的东门鹤在默运气功,暗中作了万全准备,对方一有 异动,便全速闪动躲避。这刹那间,他身形在快速移动中拔刀飞掷。   “哎呀……”马上的齐小燕惊叫,失足摔落马下。   “嗯……”鲜于昆爬伏在马上,背上插着石诚掷出的番刀,双手无力地乱抓,然后滑倒 在地挣命。   同一瞬间,罗义一刀砍在东门鹤的后脑上。老家伙全身的功力已聚集在双手,行破釜沉 舟致命一击,要置石诚于死地,怎禁得起罗义的聚力一刀猛砍?脑袋立被劈开。   “这两个家伙真是至死不悟。”石诚摇头苦笑,奔上扶起齐小燕,关切地问:“跌伤了 没有?告诉我……”   “我……我不要紧。”齐小燕在他怀中赧然苦笑:“他们害得我还不够吗?这时还 要……”   “姑娘.怪他不得,他想控制你以便死中求生。”石诚将姑娘抱送上马:“告括在大漠 的人,求生的意志是极为强烈的,绝不放过任何机会,至死方休。”   “我们这就回去吗?”   “不,你们回去,我要去拜望大漠金雕。”   “什么?少场主,你……”总领廖宏谋大吃一惊:“你……疯了?你……”   “廖叔,我没疯。我只是不希望勾魂姹女在沙漠里受苦受难,虽然她罪不应恕活该。” 石诚跨上坐骑:“你们到金塔寺堡等我三天,我一定赶回来。”   “不要去,少场主。”廖宏谋摇头:“你这小子从小就顽执,反迷心窍,为了那荡妇, 值得吗?你不能去。”   “廖叔,你知道是非去不可的。这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是我做事但求心之所安。至 少,我该为她尽一分心力,我但求心安而冒险。”   “这……我陪你去。”廖宏谋无可奈何地说。   “我也去,我可以替你们看守马匹。”齐小燕说:“我虽然不能冲锋陷阵……”   “不需冲锋陷阵。”石诚笑笑:“大漠金雕拥有四十帐,死党将近五百骑,怎能和他们 厮杀?我知道他立帐的地方,我晚上去找他。你跟罗叔……”   “笑话!我能不去?”罗义说:“把马匹藏在这附近,我们都去,准备走。”   大漠金雕立帐的地方叫白崖泉,附近的一连串小峰崖耸立,风化了崖脚,形成一连串稀 奇古怪的十丈高崖、周围二十里内全是石碛和黄沙,寸草不生,荒凉死寂不像是人间,仅在 白崖泉附近两三里长了水草。泉从灰白色的山崖下流出,泄成一座三丈宽的水池,再形成三 五尺宽度不等的小溪,流出两里外没入沙碛中,小溪两旁就生长着高与腰齐的狼尾草,可供 牲口食用。这带以泉水决定宿站,以往,白崖泉是驼队的宿营区,但近三二十年,已很少有 驼队走了。   山崖下共建了三十二座帐,每座帐容纳一家人,有男有女。外人称他们是强盗,其实他 们是一族千里外劫掠,所经处人死帐没的蒙人。   帐以羊皮建造,其形如屋,汉人称蒙古包,蒙人称帐,以帐目多少来决定族的大小。帐 愈多表示武力愈强盛,所以通常以多少帐来作为计算单位。   在大漠中,警哨通常不论昼夜,皆远远放出十里外,立帐附近反而极少警戒,他们不怕 三五游骑捣乱,只担心大队人马突袭,而这种突袭的机会并不多,白天视界可及一二十里 外,夜间大队人马奔驰,警哨可以从地面传来的声响中,听出七八里外的动静。   三更天,山区里传来一阵阵狼吼,散处在草原的马匹不时发出喷鼻声,有些帐幕内不时 传出受伤者的痛苦呻吟。   首领的帐前建了军门,竖了旗号,帐门外的凉棚内,站着两个穿皮袄的健壮警卫。袄内 穿了胸甲,上面绘了一头展翅凌霄的金雕。蒙人以狼作为族神,旗、甲、盾皆用狼徽图腾, 护身则用各种菩萨。用雕或鹰鹫作图腾,通常被认为不是成吉斯汗的直系贵族。   抢夺货物的大规模战斗结束不久,六队不同族的人马互相残杀,再遭上大风暴,有许多 族人尚未返回,死伤在所难免,警戒难免疏忽了些。   帐后悄然出现两个黑影,无声无息地绕至帐前,突然纵身而上,刀靶一起一落,撞击耳 门又狠又准。   帐中黑暗,臭味四溢。尽管是首领发施号令的帐幕,仍很简陋,羊皮褥本身就带有臭 味,加上人体的怪臭真令人受不了。   火褶子咔嚓一声响起,火焰一跳,火星引燃火煤,撮口一吹,火焰再现。   帐中人沉沉入睡,鼾声如雷。   火褶子点燃了矮几上的羊角灯,帐中大放光明。帐后端,豹皮制成的睡褥,方斑猎豹皮 与紫羔皮作衾,一男一女两个人头暴露在毛衾外。女的是勾魂姹女程英,男的是大漠金雕额 图。这家伙身材并不高大,小眼高额胡须稀疏,一看便知是蒙人。枕旁,放着一尊金佛:文 殊菩萨。   掀开豹衾,赤条条一双男女一惊而醒。   锋利的匕首,抵在大漠金雕的咽喉下。   “不要呼叫,除非你不要命。”石诚用流利的蒙语说,转向张口结舌的勾魂姹女:“程 英,你如果愿意留下,我不勉强你,不想留下,赶快起来穿衣服,我带你走。”   “老天!”勾魂姹女惊喜地娇呼,赤条条一蹦而起:“这还用问吗?多蠢的问题。”   “大漠金雕,你抢走了我的货物。”他握住那尊金佛:“当我取走你的护身佛,你就要 被魔鬼掏你的心,吞你的灵魂了。”   “我……我只抢到一……一半……”大漠金雕急急分辩:“你……你碰触我的护身佛, 我与你只有一个可以活,你……”   “你活不成了,你……”   “我要求决斗!我……”   “好,我答应你决斗。明天太阳当顶,东面三十里喀喇山嘴我等你,你只能带十个人来 做见证。多来一个,你就见不到我,你的护身佛将被打碎。现在,你好好睡。”   两劈掌把大漠金雕劈昏,石诚把金佛往怀里一塞,引领已穿着停当的勾魂姹女出帐,与 帐外的廖宏谋往后面撤走。在山崖下等候的罗义和齐小燕,搜来了一批军器。五匹马慢慢地 离开,小心翼翼踏上了归程。   喀喇山嘴前面,一处二十余里方圆的草原,有许多黄羊在附近滋生繁殖。五人在黝黑的 崖石上搭起皮天棚,风吹走了热浪,坐在棚内还可以忍受。居高临下,可远眺二十里的景 物。两头大雕,正在急升急降追逐一群黄羊,想抓住其中的两头小的,但黄羊灵活万分;侧 窜倒退快速如电。笨重的大雕一次偷袭失败,再也休想如意了,看来这顿晚餐是无望啦!最 后,大雕抓到了一头惊昏了头的野兔,得意地冲霄而去。   西面十余里外,十一骑人马出现。   “石诚,你为什么要和他决斗?”傍着他坐的勾魂姹女问:“昨晚你本来可以毫不费力 地杀死他。”   “你不懂。”他笑笑:“刺杀了他的,他的族人会发狂般向边外各砦堡袭击,甚至会冲 入边内大肆劫掠。如果我胜了他,这一带最少可平静十年,他会逃出千里外。”   “单独决斗,我有把握。”他开始取过皮盾检查:“他不敢不来,取不回他的护身佛, 他会精神崩溃。你是知道的,蒙番不分男女,身上身外任何东西他人都可以动,但动了他们 的护身佛,那意味着即将发出流血大灾祸。我劫走了他的护身佛,当然可以激发他的高昂斗 志,但也给予他内心无穷的恐惧。现在,我们该下去了。”   双方在草原中间相遇,十一比五。相距约百步,一名高举金雕旗的蒙人飞骑接近,在中 间将旗插好立即驰回,骑术极为高明。   决斗人开始对进。在距旗左右十步勒住坐骑。   大漠金雕披胸甲,护臂套,左臂套抓着绘有金雕的铁叶盾,右手支起浑铁长槊,这玩意 全长一丈八尺,俗称长枪,马战冲锋,可贯重甲。头上是兜鍪,侧加护耳。   石诚是白巾缠头,穿袷绊,佩匕首另加弯刀。左手套握皮盾,右手支斩马刀。   “俘虏说,你是肃州兴隆牧场石少场主。”大漠金雕用蒙语大叫大嚷:“你抢了我的女 奴,污年了我的菩萨,你得死!”   “你。额图。”石诚也大声说:“抢劫了我的货物,杀了我的人,夺了我的马。你要求 决斗,我答应你,由你发令。”   “好!”大漠金雕大声说,长槊向前一沉,重举时兜转马头返回原处,立马相候.   十名蒙骑中,有两名举起胡笳吹出进军的信号。   长槊光闪闪的铁尖下沉,健马腾跃向前冲,速度渐增。石诚也斩马刀前伸,枣骝发狂般 向前飞驰,势均力敌。健马驰出三十步外,兜转马头,武器向下一沉,健马又开始冲刺,刚 才是:“回”,现在是“合”。如果势均力敌,冲杀三二十回合也难分出胜负。   蹄声如雷,生死将判。   “咄!”槊尖刺入皮后,盾向外一扭,重心外移,槊尖斜贯透入重甲,一击走偏。   “嘎……”斩马刀刀尖先刺中铁叶盾,刺中内重心。这是说,刀尖必定取得中官要害, 刺入大漠金雕的胸腹。斩马刀刀身细长,配合盾使用可当枪用。   大漠金除不愧称悍将,这刹那间,扭身收盾而不抗推,在千钧一发中保住了胸腹,利用 坐骑的冲力将刀推压而过。可是,更危险的困难接踵而至,长槊斜贯皮盾,皮盾的劲道沉稳 如山,槊不可能拨出,无法挟牢,巨大的冲力和扭力几乎震裂手臂,再不放手可就完了。   说来话长,其实仅是刹那间的事,但马一冲而过,胜负已判定了一半。   石诚的皮盾上,拖带着大漠金雕丢弃的长槊。他在三十步外兜转坐骑,拨出盾上的长槊 丢掉,一声长啸。飞骑冲进。   大漠金雕拔刀出鞘,呐喊着策马前冲,身藏盾后,弯刀前伸锋刃向上,刀尖形成完美的 降弧,这样刺中人体时,刀便会自然地向前面切割,刀便不会贯人人体无法拨出。两军交战 刀如果丢了,死定啦!   短刀对长刀,一寸长一寸强。大漠金雕必须拼命,短刀冲刺的方向与长兵刃相反,因此 向左争取有利部位。而石诚却不愿放弃自己的优势,互相争夺冲向的结果,便形成不规则的 回合缠斗。当一声大震,长刀砍在铁盾上,刀锋外张,击中了弯刀,弯刀一折两断。   健马不再冲越,蓦地大回转,石诚左手一松,滑出盾套丢掉盾,双手运长刀大吼一声, 再次砍中铁盾,刀锋上指。大漠金雕的兜鍪碎裂而飞。他每一刀皆能控制落点的重心,刀锋 可任意从铁盾的不稳定部位震掠而过,先毁弯刀再去头盔。   马似龙腾,咬住了大漠金雕的坐骑后方,一声长啸,兜脑便砍。大漠金雕心胆俱寒,扭 身举盾招架,坐骑左冲。当一声大震,铁盾重心一歪,刀锋偏落,铁盾两道皮套带断了一 道,长刀滑落砍中马臀,骨裂肉开。   “砰!”大漠金雕掉落草中,坐骑也倒了,盾也摔出丈外。   健马腾跃而至,长刀在长啸声中闪电似的下落。   “哎呀……”十名在远处观战的蒙人同声狂叫。   健马突然屹立,斩马刀的刀尖,指在刚坐起的大漠金雕胸口。   “把我的马匹还给我,我在金塔寺堡等你三天。”石诚将金佛丢在大漠金雕面前:“办 得到,你就起誓。”   “我答应你。”大漠金雕懊丧地说,将金佛摆放好,五体投地拜伏,口中喃喃地祝告, 最后起誓。   次日一早,五人带了十余匹健马踏上归程。   “齐姑娘,你的伪造勘合还用得着。”石诚向齐小燕说:“我们要在金塔寺堡外围等三 天,没有勘合就回不了,你真是个伪造证据的天才。”   “少场主,你为什么不叫我小燕?”齐姑娘策马靠近他微笑:“我很担心我爹,他在姓 凌的看管下……”   “请放心,家师对付得他们。”他信心十足地说:“家师高老夫子高文亮,身怀一身软 硬功夫与先天气功,是来自中原的武林侠隐,他派我出来就知道我可以对付东门鹤那些所谓 宇内凶魔。程英,你有何打算?”   “我只好回中原。”勾魂姹女苦笑:“反正你又不要我,我留下来做什么?你们这里男 人可以娶四个妻子……”   “我还没打算娶妻呢!哈哈……”石诚大笑,健马开始放蹄奔驰……   (全文完)   ------------------------------------   天马 扫描,bbmm OCR, 旧雨楼 独家连载 旧雨楼·云中岳《草泽潜龙》第五章 煞女艳狐——“心狠手辣、虎口争食” 云中岳《草泽潜龙》第五章 煞女艳狐 心狠手辣、虎口争食   余姚县的县衙门外,男女老少围了一大堆人。已经是午牌初,八月初的炎阳晒得街道热 烘烘,人也在闹哄哄。有些人在流汗,有些人在流眼泪。   今天真是个大日子,本县的名捕头量天一尺曹东海,被打拉了屁股撤职,幸好并未查 办,原因是县太爷开恩,念他服务公门十五年,没有功劳也有着劳。   “出来了!出来了……”有人亮开嗓门大叫。   在香烟缭绕、爆竹声与念佛声中,曹东海由几位亲友与捕房的同事掺扶着,出门跨过驱 邪的香烛和燃烧着的钱纸,在人群欢呼声中,坐上了凉轿,往东大街的曹宅扬长而去。   曹宅的大门口,拥挤着更多的人,有些是来看热闹的,有些却是专诚前来致意的市民。 曹捕头在本县,口碑之佳是无可置疑的。   人声嘈杂,亲友们忙着举行驱邪祭,几位亲友上前接轿,人们纷纷上前致问。   一位面色如古铜,猿臂枭肩颇为英俊健壮的青年人,掀开轿帘伸手挽住了曹东海的腋 背。   “曹头,我抱你进去。”年青人笑笑说:“你这一天是早晚要来的,迟早而且。还好, 命还在。”   “是你?夏南辉?”曹东海的精神倒还不怎么萎靡:“什么时候回来的?喝!四五年 了,像貌成熟啦!只是说话仍然那么刻薄锐利。好,很好,你没死在外地,也算你祖上有 德。扶我进去就成,挨上百十板子,还要不了我的命。”   “这叫报应。”夏南辉扶起曹东海:“你量天一尺十几年来天天揍人,自己可也挨了 揍,老天爷毕竟是公平的。”   在绍兴杭州两府,余姚名捕量天一尺曹东海,声誉之隆,几乎到了家喻户晓程度,人不 但公正,轻财重义,而且武功高强,连横行杭州湾玉盘洋的剧盗东海王,也不敢在余姚一带 岸上作案。这并不代表这位大海盗怕他,而是尊敬他。一个大公无私宅心仁厚的公门人,残 暴凶恶的歹徒们仍然尊敬这种恶贼的死对头,说明量天一尺的为人处世,确有过人的地方。   以这位夏南辉来说,他是城西龙泉山下夏家的不肖子弟,自幼父母双亡,与山顶祭忠台 的香火道人陆道人鬼混。祭忠台是为纪念正统年间,翰林侍讲刘球因弹劾奸臣王振而死所建 的祭台,台旁大石碑上刻了祭忠台三个大字,出于一代大儒王阳明先生手笔。台在龙泉山绝 顶,附建了一座不大不小的祠,有两个香火道人管理,陆道人便是其中之一。这位老道不教 夏南辉忠义,却教他用拳头小刀子解决世间的难题。在城内城外,夏南辉真是个祸胎,打架 管闲事总少不了他一份。五年前,他纠合几个不良少年,把黄山桥丁家的几个地方豪少打得 头破血流。要不是量天一尺念他少不更事网开一面,他必定要坐牢甚至徒流。从此,他失了 踪,晃限五载,已经是二十四五岁的壮年人了。岁月令人成熟,环境可以令人变化气质,但 不可能把一头豹,变化成一头羊。这五年中,他在外地干些什么勾当,没有人知道他的底 细。   量天一尺的臀部挨了板子,其实伤并不重,执刑的人都是他的部属,那些家伙揍人有独 到的功夫,打人的技术高明得不可思议,一棍可能把人打死,千棍也不过打伤一层表皮。他 需要人扶,是装给局外人看的。像他这种练了内家深厚气功的人,不把他的脑袋砍下来他就 死不了。   晚间,小厅里几个人在小酌,量天一尺、夏南辉、三位捕房的同胞、两位好友。   量天一尺平时就能喝,七个人已喝了一缸绍兴酒。   “曹头……哦!该称你曹大爷。”夏南辉替主人添酒:“养老金落了空,但不知是否有 后患?”   “大概没有。”量天一尺苦笑:“那个什么盐政四大总理鄢狗官,已经动身到府城去 了,没有人留下追究,知县大人总算有良心,法外施仁网开一面。其实他恨那狗官恨得要 死,被勒索了一千两银子程仪,他能不恨之入骨?所以才不理会狗官的要胁追究。”   “说你蠢你还真蠢。”夏南辉摇头:“过境大奸臣的事你居然去管,简直是在老虎嘴里 拔牙。”   “该管的事我当然要管。”量天一尺抗议:“他那些爪牙保镖随便当街打人杀人,我能 不管?”   “你管,结果是……你算了吧!你小小一个二等县的捕头,算那门子葱?”夏南辉不客 气地说。“他在淳安,把县大爷海瑞弄丢了官,在慈溪,把县大爷霍兴瑕当堂打掉冠带赶出 县衙。他掌理天下盐政,往来天下各地,每年光是孝敬大奸臣严嵩父子的金银,就不下三十 万两之多,他如果不在沿途向各地官吏富豪勒索搜刮,金银那里来?你胆敢阻止他的爪牙横 行不法,怎不倒楣?如果他再逗留三两天,你这条命算是丢定了。总算你运气不差。”   “不谈我的事,谈谈你。”量天一尺改变话题:“说吧,这几年在外面混得不错吧?”   “当然不错。不像你,一个月赚那么几斗米一二十两银子卖命钱,你又不贪污枉法,穷 得快没裤子穿啦!”   “我在等你说呢!怎样不错?”   “到处打抽丰,金银来去像流水。”   “什么?你在闯荡江湖?”量天一尺眉头皱得深深地。   “谈不上闯荡,就那么一回事,玩够了,回家来看看,正好碰上你倒楣这档子狗屁 事。”   “回来也好,找份工作……”   “鬼的工作!”他笑笑:“明天我就走,要不是等你出狱,我早就走了。”   “就走?急什么?”   “急着赚钱呀!哈哈!来,敬你一杯。”   “唉!夏小哥……”   “哈哈!不要为我没出息而惋惜。人生苦短,一样米养百样人,各人有各人活命的方式 和对人生的看法,勉强不来的。如果闯腻了,也许我会落叶归根,因家乡养老过活,但现在 不行,我还年青呢。”   “你……”   “你放心,虽然你已经不再执法,但我不会在家乡做对不起你的事。你知道,我是尊敬 你的,天下间像你这种正直守法的执法人,太少太少了。”   “夸奖夸奖。”   “我准备做一件让你心安的事。”   “什么事?”   “天机不可泄露。现在,唯一可做的事是喝酒。”   绍兴府,杭州附近的第二大都会。浙江多山,府城里就有几座山,卧龙山就是城中的望 山,府衙就在山东麓。府衙以东,称府东坊。这一带是府城富豪人家的住宅区,一座座显赫 的宅第园林颇为有名。   府东坊富豪朱老爷的丽寄园,目前成了盐政总理大臣鄢懋卿的行馆。这狗官其实住在城 南湖的镜花园,那也是朱老太爷的城外别墅。他的随从大小官吏执事,则住在丽寄园,大小 公务他懒得亲自经手,他只经手要金银。   这狗官行踪遍天下,形同钦差,掌管天下四大盐运司:两浙、两淮、长芦、河东。去年 在淮安,一下子把两淮每年盐税金,从六十万两加至一百万两。这次巡视浙江,整掉了两位 胆敢摘奸发伏的知县;淳安的海瑞;慈溪的霍兴瑕。狗官的本职是左副都御史,言官兼理天 下盐政,全是大奸臣严嵩父子提拔他的功劳。本来御史出京不许带家眷,这狗官却带了大群 妻妾遨游天下,光是他那云龙大轿,就要十二个美丽女郎充任桥夫,无法无天,天人共愤。   那时的湖称镜湖、太湖、长湖、庆湖……位于城南郊,大得地跨两县,湖周三百五十余 里,其中名胜古迹数不胜数,分为东湖和南湖,西起小西江,汇入七十里外的曹娥江。   镜花湖就在湖西端近常禧门的湖岸上,距城不足三里。那一带全是花园别墅,春日里游 客如云,平时也有不少人来游湖,各式游客都有。   园东端不远处的漪澜阁花木扶疏,东面可看到大能仁寺的殿堂楼阁,可看到湖中的侯山 胜迹小隐园,因此形成一连串的风景线。风和日丽,平时游客甚多,小贩做买卖的人更不 少。   午后不久,三艘游艇靠上了湖岸,数十名男女个个身穿华服,男的绸袍缎裤,女的一个 比一个美,花枝招展幽香阵阵。   有些男女佩了刀剑,那是鄢家的保镖爪牙。   爪牙打手们先登岸,将游人赶散。原来是鄢狗官的三个妾侍游湖回来,要到漪澜阁走 走。   两名打手到一株大柳树下,石凳上躺着一位像貌堂堂衣着穿得相当朴素的壮汉。大白天 居然在风景区睡大头觉,显然不是风雅之士,游客有男有女,这样睡真不雅观,定然是游手 好闲的俗人。   “喂!起来。”一名打手踢动大汉的脚大叫:“快!起来!”   “咦!你怎么啦?”大汉睁开虎目大惊小怪:“怎么踢人?干什么?”   “赶快走开!”打手怪眼瞪得滚圆:“咱们夫人来游玩,闲人回避,起来,快走开。”   “什么?什么夫人?罗刹夫人呢,抑或是皇后娘娘?”大汉挺身坐起火气上冲:“赶走 了太爷的瞌睡虫,贼三八你得赔。”   好家伙!这位仁兄比豪门打手还要凶。   两打手一怔,接着无名火起。   “混帐东西!”踢大汉的打手破口大骂,猛地右手一扬一耳光抽出。   大汉挺身站起,左手一抄,快得令人肉眼难辨,奇准地扣住打手的右手脉门反扭。   “哎……”打手狂叫,扭身半挫摇摇欲倒,痛得滋牙列嘴吃足了苦头。   另一打手大吃一惊,本能地上前相助,伸手急抓大汉的肩井。   “劈拍!”耳光声清脆悦耳。   相助的大汉手尚未接触大汉的身躯,使挨了结结实实的两耳光。毫无躲闪的机会,被打 得连退五六步,口角有血沁出。   “你骂谁混帐?”大汉给了受制的大汉两耳光:“再骂一句我听听看”   “哎唷……”打手狂叫:“救命……”   两名打手与一男一女两名保镖,奇快地闻声飞奔而至,聚众结党的人,有一种共同心 理:一致对外,不问是非,男女两保镖就抱有这种心理而来,本能地上前帮助同伴,不问是 非,先动手再说。   大汉适时转身,似乎不知强敌掩至,以背向敌,一声冷叱,将擒住的打手猛地一掀。有 骨折声传出。断了臂骨的打手在凄厉的狂叫声中,飞跌出丈外。同一瞬间,男女两保镖双掌 齐出,拍向大汉的左右肩,压力及体立即五指疾收,要扣肩井擒人。   大汉似乎受了伤,拍在双肩的两只手掌极为沉重,显然存心要拍碎他的双肩,他仍能反 击,在惊叫声中,两保镖各有一只脚被大汉踹中,惊呼着踉跄后退。   大汉前窜丈余,一跃而起。   有五六个人狂奔而来,接应男女两保镖,拥着一群美女的其他保镖和奴婢,站在远处讶 然旁观。   “你们人很多。”大汉咬牙切齿一面退一面说。“好,山长水远,咱们后会有期,你们 给我好好等着。”   声落,在一群追逐者大声喝骂中,扭头飞掠而走、走势有如星跳丸掷。   “退回来!追不上了,这家伙脚下速度相当惊人。”一位鹰目炯炯的中年人喝住了同 伴,向脸色不在常的男女保镖惑然问:“郑老弟,你的大摔碑手与冷姑娘的冷焰掌,居然没 将一个后生小辈留下,你们没用劲,是不是有意纵放意图不明的挑斗暴客?”   “卢兄,我和冷姑娘打算擒他,没料到他竟然那么高明。”男保镖郑老弟苦笑:“兄弟 竟然栽了!该死的家伙,下次碰上他,我要剥他的皮。”   那位女保镖冷姑娘,大概膝盖脆弱的部位被踹得不轻,痛得粉脸泛青,煞气涌现在冷电 四射的大眼中,破坏了原本的脸庞美感,美丽的女人动了杀机,是相当吓人的。   几个人扶走了挨揍的两个打手,一个双颊育肿,一个右臂骨折。   “到底发生了什么?卢管事。”匆匆赶到的一位荆钗布裙中年妇人沉声问:“三夫人在 问话呢!”   “有个手脚高明的家伙,打伤了咱们两个人。”中年人卢管事欠身答:“神手郑福与冷 倩倩姑娘,都没能留下他,让他给跑了。请转禀三夫人,不必理会。”   “卢营事,赶快派人去查,恐怕是刺客。”中年妇人皱着眉头说:“出了事就得彻底追 究,可不要抱着大事化小的态度处理意外事件,不要放过任何可疑徵候,真要出了事,可不 是好玩的。”   “宓管家,你请放心,在下理会得。”卢管事讪汕地说:“不会是刺客,还没有这么大 胆的歹徒,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行刺。即使是刺客,也不会行刺三夫人。”   “但愿如此,我这就向三夫人回话。”宓管家用权威的口吻说:“不要再耽误了,立即 动身,三位夫人马上要前往大能仁寺进香。”   “好的。先行的执事人员动身了。”   西大街的商业区,从运河来的货主水客,皆在这一带的商埠和旅店落脚,市面相当繁 荣。这一带的治安,由山阴县捕房负责。由于盐政总理南巡返驾,预定在府城逗留二十日, 在本地处理盐务公事,治安人员全部出动防范意外,因此,不安的情势,市民都可以感觉出 风雨欲来的不吉之兆。   鄢狗官在淮安遇上两次刺客,在河南地面碰上了七次之多,这就是狗官不惜花费重金, 招请大批保镖的原因所在。他自己的贴身随从中,有几位男女隐去本来面目,藏身在奴仆婢 女中,连那些礼聘来的保镖,也不只这些人的来历身份。   凭几个人的口述去追查一个年青歹徒,并非容易的事,进行得并不顺利,必须出动大批 人手。掌握住本城的地头蛇,与吃黑饭的狐鼠,进行围网卷毯式的搜寻。   入暮时分,三名大汉跟在卢管事身后,在一条小巷口拦住三个泼皮打扮的汉子。   “尊驾想必是九指城隍南振光南老兄了。”卢管事脸上涌起令人心悸的阴笑:“在下姓 卢,卢世昌。”   “不错,十年前,在下被对头切掉了一个指头。”九指城隍毫不脸红地说,脸上虽有惊 容,但口气仍有自负与嘲弄的意味:“阁下是江湖上名震宇内的风云人物,大名鼎鼎的勾魂 客卢大老爷,鄢总理大人的红人,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在下幸会,三生有幸。”   “好说好说,但愿尊驾真的有幸。”勾魂客笑得更阴更险:“不久前马夫子派人传出口 信,南老兄想必听说过了。”   “岂只是听说过?巡检大人几乎揪着在下的衣领,耳提面命手指点在南某的鼻尖上,声 色俱厉说得一清二楚。即使说得不清楚,南某也完全懂得其中的意思。”   “那就好,可有消息?”。   “抱歉,南某已调神遣鬼满城窜,毫无线索。”   “真的?”   “南某为人阴狠毒辣,但说话一是一二是二,虽然有时候并不怎么诚实。”九指城隍大 牛眼中有明显的不满:“皇帝不差饿兵。卢大老爷,鄢总理用大箱大柜装金银,差遣人却一 毛不拔。为了打发南某那些天不收地不留混混弟兄办事,南某白贴了近百两银子,鄢总理向 天下各地官吏、税吏、盐商、权豪诸多需索,居然进一步向南某这种下九流地老鼠打抽丰, 卢老爷可能跃登龙门身价十倍,不再认为自己是江湖出身的人了,不然为何不讲几句公道 话?一口咬定本城有刺客,咱们这些人可被整惨了,什么事都干不成啦!那个不是在吃老本 光赔不嫌?”   “别向在下发牢骚。”勾魂客沉下脸:“卢某也是个听命办事的人,有什么苦水,为何 不向马夫子当面吐?”   “我的老天爷!”九指城隍放起泼来叫天:“江湖上二十年主宰别人生死的高手名宿, 马夫子无常一刀马若天,岂是像我们这些地方小鬼敢发牢骚吐苦水的主子……”   “你就敢在我勾魂客卢世昌面前桀骜不驯?”   “好汉怕赖汉。”九指城隍赶忙见好即收:“你卢大老爷在江湖朋友的心目中,毕竟是 英雄人物,英雄有客人的雅量。马夫子……我可不敢胡说八道了。”   “劈啪!”勾魂客突然以令人目眩的奇速,抽了九指城隍两耳光。   “这可以证明你招子不够亮。”勾魂客狞笑:“你只知道咱们需要贵地的人相助,便自 以为是断定咱们势必卖你三分帐,因此才敢对卢某冷嘲热讽,其实你犯下了知己不知彼的严 重错误,算我勾魂客这次有容人的雅量,只给你小小的教训。下次如果被在下查出你并未尽 力,随便敷衍咱们交办的事,哼!你去想想后果好了。为了你自己的安全,赶快去尽力吧, 再见了阁下。”   九指城隍三个泼皮,惶然目送勾魂客四个人大摇大摆走路。   小巷内踱出一位英俊潇洒的青袍年轻人,笑笑说:“南振光,在老虎口里拔牙,不会有 好处的。赶快想办法替他们捉刺客,免得大祸临头后悔嫌迟,哈哈哈……”   “捉他娘的狗屁刺客!”九指城隍粗野地咒骂:“他们故意惹事招非乱找人敲诈勒索, 替无辜的人栽上刺客的罪名,便可以狮子大开口,去他娘的混帐三八蛋!”   骂完,带了两位同伴,气愤地向街尾走了,懒得理会年轻人是何来路。   年轻人是夏南辉。他的打扮,与在余姚完全不同。人是衣装,仪表和风度与在漪澜阁湖 岸,在石凳上睡觉那位大汉判若两人。   目送三位泼皮去远,他冷冷一笑向相反的方向走,那是勾魂客四个人的去向。   “得让狗腿子们忙碌些,乱子闹得愈大愈好。”他一面走,一面冷然自语:“已经造成 伤口,得设法让创口扩大,以便多流些血,甚至生脓溃烂。”   天黑后不久,十余名打手,围住了卧龙山麓的孙家住宅。孙大爷孙桂庭是绍兴府十大富 豪之一,是一位口碑不差的仕绅。但他的两个儿子孙成孙立,是标准的纨绔子弟,对酒色财 气四家难免有点放不开,招朋引类好坏朋友都有。   总管盐政的总理大臣,按理无权过问地方官的政事。但鄢狗官的本职是御史,御史掌管 弹劾所有官吏的大权,又是当权的严嵩父子的狗党,吃定了地方官。因此,在各地公然向地 方官敲诈索贿,营私弄权,纵使爪牙胡作非为,地方官那敢过问?所以恶奴们包围孙家。治 安人员不但公然助恶,连知府大人也明白的表示支持。   打手们咬定孙家的两个儿子,是在漪澜阁湖岸行凶者之一,抓到人一例上绑带走,如狼 似虎声势汹汹。   结果是,次日孙家花了不少银子,把两个被打得半死的儿子赎回来了事。   一连三天,府城有十几户人家,被打手们像强盗般光顾过,被诈去不少金银。其中几家 并不是富户,只是家中有子弟相貌有点与行凶的年青人相似而已,遭了池鱼之灾,亲属们无 钱相赎,释放之后,只剩下半条命。   风波徐息,府城的百姓松了一口气。   打手们放弃追查的猎物,猜想行凶的人已经逃走离境了。出事的经过就像他们所想象的 那样,那只是一个不知利害的年青气盛武林小辈,忍不下恶气愤而行凶,事后发现情势险 恶,急急逃走避祸。这种偶发事件平常得很,毫无线索追查不易。   这只是歹徒们的看法,事实要比他们所想的要严重得多。   这天掌灯时分,西大街的会稽酒楼楼上的雅座食客如云,人声嘈杂,酒肉香与汗臭充满 空间。   六名打手在靠窗的一桌畅饮,其中的勾魂客卢世昌。六人已喝了一小缸竹叶青,店伙正 将刚启封的第二缸送到。   走道中踱来不住阴笑的夏南辉,一把抓过十斤重的酒缸,推开了店伙。   “我来给这些大爷们倒酒。”他向店伙说。   六双怪眼皆向他集中注视,感到有点奇怪。   勾魂客的鹰目射出警戒的光芒。   “你不要瞪着我,我认识你。”他向勾魂客阴笑。“你是江湖上最没出息的三流黑道杀 手,勾魂客卢世昌,没错吧?我对你们这些人不算陌生.”   “咦!你阁下……”勾魂客反而一楞,听出话中有凶兆,一面说一面推杯而起。   “我姓夏,夏南辉。”他仍在阴笑:“一个江湖浪人,天不留地不收。虽然我夏南辉只 是一个江湖小人物,但我有我的自尊和性格,而且年轻自负,血气方刚,受不了撩拨,也忍 不住怒火,行事的宗旨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受了侮辱牙毗必报。你们欠了我一笔帐,所以 找机会与诸位算上一算。”   一名中年人手急眼快,一把便扣住了他的手腕曲池,真力徐发,控制住主宰右半身感觉 神经的曲池要穴。   “什么帐?”勾魂客狞笑着问,右手有意无意地抬高,准备随时发动攻击,经验老到警 觉心甚高。   “漪澜阁湖岸的帐,夏某双肩伤势仍未完全痊愈,这奇耻大辱夏某无法忘怀:不讨回公 道,实在心中不甘。姓卢的,那天出事赶来的人中有你,在下没看错吧。”   “哦!原来那天是你。”勾魂客恍然。   “对,是我。你们会看错人,在下不会。”   “很好,很好。”勾魂客向制住他右手曲池的同伴挥手示意:“这小狗进上门来,大概 是知道逃不掉而来自首的,咱们不能太亏待他,把他带回去好了。”   中年人蓄劲骤发,右手一伸掌劈肩井,要先废他的右臂。   他的右手抓着酒缸,右肘曲池虽被扣住,但酒缸仍在手中并未掉落。   旁观的人只知道同作出手废臂,岂知眼一花,一声暴响。酒缸砸在同伴的左肩上,缸破 酒倾盆而下,酒香扑鼻,酒溅得勾魂客成了浴酒鸡。   “哎……”同伴狂叫往下挫,右肩骨碎,跌坐在地浑身酒湿。   几乎在同一瞬间,已经有所警惕的勾魂客,竟然没封住劈面排空而至的大拳头,几乎不 可能被人切人击中的面孔,挨了一记不轻不重的拳头.鼻尖内陷,鲜血涌出,仰面便倒。   勾魂客其实是一流黑道杀手,而不是三流,竟然挨了一记迎面拳,几乎令人难以置信。   “你也想挨一下?”他伸手指着另一名抢来的大汉,阴笑着问:“你自信能比勾魂客强 多少?强一倍还是数倍?回座坐下!夏某不说第二遍!”   大汉吃了一惊,打一冷战。六个人倒了两个,其中有武功最强的勾魂客。   右肩已骨碎的中年人坐在酒液中,倚伏在凳上喘息.   “在下挑这种大庭广众的场所和你们打交道,用意就是表明在下的态度,公然向你们采 取报复行动,以便众所周知,免得你们再籍机勒索搜刮。”他以震人耳膜的嗓音大声说: “从现在起,是报复行动开始的时刻。你们的人不必对夏某客气,夏某也不会轻易放过你 们。见面就下杀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再见,诸位。”   这是公然的挑战,消息片刻便传遍府城、引起了极大震撼,治安人员莫不心中叫苦连 天。   高手齐出,全力捉拿夏南辉。。   当然,这些高手不再公然搜索。   在丽寄园中,负责安全的主事人无常一剑马若天马夫子召集了重要爪牙开了一次秘密会 议,策定了捉人的种种计谋。这位天下四剑之一的武林卓越名宿高手,论智谋也是出类拔萃 的,所以够资格以夫子的身份,统率一群各式各样的江湖大豪。   这天午后不久,勾魂客带了四个人,出现在城郊陈音山的北麓,直赴一家农舍,砰一声 踢开了大门,一拥而入。   厅堂中六个人围坐在八仙桌四周,门声大震,六个人大吃一惊,骇然而起。   “你……卢大爷,你……”九指城隍惊呼:“你……怎么找到此地的?”   “你们躲的地方,卢某了如掌指。”鼻部仍然红肿地勾魂客直逼近至桌旁,脸上的狞恶 的神情:“上次在下已经警告过你,而你却不在乎在下的警告。”   “我……我已经尽了力……”   “你撒谎!你遗走了所有的党羽,自己躲到城外来安居纳福,分明是有意拒绝与咱们合 作。”   “老天爷!”九指城隍叫起屈来:“我的人都派出去查姓夏的下落,城内城外拼命查, 我自己也全力搜寻,甚至连运河码头都亲自出马……”   “你的魂魄亲自出马,骗得了谁来?”   “你……”   “跟我走,马夫子要见你。”   “把他们绑上,用绳子拴了他们的脖子拖回去。”勾魂客向四名同伴挥手下令,转身向 外走。   “不!你们……”九指城隍惊恐地叫,向后面急退:“你们不能这样……”   四个家伙不约而同飞掠而进,其中那位长了吊客眉的大汉猛扑九指城隍,速度之快,无 与伦比,但见人影一闪即至,大手伸出了。   九指城隍不甘就擒,大喝一声,上盘手急拨伸出的大手,同时闪身移位躲避。   太慢了,掌刚上拨,耳门已挨了沉重一击,接着头被抓住往下按,身不由己的向下爬 伏,背心便被一脚踏住,完全失去挣扎的力道,一照面便倒了,吊客眉大汉高明得出乎想像 之外。   片刻间,四个人捉六个人,发生得快结束也快,六个人被反绑了双手,脖子上加了套 索,牵狗似的牵出农舍外。六个人不敢挣扎着跟着走,脖子上的牵索不松不紧,走慢了牵索 崩紧,勒得脖子受不了。九指城隍最为狼狈,鼻部流血,小腹也挨了两拳,痛苦难当。   沿小径走了百十步,前面是三岔路,其中一条通向府城。三岔口道旁的密林中,踱出两 男一女。   “卢管事。”一位年约半百,留了大八字胡的人说:“附近毫无动静,正点子不在这 里。”   “在下早料定那小辈不会向地方蛇鼠求助,马夫子却持相反高见,事实上他错了。”勾 魂客用自负的口吻说:“南振光其实也真的尽了力,自己掏腰包打发地棍们四出明查暗访, 咱们不能太亏待他,就这么释放……”   “释放?卢管事,似乎你的心肠变软了。”   “房兄的意思……”   “不是兄弟的意思,而是马夫子的意思。”   “这……”   “进行第二步计划。”留八字胡的房兄,眼中闪过令人心寒的光芒:“废了他们,杀鸡 儆猴,以警告其他不肯全心与咱们合作的人。同时,今后没有人敢忽视咱们的权威,必定为 了自身的安全,而努力找出夏小辈的下落来,因为这样他们才能太平无事,夏小辈便无地容 身了。”   “也好。”勾魂客点头同意,冷然回顾。   九指城隍的大牛眼中,涌起绝望和惊恐的神情。   “请放我一马!”九指城隍狂叫:“我将加请所有的贩夫走卒,和一切可以动用的人, 来替你们搜出姓夏的……”   “动手!”勾魂客发出冷酷的命令。   四名大汉立即动手,将九指城隍六个人拖倒,弄断他们的右手右脚大筋。最后连绳索都 不解。丢下他们走了,任由六个地根倒在地上狂叫狂嚎。   房兄发出两声短啸,通知埋伏在农舍附近的人撤退。   空山寂寂,草木萧萧,附近不见有人活动。城郊的山林没有猛兽,躺在地上候救不至于 有危险,唯一的危险是在近期没有人经过,伤势拖久了大为不妙。   “这些天杀的狗东西!”九指城隍蜷躺着切齿咒骂:“我对天发誓,只要我留得命在, 我会用一切卑劣残忍的手段来回报他们,死而后已,他们做得太绝了。”   “老大,我们恐怕得死在这里。”一位同伴惨然地说:“他们把我们留在这里,显然是 阴谋的一部分,天知道他们到底在玩什么阴谋诡计?”   “对呀!”九指城隍悚然地说:“他们都是一些杀人不眨眼的杀星,杀人不用负责,为 何把咱们废了,丢在住处附近弃置不顾?这里面……谢谢天!有人来了。”   一个老太婆随在一位美丽的衫裙小姑娘身后,正从府城方向缓缓而来,老太婆青帕包 头,荆钗布裙老态龙钟,枯瘦的老手点着一根山藤杖,步履维艰半死不活。小姑娘正好相 反。二九年华青春正当时,粉面桃腮,瓜子脸上嵌了一双宝石似的秋水明眸,窄袖薄花衫相 当贴身,隆胸细腰胴体曲线玲珑极为动人,樱桃小口红艳艳地、形成美妙的菱形,令人想入 非非。左手拈着花绣巾,走路时一扭一扭地有韵有律,真美得令异性心荡神摇。   “哎呀!薛婆婆。”小姑娘吃惊地娇呼,声若银铃:“前面有死人,好多个死人,快转 回去。”   “那些人还没死。”薛婆婆老脸上有笑容:“你大可不必装腔作势做给外行人看,因为 附近并没有外行人。救这几个倒楣鬼吧!他们真的需要帮助。”   “唔!薛婆婆,你料错了。”小姑娘目光注视在南面的小径:“我分明发觉有人,你 看,那不是来了?”   “一个游山的书生。”薛婆婆果然看到了人影。是一位手摇褶扇的年青书生,正施施然 缓步从前面的树丛折出,出现时相距仍在三四十步外。   待救的九指城隍倒地处正好向南,看到了书生。   “奇怪!这女子的目光可以转弯?”他心中大感狐疑:“要不,就是功臻化境,已练成 天耳通天眼通了。”   他当然明白,这俩老少女人不简单,如果真是普通人,早就吓得尖叫着逃跑。怎敢救 人?   两女到了,替他们六个人解绑绳。   “你们怎么啦?”美丽的少女一面替九指城隍解绑,一面皱着眉头问:“人是清醒的, 手脚……唔!大筋被扭断,下手人手法非常的高明,你们一定是落在仇家的手中了。废定 啦!”   “姑娘,我们不是落在仇家手中,而是落在可以公然杀人的特权人物手中。”九指城隍 凄厉地说:“往西面走约百余步,有一座农舍,转过前那座松林就可以看见了,劳驾两位把 我们送到农舍,感恩不尽。”   “好吧!本姑娘好人做到底,等那位书生过来之后,找他帮忙抬你们……咦!……”   原来远在三四十步外的书生,竟然鬼魅似的出现在旁,难怪少女惊奇得脱口惊呼。   薛婆婆更感不解,张口结舌忘了继续救人。   九指城隍并未留心,因此并不感到惊讶。   “用不着在下帮忙抬。”书生英俊的面宠上有令异性生出好感的笑容:“姑娘至少一手 可以扶两个人。”   “挟货物吗?”少女灿然微笑:“要不就是狭尸体。挟受伤的人,一手挟两个,你办得 到吗?”   “这个……”   “你看出我练了武功,我也知道你非常了不起,至少不比我和薛婆婆差……”   “薛婆婆!”书生一怔,抢着接口:“天灵婆薛老前辈?失敬失敬。”   “你知道老身?”薛婆婆站起冷冷地问。   “江西庐山九奇峰薛家,白道朋友公认的武林世家。”书生说:“闻名而已。”   “这位公子爷的嘴好甜。薛婆婆,他在恭维你,江湖道上你天灵婆的声誉不佳倒是真 的,薛家名列白道并不名实相符,”少女盯着书生笑容十分动人:“你贵姓大名呀?我姓 安,绰号有点吓人,出道三年,有些人恨透了我,当然我并不真的那么可怕。”   “哦!红花煞安花凤。”书生又是一怔:“六煞之一。”   “如假包换。”安花凤说,右手一伸,食中两指拈着一枚饰了一朵小小红缎花的六寸金 钗扬了扬。   “我,夏南辉。”   “好啊!我和薛婆婆正要找你。”红花煞安花凤娇叫。   “找我?理由何在?”他颇感意外。   “我们正想向盐政总理借一笔金珠珍玩,岂知被你一闹,警卫增加了三倍,眼睁睁无计 可施。”红花煞安花凤说得理直气壮:“除掉你之后、我和薛婆婆才有机会.你知道吗?你 是个障碍。”   “哦!原来如此。”他恍然:“我问你,你们对付得了无常一剑吗?”   “浪得虚名的枭雄,没有什么好怕的。”薛婆婆傲然地说:“论真才实学,老身自信足 以稳操胜算。”   “现在,先对付你。”红花煞安花凤拈着花钗的左手向前一伸。   夏南辉站在丈外屹立如山,褶扇轻摇,神色极为安详从容,但一双虎目异光闪烁,紧吸 住红花煞的眼神。   “两位都是成名人物,江湖上的大名鼎鼎武林高手。”他冷然发话:“如果你们居然不 珍惜羽毛,向我这种一无显赫家世,二无声望名位的小人物挑战。不会有好处的,胜之不 武,败了立即从江湖名人打入失败者的末路永难翻身。你知道吗?在我来说,这正是梦寐以 求的好事,成名立万的终南捷径。考虑考虑吧,值得吗?”   “本姑娘不是向你挑战,而是要除去你,你准备了,本姑娘的手段……”   “你红花煞杀人的手段,是无所不用其极的。”他接口:“过去几年来,你比任何人成 名都快,以一个出道仅两三年的年轻女人,即能跻身于江湖二十武林名人之列,主要的原因 是你杀人无所不用其极。其二,我也是一个不择手段的人。其三,我没有武林名人的浮名虚 誉负担。因此。你我将有一场并不精彩,但极为凶险的生死搏斗,我有把握把你打入地 狱。”   他开始移动,脸上有自信的冷笑,缓慢地向左绕走,手中褶扇轻摇,以右半身向敌,青 袍下摆有节拍地轻飘,不像是一个面对生死搏击的人。他全身的肌肉都是松弛的,心意神溶 铸为一点,有经验的人,必定可以从他冷静的神情中,感到奇大的压力君临,不击则已,击 则心意神集中于突发的一点,威力必定石破天惊。   薛婆婆人老成精,见多识广,脸色一变。   “安小妹,小心。”薛婆婆在旁出声提示:“老身从来没见过这么冷静的人,他将是你 极具威力的劲敌,切记敛聚心神,不可妄耗真力。”   红花煞安花风一声轻笑,突然闪电似的疾进,像只花蝴蝶,手脚齐来也像一只急攫入网 猎物的蜘蛛,罡风乍起,异鸣入耳,一举手一投足皆有奇异的劲流涌出,似有彻骨裂肌的无 穷怪异潜劲猝热发出、汇聚、进爆。   夏南辉脚下突然加快,但并不慌忙,有如行云流水,闪动皆能预先一刹那避开对方变招 的攻击,不给对方有抢制机先的机会。在极短暂的片刻,他连换数十次方位,滑溜如蛇,吸 引对方的攻击,却又先一刹那摆脱纠缠。不容许对方放手全力进攻,重新引诱对方变招。   事实上,他引诱对方攻了二十四招,并未回敬一招半式。   红花煞终于突然停顿第一轮抢攻,不再愚蠢地浪费精力,美丽的面庞上,绽起动人的媚 笑,说:“唔!夏南辉,你的闪避身法很诡异,很古怪,是不是移影换形绝技?”   “哈哈!当然我不会告诉你,也当然否认。”他轻摇褶扇大笑,又开始缓慢移位:“你 的十二散手攻势有如狂风暴雨,其实真力未发,你等什么?”   “等你露弱点,行致命一击呀……”   “你等到了……”   声落人突然深进、切入、攻击,不用褶扇而仅用左手,五指似张似合,猛然拂弹而出, 他也突然进攻还以颜色。   红花煞大吃一惊,觉得他那只拂来的手不仅快得不可思议,而且四个指头竟然笼罩了整 个胸部与咽喉,着到指影便已探入似要及体,无法封架,想封也力不从心,在间不容发的危 境中,除了暴退之外,毫无封架的余地。   退出丈外,他如影附形跟到,改拂为抓。   这次红花煞有了准备,大喝一声,连拨四拳,一面急退一面封架。纤掌运足了真力,每 一拿皆与抓来的大手接触,但像是拨中了钢铁,反震力反而将身形迫得左右急幌。   退向经过薛婆婆身旁,老太婆突然一杖点出。   成名人物,不可能突然乘机偷袭,但薛婆婆竟然出手攻击,山藤杖捷逾电闪,攻向夏南 辉的右胁要害。这位天灵婆的辈份与声望,比后起之秀的红花煞安花风高,乘虚出手辛辣可 知。   夏南辉抓出的左手本能地停顿,啪一声褶扇一拂,险之又险地拍中点来的山藤杖,劲气 激荡。   天灵婆的山藤杖一偏,一点落空,感到握杖的手虎口猛震,火辣辣地身形也随之移动, 马步一乱。接着,打击像一连串雷霆光临肩臂,褶扇像是沉重坚硬的铁棍,着肉时劲道直透 筋骨。   “嗯……”天灵婆痛得含糊地叫,惊骇地飞退。   夏南辉跟进丈余,给了老大婆一连串五记敲击。   “砰!”天灵婆终于摔倒在地,痛得蜷缩成团呻吟。   这瞬间,三枚红花钗鱼贯飞到。   夏南辉不用扇挡钗,侧倒斜飞而起,间不容发地躲过了三枚红花钗的袭击。   不等他停下还击扑上,红花煞安花风已经发出格格一阵娇笑,站在两丈外说:“好身 手!难怪你敢向无常一剑叫阵,果然武功深不可测,大名鼎鼎的天灵婆偷袭无功,被打得毫 无还手之力。夏南辉,你天下大可去得。”   “好像你我并未了结这场搏斗……”   “哟!你好小气。”红花煞扭着小腰肢,媚笑如花向他接近,“男人嘛!该有让女人一 步的雅量,对不对?”   “哼!”   “你哼什么呢?我知道你很不满,但谁教你是男人呢?我的朋友很多。如果你再不离开 府城,仍留下碍事,我会召请朋友全力图谋你。你说吧!你何时可以离开绍兴府?你不会口 是心非撒谎骗人吧?”   “免谈,我不会离开。”   “你……你到底想怎样?”   “向狗官讨公道。”他用坚定的口吻说:“狗官不能先欺负我夏南辉,再派人把我当刺 客捉拿而不受惩罚。”   “这……夏南辉,我们其实是有志一同。”红花煞用上了柔功:“如果能衷诚合作,各 尽其力各取所需,是不是成功的希望要浓得多?你报复,我和薛婆婆要金珠,把绍兴府闹个 天翻地覆,但不知夏兄意下如何?”   从呼名唤姓改为称兄,很有意思。合作要求的提出,合情合理合乎双方的利益,站在夏 南辉的立场来说,由红花煞提出,可说给足了面子,深感光彩.他如果拒绝,显然不近人 情,别有用心。   “我能信任你们吗?”他脸上有欣然而又疑惑的神色。   “你连这点判断力都没有,怎能在江湖上称雄道霸?”红花煞不作正面答复.   “我们还不信任你呢。”薛婆婆加上一句。   “似乎,在下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他松了戒意点头:“很好,咱们合作,实力增加 了三倍,我愿意合作。”   “夏兄,那就一言为定罗?”红花煞笑得更甜更媚了,美丽的少女快乐的笑,是极为迷 人的。红花煞其实不是少女,而是成熟了的美女郎,虽则打扮像个少女,少女的青春气息, 加上成熟女人的风情,连躺在地上痛得直冒冷汗的九指城隍,也看得心中一荡。   这种神韵,一个在下九流鬼混的地棍看得太多了,太熟悉啦!那些心中没有痛苦的风少 女人,脸上就可以看得到这种神韵,故意装出来的诱人风情。   “对,一言为定……”夏南辉不假思索地说。   语音未落,突变已生。   红花煞右手骤吐,一掌登出,一股阴柔而力逼内腑可隔纸溶金的劲道,涌向八尺外的夏 南辉。右脚迈进一步手伸掌吐,便逼近了五尺以上。这表示红花煞安花凤的霸道内劲掌力, 已修至可离体伤人于三尺外的奇奥境界了。   夏南辉反应奇快,本能的右闪。   金芒破空疾射,快得令人肉眼难辨,是一枝红花钗,恰好射向夏南辉的闪避方向,任何 反应迅疾的人,也不可能避免红花钗闪电似的致命一击。   可是,红花煞吃了一惊,掌力无功,红花钗也落了空。   夏南辉右闪的身形,竟然在闪动的刹那间回到原位.以不可思议的神速疾退五尺,恰好 停在阴柔掌力消失的距离外。   “很失望是不是?”夏南辉毫不激动微笑发话:“在下已从你那勾魂摄魄的如花笑靥 中,看到浓浓的杀机;你不择手段杀人的特殊性格,也提醒在下时刻警惕防意如绳,你无法 如意的。”   “了不起,你是本姑娘最顽强可怕的劲敌。”红花煞郑重的说:“现在,本姑娘保证不 会再有同样情形发生,诚心诚意与你合作。获得一个强力的帮手,比树立一个强敌有利百 倍,你同意吗?”   “在下深有同感。”他说:“但在下有条件。”   “条件?”   “对。条件是:一切行动由在下作主.如果姑娘认为无法履行,合作之议取消,各行其 是,互不干涉。”   “这个……”   “姑娘的消息绝对没有在下灵通,因此在下必须取得行动作主权。姑娘如不同意,就没 有商量的必要了,咱们就此分手。”   “夏兄,你听我说……”   “安姑娘,没有说的必要。在下要对付的人是活的、行动飘忽不易掌握。姑娘所要的金 珠是死的,始终在狗官的身边,姑娘没有担心金珠跑走的顾虑,所以在下要……”   “好,我答应你,请教。第一步计划是……”   “目下说计划,言之过早。第一件该做的事,是救九指城隍一群人,就借他们的住处安 顿,随时准备出动打击,动手吧!”   手脚的关节大筋被拉断,没有妙药续筋膏救治,废定了夏南辉没有这种药,红花煞和天 灵婆也没有。九指城隍六个废人弄回农舍,躺在床上认命。   九指城隍懊丧地向夏南辉说:“可知你老兄的举动,被他们料得相当准确。说实话,你 老兄不是凑巧出现在这附近的吧?”   “不是。”他笑笑:“我发现他们派人监视跟踪你,猜想他们可能疑心你暗中与我通声 气,我也希望在他们的行动中,了解他们的进一步动向,真抱歉,南兄,因为我的事而连累 了你们……”   “用不着抱歉,夏老兄。”九指城隍咬牙说:“这种倒楣事不能怨谁,只怪时运不佳硬 是碰上了强龙,小地头蛇被他们吃定了。”   “现在唯一可做的是,把你们弟兄找来照顾……”   “这倒不用担心,不久之后,我的人会来查看的。”   “我要借你这里办事,小作勾留,南兄不介意吧?”   “哎呀!太危险。兄弟我反正注定了恶运当头,这半条命要不要无所谓,但你……他们 会再来的,你……”   “他们不会来了,至少短期间不会来。”夏南辉说得很肯定:“当网和钓饵放下之后, 需要一段时间等待的,他们知道放网放钩的技巧和经验。”   “我也赞成在这里暂时隐身。”红花煞说:“夏兄,我和薛婆婆落脚在大能仁寺附近, 得去把行囊取来。走江湖女人比男人顾忌多麻烦多,不能没有行囊便是麻烦……”   “安姑娘,这时千万不要在外面走动,避免落在眼线的监视下。”夏南辉断然拒绝: “晚膳后再说,目下咱们唯一可做的事是好好休息。大能仁寺在城外,活动不受限制,不必 急于去取行囊,而且我不打算在此地勾留太久,太久了会出毛病的。”   这是合作后的第一个要求,红花煞和薛婆婆当然不好反对。红花煞是避免失信,薛婆婆 是不敢反对。自从被夏南辉狠揍了一顿之后,这乖戾老太婆真怕定了夏南辉。   在天色入黑之前,九指城隍的朋友并来了三批,共有七人,都是前来探问下落的地棍。 夏南辉把来的人全部留下,以免走漏风声。   天黑之后,小地棍们将食物准备停当,分两处进食。夏南辉三个男女在前面堂屋用膳, 桌上点起了菜油灯。菜有鸡鸭鱼肉和菜蔬,还有两壶酒.   食间,红花煞对夏南辉意态悠闲的心情大感不解,大群强敌随时可到,他怎么毫不在 意?   “夏兄,你好像在度假。飞红花煞忍不住向他说:“在这里待了半天,你似乎料定了不 会有人前来袭击,也没有其他的打算,为什么?””   “安姑娘,知己知彼,临机应变,处事冷静,这是应付强敌的金科玉律。”他喝干了杯 中酒意态飞扬:“无常一剑自称夫子,自以为老漠深算,他并没将我一个无名小辈放在劲敌 的地位,认为我威胁不了他,所以并不急于积极对付我。同时,他的事多得很,保护狗官与 积极敛财,已经够他忙的了,那有闲工夫大举前来袭击打草惊蛇?所派来专门对付我的人仍 在各地奔忙,摸不清我的动向,不愿贸然下手,所以我乐得清闲。”   “哦!看来你真有料敌如神的智慧。请教,咱们下一步的行动……”   “下一步的行动,现在可以说出来了。”他自己斟酒。“酒足饭饱之后,时间也就差不 多了.安姑娘,你和天灵婆的目标,不是金珠宝玩吗?”   “是呀。”   “你知道狗官的金珠放在何处?”_。   “这个……应该放在丽寄园。”红花煞说:“狗官这次是从南京经徽州湖州道而来的, 沿途向各地官吏勒索程仪珍玩宝物,数量很多……”   “是很多,但决不会放在丽寄园。”他信心十足地说。“而是在他真正的住处镜花园, 他要每受着一遍所获的财物珍宝才放心。”   “你的意思……”   “等时辰一到,我们就到镜花园。”   “什么?往保镖如云的地方硬闯?”红花煞吃了一惊.   “咦!不往重要的地方闯,能得到什么?替狗官的跟班随从收拾破衣旧鞋吗?”他用带 有嘲弄意味的口吻说:“你如果害怕,就不用去了。我真不明白.你们既然不敢往重要的地 方闯,那么,来干什么呢?珍宝去送给你们吗?会吗?”   “你真的敢去?”红花煞显然被激怒了。   “我当然敢。”他冷冷—笑。   “好!我们就去。”红花煞胆气一壮。。   “这就对了。”他欣然说:“不用急,时间充裕得很,好好填饱五脏庙,再去仍不算 迟。安姑娘,能喝吗?”   “我不需要籍酒壮胆。”红花煞瞥了他一眼,眼神十分复杂。   “你胆气极壮。”天灵婆也盯着他:“是真有把握呢,抑或是活得不耐烦?”   “也许两者都有。”他笑笑:“江湖亡命应该有这份豪气,对不对?入世太深的人,难 免顾忌太多……”   “你讽刺老身吗?”天灵婆冒火得几乎要跳起来。   “生气会老得更快的。”他皮笑肉不笑半真半假地说:“你不觉得像你这种上了年纪的 人,为了抢夺珍宝所付的代价太大吗?就算把后宫内库的天下珍宝全给你,你能享受得了多 久呢?天灵婆,听在下的忠告,离开名利物欲吧!还来得及。”   “奇怪!”红花煞说:“你……你到底是那一类人?白道襟怀,黑道作风……”   “我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不甘受辱受迫害的血气方刚浪人。”他推杯盛饭:“人不犯 我我不犯人。我活着,活得心安理得;受到不平待遇,我会毫不留情地以牙还牙反击,如此 而已。”   “如果无情剑承认错误,诚心向你道谦,你就放弃报复吗?”   “哦!你在说不可能的事。再说,为了我的事,有太多的人受到无可弥补的伤害,你认 为我能就此罢了不成?不必说这些无谓的话了,赶快进食。今晚有事忙得很呢!”   镜花园,好一座镜湖旁的华丽别墅。不必追究朱老太爷取这座园名为镜花的心理状态, 也不必认为这位绍兴富豪不懂镜花水月的典故。有些人取名为大拙大愚,或者阿猫阿狗,自 嘲也好,嘲世也罢,不值得计较。   数十座亭台楼阁,夜间处处灯火辉煌。朱老爷一夜的灯烛钱,可供穷民一家八口半年生 活费。   三个黑影从园西两丈高的山墙飞越。像枭鸟般无声无息。   嘉宾阁,是一栋位于西院的美仑美奂二层高楼,广阔的院子里花木扶疏,假山鱼池布局 雅致。这里是朱老太爷招待佳宾的地方,派有奴婢照料,贵宾可以不受拘束地活动;比住在 正宅清静方便多多。   七级雕花石阶的上方,是一排四根大往的门廊;里面还有玄关。中门大开,里面灯火通 明。门廊外,也挂了一排八盏气死风大纱灯笼,照耀得院前有如白昼,两名青劲装大汉站在 阶上,所佩的刀剑装饰得相当华丽醒目。   黑影从花木丛中飞掠而出。突然出现在阶下。   两名大汉吃了一惊。一刀一剑迅疾地出鞘。   “仍然估计错误。”黑影之一的是夏南辉向两同伴说:“狗官今天好像不在,不知在何 处应酬去了,很可能在城里。不过,珍宝一定还在楼上,两位进去搬吧!在下在前面开 道。”   “可是,狗官不在……”红花煞脚下迟疑。   “咦!狗官在不在,并不妨碍诸位抢珠宝;他不在反而对诸位大大的有利,对不对?相 反地,我夏南辉算是白来了,姑娘竟然不满意,只有一个可能。”   “什么可能?”   “姑娘志不在珍宝。”   阶上那位佩剑的人已撤剑在手,哈哈狂笑说:“哈哈哈哈……原来你阁下就是夏南辉, 并没有三头六臂哪,升阶!厅中有人专诚等候阁下光临。”   “在下既然来了,就算你们在里面藏了十万天兵天将,在下仍然要往里闯。”夏南辉大 踏步上阶。“哈哈!但愿等候在下的人,不至于令在下失望。”   到了阶上,一刀一剑与他形成三角犄立。锋利的刀尖剑尖以他为中心点,奇异的刀风剑 气,以空前猛烈的无形气势向他集中汇聚,两人所发的无边杀气,也浪涛般向他汹涌。   “首先,你得通过在下这一关。”剑向他遥指的大汉傲然地说。   “有何不可?”他毫无顾忌地说,一拉马步,双掌一提,吸口气眼神骤变,两大汉可看 出他双掌是空的。   身后,红花煞和天灵婆仍向上走,向他身后接近。   一声狂笑,他向下一搓,身形突然猛地向前鱼跃而进,双掌在穿越两大汉中间时左右连 拍四掌,以快得令人目眩的奇速,平飞射入敞开的中堂门。   “嗯……”两大汉闷声叫,刀与剑皆来不及攻出阻拦,奇异的掌劲先震散汇聚的刀风剑 气,然后劈空掌力及体,两大汉浑身一震,摇摇欲倒。   “锵……”刀剑失手堕地,两大汉的右手颓然下垂,人也向侧一栽。   登上阶的红花煞大吃一惊。竟然没有看到两大汉是为何会倒地的。当然也没看到夏南辉 是如何攻击的,反正只看到夏南辉身影向下一沉,便穿跃入堂去了。从两人的刀剑指向中穿 越,刀剑竟然来不及攻出,速度之快,已到不可能的体能极限而且,两大汉相距丈余,怎么 可能同时被击中?三方面分明并未沾身呀!”   天灵婆瞥了两大汉一眼,悚然向红花煞说:“是指力,天罡指毁了肩关节。如果我所料 不差,他的指力已可伤人于八尺外的通玄境界了,可怕。”   “指力击中肩关节,能将人击倒委顿不起吗?”红花煞持相反意见:“是一种没听说过 的神奇掌力,你听到罡风劲气的啸声吗?”   宽广的大厅中灯火通明,朱墀中六名男女成半圆形列阵面对着屹立的夏南辉,六双怪眼 厉光凌厉惊人。   “崤山六怪。”夏南辉语音略感惊讶:“中州来的杀手。狗官果然不惜工本。网罗到一 流杀手替他卖命。有钱可使鬼推磨,半点不假。”   崤山六怪是四男两女,年岁皆已半百出头,是江湖上有名的春秋社集团创始人,春秋社 这个集团专向天下有名的侠义名门施暴,凶名昭著,白道人士畏之如虎。但请他们出头的代 价极高,只有肯一掷万金的人,才有资格请他们出头办事。   六怪一个个面目阴沉,六种兵刃同时举起了。两长:鸭舌枪和虬龙拐。两中:护手钩和 狭锋刀。两短,判官笔和镜盾藏匕。   夏南辉扭头回顾,红花煞与天灵婆刚好进入厅门。   “我敢保证。这几位一流杀手,是狗官请来保护珍宝的。”他凛然地说:“你们既然是 志在珍宝,对付得了他们崤山六怪吗?说句不中听的话,你们毫无希望。”   “加上你,也没有希望吗?”红花煞的神色反而轻松:“本姑娘名列六煞之一,难 道……”   “一比一,六怪任何一怪,也胜不了姑娘你。但崤山六怪从不与人单打独斗,姑 娘……”   “你好像有什么主意呢。”   “对,主意很好。”他回过头注视着正逐渐逼近的六怪:“设法把他们分散,分而歼 之。”   “如何才能让他们分散?”   “一击即走,分头办事。你和天灵婆登楼搬珍宝,我四面奔窜收拾狗腿子。这一来,他 们六个人便会发疯似的分头追逐,大事定矣!准备动手……”   他心中一懔,大事不妙。   手一抄一拂,他从衣下拨出一把匕首,神意一动,力贯刃身。   他直觉地意识到,红花煞与天灵婆并不听从他的意见,不但不肯分头办事,反而向前冲 来。   也许,红花煞两人误解了他的意思,要三个人合力一击即走,所以冲上来了,挡住了他 的退向啦。   他不能后退,后退必定与红花煞天灵婆撞成一团,大事休矣!   崤山六怪乘他说话的空隙,正在发起空前猛烈的攻击,六件长中短兵刀,在快速合围的 挺进中向他集中汇合,彻骨裂肌的凶猛暗劲,以他为中心先兵刃涌到及体。   匕首出鞘的瞬间,他突然不退反进,身形倏动,有如电光一闪,身匕合一冲进,匕首突 然幻发熠熠光华,吐出数道电虹,蓦地剑气迸发。风吼雷鸣,在迸发的数声急剧兵刃交鸣 下,从对面中间的一男一女两怪中间透围而出,直冲至堂上,变化之快,令人几乎肉眼难 辨,只看到兵刃如电火流光,人影如虚如幻,眨眼间,凶险结束。   男怪断了右手,女的断了左手,痛得摇摇欲倒,在朱墀中心打旋挣扎。六怪全力一击, 反而废了两怪。   其余四怪已回过身来,厉吼着在堂上急抢。   红花煞与天灵婆并未交手,退到厅口去了。   “崤山六怪如此而已。”他转身向敌沉声说,左肩背衣裂血出,显然刚才他也受了伤: “安姑娘,分头办事,登楼……哈哈哈……”   他身形疾射,退向左后方的堂口。   四怪愤怒地急追,乱了阵脚。   “滚!”他向挺剑从后堂冲出来的一名保镖沉叱,匕架住错开来剑,一脚踢中保镖的右 膝,膝骨应脚爆裂。   同一瞬间,他扭头扬左手大喝:“打!”   追近身后仅丈余的一怪,毫无闪躲的机会,一枚制钱切入右肩井,切断了右臂筋嵌在肩 窝内。太快了,目力最佳的人,也不可能看到飞行迅速的飞钱,必须凭本能躲闪,本能直觉 比目力要有效些。   “哎……”中飞钱的男怪惊叫,脚下一顿,反而挡住了后随的三名同伴。   夏南辉一闪即逝,进入后堂失了踪。   整座镜花园人声鼎沸,乱了一个更次,等从府城飞越城头赶回声援的高手到达,入侵的 人早已鸿飞杳杳了。   城内的丽寄园雅室中,由于城外镜花园传来警讯,重要的保镖人物皆已闻警赴援,此地 便没有几个能加强各处的警备了。   华丽的内厅中,脑满肠肥秃眉凸眼的鄢懋卿穿了绿绸宽便袍,像座山般坐在巨大的太师 虎皮交椅内。他左右和后面,共有九名千娇百媚,穿着蝉纱云裳的女郎、形成一座香喷喷的 肉屏风,把他捧菩萨似的拥簇在中间。这位天下四大奸恶敬陪末恶的狗官。平生最嗜好的两 样东西是:金珠与美女。而且,他是全国最负盛名的金珠美女收藏家之一。仅替他抬轿的绝 色美女,就有二十四名之多,一次用十二名。   堂下,两侧肃立着十余名贴身人员和随从。   夫子马若天带了四名随从,站在堂下神色有点不安。这位名列四剑之一的无常一剑,身 材高瘦手长脚长,三角脸再加上三角眼吊客眉,任何人见了他的尊容,也会心懔懔,再一接 触他那阴森冷厉的目光,胆小的朋友真会吓得魂飞魄散;这是个天生就令害怕的人,煞气太 重了。   “到底城外发生了些什么事?”狗官用带了江西土腔的官话询问,暴眼中表露出不耐的 神情。   “属下正在查。”无常一剑马夫子久身说:“有人入侵镜花园。由于用信号传讯,无法 获知详情。属下已将人派出城策应。料亦无妨。镜花园有崤山六怪坐镇,天下一等一的好汉 也逃不出他们的掌心,请大人宽心。”   “我宽心?”狗官猪眼连翻:“要是今晚我没留在城里赴东海公的宴会,岂不饱受惊 吓……”   “哎呀……”堂下的马夫子突然惊叫,飞掠而上。   狗官身后,不知何时来了不速之客,他的后面本来并站着三位美人,这时,三位美人都 呆呆地向左右让开。   出现在椅后的人是夏南辉,一把挟住狗官往上提,飞起一脚,沉重的虎皮交椅向堂下飞 砸,砸向冲上来的马夫子。   “哎呀……啊……”狗官挣扎着尖叫。   九名美女燕掠莺飞,登时大乱。   “哈哈哈哈……”   夏南辉仰天狂笑,笑完说:“马夫子,制止你那些打手走狗妄动,不然你们将树倒猢狲 散,没有什么好混啦!任何人妄想抢救狗官,必须负狗官生死的重责。”   “大家退!”接交椅在手的马夫子沉叱,将骚动的人群制压住.放下交椅:“阁下,有 话好说,你是……”   “夏南辉。”他将狗宫按跪在脚前:“冤有头债有主,夏某是来讨公道的,是谁的主 意,把在下列为刺客四处缉拿的?”   “我……本官……”狗官根本没听清他到底在说些什么只本能地叫嚷。   “劈拍!”他凶狠地抽了狗官两耳光。   “哎……”狗官被打得清醒了,骇然惊叫仰面便倒。   “我就找你。”他阴森森地说,一脚踏住狗官的小腹。   “救命……”狗官丧胆地狂叫。   “夏老弟,请不要误会。”马夫子强抑心头的怨毒,低声下气请求:“那是勾魂客卢老 兄的主意。他负责保护三夫人的安全。出了事他羞愤难当,所以横定了心……”   “至少,狗官须负大半责任。”他抢着说。   “不要杀……我,请……请请……”狗官疯了似的狂叫,在他的脚下扭动挣扎,大概腹 部被踏得相当难受,这辈子那曾受过这种惊吓和痛苦?   “噼啪噼啪!”他俯身连抽狗官四记阴阳正反耳光,干净利落,劲道不轻不重,恰好可 拍松大牙,狗官口中立即有血流出口角。   “你少臭美!”他狞笑:“像你这种货色,值得夏某杀你污我之手?”   “好汉饶……饶命……”   “我夏南辉不是好汉,所以不屑系你。”   “夏老弟。既然你不自命为侠义英雄,大可商量,你开出条件,怎样?”马夫子大声 说,心中略宽。   “为了在下的事,你们勒索了府城人士多少金根,伤害了多少人?”   “这些事老弟犯不着管,是吗?”马夫子尽量压抑语气中的怒气。“如果老弟打着行侠 仗义的旗号,马某就用不着饶舌了。夏老弟,我明白你的来意。其一,马某向你道歉。其 二,赔偿老弟的损失。”。   “你明白就好,但夏某的要求,与阁下所想的有些少不同。”   “不同是可以商量的。可否请老弟提出高见?”   “其一,夏某要求狗官公开道歉,公开向绍兴府的人士道歉,而不是你马夫子个人私底 下的道歉。其二,你们勒索八大户的十六件古玩奇珍,与一千八百两黄金,加三分利算给 我。”   “混账!你……”马夫子愤怒地咒骂。   狗官听得一清二楚,大声急叫:“我给,我给。马夫子,答……答应他……”   “马夫子,你是打算反抗狗官的命令了。”他阴笑着说:“你准备摆脱奴才身份,好现 象,想不到你还真有点骨气呢!”   马夫子的手,闪电似的抓住了剑靶,显然激动到了极点,忍无可忍。   “啊……”狗官凌厉地狂叫,在夏南辉的脚下痛苦的扭动。   夏南辉的手中,也出现匕首。   “如果我被你无常一剑的名头唬住,受了侮辱就该远远地逃开以保全性命。”他神色庄 严地说:“我夏南辉敢前来报复,就没将你无常一剑的威胁放在心上。姓马的,有种你就拔 剑冲上来。”   “在目前的情势下,你是胜家。”马夫子的手离开剑靶,脸色突然变得出奇地平静: “古玩奇珍与金银,都放在镜花园。你是等天亮后马某派人送给你呢,抑或是现在就跟在下 出城去搬?两千两黄金有一百多斤,你个人搬得动吗?”   “最笨的傻瓜也不会听你的。”他冷笑:“明天午正,金珠珍玩黄金,必须用一只瓜皮 艇.送至湖中小隐园南岸,过期不候。记住:你们的人必须远离小隐园。”   “好,老夫答应你。”   夏南辉挪开脚,在狗官身上连下七指头,制了七处经穴,手法似乎并不怎么诡奇。   “在下收到之后,三天之内回来替狗官解穴疏经。”他收手揪起狗昏:“狗官你听清 了,你的性命如果比古玩金珠贱,那就保留那些搜刮来的赃物吧!你死后可以放在棺材里陪 葬,带到阴司地狱里享受好了。”   他将狗官向堂下—推,人化狂风掠向后堂口。   这瞬间,他眼角余光瞥见另一堂口珠帘微动,出现一只晶莹的小手。   他本能地心生警兆,急掠的身躯突然向前一仆,然后侧滚。   这刹那间,有高速飞行的细小物体贴背而过。擦衣所发的灼热传抵肌肤,似乎背部并未 受损,体内的护体先天气功陡然波动,似难抗拒那种可怕的磨擦怪劲。   他一滚而起,斜窜入堂口。   好险!他想。   那只晶莹小手一定是女人的,所发射的是可破内家气功霸道暗器。可怕,他已没有时间 求证,大批高手包括马夫子在内,正怒吼如雷飞纵而至,他必须及早退走。   次日午正,小隐园陷入大包围,五六十名高手分乘六艘华丽的游湖船,在瓜皮小艇靠岸 的后片刻,六艘船分六方飞快地驶到登上侯山湖岸,彻底搜索整座小洲。   侯山小隐园没有夏南辉的踪迹。瓜皮小艇上,也没载有古玩珍宝和黄金。   小隐园的山墙近园门处,贴了一张白纸,上面写着:“留下狗官巡游天下所搜刮的珍宝 与金银,以为失约者戒。知名不具。”   未碑初,九指城隍养伤的农舍。   昨晚大闹镜花园之后,夏南辉便在撤出时与红花煞天灵婆分手,约定未牌正在此地会 合,他自己入城大闹丽寄园。他是午牌初先到小隐园的,早知马夫子不会践约,更知道狗官 不愿交出珍宝黄金,留了字悄然撤走,远在两里外一艘游艇上藏身,远眺一众走狗狂搜侯 山,不等走狗们搜毕,便离开返回农舍。   身在危境的江湖人,决不在原地逗留过久,他与红花煞约定在原地会面,犯了江湖大 忌。走狗们早知道九指城隍的藏匿处所,决不可能就此不再过问的。   午牌正末之间,四面八方就有人悄然潜伏。   九指城隍六个人的伤势好不了的,右手右脚的大筋被弄断,那能好?屋中有六位地棍照 料,还有两位郎中驻留医治六位伤者。   未牌初,六位地棍正在堂屋中,与两位郎中商量治伤的事,后堂突然踱出三个穿青罩袍 的中年人。   “咦!你们是……”一名地棍大惊急问。   “不要问咱们的来历。”为首的虬须中年人说:“告诉我,夏南辉预定何时返回?”   “这……回前辈的话。”地棍镇定下来了:“小的们委实不知他的活动情形。他是昨晚 天黑之后走的,没交代是否回来,也没留下任何物品,更没说过要回来。”   “唔,这小子机警精明,不会在你们前露口风。”   “小的……”   “别说了。”中年人摇手示意:“你们照常活动,照常办你们的事,只当咱们没在此 地。不管夏南辉来不来,你们都不必介意,十万不要外出,不然……你们该明白利害。”   三个中年人在门口向外眺望片刻,然后入内去了,六个地棍与两名郎中,心中暗暗叫苦 不迭。   通向府城的小径出现了人影,是红花煞与天灵婆,两人有说有笑赶路,距农舍还有里 余,小径通过一座枫林,人林之后暑气全消。   林右草本丛中传出一声怪叫,崤山六怪中的两男一女三怪,神情极为狞恶地扑出,有如 三头发疯的牛。后面,勾魂客卢世昌带了五名打手跟出,一面大叫:“请三位不要冲动,要 活的!”   人多势众,来势汹汹,红花煞一声娇笑。向林左飞掠而走,天灵婆更快,一跃三丈,去 势如电射星飞。   崤山六怪果然有过人之能。挟鸭舌枪的大怪御尾狂追,穿林拨枝奇快绝伦,三五起落便 到了红花煞身后不足一丈了。   “你死吧!”大怪身形突然加快,狞恶地一枪扎出,单手运枪可远及丈外,这一枪眼看 要贯穿红花煞的背胸。   侧方—株大树后,突然幻现一个人影,铮一声清鸣,一根短兵刃上挑,奇准地将鸭舌枪 排得向上扬,不但失去准头,枪尖间不容发地离开红花煞的背心,而且上震的劲道相当凶 猛,枪尖向天,大怪的冲势却无法及时止住,仍向前急冲。   崩起鸭舌枪的短兵刃是一枝尺八箫,用的虽是巧劲四两拨千斤,但其中仍然具有无穷潜 劲,但见箫影再闪,卟一声敲破了大怪的前额。   “砰!”大怪摔出丈外,扑地仍向前滑出八尺、压倒了不少0小草。   另两怪正飞掠而来,来晚了。   尺八箫的主人,是位美得出奇的穿绿衣裙女郎,裙袂飘飘有如御风而行,跟在红花煞后 面娇呼:“安大姐,天灵婆,不要逃啦!我毙了大怪,还有两怪不成气候,何不收拾他们永 除后患。”   红花煞在急速窜走中大旋身,居然灵巧地停住了。   “张小妹吗?好!坯葬了他们。”红花煞欣然叫,一声龙吟,撤下佩剑,今天她不但佩 了剑,且佩了百家囊,与昨天的村姑装扮完全不同。   男女两怪到了,天灵婆也回身奔近。   大怪脑袋被敲破,这两怪眼都红了,那有好修养先打交道问名道姓?女怪疯狂地扑上, 左手铁镜盾右手握匕,盾前推匕吐出,猛攻张小妹,声势极雄。   “来得好!”张小妹娇笑着叫。绿影一闪,盾匕走空,箫却神乎其神地向侧方反点,就 在双方相错而过的刹那间,箫无情地贯入女怪的左肋下。   绿影似流光,远出两丈外去了。   “嗯……”女怪惊叫,踉跄煞住脚步,左肋鲜血泉涌,刹那间便染红了衣裙,盾首先脱 手坠地。   同一期间,天灵婆的山藤杖发似奔雷,一记庄家打狗俗招敲向男怪的中盘腰跨。   男怪的护子钩毫不客气地硬接山藤杖,反应奇快绝伦。可是,侧方的红花煞却乘机下毒 手,不挥剑冲上配合天灵婆攻击,却左手一扬,既不出声示警,也不知会天灵婆,一枚红花 钗乘虚而入,快得令人无法看清钗影。出其不意贯入男怪的右肋。   “啪!”护手钩与山藤杖接触,杖应钓中断,钩顺势一挥,血光崩现。   “哎呀……”天灵婆厉叫着飞退丈外,右肩外侧被钩掉一条肌肉,男怪止步,突然发出 一声痛苦的呻吟,丢掉钩双手抱住右肋幌了两幌,蜷曲着栽倒。   男女两怪倒地,其间相差极为短暂。   “谢谢你,张小妹。”红花煞欣然上前招呼:“后面还有六个强敌,再帮我一 次。”。”   “没有人追来了,那六个人早已知难而退啦!”张小妹将箫插人腰悬的萧囊、:“你和 天灵婆怎么出现在绍兴?早些日子,不是听说你在九华附近游荡吗?”   “为了追踪鄢狗官,所以跟来浙江,想发一笔财。”   右侧方四五大外的大树后面,踱出书生打扮的夏南辉。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夏南辉轻摇褶扇接近。“安姑娘,你已经死了一次了。崤山 六怪曾经发了财,但现在他们已经无法好好享受了……”   “这人说话又无礼又刻薄。”张小妹突然抢着说,声到人动,但见绿影如虚似幻,突然 贴身玉手疾伸,五指半伸半屈,到了夏南辉的胸前。   “兰花巧手!”夏南辉也掏出了真才实学,虚影一幌便脱出五指的笼罩威力圈,闪在丈 外的一株大树后。   “是个识货的行家。”红花煞笑吟吟地说:“张小妹,打不得。”   张小妹收了追击的冲势,明亮的媚目中有惊讶的表情。   “能逃过本姑娘贴身猝然一击的人,很了不起。”张小妹转向红花煞:“他是谁?你的 朋友?”   “目前是朋友,以后,就难说了。”红花煞说:“我替你们引见,他姓夏,夏南辉。夏 兄,这位是我的好朋友张秋月,一位游戏风尘的怪姑娘。”   “呵呵!幸会幸会。”夏南辉收了褶扇上前抱拳含笑行礼:“张姑娘确是怪,见面礼是 兰花巧手隔空取穴。呵呵!姑娘是不是把天下的男人都看成死仇大敌?”   “你说呢?”张秋月美丽的面庞绽起动人的微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 无;把每个陌生人看成仇敌,活得要长久些,这就是江湖人的处世金科玉律。夏兄,你是不 是要我对你有几分温情?”   说得又大胆又坦率,笑得又美又动人,夏南辉不由心中一动,这才真正留心打量这位可 爱的姑娘。看外表,张秋月比红花煞年轻三四岁,脸上没加脂粉,天然国色,因此反而显得 年轻天真,那双秋水明眸中,就没有红花煞那种令人心悸的煞气和阴森内涵。   “我不需要温情。”他笑笑说:“需要强而有力的帮手来对付无常一剑身侧所隐藏的不 测人物。崤山六怪昨天在我肩背留下一道小创口,昨晚一枚怪钗几乎要了我的命。诸位。这 里处处凶险,我带你们找安全地方藏身。”   那时的镜湖好大好大,汇聚三十六条小河的水。南湖还未被圈为田,东湖也不是小池塘 般的湖,而是广三百余里,东西直抵曹娥江的大湖,到处都有渔村港湾,藏身极为容易。从 陈音山北麓的大道,直抵二十七里外的兰亭胜境,更是有山有水有林有竹,风景如画美不胜 收,形容“山阴道上”这句话言,就是指这条路上的风景线,任何角落都可以藏匿,任何地 方都可以获得方便的舒适食住。   因此,无常一剑即使想积极搜寻夏南辉的下落,也力不从心。在这里,狗官一群人算是 异乡客,人地生疏,无能为力。再加上地棍们因九指城隍的不幸遭遇而激起公愤,不但拒绝 合作,更明暗中群起怀葛,走狗们没有耳目可用,除了寄望夏南辉自投罗网之外,毫无穷搜 城内外的力量。   无常一剑并不焦急,沉着应变,料定夏南辉既然为了珍宝金银而来,不达目的便不会远 走高飞,只须安排下天罗地网,静静等候便成。   夏南辉藏身的地方,前一段时期在镜湖北岸。现在,他选择山阴道上,距兰亭刚好是一 半路程,不远也不近,走狗们没有足够的人手至城外十余里搜寻。   这里是小山顶上一座没有住持的小古刹,前一进是殿堂供着一尊像是大肚阿弥陀佛。两 庑供了几尊罗汉,后一进原是僧房静室,门窗零落聊可躲避风雨。山下里余便是大道,从树 隙中可遥望路前后各三里左右,有可疑人物往来,在山上看的一清二楚,可说相当安全。夏 南辉选择古刹藏身,虽然在江湖朋友的心目中是犯忌的事,可他却持相反的意见,认为这里 面安全。山后是村落,但生人入村,古利可以清晰地听到犬的骚动吠叫声,可早作打算。   他藏有可口的食物,准备在这里等一两天,让安网张罗的人等的七窍生烟乱了章法,再 出现给予走狗们致命的打击。   ------------------------------------   天马 扫描,bbmm OCR, 旧雨楼 独家连载 旧雨楼·云中岳《草泽潜龙》第五章 煞女艳狐——“所向无敌、神圣一诺” 云中岳《草泽潜龙》第五章 煞女艳狐 所向无敌、神圣一诺   古刹外的山坡草木葱笼,如茵绿草旁有大树遮荫。四个人写意地斜躺在树下的绿草斜坡 上,可看到山下大道上往来的行人,不时可看到四五乘轿子,那是从兰亭玩够了赶回府城的 阔游客。   “你打算在这里躲多久?”他右面倚靠在树杆上小憩的张秋月问:“你认为他们不会搜 到此地来?”   “我留下足够的线索在镜湖,他们没有更多的人手搜其他的地方。马夫子是很聪明的, 他知道能独当一面对付我的人没有几个,分开搜毫无机会。”他先回答姑娘第二个疑问: “不能躲太久,必须保持飘忽不定,出没无常、这是保命的金科玉律。一旦你让别人摸清的 活动规律,也就是你该正式向人间告别的时候了。”   “你制了狗官什么经穴,用什么手法?阴毒吗?”   “不阴毒,但很令人头疼。”他笑笑:“胸腹共有七条经脉经过,我制了他任、胃、 心、肾四经十六穴,三天之后,每个时辰发作一次,发作对头痛心痛肚痛,屎尿不禁。那滋 味真令人受不了,死不了,拖上三五天,狗官那一身肥肉最少消掉一半,他用不着吃药成肥 了。”   “这……马夫子功臻化境,内外交修,他……”   “他解不了我制的经穴,连点穴术始祖武当门下弟子,也解不了我的巧妙手法。”   “哦!你宰了狗官,算是为世除害……”   “张姑娘,你可不要误会了。”他正色说:“我为何要宰了狗官为世除害?你以为我是 什么人?侠义英雄还是主管世间善恶的天神?别开玩笑!杀官等于造反,你明白吗?狗官替 严家父子敛财;严家父子替皇帝敛财;天下都是皇帝的,皇帝高兴怎么办就怎么办。我才懒 得去管这些狗屁事,我只要我活得安逸过得快乐。狗官他能敛聚,我当然能勒索他……不, 要他赔偿侮辱我的损失,哼,他要是不留下在浙江各地所搜刮得来的财宝,我决不让他快快 乐乐离开浙江。早晚要病死他这贼王八。”   “你要替浙江的人主持公道?”   “不!我是为自己而活,不是为浙江人的公道而活,这样活得要愉快些,为别人而活太 苦了。张姑娘,你要不断的提这些不愉快的事吗?你是不是侠义道门人?”   “我什么都不是,和你一样,一个为自已而活的人。”张秋月注视着他欣然说:“你找 到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你是否有相逢恨晚的感觉?嗯?”   两人人坐得很近,可相互嗅到对方的气息,可清晰地看到对方每一神情的变化。   他觉得心底涌起一种奇妙的,难以言宣的怪感觉,不由自主地用心凝视着这个见解与众 不同的美丽女郎。   张秋月热烈的目光也凝注着他,脸上绽开欢欣的笑容。那是一种让人看了叫人心里暖暖 的,由心底发出深深的喜悦笑容,具有让异性怦然心动的笑容。没有羞怯,没有矜持,只是 坦率的喜悦,和单纯的喜爱,不带情欲的内涵,纯纯地、坦荡地、率真地……多可爱的天真 无邪小姑娘!   可是,他却机伶伶打一冷战。   从那双无邪的秋水明眸中,他看到了旁人无法看到的一些怪异神情,一种从对方内心深 处流露出来的诡秘神采。   张秋月不知道他内心的变化。微笑着向他伸出晶莹的、温润可爱的小手,不管他是否愿 意,忘形地握了他粗糙而巨大的虎掌,紧紧一握,传达心中的意念。   在莽莽江湖,要找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谈何容易?尤其是异性的朋友。   他笑了,笑得邪邪地。   “呵呵!岂只是相逢恨晚?”他拖过那只可爱的小手放在一双大手内轻抚:“而是我在 我,找了一生一世。哦!可爱的姑娘。”   一旁的红花煞看着他,格格娇笑,笑完说:“好哇!夏兄,你是说,我并不可爱?”   “你眼中的煞气太重,会令男人害怕。”他毫无心机地说:“男人都不喜欢太过精明强 悍的女人。免得找罪受。”   夏南辉毫无机心地说。“我忠告你,安姑娘,你这红花煞这辈子如果不恢复女性的柔 婉,你将与美满的婚姻绝缘,你只能用刀剑逼着一个男人服从你。”   “哼!别拿肉麻当有趣了。”天灵婆没好气地说,老怪眼凶光暴射:“你们男人就没有 一个好东西,女人柔婉,才可以踩在脚底下,对不对?”   “老太婆,我不和你抬杆。”他放了张秋月的手:“这种事的看法见仁见智,各人的看 法都不同,抬起杠来投完没了,无趣之至,反正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红花煞的笑容消失了,低下头沉思,脸上神情不断在变,最后闭上媚目深深呼吸。   张秋月没留意红花煞的举动,挨近夏南辉并肩斜躺在草地上,两人喁喁倾谈。   天灵婆自觉无趣,也闭上眼养神。   闭目假寐的红花煞呼吸深长,似乎对外界的变化毫不在意,其实她正集中心神,运用锐 敏的听觉,留心夏南辉与张秋月交谈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夏兄,好像你有充份的信心,认为可以对付得了无常一剑。”张秋月的语音低低柔柔 地,但所提的问题却不柔:“你当真对付得了他?”   “人往高走,水往低流;我没有怕他的理由,因为我是理直气壮的一方。”夏南辉以手 当枕躺得十分舒适:“如果我怕他,没有对付他的信心,又何必甘冒被他宰割的凶险?他目 前唯一可恃的是人多,如此而已。”   “奇怪,我在江湖闯荡了五六年,怎么从来没听人提起过你夏南辉这号人物?你仙乡何 处,艺出何人门下呀?”   “天下大得很呢!张姑娘,我也在江湖上闯荡了好几年,似乎也没听说过你张秋月这位 武林女高手,反而对红花煞安姑娘略有所知,她名列六煞之一,名头事实上与无常一剑相 等,至少也很差无几。而你,箫招神乎其神,诡异辛辣又狠又准,事实上论真才实事,你比 安姑娘要高明,为何她的名头……”   “我从不计较虚名浮誉。”张秋月打断了他的话:“夏兄,你很机警,巧妙地回避我的 问题……”   “呵呵!张姑娘,不是回避是拒绝答复。”他大笑:“我也是一个不计较浮名虚誉的 人,家世师门用不着抬出来招摇。相信姑娘同样不愿意回答这种问题,能多保留一分秘密, 你就可以在与人勾心斗角时,少一分失算的机会。”   “这个……”   “你肯毫无虚假地将家世师门告诉我吗?即使你肯,我也不见得肯相信,所以彼此心照 不宣。恕我冒昧,请问姑娘青春几何?”   “哟!你问这干吗呀?”张秋月半羞半嗔,妩媚地白了他一眼,那神情好动人。   “当然存了坏心眼啦!”他心中怦然,但神情显得洒脱不羁:“如果年岁相吉,而你又 名花无主。我好预作准备哪!我本有心邀明月……”   “轻狂!”张秋月笑嗔,倒转身面对着他:“再往下说,就要愈说下流了,是吗?”   “你可以放一千万个心,我这人不敢说不好色。但可以保证风流而不下流。”他半真半 假地笑笑:“俗语说。有女怀春,吉士诱之;这是说,窈窕淑女如果不给对方有诱的机会, 就不会有风流公案发生。又说:暗室亏心。而现在,光天化日之下,一旁又有安姑娘,和仇 恨世间男人的天灵婆,我夏南辉即使色胆包天,也不会说出下流的话来讨人耻笑。”   “你呀……”   “我是很君子的。”他挺身坐起看着日色:“按天色估计劲敌的行动,无常一剑的眼 线,很可能逛到这一带了,诸位有兴趣去逗他们玩玩吗?”   “你是说……”张秋月也坐起。颇感意外:“你不是说他们不会搜到此地来吗?”   “是不会搜来,但不能禁止他们经过。”他说。“我们下去在路上等,打发他们滚蛋, 那么,至少在明天十二个时辰之内,不会再有人来打扰咱们养精蓄锐。”   “打草惊蛇,我不去。”张秋月又躺下了。   “那我一个人去,你们好好歇息。”他挺身站起。   “我跟你去。”红花煞一跃而起。   “走啊!”他欣然说,举步便走。   “安大姐去,我怎能不去?”张秋月也挺身而起:“这鬼破寺庙冷冷清清,留在这里不 如四处走走。天灵婆,你不去?”   “老身当然去。”天灵婆阴沉沉地说。   当他们觅路下山时,由于草木葱笼,已无法看到山下的景物更看不到下面所发生的变 化。   前面是下山小径与大道会合的三岔路口,两旁生长着茂密的竹林。远远地,便看到小径 距大道十余步处,并躺着两个村夫打扮的人。“   领先而行的夏南辉脚下一慢,心中疑云大起。   “且慢!那两个人十分可疑。”他警觉地说:“如果是死人怎会死在一起的?”   张秋月急抢而出,不理会他的警告。他不便拉扯,只好随即跟上。   两村夫是仆伏在路中的,张秋月俯身将一个村夫扳转,看到被压在身下的一把匕首。   “是阴豹万斌!”红花煞脱口惊呼:“他怎么被……”   “被人折断了脖子。”夏南辉摇头。“他是鄢狗官的保镖,伪装为村夫在这附近潜伏, 奇怪!走狗们怎知道我们在这附近藏身?可能吗?我们的行动秘密神速……咦!”竹林里籁 籁而动,从左右侧竹林深处,出来三个阴沉沉的人,年约花甲左右,穿了青袍佩了剑。   “东海三君!”天灵婆讶然惊呼,悚然向后退。   东海三君,大君冯君亮,二君陈君豪,三君许君山,是东海门的开山三祖师,山门设在 洛伽山,目下已传了三代门人子弟,在江湖极具声威,武林地位不逊于中原五大门派,每个 门人皆剑术惊人,骄傲自负目无余子。   “这一位是夏南辉吧?”冯君亮指指夏南辉:“你最好是承认。”   “对,正是区区在下。”夏南辉坦然地说,他当然认识东海三君,近邻嘛!怎会陌生: “前辈定然是大君冯前辈了,幸会幸会,是前辈杀了这两个走狗的?”   “不错。”冯君亮点头:“无常一剑出了三千两银子赏格,要活捉你。老夫发现他们暗 中派人赶来这一带活动,料定他们已发现你的行踪、因此跟踪这两个小辈,要向他们讨消 息,岂知他们不识抬举,坚决不招,但最后仍然招了,招出你躲在上面的慈光古刹。老夫来 本打算上去的,没想到你却自己下来了。”   “谢谢前辈相助盛情。奇怪!他们怎么可能知道晚辈在上面古刹藏身的?晚辈来此不过 一个多时辰……”   “先不要谢老夫,老夫也不是来帮助你的。”   “前辈的意思……”   “老夫要那三千两银子。”   夏南辉气往上冲,也不胜感慨,堂堂一代宗师,居然为了三千两银子重赏,不惜杀人取 供,武林道义何存?   “你已经忘了你是东海们的宗师,东海门的气数有限得很。”他忿然挖苦这位一门之 主:“为了三千两银子,你甚至会拿起锄头去按你家的祖坟,可耻!”_   “小畜生该死!”冯君亮厉吼,冲进两步一掌拍出,挟忿出手真力迸发,无所惮忌地走 中宫强攻,用的是劈空掌力。   同瞬间,二君拔剑攻击张秋月,三君猛扑红花煞,同时剑下绝情,蓦地剑气漫天,风吼 雷鸣。   夏南辉知道大君内力浑雄,不愿硬接,闪身避过一掌,反从左侧切入,右掌发似奔雷, 反劈大君的右胁,一沾即走,第二掌接着抢制机先进攻。   两人在片刻间各攻了十招以上,以快打快各展所学抢攻,变招奇快绝伦,双方的招式皆 无法用老,三照面五盘旋,逐渐贴身拉近,即将行致命的雷霆一击。   “卟!”两人的右肘终于按实,如山力道迸发,两人同向右后方急退。   这瞬间,夏南辉的左掌从右肘下排出,四个指头拂在大君的右胁下。他退了三步,稳住 了身形。   大君却退了六步,脸色突然变得苍白,踉跄止住退势,左手掩住右胁,鹰目中厉光乍 敛,抖索着的右手,抓住了佩剑的剑靶。   夏南辉的目光,落向右侧方竹林前的张秋月身上,脸色一变。右手一抄,拨出藏在衣内 的尺二短匕首。   二君的剑势有如狂龙闹海,把来不及拔箫的张秋月逼得手忙脚乱,只能仗快速的身法闪 避,不时冒险用兰花巧手吸引剑招,以解除身躯中剑的威胁,被逼至竹林前,再退三步便被 竹林挡住了退路,已到了生死关头。   他飞掠而进,向二君冲去。   大君抓住了好机,大喝一声,斜撞而出长剑疾挥。   他无法快速穿越,剑闪电似的到了他胸腹交界处。   “铮!”他匕立胸前,身形倏止,硬接长剑的沉重一击,匕首准确地与剑接触,火星飞 溅。   匕轻剑重,剑攻匕守,结果将有两种可能:一是匕折人伤,一是匕安全人被震退。   两种结果都不曾发生,剑反而被反展而退。   他斜身切入,左拿疾挥,劈啪两声暴响,抽了大君两记正反阴阳耳光。   “砰!”大君仰面摔倒,被打得晕头转向,口中血溢,眼前发黑不见景物。   二君将张秋月逼入竹林死角,一剑刺中张秋月的右大腿外侧,裙破裤裂肌伤,第二剑跟 着指向右胁,锋尖及体。   “我完了……”张秋月绝望地叫,已无法躲闪。   夏南辉一闪即至,匕首一伸,叮一声匕将长剑推向一侧,左手则扣住了二君的脖子,五 指如钩,似要扣入颈骨,要扣裂咽喉。   “丢剑!一不然你将是一具死尸。”他沉声说。   张秋月失足挫倒,惊得粉面泛青。   二君大骇,松手丢剑。   另一面,三君一支剑威风八面,把红花煞和天灵婆两个人逼得八方奔窜,毫无还手之 力。   夏南辉将二君向不远处踉跄走来的大君方面一推,匕首指着对方冷笑一声说:“你三个 武林败类,赶快给我滚得远远的,这辈子,你们最好别让我再碰上你们,滚!”   “偷袭不算英雄、咱们公平相决。”二君厉叫。   “你给张姑娘多少公平机会?你不算偷袭?无耻!你这老狗!”   “老二,咱们走。”大君抹掉口角的血迹嘎声叫。   二君扭头一看,看到了大君的狼狈像,只感到心向下沉。知道大事去矣!发出一声短啸 知会三君,扶了太君急步狼狈而遁。   夏南辉扶起了张秋月,关切地急问:“张姑娘,何处受伤?你……”   “右腿外侧。”张秋月脚下一软要往下挫:“这……这老狗偌大年纪,位高辈尊,怎么 不讲武林规矩,出其不意拔剑行凶?老狗该死!”   “为了三千两银子,武林规矩又算得了什么?到竹林里去,我先替你裹伤,你在流 血……”   不管姑娘肯不肯,将姑娘抱入林中,撕自己的儒衫下摆做伤巾,包扎那裂了一条三寸长 创口的玉腿。   回到慈光古刹,四人立即撤走。夏南辉带走了小包裹和食物,向南走另觅地方藏匿。张 秋月行走不便,不能赶路,情势极为不利;受伤的野兽,不易逃脱猎犬的追踪。   天快黑了。他仍在山林田陌间走动。   “夏兄,你还打算停下来了吗?”在他强劲有力臂膀扶着的张秋月愁眉苦脸发问:“创 口发胀,我有点支持不住了,走了许多路,他们无法追踪的,找地方……”   “还不是时候,张姑娘。”他温言安慰:“忍着点,创口已上了最好的金创药,保证不 至于恶化。只要你认为支持得住,就一定能支持。他们的追踪术高明得不可思议,必须天黑 后才能摆脱他们。他们怎么可能查出我们藏身在慈光古刹,至今我仍然百思莫解。这是一场 智慧与耐力的严格考验,我们决不能输,知道吗?他们就希望我们能有人支持不住停下 来。”   “他们预先在各地布了眼线。所以知道我们藏身的地方。”红花煞在后面接口:“用手 式信号传讯,快得很。”   “那是不可能的。”他坚决地说。“除非他们有上万人手,东海三君跟踪阴豹厉斌两个 人,是从府城开始跟来的,这表示阴豹直接从府城赶来,谁指派他们来的?指派的人从何处 获得我们的行踪消息?奇怪!”   “你到底今晚打算在何处住宿?”张秋月似要生气了,截断了他的猜测。   “随遇而安,姑娘。”他毫不重视住的问题:“目前我们有惊无险,仍须小心。无常一 剑以为他已解了我对狗官所下的禁制,并不相信狗官会有危险,所以能冷静地从容布网张罗 对付我。等狗官的经脉开始有变,疼痛发作,无常一剑就会被狗官逼得走投无路,他就会疯 狂地派出所有的人来找我,情势相反,我冷静他疯狂,他输定啦!他出重赏引诱一些贪心鬼 对付我,表示他并没有必胜我的信心。目前我唯一关心的是你们的安全。”   “夏兄,你不在意我们分你的赃?”红花煞接口问:“你真担心我们的安全?”   “分金同利,独食不肥,安姑娘。”他拍拍胸膛:“千金散尽还复来;我要那么多金珠 做什么?我夏南辉是江湖人,不是守财奴,你明白吗?天黑了,前面有犬吠声,歇宿地地方 到了。”   农舍主人姓朱,一家人口住了一栋三进大茅屋。把他们四男女安顿在二进院的两座简陋 厢房内。   主人杀鸡捉池塘里的鱼,拔园里的菜蔬,热诚地替他们准备晚餐。   食间,他向三女宣布:“身在险境,安全第一。我晚上必须在附近警戒防险,你们可以 安心歇息。如果我不回来就寝,你们不要大惊小怪。张姑娘换药的事,安姑娘多费些心。”   他表现得很细心,张秋月仅默默地瞥了他一眼。红花煞却目不转瞬地隔桌注视着他。煞 气慑人的明眸中,眼神显然没有以往凌厉慑人了。   二更初,他失了踪。   距小村三四里,田角的小径旁长了一株大树。在任何地方,都可以看到这种路旁的树, 不足为奇,奇在这种黑夜远离村落,白天也很少人迹的地方,树下居然坐了一个人。   三个脚下甚快的人,出现在小径的另一端,袍袂飘飘,正默默地急急而来。   “前面树下有一个人。”走在前面的黑影向同伴招呼,脚下一慢。   “对,是人。”   三个青袍人到了,面面相对,黑夜中不易看清像貌,但可以看到他们的花白及胸长须相 当茂盛,三双眼睛似乎像野兽般反映着星光。   “你知道老夫要找什么人?”为首的人问。   “夏南辉。没错吧?”   “是你?”   “不错,你们来得好快,追踪之准确,令人大叹观止,佩服佩服。”   “是你就好。”为首的人点头:“老夫并非追踪能手,更缺少黑夜追踪的特技,而是有 人指示,说在这条路可能追得上你。”   “哦!原来你们不是无常一剑的党羽,而是与东海三君同类的贪心鬼。那指示你们的 人,才是无常一剑的眼线,这家伙的确高人一等。”   “你知道老夫三人是谁?”   “恕在下孤陋寡闻。”   “天目三老,老夫……”   “哦!前辈定然是天龙八剑卓龙骧,失敬失敬。怪事,前辈一代奇侠。三老誉满江湖, 竟然替无常一剑作帮凶,委实令在下百思莫解。”   “老夫与无常一剑从未谋面,昨天从杭州来,要往普陀与南海一僧曾安大师盘桓,今午 才听说此地有人胁迫朝庭钦差勒索重金,因此留下来侦查此事。”   “哦!前辈可曾查出事情发生的经过始末吗?”   “查过了,这件事与姓鄢的总理无关,只是江湖败类无常一剑作威作福而闯下的祸,因 此希望找到你……”   “因此有人替诸位带路,结果找到此地来了。”   “是的,江湖朋友皆知道咱们天目三老是嫉恶如仇的人,不但带路指引,而且知道你的 一切动静。”   “但前辈似乎不知道在下等在此地。请问前辈,找到夏某之后,有何指教?”   “老夫禁止你敲诈勒索朝庭命官,带你往南海暂时囚禁一段时日,免得你日后闯出更难 以收拾的滔天大祸。”   “哦!无常一剑真了不起,他善于利用你们这种所谓白道高人名宿。”夏南辉由衷地 说:“假以时日,他筹措了大笔财富,必定财势两足,一定可以创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局面 来。卓前辈,在下反对你一厢情愿的想法。”   “年青人,你是说……”   “我说,你们赶快动身赴南海之约,不必管这里所发生的狗屁事。你们已经上了年纪, 老不以筋骨为能,犯不着管你们能力所不及的闲事。”   “什么?你……”   “稍安毋躁,卓前辈。”他郑重地说:“如果你自命是白道英雄豪杰,就该去管贪官与 黑道巨擘公然敲诈索贿的事。管我这个因受侮辱迫害而挺身报复的小浪人,不但本末倒置, 而且有助恶之嫌,忠言逆耳,但愿前辈听得入耳。”   “官吏贪黩,那是有关朝廷法纪的事,任何人也不能违法私自干涉,你怎么不明大义胡 说八道?你,身边跟着以嗜杀见称的红花煞安妖女、和以淫荡为武林所不齿的黑妖狐尚春 萱,还有以孤僻愤世神憎鬼厌的天灵婆……”   “且慢!前辈认识黑妖狐尚春萱?”他急问。   “有认识她,你身边的三个女人中就有她。”   “哦!难怪,我从她矜持与开朗无邪的外表中。曾经看出某些地方不对;更从她坦荡天 真的秋水明眸中,看到某些隐藏着的不吉神采。”他自言自语:“原来她在骗我,我几乎把 荡妇看成了无邪的美女郎。不过不要紧,她并不防碍我的事。”   他曾一度怀疑张秋月的身份。如果张秋月是荡妇黑妖狐,他反而放了心,只要不是无常 一剑的爪牙,就不会妨碍他的事。黑妖狐是江湖上猎取英俊健壮男人的妖女,从不接受财势 人士的驱策,无常一剑的尊容和年岁,休想博得妖女的青睐,更不可能令妖女俯首听命。   “你在说什么?”天龙八剑卓龙骧问,真没听清他自言自语到底说了些什么。   “我说。”他大声说。“嗜杀的,加上淫荡的和孤僻愤世的三个人,现在,又加入一个 敲诈勒索的浪人,组成了足以翻天覆敌地的小集团,你们这种假侠义之名,行违心之事的所 谓白道高手名宿,今后的处境将十分艰难。现在,在下要走了,你如果胆敢知法犯法妄想囚 禁我,你将永远后悔今晚的愚蠢举动。我警告你,我夏南辉并没在官府落案,鄢狗官管他的 盐监,管不了地方治安,他也没向绍兴府报案。所以,即使你是绍兴府的捕役。也不配管夏 某的事。你如果胆敢恃强武断是非,你与强梁并没有什么不同,在下有权以牙还牙。世间少 了你这种人,天下虽不至于就此太平,至少不会比现在更坏。”   这番话重得象座山,泥菩萨也受不了山的重压。   天目三老如果真的是明理的人,就不会强出头管这种不该管的事。不客气地说,天下间 所谓侠义英雄,百分之九十是以武犯禁的货色,目无王法武断是非的匹夫,刀剑拳头就是他 们的法理依据。在官府的心中目中,这些人本来就是无法无天的不肖之徒,比真正的歹徒恶 棍还要令人讨厌。   天龙八剑气得几乎要断气,受不了就怒火焚心,愤怒中本能地一耳光抽出。   “啪!”掌被夏南辉抓住了。   双掌互相扣实,同时沉马步发劲。   “咦!”另两老讶然轻呼,两面一分,难以相信眼前的事实,怎么两人的功力似乎势均 力敌,可能吗?   双掌互握较劲,有两种主要的结果:一、功力差的一方掌骨被握碎;二、功力差的一方 被拖过压下就擒。   天龙八剑以剑术享誉武林,但内家气功也十分精纯,四十载辛勤苦修岂同小可?发劲的 技巧和经验也高人一等。   可是夏南辉已决定执行自己的警告。   一声冷哼,他手上真力迸发,心意神集中于一点,意志力催动无穷大的神奇真力。五指 一紧,劲向下沉。   天龙八剑感到手掌所发的动道,突然如泥牛入海般消失溶化,而对方的手,却成了火红 灼热的强力巨钳,浑雄无匹的奇劲循臂而上,直撼心脉,剧痛突然光临,体内的先天真气以 很快的速度消散。   “拍!”天龙八剑的左手,搭上了夏南辉的右掌背,双手对单手。   另两老大吃一惊,显然看出不妙。   两只手仍然挽不回劣势,天龙八剑上体被拉得向前倾,浑身因用劲而颤动,双脚渐渐沉 入坚硬的地面。   一声龙吟,夏南辉左手拨出匕首,因为另两老的手,早一刹那握住剑靶要将剑拨出。   “要动剑,在下奉陪。”他阴森森地说:“但得等天龙八剑掌碎臂断之后,在下再陪你 们两老用兵刃拼死,谁胆敢插手,在下必定先送天龙八剑去见阎王。”   两老僵住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天龙八剑重心前移,使被拖倒了。   卟一声响,夏南辉起右脚,踢中天龙八剑的胸口,立即松手。   “砰!”天龙八剑倒摔出丈外,发出痛苦的呻吟,挣扎难起。   “谁强谁有理。”夏南辉匕交右手,拉开马步语音冷酷无比:“你两老可以并肩上,今 晚夏某替你们天目三老除名。你们死也死得不清不白,江湖朋友一定会把你们看成狗官的爪 牙,无常一剑的走狗。”   龙吟震耳,双剑出鞘。   “两位贤弟,退!”天龙八剑挣扎而起嘎声急叫:“道消魔长,江湖大劫当兴,你我无 能为力,咱们走!”   夏南辉目送天目三老的背影消失,这才收匕退走。   天目三老的功力,并不比崤山六怪深厚多少。他在崤山六怪全力一击之下,仅受了些少 皮肉之伤。所以他敢以匕首向剑术名家天目三老叫阵。   回到茅舍,已经是三更天。   点起菜油灯,他坐在床前沉思。邻房住着三女,听不到任何声息。   “奇怪!”他剑眉深锁自言自语:“他们怎么可能跟踪找来的?没有在后面跟踪的人 呀?除非有人故意沿途留下线索,不然说不通猜不透哪!会是谁?天灵婆?”   他听到了些什么声息,眼神一变。   片刻,叩门声二响。   “你回来啦?”门外传来张秋月的动听语音。   他起身开了房门,心中一宽,警戒的神色立即消退。   “还没睡?”他闪在一旁:“伤口痛不痛?”。   “谢谢你,还好。”张秋月入室,在唯一的木凳坐下,笑意十分动人:“你去侦查动 静?”   “是的。我有些话要问你。”他在床上坐下:“你能不能据实回答?”   “你……你客气,我当然会据实回答你,问啦!”   “你到底是推?真姓张?”   “哦!原来……”   “请回答我的话。”   “我姓尚。你满意了吗?尚与张差不多嘛!”张秋月笑了,笑容一变,不再有矜持,不 再有坦率的喜悦,而是另一种充满魅力的媚笑,一种迷人的情欲升华笑容。   “黑妖狐?”他并不感到意外。   “你知道了?”   “知道。”   “谁告诉你的?红花煞?”   “你知道不是她。哦!听说你对钱财毫不在意,挥金如土,怎么会前来打狗官的主 意……”   “我是为你而来的,笨虫!”黑妖狐走向他,笑得更媚更甜,放肆地和他并肩坐在床 口:“我黑妖狐声誉不佳,但我可以告诉你,我决不像外传那么不堪。当然,我不会嫁给 你,我是个不受拘束的反叛女人。”   “我也不会娶你。”他率直地说:“我还没厌倦江湖生涯。”   “那么,你不反对我和你并肩闯荡罗?”黑妖狐笑迷迷地倚在他肩上,耳鬓厮磨吐气如 兰,高耸的酥胸紧抵着他的手臂,那柔软、那火热、那撩人的幽香,威力大极了。   他感到浑身一热,心中一荡,对方火热的胴体和幽香,有极大的催情作用。斗室中一灯 如豆,孤男寡女并肩坐在床口。女的又娇又媚,主动投怀送抱春情漾溢,对一个血气方刚的 江湖浪人来说,那是魔鬼的诱惑,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我得考虑考虑。”他有点意乱情迷,举手拍拍肩上那火热的腻滑面庞:“我曾经有结 合几个人的力量,在江猢创一番局面的念头……”   “这不是很好吗?我将是你最亲密最得力的助手。”   “可是,你……”   “我怎么啦?我配不上你?”黑妖狐在他颊上亲了一吻,捉住他的手按上自己饱满的酥 胸,大胆得反而令他发窘。“我又不嫁给你,你怕什么呢?怕我玷辱了你的名声?这种事, 该抱怨的应该是我,男人在这方面永远占便宜。南辉,看着我。”   那一声娇唤,痴痴迷迷情意绵绵,悦耳极了,动人极了。他果然心中狂跳,情不自禁地 转首向那美丽的面庞注目,他那双手也用了劲,掌心在冒汗,心跳加快了三倍。   “美丽女人应该具备的条件,我都有了。”黑妖狐坐在他怀里,娇躯技巧地扭动,一手 挽住他的肩头,抬起面庞在他颔下媚笑:“南辉,你还要求些什么?”   “我……”他激情地抱住了那火热的醉人胴体。   他感到身躯被压倒在床上,热血沸腾中,突然感到七坎大穴一麻,接着是左期门、丹 田、右肩井,有物刺入。   火热的胴体离开了他,他也瘫痪在床上。   不久,火媒一幌,火苗跳跃,点燃了菜油灯。   黑妖狐站在床前,美丽的面庞,仍绽现着令他心动的醉人微笑,用依然迷人的甜美语音 说:“我黑妖狐从来就没失败过。你,还嫩得很呢!南晖,我不得不承认你是我平生最强 劲、最难缠、最可怕的高明劲敌。”   “你……你是无常一剑的人?”他绝望地说:“金针过穴,你好狠!”   “不要问我是什么人。”黑妖狐格格娇笑,又俏又媚中隐无穷杀机:“我很欣赏你,所 以狠不起来,制你的穴而不毁你的穴。现在,我指给你条明路,也你唯一自救之路。”   “有路可走,好现象。”他定下心神:“我在听。”   “论人才。”黑妖狐在床口坐下,伸手轻抚他的面庞、手传达绵绵情意:“我黑妖狐阅 人多矣!你,是第一流的。我不喜欢小白脸文弱书生,也不要野兽似的男人。南辉,你很令 我迷惑。”   “怎么说?”   “初见面对,你对我这种绝色美人并无兴奋激情的表示,不久却又突然在脸上出现情欲 之火,可看出动了邪念。接着又变成强烈的警戒神情。你这么年轻,为何情绪那么多变,那 么复杂?”   “哦!你果然厉害,把我当时心情看得那么透彻。”他由衷地对这妖妇产生敬意:“你 表现得太好了,伪装得太高明了。起初,我以为你是个天真无邪,只不过任性些的女郎,接 着,我发现你眼神中隐藏着相反的贪欲的光芒,我认为你并不是不可亵读的无邪圣女。后 来,我怀疑你是对我有所图谋的人,无常一剑的爪牙,直到你挨了东海三君一剑,我才对你 消去戒心。”   “我杀了崤山六怪的两怪。你居然对我还有戒心?你这人真难缠,难怪你一直就暗中提 防着我,我不敢贸然下手。”   “高手袭击,一照面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生死生判。那管对方是敌是友?误杀自见人的 事平常得很。哦!你还没指示我的活路呢。”   “答应和我合作。”   “你这不是多此一举吗?我本来就已经成为你情欲的俘虏,情愿和你并肩……”   “我所要的不止并肩,闯荡江湖,而是要你绝对听命于我,绝对服从我,死心塌地对我 效忠。”   “包括上床?”他居然笑了,笑得邪邪地。   “对,包括上床,天下间千千万万男女;每个人都要上床,人几乎有一半时光活在床 上,平常得很。”   “你知道我什么都会答应你的,你是个令男人无法拒绝的天生尤物。”   “不见得,至少在你我相处这段期间,你并未真正对我生出无法自持的情欲,连替我裸 腿裹伤时也心神把持得住,所以我不信任你。”黑妖狐击掌三下,继续说:“我找证人来, 要你郑重地对天发下洪誓。”   “房门开处,红花煞与天灵婆鱼贯入室。   “我的天!我何其愚蠢!”他苦笑着大叫。   红花煞脸色凝重,天灵婆仍然是债主面孔。   “她们都是我的人。”黑妖狐得意地说:“不错,你的确愚蠢,但也不要太过自责,人 难免会犯错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想得开,你将快乐,想不开,你将痛苦。人生苦短。 没有理由苛待自己。你可爱之处,就是你不自命侠义英雄,敢作敢当,是真正的风尘硬汉, 不是伪君子假侠义之名噬人自肥。现在,你愿发誓吗?”   “天杀的,你制了我胸腹四处重穴,浑身发僵,怎样起来发誓?”   “我不会先替你解穴……”   “好像你还没准备香烛,鬼神会来监誓吗?原来你并不信鬼神,却要求我起誓,是骗我 呢,抑或是骗你自己?好,我这就发誓……”   “且慢!”红花煞脱口叫“三……张大姐,这样信口发誓的男人,你能相信?”   “好啊!安姑娘。你是她的姐妹还是下属?”意图分散她们的注意力。   “你闭嘴!”红花煞沉下脸叫。   “趁我还有一口气在,多说几句心里也痛快些,不然……”   “以后我会带你到神前发誓。”黑妖狐听信红花煞的建议。“现在,我们来解决第一件 事,你得从实吐露。”   黑妖狐是信鬼神的人,可能这是她的弱点之一。要求一个人死心场地效忠,岂能不在神 前郑重举行誓礼?   现在,她等不及在神前要夏南辉起誓,急欲解决第一件重要的事。   夏南辉知道自己已身临绝境,必须定下心神集中智慧设法自救。   “我想不到目前除了上床之外,还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解决。”他嘲弄地说:“难道说, 你想把红花煞和天灵婆一起拉上床?”   “你这厮下流!”天灵婆暴怒地厉叫,急冲而上。   “退回去!”黑妖孤急叱,口气具有无穷权威。   天灵婆急急停步,身躯抽搐了一下,垂下头低应了一声,顺从地后退。   这些变化,纤细无遗落在夏南辉眼中。他以泼皮赖汉的态度应付凶险,以便引起意外交 化的目的,有了些少收获,天灵婆的地位相当卑下,这三个女人之间的关系不寻常,黑妖狐 是发令人已可确定。   “黑妖狐,你喜欢天下的男人。”他继续扇风拨火:“而无灵婆讨厌天下的男人。我真 不明白,你们居然会搞在一起结伙的?怪事年年有,今年似乎特别多。”   “我知道你在用诡计。”黑妖狐格格娇笑,抓住他的发结拖起他的头部:“你智勇双 全,机警绝伦城府甚深,我不会上当的,且先给你一些小警告……”   “劈拍劈拍!”黑妖狐先给了他四耳光,打得他口角溢血,然后一拳紧抵在他的胸下顶 住心口,一连三次急压,有如连环撞击。   他连打几个呃,脸色变青,浑身先抽搐后发抖,肌肉可怕地收缩跳动,要呕吐却呕不 出,真是痛在心里,身上的痉抽抖动完全不由自主,想强忍也无能为力。   “啊!啊……啊……”发出几声短促的痛苦叫声。痛得冷汗直冒,四角血液也缓缓流出 口腔。   “这只是小小警告。”黑妖狐媚笑如花,丝毫不带火气:“尔后的刑罚,一次比一次 重。我总认为,男人骨头生得轻又贱,只能给他们吃足了苦头再给甜头,他们就会服服贴贴 唯命是从了。告诉我你的师承。”   “师承?哦!我想想看。”他松弛下来了,痛苦已经消退,冷汗仍在冒,但脸上已有牵 强的笑容:“浪迹江湖期间,我偷学了几门绝技,点穴术得自武当门下三绝剑客孙源;内家 练气术得自青城练气士吴光道长……”   “你又在骨头发痒大撒其谎了:像你这种身手。岂是偷学所能获致如此超人成就的?我 不信你是铁打的人。”   又一次苦难光临,黑妖狐先拍击他全身肌肉。让肌肉先松弛,再在胸腹连点十处要穴, 包括背后的筋缩。   松驰的肌肉突然开始抽紧,每个条肌肉两端的筋健猛烈收缩、蜷曲、肌肉虬结成团形如 活物……手脚抽过筋的人,当可体会出痛苦猛烈的程度。   他自己不能控制身躯的活动,完全让筋肉的抽缩主宰了身躯的反应,片刻间,他陷入崩 溃的边缘。衣裤已被大汗所湿透,肌肉收缩将体内的水分大量排出体外。   黑妖狐仍在欣然微笑,对他的挣扎和呻吟毫不在意。   天灵婆退至房门口,远远地观望。   红花煞转首注视着灯火,颇肉不住抽动。   不久,穴道解开了。   许久,他才松弛下来,脸上已失去血色,眼中神光已敛,喘息声房外可闻。   “现在,我们继续来问。”黑妖狐轻抚他汗水淋漓的面颊:“我要知道你的师门。”   “我懒得再和你沉官兵捉强盗游戏,或者打情骂俏扮家家酒啦!”他有气无力地说,脸 上出现扭曲的怪笑:“我终于知道你的用意和身份了””   “你答非所问……”   “我根本不打算回答你。你并不准备要我的命,也不想要我死心塌地向你效忠以谋取狗 官的金珠赃款,因为你的确是无常一剑的爪牙,这一连串不可思议的紧迫追踪。完全是你三 人弄的玄虚。告诉你,我不怕你,你问我的师承,用意是想知道我制狗官的手法。我如果死 了,狗官也活不成。骚狐狸,把你最残忍最毒辣的治人手法掏出来让夏某见识吧,看我夏南 辉肯不肯向你屈服。”   “你……”   “骚狐狸,你错过机会了。”   “你是说……”   “你不该操之过急,你应该上床之后在被底用媚功探问的。英雄难过美人关,你应该知 道男人在何时最脆弱的。”   “以为我不敢要你的命?”黑妖狐不笑了。   ”你不敢。”   “我将纠正你的错误判断。无常一剑已解开你的禁制,你那些虚声恫吓的话骗不了 人。”黑妖狐拔出发上的金钗扬了扬:“我要用金针过脉穿经术来治你。让你自己把身上的 零碎肢体和筋肉撕下来寸裂而死……哎呀……”   金钗脱手掉落,黑妖狐原来握钗下扎的右掌,贯穿着一枚红花钗。   一声剑啸,红花煞拔剑出鞘。   “安花凤,你干什么?”房门口的天灵婆惊喝。   右掌贯穿着一枚红花钗,黑妖狐等于是废了最得力的右手,大惊之下,求生的本能驱使 她飞跃而起,砰一声大震,撞碎了唯一的小窗,出房逃生去了。   红花煞追之不及,剑指向天灵婆。   “薛婆婆,你走,不要逼我杀死你。”红花煞眼中杀机涌腾:“好来好去,我留一分情 义。”   “你……”天灵婆的山藤杖无力地下垂:“你想到反叛的后果吗?你……”   “合则留不合则去,我对任何人没有承诺,无所谓反叛,没有什么好怕的,我厌倦了做 你们的刽子手。”   “你冷静三思……”   “我不止三思。天灵婆,天下间的男人,并不全是坏坯子,至少这位夏南辉,骨气和风 标都像个人样,我不让妖妇毁了他。”   “我有点同意你的见解。好吧!我走,珍重。”   “各自珍重,天灵婆……该死的!”   原来天灵婆在说珍重转身出房的刹那间,山藤杖脱手向后破空掷击,杖化长虹笔直地飞 射,有如镖枪横空。   红花煞命不该绝,恰好在道别时举步向床口走,想察看床上的夏南辉,迈出一步,恰好 避过山藤杖贯体的大劫,杖擦胁而过,生死间不容发。   她的剑就在这电光石火似的瞬间掷出反击,剑翻腾一匝,奇准地在剑尖翻前时贯人天灵 婆的胸口,因为天灵婆在将杖掷出时转身察看结果,剑到已来不及躲闪了。   “砰……”天灵婆仰面摔倒,手摸到透背的剑嘎声挣扎。   “不要怨我,是你先想要我的命。”红花煞走近黯然地说。俯身一掌拍在天灵婆的脑门 上。以减少天灵婆死前的痛苦。   拔回剑,她到了床前。   “谢谢你,安姑娘。”夏南辉说:“强敌不久将至,请先带我离开危境再说。”   红花煞施起了他。突然红霞上脸。   “你是个铁打的人,汗湿透了衣裤。”红花煞回避他的目光:“我……我背你走, 你……你的手不要不规矩……”   “我的手根本不能动弹,想不规矩成吗?快撕被作带,得赶快离开。我会告诉你该怎么 走,该怎样避开村落犬吠。只要你不留下信记让他们追踪,他们绝对找不到踪迹的,呵 呵……”   “你还笑得出来?你……”   “姑娘,在最危险的生死关头,如果你能真的宽心而笑,那不但表示你有强烈的信心, 也表示你有超人的冷静;胜利永远属于冷静的人。”   破晓时分,他们处身在小山脚下的密林深处。   红花煞将夏南辉解下,安顿在林下的草丛中,晓色朦胧,视界有限。   “这是什么地方?”红花煞将草编束成捆,塞在他头下作枕,信口问。   “陈音山。向西绕往北约两里,上面就是九指城隍藏身的农舍。”他笑笑说。   “什么?反而回来了?”红花煞几乎跳起来。   “这里最安全,高手们都追向兰亭一带去了。”   “你……你是赌徒吗?从生死赌注……”   “你放心,我一定会赢。”   “你……”   “我需要两个时辰行功自解穴道。”他深吸入一口长气:“妖妇不信我制住了狗官,故 意卖弄绝学金针过穴术,我必须多费不少精力。”   “你能自解穴道?真了不起。”红花煞由衷地说:“我替你护法。”   “谢谢你。哦!安姑娘,你眼中的煞气快消失净尽了,是不是觉得心境与以前不同 了?”   “也许是的。”红花煞不自觉地微笑。“也许是我已经消失了杀你的兴趣吧。”   “好现象。安姑娘,你真的在笑了,你知道你的笑的确很美很动人吗?”   “你……你胡说什么?”红花煞板起面孔白了他一眼,其实在强忍笑意。   “我从不胡说。”   “我想起你的忠告。你说:你这红花煞如果不恢复女性的柔婉,你将与美满的婚姻绝 缘,你只能用刀剑逼着一个男人服从你。你的话很有道理,我思索了许久许久。”红花煞低 头叹息一声:“我明白自我懂事以来,从来就没有一个男人敢接近我的原因所在了。我想, 我要结束江湖闯荡生涯,找一个可托终身爱我的伴侣,快快乐乐过一辈子,何必在江湖操剑 杀人糟蹋自己?”   “我陪你返乡,欢迎吗?”他笑问:“我警告你,你可得防着我一点,我可不是什么柳 下惠呢!”   “你……你这坏东西!”红花煞羞笑拍了他一掌:“我真该让黑妖狐好好整治你。”   “我被她整治得还不够惨?”   “活该!”   “哦!你和她……”   “我只知道她是无常一剑的情妇,要我在狗官附近暗中保护,派天灵婆与我做伴,从淮 安一直跟到浙江来。为保持秘密,我从来没和无常一剑见过面,也不接近狗官。我不收她的 常例钱,仅按杀人的代价收受礼金。”   “奇怪!你们为何杀崤山六怪?”   “笨虫!你知道打发因公成残的走狗礼金有多重?你废了三怪,把其他几怪也杀了,可 省下多少金银?”__   “哦!好毒!好绝!”他苦笑:“难怪我会上当,果然被我不幸而料中了。”   “你是后知后觉。”红花煞打趣他。   “恕我无礼,你为何救我?”   “这……也许,你玩世的豪气让我佩服,也许是你的话一直在我心中引起了波澜……”   “也许,我这人倒还蛮可爱的……”   “啐!你……你少臭美,你……”红花煞又要打他,但手举起却落不下来,美丽的面庞 红似一树石榴花,贝齿咬着樱唇半喜半嗔,这才是真正的女人!   “我在准备行动,你好意思打?”他笑嘻嘻地说。   “你……你这……”   “这可恶又可爱的冤家,是不是?”   红花煞终于拍了他一掌;跳起来抓剑悄然至四周巡视。   好难熬的两个时辰!她必须躲躲藏藏地在四周巡视警戒,不让任何人有接近的机会,自 然无法留在夏南辉身边注意变化,心悬两地,令她心乱如麻。   一个心理不健全而个性坚强的女人。一旦心中的恨念消除而有了改变,埋藏已久的爱念 必定强烈地迸发出来,红花煞就是这种人。   她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关心过别人,从来没有爱过别人。今天,她开始感受到关切别人 和爱别人,滋味并不好受。但那种莫名的冲动和期待,却深深地震撼着她,这种她从来没体 会过的震撼,让她在不好受中,滋生出另一种令她振奋,令他心弦颤动的特殊感觉,这种感 觉神秘而美妙,她感到似乎在阴暗的地狱中,突然看到瑰丽的天堂,让她有勇气忍受那种焦 灼与不安的滋味。   巳牌将尽,炎阳将近中天,林中依然凉风习习。鸟雀争鸣。她回到夏南辉静卧的地方, 看不出任何变化,夏南辉呼吸深长,几乎看不到胸膛的起伏。双目紧闭,脸色苍白,躺在那 儿简直就像具死尸。   她俯身用耳贴在夏南辉壮实胸膛上,不错,听到了缓慢的心跳声,心中略宽,抓了剑重 新往外走。   她是相当焦灼的,不知道夏南辉是否真能自解穴道?何时可解?是否有危险?自解穴道 是具有危险性的,走火人魔就是危险之一,那可是致命的危险,非同小可。   最可怕的当然是仇敌接近。她不敢相信夏南辉的估计,因为她知道无常一剑的部署,陈 音山是走狗们布置的重点之一,始终有人监视着九指城隍一群地棍的动静。夏南辉说这里安 全,她不以为然。   她听到了异样的声息,心生警兆。   西面林木深处,一群鸟雀噪鸣着向天空散飞。   将剑插回佩扣,她向林西悄然移动。   这座树林颇为浓密,不曾加以整修,林下由于阳光不够,因此野草藤蔓并不怎么茂盛, 人在林中可以行走。   六个青衣人正穿林排草而来,其中两个熟面孔:首次与夏南辉冲突的冷面倩女冷倩倩, 与大摔碑手有相当火候的神手郑福。领先的中年手握尺八长的铁如意,神情相当高傲。   “你们连几个地棍都看不牢,真是岂有此理。”中年人走在前面不悦地说。“连九指城 隍几个废人都被带走了,你们居然也不知道。你们说他们走了没多久,可能逃匿在这附近的 山林里?”   “禀长上,真的走了没多久,半个时辰前,了望的人还看到农舍有人活动。”神手郑福 愁眉苦脸地说:“这一带山林最茂密,藏在里面真不容易搜出来。”   “那就分开来搜,一定要把他们搜出来毙了。”中年人凶狠地说:“以为不合作者 戒。”   “咱们分为三路,至山颠会合。”一名虬须大汉下令:“发现之后以啸声传讯,见一个 毙一个,决不留情。”   红花煞藏身在左前方的一株大树下,相距仅十余步,不由心中叫苦。她不能不出面阻 挡,但一比六,出去必定凶多吉少。   她心乱如麻,只感到浑身发寒颤,手在颤抖,掌心汗出。   六个人分为三级,已分配停当,即将动身搜索。   她一咬牙,心中狂叫:“天佑我!夏南辉,我必须阻止他们,必须阻止他们!请给我勇 气,我不能让他们分开搜。”   如果不是为了夏南辉,她那有勇气挺身而斗?也许,这是她唯一的一次,为了关心他人 而甘冒凶险与人挤命,她深体会到关心别人,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在起步冲出之前,她突然想夏南辉的话:胜利永远属于冷静的人。   这句话像春雷般震撼着她,她忍下冲出去的冲动,深深吸入一口气,灵智渐清,心跳的 频率随即减慢。   手不再抖,掌心不再冒汗。   “我用不着急急出去阻挡,只要先毙了一两个人,便可以把他们全部吸引在一起了。她 开始冷静地思索对策,估量情势。   她估计得不惜,就算他们分开了,只要一有动静,这些分开的人便会匆匆赶回来的,用 不着预先出面相阻。   她屏息以待,杀机涌现在眉梢眼角。   冷面倩女和神手郑福向右移,穿林而走从目光四面搜索,脚下渐快。   中年人带了虬须大汉向左排草丛急走。中间一路两个青衣大汉,相互一打手式,一前一 后向前急进。   她等两个青衣大汉超过藏身处五六步,方鬼魅似的闪出跟进,向前一窜,双手齐扬,两 枚红花钗发如奔电。   钗出手人仍健进,一声剑啸,急进中长剑出鞘,发出一声娇叱,身剑合一掠进,准备钗 落空便用剑取敌。   她不是一个讲武林规矩的女煞星,钗先出手后发啸声。如果不是为了要吸引其他四个人 回来,她根本不会发出啸声示警。   两大汉背心中钗,身形一顿。   她飞掠而至,剑下绝情,无情地贯入后面那位大汉的背肋。   “啊……”前那位大汉惨叫着向前一栽。   左右方远处枝叶急摇,人影急窜而来。   中年人最先到达,铁如意挡在胸口护体,鹰目炯炯,看到了两位同伴在草丛中挣命,吃 了一惊。   “偷袭的人躲在附近,大家小心。”中年人向后到的虬须大汉说:“啸声尖锐高亢,可 能是女的,先不必急于搜她出来,她逃不掉的。”   说完,小心地走近尸体,终于看到了死者的创口。   背心左琵琶骨下方正对心房的部位。衣上有一圈仍在扩大的血渍。中间有挤开线纱的孔 形痕迹。   “是被大型针型暗器,从后面暗杀的。”中年人沉声宣布。   冷面倩女和神手郑福飞掠而至,四个人果然会合了。   “凶手是女的。就藏匿在这附近。”中年人继续宣布:“你们等树监视,我把她搜出 来。”   红花煞所遗留下来的行动痕迹,逃不过行家的法眼;任何人经过草高及腰的地段,决不 可能不留下痕迹。   一次成功的袭击,可使人产生勇气与信心。红花煞也不例外,不但情绪已经稳定下来, 而且勇气百倍。   中年人命同伴登树监视,办法虽然不见得聪明,但却可以表示自己武功高强,足以应付 目下的情势。   中年人观察片刻,冷笑一声,身形倏动,一跃三丈余,穿越树隙有如游蜂戏蕊,但见青 影急剧地飘掠,盘折间灵活万分,三五直落乍隐乍现,便到了两株并生的大树前,铁如意当 胸戒备,先发出一阵阴森森的冷笑,笑完说:“出来吧!要在下赶你出来吗?”   一声轻笑从树后的草丛传出,接着青芒如暴雨般射出,人影却从相反方向窜走。   中年人左手大袖一挥,罡风乍起,劲气如潮,射来的十余段小树枝如被罡风所刮,斜飞 而散。   青影疾闪,有如电射星飞。   红花煞正折向诱敌远走,突然看到中年人正贴草梢飞掠而来,截住了她的走向,速度快 得不可思议,就像是穿林的飞燕般,无声无息疾射而至。她大吃一惊,本能地扬左手发射红 花钗,煞住冲势扭身着地急滚,同时挥剑。   中年人左手一抄,电射近身的红花钗落入掌心,身形毫不改变疾射而来,落点正是红花 煞仆地的地方。   “该死的东西!”中年人咒骂,脚沾地身前俯。钱如意有如天雷下击。   “铮!”铁如意与剑接触,火星飞溅中,剑崩向一侧,铁如意再闪,叮一声震碎了另一 枝红花钗。   红花煞红总算用钗争取到刹那的间隙,贴地急窜,幸而让过铁如意毁钗后的第三记攻 击,情势不妙。   对方比她强得太多,红花钗贴身发射也毫无用处,她除了逃走,别无他途。   幸而树林甚密,窜逃时可以获得庇护。在树上三名爪牙的大呼小叫中,她左窜右掠全力 飞逃,好几次几乎被中年人追及,险象横生。   追逐片刻,中年人已摸清了他窜逃的身法和习惯。   正绕过一株大树,对面另一株大村后,中年人突然闪出,迎面截住了。   “原来是你这煞星。”中年人在八尺外伸出铁如意,语气奇冷:“马夫子带了人到兰亭 附近搜捕你,你竟然胆大包天躲到此地来了,你这反叛的贱母狗!姓夏的小辈呢?从实招 来。”   逃不掉只好拼命,她扬剑戒备,沉着地说:“他回府城去了。去找狗官算账,你……”   “哈哈哈……”中年人狂笑:“金针过穴术已要了他半条命,天下间没有人能救得了 他,从此他将永远缠绵床席等死,你用不着管他隐瞒了。赶快带在下去把他带回城,这是他 唯一活命的机会。说!他在何处?”   三个爪牙堵住了退路,她陷入绝境。   “我已经告诉过你,他回府城去了。”身陷绝境,她反而冷静下来了,存心拼死的人是 无畏的。“黑妖狐的金针过穴术没有什么了不起,本姑娘就可以破她的禁制。”   “你?你还不配!冷姑娘,郑福。”中年人发令。   “属下在。”冷面倩女与神手郑福同声答。   “人一定藏在附近不远处,你们给我搜!”   “属下遵命……”   这一着,不啻击中红花煞的要害,她一声怒叱,右手的红花钗一发三枚,同时剑发似奔 电,拼命向中年人狂扑。   “大胆!”中年人冷叱,左手大袖一挥,三枚花钗被猛烈的袖风刮走了。“锵”一声震 呜。铁如意搭住了长剑,剑突然飞掷出三丈外,在枝叶折断声中下堕。   同一瞬间,中年人的左手伸出袖口,一掌拍出。   “嗯……”冲势未止的红花煞闷声叫,上身猛地后仰,连退三步,口中鲜血突然涌出, 脸色死灰,身躯扭曲着向后摔倒。   虬须大汉到了伸手擒人。   “她快死了。去,把那小辈搜出来。”中年人冷冷地下令。   “属下这就走。”虬须大汉欠身回答,扭头便走。   中年人背着手,铁如意握在身后,走近蜷曲着猛烈喘息忍痛抽搐的红花煞,伸脚将红花 煞的身躯拔得仰躺在地。   “在这里杀死你,是你的幸运。”中年人冷冷地说:“到兰亭一带负责搜捕你的人,奉 的严令是活捉。你出其不意射穿了三……尚春萱的右掌,她发誓要将你化骨扬灰剔肉刮骨, 哼!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我不……不怨你……”红花煞虚脱地说:“我……我欠你一份情,补…… 我……一掌,让……让我早……早些走……”   “姓夏的在何处?”   “我不……不会告……告诉你,我……”   “你不说,我也可以猜得出,从你意图将我诱离的方向估计,必定就在附近,是吗?”   红花煞开始抽搐,猛烈地喘息,神智渐失。   “好吧!我是很慈悲的,补你一掌,你可以少受痛苦的折磨……哎呀!是谁……”   “是我,夏南辉。”身后的人冷冷地说:“你阁下一定是五毒殃神靳一元,七殃之首。 把五毒掌的解药给我,我放你一马。”   五毒殃神的脑袋瓜,被夏南辉的巨手兜头扣住,五指如鹰爪扣得牢牢地,随时都可能把 脑骨抓裂扣碎。   “我给我给……”五毒殃神心胆俱寒,慌乱地从腰囊中掏出一只小大肚子瓷瓶伸至肩 后:“一……一颗灵丸就……就够了。请……请不要用劲……”   “谢谢。”夏南辉取过瓷瓶:“现在,你走,走了就不要回来。替我传口信给马夫子, 叫他不要在外面乱跑,他明我暗。我要摘他的脑袋,是很容易的。走!”   五毒殃神撒腿狂奔,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消失了,逃到九指城隍藏匿的农舍附近,才 敢停下来喘息,这才发觉自己脑袋四周肿起五个大疱。疱上的头发都脱落了,此后,疱虽然 经医治后消了肿,但从此不生头发,五个指头大的光疤难看已极。   红花煞从昏天黑地中神智渐清,张开了无神的双目,视线一清,看到了夏南辉的面孔, 隔得那么近。看得十分真切。   “哦!南辉,我们在泉下重聚的机会恐怕不多呢!我好高兴。”   “你不要死死地盯着我的脸不放,怎么不看看别的地方?”夏南辉盯着她微笑:“我抱 着你在密林中行走,不久你就可以看到阳光了。”   “什么?阳光?”她的目光终于离开夏南辉的面孔:“阴间也有阳光……哎呀!我…… 我我……”   “你没死,我也没死。这里不是阴间而是阳世,是陈音山的东麓树林。我正抱着你去找 地方歇息调养,一两天你就会完全复元了。”   一道从枝叶空隙洒浇下来的阳光,掠过她的眼情,她本能地眨眼躲避那刺目的光华、终 于完全清醒了。   “哎呀!真是阳世。南辉!南辉……”兴高过度,叫声中她又昏厥了。   “她已经不是一个坚强的女杀手了。”夏南辉注视着怀中似乎毫无生气的红花煞喃喃自 语:“她是一个好女孩。”   夏南辉在山脚找到一座看山人所遗下的小茅屋,架木为巢式的小屋可以防潮,距地面约 有两尺,铺上干草可以挤得了三五个人。将姑娘安顿妥当,他放心地到下面村落中走了趟。 姑娘元气大伤,正该好好睡一觉,这种兴奋后的昏厥并不损伤元气。   第二天,他俩又换了地方藏身。   府城闹翻了天,盐政总理患了重病的消息满天飞,走狗保镖满城走,一个个仓卒焦灼狼 狈万分,动员了城内城外的地方人士,穷搜夏南辉的踪迹,闹了个满城风雨。   闹了三天,走狗们一个个精疲力尽,怨声载道,惊恐的气氛笼罩了丽寄园和镜花园,保 镖们像足了丧家之犬。   这天一早,治安人员布满城内外,知府大人亲自带了属员,恭送盐政总理离城赴杭州就 医。西门外十里接官亭排了丁勇衙役,先听到鸣锣开道声,然后大队人轿缓缓而来,尾随的 是百余担箱笼行李。   第五乘大轿金碧辉煌。这乘大轿名叫云龙,曾经抬经大半壁江山,可说天下闻名。轿 前,八名保镖开道,桥中,八名心腹扶轿;轿后,八名棉衣男女随从随驾。抬轿的是十二名 美女,年纪约在十八至二十岁之间。梳宫髻,珠翠满头,巧施铅华,窄袖子花衫外加珠线流 苏小坎肩,碧罗长裙下镂花小蛮靴时隐时现,一个个美如天仙,抬轿时袅娜娜,臀波乳浪律 动美妙,让那些看热闹的市民,看得啧啧称羡,也大骂“妖孽!”   不算知府、知县的官轿,狗官本身的大小轿超过五十乘。三位如夫人,就拥有九乘轻轿 之多。有些轿内没坐人,轿内有狗官的冠带、袍服、珍宝的赃物……   闲人不许接近,乡民皆远远地站在北面的树林前看热闹。队伍并未停止,开道的人员继 续前行。本地官吏先一步到达,知府大人率领大小官吏与当地仕绅,在亭前列队,十余名捧 着漆金托盘的人,侯命斟饯别酒奉上。   无常一剑领着四名狗官的心腹随从,在云龙轿到达前到了亭前,向送行的众官吏朗声 说:“总理大人已在轿中入睡,不宜打扰,请诸位大人不必按常例饯行了。”   一名捧托盘在知府大人身侧伺候的大汉,突然高声叫:“有人向马夫子敬奉程仪,不知 马夫子肯不肯收?”   “你过来。”马夫子向那人招手。   那人端了托盘上前,盘中有酒壶酒杯,壶旁搁了一封书信。   “请马夫子笑纳。”那人说,将盘送上。   马夫子狠狠地盯了那人一眼,取过书信。书信未封口,抽出里面的八行,上面写着龙飞 凤舞的五行字:“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轿藏高手,四周网罗。狗在寄园,命在旦夕。如不 残约;埋骨绍兴。陈音候驾,知名不具。”又及:“限来十人,多一不候。”   马夫子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失血。   “你们先走。”马夫子将书信纳入怀中,向随从泄气地说:“咱们必须走险作最坏的打 算了。”   “夫子,会不会有诈?他如果在前面等候……”一名随从忧形于色说。   “他既然知道大人仍留在丽寄园,知道这里是诱他出面的陷阱,换了你,你如何处 理?”   “这……”   “你们走,我带人回去找他。”   马夫子带了九名随从,在众目睽睽下转回府城。轿队继续登程,地方官吏等轿队去远, 也就陆续打道回城。   云凤轿换了男轿夫,那些抬轿的美女不胜任赶长途。五十余乘轿,加上几十担箱笼,全 队人数超过三百五,浩浩荡荡西行。三里,五里……速度渐增。   至萧山全程一百十一里,当然要加快脚程。   官道上旅客络绎于途,但在前面开道的十余名打旗事情举牌执事人员,非常称职地将旅 客预先赶至路两边回避,这是当官的人可享的特权。   七里、八里、十里……已是巳牌初正之间,距府城整整二十里,走了一个多时辰,主事 人竟然不下令休息,而且一再催促加快。   官道在田野间向西北伸展,五里外是柯桥镇,大概要在柯桥镇歇息片刻。   前面出现一座有四座桥孔的石墩木桥,河宽仅五六丈,但深不可测,混浊的河水向西南 流。大概是涨潮,汹涌而来的河水散发出浓浓的海腥味,退潮时水向东北流的。   走在前面里余的十六名开道执事人员,接近桥头还没发现桥头有人,等接近至十余步 外,桥右的河岸竹林中踱出两个人,悠闲地先一步到了桥头,并肩一站,含笑相迎。   “哎呀……”领队的人惊惶地大叫:“快鸣警锣……”   “当当当……”四面大锣狂乱地震鸣,十六个人谁也不敢上前,而且慌乱地后退。   夏南辉一身蓝劲装,腰佩匕首手握连鞘长剑,红花煞一身翠蓝劲装,浑身曲线玲珑极为 惹火,美丽的面庞绽放着漾溢青春气息的笑容。那双秋水明眸中煞气已消失无踪,焕发出动 人的异样神采。   轿队在后面停下了,三十余名男女保镖急赶而至。   两人携手向桥中段退,并肩一站亲热地谈笑自若。   最先涌到桥头的人,赫然是已转回府城的无常一剑马夫子,带了八名中年男女,然后是 黑妖狐与四名劲装女郎。马夫子与八男女涌上桥头。来势汹汹。   一声剑鸣,夏南辉长剑出鞘,剑向前一指,冷然候敌,虎目中冷电四射,伸出的长剑传 出隐隐龙吟。   “冲上来!”他用春雷似的嗓门吼喝。   马夫子在三丈外上步,冲势倏止。   “你不在陈音山。”马夫子咬牙说。   “你也没有回府城到陈吉山赴约。”他阴森森说:“你虞我诈,各显神通;谁的计算 精,谁就是胜家。你以为把狗官带到杭州,到灵隐找神僧普化大师便可解在下的禁制,你少 做清秋大梦。你把一个假狗官留在丽寄园引诱我上当,用药迷昏狗官藏在小轿中避免他发作 叫号,这种老把戏骗不了人啦!阁下。”   “你想怎样?”   “把所有的箱笼留下。”   “你胆敢光天化日公然抢劫朝庭命官?”   “不错,就是打劫。”   “你知道罪名吗?”   “知道,叛逆。你放心,天下间没有人能找得到一个叫夏南辉的人。我可以向你保证, 我用这批金银珠宝在江湖活动,不出三五年,江湖将出现一位枭雄霸主。目下该做的第一件 事,是替你们这些见利忘义,助纣为虐的武林败类江湖蟊贼除名。”   “你好大的野心,好狂的口气……”   “哈哈哈哈……”他狂笑:“这就是江湖未来霸主的嘴脸,杀!”   最后一个杀字是压音发声的,像是破音字,尾音不带嘎声,而是收压平目,因此高亢、 有力、震耳。   随着杀声,他狂野地冲出,剑发狂龙闹海,以雷霆万钧的声势,无畏地冲向九名列阵以 待的强敌。   无常一剑大吼一声,首先接斗,剑气迸发,猛地挥剑硬封,以便让同伴及时从两侧乘隙 攻击,只要搭住夏南辉的剑贴身缠住,大事定矣!以老家伙的功力来说,应该可以办得到 的。   可是,希望落了空。   “铮!”双剑接触,封住了。   夏南辉的左手,不知何时已拨出了匕首。这种短剑长仅一尺二,比传统的匕首短了六 寸,六寸靶六寸锋,专用来走险贴身攻击,更是行刺的利器,鱼肠剑就是这种尺寸。   匕首疾探而入,锋芒乍现乍隐。   “砰!”无常一剑连人带剑侧摔出丈外,反而挡住了从左方抢进的同伴,   风吼雷鸣,剑影飞腾,掷进时如浊浪排空,扩张时已是暴风雨光临。眨眼间,剑影如流 光般退回桥中段。   无常一剑右肩井血如泉涌,右半身发僵,吃力地摇摇幌幌站起,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十 年。   八名男女中,只有两个人能保持站立,其他六人皆挣扎难起,有两个几乎跌落河中,幸 而被桥栏挡住了。   夏南辉在原处举剑持敌,脸上有一层浓逍的寒霜。   “这里是毁尸灭迹的好地方。”声震数里外:“尸漂人大海有鱼虾善后。为了日后的江 湖霸业,我要开杀戒了,江湖霸主必须有杀人如屠狗的襟怀。不想送命的人,退!”   没有人敢怀疑或误解他话中的意义,他的神勇已把众走狗的胆气吓散了一大半。   能保持站立的两个人是胁下中剑,但伤了皮肉不严重,恐惧地倒退而走。   “砰!”站起的无常一剑再次跌倒,大概脾脏内出血创口恶化,出血太多难以支持了。   黑妖狐脸色苍白如纸,带了四女郎向前举步。   “三夫人,不……不要……去……”无常一剑崩溃似的狂叫:“没有人能……能接…… 接得下他一……一击……”   黑妖狐脚下一顿,但吸口气继续前进。   “原来你是狗官的第三妾。”夏南辉狞笑。“那晚在帘内用针形暗器偷袭几乎得手的人 是你。好!你用飞针,我用飞钱,看谁去见阎王。你小心了,我的飞钱……”   “你的飞钱可杀人于五丈外。”黑妖狐接口:“我要和安小妹说话,我要过去……”   “免谈!谁也休想通过这条桥。”他断然拒绝:“花凤答应嫁给我,我是一家之主,我 不许她和你照面,也禁止你接近她。”   “你……你到底想怎样?”   “抢劫朝庭命官,造反。”他声如沉雷:“至少,我比你们率兽食人光明正大得多,你 们这些人比强盗凶残百倍千倍。”   轿队方向,三个人快步奔来。   “我给你十担金银珍宝,你解除我夫君的禁制。”黑妖狐沮丧地说:“留一分情义,彼 此日后也好见面。”   “不可以!”他说得斩钉截铁:“留下所有的箱笼,轿子抬过河,人退回绍兴,再谈其 他。”   “夏兄……”   “你可不要再叫我夏兄,我害怕,害怕甜言密语中所藏的阴谋诡计。而且,我还怕花凤 吃醋。”   “南辉,你胡说些什么?”远处的红花煞娇滴滴地叫,脸上的笑容可爱极了。   “不要逼我们走极端,夏兄。”黑妖狐绝望地说。   “是你们在逼我走极端,不是吗?咦!”   奔到的三个人上了桥,脚下渐慢。   “南辉!你要干什么?”最前面的人大叫。   “这……这这……”他像是中了邪。   “你答应过我的,不会在家乡做对不起我的事……”   “曹大叔,我……我在替你出口怨气……”   “南辉,我认了。但你……我不接受你这籍口。”   “倒楣!”他懊恼地说:“你为什么要来?”   “我不得不来,天目三老找到了我,要我为江湖大劫尽分心力。南辉,你不会让我失望 吧?”   他低下头沉思,默然片刻。   “南辉!”   “好,我到杭州去等狗官。”他用肯定的口吻说:“或者到杭州路上去等。”他转向黑 妖狐:“狗官的禁制不必解,十天后经脉自会复原,让他再痛叫几天,他活该。”   “我留一担金珠给安小妹做嫁妆。”黑妖狐嫣然一笑:“等你成了家,你就不想做江湖 霸主了。祝福你们。”   他陪伴着三位客人向红花煞走去,欣然叫:“花凤,过来给倒楣的革职捕头,量天一尺 曹东海曹大叔请安。”   红花煞像小鸟般欢呼叫了声,向他伸出纤手飞奔而来。   ------------------------------------   天马 扫描,bbmm OCR, 旧雨楼 独家连载 旧雨楼·云中岳《草泽潜龙》第六章 一局残棋——“殃及池鱼、神秘阴神” 云中岳《草泽潜龙》第六章 一局残棋 殃及池鱼、神秘阴神   周十余里的大明湖,占了济南府城面积的三分之一以上。这里的风景可说有口皆碑,清 明时节,这里的景致,令人想起烟雨江南。夏天,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镇江 刘铁云写了一本名著老残游记,把大明湖的影色描绘得花团锦簇,美不胜收。书上有一段: 到了铁公祠前,朝南一望,只见对面千佛山上,梵宫僧楼,与那苍松翠柏……那千佛山的倒 影,映在湖里,看得明明白白……   千佛山就是历山,在城南五六里。在大明湖不仅看不到千佛山的倒影,甚至看不清千佛 山。出北水门,在与济水合流处,却可以看到东北十五里外,虎牙杰立、孤峰兀拔、青崖翠 发,望同点黛的华不(音:花附)注山。   那时,湖西的历下亭确是全湖风景最胜处,但楹联中没有状元郎道州何绍基的大手笔名 联,中间也没有乾隆皇帝的御书碑,因为目下是雍正九年清朝节前后。   雍正大帝的文治武功,那是没有话说的,是他,奠定了满清皇朝三百年的大好根基。同 时,不论是对内或对外,他所杀的人,数量之多,也是数一数二的。他所掀起的文字狱大风 暴足以令那些怀念大明皇朝,心存汉室的读书人没齿难忘。他所豢养的皇家特务血滴子,也 令武林人闻名变色,今天下臣民胆颤心惊。   天刚破晓,寒风刺骨。湖面上,烟水朦胧。湖岸的垂柳抽出新技,湖面却没有荷花。   北面第三根亭柱下,端坐一个年轻人。前额剃得光光亮亮,脑后吊着黑油光亮的猪尾巴 ——发辫,长及背腰。穿一袭黑袍,外面加一件时髦的马褂,那一排抢眼的珠扣,很像是名 贵的珊瑚珠。这说明了年轻人的身份地位,决不是普通的升斗小民。当然,人是衣装,佛是 金装;年轻俊秀的人,穿上好的衣着,可增加三五分英华的气质,至少可以抬高自己的身 价。   这年轻人坐得端正,全身放松,双手按在隐藏在袍内的双膝上,双目似闭非闭,呼吸深 长不绝如缕。在这里,经常有起得早的人,在附近活动筋骨。但这几天细雨霏霏,清晨已不 见经常来散步活动的人,除了水禽的鸣声,寂静冷清不见人迹。   他已经坐了一个时辰,天没亮就来了。   久久,轻微的脚步声入耳。   他像个入定的老僧,更你一座没有生命的石像。   终于,近旁的水香亭多了一个人,面向湖凝立。   西面不远处的铁公祠,也有人影移动。   出现在水香亭的人,是一位穿短袄的中年大汉,剑眉虎目,留了大八字胡,面向着湖 心,突然以仅可让对方听得到的嗓音说:“风萧萧!”   “雨飘飘。”年轻人以同样的声韵回答,但坐式丝毫不变连眼皮也没眨动一下:“不要 回头看。”   “天佑明!”大汉又说。   “水波不兴。”   “可以就教吗?”   “不行。”年轻人断然拒绝:“事情已经办妥,信物留在云庄的雪香林月阶右首小石狮 后面,匣中有待验的首级、龙纹匕、六指右掌。你们所要求的信物,都有了。”   “谨代泉下众父老,致哀诚谢忱。”大汉眼中有泪光。   “你会水性吗?”年轻人问。   “这……会。”大汉迟疑地答。   “能潜泳多远?”   “百尺左右。”   “很好。”   “这……”   “你已被人跟踪,最少也有四个人在伺伏。现在,你悄悄下水,向南潜泳,潜得愈远愈 好,从岸旁的芦苇深处登岸脱身,你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这……不可能的……”   “世间没有有可能的事。如果你居然小看了济南三杰,那你活的时日必定有限了,除非 你不是匡山水社的漏网之鱼。”   黄冈河旁有一座小镇,叫匡山镇,位于府城西郊五六里,镇北的颇有名气的黄冈石桥。 桥本来叫匡山桥,百余年前黄冈河于塞便成了废桥,后来挖通贯通盐河,才改成石桥。五年 前,匡山镇的一位富绅王隆武,在自己的游艇上成立吟咏小社团,取名为水社,经常邀集一 些骚人墨客聚会在游艇上,吃红烧蹄膀喝高梁吟诗永对。酒酣耳热之后,吟的诗作的赋难难 免有点走样变味,从风花雪月扯上了现实人生,少不了怀念逝去的岁月,故国的河山。其 实,这些年龄最大的,不超过花甲。可以糊得很,所发的感慨牢骚,只是无谓的感情作用, 缺少实质的痛苦经历内涵。   好像王隆武在喝足了黄汤之后,吟了两句诗,其中一句是什么:“披发左衽泪相看。”   好像圣人也曾经赞誉过管仲尊王攘夷的不世功业:“微管仲,整顿其披发左衽矣!”意 思是说,没有管仲,我们都已成为野蛮人了。   满清人并不是披发左衽的野蛮人,而是留辫子穿胡服的游牧民族,目下汉人的主子。   士大夫们肚里装满了酒和红烧蹄膀,笑得流出眼泪却是真的,至于是不是真的为了披发 左衽而流泪相看,恐怕很难令人相信了。   济南府的官府中人是相信的。城东城守营那位城防管带叶赫不但相信,而且暴跳如雷, 亲自带了八旗兵勇健营精锐,会同府衙威震齐鲁的巡捕济南三杰,午夜包围匡山镇,一口气 捉了大大小小一百五十六名老少男女。   大明皇朝覆灭后,唐王朱聿键在福州称帝,年号就是“隆武”,继续与满清周旋,郑成 功曾经率兵反攻至南京。   王隆武的名字,就是叛逆的确证。他那一句似通不通的歪诗,当然大逆不道,该诛九族 的反清铁证。   就这样,砍掉了一百五十六颗脑袋。   心惊胆跳的济南人,都感到非常奇怪。那天的游艇上酒足肉饱,随口吟出的诗,是怎样 传出来的?怎么居然传到不懂汉语的叶赫耳中的?   还有,叶赫出兵,不会同府街的知府、同知、粮捕通判、巡检,那是满兵的特权,并不 足怪,怪的是仅带三位巡捕,巡捕算老几?岁月如流,五年过去了,匡山水社的血案已被人 所淡忘,济南城的太平盛世中日渐繁荣,人口日增,并不因少掉百十颗脑袋而有所影响。   这件血案牵连并不广,水社的成员为数有限,据说已被一网打尽。但在人们的耳语中, 听说王家的几个佣人,在大兵合围的前片刻逃掉了,至今下落不明。   水香亭的中年大汉失了踪,历下亭的年轻人坐式丝毫不变。   久久,一位青衣大汉跨人历下亭.而水香亭中,三位大汉分站在亭外发呆。   大汉终于站在年轻人面前,一双鹰目凌厉地在年轻人全身上下搜索。   “你,站起来。”大汉用洪钟似的大嗓门说。   年轻人双目睁开了,瞥了大汉一眼,眼中有疑云,也有令人莫测高深的笑意,然后从容 起立,极有风度地整衣。   “请教,尊驾有何见教?”年轻人泰然问。   “你贵姓?”大汉问。   “姓黄……”   “王什么?”大汉抢着差问。   “姓黄,大肚黄而不是三划王。”年轻人加以辩正。   “哦!你是……”   “区区必须回答吗?”   “是的。”大汉斩钉截铁地说:“在下在办案,济南南天浩。”   乾坤手南天浩,威镇齐鲁的名捕,济南三杰的老大,一双手不畏刀砍剑劈,擒捉人犯很 少动用兵刃,徒手擒人有如翁中捉鳖。   “区区黄升平,昨日落店悦来老店,从京师来,南下游玩,三日后动身下江宁。”年轻 人有条不紊,从容不迫一一道来,气度雍容,一看便知是颇有身份的地位的人。“黄升 平?”乾坤手粗眉深锁,似是自言自语:“京都四公子之一的升平公子?”   “这是区区的身份证明。”升平公子从怀中掏出顺天府,与及学政衙门核发的游学文凭 递过:“京都四公子只是谑称,幸勿见笑。”   京都四公子有两位是满人,两位汉人,当然是大大有的豪门子弟、京师三大富豪祝、 查、盛三家。升平分子黄升平,就是查家的表亲辈名门子弟,交结士大夫,进出公侯将相 家,胆识和豪气,皆胜过其他三公子。”   乾坤手接过文凭,瞥了一眼双手奉还。   “公子可曾看到对面水香亭的人?”乾坤手欠身问,态度近乎卑谦。   “好像有一个人走动,但没注意是什么人。”升平公子一面说,一面将文凭纳入怀中的 秘藏荷包内。   “公子没留意他是怎么走的?”   “没有。”   “打扰公子了,敝下告辞。”   “南爷公忙,不送。”   乾坤手绕至水香亭,与三名同伴在附近察看片刻,显然已看出人是从水下走的,四人嘀 嘀咕咕商量片刻,用心地打量两侧的湖岸,匆匆走了。   升平公子半个时辰之后,方踱着方步离开历下亭走了。   乾坤手是聪明人,聪明人不会向特权人物挑斗,离开特权人物愈远愈好。因此,他完全 忽略了升平公子的可疑徵候,认为这是巧合而已,没有深入调查的必要,大名鼎鼎的京都贵 公子,不可能远到济南来牵涉到罪犯事件;尤其是叛逆事件。   四个人回到铁公祠,立即发出讯号。   铁公祠是本人的俗称,正式的名称是七忠祠,祀的是建文时死难的七位忠臣,以铁铉为 首。七忠中,原来有把燕王杀得望影心惊的平安在内。后来在万历中叶,皇帝老爷翻老帐, 认为平安不配入祀,撤掉平安换上了名不在奸臣榜的丁志芳。   乾坤手打发走两个同伴,领着一名手下,绕湖岸南行,踏着微风细雨绕入一条小巷。   “南头。”走在后面的人说:“这是第三次咱们跟到水香亭了,三次几乎都是同时间, 同一地点。每次相隔三天。上两次毫无动静,这次突然从水中溜走,会不会与那位什么升平 公子有关?上两次两座亭里都没有人。”   “不要胡思乱想。”乾坤手说:“如果把出现在正点子附近的人,都列为疑犯,保证会 天下大乱,咱们出动上万人手也不够分配。京都四公子名动天下,京师的公卿都与他们有交 情,会牵涉到咱们济南的小小叛逆策?”   “查一查他的底……”   “悦来老店有咱们的眼线。”乾坤手说:“升平公昨天是怎么来的,查一查就明白了。 照今天的情形看来,咱们跟踪的计划必定已经泄漏,放长线钓大鱼的计划算是失败了。”   “是的。水那么冷,如非情况紧急,没有人肯从水里脱身。”   “所以,必须改变计划。”   “那……”   “立即收网,准备逮捕。”   “南头,不是属下多话。”同伴笑笑说:“早就应该把那家伙逮捕了,到了咱们手中, 那怕他不将首脑人物招出来?”   “不要轻估了他们。”乾坤手苦笑。“记住我的话,千万不要用死来威胁一个抱必死决 心面对死境的人。因为对方知道一落在咱们手中,决无生理,招与不招都是死,威胁不了他 的,除非用另一种手段。”   “属下不信邪。”同伴悻悻地说:“世间没有不怕死的人,蝼蚁尚且贪生。用他的命来 换口供,他会招的。”   “问题是他知道命不能换,更知道不招或许有一线生机。少废话了,快走。我可以向你 保证,一定可以取得口供。”   天一黑,城门关闭,任何人也叫不开城门,城内城外完全断绝往来。在城外活动的夜不 收,不怕城里办案的公人突然出来抓人。   出历山门不远,巍峨的正觉寺矗立在路旁。再往东不远,是另一名寺华林寺,两寺之 间,形成城外的一条小街,各色各样的店应有尽有。来游历山千佛寺的人,回程时顺便在此 地歇歇脚,替这两座寺献一些香油。   小街南首、高开客栈的门灯,发出暗红色的光芒,要走近才能看清灯笼上的店名。   二更天,小街寂静得可怕。   高开客栈中,不再有旅客走动。城南郊没有交通耍道,所以没有夜市,天一黑就很少有 人出外活动了。   一个黑影从二进丁字号房,提了一个大包裹,猫似的闪入左邻戊宇号房。   戊字号房是虚掩着的,人闪入,房门也就掩上了。   小窗上,突然出现灯光。   这是一间上房,设有内间。外间设有床帐,一桌一几,四张条凳。   一位年约三十上下,五官倒还清秀,而大腹便便的妇人,挑亮了桌上的菜油灯。   早上出现在永香亭的大汉,将大包裹放在桌上,在桌旁坐下,接过妇人送上的一杯冷 莱。   “官人,办妥了吗?”妇人在一旁坐下,神色有点不安,语气也就不太稳定。   “办妥了。”大汉指指桌上的包裹,脸上恨意甚浓:“都在包裹里。”   “没错?”   “没错,我验过匣里的人头栅手,确是六指老七的,他化成了灰,我也可以认出他 来。”   “哦!官人,你打算……”   “素娥。”大汉实然双手抓住了妇人的右手,感情地轻抚:“听我说,明天你一早就 走。”   “我走?官人……”   “是,你得走。”大汉神色凛然:“因为我发现有人钉梢,有点不妙。”   “可是……”   “我要独跑一趟匡山镇,血祭死难的弟兄。”大汉咬牙说:“五年,泉下的弟兄等得太 久了。”   “我一定要陪你去的,官人。”素娥脸上涌起一抹凄冷的笑:“你我是生死与共的夫 妻,我……”   “素娥,为了你腹中的一块肉,我决不让你和我同历风险。”大汉坚决地说。   “那……官人,我们一起离开济南吧。”素姚用充满祈求的声音说:“人死如灯灭,血 祭与否,已不是重要的事了,既然有危险,及早远走高飞……”   “不,人无信不立,我宁可骗活在世上的人,决不失信于泉下的弟兄。”大汉坚决地 说:“你走了,我一个人办事危险要少些,我会耐心地等候机会……”   小窗突然在砰然大震声中崩落,乾坤手南天浩的面孔出现在窗外。   “等候机会再聚众阴谋造反吗?”乾坤手冷冷地说:“曾武,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曾武大吃一惊,虎跳而起,手一抄,从衣下拨出一把锋利的匕首。   “素娥,从后面脱身。”曾武大叫:“快!我掩护你,鹰犬来了。”   内间门悄然而开,五短身材鹰目炯炯的人影当门而立,手中的铁尺乌光闪亮。   济南三杰的老二,名捕量天一尺江志信。   “大肚子的女人,想爬内间的窗逃走真不容易,不必走了。”量天一尺狞笑说:“街前 街后皆已封锁,就算能爬出去,也是死路一条。”   曾武一咬牙,冲向房门,拔关作势冲出。可是,门一拉开,他倒抽了一口凉气。   三个公人堵在外面,两根钧镰枪正等他冲出去,这种专用来捉人的兵刃真不容易对付。   “冲出来呀!”那位手中有一根怪铁链,高瘦乾瘪的公人阴笑着说:“机会不可错过, 这是唯一的出路。”   是三杰的老三,勾魂魔链杜俊良。链有一面零八环,全长三尺六,粗仅如拇指,平时可 以一把握在掌,发时可远及八尺外,可轻易勒断一个人的脖子,比九节鞭更具威力。   钩和链,都是活擒人的犀利兵刃,此路不通。   曾武大喝一声,当机立断冲向破窗,匕首吐出一道电虹疾射窗口,赤手空拳的乾坤手仓 卒间必定躲闪的,必定可以冲出窗夺路逃生。   乾坤手哼了一声,不闪不避屹立如山,直等到匕首行将及胸,方左手一拂,快得有如电 光一闪,奇准地扣住了曾武握匕的右手腕脉,将人向外一拖。   “来得好!”乾坤手冷叱,右手疾扬。   “劈拍劈拍!”四记阴阳耳光声暴起。   曾武的右手,被扭转压在窗台上,匕首虽然握得死紧,但已成了废物。四耳光又快又 重,曾武口中鲜血溢出,昏天黑地不知人间何世。   “卟!”颈根的一掌沉重无比,有如巨斧辟山。   曾武叫了一声,浑身一软,终于完全失去抵抗力,匕首也丢了。   乾坤手放手,一跃入窗。   素娥抢出,扶起曾武的上身,惨然泣叫:“官人,官……人……”   涌入的共有八名之多,一个挟起素娥拖至一旁,一个熟练地将已呈虚脱状态的曾武上 绑。   乾坤手到了桌旁,打开大包裹。一个尺二见方的漆匣,包扎得牢牢地。一把精致美观的 尺二龙纹匕首,鞘外缠以五色丝线,编织成一条金龙图案。   乾坤手大吃一惊,脸色大变。   “咦!”走近的量天一尺脱口惊呼:“六爪龙郝寿的神龙匕,他不是躲到崂山享福 吗?”   乾坤手急急打开漆匣的绳带,打开匣盖,一股令人作呕的臭昧冲出,令人受不了。连过 见无数死人的量天一尺,也掩鼻而退。   乾坤手盖回匣盖,脸色泛灰。   “老大。”走近的勾魂魔链急问,已知道有点不妙。   “郝老兄的头和有骈指的右掌,没错。”乾坤手悚然地说。“石灰粉醢制得得好,出于 行家之手。一看形状,已有半月以上了。”   “哎呀!他……”   “他藏身的地方,连你我都不知道正确所在。”乾坤手的目光,凶狠地落在曾武身上: “毫无疑问地,有亲信的人出卖了他。”   “凭你这块料,也不配杀他。”量天一尺一把抓住曾武抵在桌上:“曾武,你这些东西 从何处弄来的?”   “从天上掉下来的。”曾武咬牙说:“五年,好漫长的五年,一百五十六个鬼魂在泉下 哭泣,就要等这个无仁无义的畜生偿命,他们等得太久了,五年……”   “我要口供。”量天一尺厉声说。   “把郝老七弄活,他就可以告诉你们了。”曾武咬牙切齿说:“当初他几乎冻死在运河 旁,是在下把他救活带入王家的,王老爷对他不薄,聘请他做田庄管事,两年来对他信赖有 加,没想到他……”   “他是咱们着意安排的密探。”乾坤手打断曾武的话:“王隆武聚从密谋,低诲朝廷散 播华夷不两立的流毒;暗中收容你们这些无知亡命,妄图不轨。衙门里早有风闻,苦于掌握 不住确证,查不出你们那些亡命的底细,所以才放下钓饵,派六爪龙混入王家,花了两年工 夫……”   “你们这些汉奸!”曾武声嘶力竭地厉叫。   “拍!”量天一尺给了他一耳光。   “只要在下有一口气在,在下也要说。”曾武切齿叫:“大兵合围前片刻,郝老七悄然 溜走,行迹败露,咱们五个人发现有异,随后跟出,他才露出狰狞面目,杀了咱们两个人逃 走,咱们才知道他是大名鼎鼎的海贼六爪龙郝寿。你们这些汉奸!竟然利用无恶不作的残暴 海贼卧底,你们到底是鹰犬呢,还是匪徒?做汉奸奴才已经是人神共愤……呃……”   量天一尺的铁尺,已经插入曾武的口中。   乾坤手抓过大肚子的素娥,按抵在桌上。   “把经过招出来,女人。”乾坤手冷酷地说:“不然,休怪在下得罪你了,你已经有了 六七个月身孕,熬刑对你来说,将是最危险的事,知道吗?”   “我没有什么好说的。”素娥勇敢地说:“两月前,拙夫途经河南卫辉府,旅途病倒山 神庙,贫病交加,我束手无策,眼看要冻馁客途。幸而天不绝人,风雪交加中,来了一位虬 须骑士,也在山神庙躲透暴风雪。那人有灵丹妙药,不但救了拙夫,也赐给我一些安胎丹 丸,保全了腹中的小生命。在山神庙中两昼夜,拙夫将这里五年前发生的事说了。那人听完 拙夫所说的不幸遭遇,慨然要拙夫在清明前后,逢单日破晓时分,在水香亭等候消息,所 以……”   “那虬须骑士姓什名谁?”   “虬髯客。”   “废话!他的姓名。”   “他没通名,只说是风尘三侠之首。”素娥凄然一笑:“可惜他身边没有李靖,也没有 红拂,只有我夫妇一双亡命天涯逃避侦骑的可怜虫。”   “今天在水香亭,你得到消息了?”量天一尺向曾武历声问。   “不错,消息是一张信笺,放在亭柱下用石压住。”曾武大声说。   “信笺呢?”   “吞掉了。”曾武不假思索冲口而出:”笺上说,有物寄放在西门外……”   “难怪,你到西门躲了一整天。就是这些东西?”乾坤手指指漆匣。   “对,那就是化名为郝七的畜生,偿还血债的东西。”   “你没说一句话。”乾坤手阴森森地说:“你前后三次在水香亭逗留,在下要知道的 是:一,你和什么人联络;二,联络的信号、暗记、密语;三,虬髯客的姓名像貌特征。希 望你合作,让在下满意,不然,哼!”   “我立即可以答复你,满不满意那是你的事。”曾武咬牙说。   “说!第一件事……”   “不知道。”曾武抢着答复。   “你和什么联络?”乾坤手扣住了素娥的左肩井。   “玉皇大帝。”   乾坤手的左手五指徐收,内劲徐发。   “哎……”素娥凄厉地狂叫。   “招!”量天一尺按住了要抢出的曾武,语气奇冷。   “不知道!“曾武狂叫。   “啊……”素娥疯狂地厉叫,在乾坤手的手下发狂般挣扎扭动。   “招!”量天一尺的右手食中二指,抵住了曾武的左胸最下端的肋骨缝。   “不知道……”   食中二指徐徐压入,衣衫首先裂孔。   “招!”   “哎……不……不知道……啊……”曾武像濒死的野兽。叫号着挣扎着。   “你这根肋骨,本来长在应该长的地方。”量天一尺狞笑着说:“现在,我替你拨到对 面不应该长的所在,当然骨会折断,肌肉会撕裂。招不招?”   “啊……”曾武的狂叫声惊心动魄。   “啊……呃……”素娥突然昏厥了,浑身在抽搐。   “放了……她……”曾武发狂般厉叫。   “你得招!”量天一尺毫无怜悯地说,错骨的手指缓慢地,一分一毫地移动。   “我……我宁可死……”曾武狂叫。   有骨折声传出,肋骨断了一根。   “啊……”曾武叫了一声,昏厥了。   冰冷的水,把人泼醒了。   院子里,有两位旅客开门探身外出,想看个究竟。上刑的惨号声,大概把全店的旅客惊 醒了。   “进去!”一名公人大叫:“办案的,不许出来,所有的人,给我乖乖地呆在房里。”   没有人再敢出来探看,办案的三个字吓坏了不少人。   房内,继续在盘问。   “曾武。”量天一尺阴森森地说:“也许你真的光棍,熬得住分筋错骨的酷刑,但你可 曾想到你的妻子吗?她能熬待了多久?你瞧,她已动了胎气,结果如何,你想到了没有?”   “你们这……这些天杀的畜……畜牲!”曾武厉叫:“对一个孕妇用刑,你们已……已 经不……不是人了!已经……失失去人……人性了……”   “那该由你负责。”乾坤手语气放和气了些:“好汉做事好汉当,你必须为你自己的行 为负责。如果你招供.在下保证替你开脱,给你们夫妻留一条生路.不以叛逆罪移送,不 然……你愿招供吗?”   “没有口供。”曾武全力大叫,全身可怕地颤。   “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见了棺材,我曾武也决不掉泪,你这汉奸……奴才……啊……”   “砰!!!”外面院子突然传出重物堕地声。   勾魂魔链一怔,扭头向门外注视。   把门的两个持挠钩戒备的人,突然直挺挺地相对倒下了。挠钩堕地又发出暴响。   勾魂魔链大吃一惊,一声沉叱,鹰链抖出闪烁的弧光护身,以闪电似的奇速向门外冲 去。   掉在地下的一柄挠钩,突然向上疾升。   “吱啾……”鬼啸声刺耳。   一团绿色的鬼火,突然飘入房中。   “砰!”勾魂魔链重重地摔倒,是被升起的挠钩绊倒的,事出意外,这一跤摔得不轻。   门外本来有六名公人戒备,六个人皆分躺在各处角落,像是死了。   勾魂魔链艺臻化境,竟然被绊倒,做梦也没料到地上的挠钩自行升起,冲势太快即使发 现也无法闪避了。人摔出,神智仍是清明的,双手一按地面,正想跃起,突觉背心重压猝然 光临,运起护身的内家气功,竟然禁受不起这猝然光临的沉重打击,似被万斤巨锤敲在背心 上,感到深身一震,眼前发黑,在痛楚君临的同一瞬间,失去知觉一仆不起。   晚一步跟出支援的另一名公人,刚随后冲出门外,眼中发现黑影迎面压倒,单刀还来不 及挥出,胸前罡风及体,狂叫一声,仰面跃回房内,滚了半匝蓦尔昏厥。   房中还有六个人,以及只剩下半条命的曾武夫妇。   这些变化说来话长,其实为期极暂,自外面院子里传出重物堕地声,以及公人跌回房 内,似乎是刹那间所发生的事。   飘入鬼火大如鸭卵,这时突然爆散成无数绿色的火星,眨眼间先后幻灭无踪。   “阴神!”乾坤手骇然惊叫,从衣下拔出他极少使用的如意。   这是一把紫金打造的搔背如意,长一尺二,粗有一寸,前端是手形抓把,但拇指是向外 成直角岔出的,所以可当钩使用,更可当銎刺入人体。   量天一尺的铁尺,已及时伸出立下门户,布下了防守的最佳功架。   另四名公人,分别看守着正在呻吟抽搐的曾武夫妇,单刀都撤在手中,随时可以应付意 外的变化。阴神,一位最近三年突然出现江湖,最神秘最令人害怕的怪杰,亦正亦邪,亦侠 亦魔,管闲事全凭当时的情绪好坏而决定,不先问是非黑白,更不理会对方是何人物,出手 相当狠。   三年来,没听说有人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也没听说有人曾经击败过他。出现时,那会 爆散的绿色鬼火,就是他的信记和活招牌,惩治人喜用令人残废的怪手法。   灰影当门而立,冷气森森,室内流动着腐草的霉味,大概是鬼火留下的气息。   灰影中等身材,下摆拖地,大抽长及膝下,腰间拴着一根草绳。尖高顶头罩,画着绿和 红的花脸,眼圈是血红色的,形状极为可怖。   正是传说中的阴神形象,在菜油灯幽暗的光芒照映下,更显得鬼气冲天,更为可怖,一 点也没有正直神明的气概,令人望之毛骨悚然。   “那个女人好像要流产了。”阴神用阴森死板的官话说:“你们竟然向一个孕妇用 刑!”   素娥蜷曲在地下呻吟,抱腹挣扎,脸色灰败,痛苦的神情令人测然心动。   “大清律例,叛逆者满问抄斩,孕妇接律不赦。”乾坤手大声说:“在下公命在身,依 法行事逼取口供。阁下,江湖上任何事你可以管,叛逆的事,千万不可沾手,江南八侠的结 局,就是前车之见。”   “你威胁我吗?”阴神问。   “事实如此。”   “在下没看到什么人造反,却看到你们在客栈中向一个孕妇用刑。你是说,这两个男女 造反?造谁的反?”   “在下正在问口供。”   “这里是公堂吗?”   “这……”   “你们给我滚!”阴神语气转厉:“这个女人如果有三长两短,在下会去找你们了断 的。”   “阁下,你已经惹下了滔天大祸。”乾坤手咬牙说:“在下要把你列为叛逆的同谋犯加 以逮捕法办,我乾坤手还没将你阴神看成最可怕的劲敌。呔!”   最后的一声沉喝声中,紫金如意发如电闪,身形暴进,如意紧令人目眩的奇速,攻向阴 补的胸口。   同一瞬间,量天一尺人化狂风,冲进后身形突然下挫,铁尺幻化贴地盘舞的怒龙,控制 住整个下盘空间,破空的罡风厉啸声刺耳。   一上一下,配合得天衣无缝,联手搏击术周密得无懈可击,攻势之凌厉无与伦比。   唯一的一盏莱油灯向能是被劲风所震撼,火焰一跳,突然熄灭。   鬼啸声乍起,房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鬼啸声中,传出量天一尺声痛苦的惊呼。   罡风骤发,呼喝声大作。   然后是绿火耀目和一声嘭然爆震,绿火倏没,似香非香的气味漫全室。   “毒香!”有人狂叫。   这又是同在刹那间发生的种种变故,为期极暂。   半躺在地上的曾武夫妇,就在毒香两字人耳的后一刹那,昏迷不省人事。以后所发生的 变故,他们一无所知了。依常情估计,他们知道乾坤手那些人栽了,阴神用毒香击溃了济南 三杰。   曾武从昏昏沉沉中醒来,感到寒气袭人,张开双目,看到幽暗的灯光。   “咦!”他讶然轻呼,挺身坐起。   这是一间土瓦屋,窄小,潮湿,霉气甚浓,一看便知是长久没有人居住,用来堆放杂物 的空屋,四处堆放着一些破旧的家具和农具。   所睡处的壁角的一堆麦稻,他身侧,妻子素娥睡得正香甜,脸色平静,气色也佳,似乎 并未受到折磨,挺起的腹部说明肚里的孩子已渡过难关。   室中间有一张旧八仙桌,搁着一菜油灯。   他的目光,从关掩的窗门投入外面的黑暗里,看到一个朦胧的黑衣人。   “是阴神!这位江湖上最神秘最难测的怪杰。”他替自己找出答案。   他挺身站起、向门外走去。   门外的黑影听到他的脚步声,缓缓转过身,缓缓向室门迎来。   “咦!”他讶然轻呼,大感意外。   当门而立的,是一位黑巾包头的穿黑劲装女郎,不但脸蛋白里透红,五官出奇地灵秀美 得令男人神往,曲线玲珑的身材更是动人。外面披了敞开的披风,剑插在腰带上,好一位年 轻美丽的武林英雌。   “你可以安心休息。”黑衣女郎微笑着说,左颊出现一个动人的笑涡:“风声很紧,贤 夫妇恐怕仍得耐心地等几天。”   “姑娘……”他嗫嚅地说。   “你什么都不要问,你要知道的事,是贤夫妇已经脱出魔掌,济南三杰已经威胁不了你 们了。”   “是姑娘救了小可夫妇……”   “是家主人。”   他更感惊奇,看黑衣女郎的风华,怎么看也不像一个下人,这位主人是何等人物?   “贵主人……”   “阴神。”   “哦?小可明白了……”   “家主人与贤夫妇住在同一家店,路见不平伸手管闲事,你们已经安全了。”   “救命之恩比天高海深,可否让小可拜谢贵主人……”   “他跟踪鹰爪,侦查他们的动静,什么时候回来,我也不知道”   “哦!这里是……”   “大明湖中的百花洲。”   “哎呀!是城里?”他吃了一惊。   “四郊侦骑密布,城里反而最安全,所以家主人把你们带进城来,躲几天等候风声稍 弛,再送你们远走高飞。目下是四夏末,你好好休息,食宿的事不必担心。”   “谢谢姑娘再生之恩。”他长揖为礼:“贵主人当代赫赫风云豪杰,降尊纾贵救助小可 一双卑贱小人物,愚夫妇今生今世永铭心坎,愿来生结草卸环以报……”   英雄有泪不轻弹,他流着泪屈身下拜。   黑衣女郎至一旁,举步入室。   “壮士请勿多礼,妾身不敢生受。”女郎向桌旁走,拖出桌下的长合凳落坐:“我叫寒 梅。壮士的大名是……”   “小可曾武,那是拙荆唐素娥。”他在对面肃立欠身回答:“梅姑娘,请贵主人尊姓大 名……”   “他从不向任何人通名,曾壮士可以称他为阴神;江湖朋友都称他为阴神。济南三杰在 客店向你们逼口供,我和家主人潜伏在院子的对面,无法听到你们的谈话。曾壮士,济南三 杰威震齐鲁,有名的铁捕,口碑甚佳,但不知贤夫妇有何把柄落在他们手中?三杰同时出 动,这是极为罕见的事,你们……”   “那是五年前一宗文字狱血案。必他换声长叹:“小可略谙武技,在区山镇王老爷隆武 家中佣工,前后有五年之久。王老像其实是一位科场失败的书生,既不是前明遗老,更不是 反清复明的在帮在会人士,他只是一个偶而发发牢骚,只能坐而言不能起而言的愤世者。小 可真不明白,当政的人为何要把他看成眼中钉,必欲除之而后快?”   “愤世的人那张嘴,是相当可怕的。”黑衣姑娘苦笑:“尤其是稍有名望的人,每一句 牢骚都是一粒火种、你明白的意思吗?”   “也许济南三杰公命在身,但他们不该利用海贼六爪龙前往王家卧底.”他咬牙切齿: “三杰是汉人,他怎能利用罪该枭首示众的海贼,来陷害自己的良善同胞!以前我不知道三 杰是主谋,他们在这件事上,必定得了许多许多血腥钱。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我会找人来清 算这笔血债的。正如六爪龙一样,自会有激于义愤的人出来主持正义砍他的头.”   “哦!你请什么人杀了六爪龙的?”   “我也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他是一位虬须伟丈夫。”   “他来了?”   “不知道。”他毫无机心地说:“两月前在河南分手,他只告诉我在清明前后,到水香 亭等信息。”   “你见到他了?”   “见到了,但没看到他的脸,不知是不是他。”   “唔!昨天只有你一个人,之外是在历下亭的升平公子。”   曾武大吃一惊,毛骨惊然。   “你这贱女人!”他凄厉地尖叫,奋身向前一扑,双手越过桌面,要黑衣女人的脖子。   黑衣女人冷笑一声,倏然而起,左手扣住了他的右手向桌上一按,右手一掌劈在他的左 耳门上。   他应掌昏厥,仆伏在桌上形如死人。   门外踱入鬼气冲天的阴神,冷厉的语音刺耳:“你就这样没有经验吗?”   “这……”黑衣女郎懊丧地说:“我……我把事情弄……弄砸了。”   “你就这样沉不住气?哼!”   “冲口而出,有什么办法呢?好在已经有线索,总算没有失败。”黑衣女郎苦笑:“我 们总算有所交待了。”   “我再也不放心让你办事了。”阴神不满地说。   “这……”   “走吧,这时侯责备你已来不及了。这里的事交给他们的人接管,我们去悦来老店找升 平公子。”   “事不宜迟,走。”黑衣女郎说,举步便走。   阴神走后片刻,两个公人推门而人。   “先把他们绑上。”稍高的公人向同伴说:“天亮后再把人带走。”   两人开始解藏在腰间的绑人绳。桌上的菜油灯本来放在桌角,曾武扑上桌时,灯并未倒 下,仍在发出幽光。这时火焰乍熄,室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咦!灯火……嗯……”黑暗中传出稍高那位公人奇怪的语音。   悦来老店在百花桥的街口。百花洲由两座桥贯通南北交通,北是鹊华桥,洲南是百花 桥。大明湖原来有七座桥,目前只剩下百花洲的两座桥了。   五更天,店中一大乱。   大批公人包围了悦来老店。可是,升平公子客房中鬼影俱无,何时失踪的?没有人知 道。   据从京师来的权威旅客说,升平公子固然不时到外地游玩,但清明前后,决不可能离开 京师,大家族的子弟,清明怎能不在家祭祖扫墓?   精明干练的济南三杰,竟然走了眼上了大当。   办案的人全部动员,能用得上的线民全用上了,全力查缉假冒升平公子的人,水陆码头 眼线密布,交通要道处处有盘查的关卡,离城的车马受到彻底的盘查。   但案子的内情,并未向外公布。   济南三杰本来都有自己的家,除了因公必须在外奔走,平时必须天未明即起,赶早到衙 门应卯,公毕返家与妻儿相聚。但当天,三人不约而同留在府衙住宿,不再返家与家人相聚 了。忙得暂且把家放开,公务要紧。   一连三天,三人仍然留在府衙住宿。   查缉的行动,仍在加紧进行,不但不见松弛,反面紧锣密鼓地请来外地的江湖朋友参予 查缉。   这天傍晚,乾坤手穿了便服,神色悠闲地踏上铁佛巷张家的院门阶。   铁佛巷张家,是名震北地,誉满北五省的名武师,济南武林朋友的精神领袖人物,生死 判张贵堂的老宅子。生死判曾是京师镇远镖局的名镖头,早几年得罪了京都的权贵,辞职返 家养老纳福,发誓不再替达官权贵保镖。在济南,生死判的声誉地位,决不是济南三杰这种 吃公门饭的人所能望及的。   多年来,生死判从来就没有主动找过乾坤手攀交情,乾坤手心中有数,这位老前辈骄傲 得很。   昨天,他接到口信,生死判请他到张家走走。   他脸上涌起肉食兽灯满足的微笑,生死判终于有主动请他登门的一天,虽然不是正式邀 请。   济南三杰的名号,在山东是颇有份量的,但在其他各省,就不怎么叫得响了,连那些过 境的二三流江湖人,也不怎么卖三杰的帐,大事不犯,小过依然不断。相反地,只要生死判 出面交代一声,那些江湖浪人就得乖乖把脚洗干净。在三杰来说,这种情势是相当令他们不 快的。   这种情势要改变了,聪明的人会设法改变情势的,只有愚蠢的人,才眼巴巴坐等情势改 变。改变需要工夫和手段,济南三杰在这方面下了不少心血。   开门迎接他的,是张家的门子和老驼。这位姓和的老驼子眼花耳背,老态龙钟,按理, 决不可能胜任门子的重任,生死判却用这种人来做门子,不知用意何在?   和老驼领他往大厅走,一面用惯常的沙嘎嗓音说:“家主人知道南爷的象棋下得很好, 尤其精于残局。所以在大厅布局相候,请便,小的要照顾门户。”   原来是找他来下棋,很有意思。   当然,生死判决不是存心邀他来下棋。   进人大厅,仆人们踪迹不见,只有一个人坐在桌旁相候。是年已花甲,但精神旺健神目 炯炯的生死判张贵堂。   “贵老万安。”他含笑抱拳施礼。   “请坐,南头。”生死判站起向客位伸手肃客:“这有一局棋谱没有的残局,等你前来 收拾。”   他告罪落坐,目光浇在棋局上。   “海底炮破马前卒,梅花谱好像有相似的残局。”他说:“这是残棋马胜炮说法并不可 靠的证明。可是,贵老,双方真正棋鼓相当,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势有布局。”   “是吗?”生死判似笑非笑地问。   “应该是。”他答得十分肯定。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那一个可能?”他微笑问。   “有一方不小心,或者太过自信,终于造成这种情势的残局。问题是,谁是最后的胜 家?”   “炮去掉卒,黑方如果不去炮,第七步就可以将军。”   “能有七步以上的机会吗?”   “这……”他窜慎地措词:“似乎是注定的败局。”   “所以,红方必胜了。”   “红方以车当马口,就可以争取阻马完成第七步的挂角,赢定了。”他点头同意:“胜 利是需耍付出代价的。”   “舍车?”   “是的。”他肯定地说:“值得的,怕牺牲成不了事。”   “谁是马前卒?谁又那一辆车?”   他抬头注视着生死判,神色懔然。   生死判也冷冷地注视着他,眼神阴森而冷漠。   “贵老要帮谁?”他终于发话了。   “胳膊往里弯。”生死判冷静地说:“问题是,老朽能不能帮得上忙。”   “贵老的意思……”   “马前卒吃掉了,车应该下一步塞马口,是不是?”   “贵老在何处得到的消息?这是非常危险的事。”他的声调变了,变得不带丝毫感情。   “老朽不是不知道危险,而是有人故意把秘密函告老朽不能不看。你也有一封信。”   “这……”   “无头信,指名要老朽转交。”生死判从袖底取出一封信放在他面前:“如果你能将内 情相告,不管你是对是错,老朽都会全力帮助你,毕竟你是本城掌生杀大权的人。而且有八 旗兵替你撑腰。”   信是普通的信封,简要地写着三行字:   “相烦生死判张老前辈转交:   乾坤手南捕头公启。   名不具。”   三行,不吉之兆。通常给朋友写信,封面最好不要写三行,三凶四吉五平安;平安家书 通常是写五行的。   他拆信,取出信笺在桌上摊开,笺上写了潦潦数行:   “假公济私,买盗栽赃;公门作孽,天地不容。三月十五,刀头舔血。”   “贵老有另一封信?”他沉着地问,将信放回桌面。   “是的。”生死判点头:“逼老朽上梁山,很毒。”   “写些什么?”   “你希望上面写些什么?”生死判狡狯地反问。   “可否让晚辈看看?”   “抱歉,烧掉了。”生死判断然拒绝。   “信上的内容……”   “语焉不详,恕难奉告。”   “与马前卒和舍车有关?这局残棋是信上提起的?”   “南头,你是聪明人。”生死判聪明地回避正题。   “贵老,希望贵老也聪明。”他收信站起离座,眼中有令人心悸的冷芒闪烁:“贵老如 果记起信上的内容,而愿意告诉晚辈的话,请派人知会一声,以便赴府聆教。晚辈在府衙赶 办要公,日夜都在。如果不在,那一定是到抚署听差,告辞。”   抚署原是前明的齐王府,简称巡抚衙门或抚督公署,是山东的最高文官衙门,巡抚兼提 督当然是满人。这是说,乾坤手与巡抚衙门有特殊的关系。   距三月十五还有九天,九天可以从容办很多事。   当夜,巡抚衙门的秘密公文发出了。一早,信差背了快报公文袋,上面贴了一根鸡毛, 即所谓鸡毛报。沿途的军民人等听到了铎铃,看到了鸡毛报,最好赶快避远些,紧免惹上阻 碍快传的天大麻烦。   快马驰上德州道,一程驿马约四十里左右。可是,信差过了大清河不久,从此就音讯杏 然,似是平空消失了。   己牌初正之间,老二量天一尺江志信,踏上张家的院门石阶。   院门自开,和老驼出现在门内,笑笑说:“算算江爷也该来了,江爷请进。”   “不必了。”量天一尺站在门外淡淡一笑:“在下是来传话的。请转告贵老,天黑以 前,贵老必须离城,走得愈远愈好,走了就不要回来,不然,一切后果自行负责。时间不 多……”   “家主已经走了。”和老驼脸早仍挂着怪怪的笑:“家主人留下话给南爷。”   “哦!走了?”量天一尺似乎感意外:“什么话?”   “是的。”和老驼点头:“家主人留下话说:马前卒是六爪龙,车是阴神。江爷,家主 人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小的怎么听不懂?”   “听不懂也好。”量天一尺扭头就走。   签押房内,三杰一面喝茶,一面郑重地低声交谈。   “能猜出下书人的来历吗?”乾坤手盾心紫锁,语气不稳定:“会不会是我们手下的人 吃里扒外?”   “不会是我们自己的人。”量天一尺说:“知道此事的人可以数得出来,他们都是咱们 的心腹。再就是这人如果真的知道这件事的底细,就不会把车比作阴神。”   “老大,看来,写无头信的人,并不完全知道内情,仅知道六爪龙所牵涉的事。”勾魂 魔郑重地说:“但他把车比作阴神,却是问题所在。”   “老三,你是的意思……”乾坤手问。   “舍车。”勾魂魔阴森森地说:“走掉了假升平公子,情势显然已难以收拾,当时咱们 就该当机立断舍车,以免走漏风声。老大,咱们已经舍晚了三天。消息如果走漏,恐怕咱们 永无宁日。”   “怕那家伙闻风赶来?”乾坤手不安地说。   “不错,阎王不怕,小鬼难缠;要被他查出内情,后果相当可怕,咱们在明里,很难对 付一个神出鬼没的人,把线掐断,就没有地方好查了。”   “这个……”乾坤手语气不稳定。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勾鬼魔眼中杀机怒涌:“生死判走不了多远,一起解 决,免得他在江湖胡说八道。   “老三,这都是容易了结的事。”量天一尺苦笑:“我只担心那位假升平公子。”   “老二,你仍然认为曾武夫妇的事是他所为?”勾魂魔练问。   “是的。已经三天了,失踪的人音讯全无,离奇得超出情理之外,决非巧合,是不 是?”量天一尺显得沉着老练:“老大这步棋,很可能反而下错了。我怀疑生死判恐怕真的 巧合,牵涉到这件事。”   “可能吗?”乾坤手意似不信。   “另外那一封信,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这么巧?会不会是他确曾牵涉匡山这件案子, 将计就计乘机对付我们?”   “哈!有道理。”乾坤手猛拍桌子:“咱们不能等三月十五了。”   “这……”   “得立即改变计划,咱们也将计就计,”乾坤手眼中有阴狠的光芒闪动:“咱们下的不 是残棋,更不是先走好的布局,必须随机应变,任何一步棋都可能令局面改观,结果完全两 样。”   “老大,你打算……”   “另布棋局。”乾坤手拍拍老三的勾魂魔练的肩膀:“老三,火速准备,提前撒网。 走,我告诉你应该怎么办。”   生死判是老江湖,老江湖最会看风色趋吉避凶,两封无头信来得凶险,用意十分明显, 他成了双方的焦点,如不脱出焦点外,必将后果可悲。因此,他急急离城避祸。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谁能躲得过暗中计算你的人?更躲不过公问中拥有生杀大 权,与有庞大实力的人精明设下的圈套。   “张贵堂!”六名公人的首脑追上了策马东奔的生死判:“勒住坐骑,在下奉命请阁下 回城。”   “杨巡捕,有何贵干?”生死判满腹疑云勒住坐骑:“是南捕头的意思吗?老朽逃避 他,他……”   “是衙门里的意思。”杨巡捕从怀中取出勾链扬了扬:“张老前辈是明白人,请不要让 在下为难。”   “你们做得过份了。”生死判脸色大变:“好吧!大概乾坤手认为可以从老夫口中,得 到他想要的消息,但他枉费心机了。”   他兜了马头。两位健仆还没决定行动,两面靠来两个公人,冷冷地一笑神色极不友好。   两名公人策马在前领路,四名公人断后,中间是生死判主仆三人三骑,驰向二十里外的 府城。   走了四五里,府城方向出现一人一骑,正以相当快的脚程,迎面快速地驰来,双方对 进,迅速地接近。   已接近至百步内,领先的两名公人,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对面的骑士身上。   是一位穿青衣,风帽放下掩耳的骑士。不易看清面貌,要来至切近方可看清。   官道宽阔,这里是通向登莱的主要大道,各靠道右通行,除非是碰上了大官要员,不然 就不必避至道右让路,对方快马加鞭赶路十公人们无权干涉。   片刻间,来至切近,对面的骑士抬起了头。   最前面的公人,总算看清了对方的面貌。   “死囚曾武!”公人大叫:“好家伙……”   健马狂冲而至,电虹破空而飞。   蹄声如雷,人喊马嘶。   “啊……”有人狂嚎,健马大乱,有人堕马。   变生仓卒,而对方却是有备而来,双手发射飞刀,人如虎马如龙,眨眼间便冲过马群, 远出三二十步外去了。   六名公人倒了四个,另两名不敢追赶,救人要紧。   曾武勒住坐骑,扭头大叫:“张老前辈,回去死路一条,再不远走高飞,后悔就来不及 了。”   说完,向东飞驰而去。   四名公人皆被飞刀击中,但都幸运地未击中要害,伤势甚至比堕马的摔伤还要轻。四把 飞刀都是既不锋利,也不是特制的杀人利器,而是用普通铁片打造的刀形铁器而已,甚至还 不配称为刀。   生死判不能够逃走,他的家需要照料,乖乖随公人们返城。像他这种有身份地位的人, 拒捕逃亡是最愚蠢的办法,只有正正当当与对方周旋或许有活路。   大批人手陆续出城,追捕在逃叛逆犯曾武。   曾武夫妇脱逃的消息,首次外传。   夜来了,出城追捕的人可能仍在百外无法赶回,显然逃犯已经躲起来了。   百花洲的东首,有十余处大户人家的园林,平时门禁甚严,游客皆不敢擅入,里面建有 雅致的亭台楼阁,花园水榭散布其间。   天刚黑。洲上游人早就归去,桥上间或可以看到三五个游客。湖中,不时可听到游湖船 上传出的笙歌声,船灯在萧冷的夜风中闪烁不定。   一名侍女手提着一盏照路的灯笼,正缓缓地走向明园的幽雅园门。后面,一位明艳照人 的姑娘,傍着一位书生打扮的少年公子,一面谈笑一面举步并肩而行。   “余姑娘,前面就是明园了,这地方我记得。”少年书生声调软软地带有吸引异性的磁 力:“去年中秋,学舍的生员前来赏月清吟,曾经在百花洲游玩了一整天。可惜!”   “方公子,我记起来了。”余姑娘的俏甜嗓音悦耳已极:“那次你们有几位生员,曾经 在……”   “在北首的香芸阁,与宋阁的几个人起了冲突。”方公子抢着接口。   “对啊!人家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余姑娘有教养地用手掩住樱口轻笑。“而你们书 院的读书相公,却掳衣袖动拳头打人,一点也不君子。”   “这不能怪我们那些学长。”他为同窗辩护:“是香芸阁的人先动手打人的。虽说我们 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但被逼急了同佯会还手打人的。”   “那次有你吗?方公子。”   “没有,我在天心水面亭,没赶上。”   “我听到你刚才说可惜什么?”余姑娘笑问。   “可惜那时不知道姑娘住在明园,不然……”他的语声拖得长长地,扭头注视着余姑娘 微笑,笑得邪邪地。   “不然又怎样?”余姑娘不以为逆,问得又软又腻。   “来跳粉墙呀!”他轻佻地说。   “贫嘴!”余姑娘白了他一眼。大概脸也红了:“你熟读的是圣贤书呢,抑或西厢记? 嗯?”   “都读,所以我方中平才不是书呆子。”他毫不脸红地说:“才会在街上看到那两个泼 皮对你们存心不良。出头当面斥诉他们,要把他们用名帖送交衙门法办,才会把他们斥走。 姑娘,名士风流,你说是不是呀?”   “唷!你是不是要我专诚向你臻谢呀?”   “岂敢岂敢。”他脚下一慢:“到了尊府,我该回去了,改日也许再来造访,今晚诸多 不便……!”   “原来公子也是俗人。”余姑娘笑笑说。   “我俗?姑娘的意思……”   “你在泼皮手下救了我,是不是该送佛送到西天呢?”余!”娘大方地说:“我家的人 回家乡祭祖扫墓,要过几天才能回来,这里仅有一位老仆,一位园丁。我和小洁至少也该向 你道谢,我真怕那些泼皮跟来行凶骚扰,有你在,是不是安全些?”   “这……”   已经到达园门口,园门紧闭。里面数十步有一座雅致的小楼,但看不见任何灯火。   余姑娘突然警觉地止步,明亮的眸子里,突然焕射出稀有的特殊光芒,像发现猎物的猎 犬。   “我替你上前叫门。”方公子平静地说,举步上前向园门走去。   “小心!”余姑娘突然尖叫。   方公子只感到香喷喷的胴体,重重在从后面抱住了他,凶猛地冲倒。被压在地上动弹不 得。   同一瞬间,侍女小清丢掉灯笼,向地下一仆。   黑暗君临,锐物破风声乍起乍没。   “小姐,我……”小洁咬牙低唤。   两个黑影从左面的矮树下扑出,一闪即至。   一声娇叱,压住方公子的余姑娘左手先扬,人也飞跃而起,迎向两个飞扑而来的黑影。   “砰砰!”两个黑影分向两侧飞跌,重重地摔倒。   余姑娘远出两丈外,立即转过身形,双手一分,凝神戒备。   “呃……唉……”一个黑影呻吟几声,最后有气出没气人了。   另一个黑影在地上可怕地抽搐,蜷缩着挣扎。   方公子狠坝地爬起,晕头转向。   “怎么一回事?”他一手摸脑袋,一手拍青袍的尘埃:“谁……谁把我冲……冲倒 的?”   “躲到门房蹲下!”余姑娘低喝。   “这……”   “有人行凶,快!”余姑娘的叫声低沉而锓迫。   他奔向门右,向下一蹲。   “小洁!”余姑娘焦灼地低呼。   “我的左……左肋被……被割裂,不严重。”小洁忍痛低声说。   “留在原地。”余姑娘声音更低:“强敌即将出现,千万不要移动乱我的心神。”   “是……是什么人?”   “不知道。噤声,来了。”   人影急掠而来。两个。   余姑娘退至矮树下,隐去身形。   “咦!”先到的黑影倏然止步讶然轻呼。   “他们死了。”余姑娘踱出树下阴森森说:“他们贪功心切,失败了。阁下,为何?”   “不必问原因。”先到的黑影用刺耳的嗓音说:“他们估错你的实力,应该怨自己。现 在……来得好!”   余姑娘突然发起抢攻,双手齐扬,看不见的针形暗器先发射,人亦随针扑上。   针分射两个人。她太贪心了。   两黑影早有提防,以不可思议的奇速两面一分,险之又险地脱出飞针的威力圈。   余姑娘身形倏止,一扑落空。   这瞬间,两黑影同时出掌遥攻,左右夹击。用的是劈空掌力,左面的人用阳罡内劲,右 面的以阴柔的掌力配合,两股可怕的掌力一合,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风雷震鸣、强烈的震撼 力突然向外迸发。   余姑娘机警地突然止住扑势,恰好位于掌力震撼的威力圈外。   “好歹毒的白骨阴阳掌!”余姑娘骇然惊叫:“你们是……呃……”   一声冷哼,发阴掌的人一击落空,怒火骤发,左手一拂,五颗指大的棱形暗器破空而 飞。相距仅丈余,即使是大白天,也难以看到这种细小而速度惊人的暗器,更不要说躲避 了。余!”娘仰面便倒挨了三颗之多。   远处黑影来势奇疾,有如御气飞行。   “先把人弄进去。”发阴掌的人说。   两人检查倒地的两个同伴,发觉他们停止了呼吸,四寸长的三分宽扁飞针,奇准地贯入 心坎要害。   受伤的小洁被发现了,想反抗力不从心。   不久,黑影到达,看到门外的两具尸体,略一检查,便悄然绕园而走。   小楼上点起了银灯,花厅中,两个面目阴沉的中年黑袍人分坐在两只锦墩上。中间的光 洁楼板上,躺着已丧失抵抗力的余姑娘小洁主婢俩。   “我与你们阴阳双怪素不相识,更无恩怨过节。”余姑娘咬牙说:“两位为何找上门 来,可否见告?”   “为了两件奇珍。”阴怪狞笑着说:“江湖道上,阴阳双怪以喜爱收藏珍宝著称。之 外,另有一种嗜好……”   “你……”   阴阳双怪、是一双孪生兄弟,阴怪田昆,阳怪田仲。在江湖道上,这两个家伙可说是坏 事做尽,不但白道朋友恨之切骨,连黑道枭雄也将他俩看成毒蛇猛兽,与为伍。   “寡人之疾。”阳怪田仲阴笑:“这种嗜好并不足怪,天下间一百个男人中,最少有九 十九个有这种正常的嗜好。咱们兄弟此来,并不完全是为了珍宝,另一半原因是为了美女。 果然不错,出价的人并没扯谎,你主婢两人,真可称得上国色天香,妙得很。”   “谁出的价?”余姑娘硬着头皮问。   “你外行。”阴怪田昆撇撇嘴:“你可以到阎王爷面前打听。”   “在下指引你条明路。”阳怪田仲说:“事前,在下没想到你生得这么美。现在,在下 想改变主意。你也许知道,咱们阴阳双怪的口碑差得很。信誉也不见佳,改变主意乃是常 事。”   “答应死心困地做咱们的情妇,咱们就带你们主婢俩远走高飞。”阴怪扮演好人:“咱 们要你们的人,也要你们的心,你们要不甘心情愿。咯们玩过了之后,就一了百了,你明白 的意思吗?”   “嘻嘻嘻……”余姑娘突然放肆地大笑。   “你笑什么?:阴怪不悦地问。   “你们知道本姑娘是谁?”余姑娘问。   “用不着知道。”   “难怪。”余姑娘媚笑:“阴阳双怪不是善男,本姑娘也不是信女。你们的条件最简单 不过了,不单是为了活命,为了你兄弟的人才和武功,本姑娘也肯无条件答应你们。解了本 姑娘的穴道吧。尊驾的白骨打穴珠真是武林一绝,黑夜中击中本姑娘的鸠尾和双期门,委实 令人难以置信,佩服佩服。”   “你……”阴怪田昆反而楞住了。   “快解呀!你不是要我做你的情妇吗?不准备要了?”余!”娘媚笑着催促:“你们阻 阳双怪有数不清的情妇,多我和小洁两个又有何不可?”   “你是当真的?”   “当然是真的。”余姑娘说:“总不会要我发誓吧?你有足够的能耐控制我,对不 对?”   “那是当然,你想跑也跑不了。”阴怪离座,俯身替她解穴:“如果你想逃走,我将用 最残忍的手段来对付你,你最好放聪明些。”   小洁的左肋,被暗器划裂了一条缝,流了不少血,穴道虽解,短期间站不起来。   “我是很聪明的,聪明得知道如何保全自己。”余姑娘一面活动双手,一面向回座落坐 的阴怪走去,袅袅娜娜流露出万种风情。脸上有令男人心跳的媚笑。“我在想,到底谁能请 得动大名鼎鼎的阴阳双怪,来费神要我的命。”   “现在已用不着想了。”阴怪得意地说:“因为没有人再能要你的命,你主婢两人,已 经在阴阳双怪的绝对安全保护下。”   “这我倒是相信。”余姑娘说,纤手一挽阴怪的肩劲,香喷喷的人胴体,放荡地挤入对 方怀中,坐在对方的膝上了:“江湖上数高手,一妖二魔,三鬼四怪,都是顶尖儿风云人 物,两位正是四怪中的两怪,天下间能与两位论高低的人,屈指可数。”   她的放荡大胆,出乎阴阳双怪意料之外。阴怪先是一怔,然后兴奋得浑身发热,眼中欲 火上冲,一把将小蛮腰搂实,另一手不客气地摸上了她高耸的酥胸,大施禄山之爪,鼻息开 始粗浊了。   “姑娘,你贵姓芳名呀?小宝贝,你真热。”阴怪淫笑着说,爪上的力道渐增。   “唷!你不是说过用不着知道吗?”投怀送抱的余姑娘在对方耳畔说,吐气如兰,对胸 前蠢动的禄山之爪毫不介意,甚至故意让对方更加深入:“姓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已经 得到了我,我在你的怀里,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我现在姓余,明天说不定姓赵姓钱。你又不 想娶我做妻子,轮不到我改姓田,是不是?”   “对,完全对……哦!你的香闺……”   “后房就是。哦!要不要我治酒……”   “不必了。”阴怪亲她的香腮:“宝贝,咱们的时辰不多。”   “什么,你是说……”   “还有一个更次.”阴怪说:“等会儿咱们必须离开,离开济南再说。现在,先到你的 香闺……”   “嗯……”正在缠小洁的阳怪,突然向后翻倒,一声裂帛响,撕破了小洁的外裳。   “你这……”小洁惊叫,伸手急掩裸露的酥胸。   同一刹那,阴怪将余姑娘推倒,右手一抄,抓住了电射而来的一道冷电。   余姑娘骤不及防,彼推倒在一旁。   厅门口,站着一个黑衣蒙面人,正是曾经在园门口检查死尸的黑影。   阴怪倏然站起,面对着厅口的蒙面人.   “得人钱财,与人消灾。”蒙面人用刺耳的嗓音说:“你两个家伙不守规矩信用尽人皆 知,在下知道你们靠不住,所以跟来查看,果然被在下料中了,真是死有余辜,你们该 死!”   阴怪浑身在战,身形一幌,右手抖索着伸出,手一张,掌心有一枚淡青色的锥形暗器, 锥尖刺入掌心的大拇指骨缝,□着不住抖动。原来不是锥尖贯入掌内,而是锥尖吐出的一钉 贯入肉中,所以像是悬吊在掌下。   “百……百毒无……无常锥,你……你是……阴怪用走了样的语音战着说。   “砰!”阴怪话未完,向前一栽。   余姑娘大骇,百毒无常锥五个字,像一个霹雳打在她心上,打得她脸无人色,骇极往后 退。   小洁更是惊骇,忘了裸露的诱人酥胸,扭头向后房狂奔,如见鬼魅。   蒙面人左手一挥,电芒一闪,又一枚百毒无常锥,钉在小洁的赤裸的背胁间。   “砰!”小洁摔倒在通向内房的走道上。   “你敢走?”蒙面人冷叱。   本想逃走得余姑娘一冷一战,悚然止步,用骇极的目光,绝望地注视着蒙面人。   “你这妖妇!”蒙面人恨声说:“你的狐媚手段果然厉害,三方两语,便把大名鼎鼎的 阴阳双怪迷住了,果然名不虚传。”   “他……他们本……本来是好色之徒……”她几乎语不成声。   “该是你的手段比他们高明。”蒙面人冷酷地说:“现在,我要看你在我面前,媚功是 如何了得。哼!把你的衣裙脱光。”   “这……”   “脱!”蒙面人冷叱,声不大,但直薄耳膜。   余姑娘浑身一震,似乎感到耳朵受不了,双手急急忙忙解罗带,双手颤抖,脸色灰败。   片刻间,她身上只剩下胸围子,手脚赤裸,饱满的酥胸□露,灯光下,令人心动神摇。   她正在解胸围子的系带,蓦地,她的手僵住了。蒙面人身后,出现丰神绝世的方姓书 生,右手扣住了蒙面人的后颈,指尖像钢爪,深深扣入颈围内。   蒙面人一双手,死扳扣在后颈上的大手,劳而无功,手上的力道渐减,口张得大大地, 拚命吸气,眼却瞪得大大地,眼珠子似要突出眶外,舌头也伸出口外。   显然,喉管已被指尖扣扁了,堵死了呼吸。   “小心!他的手有百毒!”余姑娘叫。   “我知道。”方公子微笑着说:“百毒人妖归天成,宇内人见人怕的歹毒老妖。他的手 不但有奇毒,而且可抓石成粉,运起功来可以化铁溶金,百毒无常锥百发百中,中者必死。 身上还有不少零碎,都是致命的歹毒杀人利器。今晚,他得把姓名的最后一个字去掉,正式 归天。”   百毒人妖归天成脑袋一歪,崩溃了。   方公子手一松,百毒人妖像死狗般瘫软在脚下,颈骨已经碎折,但皮肉仍是完整的。   “你把衣裙穿起来。”方公子背着手走近。“百毒人妖不男不女,心理不正常。你知道 他要怎样对付你吗?”   “这……”   “他要折磨你慢慢地死。”方公子坐下:“你这模样可以迷死人,还不快穿上衣裙?”   “你……你不……不是府……府学的秀才。”余姑娘期期艾艾地说,赶忙穿衣裙: “你……你一出手,杀……杀死了宇内第……第一个凶……凶妖。”   “偷袭而已。”公子笑笑:“他的注意为全放在你的身上,你那颠倒众生的诱人胴体, 连人妖也不克自持,所以他不知死之将至。”   “我可以请教你的真姓名吗?”   “不可以。”方公子不假思索地说。   “那么,你是为我而来的了。”余姑娘穿好衣裙向他走近,明亮的眼睛涌起奇异的光 彩:“那么你注意我很久了。”   “是的,”方公子指指先前阳怪所坐的锦墩,墩后躺着尸体快冷了的阳怪:“你坐,不 要坐在我身上,我不是鲁男子。”   “方公子,你既然为我而来,我投怀送抱不是正好吗?”余姑娘媚笑着问眉依言在锦墩 落坐。   “现在,我没有这种心情。”方公子泰然地说。   “那以后……”   “以后再说。”   “恕我追问。”余姑娘情意绵绵地凝视着他:“那几个闹事的泼皮,是你的人?”   “每人三两银子雇来的。”方公子笑吟吟地说。   “其实,你用不着花这么多心机。”余姑娘苦笑:“我不是什么三贞九烈的女人,而是 一个坏姑娘。你不但一表人才,有如临风玉树,书卷气与英气兼而有之,只要你肯给我半分 暗示,我会为你做任何事。”   “你真肯为我做任何事吗?”   “是的,但有一件事除外,唯一的一件事。”   “那一件?”   “除却巫山不是云。”余姑娘羞红着脸说。   “是怕楼下即将上来的人吃醋吗?”方公子笑问。   “楼下的人?”余姑娘变色问。   “是呀!”   “我的人全死了,园丁和仆人早被他们先杀掉了,所以我才发现有警,因为楼角的平安 灯号不见挂出……”   “真的吗?”方公子问。   楼下传来乒乓两声怪响。   “花瓶打破了。”方公子接着说:“楼下没有灯,来人虽然知道有变故,十分小心,却 没料到架上的花瓶已经移位。唔!上楼来了。”   余姑娘凝神倾听,目光注视着楼口。没有任何声息,但她已经感觉出什么来了。   “快上来,有剧贼!”余姑娘突然大叫:“升平公子!”   黑影冲上楼门,冲入花厅。   余姑娘在大叫大嚷声中,滚倒在地滚回壁角,顺势一脚疾飞,一只锦礅被踢得向方公子 飞砸,去势相当凶猛。按理,安坐着的方公子势难避开这沉重一击。   灯火倏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声息顿止,似乎,时光突然停顿了。久久,壁根下传出男人的语音:“人呢?真是升平 公子?”   “没听到窗户开启声,人一定还在厅内,小心。”余姑娘说。   “人不在了。”男人肯定地说。   灯点起了,方公子已经失踪。   余姑娘坐在壁角的茶几旁。那盏灯出现得十分奇怪,是从壁间一座小暗门中推出来的, 位于余姑娘的头顶上方三尺左右,灯后安装了一只半孤形的不透明琉璃罩,产生聚光作用, 照亮了花厅的大部份,而余姑娘却坐在光线外,仅露出模糊的形像而已。   冲上来的人,却在聚光的中心映照下,无所遁形。   “咦!你何时设制了这种巧妙的弧光灯?”那人显然大感惊讶:“我想,你暗中改变了 不少地方。”   那是一个黑衣蒙面人,穿的是灰黑色的夜行衣。   “我没料到你会来,但却知道是你。”余姑娘答非所问:“因为你上楼时,习惯是触摸 梯角的花瓶,花瓶被人动了手脚,你把瓶碰倒了。”   “你……”   “你是不该来的。站住!不要过来。”余姑娘喝止对方接近:“只有你知道我的底细。 现在,你看到百毒人妖的死尸了?另两个是阴阳双怪,不信你可以仔细看看。”   “咦!这人是百毒人妖?这……”   “不要装作不知道他们。”余姑娘语气充满恨意:“这三个魔头,只有你才请得动他 们……”   “咦!你怎么胡言乱语?你……”   “假升平公子之所以找到我,定然是你泄露的口风。你的出现,证实了我最担心、最可 虑、最可怕的事,终于发生了。”   “我真的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不懂的该是我。”   “你……”   “你走吧!请记住,千万不要再做蠢事。”余姑娘咬牙说,弧光灯突然熄灭。   明园从此关闭,不再有人出入。   生死判张贵堂被押在大牢里,地方上有地位的武林人物人人自危。   大牢的秘密讯问室中,济南三杰与两名狱卒,把生死判安放在老虎凳上。   生死判的双脚后跟下,已加至第三块薄砖。如果再加上两块,他的双膝便将成为碎膝, 这辈子废定了。   “张贵堂!”乾坤手语气冷酷无比:“你不会是铁打的人。急报该已传到京师,等大内 的人赶到,把你交出去,他们取供的手段,就不会像在下样一样斯文了。”   生死判浑身在抽搐,口角有血沁出。   “你狠,南天浩。”生死判吃力地说:“好,老夫认栽,你问吧。”   “第一,那封无头信上说了些什么?”乾坤手开始问:“希望你说得一字不漏。”   “提了三件事。”生死判完全屈服了:“一,五年前匡山冤狱,是你暗中策划陷害主隆 武的,抄家时,贵重的珍宝部被你吞没了。二,你派了三个人到五家卧底,海贼六爪龙便是 其中之一。三,你利用阴神诱擒曾武夫妇,将设法胁迫曹武咬出济南的武林人士,以便一网 打尽武林人,今后你们济南三杰便可为所欲为。”   “卒和车的事,怎么说?”   “卒和车利用过以后,不灭口还行吗?曾武是卒,阴神是车。”   “这些事你告诉那些人了?”   “还没有……”   “住口!”乾坤手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在生死判面前展开:“现在,你把名单上的人名 记清了,我要你在堂上把这些人招出来。好好看,背下来。”   “你这卑鄙的狗!”生死判切齿咒骂:“你把全山东稍有地位的武林高手名宿,几乎全 列上了黑各单,你……”   “劈拍!”乾坤手抽了生死判两耳光。   “没有你们这些亡命,虽然不至于就此天下太平,至少山东地面不会再有蛇神牛鬼惹事 招非。”乾坤手凶狠地说:“第二件事,曾武夫妇藏在什么地方?”   “老夫根本不认识他们。”生死判大声说:“那个在路上故意现身的人,难道不是你派 出来陷害老夫的!”   “你不愿招?老二,加砖!”   量天一尺取过一块砖,冷笑一声。   “你逼死老夫也是枉然。”生死判怒叫:“老夫总算明白了,两封无头信,定然也是出 于你们之手,是你们铲除山东高手名宿的阴谋一部份,何必装腔作势折磨老夫?”   “等一等,老二。”乾坤手伸手阻止量天一尺加砖:“张贵堂,我再问你。那假升平公 子,到底是何来路?”   “如果不是你们捏造出来的。那他就是诸天救苦救难降魔诛妖大神佛。”生死判悲愤地 厉叫:“我希望真有这么一个人,仗正义侠士之剑,来诛杀你们这些屠杀自己同胞的走狗汉 奸……”   “加砖!”乾坤手怒极大吼。   塞入一块砖,生死判痛得浑身发抖。   “老夫受得了!”生死判狂叫:“可气的是,世间没有鬼神,因果报应的事都是骗人 的。世间也没有正义侠士,只有为虎作伥的妖魔鬼怪,连众所公认的江湖怪杰阴神,也助纣 为虐替汉奸走狗卖命。我好恨!我为什么不年轻四十岁?天哪!”   “加砖!”乾坤手再次怒吼。   人心似铁,官法如炉;那些末了天良的执法人,就是炉里面的烈火。   乾坤手无法令生死判招出不知道的事,假升平公子其实只有乾坤手几个人见过。   ------------------------------------------   天马 扫描,limonkey OCR, 旧雨楼 独家连载 旧雨楼·云中岳《草泽潜龙》第六章 一局残棋——“郎心狼心、弄假成真” 云中岳《草泽潜龙》第六章 一局残棋 郎心狼心、弄假成真   生死判是重嫌犯,按例禁止家属探望,他的遭遇外人无法知悉。但他毕竟是武林名流, 当然有各式各样的朋友。第二天,便传出生死判熬刑伤重的消息。这消息激起武朋友的公 愤,正好落入济南三杰的圈套,乾坤手就希望这些冒失鬼们动公愤。   一连三天,因牢里时来了二十余名新客,绝大多数是与生死判有交情的武林名人。   搜捕假升平公子与曾武夫妇的工作,进行得如火如荼,所有的泼皮地棍皆耀武扬威大举 出动。旅店酒楼房坊,都有眼线潜伏其间,来历不明的人,皆受到严密的监视。   西关外递运所右侧的一条小巷内,有一家民宅点起了附近唯一的一盏门灯,不时可看到 有人出入。这一晚,门口赫然出现两个把门的黑衣大汉。   小厅内灯火明亮,内院里隐隐传出饮泣声。   坐在上首的勾魂魔链盾心紧锁,显得心事重重。他的四名得力手下,皆穿了便衣打横相 陪。下首也坐了两个人愁容满面,其中一人桌面放搁着药箱,是个郎中。   “周郎中,真的一点起色都没有?”勾魂魔链苦笑着问:“难道真没有可让冯巡捕清醒 片刻的药?”   “杜爷,小可十分抱歉。”周郎中不佳摇头:“真的,无能为力,就算换一百个郎中, 也是任然。冯爷根本不是病,是伤。头部一定受到某种奇怪的东西所撞击,脑部受损严重, 药力……杜爷,请另找高明。”   “真的无能为力?”   “小可能为力。”周郎中以权威的职业口吻说:“除非发生不可能发生的奇迹,冯巡捕 即使清醒,也不可能恢复神智。”   “这是说……”   “这是说,他已经成了白痴。”周郎中说得毫不婉转:“杜爷,他清醒的希望微乎其 微,即使醒了,他也不会告诉你任何事。”   “真糟!”勾魂魔链极端失望:“他两人不清醒。曾武夫妇被救走的事就毫无眉目。”   “哦!杜爷。曾武不是曾经出现帮助生死判吗?”周郎中信口说:“只要抓住曾武,还 怕他不招出那晚被救的经过吗?”   “哼!曾武只是一个练了几手花拳绣腿的釜底游魂,他连请的刺客是什么人,也毫无所 知。”勾魂魔链眉心又锁很紧紧地:“奇怪,那假升平公子到底是何来路?委实令人莫测高 深。按曾武的口供,他所碰上的虬须人并未向他索取报酬,天下问到底有些什么人,肯毫无 代价地不惜花费如许工夫去搜杀六爪龙?当然他们的人手不会少,至少可知的就有虬须人和 假升平公子。如果他们都到了济南,为何咱们没得到丝毫风声?”   “会不会是天地会的人?”周郎中问。   “不可能的,天地会的重要活动,以及他们的大小首脑人物,皆在军机处的掌握中。”   “你们派人到崂山查六爪龙被杀现场吗?该可以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派去了,人还没有回来。”   “会不会是阴神在弄鬼?”周郎中信口问。   “阴神是帮我们的人。”勾魂魔链笑笑:“如果没有他帮忙,咱们还不知道假升平公 子,是与曾武连络的人。”   “去请阴神查吧。”周郎中站起提起药箱准备走:“据说,他是神,神是无所不能的。 不过,据小可所知,阴神似乎不可能来济南帮助你们济南三杰。”   “周郎中,何以见得?”勾魂魔链正色问。   “去年小可在关中走方。”周郎中泰然自若:“曾经听说过不少有关他的传闻,似乎他 从来没和官方合作过,与官府捣蛋的例子却是不少。杜爷,天色不早,小可告辞了。贵属下 的病,小可无能为力,十分抱歉。赶快另找高明吧,也许还有希望。”   “你走吧!”勾魂魔链心神不属地挥手送客。   周郎中出了小巷,绕过速运所前忙碌的街口,突觉人丛中出现一个灰影,从他身前斜 移,似乎有意让路。他毫无戒心地超越,感到左膀一紧,被人挟住了,只觉浑身一麻,喉间 发紧,想挣扎,休想;想叫救命,叫不出声音。   “借一步说话,郎中。”耳畔响起清晰的陌生语音。“你的安全与否完全取决予你自己 的。在下要知道你与勾魂魔链所说的每一句话,以使证实一些可疑的事。”   周郎中当然知道该如何保护自己,何况他与勾魂魔链所说的话,没有任何秘密,也没做 了任何见不得人的事,没有什么好怕的。   三更快到了,街上行人渐稀,灯火辉煌的夜市将散,更柝声时起时落。   勾魂魔链一群人,仍然留在冯家不走。这是极为反常的事,反常得令人起疑。冯巡捕与 另一名巡捕,早些天在捕拿曾武夫妇时得了失去知觉的怪症,迄今仍未清醒。勾魂魔链带人 前来探望属下的病情,按理决不可能逗留过久,搜捕疑犯的事忙得很呢。   三更初,一个黑衣人匆匆奔入厅口,急急地说:“杜头,信号来了。”   “走!”勾魂魔链向手下吐出简单的一个字。   右邻街中段的来福客栈店门半掩,旅客们已陆续从夜市返回客店,因此店堂中冷冷清 清。   西院一间上房中,两位年轻英俊的旅客,刚从外面返店片刻,还不想就寝,吩咐店伙替 他们沏来一壶好茶,在房中品茗清谈。   两人是客房相邻的旅客,一姓夏,一姓樊;姓樊的客房在右邻。   “樊兄,这件事实在令人迷惑。”姓夏的喝了一口茶:“有关生死判张老前辈的事,似 乎他真的介入了五年前匡山王家的叛逆案,如果消息不假……”   “咱们查了两天。”姓樊的接口:“不管真象如何,至少有一件事已可肯定。”   “这个……”   “济南的有声望武林朋友,已被一网打尽。济南三杰正利用这件事,向主子邀赏,树立 自己的威望,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兄弟同意……”   “这是事实。”姓樊的怒形于色:“下一步棋,显然是扩大声威,锋刃指向外地府州的 武林朋友身上。咱们明天设法与张老前辈接触,听听他的口气,再决定对策。如果不及时防 范,咱们山东这些武林人……”   “你们都不会有好下场。”房外传来人声,门悄然而开,量天一尺与勾魂魔链冷然入 室,发话的人是勾魂魔链:“霸剑樊武雄,咱们济南三杰不想在山东称雄道霸,而志在控制 北五省的武林群豪,再花三五年工夫,北五省决不许可有与济南三杰分庭抗礼的人。本来, 我们已获得京都的权威人士保证,五年前就该发动了,利用匡山王家的大案锄除异己。可 是,咱们故意放走的几个人,包括曾武在内,希望他们能投奔各地的武林成名人物,进行哭 师或求庇,没料到他们一哄而散,远走高飞走得无影无踪,以至耽误了五年。现在曾武回来 了,发动尚未为晚,这五年并非全无成就,咱们的心腹已在各府州生了根,时机已至,等京 都的权威人士一到,各地名列黑名单的人,全得进网入罗;你们得到生死判入狱的消息,为 朋友两肋插刀,糊里糊涂从沂州赶来进网,你们将是引鲁南群雄入罗网的引线,完全在咱们 的计算中,睁着眼睛闯入鬼门关来。现在,你们是拒捕呢?抑或是自首投案?生死判已招认 是匡山逆案的水社漏网逆贼,也招出你霸剑樊武雄,与断魂刀夏永盛是同党。你们已经明白 自己的处境了,投案与咱们合作,是唯一的生路。”   “我明白了,好恶毒的阴谋。”霸剑咬牙说:“杜俊良,你所说的京都权威人士,利用 你们这些败类,来铲除我大汉子孙的文武精英,消除反抗的潜力。到头来鸟尽弓藏,免死狗 烹,你们也将是他们消灭的鹰犬。姓杜的,非我族类……”   “住口!”量天一尺大喝:“小辈牙尖嘴利,就凭你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就是以判你抄 家灭门……”   “姓江的,你吓不倒我樊武雄。”霸剑厉声说:“樊某不是有家累的生死判,你抄不了 我的家,灭不了我的门,你神气什么?走狗一个,没有什么好光彩的。来吧!不是你就是 我。夏兄,取兵刃。”   砰一声大震,霸剑将八仙桌踢飞,桌以雷霆万钧之威,向量天一尺两人砸去。   断魂刀乘机奔向床头,要取放在枕下的宝刀。   “刀已抄走了。”勾魂魔链双手接住了砸来的八仙桌:“赤手空拳拒捕,你们好可 怜。”   霸剑又飞起一脚,将长凳踢飞,砸向丈外的壁灯座架,想击灭灯火。   但晚了一步。量无一尺已先一步闪到,挡在灯下大手一伸,抓住了长凳。   勾魂魔链一声长笑,隐藏在袖内的魔链破空疾飞,奇准地缠住了霸剑的右脚一拉,霸剑 重重地被拖倒。   “你如此而已!”勾魂魔链兴奋地说,将倒地的霸剑拖近,扭身一脚猛踢霸剑的左肋。   得意忘形的人,会碰大钉子的。霸剑的裤管内,加穿了革制的护甲,特制的魔链固然可 怕,可以轻易勒断脖子,但想缠伤特制的双重革护,可就不容易了。霸剑的右脚并未受伤, 只是骤失重心被拖倒而已,本身的武功极了得,身临危境并不慌张,蓦地大喝一声,百忙中 一掌劈在勾魂魔链的右脚迎面骨上,脚也抖开了魔链。   “吵一”勾魂魔链厉叫,几乎摔倒,单足后跳。   同一期间,断魂刀抓起了另一张长凳,疯虎似的猛扑量天一尺,四条凳脚威风八面,锐 不可当。   量无一尺的铁尺也开始发成,点打挑劈势如狂风暴雨,劈劈拍拍一降暴响,先后击断了 两根凳脚,但也被逼得返抵门口。   “收拾一个算一个。”霸剑大叫,掌劈脚飞猛攻丢掉魔链的勾魂魔链,想招呼霸剑回身 先联手收拾勾魂魔链,先不要理会量天一尺。   但霸剑无法回身联手。长凳如果没有凳脚,威为大打折扣,甚至推动攻击能力,防身亦 是不易,已无法再将量天一尺逼退,就在房门口双方缠住了。   勾魂魔链一时大意丢掉魔链,定下神双掌布下严密的防卫网,暂采守势封锁住断魂刀的 首轮狂攻打击,短期间难分胜负。   房内空间有限,施展不开,彼此功力相当,短期间谁也抢不到绝对优势。恶斗百十招, 外面传来一阵刺耳的怪笑,有人用老公鸭似的沙嘎嗓音说:“退出来,让老夫收拾他们。”   量天一尺嘿嘿笑,收尺退出门外。   出房才有活路,不能被困在房中等死,因此霸剑毫不迟疑地跟出。   勾魂魔链舍了断魂刀,飞掠出房。   院子本来黑沉沉,突然有火把出现。   霸剑倒抽了一口凉气,知道大事去矣!火光照耀下,可看到八名公人守住院子,对面的 屋顶,也可以看到引弓待发的两名公人。   量天一尺与勾魂魔链分立在一名灰袍人的左右,脸上有点讪讪地挂不住,大概是捉不到 人脸上无光。   灰袍人年已花甲出头,身材高瘦,三角眼厉光四射,鼠须已呈灰白,头上盘的辫子也快 全白了。右手握了一柄金色的芝如意,长有一尺八寸,轻拍着左掌心,状极悠闲,也流露出 极为自负的神情。   “小辈,你们过来。”灰袍人沙嘎的嗓音极为刺耳:“老夫要带你们进大牢。”   “你是……”霸剑用不稳定的嗓音问。   “老夫汪洋。”   “神魔江……汪洋……”霸剑语不成声,骇极变色,似乎人平空矮了半截。   “将白泰官夫妇追得上天无路的江老前辈。”量夭一尺接口:“大内侍卫一剑擎天呼延 永寿的师父,宇内九大高人的神魔江老前辈。”   人的名,树的影;霸剑和断魂刀快崩溃了。   “过来!”神魔汪洋再次催促。   断魂刀一咬牙,扭断手中缺了两根凳脚的长凳另外两根凳脚,绰在手中踏出屋外:“生 有时死有地。樊兄,除死无大难。拼死这无耻的老猪狗。”   房内本来没有人,这时突然传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阴笑,踱出一个可怖的怪人。灰黑 色的拖地长袍,大袖下垂至膝下,腰栓草绳,尖高顶的头罩,以红绿两色绘出大花脸。血红 色的眼圈闪闪生光,鬼气冲天。   “阴神!”有人骇然惊呼。   阴神帮助济南三杰的消息,早已传遍了济南城。   霸剑和断魂刀大骇,猛地转身戒备。   晚了,两人同被长长的大袖搭住肩膀,浑身如中雷殛,动弹不得。   “从房后脱身,”阴神低声说。“后壁己倒,把守上下的人已经清除,快!”   两人如受催眠。不由自主向房内一钻。   “咦!你好大的胆子!”量天一尺惊呼。   神魔身形疾进,一幌即至。   一团绿色鬼火,飞向冲来的神魔。   “鼠辈大胆!”神魔怒叱,左手大袖一拂,罡风乍起,声如隐雷。   鬼火被袖风拂得四散而飞,顺袖风往外飘。但中间一团黑影,突破强劲的袖风。   “拍!”黑影击中神魔的胸口,太近了,任何高明的闪避身法也闪不开这意外一击。   是一只陶制的小香炉,里面盛满了香灰,炉被拍碎,灰四面爆散,神魔一头一脸全是 灰,成了真正的灰头土脸,惊叫一声,发狂似的掩面暴退两丈。   “毒烟!”有人脱口惊呼。   反正烟雾滚滚,谁也不知道是啥玩意,看到功臻化境的神魔竟然狼狈后退,当然是毒烟 啦!这一叫,吓坏了不少怕毒的人,个个掩住口鼻惊恐地后退。   量天一尺和勾魂魔链当然怕毒,两面一分。屏住呼吸逃远些再说,先保持距离以策安 全。   这一来,没有人敢妄自逞能入室追赶,客房黑沉沉,人影已沓。等狂怒扑入的神魔冲出 后壁的坍孔,要捉的人已经鸿飞杳杳了。   关西南角的一处荒野里,形状恐怖的阴神席地而坐,霸剑与断魂刀坐在对面。   “阁下帮助济南三杰的事,已是尽人皆知的事实。”霸剑语气不稳定:“在下非常怀疑 阁下救咱们两人的动机和目的。”   “你们到高升客栈查了吗?”阴神问。   “曾经问过店伙。”霸剑说:“虽然他们众口一词,说是阁下救了曾武夫妇。但在下有 正确的消息来源,衙门里有生死判张老前辈的心腹好友,证实阁下确是乾坤手暗中请来相助 的人,假救曾武的用意,是要从曾武口中套取口供,所以那些走狗才知道假升平公子,是将 六爪龙的脑袋信物,送交曾武的连络人。”   “在下怎么解释,两位都不肯采信的了。”   “是的。”霸剑肯定地说:“另一个原因,是曾武的死活谁也不知道,而那位向张老前 辈示警的曾武,确是乾坤手的好友飞刀王一飞假扮的,目的是希望张老前辈反抗或逃亡。”   “你们查得很仔细。”   “咱们在济南,还有一些朋友。”   “好吧!”阴神不得不自承失败:“两位既然不肯合作,在下只好独自进行打击走狗的 计划了。今晚在下救了你们,其实收获甚丰。”   “阁下是说……”   “在下已从量天一尺的口中,证实了在下不敢肯定的一件事。”阴神的语气相当愉快。   “那是……”   “负责接走曾武夫妇的两个人,事先根本不知道奉命接回的人是曾武夫妇,一问三不 知,在下得不到任何口供,所以只好把他们弄成白痴。量天一尺替在下证实了在下的猜想正 确,等在下了结这件事之后,便是正式打击走狗的时候了。两位如果有胆量、愿意为武林大 劫尽一分心力,那么,请找些不怕死的人,在各处不断制造纠纷,以分散走狗们的注意力和 人手,在下便可从中取利了,请试图以待,后会有期。”   两人只看到阴神长身而起,黑影一闪,便冉冉消失在西面的茫茫夜色中,有如鬼魂般消 失了。   “夏兄,你相信他的话吗?”霸剑骇然问。   “兄弟……兄弟相信。”断魂刀审慎地说。   “有根据吗?”   “咱们现在是自由的,这就是根据。”断魂提高声音:“我相信他如果要我们的命,将 不费吹灰之力。”   “夏兄,你认为救曾武的事是真的了。”   “对!那些说阴神是走狗们请来的消息,一定是乾坤手故意放出的谣言,张老前辈中了 他们的圈套,相信走狗们的谣言。”   “你认为这人是阴神?”   “是的。”断魂刀语气肯定:“如果不是传说中的阴神,岂敢在武林朋友闻名丧胆的神 魔手中救人?而且成功地将咱们救出魔爪。”   “那……咱们该怎办?”   “兄弟认为,该为武林大劫尽一分心力。济南三杰奉主子的命令,要籍曾武的事一网打 尽山东的武林人,下一步必定是牵连外省各地的高手名宿,彻底消灭具有反抗性不愿做奴才 顺民的武林人。早些年火烧南少林,并未能达到他们消灭我大汉武林根基的目的,这一次咱 们也不让他们阴谋得逞……”断魂刀整衣而起,豪壮地说。“没收了我的刀,我会另举另一 把刀。命,只有一条;人只能死一次,活三十六岁死与活三百六十岁死并无多少不同。樊 兄,兄弟已决定了,你呢?”   “兄弟也会举另一把剑。”霸剑一蹦而起:“咱们分头找朋友,与他们周旋到底,不死 不休,走!”   次日傍晚时分,历山门外的华林寺小街,显得有点反常地忙碌,因为今天游历山的游客 比往日多,附近的客店几乎全部客满。早些天发生阴神救走曾武夫妇的高升客栈。像往常一 样住满了外地来的游山客,店伙们都把上次的凶案忘了,能忘才能活得愉快。   一个衣衫褴褛的穷汉子,坐在客栈旁的小巷侧门廊下,摊开用荷叶包着的残羹,握着盛 酒的葫芦,写意地进食,一看就知是在历山附近,向游客行乞的乞儿。令人起疑的是,荷叶 中不是残羹,而是一些烧卤,香喷喷地,正是上等的下酒菜、当花子的人吃得这么好,难怪 历山花子之多,几乎可与泰山的花子媲美;泰山花子之多,是颇为有名的,香客们也舍得打 发。   正吃得高兴,旁边突然多了一位青衣大汉。   “唔!好香,不是花子鸡吧?”大汉蹲下伸手抓了一块肉往口里塞:“看样子,你今天 发了财。”   “真是发了财。”穷花子得意地说:“我赵老三今天破天荒,碰上了大方的施主,讨得 了一锭三两重的碎银,可以快活地过十天八天。”   那年头,天下太平,物价便宜,三两银子真可以买百八十斤肉。   “真的?”青衣大汉又抓起一块肉:“碰上财神爷了?或者是家财亿万的女菩萨?”   “真是女的,是不是女菩萨就不知道了,不过,谁赏银子谁就是菩萨。”   “女的?外地的女香客?”   “不是香客。”   “咦!不是香客……”   “是山后一家人家的老大娘。”   山后,是指历山的南麓。   “山后的人家有这样大方的老大娘?”青衣大汉一怔,眼神一动:“那一家?”   “就是从历山堂绕山前面过去的小路,靠近锄嘴口逸庐南首的那一家。”穷花子喝了两 口酒:“当然,三两银可不是白给的。”   “有条件?”   “是啊,替老大娘到城里济安堂。捡了五服药。”穷花子拍拍腰袋:“哈哈!药钱也落 了三百一十文,今天真发了一笔财。”   “捡药?什么药?”   “我怎知道,我又看不懂单方,我斗大的字认识不了一箩筐。掌柜的交代说:这种安胎 药份理太重,一天只能熬一帖,不能多服。”   “哦!原来是安胎药。那大娘怎么说?”   “老大娘一双眼睛明亮得很,她说早就知道了。”   “见鬼!老大娘的眼睛不老花已经不错了,还明亮得很?”青衣大汉不屑地说:“大姑 娘的眼睛才会明亮。”   “我发誓,我从来就没看见过这种亮晶晶的眼睛,决不会是老花眼,你老兄敢给我打赌 吗?”   “不和你赌,我从不赌。”大汉拍拍花子的肩膀站起:“好好享受吧,吃饱喝足该找地 方挺尸啦!哈哈!”   大汉急急走了。不久,穷花子也失了踪。   山西麓有一条小径向山南绕,北面是宋朝曾建造的历山三堂。绕过山峦不远,便是本地 富豪孙八爷的别墅逸庐。南首百十步枫林的西南角;有一家小农舍。半个时辰后,农舍陷入 大包围。   农舍的窗口本来有灯光,这时突然熄灭了。   乾坤手出现在屋前的晒麦场,背手踱至屋前止步。   “秀霞,你知道我来了。”乾坤手沉静地说。轻咳了一声:“不要让我的人进去,黑暗 中会发生不幸的结果,出来吧。平心静气谈谈好不好?”   大门拉开,村妇打扮,但佩剑挂囊的余姑娘出现在门口,缓缓地踏入晒麦场。   “你能查出我藏身此地,真了不起。”余姑娘说:“天浩,真不念丝毫情义,不肯放过 我吗?”   “不要怪我,秀霞,是你把事情搞复杂了。”乾坤手沉静的说:“曾武夫妇呢?把他们 叫出来吧。”   “你胡说些什么?”余姑娘讶然问。   “不要再作弄我了,秀霞。”乾坤手语气一冷:“你打昏了我派去接人的两位心腹弟 兄。把他们制成白痴,将人藏起,再骗我去捉假升平公子。其实,那时我已经开始怀疑你 了。昨晚,你把霸剑和断魂刀救走,让他们纠合一些亡命,四出骚扰和我作对,是不是太过 份了?”   “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余姑娘说:“你开始怀疑我,所以才先后派阴阳双怪和百毒 人妖,来杀我灭口!你这无情无义的人,好毒的心肠。”   “我只想查出你是否真的在暗助曾武夫妇……”   “住口!你知道我所受的屈辱吗?”   “秀霞,这有什么关系呢?你本来就不是什么三贞九烈的女人。”   “哼!你这……”   “我很大方,是吗?”乾坤手狩笑:“你知道,我不可能娶你为妾,你阴魅余秀霞的名 声太差,那会影响我的前程和声誉地位,所以……”   “所以,你派那三个该死的淫魔来侮辱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暗中安顿了许多妖魔鬼 怪,利用他们来对付山东的武林高手名宿。你以我不知道你故意向假升平公子透露我的秘 密,引诱他来找我报诱擒曾武夫妇套口风之仇。”。   “唔!好像你我都在各说各话。”   “因为你要制造杀我的藉口。”阴魅余秀霞语音提高了三倍,用意是说给潜伏在四周的 人听:“南天浩,为了你的前程,为了你未来领袖武林的名位,为了博得满人主子的信任; 你不但要除尽威胁你未来地位的高手名宿,不惜兴大狱除异己,更不惜虐杀与你同衾共枕三 年的爱你的情妇,你……你已经不是人了,郎心狼心,我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有一件事,我 希望告诉你。”   “什么事?”   “那假升平公子。我已查出不是你派人假扮的。你派人假扮的人很多,包括假曾武在 内。”   “你的消息不假。”   “扮阴神是你授意的。”   “你……”   “你派阴阳双怪和百毒人妖杀我。并不是希望查出我是否救了曾武夫妇。”   “废话!”   “而是怕消息外泄,怕真的阴神来找你算帐。”   “笑话!我还没将阴神放在眼下。”乾坤手傲然地说。   “没将阴神放在眼下的人,早晚会遭殃的。”阴魅的语音提得更高:“你对他一无所 知,天下间知道他的底细的人,恐怕没有几个,吃过苦头的人可真不少。你想籍官府的力量 对付他,也无从下手,你明他暗,你除了知道阴神两字之外,其他毫无所知。因此,事后你 愈想愈害怕,所以横了心杀我灭口。我想要告诉你的是,假升平公子可能就是阴神,百毒人 妖艺臻化境,浑身是毒沾者必死,刀枪不入气功盖世,却被假升平公子抓小鸡似的捏死了。 南天浩,不要在我身上浪费工夫,虽然你对我恩断情绝,但我不怨你,我不会对你构成威 胁。赶快集中全力,来对付那不可知不可见的阴神吧。”   “我也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乾坤手得意地说:“要你扮阴神,的确有意震慑人心。如 果他真的来了,我也不怕他,我身边已经有了许多超尘拔俗的高手,过两天京都有大内高手 赶到,更是如虎添翼,我将是掌握武林人物生死大权的司令人,顺我者生逆我者死。人活 着,追求的只有两个字,名和利。我相信阴神也不例外,他也是有血有肉的凡人,只要他一 出面,我会以最高的名位和大量的金珠,给他作为合作的条件。”   “你把天下间的人,都看成和你一类的狼心狗肺之辈。”   “不是吗?哦!我忘了你是女人,女人追求的除了名利之外,还有一种欲望……”   “你是畜牲!”阴魅破口大骂,突然拔剑飞扑而上。   乾坤手侧飘两丈,反应奇快。   “我不想亲手杀你。”乾坤手一面闪避一面说,在剑影漫天中游走自如:“你很不错, 不久就有人来照顾你的,毕竟你我曾经是同床三年的风流伴侣。”   阴魅连攻百十剑,劳而无功,两人身法之快。委实令人目眩,阴魅攻势之猛,也令人大 叹观止。   门内掠出三个黑影,一个大声说:“天浩兄,里面鬼影俱无,连地窖也是空的,没有曾 武夫妇在内。”   “真的?不可能的。”乾坤手止步反问。   这瞬间,阴魅抓住好机,一间即至,剑发绝招乱洒星罗,剑气突然加倍迸发,虹影连续 飞射,手下绝情,恨极之下,似想刺乾坤手千百剑发泄心头之恨。   乾坤手扭身信手疾挥,手中不知何时已撤出紫金如意,铮铮铮一阵暴响,火星飞溅,连 接五六剑,最后一声冷叱,阴魅的剑向上崩,空门大开,快速狂野的剑招崩散,身陷死境。   乾坤手欺进抢入,左手一伸,扣住了阴魅的右肩井,五指疾收。   “嗯……”阴魅叫,当一声长剑脱手堕地。   “我说过的,我不想亲手杀死你。”乾坤手冷酷地说,尺二紫金如意四只锋利的爪尖, 托住阴魅的咽喉向上徐抬:“我承认我是无情无义的人,像你这种淫妇,也不值得我付给你 情义,天下间比你美比你荡的女人多的是,我要多少就有多少。去你的!”   乾坤手手一松,向外一推。阴魅仰面跌出丈外,再也起不来了。   “把她带进去问口供。”乾坤手向远处屋角举手一挥,再向门口的三个人说:“再进去 搜,人一定在里面。”   屋角抢出两个人,架住了浑身发软的阴魅。   “畜牲!杀了我,不怨你。”阴魅厉声狂叫。   但乾坤手已经进屋去了。   跟入点起灯的堂屋,量天一尺突然说:“老大,有点不对。”   “二弟,有何不对?”在桌旁止步的乾坤手扭头问。   “昨晚救霸剑的人不是阴魅,不但身材有异,而且身手之高明,无与伦比,连神魔江老 前辈也被戏弄得七窍冒烟,灰头土脸。刚才小弟看清了阴魅的身法剑术,不客气地说,他还 不配在你我面前撒野。再说,阴阳双怪与百毒人妖的暴死,阴魅说是假升平公子杀的,她没 说谎,她没有这份能耐,三个老色魔也不会被她的美色所迷,不可能在欲火迷失灵智下被 杀,可能真死在假升平公子的手中。”   “哦!你的意思……”   “有另一个人或更多的人,假扮阴神出没在咱们身边,那假升平公子恐怕也是其中之 一。”   “这……”乾坤手向黑暗的屋外大叫:“把贱女人带进来,我要好好问她。”   跟进来的人已有十二名,但却不见挟持阴魅的两个人在内,当然也没有阴魅。   “杰杰杰……”外面突然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声。   “有鬼!”门外冲入一人,发疯似的狂叫,脸色灰败,真像是见了鬼的人。   乾坤手闪电似的惊出门外,星光下,他看到昏倒在门外的两个同伴,正是奉命挟持阴魅 的两个人。怪笑声已落,原野寂寂,山林萧萧,那有半个鬼影?   阴魅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处身在一间雅室的牙床上,房中有柔和的灯光,妆台上放着她 的剑和百宝囊。房中的圆桌旁坐着英俊的方姓书生,正在看书,似乎真在攻读科场经典。   她掀衾而起活动手脚,发觉自己是完好的,她像猫一样轻巧,无声无息地取过剑和囊佩 上。   “茶刚沏好,来,喝两杯醒醒神。”方书生平静地说,眼睛并未离开书本:“乾坤手用 阴毒的手法,制你的右肩井,幸好我能解。精神恢复了吧?余姑娘,对一个同衾共枕恩爱三 年的床头美女,居然能下这种毒手,即使不是丧心病狂,至少也是狼心狗肺,你的梦醒了 吧?”   “早就醒了。”她走近倚在方书生身旁坐下,取走方书生手上的书,语气凄楚,黯然幽 幽一叹:“就算是上天惩罚我吧!但这样结局,上苍可说对我太仁慈了。”   “老天爷有时也怪可爱的,会仁慈地对待一些受到不平待遇的可怜虫。”   “如果要谢谢上苍,首先必须先谢谢你。”她凄然垂泪,软弱地将粉颊偎在方书生的肩 膀上:“方公子,你……你真是为我而来的?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和底细,是不是依 然……”   “我是为阴神而来的。”方书生温柔地拍拍那沾满泪水的粉颊:“为了求证,真花了不 少心机……”   “哦!”她吃惊了:“你……你与阴神……”   “不要问为什么,姑娘。”方书生笑笑:“总算我侦查的方向正确。你扮阴神向曾武套 取口供的手段,确是高明。但乾坤手更高明,他派两个丝毫不知内情的人去接曾武夫妇,出 了意外,立即派高手杀你灭口,百密一疏,被我看出了破绽,他终于失败了。”   “你……你怎知我假扮阴神?”   “是从高升客栈的旅客口中猜出的。”方书生开始倒茶:“目击的人说,阴神来了两个 人,其中一个是女的。你知道吗?阴神也许是女的,但他现身时,决不会带女伴出现。差不 多。因此,我从济南的武功高强女人身上着手清查,查出你阴魅偕侍女隐身在明园,又查出 明园的故主,已在五年前将物业卖给乾坤手,我这才钉上了你。”   “哦!你找阴神……”   “我说过不要问为什么。你知道,冒充别人的名号做伤天害理的事,是江湖大忌……”   “你不是也冒充升平公子吗?”阴魅提出反驳;   “咦!我冒充了吗?”方书生笑问:“那可是乾坤手自己说的。江湖朋友假名甚多,我 目前叫方中平,早些天叫黄升平。天下间姓黄名升平的人,没有一千也有一百,总不能因为 京都四公子之一的升平公子叫黄升平,就不许天下人叫黄升平,对不对?乾坤手自作聪明, 把我认定是升平公子,我总不能禁止他认定,对不对?”   “那……你……你是……”   “为了你的安全,你必须帮助我。”方书生郑重说。   ☆☆      ☆☆☆      ☆☆   没有真正不想活的人。尤其是怀有强烈仇恨的人,希望活下去报复的念头,会增强活下 去的强烈意志。阴魅就是这种人,她要活下去,她在杀人与被杀的选择中,选择杀人的正确 目标,因为她知道乾坤手早晚会找到她的,而且会非常快的把她找出来杀掉。因此,她欣然 应允与方书生合作。   “方公子,我应该怎样帮助你?”她苦笑:“我知道那畜生很了得,铁手功已有八九成 火候,但却没料到他比我想像中的更高明,他隐藏实力的功夫真到家,连我这与他做了三年 露水鸳鸯的人,也被他瞒过了,我十个阴魁,恐怕也伤不了他一根汗毛。要我赴汤蹈火与他 拼骨,你找错人了。”   “用不着你和他拼骨,羊是斗不过猛虎的,一百头羊也挡不住利爪锐牙。你知道他陷害 良善无辜,多年来积金百万,不错吧?”   “这……匡山王家的珍藏,恐怕就不止百万。”阴魅毫不保留地说。   “你是他的情妇,他要杀你灭口。”   “对!那畜生不是人。”   “所以,你有权到他家里去装神弄鬼,闹他个鸡犬不宁,为了家中积聚窖藏的珍宝,与 妻子儿女的安全,他肯定精神分散,不至于整天整夜在府衙全力指挥他的爪牙了,对不 对?”   “哎呀!对!这等于……”   “等于是缚住他的一只手。同时,也让他尝尝害怕家破人亡的滋味,对其他的走狗来 说,也是最有效的警告。”   “对,我可以办得到。”阴魅欣然四顾:“哦!方公子,这是什么地方?”   “布政司前街的街东,再往前走就是满城。”方书生信手向侧方一指:“右邻就是右营 兼中军参将海兰的公馆。这家伙是正黄旗贵族,骁勇绝伦,脾气火暴,但相当讲理。我要釜 底抽薪,在他身上下工夫。”   “哦!回到城中来了?你在海兰参将身上下工夫,有用吗?”阴魅问。   “可能有用。”方书生语气中深具自信:“我已经调查过了,他与城守营的同僚相处不 太融洽,在提督衙门有强大的影响力,正黄正红两旗的官兵极为尊敬他。重要的是,他对大 肆逮捕株连无辜的手段深有反感,他怕激起民变,妨碍他过太平日子,他对目前的生活环境 十分满意,他希望能与汉人和平共存。”   “我听说过这个人……”   “这件事不要你管。好好休息,明天晚上就展开行动,多管齐下,乾坤手有麻烦了。” 方书生起身向房门走:“如果你不跑出去乱闯,这里是安全的,已经是四更天,好好睡一觉 吧,姑娘。”   他出门掩上房门,头也不回地走了。自始至终,他一直就没有提防阴魅从后面偷袭。   这一天,是济南三杰最难过的一天。   预计京师来的贵宾定可抵达,派在城外接官亭迎接的量天一尺,眼巴巴地望穿秋水,仍 不见贵宾的踪影。   城内城外,打架闹事的事件层出不穷,巡捕们疲于奔命,有些巡捕被打得头破血流,凶 手却无法抓到。   更令人头痛的是,市面出现不少卖阴神头罩玩具的人,连小孩都买来戴上满街跑吓唬 人,大人也好奇地戴上亮相,谣言满天飞,乾坤手被闹得乱了章法,查不胜查,禁不胜禁, 一天这内,没收了八九十件这种纸绘的头罩,五文十文就可买一件戴来玩,便宜得很。   贵宾不来,审判与大逮捕的工作无法展开,历城县衙与济南府衙情势紧张,未有京师来 的密令,谁敢负责?   风雨欲来,乾坤手知道,情势有点失去控制了。天黑后不久,城内城外阴神出现的报告 不断传来,利用头罩进行敲诈勒索的工具。   乾坤手狼狈与愤怒的情形,是可想而知的。他知道这是有人暗中策动的阴谋,用来反击 他的恶毒手段。   二更未,他不再作无谓的追捕,匆匆返回府衙,押回两个戴阴神头罩做案的蛇鼠,想从 蛇鼠口中,追出主使戴这种头罩闹事的人。   刚回到班房,外面奔入一个气色败坏的人。   “南……南头,大……大事不……不好……”那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什么大事不好?”乾坤手冒火地问:“天掉下来了吗?你个儿矮,自有高个儿去顶, 压不到你的。”   “府……府上来……来了一个阴……阴神,打……打死了几……几个人,打……打倒 了……一间厢……厢房,幸……幸好没……没放火……”   乾坤手大惊,一把抓住报讯的人。   “东院的客人呢?他们挡不住?”乾坤手急问:“家里人手也够……”   “没有用,南头。”那人慢慢稳定下来了:“阴神打了就跑,神出鬼没,这边去又从那 边来,揭屋瓦乱打。东院的几位老爷又不好住内院里钻,阴神却专在内院捣乱,恐怕尊夫人 也……也也……”   乾坤手的家,在大西门盐运使衙门南面不远处,是一间四进连厢的大四合院建筑,房舍 多,院子大,人也不少,出了事谁都别想安逸。   街上静悄悄,人心惶惶,没有人敢在二更后再外出走动,以免惹火烧身。他带了五个 人,展开脚程沿街飞奔。   急骤的脚步声,加上从街两侧折回的回声,乱了听觉是正常的事,谁也懒得理会其他的 异声。   刚从大街折入通向南宅的小街,后面脚步声愈来愈稀少了。   他心悬家中变故,心无二用。蛇行折向之后,职业上的警觉性,使他感觉出不吉之兆, 发现脚步声不对了。   毛骨悚然的感觉,浪涛般冲击着他。   他倏然转身,本能地拉开马步戒备。   一个黑影站在他身前不足八尺,只有一个人。本来应该有五个的,五个都是他身手高明 的心腹。   他真的吃惊了,一阵寒流从尾闾向上升,直升上泥丸宫,令他感到浑身发冷。   半点不假,阴神!   “秀霞!”他不自禁地惊呼:“你……你不可能无声无息地,弄掉了我五位朋友,他们 都是第一流的高手,每一位都比你高明百倍。”   阴神不言不动,下垂的双大袖徐徐轻轻地款摆。天太黑,附近没有门灯,阴神不言不 动,比又言又动更可怕,鬼气冲天,胆小朋友真可能被吓掉三魂。   “秀霞!”他又叫,感到喉间发干:“你不该到我家中闹事,当初我们已说好了的,我 给你另外一个家;这边的家你决不过问……”   阴神的身侧,飘出一团碗大的鬼火。   “呔!”他乘说话令对方分神的机会,突然疾冲而上,在暴叱声中,一掌吐出,猛拍阴 神的胸口。这一掌如果落空,或者对方闪避,那么,后续的打击将更为沉重,更为凶猛。   “啪!”掌拍在对方的胸膛正中,力道千钧,内家掌力发如山洪。一击奏功。   可是,他感到拍中的根本不是血肉之躯,而是无知觉的皮鼓。掌力先前压,然后被反弹 而出,反弹力似比发掌的力道更强劲,更凶猛。他感到手掌一震,身不由已,反弹力从膀子 传入身躯,身躯暴退丈外,千斤坠不生效用,几乎摔倒。   阴神仍在原地,似乎刚才并未发生任何事。   他大吃一惊,手向前一引,紫金如意吐出。   阴神的身躯突然一幌,摇摇欲倒。   他惊恐全消,接着兴奋欲狂,原来那一掌已生作用,对方表面似乎无事,其实已受到严 重的创伤。余秀霞的武功本来就比他差得太远,那一掌应该把对方震飞才对,为何自己反而 被反弹震退?他已无暇多想其中道理,只知道对方已经受到创伤了。   一声兴奋的欢呼传出,他挥如意疾冲而上。   阴神身形再次急幌,几乎立脚不牢,然后扭头踉跄奔逃,居然脚下甚快,虽然凌乱不 稳,但速度仍然惊人,逃出百十步外,突然消失在一条黑暗小巷内,一闪不见。   “贱人!你跑得了?纳命!”他衔尾追入小巷内,一面出声呼喝咒骂。   小巷曲折,阴森幽暗。追了不多远,他知道凭个人的力量,无法在这种地方追上一个机 警如魅的高手,尽管这高手可能已经受伤,因此站在一处可监视下面两端小巷的屋角,用目 光搜索活动的猎物。   片刻,有回啸声传到。   他用间歇的啸声,引导赶来追逐的人前来。三个黑影循声飞走壁而至,纵高跃低如履平 地。   “南老弟吗?”到得快的黑影掠近问。   “陈兄昆仲吗?阴魅躲藏在下面的巷子里。”他急急地说:“请从北面巷口折向处下 去,往南搜过来。”   “阴魅?”陈兄惑然问。   “哦!兄……兄弟是说阴神。”他赶忙改正。   “阴神在这里?”   “是呀!他挨了我一掌……”   “南兄,可能吗?”陈兄截住他的话头。   “什么可能?”   “阴神在兄弟听到啸声时,还躲在南兄的内院秘室,把嫂夫人堵在套间内。”   “哎呀……”   “快走吧,郑老兄康老兄几位,还在等你回来,以便领他们攻进秘室去呢。”   “那……这里……”   “这里比你家里重要吗?”   他打一冷战,喝声走!领先飞掠。老天爷!怎么家里面还有一个阴神?   夜空中,西面百十步外的屋顶上,突然传出几个人的同声高呼:“杀走狗!杀走狗!除 汉奸!除汉奸……”   四人不加理睬,如飞而去。   那是五个蒙面人,高踞屋脊同声大叫。   下面黑影悠然跃上,轻灵飘逸像是无重量的人。   “诸位可以到别处闹事了。”是阴神,刚才挨了一掌,引乾坤手捉迷藏的阴神:“千万 记住,不可被他们任何人追及,他们全是些可怕的杀手,再见。”   乾坤手赶回住宅,偕同伴冲入秘室,但搜遍了全宅,也没发现阴神的踪迹。   要对付不知其数声东击西,打了就跑,四处骚扰的人,真不是易事。尤其是折损了几个 武功高强的人以后,对方又公然向主事人的家属发动骚扰,情势更不容易控制了。乾坤手知 道事情棘手,自己的人已经有人抱怨,有人恐惧,有人担心家属的安全,情势显然从大好逆 转为恶劣,不由心中焦灼,也愤怒如狂。他出动了所有的人手,发誓要找出暗中策划反抗的 人,更颁下紧急追缉令,全力缉拿罪魁祸首阴魅。   京都的贵宾迟迟未至,他希望动用兵勇的计划落空,想调动八旗兵更是渺茫,这不是他 一个小小铺头所能办得到的事,在未确实缉获匡山逆谋案余孽曾武之前,顶头上司知府大人 不会支持他动用兵勇的。   次日,那些死心塌地追随乾坤手的公人们,有一大半不再卖力搜索,一有机会就往家里 跑,以便保护自己家小的安全,因为府城来了不少来历不明的人,到处惹事生非,公然放出 谣言,说要不择手段杀光那些为虎作伥的走狗汉奸,连根铲除他们的亲朋好友。三两个公 人,连街都不敢行走,随时都有被人从背后捅一刀的危险。   霸剑和断魂刀与生死判的朋友,声势愈来愈壮大,甚至本城的仕绅,也开始受到威胁, 不得不向知府大人施压力,公然指责知府大人纵容所属攀诬良善,藉故兴大狱意图激起民 变。   孤立济南三杰的策略十分成功,乾坤手输了这步棋。但他仍然深具自信,只要京都的靠 山赶到,局面将全部改观,他有把握赢回整局棋。   天一黑,全城都可感觉出紧张的气氛,果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那些与三杰合作的 痞棍,全都躲起来了。   二更初,狰狞可怖的阴神,出现在南宅对街的屋顶上,不言不动注视着戒备森严的南 宅,所立处不时飘出一朵朵惨绿色的鬼火,告诉南宅的人阴神已经现身了。   等了约一刻时辰,南宅有了动静。一个黑袍人从南宅的大院门踱出,到了街心背手而 立,抬头向对面屋脊上的阴神,用中气充沛的嗓音说:“阁下来了许久,何不移玉入宅?老 夫洁樽以待,请阁下喝两杯,可否赏脸?老夫希望交你这位朋友。”   “再等片刻,乾坤手就会回来,届时在下再叨尊驾两杯。”阴神用刺耳的怪嗓音说: “他带了人被骗到百花洲捉曾武,当然扑空。看天色,目下他该发觉上当,带着爪牙垂头丧 气往家里走啦!也许他会加快,因为他知道上当,家里面一定出了意外,心急如焚往回 赶……”   身后,突然传来乾坤手恨极的语音:“在下回来得比你想像中的要快。秀霞,你不该如 此对待我,你将后悔八辈子……”   阴神向前一滑,到了檐口飞跃而下。   街心的黑袍人等个正着,一声狂笑,从上伸手便抓。   南宅的院门内,黑影连续跃出。   阴神双脚尚未沾地,黑袍人的右手已先一刹那抓到,五指半伸半屈,弄不清是抓是弹, 或者用爪用指,反正一沾身躯,必定是空前可怕的制人秘术。   阴神的双脚,就在这电光石火似的瞬间反向上收,整个人缩成一团。   “卟!”掌一击使中。   阴神突然手脚齐伸,一脚奇准地端在黑袍人的脸正中,接着身形坠地,以快速的滚翻远 出两丈外,恰好避过从南宅跃出策应的人,所打出的数种霸道暗器,危机间不容发,暗器全 部落空。   黑袍人倒摔出丈外,发出可怕的呻吟叫号。   阴神跃起发腿狂奔,从屋顶跟下的乾坤手与五名同伴,偕同从南宅出来暗器落空的四个 人,衔尾穷追志在必得,十个人各展轻功争先恐后狂追。   这一连串变化为期极暂,谁也无暇察看黑袍人的景况,所有的人,皆不曾看到黑袍人被 踹中脸部的情形;却听到阴神被拳击中的响声,和看到阴神中掌倒地翻滚的情景,更看到阴 神逃走时凌乱的脚步和不稳的身形。   “他已被朱老前辈的大力金刚掌击中。”有人兴奋地叫:“赶上去活捉他,不要让他跌 死了。……”   一阵好追,阴神最后居然能跃登屋顶逃走。   乾坤手横定了心,咬牙切齿狂追不舍。   不久,已追了个首尾相连,追得最快的人,已距阴神不足三丈了。   阴神突然跳下一处黑暗的院子,一闪不见。   十位仁兄先后追到,毫不迟疑地一一往下跳。   “他往月洞门那边钻走了,追!”最先跟踪跳下的人大声叫。   月洞门那一边,是有亭台假山的小花园,一看格局,便知是内宅女眷活动的地方。   “有贼!”有高叫声传出。   接着,人声鼎沸,灯火先后亮起,有男女的惊叫,有叽哩咕噜听不懂的呼叫声传出。   “诸位且慢!”乾坤手惊惶地叱喝。他听得懂满语,不由大吃一惊。   那时,满人的住处限于满城,满人只在大都市定居,大都市必须划出满城让他们居住, 不与汉人杂居,以避免被汉人同化。满清入关,连在东北早期招纳的出关垦荒逃亡的人全算 上(这些人被编成汉军旗,也有八旗的编制,称汉军八旗),也不过三十万人。这三十万 人,分开占领一千五百万平方公里(西疆已划入版图)的广大土地,每一个大都市又能分几 个人?这些分至各地的人,皆由地方官吏无条件地供养,不需工作谋生,以征服者的面目, 在满城掌握地方的军政大权。而够资格居住在满城外的人,必定是权势极大的满清贵族大 员。   乾坤手一听到满语,知道大事不妙,钻入主子的府第提刀仗剑撒野,那还了得?简直是 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了。不等他弄清是什么地方,也不等他有发令撤退的机会,火把乍现,十 余名满人的长随已经涌到。火光下,海兰参将衣衫不整,发辫盘头,上身穿了一件掩心马 甲,手绰锋利沉重的雁翎刀,怒容满面,发眉箕张,威风凛凛地大踏步而来。   “什么人?你们好大的胆子。”海兰参将用纯熟的汉语怒吼,接着看到了乾坤手,怒火 更旺:“南捕头,你,你想造反?你……”   乾坤手只感到浑身发冷,丢掉手中的如意,与三名心腹巡捕爬下了,跪伏如羊,先行崩 角礼。   其他六个人冷然屹立,脸上神色不安。他们都是乾坤手请来共图富贵的江湖凶枭,没有 向满人磕头称奴才的习惯,分站在四周,不知该如何是好。   “将爷明鉴。”磕完头仍然手脚爬伏在地的乾坤手嗓音全变了:“奴才是追赶逆党来 的……”   “我这里有逆党?混帐!”海兰参将的雁翎刀,不客气地搁在乾坤手的顶门上:“你该 死!你是来抢劫的……”   “奴才冤枉!”乾坤手快崩溃了:“奴才不久前在百花洲捉逆党,追到将爷这一带,人 确是逃入将爷的府第。奴才追得太急,天又太黑,奴才该死,不顾一切追进来,奴才事先如 果知道是将爷的府第,天胆也不敢越雷池半步。奴才知错,求将爷开恩,求将爷开恩……”   他一面叫开恩,叫一声磕一个头,真惨,前额已开始红肿,崩角礼可不是好受的。   “抬头!”海兰参将收回雁翎刀,虎目落在其他六个不跪的人身上,用手向他们一指: “这些是你的手下吗?他们好大的狗胆,竟然不放下刀剑不下跪,该死!”   “诸位老友。”乾坤手可怜兮兮地哀恳:“请收了兵刃,拜见海兰将军……”   他不说倒好,这一说却得了相反的效果。这些江湖凶枭,全都是目无余子桀骜不驯的歹 徒,他们是冲名利二字前来相助乾坤手的,希望发一笔财再分派到各地做济南三杰的心腹, 各划地盘称雄道霸。现在,看到乾坤手奴颜婢膝的可怜像,心中早感到不是滋味,再一听乾 坤平居然请求他们丢刀剑下拜,更是感到无比的屈辱和愤怒。   “去你娘的!”一位大马脸中年人脱口大骂,突然急掠两丈,一鹤冲霄跃登一处瓦面, 一闪不见。另五个也不约而同,溜之大吉。   “他们不是你的手下?”海兰参将厉声问。   “他……他他们是奴才请……请来捉拿逆党的朋……朋友……”   “混帐!”海兰参将怒吼,一脚将乾坤手踢翻,雁翎刀一指:“我知道你的事,你给我 滚!你给我小心脑袋,以后我再给你算帐,滚!”   乾坤手被踢得口鼻流血,爬起来带着三名手下,急如丧家之犬,上屋飞遁。   不久,海兰参带了两名从人,巡视全宅各处后,返回书房歇口气。他这间书房本来就是 原屋主的书房,不但宽广,而且藏书甚多。他认识汉文,所以没将藏书丢弃,仅将一些禁书 烧毁,公余也经常到书房来坐坐看看书。   踏入书房,他吃了一惊。红木书案后他经常坐的织锦蒲团上,安坐着狰狞可怖的阴神, 灯光下似乎特别恐怖。   “找地方坐,这是你的书房。”阴神用流利的满语说:“我不是雅贼,不会来偷抢你的 书。”   海兰参将毫无所惧地逼进,雁翎刀伸出了。   “砰砰!”身后传出重物坠地声。   他吃了一惊,扭头一看,倒抽了一口凉气。书房门内,站着另一个同样打扮的阴神,不 过身材要矮小些。地下,他的两名随从已仆伏僵卧,已经昏厥了。   他刚动念想挥刀冲上,突觉右肩一麻,被一只大铁钳似的大手,从后面牢牢地扣住了。 身后,耳畔传来阴神清晰震耳的嗓音:“我特地来警告你。”身后的阴神语气冷奇厉:“再 纵容南天浩这种人胡作非为,我一定杀你,杀满城的每一个满人。如果你认为我是虚声恫 吓,我将用雷霆的手段来纠正你的错误。日后反抗你们的人,决不会是生死判张贵堂那些散 沙似的有勇无谋武林浪人,也不是那些重视名利勇于私斗的匹夫,而是默默忍辱负重的大多 数大汉子孙。这一天会来的,也许我们这一代看不到这一天,但下一代或者再下一代,终会 看到这一天到来。记住,下一次见面,我一定杀死你,你最好除去你我再见的理由。”   他感到脑门一震,便丧失知觉。   除去与阴神再见的理由并不难,只要向布政司衙门的汉人官吏施压力,就成功了一大 半。再由巡抚署出面,促使按察司衙门出动,来一次突击检查,和行文要求会审的行动就够 了。   勾捕二三十名疑犯很容易,释放了一两个,其他的仍然还押。一天审问三两个人,要拖 多久就可以拖多久,一切按规矩办理,让上面施加压力的人挑不出毛病,一定可以拖到京都 的权威人士到达。   另一方面,搜索阴魅的工作全力加紧进行。   百花洲的明园是乾坤手的产业,他的情妇阴魅的心腹人手死亡殆尽,阴魅逃走,明园使 封闭了,仅派了一个人住在园内看守。这些日子,明园已被人所遗忘,本来就是适于幽居冷 冷清清的明园,落叶满地野草侵阶,已呈现荒凉破败景象。   这是海兰参将受到骚扰后的第三天傍晚,南宅中食厅内灯火明亮,济南三杰全部在场, 正与二十余名心腹好友进食,全宅戒备森严,等候可能前来骚扰的阴魅。   一个中年人匆匆奔入,到了坐在下首主位陪客的乾坤手身旁,神色郑重低声说:“薄暮 时分,鹊华桥的眼线,发现化装为仆人的阴魅,携带食盒到了百花洲。”   “什么?没看错?”乾坤手急问。   “绝对错不了,五官的神韵,瞒不了神眼曹兄弟的神目,他曾经见过阴魅多次,虽则那 时他并不知道那鬼女人的底细。”   “可有下一步消息?”   “曹兄弟跟到荷香水榭附近,突然失去妖妇的踪迹,刚将消息传出,要求加派人手支援 搜索,封锁百花洲……”   “不必了。”乾坤手恨恨地推椅而起:“荷香水榭有采菱人放置的小舟,她是乘小舟走 的。明园有几间秘室,已被妖妇暗中改建了,她一定躲在明园,出入改从荷香水榭以小舟乘 夜暗中往来。咱们以为她不敢回去,所以忽略了明园,难怪一直就查不出她的藏匿处。哼! 这贱妇。”   明园占地甚广,里面有几栋雅致的楼阁,向东那座小楼叫迎月轩,平时,迎月轩是封闭 了的。夏夜在东廊下设宴,看月华升上洒落满湖银辉,嗅到沁人心脾的荷花幽香,确是人生 一大乐事。由于乾坤手暗中买下明园之后,为免蜚语流长,不敢公然居住,以致乏人照料。 阴魅住入之后,为了保守秘密,自然不敢多派奴仆,所以迎月轩一直就保持封闭状态。   今夜,迎月轩的小楼上,窗缝竟然泄出隐隐灯光,大概是年久失修,窗有了裂缝所致。   三更初,迎月轩陷入包围。   楼上的小花厅里,桌上点了两盆银灯,五味下酒菜。阴魅余秀霞亲自执壶,替坐在上首 的方公子斟酒。   “你真要我走吗?”阴魅收回酒壶幽幽地问。   “是的,毕竟你们曾经有过三年的露水情分。”方公子说:“做人,宽厚些是应该的, 宁可教他无情,你不可无义。我不希望你看到他受报。”   “你既然说做人要宽厚些,那么,你为何不宽恕他?”   “因为我已经多次给他机会,他不领情。生死判三十余位囚犯,没有一个人不曾受到酷 刑虐待,时至今日,他仍不肯释放他们。我如果再宽恕他,生死判那些人出来,就没有几个 是完整的了。”   “唉!没想到他这么狠。”阴魅黯然叹息:“以往,我知道他坑害了不少人,收受贿赂 玩法勒索贪得无厌,如今更是变本加厉,开始迫害武林人,他到底了什么?”   “为了名和利,就因为他的不义之财太多了。人有了用不完的钱,什么怪事情都可能发 生,兴趣一定转向权势发展,所以才会天下大乱。时辰不多了,姑娘,你该走啦!不然就走 不了哪!他们就快要发动了。”   “那……我走了,一切谢谢。”阴魅站起退远些敛衽行礼,向厅外走,在厅门止步转 身:“方公子,能将你的真名见示吗?”   “不能。”他微笑摇头拒绝:“方公子不是很好吗?”   “是阴神?”   “我像阴神吗?”他反问。   “我没见过阴神。”   “但你冒充阴神。”   “是他授意的,根据传说装扮,到底扮得像不像……”   “有一点有像,你玩鬼火的技术不够,你该向茅山道士多学学。由于你的冒充,济南出 现了上百个阴神,日后传到阴神耳中,恐怕会把他气死。”   “你生气吗?”   “没有生气的必要。”他笑笑:“阴神不是气量小的人。走吧!不能再拖了,后会有 期。”   “但原后会有期。”阴魅依依地说,转身走了。不久,他将两盏银灯放上两壁的灯架, 再点亮了悬在承尘下的四盏琉璃灯,花厅大放光明。   东外廊微风倏然,紧闭的长窗突然被推开,黑影连续飞入。   “咦!是你?”领先入窗的乾坤手讶然叫。   共进来了八个人,济南三杰全来了。   “听说你一直就在找我?”方公子放下酒杯笑笑说:“在下即将离开济南,所以在临行 前和你当面谈谈。”   “你为何冒充升平公子?”乾坤手厉声问。   “咦!我说过我是升平公子吗?你是执法人,说话应该有凭有据,可不能乱入人罪,是 不是?”   “好,就算你没冒充。那么,你是杀六爪龙的人了?”   “不错,他该杀,本来应该由你杀的。”   “你是曾武请来的刺客……”   “不是刺客,是打抱不平。我在河南碰上落难的曾武夫妇,知道匡山王家遭难冤死的内 情。我并不是同情王家而多管闲事,而是觉得你一个执法的人,利用盗贼来残害善良的人天 地不容,我的修养不够,还没修至又聋又瞎的境界,所以伸手管了这档子闲事。有件事顺便 告诉你,你的信使并未到达京师,丢掉了公文,神经错乱流浪到他方去了,你的靠山还在京 师吃喝玩乐,在女人怀里等候你的信息,他们不会来了。你用来引诱生死判的无头信上说, 三月十五,刀头舔血,今天不是三月十五吗?也就是你预定大逮捕的一天,可惜,计谋落空 失败了,是吗?”   “而另一封信,定是阁下的了。”乾坤手狞笑:“阁下的消息灵通得很呢,很了不起, 请将真名号见告。”   “何必呢?你就把我看成黄升平好了,反正你这一辈子,不会再有机会和我打交道了。 我反对杀人,杀死你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所以今晚我要用别的手段对付你。”   一名年约半百的灰袍人,将剑挪至趁手处,阴森森地向方公子迫近,三角眼冷电四射, 冷厉地死盯着他。   “小辈,你大话说得太多了。”灰袍人语音奇冷:“老夫听不顺耳,老夫要你永远永远 后悔。”   方公子神色安祥,安坐不动,含笑举起酒杯就唇。   灰袍人到了他身左,哼了一声伸手便抓他的顶门,五指像巨大的鹰爪,坚硬、有力、锐 利、迅疾。他在爪行将接触头颅的刹那间,扭头喷出一口酒,酒像巨锤般撞击在灰袍人的五 官上,有如金石撞击。   “啊……”灰袍人掩面急退,砰然倒地叫嚎挣扎,血和酒已渗和在一起,酒香与血腥同 冲鼻端。另一名穿黑袍的人一闪即至,一脚疾飞,想先将桌子踢飞以免碍手得脚,也藉此扰 乱他的心神,同时拔剑。   他左手按住桌面,右手一挥,一支牙箸半分不差,贯入黑袍人的右肩窝,贯出背后的琵 琶骨两寸,太快了,而且打击力空前猛烈,牙箸比箭还要可怕。   “嗯……”黑袍人闷声叫,上身急仰,踢桌的一脚落空,身形被惯性带动,仰面翻跌像 是倒了一座山。   “凭这两下子功夫想闯筵,真是不识相。”他执壶斟酒,神色安详:“冒犯了在下的 人,在下必定将他整治得半死不活,决不宽贷,这是在下的规矩,从不破例。”   灰袍人双手捂住脸挣扎爬起,踉跄走向楼门,手上全是血,可能双目也受到可怕的创 伤。两刹那间里先后受到重创,把其他自命不凡的人吓楞了。   本已踏出一步的乾坤手,无比震惊地骇然收势。   “这家伙用妖术,大家小心。”一名穿青道袍的中年人讶然叫,一声龙吟,撤剑在手: “诸位退后,贫道来对付他。”   剑光打闪,剑气迸发,有如风吼雷鸣,老道开始走天罡步降神舞,口中念念有词行法兴 妖,舞步渐急,剑尖的挥舞逐渐接近桌前,异象出现了。   “你要玩掌心雷,施展妖术五雷天心正法。”他放下酒杯说:“不跟你玩,无趣之 极。”   桌子突然飞掀而起,老道骤不及防,即使有防备也应付不了,在轰然大震声中,剑刺进 寸半厚的桌面,桌子将老道撞翻压在下面,酒菜杯盘一团糟。这一撞大概重得令人受不了, 老道在下面手瘫脚软地狂叫:“救我!我……”   方公子站起,背着手向吃惊的五个人接近。   厢房门一掀,咬牙切齿的曾武夫妇抢出房外。   “南天浩,你这公门作孽,天地不容的畜牲!”曾武切齿怒吼:“你坑害了一百五十六 条人命还嫌不够?如今又要籍机铲除山东的武林群雄,以使你称雄道霸,你到底想要害死多 少人才甘心满足?……”   “欲海难填,他永远不会满足。”方公子冷冷地说:“他仗执法人身份玩法,酷刑之 下,何求不得?得来太容易,他的欲望也愈高。我不怪他做走狗汉奸,他不做同样会有别人 做,但执法玩法肆意谋财杀人,我不能原谅他,对那些枉死的人,应该公平些,所以我要向 他讨公道。”   站得最远脸有惊容的两个青袍人,突然慢腾腾地举步接近,右面那有一双山羊眼的人 说:“你能在举手投足间,化解清虚炼气士的剑与玄功天心大法,决非无名小辈,亮名 号。”   “在下对名利毫无兴趣,只是一个好管闲事的江湖浪人,没有什么吓死人的名号好亮 的。”方公子冷冷地说:“济南三杰已经没有什么好给你们了,你门还不走?”   一声沉叱,两人同时猝然出手袭击,四掌齐出,可怖的凌厉内力如崩山般集中汇聚于一 点。这瞬间,六盏明灯火焰摇摇,松涛声似的异啸人耳。   方公子像是站在狂风中,袍袂飞扬猎猎有声。似乎,他整个人在掌力的重压下突然缩小 了许多,然后缩小至极限,蓦地身躯暴涨,双手向上一拂,异啸更发锐鸣。   “啪啪!”头顶两盆吊灯突然炸裂成碎片。   人如电光一闪,方公子已切入贴身了。   “砰膨!”两个青袍人身形破空倒飞,背部撞毁了长窗,跌出楼外去了。   同一瞬间,三杰同时扑向不远处的曾武夫妇。   方公子抢出反击的冲势并未停顿。有如电火流光,恰好拊在三杰身后,双手虚抓两次。   “砰砰!”三杰倒了两个,倒下就爬不起来了。   扑得最快的乾坤手刚到了曾武身前,手爪已伸至曾武的肩颈前面,但曾武屹立如山,丝 纹不动,指尖刚沾身,突然僵住了。   “我不杀你。”扣住乾坤手颈脖的方公子阴森森地说:“我对杀人毫无兴趣,留你在世 间做活见证,比杀死你好多了。南天浩,我可怜你,你输了这局残棋。”   说完,在乾坤手的脊背拍了三掌,点了三指,手一松,乾坤手跌倒在楼板上狂号:“杀 了我!告……告诉我你……你是谁?”   “你知道我有不少化身,告诉你有何用处……”   “我要知道……”乾坤手发狂般厉叫。   “阴神。”方公子接口:“你死心了吧?”   “你……”乾坤手崩溃了:“我不信有这种巧事,你……”   “不要叫了,他已经走了。”曾武踢了乾坤手一脚说:“天作孽,不可违,自作孽,不 可活。南天浩,你没想到有这样巧吧?曾某无意中洪福齐天,请来阴神收拾六爪龙,你却有 意命阴魅冒充阴神来骗我的口供,岂不是你活该遭报?”   “他……他真……真是阴……阴神?”乾坤手惨然问。   “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他说是,你最好是相信。他不杀你,对你已经够仁慈了。”曾 武扫了另两杰一眼:“我本来发誓要杀你们的,可是,我已经没有杀你们的兴趣了。王家一 门亲朋老少尸骨已寒,报了仇,曾某的责任已了,你来找我吧,我在天底下人间世等你。”   “杀了我吧!不怨你……”乾坤手嘶声叫嚎。曾武摇摇头,挽了大腹偏偏的妻子下楼走 了。   “快杀了我……”乾坤手凄厉地大叫。   阴魅突然出现在一旁,发出一声深长的叹息。   乾坤手身躯发僵,但头部仍可转动,眼中燃起希望之火。   “秀霞,救我……”他看到阴魅,重生的欲望恢复了:“带我到泰山,去找泰山樵隐徐 逸鸿老前辈,他解经脉禁制的绝技举世无双,定可解我被制的督脉经穴,不然我……”   “不然你废定了。南天浩,我为何要救你?”阴魅哀伤地说:“仅仅是为了你未能捉获 曾武,便要杀我灭口,将三载恩义轻易地断送掉……”   “我以为你背叛我。”乾坤手急急分辨:“我没料到会真有一个阴神在作弄我。我错 了,秀霞,求求你给我一次赎罪的机会,干不念万不念,念在……”   “南天浩,还有什么好念的?唉!”阴魅哀伤地长叹:“当你先后派出阴阳双怪与百毒 人妖前来杀我时,已是恩断情绝了。要不是恰好碰上阴神来侦查找的底细,我的下场你想得 到的,是吗?”   “秀霞,我该死,我……”   “那你怎么不死?”陌生的语音入耳,楼中多了两个人,是霸剑和断魂刀,发话的人是 霸剑:“你可以嚼舌自杀,让血流尽而死,你应该可以办得到,嚼舌吧,阁下。”   “即使余姑娘肯大发慈悲,将你带到泰山樵隐处,也枉劳心力。”断魂刀接口:“阴神 要求咱们不杀你,他保证说天下间没有人能解他所制的经穴,他的话咱们绝对相信,泰山樵 隐救不了你,他也不会救你这走狗汉奸。”   “南天浩,我不向你报复,已经是情至义尽了。”阴魅转身举步:“今晚一别,后会无 期,好好保重。”   “秀霞……”乾坤手绝望地叫唤。   阴魅在楼门略一停顿,最后头也不回急步而去。   “天一亮,在下通知你的爪牙来救你。”霸剑咬牙说:“三天之内,被你非法勾押的人 如果不全部放出,咱们走着瞧。”   “你是最幸运的人”断魂刀冷冷地说:“苍天对你这种心肠恶毒的人,的确太仁慈了, 罪魁祸首反而获得善终,天理何存?要不是阴神表示不开杀戒,哼!在下就一刀砍下你的脑 袋来。”   天亮后不久,齐鲁车行赴德州的长程客车,轻快地向北飞驰。车上有十二名乘客,其中 就有文质彬彬的方公子方中平。他的右邻是一位行商打扮的中年人,向他说:“公子爷,济 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好像是戒严。这两天住在客店里,无时无刻不是在心惊胆跳中捱过 的,真不是滋味,再不见机离开,吓都要吓死了。”   “即使不被吓死.也会得胃气痛.甚至中风。”他笑笑说:“那些鞑虏兵如果出动封 城,倒楣的人就不知道有多少了。听说是有人要造反,捉了不少人。”   “造反?造什么反?”行商有点愤懑:“天下太平,太平饭吃多了嫌无聊,造反来玩 吗?这些叛逆真不知死活,活该,最好砍他们的头。”   “你真是大清朝的好百姓好顺民。”他拍拍行商的肩膀笑笑:“只为了赚钱而活,凡事 不管,只要自己活得平安富足,吃得饱睡得着穿得暖,心满意足死在床上就够了。呵呵!像 小生一样,考上皇榜弄个一官半职就满足啦!其他的事,管他娘!”   车声辚辚,济南逐渐消失在车后。   -----------------------------------   天马扫描,bbmm OCR, 旧雨楼 独家连载 旧雨楼·云中岳《草泽潜龙》第七章 草泽潜龙——“能屈能伸大丈夫” 云中岳《草泽潜龙》第七章 草泽潜龙 能屈能伸大丈夫   安远靖寇大将军的座舰安远号,正缓缓离开码头。另三艘副舰,已先一刻升帆待发。   中桅升起了龙旗,大将军多罗本人正在舰上。   这而能旗并不是皇族,而是族旗; 是多罗贝勒的族旗,天潢贵胃权威的表徵。   安远号极为华丽,但并非统花枕头,具有强大的攻击力。   舰首: 两门小将军炮。舰尾: 两门百子炮。   两艇:十贝排弩,二十枝火枪。   舰队是向下游航行的,两张彩色巨帆鲜艳夺目。   宜昌约三峡口战事已经结束,大军已从水陆两途攻向四川。   因此,多罗贝勒大为宽心,把目标揩向下游的岳州战场,亲率水师巡航,阻绝吴三桂的 外援,澈底切断吴三桂在武昌与荆襄、四川二路逆军会师的企图。   大江断航已经快有五个年头,荆州一度成为主战场。   荆州人真是倒楣透顶,改朝换代已经有三十几年了, 到现在还在打仗,似乎人们对血腥 残杀的兴趣依然浓厚得很。   真糟,可能又得实施封江了!   兵荒马乱, 荆州本来是人商埠,目前又是汉、满大军的集结中枢,军运与民运一旦停 止,那就日子难过啦!这四五年来的连天烽火,可把这一带的人害惨了。   上下游断航了快五年,商旅全仗短程的小型客货船维持客货运,偷渡封锁线的行业应运 而生口在特权人士与土霸们的控制与支持下。显得十分活跃。双方的间谍密探,也在暗地里 各展神通。   在任何一处角落, 都可能看到人间悲剧,都可能嗅到浓浓的血腥; 这就是人乎盛世中的 一隅黑暗天地。   府城距江边还有二十里左右,航运商业区在府城东南十五里的沙市,南北官道的渡口则 在西南面的荆江堤。商旅出入,皆由沙市进出镇流门,南北往来行旅, 则走西关。   因此,这两条路的行旅,身份地位皆有很大旳差异。   五更天,廿馀名巡捕包围了沙市青杨巷胡家。   胡家在青杨巷的巷尾,是一座小小的四合院,宅主人胡魁,是沙市码头江汉铅行约五位 东主之一。   在江湖道上,他绰号称闸江鲨。江汉铅行拥有二十馀艘大小客货船,由于兵荒马乱,四 川方面断航已久,下行的铅也不能通过岳州,所以这两三年来,荆州四大胎行都濒临破产边 缘。   江汉船行的日子同样不好过,大型船只皆被军方所徵用,去年一年中,便被击沉了六艘 之多,官兵的赔偿为数有限,血本无归。   目前仅靠一些小型船只,往来沿江各近县市镇,似乎茌苟延残喘。   但知道内情的人,卸认为船行的经济状况好得很,闹江鲨比往昔更忙碌,更活跃。   船行五位东主都是水上的好汉,闹江鲨更是好汉中的好汉,有自己控制的船只,代步用 的八桨快舟,经常在大小河流中来去匆匆。   宵禁执行得十分严格,天没亮不准平民百姓走动, 连码头区的活动也限制甚严,因为严 禁夜航,码头停泊的船只,天没亮是严禁移动的。   巷前后有人把守,屋前后有人封锁,屋顶有人监视,布下了天罗地网。   胡家黑沉沉,毫无动静,巡捕们也潜伏不动,更夫们一如往昔敲看锣梆报更,口里吆喝 看:“留意门户,小心火烛……”天终于亮了,街道上已有行人出现。   “碰碰碰……”一位巡捕上前拍门。巷两端已被封锁,禁止通行。   这种事天天都有发生,平常得很,那些早起的行人皆不以为怪,乖乖绕道以免惹上是 非。   不久,里面传出宏亮的语音:“谁呀?天还没亮,报丧吗?真是!”   “开门!”巡捕用大嗓门叫,拍打得更响。   “到底是谁呀?”“的确是报丧的,快开门。”巡捕嘲弄地高叫。   门拉开了,开门的赤膊大汉一怔。   “哎呀!是张公爷。”大汉苦笑:“公爷上门,若规矩报忧不报喜。呸!我这张乌鸦 嘴……”   “一点也不错,你周老二天生一张乌鸦嘴,碰上我这个白无常,那还会有甚么好事宁” 巡捕神气地抢入厅堂:“把胡老兄……不,把所有的人叫醒,叫出厅堂来有事。”   “咦!张公爷……”   “这是搜签,县里发的; 典史大人发下的。”巡捕从怀中取出搜签放在八仙桌上:“不 要问为甚么,快!”大汉周二脸色一变,本能地转头察看。门外出现了另两名巡捕,一佩单 刀一佩铁尺,腰间有铐链,堵住了大门。再笨的人,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沙市属江陵 县,设有巡司维持治安。不怕官只怕管,本地的混混在巡捕面前不得不放乖一点。   不久,闹江鲨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厅堂,跟着出来了八名男女,其中有闹江鲨的弟弟胡 勇、妻子罗氏。   八名巡捕一涌而入。沙市巡司的主管李巡检脸色阴沉,瞪了闹江鲨一眼,逐一扫视其他 的人。   气氛一紧,鸦鹊无声。   “胡魁,昨天晚上你那两位客人好像没叫出来呢。”李巡检阴森森地说。   “客人?没有呀。”   闹江鲨一头雾水:“昨晚我在望江楼和几位伙计喝了几杯酒,回来就睡了。李……李老 爷是不是弄……弄错了?”   “弄错了?”李巡检冷笑: “贵客是不是姓尹?”   “李老爷,小的一辈子没交过姓尹的朋友。更没有甚么姓尹的贵客。”闹江鲨矢口否 认。   “搜出来再和你理论。”   李巡检阴森森地说: “相信他两个逆贼绝对变化不了。”给我澈底的搜上巡捕们涌入内 堂,一阵妊搜。几乎连地皮都翻过来了,没发现任何活的东西,也没有任何运禁品像闸江鲨 这种人,是十分小心的,决不会把违禁品藏在家中,因为他是治安当局黑名单中的有问题人 物。   一无所获,李巡检大为光火,亲自再搜一遍,最后失望地回到厅堂。“你那两位贵宾相 当高明,竟然在本官三位眼线的监视下溜之大吉了。”   李巡检按下怒火说: “一百一但你脱不了关系。你是自愿到衙门里接受侦查呢,抑或是 等守备府派人来抓你?守备府已得到消息了。”   “老天爷!小的当然随老爷到衙门接受侦查。”闹江鲨叫将起来:“被守备府那些旗人 抓去,不死也得脱层皮,天知道会发生多大的灾祸?巡捕们带走了闹江鲨。胡家一阵好忙, 一面准备银子上下打点,一面请出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打点关节。   大汉周二是江汉船行的得力伙计,平时在闸江鲨的家中帮闲,没有事才回家安顿。他的 家在码头西端的街尾,一座小小的士瓦屋,无亲无故孤家寡人一个,快快活活过日子。闹江 鲨出了事,他并不焦急,因为闹江鲨进出巡检司衙门是常事,挨申斥甚至挨板子有如家常便 饭,反正船行那些粗扩精悍的众多伙计们,奉公守法的聊聊无几,喝玩嫖赌难免闹事,出了 事闹江鲨就倒楣:当然闹江鲨本人也是一个不安份的闯祸精,大事不犯小事不断的标准牛鬼 蛇神。   已经是近午时分,码头上显得忙碌非常,四五十艘船此泊彼出,人声吵杂,人热天,码 头似乎更是热浪蒸人。   他离开码头,打发走几个关心闹江鲨市找他问消息的朋友,匆匆到了自己的小屋前。左 邻住了一垃姓杨的小伙子杨柳青,廿来岁乳虎似的年青人,自己备有小艇的跑单帮小混混, 替一些小货主运货,也乘载三五个附近城镇旅客作为代步船,也是孤家寡人一个,双肩担一 口活得顶愉快,嫌钱不多也不少,比那些有老婆和一大堆儿女的人强多了。   杨柳青正从街尾向家门口走,脱掉了上衣挂在赤膊上,露出一身古铜色的结赏肌肉,那 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神采奕奕,黑油油的大辫盘在头上,粗扩的气概颇为引人注目。双方在自 家门前照了面,杨柳青举手打招呼示意。   “喂!周二哥。”杨柳青一脸笑容:“怎么啦?垂头丧气无精打米,输掉裤予了?” “见了鬼啦!”周二从腰带上取下锁匙开门锁:“胡老大被巡捕弄走了。”   “哈哈!胡老大被抓又不是第一次,有甚么好耽心的?真是。”   “这次恐怕牵涉到守备衙门。”   “哦!这就难怪你耽心了,那些旗人心狠手辣,得好好打点才是。唔!知道原因吗?”   “听李巡检说,胡老大窝藏了两个叛逆, 一个姓尹。真是见了鬼啦!胡老大怎会窝藏叛 逆?这分明是……喂!你怎么啦?”   “姓尹。”扬柳青自言自语:“想想看, 唔!尹……”   “你在说些甚么?”周二追问。   “不是湖南方面的。”杨柳青抬头笑笑:“姓尹, 可能是均州方面的尹世明。”   “均洲的尹世明?尹世明是谁?”   “去年三月天,均州有人造反,首领是一个叫尹世明的人,旗号是反清复明。”   杨柳青泰然地说: “闹了两个月,连均州也没打下就被开封的八旗兵赶散了,尹世明失 了踪, 榜文土赏格出了一千两银字。周二哥,你可得小心了, 旗人对偷鸡摸狗甚至打家劫舍 都可以容忍, 就是不放过造反的人, 牵进去可就麻烦了, 不死也得脱层皮。”   “哎呀!”周二脸色大变:“该死!怎么扯上了这种上法场的倒楣事?真不妙。”说 完,匆匆进门。”   杨柳青摇摇头。苦笑一声, 开了锁也进了自己的家门。门是从外面上锁的, 但小客厅中 却有一位扎须大汉在品茗。壮得像头大拈牛。   “老弟,胡老大真牵涉上尹世明?”扎须大汉放下茶杯问。   “很难说。”杨柳青信手掩上大门,将上衣往桌上一丢,打横坐下自己斟茶:“官府方 面,早已知道胡老大两面擎钱,不关紧要的事睁只眼闭只眼。胡老大是老奸巨猾的狐狸,明 时势知利害,像尹世明这种烫手的事 a. 按理,胡老大是不会去碰的。但如果尹世明想投到 那边去,又当别论; 那边的人肯花钱。为了大捞一笔,胡老大很可能作孤注一掷冒一次大 险。所以官府抢先下手耍他表明态度; 官府那些人是相当能干的。”   那边是指吴三桂的大周王朝。江对面往南直至湖南常德府,目前是双方前哨活跃的乱 区。讨逆主将蔡总督一度曾经占领常德,在常德建立指挥部,目下驻节长沙岳州之间亲当前 敌,这一带便成了游击区。朝庭派来的主帅宁南荡寇大将军顺承郡王坐镇武昌。荆州则由另 一皇亲安远靖寇大将军多罗贝勒节制军务。这位贝勒爷不但是沙场老将,而且精于情报战, 在满清入关的前几年。它的情报特务不但控制了北五省,甚至远派至江南,混入流寇中做情 报工作, 伪装流寇打家劫舍,捣乱大明皇朝的江山。这次他带来的一些得力部属中,就有许 多三十年前出类拔萃的名谍秘探,不但封锁了游击区,阻绝吴三桂的外援,也澈底切断了吴 三桂四川方面的连络,四川的叛军无法出川与吴军会师武昌。   康熙大帝曾经下旨给蔡毓荣,圣旨上写得明明白白: 自古汉兵逆乱,亦惟以汉兵剿平。 这就是满清以汉制汉的最高指导原则。因此, 多罗贝勒仅躲在背后牵线,利用汉人进行谋略 战。军事方面,由蔡毓荣的绿旗︵汉军旗,不是尔后的绿营︶指挥汉人的兵勇进行战斗,八 旗兵始终在后面督阵,如非战况危急,八旗兵是不加入战斗的。   蔡毓荣是奉天人氏,是大明皇朝丢弃辽阳土地之后,被满清收编的所谓关外人。这几十 万彪悍的关外人,编成了汉军旗,属满清八旗之外的汉军八旗精锐,满清人就靠他们起家 的。入关之后,这些本来是大明皇朝的人,把大明皇朝打得烟消云散。蔡毓荣立下了不少汗 马功劳,荣任湖广总督。名义上它是满州人,其实却是不折不扣的汉人。用汉人来打汉人, 康熙大帝已成功了一大半。蔡毓荣果然不负主子所托,花了十二年光阴,把吴三桂的大周王 朝打入十八层地狱,历史上所称约三藩之乱就此落幕。大汉眼中有不悦的神色,说:“如果 他们的消息正确,会影响我们吧?”   “那是无可避免的事。”杨柳青淡淡一笑:“风色不对,过一段快活日子并不是坏事。 锺兄,要小心些,咱们千万不能卷进去。这段时日里,咱们到府城快活去,以免城门失火, 殃及池鱼。”   “也只好这样了。”渣须大汉无可奈何地说:“胡老大玩命的日子不会长久的,他太贪 了,早晚会把命玩掉,也许会连累了我们。”   “咱们也在玩命,不是吗?不要怪他,咱们小心些就是了。弄些吃的,晚上去打听一点 风声。”   兵荒马乱,人人都在玩命。有些人玩命是为了苟延残喘; 有些人玩命是为了发财。国难 财很好发但也容易把老命也赔进去。   杨柳青拥有目己的一个小小集团,五六个人,规模小,暴露的机会也小。   南面两省交界处的石门山区和武陵山区,有不少逃避兵灾的人,需要生活必需品过活, 尤其是需要不可或缺的盐。他这小集团干的就是走私日用品和盐入山,进出封锁线风险极 大,那可真的是玩命。官兵与叛军都是要他们老命的人, 那些散兵游勇和强盗土匪,都是要 命的凶神恶煞。要发财或者苟活,都需要付出代价的。人活着真不容易; 要活得好更不容 易。   午后不久,隔邻的周二便离开了家,直至二更初正之间,方兴高采烈地返回,而且脸色 发青,已有了七八分酒意:这位仁兄喝得愈多脸色愈青。   周二还记得门是上了锁的,总算没糊涂得把门推破。正在摸索开锁,手忙脚乱无法开 启,斜刺里闪出一个黑影,一把夺过它的锁匙说:“我帮你,你真不该.喝了那么多。”   “你……你是谁?”他大看舌头说,伸手夺锁匙:“婊子养的, 少……少管我的……”   另一个黑影出现, 一劈掌把他劈昏挟住了。   他被一盆凉水泼醒, 睁开胧醉眼,首先便看到四个黑衣黑头罩,只露出双目的怪人, 四双怪眼凶光暴射。凶狠地死瞪者他,不由心中一冷。酒意醒了一半。   “你……你们……”他吃惊的叫。挣扎欲起。   一只大手压住了它的右肩,把他压牢在凳脚下的砖地上,重得像一座山。   “不要管咱们是谁,好好回答在下的话。吉凶祸福,完全在于你的合作态度好坏。”按 住他的怪人说。语音阴冷。带有无穷鬼气和凶兆。   “在……在下……”他几乎语不成声,显然肩上的痛楚和压力,仍在一分分增加,令他 大感吃不消。肩上的痛楚和压力, 仍在一分分增加, 令他大感吃不消。   “胡老大回来了?”怪人问。   “申……申牌左……左右释……释放的,弟兄们在……在望江褛治,…:治酒,替…… 替老大压……压惊,睡……驱除晦……晦气。”   “他在巡检衙门怎庆说?”   “他……他甚么都……都不知道,没……没有甚么好……好说的,挨了几下重的,但甚 么都没说。”   “他不知道甚么?”   “姓尹的事呀!那……那尹世……尹世明……”   “你怎么知道尹世明?李巡检只说一个姓尹的。”怪人眼中凶光更炽:“说|你怎么知 道的?”   “是……是隔……隔壁的杨……杨老弟说……说的。”   “隔壁?左或右?”   “左……左邻……”   怪人举手一挥,另一名怪人转身拉开门问出,偕同在门外把守约两个怪人之一, 扭断杨 柳青家的门锁,快速地抢入。不久,两人回到周二的家。   “空屋,人出去了。”一位怪人欠身说。   “派人守候。”主事的怪人语气凶狠已极。   “是的,已经派了两个人。”   “那位杨老弟是甚么人?”主事的怪人转向周二追问。   “一……一个做……做载货小买卖的小……小伙子。”周二乖乖吐实。   “码头混混?”   “不是,人很……很规矩,虽然有……有时也好勇斗狠,但很……很讲理。”   “哼!等逮看他之后,就知道他是甚么人了。我问你,姓尹的派甚么人和你们接头?”   “天地良心!”周二惊恐地叫冤: “这都是巡检衙门李老爷说的,我和胡老大根本不知 道谁是姓尹的,最近也没有任何人来找我们接头。”   周二心一急,酒完全醒了,说起话来世不结结巴巴了,大概已知道到了生死关头,必须 集中全力自保了。   “你这厮皮肉生得贱,不吃些苦头是不肯招供的……”   “诸位明鉴……”周二狂叫,但牙关立即被拉脱了,而且咽喉也被控制住,发不出任何 声音。   一个怪人从后面架起了他,另一个怪人开始动手挨人,铁拳在它的肋部、肚腹重重地落 实,打得他五脏收缩,胃往外翻,痛得一佛出世,二佛涅盘,天昏地黑不知人间何世,血液 开始从口中溢出。   “该知道怎么说了吧?”怪人閤上它的牙关问,语气阴冷无比。   “我……扼……扼……”   “你别装死,死了你也得招……”   门外传来一声低低的弹指信号,怪人停止逼供,一口吹熄了灯火。厅中一暗。   门外,传来杨柳青邪里邪气的俚曲声:“正月里来正月去,我与那小妹看花灯…… 嗯……”   灯火重明,两个怪人挟持看酒气薰人满脸通红的杨柳青,那双布满红绿的大眼毫无光 芒,摇头幌脑,明显地表示出刚才挨了揍,神智尚未清明。   “这人就是你杨姓邻居?”怪人向周二问。   “是的,他……他叫杨柳青。上周二惶然地说。   怪人连抽了杨柳青四记不轻不重的耳光,把杨柳青打醒了。   “扼……哎……你……你们……”杨柳青惊恐地挣扎怪叫。但动弹不得。   “你叫杨柳青?”怪人伸手抬起杨柳青的下颚沿声问。   “是……是的,你……你们……”   “告诉我,你怎么知道尹世明的事?”   扬柳青终于清醒了。浑身在发抖跟前怪人恐怖的形状。令他心胭俱寒。以为自己见到了 鬼。   “说!不说就煎你的皮肉. ”怪人凶狠地叫。   “这……去年城门口的榜文,写得清清楚楚。“杨柳青总算清清明明了!“有人在均州 造反,主犯尹世明在逃,赏案是纹银千两。死活不论……”   “原来你到尹世明很有认识,一个乎凡的小生意人怎会留心这种事?哼!又是一个皮肉 生得贱的人, 给我打!”挨了七八拳,杨柳青躺下了,景况比周二更惨,周二毕竟是练了内 外功的人,禁受得起打击。   “你要是不招,我要将你十个指头逐一砍下来。”主事的怪人揪住杨柳青的辫子往上 拖。“说!你是不是尹世明的接头人?”   “皇天在下……”杨柳青声嘶力竭地号叫。   “把他的手按在桌上,砍一个指头问一句。”主事的怪人冷笑看下令。   两个怪人挟佳杨柳青推至桌旁, 第三名怪人将它的右手按在桌面. 拔出系在背上的单刀 准备。“现在,我再问你。”主事怪人在桌旁奸笑着说: “尹世明目前躲在甚么地方……” 话未完。   门外再次传来弹指的信号声。三怪人丢下杨柳青,闪至一旁戒备。   主事的怪人本能地握住插在腰带上的长剑,四个人的目光皆注视看虚掩的大门。兀地, 陌生的语音打破了四周的沉寂: “我尹世明就藏身在此地。你们找我有何贵干?”四怪人大 吃一惊。火速循声转身。   小屋仅有一间小房,一房一厅小得可怜,连厨房也没有,周二从不在家中进餐。   小房没有房门,仅用一条青布门帘隔开房与厅。房门的门帘前,站看一个穿深灰色短 袄,青布蒙面的人,腰带上悬了一柄尺八判官笔,一双怪眼精光四射。   “好高明的轻功。”主事怪人冷冷地说:“阁下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咱们身后不足两 丈,而咱们却没听到任何声息,显然咱们投照面就栽了。阁下,你不是尹世明。”   “真的?”蒙面人半真半假反问。   “阁下的身材,比尹世明矮半尺。”   “是这么高吗?”蒙面人声调不变,随看语音,身躯徐徐缩小,变矮。这一来,衣裤就 显得又宽又长了,令人感到十分好笑。   四个怪人笑不出来,因为这是已臻化境的缩骨功奇学,既不用运气行功,也不需事前准 备。   缩矮了两尺左右,接着转而膨胀,片刻间,不但恢复原状,而且继续长高,高了一尺才 停止。能缩骨,内功火候够的人不难办到; 能长高,可就匪夷所患了。   四个怪人的眼神,暴露出心中的恐惧。   “你们是多罗贝勒身边的人。”蒙面人的身材恢复原状,语气渐冷:“你们的消息很灵 通,灵通得令人心中禀禀。可惜,你们操之过急,也估计错误,以为闹江鲨受到警告之后, 我尹世明必定认为已经安全了,必定前来找闹江鲨接头。闹江鲨醉倒在望江楼,我尹世明必 定来找闹江鲨的死党周二安排一切。所以,你们迫不及待赶来了。”   “你阁下不是尹世明,尹世明八辈子也没使用过判官笔,他的金背宝刀是天下十大名刀 之一。”   怪人冷静下来了: “那么,你是尹世明的接头人了。事实证明咱们的估计完全正确,你 们逃不出咱们布下的天罗地网。”   “真的?”   “你心中明白是真的。阁下。叫尹世明出来自首吧: 前往投奔吴三桂是死路一条。再 说,你们志在反清复明,而吴三桂已在衡州沐猴而冠自封大周皇帝。它是前问的国贼汉奸, 你们去投奔他,他会要你们吗?”   “我们的事,不劳过问, 现在,你我之间。只有一个办法了断,汉满不两立,必须有一 方肝脑涂地。“   怪人手一动,剑出鞘龙吟隐隐,同时发出一声短啸。   “不必寄望外面的四个人了,他们都死啦!”蒙面人说: “你总不会认为在下是一个人 来的吧?”   “既然咱们估计正确,来的人当然也不止八个。”怪人镇定地说: “只要捉住你们一个 人,咱们就成功了。一个活口,就可以追出许多许多的人。你,就是活口。”   “你们四个人还不配说这种大话……疑……”   门外传来一声吃喝。然后是罡风怒号。兵刃交击声惊心动魄。   蒙面人不再从容,拔出判官笔。   四个怪人哈哈狂笑,两刀两剑堵住了厅门, 刀剑森森成林,等候蒙面人冲出。   一枝尺八长的判官笔,想同时从两刀两剑并列的阵势中冲出,那与自杀并无多少不同。 功臻化境的人在空旷的地方游斗, 两刀两剑的威胁算不了甚么。但在像小屋客厅这种窄小地 方,凶险程度增大了十倍。   四个怪人的胆气,因支援的人赶到两倍增, 出的阵势也明白地表示出敢斗敢拚命的决 心。蒙面人必须冲出去。厅门是唯一的出口。判官笔向前一指,即将行致命的冲击。桌上的 油灯,就在双方即将接触的刹那间突然熄灭。同一瞬间, 门外传来一声惨叫。   厅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突然黑影贴地窜出,堵住厅门的四个怪人首先传出厉叫,有一 个人倒了,窜走的黑影也到达,判官笔斜挥,击中一个怪人的胫骨,从空隙中穿越,窜出门 外骛尔失踪。   四个怪人倒了两个,另两个惊骇地退出, 一个大叫:“主犯逃出了……”   外面巷子里本来有人恶斗,在叫声中人影四分,一阵追逐, 片刻间人影四散。地下,留 下了三具尸体,一具是敌方留下的,是一个五短身材、年约四十上下的中年人,死后仍紧紧 地握着一把尺八青钢匕首。   桌上点起一枝大烛,原来的油灯因倒翻而不能使用了。七个怪人以一个佩盘龙护手金钩 的人为首,仔细察看在屋内被击伤约两个同伴。   一适是被飞钱击中了右肩,一枚康熙通宝切断了右肩关节的大筋,其准确的程度令人心 中发毛,从骨缝中锲入分厘不差。一个是被钝器击断了右胫,两根骨头全断,皮开肉绽废走 了,看创口便知是判官笔所击中的。   “那自称是尹世明的混帐东西,足一笔擎天骆威。”佩盘龙金钩的怪人咬牙说:“尹世 明的结义四兄弟之一,隐身开封的江湖浪人。他甚历时侯练成了飞钱绝技,江湖道中还没听 人提起过。现在,咱们已证实了那群漏网之鱼,已经到达本地,必须集中全力搜出他们来, 绝对不能让他们逃过江去投奔吴逆。”   “禀长上,属下认为,一笔擎天这么早就来了,地那些叛党必定在沙市附近潜伏候机, 何不出动兵勇民壮,来一次犁田式的澈底封锁搜索?”一名怪人提出建议。   “没有用。”怪人摇头拒绝:“而且,他们不会笨得就在附近潜伏。再说,共勇民壮大 半同情叛逆,靠不住。这里还得派人监视,咱们回去再商量。”   “长上,这两个人……”原先那位佩剑的主事怪人指周二和杨柳青。   周二躺在壁下,口角仍在溢血,发出微弱的呻吟,像是只剩下半条命。   杨柳青更惨,躺在桌脚下脸色泛灰,口中溢血,已陷入昏迷境界,大概内脏被打得离了 位走了样,内脏出血可是十分严重的创伤。   “不必管,闹江鲨会来善后的。”佩金钩的怪人说完, 举步向外走。   闹江鲨是半个时辰后 a. 带了三个伙计赶到的,脸上并没有醉倒的痕迹, 醉倒望江褛的 事显然可疑。他们带来了救治内伤的丹药,杨柳青也沾了光。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气息奄奄的杨柳青清醒之后,说起话来有气无力:“胡大 爷,这些人怎么如此残暴?他们随随便便就可以主宰别人的生死吗?”   “老弟,不要发牢骚,认了。”闹江鲨好意劝解:“巡防营的, 就可以主宰别人的生 死,他们的权威是无上的。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老弟你……”   “我既没强出头,也没多开口。另世明造反的事,榜文土写得明明白白……”“老弟, 问题是你恰好在这节骨眼上冲了他们。”闹江鲨拍拍它的肩膀:“这是命,白虎星照命,只 好自认倒楣。幸好还留得命在,你还算不幸中的大幸,祖上有德,所以能保住老命。李勇, 你扶杨老弟回家养伤。”   李勇是个魁梧的大汉,连扶带拖把他送回家。   同一期间。城内警卫森严、地方人士称之为阎王般的巡防营会议室。负责肃奸缉逆的首 脑们澈夜忙碌, 一组组人手陆续派出。   杨柳青养了三天伤,码头上吃水饭的一些酒肉朋友,不时前来探望他,他被巡防营秘探 上别的事,传遍了沙市。好在他年青力壮底子硬朗, 四天便可到各处走动了,气色也渐渐复 原,依然是一条生龙活虎汉子。   这天,他接了一笔生意:当阳县一家商号约廿担日用百货。按行程,来回需时十天左 右。为了逃避可能重临的灾祸, 他急于离开一段时日。卷入叛逆案可不是好玩的事,他已经 吃过苦头, 再遭波及必定老命难保,幸运之神不可能一而再照顾他的。   带了两名伙计:孙一青、李二郎。一早将货物捆扎妥当, 立即发航。   货主不在船上,仍留在荆州买办。   大江一段可以扬帆,他这艘小船可载三十石,廿担货胜任愉快。午后不久,进入两江口 ︵沮口︶。   船溯沮河上航, 前十里仍可使用风帆, 以后便得靠荞与桨行驶了。一天走不了四十里。 第五天近午时分。到达麦城南面十里的老鳌湾。这一带两岸丘陵起伏,林深草茂。村落稀 少。河旁的小径很少看到行人。   湾长六里,水流不算湍急,但水深已超过一荞, 只能改用长桨。三枝桨前二后一。杨柳 青在后艄控舵桨,这一带水面他相当熟悉,走这条水路他并不是第一遭。   河面宽度不过卅丈左右,两岸的景物清晰在目。船破水上航,平稳地疾驶。   “杨老大。”控前桨的孙一青一面划桨,一面扭头大声讯:“前面就是麦城,今晚就在 麦城过夜好了。”   “也好。”他也大声答: “不过,明天得辛苦些,一定要赶到县城。”   “老天爷!那怎能赶得到?六十里上水,而且麦城两江口以上一段,水浅而湍急……”   “那就不能在麦城过夜。”他笑笑:“你知道吗?麦城这两年很不平静,荆山那群好 汉,利用竹筏沿漳河下放,第一站就是麦城,碰上了老命难保。”   “哎呀!竹筏……”李二郎惊呼:“莫非说曹操曹操就到?你看!他们有家伙。”   一条竹筏在上流里馀湾流折向处冲出,有四枝桨,轻快地顺水顺流飞驶。筏上有七个 人,除了四名桨手之外,另外三个人皆穿了青紧身,佩了刀剑。   “有一个是女的,手上好像有弓。”孙一青划桨的手慢下夹了。   “是弹弓。”他剑眉深锁:“北地武林朋友的玩意,不是射箭的弓。两位,有点不 妙。”   “荆山那一伙?”孙一青语气变了。   “巡防营的密谍。”   “甚么?杨老大,别开玩笑,他们会走这么远?”   “信不信由你。我猜,他们是从荆山那伙人那儿来的,同那些强盗查问逆犯的下落。”   “这……那该与咱们无关。”   “很难说。瞧!他们打出要船往右岸靠的手式了。”   “那……”   “除了遵命之外,别无他途。”他沉看地说,长桨斜推,船转向冲向右岸河湾的底部。   船靠上河岸,竹筏也到了。两位中年人跳上船,一佩刀一佩剑。   “叹: 是你?”佩剑的人看清了后船的杨柳青,冷电四射的鹰目冷电更盛: “看来,你 可能真的涉嫌。”   杨柳青心中叫苦。他对那双凶光暴射的怪眼记忆犹新,半点不暇,这家伙正是那天晚 上,要砍他的手指逼供的怪人,那晚虽看不见这人的面貌,但那双令人作恶梦的怪眼他太熟 悉了,一见难忘。   似乎。腹、肋被痛打的地方隐隐作痛了。“你……你们……”他期期艾艾语不成声。   “该死的混帐东西: 你不是周二的邻居杨柳青吗?“中年人以为他没看出自己的身份: “那天晚上,我就料定你通逆,现在你又出现在逆犯可能逃匿的地段内,你还有甚么好说? 人一定藏在船上。给我搜!”   又上来了两个人, 女的也握看弹弓土来了。这位女英雄很美,年约二十出头,成熟女人 的风韵十分撩人,劲装把浑身诱人的曲栈暴露无遗,显得更动人更夸张,瓜子面广透出精明 俏丽的神彩,那双水汪汪似乎会说话的大眼活得很。那小蛮腰旁的盛弹子革囊重甸甸地。里 面盛的恐怕不是泥弹。必定是可怕的金属弹丸。   船小,小舱内盛了货物担。空间更显得狭窄, 上只能爬进舱睡在货物上。在外面一眼便 可看清所有的空间。   中年人一口咬定里面必定有底舱,喝令把货担一一搬上岸。最后,不但不见有人藏匿, 连老鼠也搜不出半只来。最后,货物重新搬上船,将船押往麦城。   杨柳青三个人不住苦苦哀求放行。但那些人天生的铁石心肠。连血都是冷的,以几记耳 光和拳打脚踢作为答覆,一口咬定他们涉嫌通逆,需进一步追查,毫无通融馀地。   富阳与荆门州一带,一度曾经陷入叛军手中,目前仍是戒严区, 一旦通逆的罪名落实, 死路一条。   只要被巡防营的谍探指称通逆的人,地方官便静若寒蝉不敢过问,管辖权便无条件转移 给军方。即使地方官明知被捕的人是冤枉的,也不敢提出任何异议或反证,事实上从来就没 有任何一位地方官,敢和代表旗人权威的军方抗争。   他三人设籍荆州府江陵县,而远在二百里外的荆门州当阳县被捕,就算他们有一百万个 清白无辜的理由,也没有人敢冒大不违替他们申冤。   麦城,目前只是沮河、漳河会合虚的一座小小的荒村,已非昔时风貌。当年关公失荆州 走麦城的遗迹,已无处可寻,三四十户人家,倒有一半是空屋空户。有些人家早已人丁断绝 手有些人家逃到天涯海角再也没有回来。数十年兵连祸结。十室九空的惨况随处可见。   人丁太多了,生之者寡食之者众,就会有战争。战争是残酷的,是大自然的反淘汰; 健 壮的、优秀的、有用的人,都在战争中倒下去,留下的却是听天由命的老弱、痴愚、怕死 鬼。在百万兵马的惨烈厮杀中,能幸存下来的优秀人才并不多。这与大自然禽兽的弱肉强食 淘汰律完全不同,禽兽只有最强、最优秀的才能留下来。   麦城这小荒村,到处可见到一大群小孩,和大腹便便的女人,强壮聪明的年青人却很少 见到。这是战乱后的大自然奇妙的现象; 人死得大多了,女人的生殖率必定会直线上升。   巡防营在这里设有一处秘站,由密谋们主持,共有廿馀名之多,全是健壮彪悍的男人, 和刚健而又美丽娴娜的女人。村里那些脸有菜色的村民,见了这些人有如见了鬼,谁还敢出 头管这些人的闲事?看到这些人押回俘虏,除了暗中叹息之外,皆避得远远地,唯恐惹祸上 身。   秘站设在两栋稍像样的大宅内,一栋土瓦屋的后进作为囚房。   杨柳青三个人被送入临时囚房,方发觉还有比他们更倒楣的人。先来约五个倒楣鬼浑身 污秽,脏衣裤可看到乾了的变色血迹,有两个已气息奄奄,显然都曾经受过酷刑,进来大概 有三四天了。   “我们完了,杨老大。”孙一青在壁角坐下绝望地说:“没料到咱们会栽在这里。” “我们该反抗的。”李二郎用拳锤打看掌心:“死,也要死得英雄些。”   “小心。”杨柳青指指紧闭的肩外,意思是外面的看守耳朵尖得很,不能胡说八道: “未至绝望关头,不能绝望。我想,希望未绝。”   “还有甚么希望?”孙一青眼中燃起兴奋的光芒,对这位年轻而精明强悍老大,一向佩 服得五体投地,老大说有希望,那一定的确有希望。   “有钱可使鬼推磨; 钱可以买命。”杨柳青镇静地说:“我在后院埋藏了一批值钱的首 饰金珠。”   “老……老弟。”壁橱下一位脸色发青的中年人说:“他们不要钱,他们的钱来得太容 易了。他们要人,要他们所要的人。”   “他们的办事宗旨……”另一位难友接口,这人的右手五个指头血肉模糊,正发出恶 臭:“宁可错杀一千,不可轻纵一人。老弟,认命吧。”   “村西河岸的小丘旁,已经埋了五位仁兄。”第三位难友有气无力地说,脸部红肿左目 已经失明。   “他们没有甚么可招的。只好胡招,因而前言不对后语,终于熬不住酷刑,含恨九泉。 所以招了还是死,不招也许可以多熬三两天。”   “熬不得,老兄。”杨柳青笑笑:“像你老兄这样熬,生不如死。”   申牌初正之间,秘站约主脑人物从当阳方向返回。   囚房门开处,进来了两名佩刀大汉,先察看八个囚犯的情形,然后将杨柳青带出。   经过天井,他看到那位持用弹弓的美丽少妇,正和一位像貌颇为英俊的佩剑人有说有 笑:当然少妇手中没有弓。   堂屋的八仙桌上首,坐看一位像貌威猛的中年人。那位一而再与他为难的鹰目佩剑中年 人坐在右首。左首是一位文调调穿窄袖青袍、有点书生味道的年青人,手中有一把附有珠坠 流苏扇堕的摺扇。两侧,共有六名大汉,分别排坐在良凳上。   将他带来约两个人,将他向堂下一推,然后在左右抱肘分立,随时准备动手对付他。   “你叫杨柳青。”上首的中年人倒也和气: “多方查证。你的确涉嫌偷运逆犯。看你的 神色倒是相当镇静,好像不在乎似的。”   “小的本来是个浪汉,说不在乎是假。”他语气中百不激动,“说实话,小的毫无所 知。”   他的镇定态度。颇令所有的人感到意外。凡是落在巡防营的人手中的嫌犯,没有不哀求 叩头呼冤的。   “你毫无所知?你知道不实供的结果吗?”中年人的语气仍然温和, 但充满了令人胆落 的凶兆。   “小的知道,上次小的就几乎丢掉一个手指头。”   “知道就好。从实招吧,尹世明那群人目下逃匿在何处?我在听。”   “小的不知道,但小的可以替大爷打听。”他的态度出奇地恭顺,近乎讨好:“小约有 三项条件,也许可以改变爷们对小可的看法。”   “哦: 三项条件?说说看?”   “其一,小的双肩担一口,自己拥有船只,钱赚了不少,后院里埋藏有一批大乱期间获 得的金珠。其二,小的对荆州方圆五百里内的人事地物相当熟悉,足以替爷们效劳。其三, 小的颇有勇力,供爷们跑腿甚至摇旗呐喊,不敢说胜任愉快,至少还不至于滥竽充数。因 此,小的认为,爷们与其杀掉一个其实并未涉嫌的好顺民,不如牧用一个可派用场的线 民。”   “唔!你好像心中早就打定主意了。”   “不瞒大爷说,不算早。”他欠身说:“识时务者为俊杰; 又道是好死不如恶活。”   “这厮口才不错,好像曾经念过书。”有点书生味的人笑笑说:“你识时务吗?”   “小的必须识时务,不然就活不到今天。”他毫不脸红地说:“兵荒马乱,乱世人命不 值半文钱。荆州曾经出了不少英雄,但今天英雄何在?都死了。”   “唔!你看得很透澈,难怪你拥有自己的小小局面。”上首的中年人笑笑:“你说你对 附近熟悉,荆山那群匪徒你知道多少?”   “知道得不多,但也不少。山里面有三股强盗,其中飞天狼万山重是从四川过来的。最 强的一股,匪首是混世魔王霍大方。最机警行动最快的一役,匪首是紫金梁梁彪。当阳和荆 门州,正是紫金梁的势力范圜。”   “唔!很好。你说你颇有勇力。”   “武艺也不差。”   “善用甚么兵器?”   “齐眉棍。单刀。最基本的功夫。”   “本座要考考你。”   “小的不敢放肆。”   “假使你真有些本领,本座会考虑录用你。”中年人离座举手一挥:“到外面去。你必 须尽量施展,不然就失去机会了。”   门外有一处广约两亩的晒谷场。四周有几个村民和顽童, 站得远远地躲在屋角巷口,向 这附近漠然冷视。   出来了十二个人,中年人向一位留了鼠须的大汉挥手示意,说: “商金堂,你考量考量 他的拳脚。”   “属下遵命。”商金堂应偌着,开始解兵刃交与同伴。   “不要下手太重。”   “属下自有分寸。”商金堂向外走,抱肘一站, 傲然向杨柳青点头叫: “来,上,让我 看看你有多少斤两。”   杨柳青一面盘起辫子,一面走向下首。   “商爷请赐教。”他抱拳行礼,   “别客气,上啦: ”   “小的放肆了。”他再次行礼。吸口气双掌一提,拉开马步。   商金堂淡淡一笑,仍然抱肘而,立。仅身形半转,根本没将他看在眼下。   练了几年基木武功,打过几场狠架。甚至拚过几次命的人,既未练特殊的秘学,也没靠 杀人放火过活。与人交起手来,就是武林高手眼中的所谓泼皮打法。杨柳青就是这种人,凭 的就是皮粗肉厚禁受得起打击,仗天生的蛮力和敢闹敢拚的勇气,一上来就拳脚交加锐不可 当,经验与技巧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打倒对方的气魄和力道。   杨柳青勇悍如狮,因猛地扑上,一双铁拳密如暴雨,在刹那间狂攻了十七八拳,踢出七 八腿。   商金堂一双肉掌紧守住门户,用双盘手封架, 上拨下拦快逾电闪,任凭对方如何攻击, 皆在双掌的拂动中一一化解,手臂接触的声晌急如骤雨,双脚不离原地三尺周径,不时乘虚 反击一两掌,击在对方的肩。胸、跨上力道渐增,着肉时劲道一记比一记重。   狂乱闪动中,传出一声着肉的暴晌。杨柳青斜冲出丈外,脚下一乱。显然,他挨了一词 重的。   他年轻力壮, 皮粗肉厚,挨几下算不了甚么,事实上商金堂地无法击中它的要害。   一声虎吼,他再次凶猛地前扑,再次展开狂风暴雨似的攻击,似乎比上一次更狂野一 倍。   商金堂的神色不再轻松了,也不再取守势了,冷哼一声,接了几招也反击了五掌三拳, 一阵纠缠,碰一声闷晌,人影乍分。杨柳青斜摔出丈外。一滚而起,再一声怒叫,疯虎似的 作第三次抢攻。   商金堂大概脸上有点挂不住,脸色一沉,左手突然施展绝技拘魂鬼爪中的挽月摘星怪 招,身形半转切入,神乎其神地抓住了他的左上臂,右掌一拂,正中左胁。   “哎……”他怪叫,斜飞出丈外,碎然什倒。   “我不信你还能爬起来。”商金堂拍拍手说。   他一跃而起,而不是爬起的,说明他的臂和胁并未受创,具有强大的韧性。   一声怪叫,他冲上再跃起扑击,全身收缩,双手招发猛虎扑羊。就在对方挥掌斜劈他手 臂的刹那间,双脚折向凶猛地端向对方的胸膛,声势浑雄悍野绝伦。   商金堂比他高明得大多,搏斗的经验更相去远甚,掌一沉硬拍他的双脚。   “朴!”暴响传出。他侧翻腾手着地,再射出丈外,仆地即急翻而起,像是喝醉了酒, 踉迹稳住身形,咬牙再次前冲。   商金堂也退了两步,怒火上冲,冷哼一声,右手半屈半伸向前一副,五个指头似乎涨大 了一倍,要下重手了。   “够了。”为首的中年人及时沉喝。   有腥风发出的怪爪,距杨柳青的胸口不足五寸。而杨柳青的双手以金交剪式绞住了怪爪 的手臂,但却挡不住怪爪的探入劲道。   “你玩过一次了。”商金堂冷冷地说,手一振,杨柳青的双手向下沉左右荡开。   “你不算全胜。”杨柳青退了两步说,满头大汗呼吸重浊,但勇气仍在。   “你过来。”中年人招手要他走近: “你的身手很不错,在练一般武技的人来说,可称 得上佼佼出众。但在练有奇功绝学的人来说。你还不堪一击。”   “这……小的可以斗七八个人……”   “所以找说你很不错。由于你具有相当好的条件。我破例给你干一份好差事。”   “哦……小的……谢谢大爷……”他兴奋得结结巴巴,不住躬身抱拳行礼。   “本座是巡防营的潜龙队一级总管。姓单。”   “单总管, 小的参见总管。”他用上了满人的参见礼,屈一膝一手沾地。   “很好。有件事本总管要告诉你, 你说你后院里埋藏有一批金珠。”   “是的,不算多,大概可值五六百两银子,小的回去之后,立即挖出来奉献给总 管……”   “不必了。”单总管举手阻止他往下说:“在本总管手下办事,在可能范围之内。可以 在合情合理的范围内开辟财源,但得经过核准,不能胡作非为。本营的要求。是必须毫无异 议地服从,全心力为朝庭效忠。从现在起。你就在潜龙队当差,直接受商金堂指挥节制。”   “小的一定服从……”   “很好。你的饷银,目前是月饷纹银一百两。另有论功行赏的赏银,月饷比一般宫兵高 四倍,当然出生入死的危险也比一般官兵高几倍。”   “小的不怕危险。”   “我知道,你在荆州的局面, 证明你是个有胆识有勇气的走私贩子中知名人物。你派你 约两个弟兄。把货物送到当阳。你就留在此地。你对这一带熟悉,用得看你。现在,你回船 去打点,妥当后立即回来报到。”   孙一青和李二郎立即被释放。三人回到河旁的小船,交代毕。他提了自己的简单行囊。 向商金堂报到。这时,天色已晚,但心惊胆跳的孙一青和李二郎,不敢在麦城逗留,连夜冒 险将船驶走了。   一连两天。他总算弄清了自己的处境。商金堂很看得起他,他那天的表现的确不坏,因 此将一般的状况告诉他,工作的概略情形也让他了解。他颇感吃惊,原来巡防营对他的调 查,资料之正确大出他意料之外。甚至最近一年来他所接的买贾和行踩,巨细无遗皆存在于 档案中。   荆州附近的武林人物,与及混字号的牛鬼蛇神。一举一动皆难逃巡防营的耳目。   单总管的大名是定南,百分之百的汉人。这次来麦城建立秘站约廿馀人中,没有一个是 旗人。有一半是江湖上颇有名气的武林高手,具有奇技异能的知名人物。像具有他这种身手 的人。地位低下未入流, 仅供跑腿听候使唤, 要想出人头地, 得凭功劳表现才能有希望。   商金堂告诉他:尹世明一群逆犯,可能有廿人之多,分为两拨潜抵荆州, 耍偷渡到常德 辰州沅州,投入吴三桂的叛军图谋东山再起,可能要劝告吴三桂反清复明,放弃大周的逆 号,堂堂正正高举反清复明大旗; 才能号召天下反清逆党望风景从。   大清皇朝不在乎吴三桂称帝,只怕吴三桂打起反清复明的旗号。   单总管说得不错:吴三桂只是冢中枯骨,不成气候。而天下各地反清复明的英雄豪杰人 才辈出,此外彼起大有燎然之势,如果他们能和衷共济汇成洪流,必定天下大乱不可收拾。 阻止尹世明偷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尹世明一群人在荆州偷渡失败,巡防营先发制人,及时断绝了尹世明所能获得的援助, 目前已回头潜返荆门州,可能已遁入荆山山区,很可能要求山贼相助,改从宜昌附近偷渡。 单总管这处秘站,是巡防营派出的五处秘站之一,负责拦截逆党,全力搜捕尹世明,设法封 锁出路,争取与山贼约合作。那天晚上在周二家中,要砍他的手指逼供的人,姓刘,大名是 坤。   十年前在大河两岸,提起三绝剑客刘坤,江湖朋友莫不掩耳而走。那时,这位剑客是武 林九大剑客之一,一个坐地分赃的黑道大豪。后来,几个曾经受过他一再迫害勒索的江湖朋 友,联手夜袭他的嵋山望华山庄,山庄从此在人间消失,他三绝剑客也失了踪。   这天,派出的人来来去去,气氛显得相当紧张,信使益显得忙碌。从荆州来的信使皆从 陆路往返,这些脚程惊人的信使比乘船要快得多。傍晚时分,他被召至前厅。   八仙桌点起两盏明灯,单总管面前,摊开一幅荆山地区的兵略要图。四周,除他之外还 有三个人: 商金堂、三绝剑客刘坤、弓迎春。弓迎春就是那位使用弹弓的美丽少妇,绰号叫 凌云燕。   三绝剑客的身份地位,比商金堂高两级。   “杨柳青,你知道苦马坪这处地方吗?”单总管向他问,脸上神色肃穆。   “知道。”他点头:“沿漳河入山, 到达洛阳山岔出一条小径东北行,进入野猪谷。十 馀里出界首,北面就是苦马坪。那是混世魔王霍大方的活动区,走上几十里不见人烟,松林 浓密, 马匹通行困难。”   “混世魔王中途变卦。”单总管眼中冷电乍现:“竟然拒绝答覆咱们的要求。今晚五更 初,你们携带三天的乾粮入山。到苦马坪埋伏,可能截住尹世明那群逆犯。据可靠的消息, 混世魔王已和尹世明的人接头谈妥条件,借道给逆犯西行, 走兴山归州过江。发现他们之 后,如敌势过强,立即派人回来传讯。如果他们人少,务必动手歼除。他们是分批走的,人 少易于隐匿,如何相机行事,你们有权自行决定。总接应在洛阳山待机,咱们必须成功。”   乘夜出发,廿六个人几乎全部出动分头行事。   次日黄昏,四人到达苦马坪,整整走了一天,全程约在一百六十里左右。   这是群山深处的一连串山岭,小径一线,罕见人烟,林深草茂鸟兽成群。   他发现三绝剑客三个人,只知道洛阳山以南的道路,过了洛阳山,便一切靠他领路北 行。难怪单总管肯录用他 a. 原来他真可以派用场呢。   四人砍茅编枝,搭了两座矮小简陋的草棚住宿。   次日一早, 三绝剑客在附近侦察,最后选定了埋伏守候的地方。原始山林中不能通行, 往来的人必须沿羊肠小径而走。埋伏区距住处的里馀,右面是陡坡,松林如海二左面是山 溪,上下游都有洪水冲成的深潭。如果发现敌踪,让敌通过之后发出信号。住处的人出动拦 截,便可前后包围。相当理想。   三绝剑客和商金堂在住处把守,他和凌云燕弓迎春在埋伏区潜伏。   两人隐身在陡坡的松林中,可看到上面绕过山腹的小径,视界远及三里外。当然并不能 完全看清道路,仅可隐约看出经路的概略景况而已。   看看到了已牌末。仍然不见人踪。   “杨柳青。”凌云燕毫不客气地直呼他的姓名,举水囊喝了一口水:“这条小径通向何 处?不像是樵径。”   “经过荆山主峰。可到陕西。”他信口答:“是一条古道,沿途有山村,据说还有苗 人。不是樵径,樵径要近村的地方才有。”   “你为甚历耍参加我们?”凌云燕另起话题。   “为了活命。”他率直地答。   “为了活命,你就黑了心肝截杀反清复明志士?”   他是很聪明的,心中一震,扭头注视这位美丽的女伴。这女人真算得美艳两字,黛绿色 的勤装,把令男人血脉贲张的曲线显得更夸张,更突出。但他从那双本来可以勾魂摄魄的动 人大眼中,看到了不祥的凶兆。   他像一头受惊的豹,突然侧跃丈外。   “你干什么?”凌云燕讶然间。   “你……你的话有鬼。”他沉声说:“不要过来。”   “疑!你……”凌云燕站起本来想接近他,闻声止步。   “你说反清复明志士,我没听错吧?”   “哦!原来为了这句话?”凌云燕恍然,似无心又似有意运出一小步。   “原来你也是逆党。”他警觉地退了两步。   “胡说八道,你多甚么心?”   “我不信任你。”   “我不要你信任,而是要你服从。”凌云燕摆出主子面孔:“还不回来躲藏好,想惊动 逆党吗?疑……”   他扭头撒腿狂奔,奔至小径向下飞逃。   凌云燕快速地取弓,熟练地扣上弹袋弦。   “我要去禀告商爷。”他一面旺奔一面叫。   “站住!”后面传来凌云燕极具权威性的吃喝。   他不但没站住,反而向前一件,立即隐入路旁及腰的荆棘丛草中,像是突然消失了。   “拍”一声轻响,一颗银色弹丸贯八他什倒处前面的一株大树,树干摇摇。   弹丸几乎是贴着他的辫顶掠过的,危机间不容发,从弹丸破空飞行的厉啸声估计,这一 弹的劲道可怕极了, 如果被击中……他的身躯,绝对没有树干坚硬。   “你藏不住的。”凌云燕一面说,一面向下探索接近。   仆倒处不见有人。由荆棘丛草的遗痕,可看出他是从左面爬走的,爬的技巧十分惊人。   凌云燕冷哼一声,循迹急搜。   有些矮树杂草高与肩齐,手中的弓不可能一直保持待发的状况。远出百十步,踩迹消失 在水潭旁。   “唔: 这厮潜水遁走了,看你能遁多远:”凌云巷恨恨地说,沿潭岸向下游急走。   远出二三十步,骛地草丛中人影景起,快速如电,人影出现便已扑近。   “扑通……”水声如雷。水花飞溅。   “哎……”凌云燕的惊叫声在落水前传出。   将凌云燕扑入潭中的是杨柳青,他像得水的龙,抱住人全力向水下急潜,直下三丈仍向 下急沉。   四丈,凌云燕喝饱了水,巨大的水底压力令人受不了,再下潜五尺便昏迷待毙。   他生长在大江,水性超尘拔俗, 立即向上浮升,到了”潭边将女人先住岸上推。   刚爬上潭岸。他征住了。   三绝剑客和商金堂,背看手站在一旁。地下,躺着浑身是水,曲栈玲珑极为诱人的凌云 燕。   这两位仁兄不是在下面宿处埋伏吗?怎么在此地出现。   “两位爷: …”他惊慌失措。   “怎么一回事?”三绝剑客沉声问。   “她……她她……”他指看昏迷不醒的凌云燕:“她是逆……逆党……   “甚么?”   “回刘爷的话……”他镇定下来了,将所发生的变故一一道出。   “你把她先弄醒。”三绝剑客神色依然阴森迫人。   “小的遵命。”   由于下潜过速。因此凌云燕其实并未喝了多少水,是被强大的水压逼昏的。他将凌云燕 压在跪下的一条腿上, 上压下顶。片刻。水从腹内压出口腔。再把凌云燕喷火的恫体放平。 口对口用真气引度术行人工呼吸。   不久,凌云燕已可自行呼吸了。   “唔!你救人的本事很不错,可是太香艳了。”三绝剑客脸上居然有了笑容。   “这是最有效的救溺术。”他有点脸红:“按古法, 应该将入搁在牛背上拖动; 可是这 里没有牛。”   “很好,真的很有效。”   “刘爷,小的……”   “你怎碍啦?”   “弓姑娘醒来,将有另一番说辞。”他硬着头皮说:“她先前所说的话未传六耳,她如 果否认,小的百口莫辩,这事……”   “她不会否认。”三绝剑客笑笑接口。   “这……”   “她是奉命试你的。”   “我的天: ”他如释重员轻呼。   “你通过了一次考验。”三绝剑客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也证明你不但诚意为朝廷效 忠,而且身手比咱们估计的要高明,凭机智击败了比你高明十倍的凌云燕,的确了不起。告 诉你“这四五年来,能逃过她发则必中流星追魂弹的人,屈指可数。”   “小……小的只顾看逃命……”   “事实你不但逃得性命,反而将她扑入水中弄昏了。好好照顾她,留意敌踪。”三绝剑 客说完, 偕同商金堂扬长而去。   他呼出一口凉气,暗叫侥幸。显然,这两位仁兄一直就跟在后面远远地监视看他,曾经 目击经过。而凌云燕这美如天仙毒如蛇蝎的鬼女人,那一枚流星追魂弹的确志在要他的命 呢…   凌云燕早已苏醒,躺在地上调和呼吸,一双大眼中有疲态,苦笑着说:“我凌云燕名列 江湖四女杰之一,流星追魂弹百步内弹不虚发,轻功傲视武林,近身搏击无往而不利,没料 到今天竟然栽在你   一个没没无闻的小混混手上。哼!你给我小心了。”   “我会在水里等你。”她笑笑:“你是个心狠手辣的阴险女人,我们不该走在一起。”   “现在已经走在一起了。”凌云燕不介意他的挖苦:“你不打算扶我起来吗?”   “你……你这般模样……”   “疑 1你没见过落水的女人?”   “可没见过你这种惹火的美丽女人。”他伸手将凌云燕扶起: “看来你我都没有衣衫好 换,你真害人不浅。”   “我都不怕,你怕甚么?怕我?”凌云燕恨恨地白了他一眼,有意无意地倚在他身上, 不想自己站立, 装模作样像是有点元气未复, 弱不禁风, 这才是真正的女人。   “你……我知道你可以站稳。不要勾引我。”他不老实, 在那小蛮腰敏感的部位捏了一 把: “你知道,像我这种血气方刚的浪人, 是禁不起引诱的; 尤其禁不起你这种美丽女人的 引诱。”   凌云燕扭身突然抱住了他,脚一拨一勾。两人同时摔倒,把他压在下面。   “不要在这里埋没你。”凌云燕向他媚笑: “跟我进京。我在京中有朋友,以让你进旗, 永远高人一等。”   “这个……人离乡贱 a. 货离乡贵……”   “傻瓜!大丈夫四海为家,有钱有势,那里都是家。乡下人往城里跑; 城里人往省里跑; 省里人往京都跑:这是常规。你是见过场面的人,怎么说这种土话?”   “你……你是……”   “老实告诉你。我在旗,家父是王白旗参领,目前在乾清门行走。你看, 我是天足。”   鹿皮小短靴往上一举,道学先生当然认为不雅观, 但在孤男寡女来说, 卸是最动人的诱 惑。尤其是劲装的黛绿色软绸裤管湿了水,那光景真够瞧的。   “好,我跟你进京。”他猛地翻转, 把凌云燕反压在下面,猿臂一紧, 施展出浪人的手 段,吻住了那吹弹得破的香腮, 一亲即放:“这么说来, 你是事实上的指挥者。”   “不错,但只有单总管知道我的身份。”凌云燕粉颊飞红,情意绵绵地双手捧住他的 脸:“你的先天秉赋非常非常的好,只要再经过名师的指点, 你将成为最佳的勇士, 我对你 有强烈的信心。真的。到京都去吧!”   “我不是已经答应了吗?”他邪邪地笑, 眼中有炽热的情欲火花: “你也回京?”   “我得过一段时日才回去。”   “哦!原来你在为某些人网罗人才。”   “可以这么说, 要的是能绝对忠诚, 而机警勇敢的人才, 智勇双全一表人才的斗士。”   “我明白了,你在物色密谍人才。”   “你真聪明。”凌云燕主动地亲他,媚目中异彩流转: “天下尚未太乎, 各地都有秘密 反抗的人,必须及早把他们清除净尽。星星之火,可以撩原; 像吴逆三桂等三藩谋逆事件, 如果能早日派密谍潜伏其中,怎会坐令西南半壁江山约百姓遭受涂炭?哦!不谈这些,亲 我……”   杨柳青激情的眼神中,幻出另一种奇异的光华。   “我答应你。”他用火热的嘴唇亲吻那火热的粉颈:“我在京都等你,等你……”   这天晚间,他是睡在凌云燕的茅芦里的。   次日近午时分,上面小径出现了三个人影。不久,从枝叶映掩中,已可看清是三个衣外 加穿了掩心甲,佩了刀剑的魁梧大汉。   暗号发出了。   三大汉接近了两人埋伏的崖坡下,沿途有说有笑意气飞扬,粗豪的笑声惊走了见人不惊 的小兽。   终于,到达两人潜伏虚的正下方,相距约四五丈。   “喂!你们一双男女挤在草窝里,青天白日,干甚么好事不成?”为首的佩刀大汉止步 向上叫。   按理,他俩匿伏的地方根本不可能被发现,即使走至切近地无法看到形影,这三位仁兄 怎知树下的草丛中有人潜藏?又怎知是一男一女。   “出来吧: ”第二名佩大创刀的大汉接口:“哈哈: 难道你们仍然是光着身子的?未免 有点那个吧?赤裸裸地很有趣是不是?”   两人再也躲不住啦!凌云燕是旗人, 旗人对男女关系本来就不在乎。但入主中原之后, 虽则严禁汉化,仍然难逃被汉人潜移默化的命运,对男女之防已大异往昔,沾染上一些汉族 妇女的风尚习气,被人当面一说,凌云燕可就有点冒火啦!恼羞成怒,凤目中杀机怒涌。   “该出去了。”杨柳青苦笑:“他们早就知道咱们潜伏的事,恐怕咱们一到此地,便受 到他们有效的监视,这两天咱们的一举一动,皆在他们的掌握之中。我和他们打交道, 你……”   “我准备用弹弓对付他们。”凌云燕一面说,一面长身而起”弹入袋弓絃张,杀气腾 腾:“你不能下去,危险!”   杨柳青只带了一把防身匕首,单总管根本就没有要他出面拚斗的打算,认为他只配跑腿 传信,最多也只能摆个姿态充数。   “危险我也得下去,不然他们会拥上来的。”他站起向下走,脸上涌起笑意:“喂: 诸 位的消息果然灵通,难怪哪!这里是你们的地盘 a. 在山头上派监视哨,任何人入山也逃不过 你们的耳目。”   “小子,你说对了。“为首的大汉叫:“你们等了两天。太爷们也等得不耐烦啦!你不 是主事人。走吧!把那位姑娘叫出来一起走,到下面与你们的主事人谈谈。”   下面崖根旁踏出三绝剑客和商金堂,没有人发觉他是如何来的,可能是信号发出, 他们 就动身了,里馀路程片刻便可到达。   “你们也不是主事人。”三绝剑客阴阴一笑:“配与在下谈谈吗?”   “谈不谈悉从尊便。”为首大汉傲然地说:“敝寨主曾经说过,把话传到就行。”   “传甚么话?阁下……”   “我,飞天豹石豹,一个巡山的头领。”大汉拍拍胸膛: “可以坦当的小头领。敝寨主 说,你们   没有诚意,所许约三千两银子也太少了。敝寨主尚未答覆。贵总领便迫不及待派人深入 山区潜伏,可知你们倚仗实力,不论敝寨主答覆与否,皆志在必得……”   “这可不能怪我们。”三绝剑客抢着说:“一开始贵山生就采用敷衍手段虚与委蛇。敝 总领不得不防患于未然。不错,兹事体大,咱们志在必得。贵山主如果不肯合作,不消多 久,大兵云集,势将扫清这条河水,贵山主为何不郑重三思?”   “哈哈: 阁下不必抬出大兵来唬人。”飞天豹怪笑: “咱们绿林好汉不吃你那一套。此 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荆山耽不住。咱们进九道梁; 四川耽不住就进汉中。天下之大。何 处不可容身?大兵一动,钱粮动不动就是百数十万两,能捉住多少强盗?三个?五个?别唬 人了,阁下,别忘了你们的对手,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   “贵山主是不是另有条件?”三绝剑客有意让步。   “敝寨主……”   “有何条件?”“在下没得到指示。只奉命转告你们,红票自己的实力不弱。他们有权 自由去来,请诸位不必寄……”   “飞天豹,你回去转告贵山主。”三绝剑客客抢看说:“敝总领加七千两纹银,逆犯就 擒,一万银子立即送交。这是最后条件,务请贵山主在明日午正之前答覆。”   “这……好,明日午正之前,在下前来回覆。告辞。”飞天豹抱拳一礼,领了两同伴取 道上山,扬长而去。   等三山贼一走,商金堂苦笑:“刘兄,你许他一万两银子,回去如何向总管交代?”   “他们得不到一万两银于。”三绝剑客冷笑。   “这……”   “傻瓜,尹逆实力仍在,他会任由混世魔王摆布?保证会引起他们火拼,而且必定两败 俱伤,你不明白吗?”   “商金堂。”凌云燕笑笑:“这就是你不能独当一面的原因所在,你就缺乏临机应变玩 弄诈术的智慧。走吧,赶快把消息送走,我相信单总管早已集中人力以待了。”   “恐怕没有机会将消息送出了。”杨柳青正色说:“他们已布下了天罗地网。”   “你胡说些甚么?”三绝剑客不悦地问:“扰乱军心,你……”   “刘爷,如果小的所料不差,飞天豹三个家伙是来探口风看情势的。”杨柳青沉看地 说:“而且随时准备搏斗,防备咱们留下他们。这些强盗聪明得很,决不会相信咱们能给他 们一万两银子。尹逆一群人在均州造反,可能掳了不少金珠宝玩,给混世魔王的买路钱,很 可能有价值万金的金珠,混世魔王怎肯相信官方人士的保证?小的如果所料不差,尹逆一群 人很可能经过此地奔宜昌。混世魔王如果不清除路上的障碍,怎能将尹逆送出境?”   “这……”三绝剑客意动。   “我相信杨柳青的判断。”凌云燕栗然说:“他们早就摸清我们的底细了。”   “不可能吧?”商金堂意似不信。   “快占地利准备搏斗,不然就来不及了。”杨柳青急急地说。   “不行,得赶快将消息送出……喂!”三绝剑客向北面的山头一指: “他们在打旗号:   “快上山崖自保。”杨柳青急叫,向上急抢。   三人也心中揣揣不安,不假思索地火速跟上。   崖顶其贸是山巅。怪石嶙峋仅有茅草生长,幸而山势峻陡,不宜大批强盗追逐,易守难 攻。   牛角号发出呜鸣长呜,三路悍贼纷向上抢,每一路约有廿人,全是穿了掩心短甲的彪形 大汉,有些带了长枪长刀,有些甚至携有盾牌,那是大乱期间遗留下来的军品。   凌云燕有点心惊,人太多,握弓的手出现颤抖现象。   三绝剑客和商金堂,脸上也有惧容。   “弓姑娘,沉着些。”杨柳青伸手握住凌云燕的手臂,脸上有安详的微笑:“只要你能 毙了他们几个人,他们便不敢贸然冲上来了,人毕竟是惜命的, 强盗也不例外。近了, 能稳 下来吗?要对你的流星追魂弹有绝对的信心,我相信你有一双可靠的手。准备,好吗?”   凌云燕看到了他镇静的神情,看到了他无畏无惧的眼神,感到他那坚定有力的手,传来 一阵令她振奋鼓舞的力量。   “论武功和阅历,你是我们四个人中最弱的一个。”凌云燕突然放下弓,一手抱住他激 情地低语 :“但在最危险的生死关头,你却是最可倚赖的人,柳青……柳青……我庆幸能 有你在身边。哦!柳青……”   呐喊声大起,贼人们开始散开并上。   “不能感情脆弱,迎春。”他轻抚凌云燕的沾有泪水脸颊。亲昵地柔声低唤:“信任你 的弓,信任我。好吗?”   凌云燕郝然一笑,转身重新举弓,一颗银弹纳入弹袋,凤目中煞气涌现。   三绝剑客拔创出销,商金堂的狭锋刃映日生光。   一声娇叱,弓弦狂鸣,弹丸破空的厉啸撕裂看人心,银芒接二连三向下面涌上的人丛飞 去。   “啊……”惨叫声惊心动魄,摔倒的人体骨碌碌向下急滚,压折了矮树丛草,也将下面 跟来的人撞翻。在弦鸣与弹啸声中,片刻间由三面上攻的人,倒了七八名之多,弹不虚发, 弹弹追魂,百步肉中者必死,霸道绝伦。   “女将军神弹!”杨柳青情不自禁大声欢呼。   满人男女皆隶旗籍,皆由朝廷供养。入关的前些年,女的仍是该旗的女战士。尤其是天 潢贵胄的正黄、正白、镶黄三旗,早期女的同样有女戎服(骑装)。杨柳青称凌云燕为女将 军,形容并不算过火。再倒了五六个之后,强盗们锐气全消,潮水似的往下面茂密的松林 退,不敢再暴露在矮树丛草中。情势丕变,双方僵住了。   “今天如果弓姑娘不在,后果不堪设想。”三绝剑客犹有馀悸地说。   “这得谢谢杨柳青。”凌云燕由衷地说:“要不是他能保持冷静,这时死的该是我们 了。”   三绝剑客额首道: “不错,他的功劳最大。”   “小的不敢居功。”杨柳青不胜忧虑地说,危险过了他反而忧虑:“天一黑,弓姑娘的 弹弓将失去威力。咱们的难题是:如何应付潮水般涌来的大群悍寇。”   “说得也是。”三绝剑客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竟而诚心地向杨柳青求教:“老弟,依你 之见,又待如何?”   “天黑之前突围,向人少一面突围,死中求生。”杨柳青的话铿锵有力:“时辰必须计 算得恰到好处,脱围后天黑便易于脱身,谅他们也不敢穷追,追也追不上,单人独骑他们毫 无机会。”   “对,入黑突围。”三绝剑客接纳杨柳青的意见:“咱们必须死中求生,四个人生死同 命。”   强盗们也在等候天黑发起攻击,对流星追魂弹怀有强烈的恐惧和憎恨。   时间的把握极为重要,这方面对三绝剑客四个人有利,因为他们要在天黑之前发动,控 制了主动权。   山上天黑得比平地要慢,但林下却比平地黑得早。三绝剑客掌握日落的短暂期间,突然 向东南方向发动袭击,四个人全力施展轻功急冲而下,四五十步空间而且是下降。速度自是 十分惊人,似是眨眼即至。   凌云燕先以十颗弹丸开路,然后拔匕首疾冲。杨柳青紧随在后面,匕首幻发出与晚霞同 色的暗红光芒。   “挡我者死|”领先约三绝剑客怒吼,剑如狂龙夭矫,连劈两名悍寇,剑下绝情。商金 堂接着超越,狭锋刀涌起万丈波涛,人刀二体冲入刀山剑海中,凶狠的搏杀惊心动魄。   松树茂密。野草及肩。天色黑暗,交手时只有一刹那的制胜机会,武功高强经验丰富的 人可操胜算。四个人已有默契。交互进攻悍勇如狮。片刻间使击倒七名悍寇,贯围而走,全 力逃生。   凌云燕十分关心情人的安全,但与敌接触时,便无法兼顾自己生死以外的事了,等逃出 重围,方发觉扬柳青赫然跟在身后。竟然毫不惊慌,也毫发无伤,不由心中一宽。   四人慌不择路,地无路可择。本能地向东南面的山脚急逃。狼狈万分。   连越三座山蜂,已经远离苦马坪廿里以上。杨柳青凭记忆以山峰作指标,居然被他找到 了小径。四人不敢停留,连夜向山下撤走。   野猪谷地势并不险恶,两山夹峙,中间是里馀宽的斜坡,缓缓向下伸展,长满了及腰茅 草。经常有成群的野猪在谷中各处觅食、追逐。繁殖。路旁的溪流。流动呜咽有声。   刚到达谷中段,走在最后的商金堂惊叫一声,扭身翻倒。   三绝剑客走在商金堂前面。这位老江湖比商金堂机警得多。一声怒叱。旋身、拔剑、出 招,一气呵成,反应之抉极为惊人。剑出如穿鱼,将超越商金堂冲上递刀的黑影剌了个胸穿 背透。   同一瞬间,领路的杨柳青向侧仆倒,右脚后伸急勾,把骤不及防的凌云燕勾得扭身摔 倒。   暗器破风声令人闻之头皮发麻,最少也有三枚大型暗器从他俩的背部上空一掠而过。   “不要移动: ”杨柳青猛地贴地滚转,抱住想挺身而起的凌云燕压住。   衔尾而来的另三枚暗器呼啸看飞掠而过,是飞刀。   三绝剑客也伏下了,被刺倒的黑影躺在血泊中抽气。   右面三丈外,草丛中站起三个高大的黑影,有人发出刺耳的阴笑。   “死了一个,三比三。”发出阴笑的黑影,用带有鬼气的嗓音说。   “你们也死了一个。”三绝剑长身而起: “你们是混世魔王的贼伙:是谁用飞刀偷袭 的?给我站出来!”   “哼|你是啥玩意?”一个黑影举步接近,说话似乎有点漏风走气。不易分辨正确的字 音。   “是五比三。”压住凌云燕的杨柳青大叫:“左面的草丛躲有两个飞刀高手,其暗算咱 们使用弹弓的人。”   “对,你们没有使用弹弓的机会了。”左面草丛中传出狼号似的怪叫。   如不站起,如何使用弹弓?站起必将受到飞刀的袭击,黑夜中避暗器极为危险,凌云燕 真不敢站起来。   黑影己接近了三绝剑客,在丈外止步嘿嘿阴笑,黑袍飘飘,面目难办,真像个鬼。   三绝剑客横行江湖极为自负,放在群寇手中狠狠逃命,本来就憋了一肚子愤火…这时对 方人少,再加上眼前这个黑影举步狂傲,更是火上添油,愤怒得像要爆炸啦!一声冷叱,进 步挥剑进击,剑山涌处,剑气突发锐吟,绝招银河聚星出手,无数电虹破空急射,虚虚实实 令人眼花。   “铮”一声暴响,黑影信手拔剑挥出,简简单单平平凡凡,就那么信手挥拂,三绝剑客 的绝技应声瓦解。   “疑!”三绝剑客骇然惊叫,连人带剑被震飞八尺外。   “你是三绝剑客刘坤,浪得虚名的狗腿子。”黑影用那带有鬼气的嗓音说:“老夫要碎 裂了你为世除害。”   剑术再神奇,如无精纯的内功劲力相辅,碰上内功劲道高人一等的行家,神奇的剑术依 然毫无用处,剑一接触便被震得天昏地黑,如何拚搏?   三绝剑客是高手中的高手,剑术不但可称得上宗师,内功火候也相当精纯,不然剑上决 不可能发出剑气。可是,今晚碰上了可怕的高手,威震武林的绝招竟然不堪一封,被震飘八 尺外,整个古半身如受雷极,几乎脱手丢剑,相差太远太远了。   黑影如果进攻。那还了得?   黑影叱骂看逼进,要进攻了。   “你……你是谁……”三绝剑骇然避开正面。绕走暂避也找机会喘息。   “你看老夫是谁?”黑影反问,剑徐徐引出。星光下。剑身珑幻出隐约的红芒,剑发 出的奇异啸声。有如九地龙吟。   “雷霆一剑丘太冲…:”三绝剑客几乎像是叫号,浑身一震,寒流自尾阎沿脊上升。   人的名,树的影:当今天下三剑圣之一,雷霆一剑丘太冲,名头足以吓破一流高手的 胆。   剑虹乍现,迎面冉冉点到,雷霆一剑发剑了。   三绝剑客浑身在冒冷汗,攻来的剑虹似乎并不太快,但气势磅砖石破天惊,其宝快极, 已获寓快于慢的剑道神髓,威力非同小可,果然有雷霆的气势。   接不得,必须逃命。三绝剑客并不蠢,不愿用鸡蛋碰石头,惊恐地发招封架,同时向后 暴退。“铮!”双剑接触,异鸣乍起。   流星飞溅向上下左右暴射,三绝剑客的剑身化为碎屑飞走了,身躯被凶猛绝伦的震劲震 得仰面摔倒。来一记狼狈已极的后滚翻。   这瞬间,隐幻红芒的剑尖排空而至。   “疑!……”追袭的雷霆一剑突然惊叫,剑芒倏止,急速冲进的身形突然停顿。   三绝剑客命不该绝,天老爷保佑,抓住了千钧一发的机会,跃起撤腿狂奔。同伴不要 了。千紧万紧,自己的性命要紧。   埋伏约两个黑影跃起,扑向凌云燕与杨柳青的伏倒处。追随雷霆一剑的两个黑影。也超 越雷霆一剑追赶三绝剑客,速度奇快。   “不许追!”雷霆一剑急叫。   扑向凌云燕杨柳青约两个人扑了个空; 草丛中没有人,仅可看到被压倒的茅草,和爬向 三丈外溪流方向的遗痕。   追出的两个黑影稳下身形,一个扭头急问: “丘老,怎么不追?”   “老朽受……受了伤……”雷霆一剑的语气不稳定。   “受伤?”两黑影大惊。折回同声急问。   “一枚飞钱嵌在老朽的右胁骨缝中。”雷霆一剑收剑用右手按在右胁下: “这恶贼竟然 在老朽行功发出剑气,浑身坚逾金铜的境界中。以令人无法相信的神奇怪劲御使飞钱。无声 无息地击破老朽的护体神功,太可怕了,追上去不啻往鬼关里闯。”   “这……可能吗?丘老。”   “替老朽起出飞钱上药,你们就知道是否可能了。有这恶贼在,咱们大事去矣!必须改 变计划了。”   杨柳青是在雷霆一剑出剑攻击的时候,拖着凌云燕急急促走的,爬到溪旁滑入水中走 了。   凌云燕看到三绝剑客被人一剑震出八尺外:看到三绝剑客游走示怯; 听到三绝剑客发疯 似的叫出雷霆一剑的名号。她曾经衔有秘密使命混迹江湖多年,当然知道雷霆一剑是何人 物。她不但吓得浑身发冷,精神也快崩溃了。最后看到三绝剑客剑碎人被震翻,她吓了个胆 裂魂飞,陷入神魂出窍境界”死,毕竟是令人恐怖的事,极不情愿的事,没有人真正能视死 如归,她也不例外。   事实上,她是被杨柳青在她惊怖失神中,拖死狗似的拖走的,当时的情形她已没有多少 印象留下来,直至被拖入湍急的溪流中,冷水一浸,她才如恶梦初醒,神智倏清。   她不谙水性,曾经吃过一次大亏,猛地一震,本能地想叫喊挣扎,却听到杨柳青稳定而 轻松,令她感到振奋温暖的清晰语音:“迎春,你一叫,我们都大事不妙。除非你想当压寨 夫人,不然还是不叫的好,因为我不想失去你。”   多美妙的声音: 清凉的溪水也可爱多了。   ---------------   炽天使书城 扫校 旧雨楼·云中岳《草泽潜龙》第七章 草泽潜龙——“待机而动、逃出天罗地网” 云中岳《草泽潜龙》第七章 草泽潜龙 待机而动、逃出天罗地网   杨柳青并不急于远走,贴看溪岸缓缓向下移动,水深及肩。他一手挽住凌云燕,一手抓 住弓徐徐下漂。不久,他挽住凌云燕爬上溪岸,潜伏在草丛中,留意四周的动静。   “柳青,好像没听到动静。”凌云燕悄悄地说。   “那些人走了,希望这附近没有强盗潜伏。”杨柳青一面说,一面全神贯注留意四周。   “走了?他们不追搜?”   “出动上万人,也搜不出甚么来,何必搜?你还能走动吗?”   “当然能走。”   “那就好,咱们必须迅速回到洛阳山,天一亮,就走不了啦!”   “我听你的,柳青。”凌云燕畏入他怀中。粉颊紧贴在他壮实的胸膛上,情意绵绵地低 语。这时,女老虎变成了娇怯柔顺的女人。   “那就走,小心脚下,跟我来。”他将弓递回给凌云燕:“容易走的地方恐怕有埋伏, 只好辛苦些。”   “有你在,我不怕。哦!柳背,柳青……”   目前可不是情切切意绵绵的时候。杨柳青扶起这浑身冰淋淋的娇娃。领先便走。   不能沿溪流走,溪流所经的地方穿崖贯壁。人畜难越。因此必须攀山越岭而行。午夜一 周,他俩迷失在丛山之中,也到了狼狈万分难以举步境地了。   “不能再乱闯了。”杨柳青在一处山脊上步:“再走下去可就精疲力尽倒下啦!先歇息 再说。”   “快到洛阳山了吧?”凌云燕丢了弓就坐下了,似乎全身都松垮啦!   “不知道。”他坐下苦笑。   “你不知道?”凌云燕本能地露出主子面孔: “你是向导……”   “不错,我是向导,向导并不保证被人追杀之后,逃入乱山仍可知道身在何处。”他的 语气也流露出不满: “黑夜中除了山仍是山,林深草茂视力有限,怎知身在何处?别忘了, 我是荆州人,可没在这里做过强盗。”   “你……你误事……”   “我只能保证方向大致是对的,事实不可能认定一处方向走。可惜我不是鸟,鸟可以一 直向南飞出山区,人绝对不可能。”他挺身坐起:“我误事:这句话,你该向三绝剑客说。 我已经尽了超过我本份所须尽的力,你的指责我无法接受。好吧,走,我负责带你到洛阳 山。”   凌云燕终于冷静下来了,冷静才能看清自己的处境。   “柳青……”凌云燕怯怯地说:“我……我心里烦,又惊又急,说错了话怪错了你, 你……你难道就不能对我温柔些吗?”   “我怎敢不对你温柔?问题是: 我得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地位。主子 易为,奴隶难当:天知道你甚么时候才学会平等对待他人。”他冷淡地瞥了凌云燕一眼。   他在心里说:在情欲中你也不需要温柔。   凌云燕沉默了,久久方发出一声叹息,是无奈,抑或是幽怨?也许两者都不是,刚强的 女人,有时也会无端地叹息,可能是感到自尊心受到伤害,不得不压抑自己的冲动吧!   “你不打算走吗?”他加上一句。   “好,走。”凌云燕缓缓站起,赌气似的说。   在这些出生入死的亡命来说,生命似蜉蝣,今天出去,晚上不知道能否活着回来。情欲 的冲动是炽烈的、偶发的、本能的。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情绪一冷下来,没有甚么可以 留下; 即或偶然爆发一两星火花,旋即熄灭烟消云散。谁要是认了真,那就是烦恼的开始, 灾祸的起源,进入世俗纷扰的境界。要不,那就是某一方另有目的; 或者双方都动了真情, 内心深处涌起了波澜,是祸是福谁也不敢逆料。   这两个男女,各有各的目的和烦恼,情欲并不能令他们拉近距离,地无法把他们的心连 结在一起。终于,被他们发现了一条几乎难以辨认的小径。杨柳青停下来估计方向,决定向 东行。   走了三匹里,小径逐渐指向南面的连绵起伏山岭。   “我真需要歇息了。”凌云燕在后面说:“天快亮了吧?柳青。”   “大约是匹更正。”他止步转身:“我们的方向是正确的,天亮我一定可以找得到洛阳 山。躺下来你就会睡看了,身上汗和水会议你感受风寒的侵袭,坐下来吧。千万不要睡看 了。”   “你……你还是关心我的。”凌云燕放下弓坐下,声调幽幽地。   “至少,我们目下是患难相共。”他在一旁坐下:“我似乎有不祥的预感。”   “甚么不祥预感?”凌云燕讶然问。   “洛阳山总策应的地方,恐怕也受到无情的袭击,单总管那些人。可能有许多看不到明 晨的旭日上升。”   “马桥一路人马该在昨天赶到洛阳山会合,单总管总策应共有四十馀位高手,实力极为 强大,不会有事的。”   “但愿如此。”   辰牌正,他们到了洛阳山,山西麓总策应所在地的三家村中,静悄悄鬼影俱无,到处可 看到打闹所留下的遗痕,血腥仍在空间里流动。   午后不久,他们回到麦城。   单总管是凌晨返回的,有一半人被夜袭的强盗所杀死,另有三分之一的人受伤。马桥是 五秘站中西面的一站。总管多臂猿江天禄,原来奉命率领廿馀名手下。赶到洛阳山会合单总 管。候机策应入山约密探,没料到仍挡不住群寇的夜袭,也伤亡过半。   告急信便已经派出,要求其他三秘站赶来支援。   单总管看到凌云燕乎安归来,心头一块大石落地。   还有一些人尚未返回,包括三绝剑客在内。单总管召回派在各附近村镇潜伏的人。留下 伤者交给镇民照料,立即动身前往山区边缘,接应和搜救走失与尚未撤回的人。   距洛阳山约十馀里,已是晚霞满天夕阳西下。   分头寻觅的结果,救回了两个受伤的人。另一处暗桩的四个人,也在天黑之前撤回。   三绝剑客仍无下落。这位老江湖可能凶多吉少。   单总管与另一马桥秘站总管多臂猿江天禄,并不相信凌云燕所说遇上雷霆一剑的话。必 定是黑夜中弄错了。雷霆一剑既不是强盗,也不曾参加逆党造反,而是武林中声誉极隆的名 宿,家在淮安有家有业,怎会在荆山出现,与强盗和逆犯为伍?   两位总管并不在乎雷霆一剑,人多势众何所惧哉?只怕大批盗群围攻。盗群不会逗留过 久。目前恐怕早已逃入群山深处的山寨去了。   盗群反脸大举袭击,已可料定尹世明一群逆犯,必定要从此地西走宜昌偷渡。   他们等候大援到达,同时加强封锁,等大援一到,便大举入山强行搜索,肃清盗群。   次日黎明前,派出的搜索小组群已分别到达指定地区。负责坐镇的是单总管。   多臂猿江天禄的地位,与单总管相差不远,带了三名亲信,以及凌云燕杨柳青,六个人 走西面一路,搜查那一带的山区,那是西走宜昌的必经要道。   天一亮就开始搜查经路上第一座小村落。多臂猿找到村正保甲,逐家搜索询问近日的所 见所闻。   搜完两座村落,三座山谷,已经是近午时分。六个人不死心,沿绕由约小径西行,要搜 完第三座村落之后,再午膳小作休息。   第三座村落叫草桥村,只有十四户人家。村口有一座横跨小溪的木桥,冬天在桥面铺 草,以免行走时失足打滑,所以叫草桥。名义上有十四户人家,却有四户是空户。   草桥村没有甚么好查的,全是种由约贫农户,人丁也少,壮丁为数有限,生活苦不足为 奇。村正领看他们挨户搜查,查不出任何可疑事物,更没有陌生人寄居。据村民们说,半月 来根本不曾见过生人在附近出没。   在村正家中用膳毕,多臂猿宣布歇息半个时辰,然后到村后的两座小山搜踪觅迹。这位 精明干练的暗器名宿,是个寻踪觅你的行家,认为逆犯们如果要经过这附近,必须先派人探 道,人不必入村,地势允许人从山上绕过,不可能不留下痕迹。   多臂猿年约半百,手长脚长身材乾瘦,像貌丑陋神色阴森,真像一个猿猴。单总管曾经 关照过,要多臂猿特别照料凌云燕,因此当凌云燕表示要和杨柳背到村中走走时,多臂猿便 派了一位叫宫六郎的人跟在后面照料。但凌云燕大为不耐,不许官六郎跟在后面,以免妨碍 她与杨柳青的谈话。   这半天,杨柳青很少说话。   接近村口。看到两个七八岁的女童在草桥上玩耍。水深约三尺。对七八岁的女童来说, 仍然是相当危险的事,因此两人不约而同,并肩向桥头走去。   “柳青,我知道你对前天晚上我说的话,心存芥蒂。”凌云燕满怀幽怨地说:“你不理 我了?”   “我怎么敢?”她笑笑:“你用不着多心。”   “柳青,不要说这种话好不好?”凌云燕的语气中有企求:“我知道我错了,我不是一 个不知道感恩的人。”   “错的是我。”他呼出一口长气: “我打错了主意,转错了念头。”   “你……你的意思……”   “那是我的事。”他踏上桥,扭头回望。   官六郎站在村口的大树下。远远地跟踪。   “喂!小妹妹,不要爬桥栏。”凌云燕含笑唤住要爬桥栏的女童。   “我不怕。”女童向两人做鬼脸。   “会掉下去。危险。”   “我会游水。”女童神气地说。   “乖,不要逞强。”凌云燕和气地说: “哦!小妹妹,我问你,前天……不,大前天, 有几个在你们村子里经过,对不对?”   “不对。”另一位女童道:“是从村后面的山上经过,我亲眼看到的。两个男的,两个 女的,是昨天不是前天。”   “哦!还有女的?”凌云燕大喜过望:“说说看。他们身上是不是带了刀?”   “这……看不清楚。”   “还有谁看见了?”   “不知道,我一个人在树上摘桃子吃,看到了。”   “你没告诉你爹妈?”   “没有。”女童摇头。   “那四个人怎么走的?”   “不知道,我第二次看,已经不见了。”   凌云燕向杨柳青打眼色,扭头便走,喃喃地说: “江总管所料不差,有线索了。”   六个人火速登上后出,果然发现有人走过的痕迹,被踏折的草木无法完全复原,一看便 知。   多臂猿一马当先,循踪急迫。   绕过两座山,踪迹伸而北面的山区去了。多臂猿脚下渐紧,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刚抵达山脚的鞍部,前面坡顶的树林中青影掠出。   “不要过去,快撤!”青影急叫,狂奔而来。   “疑!是你!”多臂猿讶然叫。   是浑身泥污的三绝剑客,脚下踉跄,但速度仍快。   “江兄,快退。”三绝剑客一面狂奔一面叫:“他们的人在前面的山腰下,赶快回去叫 人来。”“是甚么人?有多少?”多臂猿急问,毫无撤走的意思。   “尹世明。”三绝剑客奔到说:“兄弟被他们追得上天无路,几乎送掉老命。敌势过 强,再不走可就晚了,恐怕他们已经找到踪迹追来……”   “他们已经来了。”杨柳青指指前面的山腰:“刘爷好像饿惨了,赶快进一些乾粮,准 备厮杀,已来不及撤走啦: 好像没有几个人,但都是武艺惊人的高手。”   “他们来得好。”多臂猿傲然地叫:“准备迎客。”   五个穿青短换村民打扮的男女,来势有如星跳丸掷,在草木映掩中时隐时现,逐渐接 近。   “真的来不及了。”三绝剑客悚然地说:“江兄,这几个男女,武功造谙比雷霆一剑差 不了多少,咱们占不了丝毫便宜,逃吧!江兄。”   “刘兄,雷霆一剑浪得虚名,你却吓成这鬼样子。”多臂猿嘲弄地说:“你是愈来愈胆 小………不,胆子已经吓破了。哈哈!在你老兄口中说出逃字,居然说得那么顺口,老天 爷!奇闻,我没听错吧?”   “好,江兄,你没听错。”三绝剑客脸色铁青:“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我刘坤不 逃了,豁出去啦!拚了这条老命,也得看你多臂猿如何大展神威降龙伏虎。弓姑娘,你最好 及早撤离 *你不能落在他们手中。”   “我不能走。”凌云燕坚决地说。镇定地整理弹弓,颇有女英雄的豪气。   “命中注定我三绝剑客该在此地埋骨。我认了。”三绝剑客接过杨柳青递来的乾粮: “老弟,好自为之。”   “我会的。”杨柳青笑笑: “生有时,死有地,半点不由人,是吗?雷霆一剑不会来, 你可以撑得住的。”   “疑!你怎知雷霆一剑不会来?”三绝剑客讶然问。   “他是另一批人的主事。”他信口说。   “那老狗真的名不虚传,可怕极了。哦!那晚你和弓姑娘是怎样脱身的?”   “跳水逃命。”   “我恨抱歉,没知会你们。”三绝剑客惭然低头。   “刘爷没有甚么好抱歉的,生死关头自身难保,那有工夫顾及他人。”   一声弦鸣,凌云燕发出第一弹。五强敌已到了八十步外,按理必定弹不虚发。   第二弹。第三弹、第……对方已飞掠而至,一连串射出的流星追魂弹,有如泥牛人海, 皆被对方难以置信的身法轻易地闪开,似乎弹在廿步外使失去准头 *预估的方向完全错 误,没有一颗能从那些人的身旁飞越。他们的蛇行掠走的身法步其实并不怪异,仅蛇行幅度 大小的变化不同,变化无从估料而已。   “不要浪费弹丸了。他们全是些沙场老将。”杨柳青向神意已乱的凌云燕说。   明末流寇大乱期间,神机营的枪炮火器,大量流入民间。民间大量改制的结果,是火器 日渐精长,各地名匠辈出,各式俱备。重型的有红衣大炮、大将军、盘炮、雷火炮。中型的 有百子炮、过山鸟、抬统、鸟枪。小型的有师翔统。手枪。九连枪、沙统。这是火器的黄金 时代。数千年来。家天下皇朝禁止民间造兵器,禁止民间制造奇器异物的权威,在大乱期间 无形崩溃瓦解。因此攻城时,万炮齐鸣,冲锋时万枪齐发,极为壮观。李自成攻开封。炮火 轰击黄河对岸的援军,有效地助止援军渡河救援,那时的炮火,射程已经远及十里外了。中 国的火器,在明代已足战争最普遍的武器,喷火器与地雷,在当时已不足为奇。   满清入关之后,火器更是大量出产。目前率兵剿除吴三桂的大军中,各式枪炮仍是主要 的武器。水师的船舰上,大将军炮已经上了船,小艇上也安上了百子炮(散弹)。从武陵山 区进攻辰、沅诸府的步骑军,也携有大量的各式中。轻型枪炮。吴军的火器也大量使用。双 方对阵,炮火震天。弹丸如雨,往昔将帅率领兵马叫阵交锋比武式的战争场面,已经再也看 不到了,要等到双方的抢炮弹尽药绝,才开始用刀剑作最后的肉搏。   在战场,兵士们已学会伏地躲避枪弹,学会蛇行避免伤害。在民间,鸟铣和师翔铣虽然 是违禁品,但仍然有人使用作奸犯科的工具。可惜的是,满清皇朝尔后重新严禁民间研究与 制造,抓住就杀头。军器也停止研究发展,火器营禁止汉人参予,人才日渐凋零。最后,鸦 片战争打开了中国的大门,后来居上的洋枪洋炮,打醒了中国人沉睡中的迷梦。   西方人在英国与非洲的祖鲁战争中,才知道野蛮人早已知道躲避枪弹的技巧。而在西方 战场上,西方人一直就成群结队抵挡枪弹,谁死谁倒楣,便挺硬挨。   一具弹弓,要对付从树林中接近约五位沙场老将,凌云燕白费气力,毫无用处。   这些人早就知道凌云燕的弹弓了得,每个人的胸口,皆有一块特制的掩心铁甲,保护胸 腹要害。五个人在十步左右雁翅并立,每人间隔三步作为躲闪的空间,三男两女,冷然面面 相对。   中间那人腰间佩了一柄判官笔,像貌威猛气概不凡。   “一笔擎天骆威: ”多臂猿傲然地说:“我还以为你们真是甚么西天的大菩萨,可千变 万化的紫府神仙,原来却是萤火泥鲲,如此伟大而已。阁下的拜兄尹世明,不会躲在附近看 你就缚吧?何不叫他出来,与你同生共死?也不枉兄弟结义一场。”   最左首那位脸色阴沉的半老徐娘,冷然举步上前,腰带上插了一柄湘妃竹制成的尺八 萧,一双依然明亮的大眼冷电四射,焕发出智慧的光华,厉声说:“多臂猿!你这卖身投 靠,认贼作父的汉奸!”   多臂猿一张瘦脸,突然气得发肯,鹰目中杀机怒涌,显然怒极恨极,咬牙切齿举步迈 出。   半老徐娘仍然一步一顿,继续接近,紧紧捕捉住多臂猿脸部双目的神色变化。整个身躯 放松,不像是上前拚命。   “你要小心。”杨柳青靠近凌云燕低声叮咛:“你接不下任何一个人,这些都是身怀武 林绝技的高手,单打独斗你会送命的。”   “你这样小看我?你懂甚么?”凌云燕不悦地说。   他讪讪一笑,乖乖闭上嘴。   一声冷笑,多臂猿手脚齐动,电芒满天暴射,一口气发出七种奇奇怪怪的各种暗器,直 射的后发先至,会折向飞舞的从四面八方陡然而来。   半老徐娘身形微挫,半转,双手吐出袖口,脚下无声无息地轻点缓移。近身的电芒,在 她身畔一一翩然堕地,劲道似是突然消失:有些距离三尺便已力尽而堕。   “你只有这点点道行。”半老徐娘站在丈外冷冷地说,所有的暗器已全部跌落在她四周 的草丛中 :“暗器之王千手天尊,致命的暗器只有一样:无影飞钱。而你,零碎东西太多 了,反而毫无用处。还有多少零碎 a. 赶快掏出来吧,不然就没有机会了。”   多臂猿大惊失色,打一冷战。   凌云燕更是吃惊,情不自禁低呼: “妖术!”   杨柳青神色肃穆。喃喃顿地说:“她是来找我的。”   一声暴叱。多臂猿再次行雷霆一击。   第一道青芒一闪即没。第二道青芒接踵而至,第三道半途突然加快,超越第二道射向半 老徐娘。   二道青芒皆快得不可思议,几乎肉眼难办。   半老徐娘双手一拂一沉,双脚丝纹不动,刺耳的锐啸声传出,青芒已消失不见。   “夺魄无常锥,如此而已,还给你。”半老徐娘说,扬手抛出三枚暗青色的七寸怪锥。   多臂猿竟然不敢接,闪身让至一旁。   “我只用一件暗器杀你。”半老徐娘一面说,一面取出竹萧,轻轻一拂,突然传出一声 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厉怪呜,有如以刀刮铁的声音。   多臂猿的脸色,突然白得发背。眼中涌起骇极惊绝的神色。浑身一震,战栗着向后退, 恐惧地叫 :“传说中的夺魄魔尊……”   声末落,扭头撒腿狂奔。   半老徐娘的萧向前一伸,冷哼一声,萧口电光一闪即没,没有人能看清是啥玩意。   “呃……”奔出丈外的多臂猿发出怪叫,猛地上身一挺,接看脚下大乱,碰一声重重地 向前一栽,开始在地上抽慉、挣扎、呻吟。   多臂猿约三位手下,如中电极惊骇得僵住了。   半老徐娘走近,旁若无人地一掌怕在多臂猿的天灵盖上,从背心拔出一枚六寸长晶亮的 怪针,压入萧管内方毫无顾忌往回走。   三名手下会合三绝剑客,不但不敢从后面偷袭,而且悚然后退。   多臂猿的呼吸已经停止,但身躯仍在抽蓄。   一笔擎天举步而出,同三绝剑客招手叫:“姓刘的,你出来,在下要领教你的剑术和飞 钱绝技。在江湖上,你的名号比在下响亮,真才实学也比在下深厚多多,不会怕死逃避 吧?”   判官笔出囊,锋尖映日发出令人目眩的闪光。   三绝剑客一咬牙,硬看头皮迈步而出。   最右首一位十馀威,有一双灵秀凤目的少女,拔出佩剑高叫:“三绝剑客; 你手中不能 没有剑。”   声落,向前抛出,剑靶前尖后,划出一道平稳美妙的半弧,飞向三绝剑客的身前。   “谢了。”三绝剑客接住了剑,向少女笑笑道谢。生死关头,能看破生死的人就能保持 镇静。这位老江湖总算看破了生死,神色正逐渐趋于冷静正常。   “阁下,得罪了。”一笔擎大持笔行礼,语气中已明白表示要主动进攻啦!敌我分明, 不是你死、活,武林的一切无谓礼数,这里已用不看了。就是我   “骆兄请。”三绝剑客居然客气地回礼,风度极佳。   一声冷叱,一笔擎天发起猛烈的狂攻,判官笔直射而进?接看招变指天画地分攻上下 盘,速度快得不可思议,但见光华急剧吞吐,像是击石飞星。   三绝剑客起剑接招,剑幻重重罗网,守得密攻得狠。一阵震耳的清鸣骤发,剑虹笔影八 方飞腾。身法的闪动愈来愈急,各找空隙接招回敬。三丈元圆内断草如被罡风所摧残,好一 场激烈万分、势均力敌的龙争虎斗。   试探性的接触已经如此激烈,全力搏杀更可能激烈百倍。两人在五大照面间。各攻了廿 招以上。   第一次缠斗。在一声震耳金铁震呜声中结束,两人各向左飘退丈外。接看。重新逼进, 开始缓缓移位争取空门进手的机会。   敌末动我先动; 先动则表示已找到进手的好机,和显示信心十足气势磅砖。一笔擎天大 喝一声,无畏地斜身切入,招发画龙点睛攻上盘。就在三绝剑客剑发云封雾锁防守的刹那 间,笔尖突然一沉、一挑、斜扭,铮一声轻晌,光华耀目的笔尖化不可能为可能,贴剑身斜 掠、推压、切入,吐出。从重重剑网中排空直入,从剑所暴露的几微空隙中,闪电似的进入 禁地中枢。   “哎……”三绝剑客惊叫者飞退丈外,左胸下方鲜血涌出,将胸衣染红了钱大的污迹, 以惊人的速度扩大。   “偏了五分。”一笔擎天冷冷说。并不乘机行致命追击: “能在骆某的绝招点龙三笔下 逃得性命的人,你阁下是第一个。”   三绝剑客左手掩压住创口。鹰目中冷电渐隐,举剑的手已呈现颤抖,青灰色的面孔在汗 水中更显得可怕。   “我掩护你们逃: ”三绝剑突然向凌云燕五个人大叫。   多臂猿约三个手下,猛地转身飞跃而走。   “谁也迷不掉。”一位扎须大汉怒叫,首先拔刀追出。   一笔擎天一声沉喝。笔发似奔雷。以雷霆万钧的声威。扑向三绝剑客。   人影疾闪,三绝剑客不接招,受伤后身法依然灵活,截住了扎须大汉,剑发绝学追魂三 绝,剑山怒涌。   “铮铮铮!”扎须大汉的七星狭锋刀硬接了三刀。火星直冒。   几乎在同一瞬间,一名留了山羊胡的中年人一掠而过,手中有一根怪异的黑色软板带, 猛扑正向后逃走的凌云燕,速度骇人听闻,有如鬼魅幻形。   那位没有剑的少女随后跟到。身法也快得令人目眩。   杨柳青走在凌云燕的右侧,一面急掠一面叫:“丢掉那碍事的弓……可恶!”   黑板带已光临凌云燕的顶门,眼看要抽破天灵盖。   杨柳青左手上抬,看似不快其实恰到好处,半分不差抓住了带头,扭身便扔。   “哎呀……”板带的主人惊叫,被扔得斜飞丈外,方能控制身形,连翻两个筋斗踉跄着 地,几乎跪倒。   凌云燕不知身后所发生的变故,全力狂奔。   山羊胡中年人被扔飞,几乎砸倒了后跟的少女,少女扭身看地滚倒,危极险极地免去了 相撞的危机。   杨柳青撒腿飞掠而走,冉冉而去。   身后,间歇地传出叱喝与惨叫声,追与逃的人散处在山林间拚搏。   从此,三绝剑客失了踪。这次,再也不会回来归队了。   山羊胡中年人稳下身形,脸色大变,吃惊地注视看逐渐去远的杨柳青背影,抽口凉气 说:“咱们都走了眼。老天爷: 有人相信我擒龙客梅君实,被一个乳臭未乾,只配替人跑腿 的小子扔飞吗?”   “我信,梅大叔。”惊魂初定爬起的少女拍打看身上的草屑:“而且他利用你老人家, 挡住了追那女汉奸的人,完全成功了。”   “这人是何来路?”   “死鬼商金堂手下的一个小跑腿,叫杨柳青。”少女苦笑:“是麦城我们的暗桩说的, 不知是真是假。”   “小心他! ”擒龙客栗然地说:“可能是来自禁宫的御前侍卫,比乾清门侍卫更可怕的 人物。巡防营派这种人隐匿在内,咱们想会上当呢!”   “不会吧?”少女脸色一变。   凌云燕只顾逃命,逃下山坡,逃入树林,舍不得丢掉又长又沉的弓,影响了速度。   杨柳青跟在后面,随时准备阻挡狂追而来的半老徐娘夺魄魔尊,因此忽略了前面的障 碍。   前面的凌云燕慌不择路,穿枝排草狼狈而奔,刚绕过一株大树。树后突然伸出一只大 手。噗一声晌,背心便挨了一掌,力道相当沉重,碎一声大震冲倒在地,立即失去知觉。   杨柳青这时恰好扭头回望,听到声息转头。已来不及抢救了。   一个青衣人正俯身抓起凌云燕,另一个灰衣中年人正抢到他身侧,食中两指已到了他左 乳下的期门穴前,要用点穴术擒他。   夺魄魔来势如电。即将追及。   “你也可恶!”杨柳青冷喝,左手一抄,抓住了中年人的掌背,五指如钩猛地一带,右 掌疾挥。   “劈拍劈……”耳光声又急又晌。   “纳命!”身后传来夺魄魔尊的清叱,劲风及体。   他放了昏天黑地的灰衣中年人,向下一蹲。身高不及三尺。萧掠顶而过,危机间不容 发。   这瞬间,他右腿后伸,来一记快速绝伦的虎尾脚,瞪在夺魄魔尊的右脚迎面骨上。   “哎哟……”夺魄魔尊尖叫,收腿后跳凌空而起,半空中竹萧一伸,萧口电光一闪,晶 光闪烁的怪针发出了。   尚未收脚的杨柳青,早料到鬼女人歹毒地发射暗器,顺势伏下、侧滚。跃起,怪针射入 地中无影无踪。   “你最可恶。”他怒吼,身形疾射,一闪即至。   “噗噗拍……”双掌与夺魄魔尊的左掌连续接实,第四掌鬼女人用萧迎击,却被他一把 抓住了。   “拍!”萧在两人的无穷压力争夺下撕成碎屑。   “去你的!”他冷叱,反掌抽击,拍一声掌背抽在夺魄魔尊的左颊上。   夺魄魔尊哎一声惊叫,仰面急退,碎一声背部撞在一株大树干上,枝叶摇摇,人也反弹 扑地。   两人交手为期甚暂,变化快得不可思议。   他不理会夺魄魔尊,火速转身想救援凌云燕。可是,凌云燕已经失了踪,掉在草中的弓 也不见了。那粒披他抽了三耳光,晕头转向的灰衣中年人,也失去了形影。   人被擒走了: 这是他第一个念头。   他也要擒人,以便作为人质,转身一看,不妙。夺魄魔尊已经逃出三四十步外,速度快 得惊人,想追真不是易事,这些功臻化境的高手,逃起来是很快的。   他必须追,有追的理由。   夺魄魔尊挨了一连串莫名其妙的打击,夺魄至宝也碎掉了。怎能不逃?而且拚命的逃。 鬼女人的容貌,外表看像是半老徐娘,风韵犹存,其实已是花甲年纪的老太婆,只不过驻颜 有术不显老而已。早年的江湖朋友中,提起这位魔道上心狠手辣的女魔头,莫不心惊胆跳掩 耳而走。这十年来,已很少有人提及,江湖道上没有人再见过这女魔头的踪迹,年经的一代 少年英豪,已将这女魔看成不可信的传说人物了。   这女魔练了一种邪门外道奇功,浑身不仅是刀枪不入,而且刀枪近不了身,近身的兵刃 暗器,距体尺外使被一种神奇的无形怪劲所迟滞、消劲、阻挡、震落,只有宝刀神器才能击 破这种怪异邪功。   可是,今天却被一个乳臭未乾的无名小子,用粗俗平常的身手武技,打得她晕头转向, 怪异邪功未发生任何作用,打击着体更是疼痛难当。如果不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女魔可能真 以为自己在做恶梦呢。   一口气逃出三里外,女魔才敢扭头回望,运气不错,那可怕的小子没有追来。   她脚下一慢,抹掉头脸的大汗,仍意似不信地自语:“见了鬼了,我真的见了鬼了!”   世间是否真有鬼,很难说,但她逃命却是千真万确的事,不需要任何证明。   绕至山后,远远地,看到前面有一个奔跑的人影。   “一笔擎天平安地回来了。”她喃喃自语,心中一宽。那可怕的小子如果追来,必定灰 头土脸,因为前面不远处的山腰密林中,是她们藏匿的地方,人多势众,不怕有人前来讨野 火。   正在暗自庆幸,脚下放慢,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令她心惊胆跳的语音:“你这功 臻化境的女魔头,跑不动了吗?”   她大吃一惊,本能地身形急转。   身后丈馀处,杨柳青双手叉腰屹立如山,神定气闲,脸上甚至看不到汗影。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她大喝一声,踏进一步一掌虚空抽出,掌心隐现金芒,异啸 随掌而发,摧山裂石的无畴暗劲,浪涛似的向杨柳青绵绵不绝涌去。   她连拍十掌之多,一掌连一掌,掌掌用了全力。   杨柳青马步微挫,双掌上拂下捺像在练防身的盘手招术,衣袂在罡风劲流中飘动,猎猎 有声。   第八掌、九掌……一声冷叱。她易掌为指,一口气运点九指之多。   每一指点出,就传出撕帛似的劲气破空异啸。   杨柳青双脚仍不离原地,但身形已有了改变,上体从容不迫地扭动,双掌也改变手式, 改用掌背拂拍。   “穿云指,指力好精纯!”杨柳青接了九指之后说: “不过。你还伤不了我。你还有甚 么压箱子的本领,趁早全部掏出来吧,在下很希望能多学些奇功怪招,以增加经验和知 识。”   掌指无功,她真的恐惧了,死亡的阴影罩住了她,她感到死神已经向她伸出拘魂的手, 只觉得心胆俱寒。   “你……你用的是甚种奇功?金刚不坏法体吗?你是何人门下弟子?”她惊恐地连问了 三个问题 ;三个敌人不愿答覆以免暴露自己底细的问题。   “无可奉告。”杨柳青果然不愿答覆。   “你……你……”   “我要你领路。”   “领路?”   “领我去见尹世明。”   “你………你别作梦。”她厉叫。   “我的梦通常都是好的。”   “你别想。”   “不是想,而是必须实行,你非带我去不可。”   “你知道你要面对多少人吗?”   “不会超过三十。”杨柳青笑笑:“当然,我不会愚蠢得公然去见他,你只要带我接近 他的藏匿处就够了。”   “你别想……”   “你不带?”   “我可以死,不带就不带。“她发疯似的大叫。”   “我不打算要你死,而你非带不可。”杨柳青沉声说。   夺魄魔尊当然不相信杨柳青不要她死,她却有非死不可的理由; 她宁可死,决不能把巡 防营的可怕高手,带到尹世明藏匿的地方。   她发出一声可怕的怪叫,双手指掌并施,一面虚空攻击,一面奋勇抢进。   杨柳青不再站在原地接招,长笑声中身形东扭西闪,一双巨掌轻灵地挥拍拨拂,连换八 处方位,引得她八方追逐浪费精力,一面游走一面说:“在下想起处置你的妙方了。”   她知道完了,邪功异技失去效用,追逐的身法又没有对方高明,逃又逃不掉,不完何 待?   她不再浪费精力作无望的攻击,停下来定下心神防守,希望有人前来救援,说:“阁 下,你休想如意。”   “我这人办事虽不能事事如意,至少一帆风顺的时候,要比失意的时候多,信不信由 你。”杨柳青神态显得异常轻松: “你如果真是传说中的夺魄魔尊,一定年届花甲以上 了。”   “老身六十有二岁。”   “老太婆了。你是江湖上令人闻名丧胆的武林老女魔。”   “不错。”   “如果在下把你穿上鼻孔拖着亮相,或者剥光衣裤吊起来,天下武林朋友该怎么想,怎 么说?”   “卑鄙下流!你敢?”她色厉内任,打一冷战。   “没有甚么不敢的,巡防营的密探无所不敢。”   “你……”   “不信立可分晓,哈哈……”   长笑声中,人影乍合,罡风乍起,致命的攻击光临。骛地急剧闪动的人影中,传出一声 厉叫。   人影飞批出两丈外,碎一声摔在山坡上向下滚。是夺魄魔尊。被摔得天昏地黑,滚了几 匝方稳住滚势。   “手到擒来。”跟到的杨柳青欣然叫,大手下伸。   夺魄魔尊绝望地长叹一声,来不及爬起了,抬手一掌拍向自己的顶门。她觉得她非死不 可了,落在一个后生晚辈手中已经够丢人现眼,再落在巡防营的鹰犬手中,任何可怕的事都 可能发生,只有死才能解决问题。   手肘突然一麻,如遭电极,手上的劲道全失,而且浑身发僵。   “我完了!”她心中狂叫 a. 接看胸口七坎穴一震,便失去活动能力。   “我要先破了你的阴煞真气。”杨柳青站在她身侧冷冷地说:“之后,你就可以任我摆 布了。”   “我不怕你!”她厉叫: “死我尚且不怕,你还能把我怎样?”   “我说过,我不要你死。”   “我却要死。”   “要赌一文钱吗?”   “你……”   “我这一指头点在你的气海上,然后用掌按在上面,用三昧真火一催,你苦练了四十馀 年的阴煞真气,能经得起三昧真火的煎熬吗?准备了……好!来了一位妙人儿。”   身后,那位曾经仆倒避免撞击的美丽少女,幽灵似的出现在三丈外,幽香人鼻。   “虐待一位武林前辈,算不了英雄。”少女咬牙说。   “哈哈!姑娘,巡防营中没有英雄。只有枭雄,你这不是白说了吗?”杨柳青大笑着 说。   “这倒是十分中肯的批评和自供。”   “好说好说。”   “你……你到底要甚么?”   “要见尹世明。”   “不行。”少女一口拒绝。   “这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唔!你还会弄鬼。”杨柳青突然倒跃两丈外。   少女一征,楞住了。   “空灵暗香,厉害。”杨柳青在远处大声说: “在下几乎着了你的道儿,还以为是你身 上的幽香呢……”   话.未完,他向前一仆,草叶急分中,他侧窜三丈外,灵活如蛇,贴地游窜奇快绝伦, 只看到野草急分,看不到人影。   一枚飞旋看的暗器,以闪电似的奇速一掠而过。有人从后面无声无息地用暗器偷袭,劳 而无功。   脱出险境,他挺身而起。左侧方丈馀的一株大树下人影乍现,判官笔化虹而至,笔到胁 肋冷气森森。   他身形略幌,判官笔擦腰滑过,而他的左掌,已削中持笔人的咽喉。   没有人敢用这种走险的搏击术,来对付艺臻化境的高手,人危险了,简直在玩命,假使 判官笔的速度再快分秒,腰胁必定左右洞穿。   袭击的人是一笔擎天,喉部挨了一掌,,这滋味真不好受,仰面急退三四步,连打五六 个呢,想呕吐又吐不出甚么来,左手猛揉喉部,张大着嘴吸气,再俯身发恶,右手的判官笔 挥舞着,布下绵密的防卫网。   附近人影暴起,十馀个人飞掠而来。   少女也笑容失色,狂奔而来尖叫:“骆叔,骆叔……”   杨柳青的大手,已从判官笔挥动的空隙中锲入,扣住了一笔擎天的顶门向下一按,直至 头部触地。   “像你这种大名鼎鼎的高手名宿也学坏了,居然偷袭起来啦!”杨柳青咒骂:“真想打 死你这老狗!”   在众人扑到之前,他放了一笔擎天,发出一声长笑,向东飞掠而走,去势有若电射星 飞。   其实,他早知道有大批高手悄然赶到救援夺魄魔。在跟踪女魔时,已看到一笔擎天进入 前面不远处山腰中的树林,相距不足一里,猜想那儿定是逆犯们藏匿的地方。女魔交手时曾 经发出叫声,林中藏匿的人必定闻声而至。   没有人敢跟踪追赶,追也追不上?他的速度太快了,三五起落便消失在前面的古林内。   十几个人聚集在夺魄魔尊被击倒的地方,神色不安地商量下一步的行动。   “除了赶快回去,立即动身撤走之外,别无他途。”吃过亏的擒龙客梅君实郑重地发表 意见:“那小子的武功,已达到不可思议境界。咱们的人中。任谁也接不下他三招两式。即 使他的大援来不及赶到,仅他一个人咱们也难以应付,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那小辈轻功之佳,世所罕见。”一笔擎天不胜忧虑地说:.“咱们一走,他必定在后 面跟来,势必发现咱们的藏身处,冤魂不散般死缠不休,夜间袭击后果极为可怕。尹大哥危 矣!”   “那我必须除去他,才能高枕无忧。”那位佩七星挟锋刀的扎须大汉愤然拍打看身侧的 树干:“最佳的防御是攻击,逃躲决不是办法。”   “问题是怎能除去他。三个两个上,有如以卵击石; 一拥而上。那小子一拍即走。”夺 魄魔尊显得萎顿不堪,说话有气无力:“我敢打赌。他就在附近监视看我们的一举一动。”   “骆叔。”少女说:“侄女发现几件非常奇怪的事。”   “甚么事奇怪?”一笔擎天问。   “他身上佩了一柄匕首,好像从来不曾出过鞘。”   “这……对呀!老天爷,这小子一直就用拳脚交手,把咱们打得落花流水,如果动匕 首……”   “咱们必定伤亡极为惨重。”少女苦笑: “迄今为止。他还没重伤咱们任何一个人,手 上有分寸,有何用意:”   “对,愚叔真糊涂了。”   “如果他开始就出头,不但他们七个人必定占尽上风,而且我们的人将死伤惨重。似 乎。他并不在乎多臂猿三绝剑客那此主人的死亡。还有,他一直保护看凌云燕。”   “赶快回去。”一笔擎天跳起来叫。   “骆叔……”   “回去好好盘问凌云燕,或许可以找出对付他的办法,走!”   “如果他跟来……”   “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咱们总不能在此地等到天黑才撤走。如果他存心宰杀我们,天 黑撤走反更危险,咱们恐怕毫无希望。走吧!”   刚准备动身,左方百步外茂林深处,先传来一声哈哈大笑,然后熟悉的语音震耳欲聋: “祝你们沿途平安。奇怪,你们怎么不设诱备饵?在途中派人埋伏,前后一睹,在下就跑不 了啦!哈哈哈哈…”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心惊胆跳心中叫苦。   “没有人能堵得住你,阁下。”一笔擎天大声说。   “你阁下倒是相当谦虚的。”   “骆某说话从不自欺欺人。”   “只是目光如豆,不明时势?”   “你这话有何用意?”   “日后自知。”杨柳青的语音渐近:“姓骆的,我提醒你一下,你们的人.擒走了在下 的顶头上司凌云燕弓迎春。我警告你们,你们如果伤了她,或者侮辱她,我保证你们一个也 休想活命,我更可以保证尹世明上法场,信不信由你。”   “且慢: 你说凌云燕是你的顶头上司?”   “不错,以前是商金堂,目前是她。商金堂已经见阎王去了,是被雷霆一剑身边的高手 用飞刀偷袭杀死的。喂!你们还不准备定吗?”   “阁下……”   “看来,你们是不赶不走的了。好吧!咱们再来玩玩,松松筋骨。”   一笔擎天举手一挥,急急撤走。十几个人已是惊弓之鸟,怎禁受得起再玩一次?一笔擎 天想起喉下那一记重击,似乎觉得被击处叉隐隐生痛了。   里馀路程,片刻即至。   这是山腰密林深处,地势略为向西倾,藉树架枝搭了八间简陋的茅蓬,每蓬可容十个人 就寝。但有四间是空的,大概是备给另一批预建的安顿处所。   有三个人留置。两个人负责警戒,一个人看守俘虏。俘虏有两个: 凌云燕和官六郎。两 人的手脚被分开用牛筋索捆牢,绑在树干下席地而坐,神色萎顿,垂头丧气。   一笔擎天率领众人奔回,狼狈不堪,警戒立即加强,派了两个人悄悄出发传信。   凌云燕是很勇敢的,知道身陷绝境,她并不感到悲哀。明知必死,她已对死不再感到恐 惧了。.   七个人,只剩两个了。她知道,当对方向她问口供时,她的死期也就快到了。要来的, 终须会来,害怕并不能免于一死,又何必害怕?   她看到一笔擎天一群人狼狈而归,先是心中大惑,接看大感兴奋。   “单总管带人找来了!”她兴奋地喃喃自语,希望之火从心底升起。   除了警戒之外,其他的人皆进入茅蓬歇息,林中一静,不久,少女出蓬向她走来。   她也向少女瞪视,以眼还眼。   “你的流星追魂弹是很有名气的。”少女在她身侧并肩坐下。语气温和: “混世魔王那 群人,被你打惨了,死伤甚重。”   “我凌云燕的流星追魂弹,在你们面前成了废物,罢了!”她泄气地说。   “那是我们有准备,心理的准备与防御工具上的准备。混世魔王的消息传到,我们就知 道怎样对付你的银弹了。”   “难怪无法估料你们闪避的方向。”   “你是杨柳青的上司?”少女转变话题。   “你是问口供吗?”   “也许。”   “除了杀我,我不会招出任何事。”她顽强地说。   “弓姑娘,你知道我们一定可以问出任何事。”   “不要太自信了,你……”   “我姓尹,尹家凤。”   “哦,逆首尹世明的女儿。”   “弓姑娘,希望你不要在嘴皮子上逞强,那对你将是极不愉快的事。”尹家凤终于恼 了:“甚么逆犯?汉清不两立。大明江山必可国土重光。大汉子孙禁受得起挫折,经得起狂 风巨浪,虽受制于异族下,但永不屈服,永不认命,永不投降,只要有机会,就会揭竿而起 高举义旗,不成功便成仁,百折不挠,死而后已。你,难道不是大汉儿女?”   “我……”   “尹姑娘。”官六郎突然叫:“她不是汉人。你脱掉她的快靴,定可发现她是天足。她 是满人的干练密谍。”   “哦!真的?你是………”   “我姓官,官六郎,宜昌的武师,被仇家所陷害,不得不投入巡防营避仇,我是不得 已。你们如果不杀我,我会将所知道的事一一告诉你们。”   “招了供,当然不杀你。”尹家凤欣然说:“你同来的人都死了,你回去也不会有好日 子过,是吗?”   “我不会回去的了,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   “好,把你知道杨柳青的事说来听听。”   “他是荆州沙市的走私小头头,专门走私日用品食盐,偷运至江对岸深入武陵山区出 售。由于你们的到达,巡防营澈底封锁大江两岸,所有的地方混混全受到警告和监视。闹江 鲨胡魁其实是巡防营的眼线,巡防营要利用他将你们引出来,投下妙计布网张罗,果然将你 们的人引入埋伏,没料到功败垂成。那天晚上,杨柳青霉运当头……”官六郎将杨柳青被逼 投效的经过说了,最后说:“这家伙武艺稀松平常,但机警绝伦,而且人才一表,凌云燕看 上了他,两人已是尽人皆知的露水鸳鸯。”   “你说他被商金堂击败了?”尹家凤怪声怪调地问。   “差不多。这小子敢拚敢斗,普通拳脚商金堂仅略高三两成,但他禁受得起打击,几乎 让商金堂打出真火,.恼羞成怒要用内家绝学对付他。”   “原来如此。”尹家凤忍不住好笑,也疑云大起:“你说他和这位满女……”   “一双两好。”官六郎不假思索地说:“其实,他们并不相配,凌云燕的武功比他高出 太多,身份更不相称。最重要的是,这满女是个不守规矩的女人,她的妍头很多。杨柳青并 不是最出色的男人:要不了多久,便会被她一脚踢掉的。”   “放你的狗屁!”凌云燕口不择言。粗野地咒骂:“我可是真心真意爱他的。他死了, 我仍然爱他凌云燕哭了,泪下如雨。   尹家凤闭上凤目,沉思久久。   “凌云燕。”尹家凤拍拍对方的肩膀:“你真是满人?”   “不错。”   “那么,杨柳青真是大内派出来的密谋了。”   “你怎么这样蠢?”凌云燕不客气地说: “大内侍卫分二等: 御前侍卫、乾浦门侍卫、 郎卫; 郎卫也叫三旗侍卫。二等侍卫的出身,必须是上三旗的优秀子弟。上三旗是正黄旗、 王白旗、镶黄旗。印所谓天潢世胄。入选的子弟,必须先经过十二年苦练,由大内的名师传 授惊世内外功绝技,然后经过严格的考试,先取得巴图鲁(武士)资格,再经三年试用,才 能入调大内。在郎卫再努力三年,才、能升至乾清门二等侍卫。想想看。杨柳青今年有多大 岁?他配入调大内?他在荆州做走私小头头开始时还不到十六岁呢!奇怪,他已经被你们杀 了,你问他问得这么详细。有何用意?”   “他正在设法救你。”尹家凤挺身站起,冷冷一笑: “我相信他正在这附近潜伏。我问 你,你的武艺真比他强?”   “哎呀!他……他他……”凌云燕忘形地大叫,想猛然站起,却被捆网勒得此牙喇嘴。   “他就躲在这附近。”尹家凤旧话重提:“你的武艺真比他强?”   “假以时日磨练,再有名师指点,他必可出人头地。”凌云燕毫不脸红地说:“我要造 就他,我要督导他苦练,我爱他,甚至会下嫁给他……”   “原来你们巡防营的人,也是一群瞎子,”尹家凤笑了:“凌云燕,你虽然不算全瞎, 至少也是个糊涂虫,但你是一个有福的人。”   尹家凤走了,凌云燕却茫然地思索她话中的含义。   “柳青……”空间里,突然传出凌云燕奔放狂野的尖叫声,把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   不久,俘虏被藏起来了。   焦灼的等待中,在感觉上,应该觉得时光过得特别慢。但有时却恰好相反。反而觉得时 光飞逝,过得太快了,快得令人心焦。   一笔擎天一群人,就觉得时光过得太快了。怎么不知不觉间,红日就快要沉落西山头 了?   夜来了,危险也要来了。   老天爷保佑。黄昏之前片刻,廿八名男女老少终于在期待中赶到会合,实力增强两倍。 士气大震。最令人宽心的是: 有十个人携有霸道的匣弩。   如果十弩齐发,九十枝可贯重甲的劲矢,足以射杀五十个人,形成一张百尺方圆的箭 网。   对面一座小山上,密林深处突然传出激昂的歌声:“鼎河当日弃人间,破敌收京下玉关; 励哭六军皆稿素,冲冠一怒为红颜……”   茅蓬中人影悄然移动,像一群幽灵。两地直距离不足两里,而歌声依然直薄耳膜。   “红颜流落非吾恋,逆贼夭亡自荒芜:电扫黄巾定黑山,哭罢君亲再相见……”   歌声不绝,有时像燕赵悲歌,有时如流泉呜咽; 有时如怒涛天马,有时似午夜秋声。   已抵达小山下的一群人中,突然传出一声激昂的震天长啸,然后是一声撕裂心肺的悲 号。   歌声绵绵不绝,抑扬顿挫字字感人肺腑。   人群默默向上急行,在黑暗的林下像一群鬼魂,逐渐接近山顶,接近歌声传出处。   “妻子岂应关大计?英雄无奈是多情。全家白骨成灰土,一代红妆照汗青……”歌声以 惊涛骇浪似的声势向寂寂空山轰传,四面群峰的回声一再转折,更增声势。   十二个人半弧形排开。山顶的林空中,一个黑影措手而立,动人心弦的歌声,就是从这 人的口中传出的。   十二个人默然肃立,像是石人。   黑影不介意不速之客闯歌,旁若无人地唱最后一段:“馆姓初起鸳鸯宿,越女如花看不 足; 香迳鹿生鸟自唬,展廊人去苔空绿。换羽移宫万里愁,珠歌翠舞古梁州:为君别唱吴宫 曲,汉水东南日夜流:”歌声徐歇,但在感觉中,.天宇下仍馀音息息。人们的心灵中, 酸、甜、苦、辣种种滋味,与喜、怒、哀、乐种种情绪,仍在不断似涌、翻腾。   久久,死一般的静。   其实,深山中的夜并不是寂静的。山林莽野中,生物界正进行一场真正的生存竞争惨烈 搏斗,强存弱亡物竞天择,连草木也在吸取土地的精华,与空间里的雨露。风声、松涛、枭 啼、狼嚎,以至草虫轻呜 -- 山中的夜决不是空茫死寂的。   这十三个人,却是死寂的。   久久,久久,十二个人中的一个说话了: “姓吴的骂姓吴的。他们的境况相同,我不认 为这是公平的。”   “他们大致是相同的,但相同中有相异。”歌者说话了,是杨柳青。   “我同意你的看法。”   “相同的是,他们都是乱臣贼子,卖国的汉奸。”杨柳青的语音坚强有力: “不同的是: 吴三桂目前是大周皇帝,吴梅村是国子祭酒。吴三桂为了陈圆圆,冲冠一怒为红颜。身为国 家栋梁,不死君文之丧,为了一个女人引异族屠杀我大汉儿女,断送了大明大好河山。吴梅 村是文人,他的责任要小些。”   “至少。吴三桂终于高举反清的义旗。”   “呸─他是为了保全身家性命而不得不铤而走险,满人主子早已准备了砍他脑袋的刀。 你还是要去投奔他?”   “明知不是伴件,事急且相随。”   “你反清复明,他要自当皇帝,而且已经是皇帝,他能容得下你?”   “委曲求全,为大目标而必须放弃小见。”   “你错了,他不会因为你放弃小见而容纳你,你将死无葬身之地。”   “明知不可为而为,义无反顾。虽千万人,吾往矣:”一阵沉默,久久,久久。   “大封锁已经完成,这处山区也不久将大军云集。”杨柳青的语气缓和了许多:“我可 以替你安排。但是,却又不忍心把你们送入虎口。你见不到吴三桂,他会在半路上埋葬你 们。”   “可是……”   “没有可是。”杨柳青的语音斩钉截铁:“反清复明志士恨他刺骨,他也仇视复明的志 士。你在均州高举反清复明义旗,与他有了誓不两立的冲突。人各有志,我不勉强你。如果 你坚持要去,我替你们安排过江。偷渡封锁线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所以我不能保证你们的安 全。”久久,没有人作声。   “老弟,我该怎办?”那人终于打破沉默。   “你要听忠告吗?”   “老朽以至诚请老弟指示迷津。老朽尹世明。”   “尹老,这是一场长期的、坚苦卓绝的、艰苦绵长的斗争,冲动鲁莽无济于事。反抗的 种子必须深埋,任何地方都可生根,气候未成,不宜轻举妄动。为仁人志士存血脉,为他日 烈火焚天而传薪。莽莽江湖″正是浅龙伏矫的好丢处。尹老,明白我的意思吗?”   “老弟,感激不尽。”   “准备过江吗?”   “不必了。”   “尹老,这是明智的抉择。”   “今后行止,尚请老弟指示。”   “辛苦些,北走武当,再化整为零,顺汉水下放。汉水东南日夜流;那是生根的好地 方。”   “谢谢你,老弟。”   “不必谢我。祸福无门,惟人自招。”   “能请教老弟贵姓大名吗?”   “不能。”   “老弟……”   “我的事,请勿过问。你的人可靠吗?”   “全都是视死如归的弟兄,毁家抒难出生入死的汉子。”   “很好!是谁大胆猜测,我不会与你们为敌?”   “小女家凤。”   “哦!她是个好姑娘。是使用空灵暗香那位姑娘吗?”   “谢谢你的夸奖。”是尹家凤的声音。   “好说好说。单总管已料定你们过不了江,必定退回荆门州。援兵即将赶到,他很可能 在北面截住你们的退路。因此,我必须发生某些可怕的变故,不然你们将很难脱身。能留下 两三个精明机警,而又能忍受艰苦潜伏痛苦的人吗?”   “能。”   “好。明天晚上你们就动身,前面自然会有人替你们开路。留下的人看守看凌云燕,三 天后让她恢复自由,我会来接她。等我将人接走之后,留下的人必须逃入深山,带足半月乾 粮,找隐密的狐洞躲起来,搜山的人将很多很多,躲不牢就完了。”   “哦!杨爷,她对你是那么重要吗?”尹家凤问。   “对,很重要。”   “她是满人。”   “就因为她是满人才重要。”   “哦!我明白了。”   “明白就不要说。诸位,再见。”黑影似是破空飞去,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久久,尹世明突然说:“你们一定走了眼,他绝对不是一个廿岁左右的青年人,他一定 精于易容术。”   “爹,易容术骗得过凌云燕吗?他们……他们是……”尹家凤不敢把话说完。   “这位老弟真是匪夷所思。”一笔擎天说:“那晚我躲在内房中,亲眼看到他被那些家 伙整治得死去活来,如果不是亲自目击。鬼才相信他就是那个可怜兮兮的人。哦!我明白 了,那晚灯火突妹被打熄,挡路的有一个人自行摔倒。我才能乘机脱身,定然是他在暗中相 助,错不了。”   “丘老挨的那枚飞钱,大概也是他的杰作了。”另一人接口:“三绝剑客根本不会用制 钱做暗器,根本不配在丘老面前逞能。”   “咱们走吧!回去再说。”尹世明领先便走。   洛阳山下的秘站前进指挥处。时时刻刻皆有巡防营的秘谍赶来报到,府城营中的潜龙队 精锐人员,也化整为零赶来会合。   单总管老谋深算,成竹在胸,每天将各地眼线与伏桩传回的消息详加研判整理,不但已 摸清逆犯的活动意向,也将山城们的动向确实掌握住,按计划组成了行动、支援、前哨、阻 绝。伏桩等等小组。以行动小组为打击的主力;阻绝小组为封锁支点;支援小组以直接打击 逆犯主力为目标。每一小组成员有多有少,行动也就有先有后,皆由前哨小组导引,先后向 待机位置推进。每个人皆带有十天乾粮,裹粮入山可以免去觅食的麻烦,深山里地无食可 觅。他与指挥小组六个人在指挥处坐镇,为后面陆续奉命赶来的巡防营正式官兵指派任务, 作为山区外围执行澈底封锁的主力。这些计划如能有效地执行,逆犯插翅鸡飞。   兵贵神速,五更天,各路人马已经分别就途,踏着晓风残月进入山区。   指挥处除了七位首脑人物之外,还有卅名巡防营的官兵负责警卫与传递信息。   预计还有三队二百名巡防营官兵,天亮之后可陆续到达,届时便可向指定的计划封锁区 就位。   由于多臂猿六个人,并未于昨天黄昏前返回,派去找寻的人也失望而归,显然已迷失在 丛山里了。单总管并不在意多臂猿的失踪,他只耽心凌云燕的安全,万一有了意外,他无法 向主子交代,多罗贝勒爷必定与他没完没了。   好在自午后开始,各路人马陆续到达,人数渐增,至黄昏届临,正式的官兵不算,密谋 探子与及潜龙队的人,就超过了两百大关。这期间,单总管忙得已无法分心关切凌云燕的安 危。   忙到三更天,各组的负责人方在完全了解任务之后,离去回到四周的临时帐幕歇息,养 精蓄锐以便五更起更时出发就道。人一散,单总管的烦恼又来了,心中紊乱无法安歇就寝, 怎历多臂猿六个人还没赶回来?再晚些可就赶不上五更出发就定位的时辰啦!凌云燕目下怎 样了?   四更末,他一直就不曾上床,在茅草铺设的茅蓬中卧具打坐,但心中焦躁思路纷纭,定 不下心来。   警卫叫醒了他,时辰已到。他一夜未睡。   打发各路人马出发之后,人声一静,他倦意欲来,往卧具上一躺,暗骂多臂猿该死误 事。   多臂猿预定的任务是八个前哨小组的总指挥,目前改派潜龙队的干员飞天夜叉阳起凤出 任。   共有三家农舍,人都赶跑了。四座临时搭建的大茅蓬。他住在中间的茅蓬内。四周,共 有卅馀座军帐,树立了辕门、旗台,真有点军伍规模。军帐空荡荡,人去帐空。卅名警卫住 在茅蓬左侧的两座帐幕内。   两名警卫巡视帐幕,两名警卫在茅蓬站冈,一名警卫看守三家农舍.,里面安顿的女谍 皆随各小组走了,农舍一空。   五更正,即将黎明。他终于在思路纷纭中陇入梦。梦当然不是美的,凌云燕关系着他 的前程,梦怎会美?   黎明前,,必有片刻最黑暗的时刻来临。   右邻那座茅蓬内,住着他的六位得力助手。   黎明前的阵黑,要命的时刻,也是人睡得最熟的时刻。   他被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所警醒;他是感觉最为锐敏的武林高手。   茅蓬内更黑,他睡在蓬右角底部,张目倏然而起,看到一个只有他的神目才能看得到的 黑影,在蓬中心往复走动,似乎背着手低头。   “谁呀:”他问,警觉心消逝,提早起来了。茅蓬左间是搭了长板,桌的会议窒,他的 手下有大半时间消耗在这里。   “是我。”黑影信口应偌,语气不够尊敬。   “你?”   “我在想,该不该给你有剑在手的机会。你的绰号叫燕山魔剑……”   “在下的剑已经在手了。”他警觉地挺身而起,身畔搁者的剑已经在手,而且已无声无 息地出了鞘。   “那么,赶快准备自保。”   “你是……”   “金刀伏魔……”   “伊世明……”刀光似电,剑旭飞腾,兀地罡风骤起,劲气澈骨生寒。黑夜中全力相 搏,全凭经验与本能发招,除非有一方采用谨慎的游斗术行试探性的攻击,不然只有一击的 机会,生死立判,有我无敌。   刀与剑并未接触。人影疾闪两次,只听到刀和剑所发出的可怕异呜。兀地风生八步。可 怖的撕裂声入耳。   “你……你不是尹……尹世明……”单总管的语音凄厉刺耳。   “不是。”黑影用稳定的声音回答。   “他……他派一个刀……刀神来……来对付我……”   “对,不是刺客。”   “你……你是谁?告……告诉我真……真名号……”   “杨柳青。”“甚么?天……哪……”当一声咱,长剑坠地。   杨柳青将刀丢下,缓缓转身往外走。   “你竟然把剑丢掉了。”杨柳青在蓬门口转身说,门两旁的地上,躺着两名警卫:“死 时没有剑在手,可悲啊!”   “蹦!”里面传出人体倒地声,血腥刺鼻,间或传出一两声微弱的喘息声。   黎明前的阵黑终于消逝了,东方天际出现了鱼肚白,太白金星的光芒逐渐黯淡。   天亮了,陆续赶到约二百馀名官兵,成了在附近搜捕刺客的主力,无法派到封锁区执行 封锁,因为完全了解状况的七位首脑人物都死了,支援小组的总指挥单总管已离开了人世。   刺客定是尹逆世明派来的,逆犯仍在苦马坪附近,必定想从这一带出山。   三天后,午夜。山腰密林中的八座茅蓬死一般的静,一个警卫在附近往复巡走。这是最 犯忌的事,夜间警哨移动相当危险。   左后方一株大树后,突然传出一声低沉的呼哨。   警卫迅疾地转身,接看急奔而至。   “怎么会把你留下?”树后走出的杨柳青讶然问。   “弓姑娘是女的,我留下不方便得多吗?”尹家凤走近低声说:“杨爷,她……”   “她怎样了?”   “很勇敢,视死如归。现在,她睡得很香甜,因为她嗅了一些空灵暗香。”尹家凤的声 音柔柔地:“杨爷,她是个可敬的敌人,满人有这种忠贞 不二,视死如归的人才,难怪各 地反抗义军成不了气候。杨爷,不要伤害她。”   “不会的,我要利用她带我进京。”   “进京?你……”   “她会替我设法转入旗籍。”   “甚么?你……入旗籍……哎呀!你……你要行刺……”   “不要胡思乱想,行刺一个皇帝,第二个仍然是皇帝。而且,没有人能混入三旗侍卫的 圈子里。””   “那你……”   “入旗之后,早晚会有外放的机会。镇守重要大埠,不但可以了解当地军政情势,更可 暗助当地的反清志士。尹姑娘,我的工作与你们不同,我作的是长远打算。满清终将覆亡, 但不是今天或明天,今年或明年,也许需要一百年、两百年的岁月。我们必须将种子埋入他 们的核心,将火种引进他们的堂奥。这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哦!你们有组织?”   “不错,而且很大。天色不早,我要将人带走了。请多珍重,祝福你们。”   “杨……杨大哥,我……我们能再见吗?”尹家凤的嗓音变了。   “谁如道呢?姑娘,除了互相祝福之外。那能奢言其他?别了,姑娘珍重。”尹家凤突 然扑入他怀中,抱得紧紧地。久久,她深深吸入一口气,抬起首。冰凉的嘴唇。濡湿的粉 颊。贴上他的颊旁,绵绵地。幽幽地亲了他一吻。才松开拥抱,用抖切的声音咽硬着说: “我…我们,都好苦,好苦。”   “是的。”他说:“国破家亡,好苦。”   “电扫黄巾定黑山,哭罢君亲再相见……”姑娘颤声低吟,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跌碎 在她的胸襟上。   杨柳青伸出右手,压在她的右肩上。用力一握,放手举步便走,步伐坚定、沉稳,没有 迟疑,没有留恋。   尹家凤转过头来,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夜暗中,痴立久久。   次日一早,山脚下的小溪旁。沉睡中的凌云燕被脸上的一阵冷意惊醒了。   “哎呀! 这….…这里……柳青!天哪……”她像发狂般跃起,扑出,把正用浸水腰巾 替她拭脸的杨柳青扑倒,压得牢牢地,抱得紧紧地,狂乱地,痛迷地猛亲杨柳青的双颊。   “迎春。”杨柳青亲昵地经抚它的秀发:“你好像没吃多少苦头。”   “我不怕他们,我并不隐瞒我的身份,他们在我口中,也问不出甚么来。”她得意地 说:“你真的成功地把我救出来了?”   “你不是已经自由了吗?”   “哦!真的呢:”她抬起上身游目四顾:“这里……”   “这里是界首附近的小溪,再往南走便是野猪谷。”   “怎么走这里?”   “背着你奔波了一夜,不绕远些能逃得掉?”   “哦!谢谢你。外面的事怎样了?”   “我怎知道?”杨柳青推开她挺身坐起:“我一直就在囚禁你的地方等候机会,不将你 救出,怎能离开?我怕赶回去报信而他们却迁走了,我怎么向单总管解释?”   “你这冤家!”她娇媚地白了杨柳青一眼:“又要使性子了?我可没有埋怨你哪!说话 火气好大,我不依。”   “你是很难伺候的。”   “今后不会了。”她又投入杨柳青怀中:“我会像汉人的妻子一样顺从你……”   “甚么?妻子?”杨柳青大吃一惊。   “有甚么不对吗?”她拍拍高耸的酥胸:“你转入旗籍之后,我就可以嫁给你了,其实 除了三旗贵族之外,偷偷汉满通婚的人多得很呢。”   “好吧!通婚就通婚。”杨柳青暗中咬牙说。   “好哇!这里的事一了,我们就动身上京。”她兴奋地跳起来:“我们快走。也许,单 总管还需要我们带路去捉那些逆犯呢,走!”   “你以为那些逆犯是傻瓜蛋吗?”杨柳青在前面领路,一面信口说:“当他们发现俘虏 逃掉了之,赶快撤走才有鬼,恐怕这时早已逃出卅里以外了。还会等你带人去捉他们?”   “对呀:我很笨是不是?”   “你不但不笨,而且很聪明。更美丽……”   “老天爷:灌迷汤吗?我……我喜欢。很有情趣。”杨柳青苦笑,心说:我一点也不喜 欢,鬼的情趣。他当然明白:要达到目的,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一阵好赶。攀越三座山。找到了野猪谷,走上小径后不久,前面旗帜飘扬,大队官兵正 向山里进兵。最前面里馀,十八名荷枪握刀的搜索哨兵,首先发现了他们。   “站住!甚么人?”擒来约三名兵勇大叫。   “巡防营潜龙队的弓迎春和杨柳青。“凌云燕神气地说:“疑!你们是……”“城守营 的搜山队。”为首的兵勇说:“潜龙队撤回荆州去了。你们赶快归队,还赶得上。”“回荆 州了?”凌云燕大感意外:“也好。我们也回荆州。”两人脚下一紧,踏上归程。   (全文完)   ---------------   炽天使书城 扫校 旧雨楼·云中岳《草泽潜龙》第八章 幽冥路——“猛虎出栏、有进无退” 云中岳《草泽潜龙》第八章 幽冥路 猛虎出栏、有进无退   有进无退堂下分坐看十八个人,其中两位是女的。   右首坐看的八个人与众不同,四个是官差,四个是戴了铐链的犯人。本城名捕头量天一 尺龙君宝身材魁梧,气概不凡,在辽东一带为非作歹的匪号,没有几个人敢明目张胆在饶州 府附近作案。连天上闻名的翻阳水寇二龙三蛟四夜叉,也不敢在双港口以东的水域内横行。 他为人正直,精明干练,深获一府一县的长官器重。   这里是府城缮绅张坤堂张大爷家的华丽客厅。府城中心的澹泽湖延宾坊萧家港的南端, 张家是数一数二的富豪,而不是为富不仁的暴发户。三年前,江西全境盗贼如毛,辽东更是 遍地崔符。辽东贼更联合南京徽州的黄山贼,与浙江的衡州贼h把三省的山区闹得天翻地 覆。活阎王王浩八的鬼府神兵,在姚源洞起事,把辽东搞得烈火焚天,血流漂染。张家是第 一个捐款募兵的仕绅。也是第一个出钱设济安所收容难民的人,施药施医管吃管住,比官府 所办的事更周到,全活无算,有口皆碑。   堂上生了三个人,但其中没有主人张大爷。   本府的推官大人李永康坐在首位,今天没穿公服,但仍然具有令歹徒们心寒的威仪,国 字脸膛泛看古铜色的健康色泽,一双虎日有震慑人心的锐利光芒。去年五月,江西参政吴大 人吴廷举,单骑深入匪巢劝匪接受招安,被囚却卸策反成功赶走活阎王,定计的四谋中就有 李推官在内。   铁面推官不穿公服,在民宅召见一些奇奇怪怪的男女,其中居然有戴铐链的犯人。到底 在搞些甚么鬼?   好像正事已经办完了,推官大人的口气温和得令犯人也感到心中暖暖地。   “诸位有三天工夫决定是否接受。”李推官冷静地说:“毕竟这是人命关天的事,勉强 不得。你们是本官接见的第三批人,前两批的人至今还没有答覆。希望诸位能在限期内权衡 利害作一决定。诸位都是具有奇技异能的江湖豪士,经验与见识足以替目已的行为负责。足 以决定自己的生死荣辱,决定之后,请与龙捕头直接连络,本官之所以出面与诸位商谈,主 要是向诸位表明官方的立场,让诸位安心,因为如果熊员外自己出面,的确有点不合法,官 方也不能公然鼓励这种事。也可以说,官方只能替诸位证明诸位的应徵,是出于自愿的。如 果没有疑问,诸位可以走了。”客人三三两两出了张家高大的门楼,分向街头街尾散去,一 面走一面议论纷纷。   一男一女走上了环湖大街,接近大龙桥桥头,一旁跟来一个的头环眼大汉,低声问: “怎样?一样的事?”    “不错,同一件事。”男的说。   “他们不死心了。”大汉一面旁着走一面冷笑。   “熊高风不会死心的,张大爷已明白地表示,以雄厚的财力支持他。“女的说。   “有人应徵吗?”大汉要知道结果。   “没有。”   “现在没有,以后就难说了。”男的说:“有钱可使鬼推磨。又道是重赏之下。必有勇 夫。这几年来,饿死的人多得很呢。”   “但合条件的人,决不会饿死。”女的接口:“坐在我上首那位仁兄,就是北门外仁义 乡周家的老大。岳庙山北面一大片田地,都是他周家的产业。”   “周玉峰?九江九叠屏云九上人的得意门徒妙剑周玉峰,他挺身出来凑热闹?”大汉脸 色微变。   “真是他。”男的说:“这种自命英雄豪杰的人,为了死要面子,出头替乡亲出力。名 利双收乃是人之常情。不过,这位江湖名流不会答应的。”   “为什么?”大汉问。   “李推官所提的条件太苛。”   “条件是……”   “要取保具结,只有成功与失败两条路可走。”   “哦!难怪李推官不当公事办。”   “今天来了四个囚犯。”女的说:“大概日久没有人应徵,李推官情急,要做出枉法的 事了。”   “认识那些囚犯吗?”大汉问。   “不认识。”男的说:“戴铐而没戴脚链。好像不是什么重刑要犯。”   “如果是死刑犯,李推官怎敢枉法?”大汉说。三人向东面的小街走了。   出月波门,沿城外小街可以直达翻江旁的芝山驿,驿右首是河泊所。这里是码头区,一 条小街向东伸展,与南门码头相啊接。但这几年来兵荒马乱,城外不安全,所以这一带十室 九空,尚未恢复元气,仅河泊所附近,仍然维持半复苏状态:驿站的左首,是五湖船行大东 主司马武扬的大宅。五湖船行规模相当大,以货运为主,将都江上游昌江景德镇的瓷器运到 九江,再到星子县大排岭把高岭土运到景德镇,利润相当可观。   入幕时分,龙捕头量天一尺进入司马东主的大宅。司马武扬吃的是江湖饭,半百年纪人 才一表,在江右附近混的人,都知道五湖水怪司马武扬不好惹,水性之佳。连翻阳湖的水贼 也畏他三分,江湖潜势力相当雄厚,大小贼群相戒远离五湖船行的客货船。一是运泥船抢来 无利可图,三足怕司马武扬不顾一切报复,三是不一定能抢劫成功,即使成功,所付的代价 也十分可观,得不偿失。   客厅中。司马武扬与两位得力臂膀接待龙捕头。仆人奉上茶水,客套一番。   “高永毅出来了。”龙捕头平静地说:“不要丢惹他。司马东主,得饶人处且饶人。”   “我知道。”五湖水怪司马扬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其实。如果我真的存心要他的命, 他绝对活不到现在,龙头应该明白的。他已经坐了两年牢,火气应该消磨得变聪明了。我又 何必绝他的生路?”   “但愿如此。”   “疑!龙头足不相信在下吗?”五湖水妖笑问。   “我应该相信吗?”龙捕头也含笑反问。   “龙头真应该相信的。”五湖水妖眼中有令人心寒的光芒:“他东湖的祖产已经充了 公,他老娘的眼睛也哭瞎了。这一去,凭他那几手花拳绣腿,九成九回不来,在下犯不着落 井下石,对不对?这与和贼兵决战是不同的。”   “龙头最好叫他放明白些。“五湖水妖的拜弟混江鲤田超群不住冷笑:“不管他这一去 是否成功,今后,他最好离开饶州,到外地谋生路。”   “而且最好在本船行船只所经的埠头外谋生路。”另一拜弟老三登萍渡水马飘萍接口: “不然,他不会再进监牢。他那瞎眼的老娘也不会再有人奉养了。”   “我可以向你们几位保证。”龙捕头语气一冷:“买通小贼攀诬的事,决不会再发生, 杀人灭口的事也决不会再发生。而且,我会睁大看眼睛,拉长耳朵,注意每一个狗娘养的坏 杂种,到底在干些甚么该上法场的勾当。上一次是我量天一尺事先毫无准备,事后疏于防 范,眼睁睁看他进死囚牢。以后,我量天一尺应该学聪明些了。”他一口喝乾杯中茶,眼中 有凛然的光芒。   “如果有人认为我量天一尺可以玩弄在手掌之间。”他在厅门止步转身,盯看三个不住 冷笑的人:“我龙君宝将用铁的手段,来纠正他的错误。”主人并不送客出门,显然双方的 会谈并不友好。   “贤弟,这人将是咱们一大祸害。”   “五湖水妖对两位拜弟说,眼中杀机怒涌:“搞不好,咱们很可能要在阴沟里翻船。”   “那就做了他。”混江鲤凶狠地说。   “他已经提防着我们。”五湖水妖摇头表示不妥。   “那就在公事上套他。”登萍渡水提出意见。   “这得花不少工夫布置。而且,李推官非常的信任他,知府与知县两方面,也都不好下 工夫。”五湖水妖摇头。   “每个人都有致命的弱点,问题是能不能花上工夫,把他的弱点发掘出来加以利用。” 混江鲤郑重地说:“大哥,只要咱们多留些心,机会有的是。这件事不能操之过急,慢慢 来。”   “也只好慢慢来。”五湖水妖点头:“自从小畜生被咬进去以后,这狗杂种就对咱们留 心了,很可能已经知道内情。幸而他抓不住咱们的把柄 。无凭无据他不敢翻案,不然他必 定会蛮干的。所以咱们千万不可掉以轻心,有他在一天,咱们一天不能安心。”半月后,江 浙交界处的白沙关。   这里原来由岭口干户所振有官兵驻守。但目前连岭日千户所也废弃了,关垒已毁,不但 没有官兵,连真正的居民也没有几个。地方残破,十室九空。大乱三年,这一带除了野兽不 见人迹。即使有人,决不是安份守己的人。   复原的工作推行得很难,目前这里仍是政令不到,自生自灭弱肉强食的匪乱区。江西全 境仍然大乱未已,更大的暴乱正在酝酿中。   进入这一带山区的人,生死自己负责。   四个人坐在以前关所衙门前的石阶上,大口啃着随身携来的乾粮。他们身旁,搁放看不 少物品,洋洋大观。刀剑、问路杖。包裹、绳索、水竹筒、盐袋…:身上还有八宝囊、七 首、盛了暗器的宽皮护腰。   坐在最下面一级的扎须大汉,撕啃看一条烤兔腿。吃得津津有味,瞥了右侧方那位同伴 一眼。   “高永毅。”扎须大汉含糊地叫:“你是东湖的本份人,为何要来玩命?”高永毅的外 貌,真像一个本份人,身材虽然生得倒也魁梧;但五官端正,细皮白肉,脸上看不到任何暴 戾的线条和气势,如果换穿了青衫长袍,那就像极了府学舍中的年青书生少年公子。   “因为我要用我的命来冒险,换取五年牢狱之灾。”高永毅一面嚼看乾米糕,一面平静 地说:“我本来是个死刑犯。活阎王王浩八屯兵风雨山,进薄府城,知府大人招募敢死队, 我去了,由死刑改为六年徒刑。还有五年,囚牢的日子难过,所以我来了。”   “哦!我记起来了。”那位叫文世亮的人说:“你就是那位带了十名 敢死队,夜劫贼 营砍了活阎王四先锋的人,对不对?”   “四先锋睡得像四条猪,赤候条身上没带有半寸铁,怀里各抱了两个赤条条的女人,十 个人用刀砍,比砍四条虫还要容易。”高水毅脸上神色丝毫不变:“他们死了,所以我从死 囚牢迁到活囚牢。文老兄,你为何要来?”   “为了一千两银子的重赏。”文世亮坦然地说:“我在九江混日子,一年赚不了五六十 两银子。一千两银子,足够我过十年快活日子。同样是玩命,我宁可这样玩,至少明里拚总 比挨别人从后面插一刀乾脆些。”坐在最上一级的人,是饶州二剑客之一的妙剑周玉峰,一 位武林世家的侠义英雄,城北郊仁义乡岳庙山周家,江湖朋友对这地方耳熟能详。   “高老弟,你真不该来。”妙剑周玉峰摇头苦笑:“五年是很快的。留得青山在,何愁 没柴烧?你虽然在匪乱期间表现得很出色,但毕竟不是玩命的人,何苦呢?”   “我已经来了。”高永毅淡淡一笑:“抢劫五湖船行的水贼咬定我是同谋,我这条命已 经不是我自己的了,玩玩命并没有甚么不对。”   “你这孩子!”妙剑不住摇头。   高永毅今年才廿二岁,妙剑周玉峰已经是四十出头,叫他一声孩子名正言顺。   “成天豪。”文世亮盯看扎须大汉:“你为甚么来?也为了重赏?”   “为了找匪乱期间,失散的老伴。”成天豪的黑脸膛暗下来了:“我一辈子,没让我那 老伴过一天好日子,我好后悔,我发誓要找到他。补偿我廿十年来对她的亏欠,我要……”   “你知道他在山里面?”文世亮截断对方的话。   “很可能。有人看到她被匪徒带过江,经过武扬乡,以后就……”   “哈哈!她如果做了压寨夫人,你……”成天豪倏然站起,怪眼彪圆,凶狠地向文世亮 走去。一双大手伸出了。   “成老兄,不要开不起玩笑。”文世亮陪笑。已看出危机:“廿年的夫妻。你自认对她 有所亏欠,为她拚命是应该的,兄弟希望你能平安地找到她。”   “以后说话,你给我小心了。”成天豪咬牙说。   “如果凡事都要小心,我文世亮就不会来了。”文世亮阴阴一笑:“在下只是对你的痛 苦心情让步,而不是怕你的凶狠态度,你要放明白些,哼!”   “路还没开始走,你们就开始互相仇视,尔后怎办?”妙剑以领队人的身份出面制止冲 突:“你们给我放明白些,咱们四个人出来同心同命,离心离德只有死路一条,不许有同样 事情发生,知道吗?”   “周老兄,不要把话说得那么严重好不好?”文世亮用嘲 弄的口吻说:“谁死谁活, 各安天命,是不是?”“你又有何高见?”妙剑沉声问。   “如果失败了,回去在下不要坐牢,也不怕毁了侠名,又没有老婆待救,大不了退回九 百两银子,没有什么好怕的。”   “问题是你能不能活看回去。”   “再凶险的路,在下也曾走过。”   “你以为这条路还不够凶险?”   “算不了甚历。自从活阎王王浩八死后,山上的土匪散贼,没有几个真正的高手,怕甚 么?”   “不久你就可以知道了。”妙剑冷冷地说:“这条路比幽冥路好不了多少。你最好不要 自大自满,看不起这些逃贼散匪,付出的代价将是你的性命,信不信由你。”   “哼!”文世亮以冷哼表示鸣金收兵。   山径向东伸展,在千峰万峦中盘旋,偶或可以听到山窝里传出几声熟悉的犬吠,但看不 见房屋,也没发现有人踪。山深林密,马道羊肠,人在这地方行走,似乎已远离莽莽红尘, 不如人间何世。   路通浙江的卫州府,走上百里不见人烟。当初活阎王被吴廷举单骑策反,众叛亲离流窜 裴源。又被知府李承勋与俞谏所带的狼兵所击溃,逃入这一带山区四出流窜,兵来贼往你争 我夺。几乎把这一带三省山区杀得鸡犬不留,所有的村落寨岩焚烧殆尽,见不到人烟理所当 然。   午膳毕,收妥馀下的乾粮,妙剑周玉峰下令动身。带来的乾粮快消耗光了,以后,得靠 自己设法猎食,捉不到飞禽走兽。就得挨饿。   降下一处小河谷,小河向东流。水从山谷里倒泻下来。飞珠溅玉颇为壮观。   “周老兄,今晚在何处露宿?”走在妙剑身后的成天豪问:“除了山还是山。奇怪,有 路,怎么没有村寨,又不见行人?”   “这条路忱被野草蔓没了。”妙剑说:“已经很久没有人行走啦“贼兵已散,官兵不再 前来,旅客还不敢走动,咱们不必寄望找到村寨投宿。”“哎!那座大石上有人。”文世亮 欣然说。   小河在山脚下形成一座十馀亩大的深潭,水色碧绿深不可测,已看不到水流的动态。潭 旁怪石林立。有如犬牙森列。小径绕潭右而过,潭旁的一座巨大怪石顶端,果然坐着一个 人。   “这是最近三天来,咱们遇上的第一个人。”妙剑低声说:“诸位不要惊吓了他,在下 去向他打听打听。”   “你少臭美。”远在卅步外石顶上的人,转头向这一面用阴森的语音说:“你们连兔子 部惊吓不了。就算你们是厉鬼,我老人家也不会被惊吓的。”四人都吃了一惊,相距在卅涉 外,说话声音很低,就算老人不耳背,耳力一如年轻时锐敏,恐怕也不易听清妙剑的话。   “咱们碰上了非常人。”妙剑警觉地说,戒备看向前接近,离开道路向右下走。   石高约三丈左右,老人已转过身来,仍然安坐石顶,膝上搁着一根黄竹杖。破旧的葛 袍,花白头发换了一个道士髻。三角孤拐脸皱纹密布,一双老眼依然黑白分明冷芒四射。山 羊胡全白了,但牙齿一颗也没脱落,白森森有如犬牙。又尖又利完整无缺,令人难以置信。   “老丈请了。”妙剑在石下行礼。   “你要干什么?”老人的语气锐利如刀。   “有事向老丈请教。”   “老夫不一定肯答覆你。”   “这………”   “有话你就讲,有屁你就放。反正你是非问不可,因为此地除了老丈之外,只有鬼而没 有活人上远在十步外,站在小径旁的高永毅,突然接口说:“老伯所说的鬼,好像并不是阴 司里的鬼。”   “你小子说什么?”老人厉声问。   “高老弟,不要打岔。”妙剑制止高永毅。   “这附近最少也有十个人。”高水毅用手向路旁浓密的山脚树林一指。   “你是真的见了鬼了。”文世亮不屑地说。   树林与野草十分浓密,人如果躲藏在内,多少会从走动过的地方看出痕迹,在高手眼中 无所遁形。显然,妙剑三个人都看不出有人的徵候。   艾世亮是个老江湖,怎肯相信高永毅的话?   “月前。”妙剑向老人说:“混世魔王朱兴建寨开化小方山落猿岭,听说在这附近投下 了卡。请请问老伯。到何处方可以找到卡上的人?”   “混世魔王月前已经窜到徽州的昱岭去了。”老人冷冷地说:“你小子所得的消息已经 过时了。”   “哦!跑那么远去了………”   “你小子找混世魔王有何贵干?”老人抢着问。   “带了一些金银,要向他赎两三个人。”   “鬼话!混世魔王从不掳人勒赎,抓到人就杀。”   “他已经不再抢劫了。”   “也没受招安,只不过力量不够,不能攻城掠地而已。小子,你们带了多少金银来?”   “不多,要等见了混世……”   “你们找不到他的,把金银留下,老夫替你们消灾,在这条路上走,带了金银会送命 的。”   “哦!原来是劫路的。”妙剑恍然:“老丈,你这种年纪劫路,不嫌太老了吗?” “小杂种可恶!”老人怒骂,一跳而起。   一声怒啸,老人如怒鹰下扑,竹杖斜举,挟凛凛罡风煞气临头便劈。   妙剑疾退丈馀,手接上了剑靶。   不等他拔剑,老人已一闪即至,杖发铁牛耕地,疾点下盘向上挑送,速度骇人听闻。   妙剑吃了一惊,失去了主动,左闪丈外。   糟了,老人虽已年届花甲,身法之快,比壮年人似乎更轻灵更快捷,竹杖如影附形跟 到,噗一声敲中妙剑的右肩尖,力道惊人。   “哎呀……”妙剑惊叫,感到竹杖重如山岳,千钧力道及体,被震得扭身便倒,右半身 已经麻木,失去拔剑的力道。   杖疾收疾吐,点向他的胸口心坎要害,如被点中,杖尖可能贯心而入。   人影一闪即至,一声怪吼,成天豪的刽刀电射而至。拍一声将杖拍偏尺馀,杖点入坚硬 的地面,深入近尺。   “接刀!”成天豪怒吼,刀光一闪,光临老人的胁肋,虎虎刀风令人闻之心悸,快逾电 光石火,笨重的身躯,笨重的刽刀,这时却显得灵活非凡,有如疯虎发威。   老人知道对方刀沉力猛,不敢用竹杖硬攻,闪身避招,竹杖同时回敬反击,攻偏门猛扫 成天豪的右膝,用巧打展开鬼神莫测的快攻。   刀光如电,杖影似流光,两人搭上手各展所学周旋,三丈内罡风呼啸,人影进退如雷, 好一场势均力敌的凶狠搏杀,棋逢敌手险状横生。   妙剑已滚出三丈外,揉动着被击中的右肩,脸色大变。向在一旁戒备的高永毅和文世亮 叫:“老鬼是翼水蛇潘汉,前白衣军的翼宿。成老兄恐怕挡他不住,一起上,快!”老人翼 水蛇已经看清了成天豪的刀路,已展开空前猛烈的攻击,六尺长的竹杖,已可在霍霍刀光中 泻入,刽刀已有点招架不住了。   文世亮拔出锋利的三棱钢刺,同高永毅说:“拔剑上,咱们两面夹攻。” “你一个人上,够了。”高永毅平静地说:“贴身抢入,定可减弱长竹杖的威力。” “你不上?” “附近的人将要发动,我挡住他们。”见你的大头鬼“你怕死?” “就算在下怕死好了。” “哼!你根本就不应该来,怕死鬼。”文世亮不屑地说,挺刺冲出。   翼水蛇一条竹杖,在一刀一剌的夹攻下,依然威风八面,点打挑拨狂野辛辣,攻多守 少。妙剑的右肩痛禁已止,钢牙一咬,拔剑欺上叫:“两位请退,在下与这老鬼公平一 决。”可是,一刀一剑在短期间无法撤出,竹杖的攻势愈来愈猛烈,自保已感吃力,撤出可 能受伤。妙剑先前来不及撤剑吃了大亏,恨透了翼水蛇,不管两同伴是否撤出,一声怒啸, 挥剑直上。这瞬间,竹哨声乍起。三人围攻翼水蛇,无瑕分心理会身外事,虽然听到了竹哨 声,眼角也看到人影飘动,但无法兼顾了。   “啊……”惨叫声刺耳,有人遭殃了。   妙剑心中大急,钢牙一挫,铮一声用一招苏秦背剑硬接翼水蛇劈下的一杖,扭身走险从 杖下切入,大喝一声,顺势就是一剑反抽。   “哎……”翼水蛇惊呼,挫身拖杖斜掠而走,右跨裂了一条缝,幸而未伤筋骨。   成天豪的刽刀,间不容发地掠过翼水蛇的顶门。灰发结应刀而飞。   妙剑一招得手,如影附形跟进,一剑刺入翼水蛇的右肋,手下绝情。   翼水蛇不愧称廿八宿饶将之一,同时,妙剑右肩受伤,失去灵活度与劲道,这致命的一 剑并未能发挥应有的威力,使刺入两寸左右,乘势躺倒滚出八尺,一跃而起撒腿狂奔而走。   “穷寇莫追!”妙剑急叫,阻止文世亮追赶。   翼水蛇脚下奇快,已向西逃出卅步外去了。   三人止步不追,目光收回转向站在路中的高永毅注视,文世亮首先发作。   “这怕死鬼竟然袖手旁观。”文世亮用刺指着十馀步外泰然屹立的高永毅:“咱们把他 赶回去………疑!”话突然止住,眼中有惊骇的神情。   路旁的树下草丛中,一名青衣大汉突然挺身吃力地站起,尚未挺身站稳,随即发出一声 痛苦的呻,身形一幌。重新跌入草丛内。   妙剑惊讶地向前走,目光在路旁的树下搜视,从野草的形状估计。附近有不少人曾经冲 出,压倒了不少野草,有些地方可以隐约看到青色的人体形状。   高永毅神色悠闲,抱肘而立木无表情。   “他……他们……”妙剑骇然问。   “十个。”高永毅平静地说。   “真……真有十个?”   “数数看不就知道了?”高永毅用权威的口气说。   “你……你用甚么杀了他们?”   “竹刀。”高永毅从皮护腰内拔出一枝五寸长,削得并不算利的薄竹刀:“刚才站起的 那个人,刀偏了三分,所以死得最慢。”文世亮脸色大变,毛骨悚然打一冷战。竹片削成约 五寸小竹刀重量有限,即使面对面刺戳人体,也不可能剌入两寸。根本不可能致人于死。   妙剑有点不信,奔出在草丛中拖出一个人,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征住了。   竹刀不偏不倚贯入心房,一定已在刹那间刺破了心上方的大血脉,所以死得很快。   成天豪共查了三具尸体。每具尸体都被竹刀贯入心房要害。   文世亮检查那现身又倒毙的人,果然发现竹刀偏了三分左右,刺破心房的外心室,所以 能支持片刻众人重新上路,谁也不说话。   文世亮的惊骇神色仍未消退,走在最后脚下迟疑。   “高老弟。”妙剑终于发话了:“你是一个很本份老实的人。”   “以前是的。”高永毅冷冷地说。   “你真的没参加水匪?”   “没有。”   “没抢劫五湖船行的船?”   “我抢来做什么呢?”他眼中有浓浓的杀机:“周叔,你是知道的,我家在东湖有良田 三百顷,舍下仅老母在堂,人丁甚少,收一年租可以过三五年,我会参加水匪,抢五湖行船 的运泥船?我家又不烧窖。”   “这……”   “如果我不死。我会查出来的,陷害我的人,我保证他每天晚上都会做恶梦。”   “你练了武?”   “不错。”   “本城的人,却没有一个人知道。”   “我从没想到让别人知道。”   “量天一尺龙捕头去逮捕你。你应该可以从容脱身。”   “我是一个守法的良民。”   “如果能活着回去,肯接受我的帮助吗,在江湖上,我还有一点实力,同水匪中计消 息,不难办到。”   “回去再说吧。”   “是的,如果我们回不去,一切都免谈了。”   “我会回去的。”他眼中那种可怖的杀机又涌现了:“当一个人把天地良心抛在一旁, 被求生的兽性泯灭了良智的时候,是会比旁人活得长久些的。在死囚牢中等了半年,等候秋 决的滋味真不好受。当我提着刀午夜率敢死队偷营劫寨,砍杀活阎王四先锋,黑夜中兵马如 瀚,杀人已由不了自己,在血肉横飞申,我知道人如果要活,你必须先杀掉别人,才能保全 自己,才能有勇气毫无感情地杀人,所以我胜利了,我活了,从死刑减为六年徒刑。我要争 取任何活的机会,争取查出陷害我的那些人来,在监牢里我永远没有查的机会,所以我来 了,我要活,所以任何不许我活的人,哼!”   “回去之后,你打算……”妙剑毛骨悚然地问。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他一字一吐,不容对方怀疑他的意图:“在饶州府,我高永 毅是个老实人,所以我会进死囚牢。以后,守法老实的高永毅已经死了,他已经把自己的良 心、理智、爱世人的人性,埋葬在天地之外,天理国法人情,永远不会令我烦心了。”妙剑 听得心中发毛,走在后面的文世亮感到头皮发炸,成天豪也不住摇头。   妙剑三个人,围攻一个翼水蛇依然无功,而十个埋伏的人发起突击,瞬息间全部毙命。 如果高永毅的杀性不改。恐怕比活阎王王浩八更可怕百倍。   四个人中,高永毅原来是最不引人注意,最不受重视的一个。但现在情势完全转变过 来,为首的妙剑知道自己的领导地位已经动摇,在强存弱亡的危境中,最坚强最彪悍的人, 才是真正的领导人物。   最骄傲最轻视高永毅的文世亮,接触到高永毅的目光也会发抖。   像貌威猛勇悍暴烈的成天豪,也感到高永毅身上散发出来的阴森杀气,令人心中发毛。   天刚黑,他们在山脊的一座树林内露宿,虽然是七月初盛暑,但在山区里依然夜凉如 水。整夜兽吼声此起彼落,但除了担任守望的人外,其他的人睡得相当沉。   高永毅负责下半夜守望,他站在一株大树下像个石人,直至东天发白,双脚未移动半 步。   他在考验自己的耐力,在刻苦地运气行功。   没有人能像他一样坚强,没有人能有他那种不屈的毅力。他有活着回去的无比信心,因 为有一件大事等待他去完成,这信念赋予他无穷的精力和勇气,足以帮助他排除一切困难和 凶险,让他有面对困离凶险的决心和勇气。   天快亮了,东面山脊不远处。传来了不寻常的声息。   熟睡中的妙剑突然一惊而起,发觉嘴部被一只大手所掩住,其中听到高永毅低沉清晰的 语音:“不要发出声晌,好好准备厮杀。”   “这……”   “有十几个人从东面接近,蛇行鹭伏相当小心谨慎,用意极为明显。你们赶快准备,先 找地方隐起身形,我来应付他们。”三个青衣大汉起伏不定地到达,越过宿处再停下来用目 光搜索四周。   后续的十六个人逐渐到达,其中有行动有点不便的翼宿翼水蛇。晓色陇,树下视界有 限。   高永毅突然出现在一株大树下,像是幽灵幻现。   “你们在找什么人吗?”他的语音清晰有力:“找不到是不是?”十九个人循声抢到, 片刻间形成合围。   翼水蛇与两名中年大汉站在东首,两大汉一个握着大砍刀,一个肩上扛着一柄巨型开山 大斧,人健壮如熊,满脸横肉像貌獉狞。   “你那三个同伴呢?”翼水蛇厉声问。   “有什么话你说吧,在下替你转达。”他语气十分冷静:“他们仍在安睡,十天来爬山 越岭餐风宿露,是相当辛苦的。”“你姓甚名谁?”   “我姓高,高永毅,饶州府翻阳县人氏。够了吗?要不要报三代履历?”   “够了,你用竹刀杀了老夫的十位弟兄。”   “对,老丈,快把你这些人带走,在高某未动杀机之前,远出商某的视线外。   “这狗东西好狂。”握大砍刀的大汉怒叫,大踏步而出:“太爷我却不信邪,看能不能 把你剁成肉酱?狗东西!给你一刀。”刀光疾闪,大汉火杂杂地挥刀虎跳而进,势如雷霆, 乃沉力猛锐不可当。高永毅冷笑一声,左手一扬,白芒似电破空而飞,快得肉眼难办。暗器 出手,从容向右横跨两步。   大汉挺刀冲过。脚下大乱。就在冲过的刹那间,高永毅左手疾伸,半分不差扣住了大汉 的后颈向下缴。   “哎……”大汉丢掉刀狂叫。爬伏在地。   “你穿了护心甲就敢撒野?真是不知目爱。”高永毅一脚踏住大汉的背心:“在下要射 你的左鼻,决不会误中右鼻孔,你应该戴头盔和护手护膝的。”五寸竹刀,射中大汉的右 膝,膝骨被贯穿,比钢刀似乎更为锐利。   这一手乾净俐落,毫不费力便制住了强劲的对手,把其他十八名悍贼全镇住了。   “郑头领,决不可与他单打独斗。”翼水蛇毛骨悚然地向使开山斧的大汉叫。   “弟兄们,并肩上,剁碎他。”郑头领举斧怒吼,向前逼近。   “铮……”剑出鞘清鸣震耳。   高永毅似乎整个人都变了,变成一头饥饿的猛兽,眼中幻出嗜血兽类的可怖光芒,浑身 涌发出危险的气息。   “嗤!”剑刺入俘虏的背心,毫无怜悯地将仍在狂叫的大汉杀死。   剑向前一揩,接着晌起一声令人动魄惊心的长啸,剑气迸发。身剑合一狂冲而上,势如 山崩,恍剑三荡三泱,前冲、侧击、回旋、蔗卷……三冲错两回旋,所经处成了人间地狱, 没有人能接得下他雷霆一击,刀枪一触剑便崩飞折断。血肉横飞,好荡惨烈的大屠杀。狂啸 声三起三落,动魄惊心。第三次啸声馀音未绝,十八名恶贼只剩下聪明的翼水蛇一个活人。 翼水蛇应该放聪明些的,但还不够聪明,负了伤的人应该早早脱离战场,以兔枉送性命。翼 水蛇不单单退出战场外,却在一旁挥杖呐喊助威,等到发觉危机,已失去逃走的机会了。   屠杀十八名悍寇,其实为期甚短,啸声三起三落而已。   血迹斑斑的长剑,指向翼火蛇,人已扑到。   “我投降……”翼水蛇心胆俱裂狂叫,丢下杖向下一仆,跪伏如羊。   高永毅止步,剑半举砍下。他浑身浴血,虎目彪圆。脸上每一条肌肉皆像是僵死了,举 剑的手坚强稳定,呼吸不绝如缕,杀气腾腾有如天神当关。   “老弟,饶……饶他……”身后传莱妙剑走了样的战栗语音。   下砍的剑停在翼水蛇的背部上空不足三寸。   他扭头回望,妙剑三个入站在尸堆外,脸无人色不住发抖.用惊怖的目光注视看他。血 腥触鼻。十八具尸体仅有三分之一是完整的。   他的剑两面的锋刃都倦了口,快速砍劈的高温令剑变了型。   他呼出一口长气,脸上的杀气徐徐消退。   妙剑三个人,心惊胆跳地向他走来。   “招出混世魔王的下落。”他的目光回到俯伏在地浑身发抖的翼水蛇身上:“换你一条 命。”   “他……他真的在昱岭。”翼水蛇几乎泣不成声:“本来,我…… 我们是来……来投 奔他的,来……来晚了,所以…所以留下来养……养息……”   “昱岭在什么地方?”昱岭绵延千里,山高林密,是两首的界山,官府致令达不到的深 山大泽,人烟稀少,到何处去找。   “听……听说是幽………幽冥岭。”   “传说中的鬼域?”   “是的,所以我们不敢轻易前往。”   “好吧,你可以走了。”他丢掉剑退后:“不要再让我碰上你。你偌大年纪,做强盗不 嫌太老了吗?你们白衣军纵横七省,三过南京,两薄都门,而今英雄安全?失败一次还嫌不 够吗?快走!”翼水蛇爬起撒腿就跑,一直不曾回头。   “两条路。”他用平静的口吻说:“一是按预定计划,前往衡州府的心方山找混世魔王 打交道。另一条,是前往徽州府的幽冥岭。周叔,你来决定。”   “翼水蛇消息不会恨。”妙剑的神色尚未恢复正常:“混世魔不在小方山,去了也是白 去。”   “我反对改道。”文世亮立即提出反对意见:“咱们是依约前往小方山找混世魔王交涉 的,魔王不在,不是我们的错,咱们只要到达地头,责任更了。”   “文老兄,你可别忘了。”成天豪大声说:“咱们所订的约,不错,地点指定是小方 山,但约定上说得清清楚楚。必须将人质赎回来,赎不到人质,咱们就不必回去了。贼人本 来就四处流窜,小方山只是官方所得到的最后消息。咱们有责任从小方山开始追查,上天入 地都要与混世魔王照面,对不对?”   “我反对到幽冥岭。坚决反对。”文也亮毫不让步:“那是一处可怖的鬼地方,百十年 来,那一带盘踞看一群令江湖朋友闻名丧胆的神秘鬼怪,好奇前往踩探的人。从来没听说过 有人生还。活阎王拥兵八千,流窜三省,就不敢接近幽冥岭。咱们四个人前往,不啻往鬼门 关里闯。要去你们去,我可要回去了。”   “那只是一种无稽的传说。”妙剑郑重地说:“前往踩探生还的人并不少,早些年南京 振武门三剑客,就曾经走遍了幽冥岭,除了虎豹豹狼,他们一无所见。”   “那一定是他们找错了地方。”文世亮坚持己见:“到底那一座是幽冥岭,谁也弄不 清。”   “你不去?”妙剑沉下脸问。   “我要回去,大不了我退回一千两银子……”   “休想,在下有权强制你前往。”   “你试试看?”文世亮冷笑看说。   “交给我,周叔。”高永毅虎目怒睁:“我穿上他的琵琶骨,拖他到幽冥岭……”   “我去找去,我怕你。”文世亮惊恐地叫。   昱岭,是怀玉山的北脉,北连天目山约百丈峰。这一带山区千峰万峦,猛兽成群,除了 少数大河谷中有人生息之外,其他地区人无法生存,连和尚道士也不敢深入。近城市的山 区,有些化外之民在内日生自灭,一些土匪强盗来来去去。绝大多数的山都没有名称,即使 有。也是土民信口胡调的土名。   幽冥岭,听起来就令人心中发毛,据说是一处鬼怪横行的鬼地方。真要向人打听,没有 人能说出所以然来。反正往深山中一指,你去找吧,就在那儿。   攀山越岭走了十天,四人到达两省交界处的昱岭关,沿新安江上行,向西折入葫芦岭。 据说,葫芦谷就是前往幽冥岭的进入口。   他们在葫芦谷口的一家山民处住宿,打听的结果是活阎王手下的几群散匪,的确曾经在 这附近经过。后来据说已窜到数百里外的黄山山区去了。   至于传说中的幽冥岭,山民说就在群山深处。   山民并不知道几股散匪中,是否有活阎王的战将混世魔王在内,带了一群男童女童,但 没有妇女。   文也亮又主张往黄山追,但仍被妙剑拒绝了。妙剑的理由是必须一步步追查,以免走回 头路。   一早,四个人在草堂中商量如何入山晒查。   “幽冥岭内如果有人盘据,必定有人出入。”高永毅用坚定的口吻说:“毕竟人不能不 吃人间烟火,至少盐和市帛铁器等等不能或缺,咱们以至昱岭关的方向为晒查中心,分东西 和东北两纵向搜查,看那一处可以出入,一定可以找出往来的秘径。葫芦谷的地势是北向纵 走的,谷底有三座可以攀越的小峰,但后面却是奇峰插天,猿猴难上。不会是经路。咱们分 为两拨,先分东走与南行,以两日为期,先找找看,然后再决定搜的方向。不管有否钱索, 第三天仍然在此地会合。周叔意下如何?”   “这是最笨的,也是最有效的办法。”妙剑不住点头:“附近山民甚少,不易打听,也 不可能获得他们的合作,所以咱们只好自行设法。好,就这样决定。永毅,你我分组,你挑 谁?”   “我跟你。”文世亮抢先表示意见:“让成天豪跟高老 弟走。”   “我愿意跟高老弟。”成天豪求之不得,欣然同意:“方向怎么分?”   “我们往南。”仍然是文世亮抢先争取:“东面的山太高峻,成为通路的成份很小,我 希望能先一步发现秘径。周老兄,今天就动身吗?”   “对,今天就动身。”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次日近午时分,高永毅在卅里外的一座小山峰下,果然发一条隐约可以分辨的秘径。   秘径向东北伸展,绕过两座山峰,到达急湍的新安江。本地人不称新安江,叫徽港。   这段水面不通舟揖,但可以用竹筏往来,急湍处将筏拉上岸,拖到上游或下游继续航 行。   上游,正是昱岭关,两首的交通隘道。   “是了,这里正是进出幽冥岭的要道。”高永毅站在河岸说,向上游眺望:“用小竹筏 往来,日用必须品在这里登岸,再往山里面运送。成老兄,咱们回去。”   “要不要先进去察看?”成天豪一切都听他安排:“去证实足不是通向上里面的路。”    “有道理。”他同意,立即往回走。   回到小山峰下的秘径,两人披荆斩棘逐步深入。当攀越第二座山峰时,发现小径逐渐明 显了,甚至可以看到爬山虎快靴逍留下来的足迹。   “咱们找对了路。”高永毅欣然说:“小径沿山有伸展,我敢保证必定在前面下降,通 向右前下方的山谷,沿那条小溪下行,可能进入传说中的幽冥岭了。”   “要不要再往前走。”成天豪也感到无比的兴奋。   “如果我所料不差,再往前走,便会碰到鬼怪了。”   “你真相信有鬼怪?”   “不信。”   “那……”   “如果真有鬼怪妖魅,会有爬山虎快靴的足迹吗?”   “那你认为……”   “是一些武艺惊人。不想与尘俗纠缠的隐世奇士,在这里做化外之民。混世魔王很可能 知道这些人的底细,逃来此地托庇。”   “那……”成天豪显然有点心怯。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替成天豪打气:“咱们是携金赎人和平而来,我相信他们 不至于不讲道理动武。”   “我怕你……”   “我会克制自己的,如非生死关头,我不准备开杀戒,你该放心了吧?”   “但愿我能真的放心。”成天豪苦笑:“反正咱们是马行狭道,船抵江心。回去吧,多 两个人毕竟多两份安全,是么?”   “好,回去再说。”第三天,四人出现在同一地方。沿山脊前行卅里左右,山势逐渐下 降,远远地,便可看到峰下的小山谷,小溪光莹如玉带,在森林中时隐时现。再前面,奇峰 插天,云雾缀绕。以小溪的出口估计,群峰之间必定别有洞天。   “周叔,看出小山谷有岔眼的事物吗?”高永毅一面走一面问。   上下相距约有十五大里,事实上很难看清下面的景物,在树林上空翱翔的飞禽,大的苍 鹰也比米粒大不了多少,更难看到林下的事物。   “看不出。”妙剑说:“只是最平常的窄小山谷。”   “仔细看那些树林。”他说。   “哎!”妙剑讶然轻呼:“好像是果树。”   “不错,桃李梅都有。”   ““唔!不错。是人工栽植的果林。”   “这表示下面有人居住。”他将夺自悍贼的佩剑挪至趁手处:“前面不远山径将开始下 降,很可能有人出面,大家最好有所准备。”妙剑半信半疑,领先加快脚步往前走。   他却停下来整理包裹,包裹内除了衣物外,另有两百五十两黄金,那是四人分担的赎 款,共计黄金千两。   文世亮跟上妙剑,一面走一面嘀咕:“真是见了鬼了。有人居住不是很好吗?像这样疑 神疑鬼穷紧张,什么事都不用办了。”   “文老兄,小心些总不是坏事……”妙剑的惊呼,把后面发牢骚的文世亮吓了一跳。   最后面的成天豪。本能地扭头回望。   落在后面的高永毅失了踪,先前他停下整理包裹的地方鬼影俱无。   山势下降,附近古木参天,已经看不见山下的景况。也看不到下面的小山谷了。   前面十馀步外,两头六尺长的金钱大豹并伏在路当中,两双阴森怪眼,冷然盯看来客, 不像是猛兽。倒像是两头见人不惊的驯猫。   一阵山风迎面吹来,奇异的。令人感到不安的腥味人鼻,有经验的人,该知道有猛兽出 现了。   “两头小小的豹子,我赶它们走。”文世亮不悦地说,以掩饰刚才吓了一跳窘态,右上 方一声豹吼,枝叶摇摇。   又是两头金钱豹,从横枝跳到另一枝大树上。三两窜便快速地跳落地面,消失在高与人 齐的林下杂草中。   雨声咆哮,伏在路中的两头豹发出叫吼声,同路旁一窜、草梢摇摇瞬即失踪。   “奇怪,豹群。”妙剑手按剑靶戒备:“谁听说过肯让人接近至十馀步才走开的豹群 吗?”   “也许它们都吃饱了。”文世亮自以为是接口。   “周兄,高老弟不见了。”成天家不安地说。   两人扭头观看,吃了一惊:“会不会被豹子突然扑下来,咬死拖走了?”文世亮讶然 说。   “那是不可能的事,至少咱们该听到一些声息。”成天豪极感不安:“三五头豹子如果 对付得了他,他早该死在翼水蛇那群悍贼手中了,躲在草中的人他也可以预先发现,豹子怎 瞒得了他?”“高永毅!”妙剑大叫。   回音从四面八方的高峰折回来,叫声足以远传千里外。   右面树林中传出惊心动魄的咆哮,绵绵不绝声势惊人。   “是虎吼。至少也有十头猛虎。”妙剑骇然:“虎豹不合群,这里竟然有虎群豹群,有 点不妙。”猛虎的吼声与豹吼完全不同,虎吼的声势极具威力,足以慑伏群兽。所以称兽中 之王,极易分辨。而且豹很少咆哮,是最阴险的兽中之盗。   虎吼声渐近,腥风扑鼻。   “快走!”妙剑急急地说:“咱们不能与大群猛虎拚命,用剑斗虎愚蠢之至,走!”三 人撒腿急奔,一口气奔出里外。   “这是甚么?”妙剑脚下一慢,脸色大变。   迎面出现一座三丈高的怪崖,长满了青苔。崖下有风化而形成的石座,一副白森森的完 整骸骨安放在座上,被杂草支撑住,所以居然不曾散开,令人触目心惊。   “幽冥岭!”文世亮骇然叫:“真有这种地方!”崖百上列了三个擘寒大字:幽冥岭。 每个字足有三尺方圆,由于崖面长满青苔,所以不走近便不易发现。    不管在任何地方。骸骨都不可能保持得如此完整,稍具常识的人,也该知道必定是有 人弄了手脚,穿连了每一根骨骼,安放在这儿唬人的。   骸骨约右手,居然握了一块尺长的木牌。白底红字,写的是:擅入者死!   虎吼声已止,但仍可听到满山鸣禽的悦耳鸣声。   “我敢打赌,先前所看到的小山谷,一定是地狱谷。”艾世亮毛骨悚然地说:“那些虎 豹,定然是看守幽冥地府的野兽。如果咱们冒失地闯进去,死定了,骸骨也会被摆在这儿示 众。周老兄,回去吧。”   “已经到了地头,就这样回去?”妙剑沉声问:“不。且在此地等高老弟赶来会合,再 商量行止。”   “他还会来?恐怕早就逃回去了。”文世亮悻悻地说:“我敢打赌,他必定先发现兽 群,不向咱们提警告,怕死悄悄溜走了。”    “高老弟决不是这种人。”妙剑坚决地说:“切果他不是发生了意外,一定会赶来 的。”等了片刻。仍然不见高水毅的踪迹。   “吧们先走一步。”成天豪说:“时光不早,下到山谷大概天就快黑了,在这里逗留, 委实令人心中发毛。”   “木牌上说,擅入者死。”艾世亮反对再走。   “谁敢保证咱们所定的这座山脊不是幽冥岭?这表示咱们已经擅入了。好在咱们是善意 而来,我相信幽冥岭的主人,决不是不讲理的鬼怪。周老兄,下令走。”   “对,希望能碰上出面盘诘的人,走吧。”妙剑断然下令,事到如今。已不容他们退 缩。   走了四五十步,路左又出现一座巨岩,也列了三个大字:幽冥路。   “咱们死定了。”艾世亮懊丧地说:[我不走幽冥路,我要回头。”   声落,悚然向后退步。   “艾世亮!”妙剑转身沉喝,手接上了剑靶。   “黄金交给你们。”文世亮解包裹丢下,转身回头飞奔而走。   成天豪大怒,飞步追出。   艾世亮奔出百十步,前面路旁人影一闪,一名画花脸,赤看上身,穿虎皮裙.手握托天 叉的鬼怪,劈面钢住了,尺馀长的中叉尖光芒耀目,吃声震耳:“悻生不生,乃死不死,逃 命的人纳命王!”声落叉动,势如崩山下压,猛扑丧了肥的文世亮,又沉力猛锐不可当。   文世亮已无暇分说,大喝一声,迅疾地拔出三棱刺。左闪招架。   “铮!”刺叉接触,火星飞溅。   “哎……”文世亮惊叫,刺几乎脱手,虎口震裂,凶猛的反震力将他震得侧飞八尺,碎 一声摔倒在树下的草丛中,浑身一软。   叉排空而至,如影附形,因猛地兜胸便扎。   赶来的成天豪已来不及救应,相距在十涉外,眼看文世亮要在叉下断魂。   “住手!”娇叱声及时传到:“暂且活擒!”   叉的三个叉尖抵在文世亮的胸口上。中间最长的锋尖正在胸正中,刺破衣襟已经贴肉 了。   文世亮惊得三魂离体,躺在地上像个死人,刺已经放掉了,不敢移动丝毫。   随后赶来的妙剑到了成天豪身侧,两人并肩站立戒备,目光落在上面的路中心。   一个清丽如仙,穿了绿衫裙的少女,站在路中悄然卓立,恍若仙子临凡,一双钻石似的 明眸,不转瞬地俯视看廿步外的妙剑和成天豪。   “你们还有一个人呢?”少女沉静地问。   这瞬间,两侧枝叶摇摇,共钻出四名男女。两个男的是牛头和马面,所戴的面具维妙维 肖。女的是孟婆和披发女鬼,面孔极为吓人,显然曾经化装易容。四个人圈住了妙剑和成天 里,想走也走不了啦!   “在……在后面失了踪。”妙剑硬着头皮说:“就在虎豹出现的前片刻。在下姓周,求 见幽冥岭主人,姑娘……”   “不可能的。”少女打断妙剑的话:“你们一到岭口,使落在本谷眼线的绵密监视下, 怎会失踪了?说!他躲在何处?”   “姑娘明鉴。”妙剑低声下气口答:“在下四个人对贵地一无所知。敝同伴不可能躲起 来,也………也许他胆小逃……逃走了。”   “没有地方好逃,能行走的地方有限。他如果逃走了,岭口附近必定有信号传来。”   “在下……”   “先不要说废话,解兵刃丢下就缚。”   “姑娘……”   “不许多说。解兵刃。”少女叱喝,威风十足。   “在下………”   “擒下他们!”少女不耐地挥手。   牛头应偌一声,拉开马步。托天叉向前一指。   “你们两人拔兵刃联手。”牛头作势进击:“不要错过机会了。”   “在下求见贵岭主人,可否听在下……”妙剑仍在作最后的努力,拒绝拔剑。   可是。牛头却不如理会,一声怪叫,托天又一阵怪啊。兜胸便扎,快速地冲进发招。声 势极为猛烈。   妙剑已别无抉择,右闪避开,同时拔剑在手。   牛头一叉落空,又是一声怪叫,叉头一转,跨步移位转向成天豪攻击,猛虎摇头走申宫 强攻。   成天豪的修养可没妙剑好。大喝一声,创刀毫不客气地出销,接招。硬拚。铮一声暴 晌。两人各向测亲逞八尺,似乎势均力敌,劲道相差不远。   妙剑仍想息事宁人,扬剑高叫:“姑娘。请转在下解释……”   “你敢顽抗,罪不可赦。”少女沉下脸,原本十分抚媚的脸庞不再可爱了,仪态万千光 艳照人的绝代风华消失无踪,代之而起的是面罩寒霜杀机怒涌,玉手向上一举:“拿下他 们,先打入地狱谷。”   “姑娘……”女儿一声尖号,一双长及地面的白色大袖桩突然向上一挥,黑色的裙袂飘 动,整个人像轻姻似的向前飘,比轻烟快了千百倍,眨眼间便贴身了,袖桩像两条灵蛇,翻 滚看急卷而至。   妙剑铜牙一锉,剑走轻灵银虹乍吐。从挥舞的袖桩旁切入,反击之快,无以伦比。   袖桩反拂,疾卷斜攻的长剑。   “哔”一声怪晌,袖桩缠住了剑,但剑仍然疾滑而出,袖桩虽然没能将剑缠实,但也没 受到剑锋割裂。   妙剑心中凄凄,不敢再冒险抢攻,展开所学小小应付,寻瑕蹈隙用巧打过旋,在漫天袖 影中穿梭不定,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一口气接了对方卅招以上,险象横生,逐渐有点攻不出 招的现象出现了。   另一侧,成天豪的沉重刽刀,与牛头的托天叉,也展开空前猛烈的恶闹,兵刃撞击的声 晌震耳欲聋,一长一短两般兵刃棋逢敌手,每一次凶猛的接触,都是生死问不容发的险看, 短期间很难决定谁强谁弱。   文世亮已被扮鬼的人捆住,用的绳子就是臼己所携带的爬山索。.   少女逐渐往下移近闹场,明亮的双眼中有惊讶的神情,显然被妙剑和成天豪的武功造谐 吸引住,而且颇感意外,似乎不相信两人能在牛头鬼女的手下支持了这许久。   不下重手,妙剑两人尚可支持,下重手就不妙了。牛头一声长啸,隐在面具内的一双怪 眼,突然“他们还有一个人,不能再拖。”少女黛眉深锁意似不悦:“下重手!”   焕发出儡人心魄的光芒,托天叉的声晌突然一变,像是虎啸龙吟,叉头一振,劈面点 出。   “铮!”刽刀接触吱尖,火星直冒。   “咬呀……”成天豪惊呼,创刀狂野地向外震开,中宫一无遮掩,身形也站立不牢,摇 摇欲倒。   叉头一转,叉柄闪电似的挑出,叹一声挑中成天豪的左肩颈。   “碎!”成天豪摔刀便倒,凉了两滚便爬不起来了。   牛头赶上一脚将入踏住,摘除成天豪一身零碎,用爬山索特人熟练地捆上。   几乎在同一期间,妙剑的剑先被女鬼的左袖缠住,这次剑抽不出来了,女鬼的袖桩似乎 成了坚韧无比的蛛丝,粘性寄大,剑上所发的内劲全被吸收消失。接看右袖一挥,卷住了妙 剑的脖子。   妙剑感到脖子一紧,像被一条力大无穷的巨蟀所缠住,呼吸困难无法挣脱,立即气散功 消,被拖倒在地,陷入半昏迷境界。   路旁树林中跳出四名赤看上身,昼了花脸的鬼卒,抗起三名蒙住双目的俘虏,拾起所有 的兵刃、四一酌等等零碎,向下面的小山谷走了。   少女带了鬼王和牛头四鬼怪。回头向上走,消失在林木深处,穷搜失了踪的高水毅。   次日一早,妙剑三个人脚下有钉死了的脚链,双手有仅可作小幅度移动的钱链,被四名 青衣大汉拖到一座小小的山谷内。中间有一条蜿蜒北沛的小溪,两岸是坡度不大的半里宽坡 地,里外足奇峰拔起,森林密布的起伏山岭。   共有八九十名与妙剑三人同一打扮的人,每人手上有一柄锄头或两尺锋尖的巨型鹤嘴 锄。小溪用卵石砌成护岸,山坡的古树已被砍倒清除,只留下少数枯枝残叶,和且大的树桩 头。   囚犯已开始工作,每三人为一组,正在分组挖除那些巨大的树桩。   附近有佩了刀剑的青衣大汉监工,好像只有七八个人,手中有一条揍人用的皮鞭,和擒 人甩的手钧。   数十名囚犯看到有新人加入。全都目无表情地瞥了三人一眼,仍然埋头工作。   领队的人阻止妙剑前行,冷冷地说:“这里就是地狱谷。开垦了之后。可以种果蔬,甚 至可以开辟水田种稻米。每天工作五个时辰,工作努力有所表现的人,可以调到他处做一些 轻松的工作。不努力的人。第一次鞭刑二十。第二次是鞭卅,第三次这人表示无可救药,因 入地狱十日。”   过来两名青衣大汉,拂动看皮鞭盯看三人冷笑。   “这两位是地狱谷总领张三爷,和副总领李四爷。今后,你们将在它的照料下工作。” 领队的人为双方引见:“张兄,他们是妙剑周玉峰。阴神文世亮。轧赞虎成天里,都是从饶 州府来的武林高手,是危险人物:先要把他们隔绝一段时日。”   “冯兄请放心,兄弟对付武林高手颇有经验的。”张总领狠盯看冷剑三个人:“他们如 果妄想抗命或意图逃走,我保证他们会后悔八辈子。耍不了几天,他们就会脱胎换骨爱了 样,铁打的金钢,我也要把他们变成温驯的泥人。交给我了!”   “你们听了。”领队的人向妙剑三人说:[这里的工作很苦,但不是不能忍受的。吃的 方面不用,,耽心,保证比官府的因粮丰盛。你们如果聪明,最好打消逃走的愚蠢念头,附 近百里内都是绝地,凡是在卅里以外被捉回来的人,一律处死,诸位好自为之。”   “咱们有被释放的机会吗?”妙剑硬着头皮问。   “当然,人不能没有希望而活。”领队的人说:“只要你们肯努力,工作便会逐渐减 轻……”   “在下指的是释放。”   “不可能。”领队的人说:“本地的规矩是许入不许出。到了相当期限,如果表现良 好,你们会分得一些足以自给度日的田地,有可蔽风雨的自用房屋居住,有指定的狩猎区。 除了离开之外,其他的事没有人干涉你的自由,你就会成为幽冥岭的人。”   “不要废话了,跟我来。”张总领大声说:“先到前面工寮报到,安顿妥当便须立印工 作,走。”   工寮是位于谷底的山崖下,三则简陋的草屋,外围建了三丈高的护墙,用巨大的古木埋 植而成,上面舶建了警卫哨台,木栅门一关。里面的人如果想逃走,首先使得设法通过五丈 宽的空地,然后爬三丈高的木柱墙,打倒卫哨,说难真难。即使没有铐链和脚镣,一流武林 高手也不容易办到。   一进工寮,妙剑便知道这一辈子算是完了,原来每十个人一张长床,床脚有坚牢的木桩 链架,睡觉特用铁链穿住脚镣环,用大锁锁住穿链,想逃走难以登天。   三个人分三处地方安顿,各分了一张床位,由管理的人处理毕,带到外面管理处领到一 把鹤嘴锄,押到工地开始工作。   近午时分,听到古怪的叫喊声和兽吼声,看到监工的人一个个神色有点紧张,轮班休息 的警卫皆全部出动,如临大敌。   三人正在挖除一根大树桩,妙剑脸有喜色,欣然向丙同伴低声说:“五行有救了,高老 弟可能正在设法救我们。”   “见鬼!那小子恐怕早就逃到徽州快活去了。”文世亮恨恨地说。   “即使是他来了,也成不了事。”成天豪神情十分颓丧:“这鬼地方不知到底有多少艺 臻化境的高手,一比一咱们也相去远甚,就算高老弟比咱们强得多,也决难接得下三两个高 手的攻击,我希望他不要来,全部陷死在此地,谁都没有好处。”   “不许说话!”在附近监工的一名大汉沉喝。   夜来了,半夜时分,不时传来奇怪的声浪。   哨台的警哨多增了一倍,紧张的气氛已可明显地感觉出来。   第三天午后不久,妙剑被蒙上双目带走。等蒙眼有被解开,他发觉自己正处身在一间颇 为雅致的石屋内。   堂上共有七位男女,他认得坐在下首的那位美丽少女。高坐首位的,足一位年约牛百。 方函大耳神态雍容,英俊魁梧气概不凡的中年人。   两名大汉将他压坐在堂下的木凳上,七双凌厉的限瞄全向他集中,他感到心中发虚,暗 暗叫苦。   “周玉峰,我有些话要问你。”中年人的口吻相当和气:“希望你合作。进谷那一天, 你们三人的口供可是真的?”   “在下句何是宝。”妙剑低头抚弄着铐链:“在下偕同伴携重金向混世魔王赎人质,并 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件事暗中获得官府的支持,当然官府不会鼓励这种与强盗打交道 的勾当,所以没有隐瞒的必要。”   “那位高永毅的底细,你知道多少?”   “这……”他心中一动:“所知有限。   “把你所知道的说来听听。”   “他是敝地东门外东湖怀德乡的地主,性喜山水,不时驾舟邀游邓阳湖。七年前,敝地 的五湖船行货船被湖寇抢劫,船行损失六艘船,船行伙计擒住了五名湖寇送官究办,招出是 邻阳蛟的贼伙,招出他们是湖寇的同谋,因而判处死刑,等候秋决。当年夏初,活阎王率万 馀贼兵围攻饶州,城中械尽粮绝,知府下令城破前决囚。后来下令招募敢死队,准许囚犯减 刑效力,他就是应召的四名死囚中的一个。活阎王屯兵城北十五里的风雨山,因先锋立栅距 城五里的岳庙山攻城。他带了十名敢死队,四更天乘风雨偷营劫寨,搏杀四先锋火焚贼栅, 贼人四千先锋营溃不成军。拂晓率山城奋战的官兵直薄风雨山活阎王的主帅营,领先砍关突 入,勇冠千军。活阎王衣不蔽体,率残兵逃出百里外方敢停留,从此不敢接近饶州。他获减 刑改判囚禁六载,还有五年刑期。这次他如果能成功将人质赎回,可将功赎罪除刑,因为他 改判徒刑之后,战功已将重刑免除,馀刑可用款赎。”   “你说他家是地主……”   “他家有良田三百顷,已经充了公。”   “他战功彪柄。难道就没有人替他出钱赎罪?”   “没有人肯锦上添花,更没有人敢与水贼打交道。”   “他到底是不是水贼?”   “天知道。”他愤愤地说。   “你这话是甚么意思?”中年人郑重地问。   “他当然否认,而小贼又咬定是他,铁案如山,他无法举出反证。他是富有的大地主, 的确没有理由去参加水贼打家劫舍抢不值钱的运泥船。”   “你是饶川三剑客之一,你不出来主持公道?”   “在下根本不了解他的底细,他既不是武林人,也不与仕绅打交道,他太年轻,而且爱 出外游山玩水,在下仅在街上看见他三两次而已,如何替他主持公道?去找邓阳蛟上衙门否 认他曾否参加水贼吗?”他苦笑;“在官府的眼中,在下这种以武犯禁的人,从来就不受欢 迎,如果在下出头。说不定下场比他还要惨兮”   “原来如此。”中年人话锋一转:“你的同伴成天豪说,他在白沙关以东的山区,曾经 独力残除白衣军馀孽,翼水蛇28名杆寇,仅释放翼水蛇独自逃生?”   “是的,那是一场可沛的惨烈屠杀…:”他将两次搏杀的经过说了,不忘加油添酱,把 高水毅捧得成了降妖伏魔,勇悍狂野的金刚。   他心中明白,高永毅一定在这几天里。给幽冥岭添了不少麻烦,这几天的情势瞒不了他 这个老江湖。   又是三天,这三天似乎乎静得出人意外,夜间不再有怪声,警卫的警觉性减弱了不少。   旭日初升。浦大朝霞。   刻了幽冥岭三哨土字撑有骸骨的巨崖下,出现了高水毅魁梧的身影。他今天的打扮与往 昔完全不同,包裹没有了,装束也改了。梳了道士髻,髻上有三枝锋利的玮首发针。皮护腰 系在外面,排列看川二把飞刀,席一半是竹削的。皮护臂也包住衣袖,臂查上也排列看飞 刀。半统快靴的统统上,也有飞刀的插套。户胁挂看爬山绳,腰间有飞八百链索。皮护腰另 设有挥剑套,剑斜插看行动不受影晌,总之,他全身都有致命的武器,从头顶的发针,至靴 上的飞刀,都是可怕的阎王占子。   拔出更枋便。右手,握了一根三尺长的黄色实心鸭卵粗的短手杖。   它是有备而来的,浑身笼罩在一种镖杆、狂野、阴森,大无畏的气氛中。散发看慑人心 魄的危险气息。   他瞥了骸骨一眼,毫不迟疑地迈步越过。   身后不远处路旁的草丛中,悄然窜出一头金钱豹,,无声无息地跟上,突然飞跃而起凌 空下朴。   他像是背后长了眼,向左一闪,竹棒一挥,扑空的豹子毫无闪避的机会,喋一声脑袋挨 了一棒,豹头几乎被劈开,碎一声摔落地面抽播挣扎,片刻便寂然不动了。   他瞥了死豹一眼。冷然举步。   到了列有地冥路三字的且岩下,他脚下毫不停留,昂然而过。走了五大步,身后传来沉 雷似的吃喝声:“站住!转身。”   他站住了,但并未转身。   脚步声渐近身后,近了。   他手中的短竹棒徐徐前举,最后高举在眼前成朝天一柱式。   两侧草声籁歉,牛头出现了, 然后是马面。孟婆、女鬼、四名鬼卒。   他冷然前视,冷静得像是铁铸的人,一双虎目中,焕发出食肉兽类遇到强敌时,那种凶 残狂猛的光芒。   身后一声暴喝,托天叉扎向背心,势如雷霆。   眼看叉尖及体:他.的身形已用快得令人目眩的奇速转过,竹棒轻轻地搭住叉尖,又乖 乖地科移而过。   “叹!”它的右足吻上了鬼王的胸口。   说快真快,他左手抓住了叉杆一振,胸口挨了重击的鬼王双虎口被震裂,仰面丢叉摔 倒。   一声怒啸,他抛叉换握,叉头倒转,在怒啸声中,同倒地的鬼王疾扎而下。   “住手!”娇吃声及时传到。   中叉尖停在鬼王的胸口中心,生死间不容发。   一声沉叱,叉破空而飞,向从他身后涌来的牛头马面飞丢,被风的厉啸惊心动魄。   “铮!”牛头约叉与飞来约叉接触。   “哎……”牛头惊叫,侧冲文外几乎摔倒。   飞叉仅被击偏些少,飞行路栈稍偏很小的角度,侧尖贴后面的马面肩颈旁而过。如果叉 不是平飞的,马面的左肩必定被贯穿。   马面惊出一身冷汗,闪至路旁楞住了。   飞叉远出六七丈外,贯入一株巨树的根部。   他棒交左手,一声龙吟,长创出稍,冷然徐徐举剑转身,脸上杀机涌腾。   鬼王躺在地上倦缩看呻吟,那一脚可能踢伤了三两条胸骨。   那位风华绝代的少女,今天多带了一位中年仆妇,和一名十五六岁侍女,三人都佩了 剑。   女鬼大概自以为了不起,一声鬼叫,疾冲而上,长长的袖桩夭矫如龙,挟奇异的劲啸分 上下卷到,阴寒的彻骨裂肤劲气先一步到达。压力万钧。   他脸上出现令人心寒的冷笑,一声冷叱,剑动风雷骤发,剑身出现异象,像是刺目的灼 热光华。   “嗤嗤……”裂帛声与锐利的啸风声急剧传出,碎帛像无数蝴蝶,被咒风台得向八方飞 舞而去。   女儿心胆俱制,仰面飞返。   怒啸声惊心动魄,他身剑合一.猛扑女鬼。   一声沉喝,孟婆截出相阻,鬼首杖斜砸长剑。这种浑铁打造的鬼首杖重有数十斤,保证 可以将剑砸断。   一声怪晌,有兵刃折断,但不是剑,一握粗的鬼手杖触剑中分。   剑似流光,乘胜追击。   孟婆十分了得,经验也老到,手上一轻便如不妙,金鲤倒穿波远射出两丈外,宽大的裤 管卸被剑削掉了一幅,危极险极。   怒啸声又起,他扑向马面。   “大家退!”少女及时娇叫。   马面相当机警,扭身使倒,斜演出丈外。如果直返,势难脱出长剑的追击威力范围。   每一次接触,都是生死存亡的雷霆一击,完全是实力硬拚的狠看,谁强谁弱立见分晓。   他的剑遥指三丈外的少女,脸上一片肃杀。第一步、第二步……他冷然向前逼进。   仆妇侍女双剑齐出,挡在少女身前。   接近至文五大,他的剑再次出现异象,杀气渐浓,完成连击的准备。   “你这次带来了多少人?”少女沉声问。   “在下不认识任何人。“他冷冷地说:“仅作了一些万全的准备。”“你以为凭你一个 人,就可以在本谷得意?”   “我敢给你保证,我一定可以赚几十条人命。”   “那你自己的命呢?”   “在下从未计及目己的生死。俗语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在下应徵时,早已将生死 置之度外,所以不要用死来威胁在下。看情势,姑娘定然是幽冥岭相富有地位的人物,可以 作得了主。”   “是又怎样?”   “在下在贵地前后七日,已将贵地的情势摸熟了六七分。距此地十六里的绝谷中心,在 下也曾经两度夜探。”   “阁下委实高明。”少女由衷地说:“本谷八大游神,三度发现警兆,八方截击依然劳 而无功。”   他将一叠白布向前一抛,侍女伸手接住了。   “在下回到昱岭关,作了一些安排。”他冷冷地说…“那是贵岭谷的地理形势图,在下 共绘制了十份。如果在下不幸死在贵地,该九份形势图即将流传至天下各地,不久之后,前 来贵地有所图谋的人,将络绎于途,幽冥岭之秘。将大白于天下。今天,在下并没打算大开 杀戒,志在传信。请姑娘转告贵谷主人,三天之后,在下的三位同伴与及随身各物,必须在 大后天牛正之前平安释放。混世魔王不在贵谷,贵谷不是招纳土匪亡命的地方,所以在下不 与同伴在贵谷生事。如果不,贵谷有三天工夫,以加强防范,大后天正牛一周,便是双方生 死相见的时辰。再见,姑娘。”   “站住!”少女怒形于色:“百馀年来,没有人敢在幽冥岭说这种狂枉的话。”   “凡事都有第一次,在下就算第一个人好了。”   “你以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如此容易吗?”   “在下并不认为容易,所以盛装而来。姑娘,告辞。请不要出面制止,那不会有好处 的。在下礼数已尽,先礼后兵,谁耍想拦阻,后果自行负责。”他沉静地说完,抱拳一礼, 转身收剑昂然举步。   这一番话软硬兼施,态度坚决强硬,加上先前连续击败几个高手,妄想拦阻他的人,真 有点心虚。   后面十馀涉外的小径中,站看一位一表非俗的青袍中年人,背手而立神态悠闲,脸上有 祥和的笑容。   “你很勇敢,也很骄傲。”青袍人微笑看说:“天下间像你这种年纪便将内功练至化 境,剑上可发剑气的人,绝对不会超出十个。”   “好说好说。”他止步戒备看说。   “你决不是饶州东湖的轨绮子弟。”   “如假包换,信誉保证。”   “如果你赎人的事成功了,有何打算?重整旧业做安份的田舍郎?”   “不了,仗剑江湖,为弱小作不乎鸣。”   “心存报复?”   “也许。”他懒得再说:“阁下准备拦截在下玛?”   “不要光火。”中年人笑笑:“不必等三天,我也不必准备应变。”   “尊驾是……”   “我她柏,本谷的主事人。”   [原来是柏谷主,幸会幸会。在下高……”   “高水毅,我知道你。”   “在下用不看隐瞒身份。”   “你几乎在这几天几夜中,走遍了本谷六条小谷,三座小蜂。来无影去无综,如入无人 之境,柏某佩服之至。现在,你知道从此地到敝谷中心有十六里远近。”   “对。”   “这几昼夜中,你从未碰上机关陷阱。”   “不错,这就是在下克制自己的原因,幽冥岭并不是歹徒强盗盘据的地方,不是混世魔 王的山寨所在地。”   “你很聪明,但是少见识。我给你两天一夜工夫,从这里到达中心区那座树林中的竹 楼。如果你能通过重重埋伏,不管你文来武来,只要踏入竹楼一步,我会让你如愿以偿。到 不了,你只好怨命。”   “这个……”   “机关埋伏早已设置,只是不曾开启而已。由于你的艺业出类拔萃,所以从昨晚开始, 已经全部开启了。这十六里路,正是不折不扣的幽冥路,一步错,所付的代价将是你的生 命。现在,你愿意试走吗?”   “在下有选择吗?”   “没有。”柏谷主斩钉截铁地说。   即使是最不怕死的人,也知道生命的可贵。柏谷主开出的条件,通高水毅闯幽冥路的理 由并不充份,并没有掌握优势的条件。   “柏谷主,在下虽然是亡命,但没有非闯幽冥路不可的必要。”高水毅果然不上当: “在下对机关削器与及奇门生克并非欠学,但却不愿放弃自己的优势:逞强来闯你的幽冥 路。”   “年轻人,你根本没握有任何优势。”柏谷主笑笑:“相反地,你的弱点太多太多 了。”   “废话!”他冷笑。   “你最大的弱点,是根本不应该来。”   “这……”   “你可以一走了之,不必顾虑家乡双目失明的老娘,在江湖闯你的天下,天下间亡命多 得很呢。   就因为你要光明正大地做人,所以你非来不可,这就成了你最大弱点。其次是你认为你 抱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信念,卸末料到本谷到底有些什历俱有奇技异能的人才,凭勇气与信 心并不能保证成功,须知别人也会有同样的勇气和信心。耍不信你可以试试,你就很难通过 这一关。”柏谷主说完,举手一挥。   右面的树林中,践出一位年约花甲的人,身材修长,像貌清瘦,穿一垄已泛灰的旧青 袍,外表看不出任何惊人的气概,也不像具有奇技异能的武林高手。   “年轻人。”花甲老人乎静的语音相当托大:“老朽姓施,领教你这位武林后起之秀几 招绝学,兵刃暗器你可以任意施展,老朽以一双肉掌陪你玩玩。”   高水毅深深吸入一口长气,丢掉准备用来对付猛兽的竹棒,挹拳施礼道:“恭敬不如从 命,放肆了。”   施老人领首回礼,拉开马步双掌上提。   高水毅小心翼翼地立下门户,左孚右拳徐徐移位逼进。他脸上的肌肉似乎已经冻结了, 呼吸也像是停止了,但浑身的肌肉是完全放松的,握拳的右手也看不出用劲的徵候,挪动的 步法却是小心翼翼探进的。似乎,他整个人正在松垮垮地收缩、凝聚。当收缩至极限,凝聚 到临界点时。爆发的威力将是石破天惊,无可抗拒的。   退出三丈外的柏谷主一怔,神色变得凝重肃穆。   施老人也唤出了危机,神色不再悠闲了,老眼中冷电乍现,袍袂袖口无鼠自摇。   一声沉叱,高水毅无畏地抢攻,探步欺上左掌乍吐,右拳后发势似奔雷。   “蓬拍拍……”四只手快速绝伦地接触,在刹那间各发数招变幻万千,你绞我缠此扣彼 拨,快逾电尖石火。最后一次接触,两人各飘出八尺外,脸色一变。   “好强劲快捷的卧虎藏龙十二散手。”旁观的柏谷主讶然轻呼:“你是尤有虚明之天, 委羽炼气士的门人。施兄。小心他的虚明神罡。”   施老人已含怒扑到,一掌抽出遥攻。   高水毅也同时出手,双掌一聚一分。先前双方用手攻拆,他已发现施老人内力极为浑雄 深沉,虽则量表面小巧的攻拆,但双方的奇异内劲神功,已作了极凶狠极猛烈的缠闹,如果 换一方是普通的练气高手,必定双手全毁骨碎肉散,每一次小巧的接触,其实都是可沛的杀 着。因此,他必须掏出真才实学来接招反击。   “蓬!”双方神奇的内劲,在掌前两尺凶猛地接触。   高水毅的身形似乎突然在出招时暴长,右脚一软,下挫剧沉,终于膝盖着地。   尘埃被爆发的罡风激起,震散成滚滚尘埃。   施老人倒飞丈外。着地再急退四步,方稳下身躯,赤褐色的脸膛突然变得苍白失血。   高永毅一声暴叱,右手拔起右靴统内的一把竹刀,随吃声破空而飞,射向身形刚稳住的 施老人,同时挺身站起,左掌作势吐出,掌心有另一把竹刀。他被激怒了,野性即将爆发。   施老人那一词劈空掌。足以遥碎丈外的石碑。如果他不是身怀绝学,施老人这一掌足以 将他的肌骨震碎,内俯成泥。   柏谷主一闪却至,及时一掌疾挥,拍一声将光临施老人胸口的竹刀拍得向下沉落,竹刀 居然不曾碎裂。   “住手丁!”柏谷主变色沉喝:“本谷主估错你,你是本谷百馀年来,所见到的唯一劲 敌。”   “在下过了这一关?”他沉静地问。   “好,但你必须闯幽冥路。”柏谷主沉声说。   “柏谷主,入谷的途径多得很。“他冷笑:“放一把野火,就足以让贵地化为乌有。在 下何必冒险闯你的幽冥路,”   “你会闯的,而且非闯不可。”   “哼”   “不要哼,你如果不闯,妙剑周玉峰三个人死定了,你要办的事成功无望。年青人。本 谷的人一比一,的确没有人能对付得了你,多两个结果如何,你那散布地理图的威胁,其实 没有多少作用。来百十个武林一等一的高手名宿,也只是白送死有来无去。你给我三天期 限,我给你两天。后果届时自知。”柏谷主说完,举手一挥,众人开始退走。   高水毅不敢冒险阻拦,柏谷主那些话地确令他心中大感不安。四个人出来办事,迄今毫 无头绪。   剩下他一个人,赎金只剩下四分之一,他还有什么指望?   柏谷主一掌拍落他的竹刀,也令他大感震撼。他发刀距离与柏谷主扑上的距离,相差不 远,按理竹刀必定比人快,五寸的小竹刀想拍落不是易事,按理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而柏 谷主就赢了这万万分之一。   柏谷才说得不错,一比一,他有必胜的信心,但如果施老人再加上柏谷主,或者再多几 个,后果将极为严重,却便能拚个同归于尽,对他也毫无好处。   看来,他是输走了,非硬闯幽冥路不可啦!   空山寂寂,只有他一个人,想找一个人商量也是奢望,一切得靠他自己了,失败的感觉 涌上心头,信心和意志开始动摇。   他木立长久,仰望苍芎思路纷纭。   ---------------   炽天使书城 扫校 旧雨楼·云中岳《草泽潜龙》第八章 幽冥路——“南柯一梦、真相大白” 云中岳《草泽潜龙》第八章 幽冥路 南柯一梦、真相大白   两年前,量天一尺带了四名公人,进了他家的大门,首先便问他这几天到何处去了。   他是驾看自己的小舟,从都阳湖的莲荷山访友回来的,前天才到家。那论是一艘可以一 人驾驶的单桅小轻舟,舟上并没有其他的同伴,没有人能证明他的正确行踪。这是说,他半 月来的行踪交代不清。就这样,他毫无准备地被量天一尺龙捕头,带上了县衙的大堂︵府城 外属邻阳县管辖,东湖在东门外。︶县衙的正堂上,正在举行公开大审。原告是五湖船行的 伙计,被告是五名都阳水贼,被船伙计擒住的心水匪首,一口咬定他是贼伙之一。其他四名 水贼不敢肯定他是不是同伙,因为水贼们流动性很大,大都是临时纠合的乌合之众,同伴到 底是些甚历来路,谁也懒得过问。   可是,匪首却咬定他是贼伙。   江西全境都在闹匪,官府对落网的匪徒从不宽容。就这样,他被判处死刑。详文到府, 囚犯送入府衙覆审,他的辩词无法令官府采信,有理说不清。   案件呈交分巡道衙门之后不多久,匪首突然暴毙府衙大年。这一来,他失去了洗雪的机 会。   案件呈送京师刑部的结果是可想而知的,京中的刑部衙门按例是纸上作业,除非有家属 能检具新证据,万里迢迢上京请求覆审上告,通常很少驳回原审地方官的判决。回文到达县 衙,维持死刑原判,时限是秋后决,他唯一可做的事是在死囚牢等秋后行刑去见阎王。   他的寡母,就在他被府衙覆审维持初审死刑原刊时,哭瞎了双眼。   思路拉回秋前,距京中回文到达后的两个月。   前情如梦如姻,他眼前出现了幻境:火光。血腥、杀戮、鬼哭神嚎。姚源贼在活阎王王 浩八的率领下,挟众近万大掠读东,以雷霆万钧的声势进薄饶州府城,官兵乡勇苦守廿日, 械尽援绝孤城垂危。官府必须在城破之前决因以正国法,在决囚之前,以减刑徵求敢死队将 功赎罪。   他就是应徵者之一,他必须活下去。   依稀,他正为了挽救自己的生命,冒风雨黑夜槌城,手中的砍山刀又沉又冷。   那真是一场惨烈无比的大屠杀,一场充满血腥的灾难,一场有敌无我的争生存决简。钢 刀统裂肌肤,无情地砍下对方的脑袋。除了死亡,没有其他。钢刀挥出,不带任何感情,唯 一可做的事,是杀死任何可以看到的人,血腥已令所有的人麻木,这世间除了杀戮之外,已 没有其他。春花秋月已不复存在。同情怜悯已是天外的天,不属于这悲惨的人世间。   活阎王的四先锋,其实不是光看身子,抱看裸女死在床上的,而是穿了护心甲,手中有 斩马刀,奋战失败死在他刀下的。   他不曾杀人抢劫,却被判了死刑几乎送命。而这时他杀了无数的人,却救了自己的命, 真是莫大的讽刺,简直荒谬绝伦。   从此,他的心里逐渐在遭变,逐渐趋于极端,仇恨一切冷酷无情的心态逐渐形成,报复 的意识蕴藏在内心深处,一被外界诱发,将爆出可怖的、不受控制的暴烈行动,而且一发不 可收拾极端危险。   量天一尺不愧称精明干练的老公人,已看出他内心的改变,所以向五湖船行的东主提出 警告,要司马武扬不要去招惹他。这位老公人名捕头心申明白,这件案子并不怎么离奇诡 谲,嫁祸攀诬的涉嫌人,以五湖船行的人涉嫌最重,五湖水怪司马武扬本来就不是一个好东 西。   意念飞驰。意识中,他从尸堆中回到大牢,双目失明的慈母,正在家属接见室等候他。   “苍天!我不能抛弃我的亲娘!”他脱口感情地伸手向天呼喊。   他知道自己错了。亲在,不远游,但他却经常驾舟出游,丢下寡母在家倚阎而望。   在狱中他想了很多,很远,他始终不明白想不起水贼为何要攀诬他。他的快丹在正常风 速下,一个时辰可以飞驶八十里以上,水贼们的船想追他简直是妄想,多年来,从来波与邓 阳的水贼遭遇,没结有任何仇恨,那该死的水贼为何要咬他,要他的命破他的家?   在府城附近,他没有仇人。在怀德乡,他是顶和气好说话的公子哥儿,在府城,他是个 很少进城来玩的富家子弟,人们对他的印象模糊得很。   他搜索最近几年来的记忆,清理所发生过的一切恩怨是非,渐渐地清理出一些线索头 绪。这就是他冒万险争生存的原因,他要活看出来了断这件事。   他出来了,一千两银子的赏金,可以免除他五年牢狱之灾,他不能在狱中等待那漫长的 五年。   但首要的条件,是他必须把事办成功,而且必须活耆回去。不成功,他只能领一百两银 子,还得回监狱度过漫长的五年。   他必须成功,必须活看回去!   一声激怒的长啸,他拔创出稍,虎目中杀机怒涌,剑在长啸声中发出异象,幻现出奇异 的耀目光华。   剑向前一指,他迈步前进,无畏地走向幽冥路。   这时刻,如果有人现身拦阻,结果将只有一个。   “请留步!”身后传来熟悉的俏甜语音。   他慢慢地举剑转身,脸上的肌肉又开始冻结了。   那位风华绝代的少女,在廿步外轻盈地向他走来,佩剑已不在身上,同伴都不见了,脸 上有璀璨而矜持的笑容,莲步轻移神态极为动人。   “高爷,能听我几句话吗?”少女站在他的剑尖前笑问,毫无敌意。   他脸上的冰雪在溶化,那吓人的神情消失了。   “抱歉。”他收剑,脸上一红:“失礼失礼。姑娘有何见教。请说。”   “你决定要闯幽冥路?”   “是的。”   “周玉峰三个人,对你有这历重要吗?”   “是的,姑娘。我们四个人,分带一千两黄金,少一个人就少一份黄金,办不了事。”   “你们如果活着离开,有何打算?”   “继续去找混世魔王,向他赎人质。”   “如果你能平安进入竹楼。将有意想不到的结果。”   “我将尽力。”   “幽冥路其实不算凶险,那只是一条考验人性的道路。世间没有完人,关键在这人潜伏 的兽性是否掩盖了人性,我想,你一定可以平安过去的。”   “但愿如此。”   “家父已经断言你可以平安过去,问题是你是否有缘。”少女脸上有一抹羞涩:“你能 不能不带兵刃暗器?”   “这……”他楞住了。   “有凶器在手。极易失去理性。……”   “我明白姑娘的意思。可是,幽冥路上……”   “赤手空拳你一定可以过去,我对你有信心。”少女注视看他微笑,笑容好动人。   他像是着了魔。开始解剑。   当他拔掉靴统上的飞刀时,发现少女已经失了踪,空间里,品流极高的地香仍在。   “咦!她怎样走的?”他不胜惊讶:“居然从我身侧消失而我却一无所觉,可能吗?”   的确令他大感惊讶,千丈内落叶飞花也休想逃过他的听觉,何况是一个长裙迢地的少 女?   “莫不是妖魅?”他心中暗叫。   他当然明白少女不是妖魅,更不会是鬼魂。于是,他作了一些必要的准备。拾回竹棒开 始动身。   这条路他并未走过,虽则他曾经多次进出谷中各处,都是从别处翻山越岭上下的。自从 那天他听到异样声息,利用停留整理包裹的机会而发现凶兆,仓卒间去了妙剑三个人,追逐 可疑劲敌而与妙剑失去连络之后,他使如通这条路不好走,即使没有机关埋伏,走在路上决 难逃过暗桩的眼下,所以他机警地不走小径,宁可辛苦些爬崖降壁上下。   走了两三里,小径仍是小径,两面浓荫蔽天,参天古林中寸步难行,看不出任何异状。   山势逐渐缓缓下降,小有起伏,山脊的地形已尽,逐渐正式下降了。   山风渐紧,对面的奇峰山腰以上,已被云雾所遮掩,乌云涸涌,已将红日遮住了。   没有人拦截,不见任何人工建筑物。   他不敢大意,小心翼翼折树枝探道而进。   到了一处长有十馀步的斜坡,坡度相当大,按理,这种地方不可能设有陷阱或机关,因 此他未免大意了些,以树枝略为试探,放心地往下走。   头顶上空的树枝突然振动,叮铃铃一阵金铃晌,他心中一惊,止步抬头本能地上望。   不错,共有两个碗大的金铃在发声。可是,附近看不出任何异状,铃是用甚么东西触动 发声的?   就这片刻的迟疑和好奇,剧变俟生,怪吼入耳。   他感到身躯陡然下沉,脚下的坡地突然沉落。   反应完全出乎本能,他手中的树枝快速地旁伸,左手一拂,飞爪百链索的巧妙铁爪破空 而飞,疾射三丈外的树丛,同时提气转身引体上升。不可思议地突然止住堕势。   他悬吊在陷坑的上空,有点毛骨栋然。   他右手的树枝长有八尺,粗如手臂,尖端三寸搭在坑口上。左手的飞爪绕住一条横枝, 手抓住小指相的爪索。两手部有东西借力,他悬吊在坑口稍下处。坑深三丈,宽两丈方圆, 坑底下有一头六尺长的金钱大豹,跳跃看发威。如果掉下去,骤不及防之下,必定与大豹缠 成一团。   他中前一荡,脚踏实地,小心探索附近,再挑上大树把飞爪解下来重新上路。   他心中暗骂少女可恶,如果掉下丢,还能平安?同时,他对陷坑工程的巧妙和浩大,暗 暗佩服和心惊。   这些玩意并不可怕,没有人看守控制的机关威力有限,只要小心留意,还不至于构成严 重的威胁。   他不得不慢下来,果然不时发现可疑的绊索、窝弓、堕木、刀坑、弹网等等小巧玩意。   难怪柏谷主给他两天一夜工夫,想快走势不可能,这些小玩意乎常得很,但稍一大意便 会有致命的危险,由于设置非常容易,构造简单,数量甚多,的确防不胜防,除了小心之 外,别无他途。   小径窄小,有些地方已被茂草所掩盖,增加行走的困难,任何时候皆可能从草中飞出一 枝小巧的劲弩,挨上一词伤势决不金远”。行走期间,决不可能长期运功护体,不连功时, 被荆棘挂伤也得流血疼痛,人毕竟是血肉之躯,长期消耗体力不是好玩的事。   他采用最笨拙而最有效的办法前行,一步步探进,用树枝探道,有些地方地势所限不易 探索,就用飞爪百链索和爬山绳,利用大树作通道。   估计已走了五大里,日色近牛。他感到有点筋皮力尽,该找地方牛餐。歇息一番以恢复 疲劳。   这时,他正爬上一株大树,收回飞爪,突然看到路右不远处的密林中,出现一座雅致的 木屋。树干作架,格局有如凉亭,但钉板为墙,外面有廊拦。透过一座小明窗,看到里面置 有花架,有两盆颇有名气的建兰。   没见有人踪。他心中一动,下地排荆棘而进。   经过一番试探,他不走木梯,跃登丈馀高的门廊玄关,推开虚掩的木门。   “正好借这里歇息。”他自语。   小客厅古朴雅致,清洁光华的地板,几只草织的蒲园,围绕看一张木缕制的矮几,上面 搁着棋盘,两盒黑白棋子。一旁是乾果盒,另一边一具金狸小香鼎,升起一丝长长轻姻。满 室流动着幽雅的清香。   一周残棋未尽,两位下棋人似乎走了不久。   只有一间内室,没设有寝具。最后面有一间小厨房,煮茶的心妒人次尚温。水缸里的山 泉,清凉冷列水质不错。   他回到小厅,解下乾粮袋开始进食,食毕连手也懒得洗净,往地板上一躺,渐渐梦入黄 粱。   他确是太疲倦了,而小木屋又太适合疲倦的人安眠。   不知过了多久,他出到门外,发现天色大变,怎庆云雾弥漫,视钱不及三丈外,奇怪, 怎残变得这样快?   到了小径,他本能地拉出了飞爪。   剑出现在皮护腰的插座上,他毫不盛惊讶,似乎剑早已在该在的地方,使护腰的飞刀插 座里,飞刀与竹刀也是应该在刀插里的。   浓雾影晌视栈,但他不在乎。雾太浓,似乎黑夜已经提早光临了。   雾影里,传来一种十分奇怪的声音,似发自丝竹,也像是肉︵人声︶,却又甚么都不 像,幽幽怨怨,呜呜咽咽,既不悦耳,也不令人生厌,哦!也许是出声吧?   走了半里地,怪,没发现任何机关埋伏,小径似乎愈来愈宽润,后来乾脆成了三丈宽的 适街大道。   正走间,异晌年起,大路两侧两排巨树,前.后足有百十步长短。在同一刹那间向路面 疾倒而下,幕地里天动地摇,像整座天网向他迎头压落,每一根树枝都系看剌、钩、疾黎、 爪……对,像是贼兵攻城时,用来防城冲城的拒马和刺网,以雷霆万钧之威向下压来。   他却使胁生十张翅,也飞不出这威力绝伦的树阵。   他临危不乱,怒啸一声拔剑舞剑自卫,耍削断迎头砸落的树枝。   糟!大地摇摇,整个地面向下沉落,而且速度奇快,比他的堕势快上百倍,只感到自己 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向黑暗的地底深处沉落。   他急出一身冷汗,但依然神智清明,收了剑展开手足以控制身形落势。真妙,他感到举 手投足之问,居然神到意到。可以控制身躯的飘移和平衡,落势渐慢,自由得像是会飞,而 且飞得很愉快,唯一的缺憾,是不能上升而已。   不知落下了多深,感觉中反正已过了不少时刻,黑暗逐渐消逝,似乎又回到浓雾弥漫视 界拢的地方。   终于脚踏宝地,那能飞翔的感觉消失了。   紧张的感觉重新涌上心头,原来他发觉自己站在有无数两尺长尖刀的刀阵中心。刀陈大 得惊人,广得离了谱,白森森一片,四周一望无涯,似乎直延伸到天尽头。   浓雾弥漫,该往何处走,正在沉吟难决,骂地前面雾影中分,廿馀名牛头、马面、鬼 王……在呐喊声中,像潮水般涌来,刀、枪、锤、矛勺叉……密密麻麻排山倒海般向他集 中,这些人似乎知道刀阵的排列空隙,所以前进攻击的速度丝毫不曾减弱。   一声怒啸,他手脚齐动,飞刀竹刀连续破空而飞,似花雨。似流星,绵绵不绝,刀到人 倒。   啸声条落,他的剑日电射而出。   可是,他进入尸堆,已看不到半个活人,剑已无用武之地。   身后有声息,他条然转身。   那天所见到的人,全部在场。但这次不是怕谷主与他打交道,而是那位称柏谷主为父的 少女,少女手中有剑。   “你好残忍。”少女悲愤地说:“眨眼间,你杀了这许多人。”   “这不能怪我。”他理直气壮:“早年,在下冲锋陷阵。杀得更多,事不关是否残忍, 倩势不由人,杀人与被杀两条路,在下必须选择杀人一条路以保全自己。姑娘,交还在下的 三位同伴,不然………”   一声娇叱,少女挥剑进攻。   “铮!”他一剑急封,立还颜色,取得中宫剑发射星逸虹,手下绝情,一剑刺入少女的 胸口。   “咬呀!女儿……”柏谷主狂叫,挥剑冲进。   他已被红了眼,怒吼一声。剑上异象幻发,剑悉一发不可遏止,拨开柏谷主的剑,乘势 一剑反拂。   “嗯……”柏谷主肋下裂开,仰面飞跌。   一声怒啸,他奋神威挥剑杀入人群。所向披靡,飞刀与剑同时配合发威,两冲错便突出 刀阵,酒开大步向谷底急走。身后,惨号声与濒死的呻吟。他已懒得理会了。   平安到达竹楼,谷中已不见人影,静悄悄地阴风四起,怪异的声息已听不到了,静得可 怕,静得令人心中发毛。不知人间何勇。   妙剑三个人,被捆住手脚堆在屋廊下。   “快来救我!”妙剑急呼。   解了三个人的绑。他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谷里的人呢?”妙剑活动手腕间。   “被我屠光了。”他冷然说。   “层光了?”妙剑大感惊讶。意似不信。   “对。”   “也好。幸而混世魔王的消息已有着落。”   “在何处?”   “往北卅里的阎王寨,那是一座叫插天山的地方。”   “那就走。你们的金子……”   “在楼下,我去取来。”   妙剑是个老江湖,而且熟悉这一带山区。众人翻山越岭一阵紧走,到达插天山下。山顶 的阎王寨像一座坚固的城堡,墙高十丈,像是山上的山。城头遍插旌旗,蝶口站旧的贼兵一 排排一列列,一个个盔甲鲜明,有如天神当关。耍攻破这种天崭,大概需要十万雄兵方能如 顾。   一条大道笔直地从寨门通至山脚,往上看,像是通向九天之上,寨门就像是两天门,霞 光万道,瑞气千条。而山下他们四个人,却渺小得像森林下的一株小草。   号角长鸣,寨门楼徐徐升起斤闸,涌出一队盔甲鲜明的甲士,雄纠纠气昂昂下山列阵, 似乎正在等候他们四个渺小人物到来。   最后,八健将拥着一位发如飞蓬,使穿了虎皮背心虎皮短战裙,手有证臂脚有护膝,手 绰大创刀的人,身高丈二,眼似钢铃,高大可怖,手脚肌肉如坟如丘。圭在人丛中,比其他 的人高了一大截,乍看去,有如寺庙外看守山门的金刚。   巨人在四人面前一站,铜铃眼一番,巨富似的嗓音,从那浦嘴乱草似的黄胡丛中吐出: “小子们,我,混世魔王,你们来干甚么?”   他不认识混世魔王,仅听说过这家伙是活阎王王浩八的把兄弟。活阎王围攻馀州,这家 伙带了数千贼兵,正在韧掠广信府一带城镇,杀人如麻。所经处城镇为墟。   “三月前。”他说,对方的净狞形象,的确令他心中有点发虚:“阁下派人到府城传 讯,要子女被掳的人筹措赎金,到小方山用金子赎人,每人二百两黄金。”   “不错。”   “在下曾经……”   “小方山附近缺食,人都死光了,所以本魔王迁到插天山就食。你们来了,很好,金子 带来了吗?”   “带来了。”   “要赎些甚么人?”   “螺洲南岸清洁湾熊家的一子一女,乐家的儿子乐小安,共有三个人。”   “哦!有这么几个人。”混世魔王怪笑:“清洁湾熊家,是府城张大爷的亲家,乐家又 是熊家的表亲。唔!这几个人身价不同,二百两一个办不到,要加倍。”   “我们只带来一千两黄金……”   “没有讨价还价。”混世魔王大叫。   “是阁下开的价码。是你在讨价还价。”他也大声说,怯念渐消。   “你……你小子……”   “一千两,换三个人。”他坚决地说。   “本魔王说一不二,你们走,带足了黄金再来。”   “在下坚决拒绝阁下出尔反尔的背信要求。”他的勇气渐增:“为了怕发生意外,我们 多带了四百两黄金,没料到阁下还不知足。千里迢迢,往返极端困难。在下来了,不将人质 赎回。绝不干休。”   “你小子想怎样?”   “在下向你混世魔王挑战,阁下输了,人质必须交给在下带回,在下输了,回去常足金 子再来。   当你阁下这许多强盗兄弟面前,你敢不敢赌?”   “本魔王赌了。看本魔王能不能刹碎你?”混世魔王怒吼,挥手令八跷贼后退。   他也将包裹解下,递给妙剑示意三人后退。   混世魔王的大刽刀。比普通刽子手所用的刽刀大了一倍以上,比起他的小剑来,简直不 成比例。   “混世魔王,是赌命吗?”他豪勇地高叫:“划下道来,在下奉陪。”   “对,赌命。”混世魔王声如打雷:“赌你的命.,而不是赔我的。小子,宰了你!”   创刀一挥,罡风虎虎扑面生寒。他不敢大意,先以游骑术试探,身随剑走,左闪避过一 刀。   混世魔王天生神力,巨大的身躯居然灵活,一声虎吼,紧钉住他发起狂风暴雨似的抢 攻,乃一出剑,三丈方圆内无人敢挡,刀刃致命,绵绵不绝,紧迫强攻。   他轻灵地闪避,不时突破刀山切入,攻出一词神来之剑,一口气巧接了七八十刀,心情 平静下来了,大创刀的威胁在逐渐减轻,那澈骨裂肤的凌厉刀气,震不散他的护体神功虚明 神罡。   他的胆气随稳下的心情而茁壮,开始逐渐逼近作贴身强攻了。   一声巨吼,混世魔王一招风行草雇急如星火,双手运刀反劈在耳在闪动的人影,力道千 钧。   他飞跃而起,大喝一声从刀上空腾跃而上,长剑反削混世魔王的脑袋,有如电光一闪。   “当!”魔王及时抬刀,挡住了他的剑,火星直冒。   他被震得斜飞丈外,心中凛凛。   魔王跨两步便跟到,大喝一声,来一记力劈华山,要将他砍成两片。   他向下挫,猛地向前贴地飞射,从魔王的身右穿越,顺势拂剑。   “咋拍拍……”怪晌刺耳,火星飞溅。   剑削碎魔王护腿上的几枚钢钉,割开了两层坚甲,划破了魔王的右腿外侧肌肉。   “哎呀!”魔王惊叫,冲出五大步,脚下极为沉重,地面似乎也为之震动。   他回头猛扑h飞跃而起,砰砰雨声大震,双脚全斜端在那巴斗大的飞蓬头上,力道空前 猛烈沉重“碎“”混世魔王向前什倒,大创刀脱手。   他重新扑上,屈一膝压住魔王的背心,一手揪住飞蓬发,倒握长剑,剑父抵住魔王的耳 下藏血耍害。   “下令交换人质,不然宰了你。”他咬牙大叫。   “我下令,我下令……”混世魔王崩溃了。   “快!”   “快把人质押下来,交给他们带走。”混世魔王大叫。   不久,四人带了两男一女三个七八岁娃娃,取道奔向饶州府。   张大爷的厅堂一如往昔。李推官仍穿了那易便服。量天一尺龙捕头威风依旧。   这次。张大爷出现了。   三个娃娃见了亲人,少不了哭诉一番。   他将入山的经过,概略地说了,由妙剑加以补充。   “你们辛苦了。”李推官和气地说:“这件事不能太过张扬,以免其他人质的贫穷家属 起哄。明天,你们会领到馀款九百两银子。高水毅。”   “草民在。”他欠身答。   “明天龙捕头会替你办理交款、具保、释放等等事宜。出狱后要好好做人。”   “草民遵命。”   “不过,本官劝你带了老娘,远离本府觅地定居。有关迁籍侨籍的事,龙捕头也会给你 方便。”   “草民不想迁藉。”他断然说。   “你非迁不可,留在本地,会给本官带来极大的麻烦,你明白吗?”   “这个……”   “赶快办理,愈快愈好。”   “高水毅。”龙捕头在他耳畔低声说:“你要明白,在本城你不可能租得到住处的,没 有人肯接纳一个从死囚牢里释放出来的水贼,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罢了!”他咬牙:“我迁。”   “你总算不糊涂。”   “我迁。”他重覆着说:“但我会回来,不找出那值陷害我的人,我决不干休。”   出了张府,他随龙捕头回到府衙大牢。在未办妥取保具结释放之前,他仍然是囚犯。   三更天,因牢中人声已寂。他这一间囚室共有四个人:他,一个小偷、一个打伤人的小 贩、一个不小心失火烧了房屋的失火犯。   厚砖墙冷冰冰,矮木床臭虫乱爬,墙角的便桶发出阵阵臭味,床上的臭味也令人作呕。   三位难友睡得像猪,白天五个时辰的苦工,的确已消耗尽他们的精力,没有精神去胡思 乱想,倒下床就睡着了,好可爱的床!   远远地传来了一声闷哼。   他吃了一惊,一蹦而起,那是轮值看守的狱卒。被人从后面击倒的声音。   凌近铁栅往外看,两个蒙面人正悄然急步而来。   “高水毅吗?”一个蒙面人低声间。   “是的,你……”   “来救你的。”蒙面人开始撬铅。   “救我?慢着!”他沉喝:“我不认识你,我明天就出狱。不要任何人来救。”   他拉实了锁链,勒牢了大锁,阻止对方撬动。   “你这傻瓜、寿头、猪猕!”那人破口大骂:“大事不妙,如府大人变了卦,你知不知 道?”   “变甚暧卦?”   “你和混世魔王打交道,是不是?”   “是啊!这是奉命……”   “你奉屁的命,你的罪名大啦!”   “甚么?”   “通匪。”那人厉声说:“老弟,你说罪名有多大?新立决!你等不到秋后了。”   “甚么?”他跳起来,只感到浑身冰冷。   “老弟,官府中人,会派你与土匪打交道吗?尤其是李推官,他是负责查缉匪盗的人, 他为何要穿便服,在私宅派你?你完了。你到何处去找证人来证明你的清白无辜?找李推官 吗?”   “这……”   “走吧,你希望等候上怯场吗?”   “老天……”   “明天你就走不了啦,送入死囚牢土铐链脚镣,你插翅鸡飞。”   “你们……”   “打抱不乎的人。放松链子。”   他已无暇思索,放松了链子。那人是个行家,用一段小铜棒左拨右挑,嗤一声拉开了锁 扣。   “快走!有人来了。”另一把风的蒙面人说。   走道中灯光幽暗,他跟看蒙面人走近出口,把风的人便落在他后面了。   他看到出口虚的栅门外,躺看看守的尸体。   “你们杀了他?”他惊问。   “也杀你。”身后把虱的蒙面人接口。   他感到背肋一震,冷冰冰的七尖人体,、浑身立却发僵,彻骨奇痛像浪潮般君临。   “吠……”他发出愤极的怒吼,倾馀力挫身双手一分,分别攻向前后两个人,自己也向 下挫倒。   “醒一醒,高爷。”昏眩中,他听到熟悉的悦耳语音。   他急急挺身坐起,发觉自己浑身是汗,衣裤全湿了,可以挤出水来,虚脱的感觉袭击着 他。   “咦……我……我我……”他完全糊涂了。   他身在木屋中,矮几、残棋、花架、建兰……他摸摸腰背,没有刀伤的痛楚。皮护腰上 没有剑,没有飞刀。   身旁,少女坐在一张蒲团上,那关切的眼神,那焦灼的脸容,令他感到心潮溜涌。   “你……你叫得好可怕。”少女惶然说:“你:.…,你不要紧吧?”   “我……我被人从后面桶了一刀……”   “甚么?”   “我……我不是杀了你吗?”他语无伦次。   “哦!你对我的印象是如此恶劣吗?”少女失望地说。.   “这……这到底……”   “你在作恶梦。”少女指指金猴炉:“那里面燃着安神香。你喝过厨房水缸里的水?”   “是的。”   “那里面放了一种从草中提炼出来的药物,会让你入梦。你心里想甚么。就会梦到甚 么。一个快乐的人,一定会做快乐的梦,一个活在痛苦里的人,也一定会有痛苦的梦。你希 望什碍。梦里面就可以得到甚碍。无论任何荒谬的希望,梦中都会如愿以偿。”   “哦!多神妙!”他恍然大悟。总算完全清醒了。   “想不到你对我的恨有那么深切。”少女的明脾有泪光:“在梦中杀我,表示你迫切地 希望我死……”   “姑娘,请听我说,好吗?“它的语气充满恳求。   “你……”   “那是不得已的事,一是情势,一是我不愿意死……”他将梦境一一说了,最后说: “姑……姑娘,你知道我是多么的信任你,当你劝我不带兵刃时,我毫不迟疑,似乎你是我 结交多年值得信赖的朋友,我发誓我绝没将你看作敌人。可是在梦境中,情势是那么可怕和 无助,而我的求生意志又那么强烈……”   “我明白你的意思。”少女展颜嫣然微笑:“一个没有强烈生存欲望的人,只是一贝行 尸走肉而已,我……我原谅了你。”   “谢谢你,柏姑娘。”他由衷地说。   “我叫小婉。”   “我叫……”   “高水毅,不错吧,屋后有山泉,内房的壁橱里,有我爹的衣裤。茶已沏好。等你恢复 疲劳之后,我和你一同入谷。”   “小婉姑娘……”他楞住了。   “幽冥谷近百年来,没碰上真正的佳宾,你就是本谷的佳宾,你曾经付出很高的代 价。”怕小婉脸上有动人的笑容和光彩:“你的豪气和智慧帮助你战胜了死神。你的愿望将 可以如愿以偿,一切疑难不久自会分晓。至于你梦境的后牛段遭遇,得靠你自已的智慧去应 付了。”   XXxXxx他换穿了柏谷主的青袍,像是换了一个人,人本来就生得英俊魁梧,而且洵洵 温文,换穿了奇泡,乎添三五分飘逸潇酒的气质。   两人缓步下山,已是未牌正末之交,山林间仍有些雾气。凉虱习习,沿途乌语花否,前 面出现一段乎坦的路,但路宽不足一丈,两旁古木参天。   “我真咳明白的。”他笑了:“两旁的参天巨木,怎会突然同时倒下的?更可笑的是, 我竟然可以飞,简直荒谬绝伦。”   “日有所思,夜必有所梦。”柏小婉嫣然微笑:“我想,你的轻巧一定很不错,希望在 危险关头,出现奇迹助自己突破难关。小时候你是否幻想你会飞?”   “有的。”他脸一红:“不但希望会飞,而且希望成仙,腾云驾雾,朝游东海暮苍 梧。”   “我也一样。”柏小婉羞笑:“我相信每一个小孩,都曾经有过这种希望和幻想。高 兄,你是委羽炼气士的门人?”   “是的。”他坦然承认:“说起来也是缘份。十六年前,我只有六岁,随家先父载舟游 湖,舟滑康郎山,在忠臣庙附近碰上家师应雷火之劫,须眉俱烬,衣裤成灰,受伤不轻。家 先父将家师救上船,载至九江养伤。就这样,我才能拜在恩师门下。”   “他老人家现在……”   “不知道。”他苦笑:“他老人家在达荷山隐修四载,便北返东岳尤有虚明之天。以后 每两年来一趟,一次逗留两月。上次他老人家说要到北海,找传说中的真正委羽洞天,十年 八年之内,不可能返回中原。我上次出事前。我就是在莲荷山逗留了半月,希望能看到家师 返回,没料到碰上了破家的倒楣事。“两人并肩而行,谈谈说说十分投缘。高水毅本来就是 个富家公子,乃师是玄门高士,不可能成为愤世嫉俗的人,要不是家道剧变,他也不会操剑 杀人。目下的事已有了着落,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他有教养的本性,深获姑娘的好感。自是情 理中事。   到了谷中的竹楼,一声锺鸣,迎接他的人一涌而出,柏谷主与施老人,与及谷主夫人破 例出门迎客。   令他大感不安的是,妙剑三个人也在其中,衣裤整齐,连兵刃也佩带齐全。   柏谷主豪笑着肃容入室,先替谷中有身份的人引见,客套一番众人辞出,厅中仅留下柏 谷主夫妇,柏小婉,施老人。妙剑三人由一位中年人领走,安顿在客室。   “永毅,愿望达成了吧?”柏谷主叫得顶亲热的:“结果如何,可否说来听听?”   他脸一红,将梦境的事照费一一说了,当然没忘了将当时的心态加以说明,以免误会。   “很好很好,你是个诚实可敬的人。”柏谷主欣然说:“现在,我告诉你一些你想要知 道的事。”   原来柏家在幽冥岭幽冥谷作化外之民,已有百馀年历史,历经三代,把这一带辟建得成 了世外桃园。这漫长的百馀年,经常有些好奇的人前来晒探,更有许多贪心的人,想夺取这 处洞天福地。因此,谷中的子弟不得不勤练武技以防意外,经常外出打听江湖动静,不至于 真的完全与世隔绝。   幽冥谷并不胡乱伤人,仅装神弄鬼将入侵的人吓走了事。真要碰上凶残恶毒的人,擒住 便不再释放,把这些人弄来开垦。需经过漫长的岁月观察,才决定是放是留。   混世魔王是听信黄山贼的唆使和讵骗,从小方山远道而来,二百馀名悍贼倾巢而至,志 在夺取幽冥谷作为基地。在谷中老少的全力反击下,杀死了五十馀名悍贼,活擒七十馀名, 夺获十六名男女童。混世魔王幸而逃得性命,带了残馀投奔黄山贼入伙去了。活擒的悍贼, 目前囚禁在地狱谷,开垦那条山谷以便耕种。   妙剑所要赎的人质,恰好都在。柏谷主慷慨地表示,不但要他们把所有十六名人质带回 饶州,不要他们带来的赎金,而且要派人护送他们进入饶州府地境。   高水毅大喜过望,一而再避席致谢。   “现在,再谈谈你本身的问题。”柏谷主郑重地说:“我如通你急切需要洗清你的冤 屈,领回被充公的田产。我问你,你准备如何着手,有否线索?”   “这……小侄……”他真不知道该如何启齿。   “你的情形,妙剑已经说得很明白。”柏谷主说:“五个水贼,一个小首领暴毙狱中, 三个在请命杀贼时被杀,一个乘乱逃走,尸堆中没有这人的尸体。那么,你只有追查这个人 才有希望。但按你们在公堂对质的情形猜测,那逃走了的心贼并不敢肯定你是同谋。他的口 供应该对你有利,可知他并不知道其中的阴谋,找他也是白找。而且,事隔三年,要找一个 平凡的心水贼,谈何容易?”   “小侄准备找都阳蛟要人,那小贼一定去投奔老贼伙了,找得到的。”   “希望很渺茫。这样吧,你们慢慢走,我暗中派人先行,先到府城打听,布置,我暗你 明,从多方面着手。如果我所料不差,你一出狱,心怀鬼胎的人,必定会迫不及待对你下手 斩草除根,这是最好的机会。”   “小侄的确耽心官府方面……”   “耽心梦中的结果?放心啦!”柏谷主大笑:“李推官这个人名气不小。是个肯担当的 铁面推官。你带了救回的十六个人质,而不是三个,他一定会铁肩袒道义成全你的。可虑的 是你梦中的结局,陷害你的人,极可能买遣凶手图谋你。你愿接受我的帮助,听任我安排 嫣?”   “小侄感激不尽,求之不得,不敢请耳。”他离座行礼诚恳道谢。   “那就好,你并不是一个骄傲自负的人嘛,哈哈!”   “谷主见笑了。”   “闲话少说,你答应听我安排,现在,第一步棋,是不要向妙剑三个人透露丝毫口 风。”   他这才明白不要妙剑三个人在场的缘故,原来柏谷主早就有意帮助他了,不由感上心 头,热泪盈眶,除了衷诚致谢之外,任何话都是多馀的了。   廿日后,府城张大爷的华丽客厅,情景与高水毅的梦境景况差不多,不同的是小孩不是 三个,而是十六个。   当晚,高水毅并未回到牢狱,而是到乃母寄住的家中,与双目失明的母亲团聚。   小婉姑娘已先到十日,偕侍女小菊寄住在右邻。她早与高母取得连系,暗中保护高母的 安全,利用夜间往来,默默地安排一切防险事宜。高母得知爱子成功却将归来,欢喜自在意 中。   高母寄居处在东门外永平关。永平关北面是东湖,南面是邻江,江岸有一座小型码头, 距城约四罡左右,往来倒也方便。东湖东北一带的良田。原来就是高家的产业,已被官府没 收,分割成十馀小段拍卖了。日后却使官司翻案。冤屈得以洗清,想收回也不是易事了,甚 至根本不可能收回。   妙剑四个人,成了府城的英雄人物。次日,量天一尺龙捕头,亲自带了高水毅在衙门的 二班六房奔走,替他办理缴赎罪款。具保、复籍等等麻烦手绩。   他始终不曾回到监牢,梦境中的情景并未发生。   张大爷偕熊家乐家诸亲友登门道谢,送来两百两黄金,表示这本来是赎孩子的赎款,虽 然这笔金子并未付出去。但这是高水毅冒生命之险保全下来的,应该扫高水毅所有,可作为 安家的费用。那时,市价一两金子可换五两半白银。买一亩田只不过五两银子左右,买两顷 田已可过一辈子好日子啦!   情势的演变,与他梦境的结果完全不同,颇令他心中不安。下一步棋,是搜集证据准备 翻案了,妙剑是本地的武林世家,当然在本地逗留。成天豪心愿未了,带着一千两银子赏 金,重新开始流浪,走向有匪乱的地方,找他那匪乱期间失踪了的老伴,天知道这一辈子, 是否还能与他的老伴重逢。   艾世亮不回九江混日子,在月破门附近,花三百两银子买了一间店面,开了一家小杂货 店,贩卖油盐酱醋茶,蛮像一个小商人啦!   希望请高水毅做护院的人真不少,但他一一婉谢了。忙碌了几天,生活已步上正轨,该 办的事得看手办理了。   这天,他到了量天一尺的家。龙捕头的家在邻阳门西侧的一条小街内,出门便可看到高 大的城门楼却江楼。拾好这天龙捕头休值,早上不用到衙门点卯,早膳后正和几个徒弟地天 井里演武||龙捕头收了六位徒弟。   一听高水毅来访,这位大名鼎鼎的捕头不敢怠慢,匆匆出厅迎客。龙捕头与妙剑交情不 薄,早已从妙剑处得知这次救人质行动中,高水毅所扮演的角色,当然不敢怠慢,而且对高 水毅深怀戒心,像高水毅这种武艺深不可测高手中的高手,要是闹出事来,那还了得?   “高老弟,稀客稀客。”量天一尺亲热地打招呼:“怎样,令堂安顿好了没有?这几天 在月波门码头穷忙,无暇至尊居探望,恕罪恕罪。坐,别客气。”   “龙爷浦放心,小可每月都会向龙爷备案的。”他笑笑,告罪落坐:“小可今天趋府打 扰,的确有事请教。”   “不敢当,老弟的事,不论公私,在下力所能逮,将全力以赴,但请吩咐。”   “小可感激不尽,先行谢过。有关五湖船行擒住约五名水贼,龙爷曾经证实他们是邻阳 蛟的手下贼众吗?”   “是的,已经证实了。”量天一尺心中一跳:“他们的次级头目是小飞鱼陈功,统领是 浪里辙盛正秋。他们四条快船六十几个人,拦劫五湖船行五艘运泥船,消息不确误认是运货 船,碰了大钉子,   探进的。似乎,他整个人正在松垮垮地收缩、凝聚。当收缩至极限,凝聚到临界点时。 爆发的威力将是石破天惊,无可抗拒的。   退出三丈外的柏谷主一怔,神色变得凝重肃穆。   施老人也唤出了危机,神色不再悠闲了,老眼中冷电乍现,袍袂袖口无鼠自摇。   一声沉叱,高水毅无畏地抢攻,探步欺上左掌乍吐,右拳后发势似奔雷。   “蓬拍拍……”四只手快速绝伦地接触,在刹那间各发数招变幻万千,你绞我缠此扣彼 拨,快逾电尖石火。最后一次接触,两人各飘出八尺外,脸色一变。   “好强劲快捷的卧虎藏龙十二散手。”旁观的柏谷主讶然轻呼:“你是尤有虚明之天, 委羽炼气士的门人。施兄。小心他的虚明神罡。”   施老人已含怒扑到,一掌抽出遥攻。   高水毅也同时出手,双掌一聚一分。先前双方用手攻拆,他已发现施老人内力极为浑雄 深沉,虽则量表面小巧的攻拆,但双方的奇异内劲神功,已作了极凶狠极猛烈的缠闹,如果 换一方是普通的练气高手,必定双手全毁骨碎肉散,每一次小巧的接触,其实都是可沛的杀 着。因此,他必须掏出真才实学来接招反击。   “蓬!”双方神奇的内劲,在掌前两尺凶猛地接触。   高水毅的身形似乎突然在出招时暴长,右脚一软,下挫剧沉,终于膝盖着地。   尘埃被爆发的罡风激起,震散成滚滚尘埃。   施老人倒飞丈外。着地再急退四步,方稳下身躯,赤褐色的脸膛突然变得苍白失血。   高永毅一声暴叱,右手拔起右靴统内的一把竹刀,随吃声破空而飞,射向身形刚稳住的 施老人,同时挺身站起,左掌作势吐出,掌心有另一把竹刀。他被激怒了,野性即将爆发。   施老人那一词劈空掌。足以遥碎丈外的石碑。如果他不是身怀绝学,施老人这一掌足以 将他的肌骨震碎,内俯成泥。   柏谷主一闪却至,及时一掌疾挥,拍一声将光临施老人胸口的竹刀拍得向下沉落,竹刀 居然不曾碎裂。   “住手丁!”柏谷主变色沉喝:“本谷主估错你,你是本谷百馀年来,所见到的唯一劲 敌。”   “在下过了这一关?”他沉静地问。   “好,但你必须闯幽冥路。”柏谷主沉声说。   “柏谷主,入谷的途径多得很。“他冷笑:“放一把野火,就足以让贵地化为乌有。在 下何必冒险闯你的幽冥路,”   “你会闯的,而且非闯不可。”   “哼”   “不要哼,你如果不闯,妙剑周玉峰三个人死定了,你要办的事成功无望。年青人。本 谷的人一比一,的确没有人能对付得了你,多两个结果如何,你那散布地理图的威胁,其实 没有多少作用。来百十个武林一等一的高手名宿,也只是白送死有来无去。你给我三天期 限,我给你两天。后果届时自知。”柏谷主说完,举手一挥,众人开始退走。   高水毅不敢冒险阻拦,柏谷主那些话地确令他心中大感不安。四个人出来办事,迄今毫 无头绪。   剩下他一个人,赎金只剩下四分之一,他还有什么指望?   柏谷主一掌拍落他的竹刀,也令他大感震撼。他发刀距离与柏谷主扑上的距离,相差不 远,按理竹刀必定比人快,五寸的小竹刀想拍落不是易事,按理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而柏 谷主就赢了这万万分之一。   柏谷才说得不错,一比一,他有必胜的信心,但如果施老人再加上柏谷主,或者再多几 个,后果将极为严重,却便能拚个同归于尽,对他也毫无好处。   看来,他是输走了,非硬闯幽冥路不可啦!   空山寂寂,只有他一个人,想找一个人商量也是奢望,一切得靠他自己了,失败的感觉 涌上心头,信心和意志开始动摇。   他木立长久,仰望苍芎思路纷纭。   南柯一梦真相大白两年前,量天一尺带了四名公人,进了他家的大门,首先便问他这几 天到何处去了。   他是驾看自己的小舟,从都阳湖的莲荷山访友回来的,前天才到家。那论是一艘可以一 人驾驶的单桅小轻舟,舟上并没有其他的同伴,没有人能证明他的正确行踪。这是说,他半 月来的行踪交代不清。就这样,他毫无准备地被量天一尺龙捕头,带上了县衙的大堂︵府城 外属邻阳县管辖,东湖在东门外。︶县衙的正堂上,正在举行公开大审。原告是五湖船行的 伙计,被告是五名都阳水贼,被船伙计擒住的心水匪首,一口咬定他是贼伙之一。其他四名 水贼不敢肯定他是不是同伙,因为水贼们流动性很大,大都是临时纠合的乌合之众,同伴到 底是些甚历来路,谁也懒得过问。   可是,匪首却咬定他是贼伙。   江西全境都在闹匪,官府对落网的匪徒从不宽容。就这样,他被判处死刑。详文到府, 囚犯送入府衙覆审,他的辩词无法令官府采信,有理说不清。   案件呈交分巡道衙门之后不多久,匪首突然暴毙府衙大年。这一来,他失去了洗雪的机 会。   案件呈送京师刑部的结果是可想而知的,京中的刑部衙门按例是纸上作业,除非有家属 能检具新证据,万里迢迢上京请求覆审上告,通常很少驳回原审地方官的判决。回文到达县 衙,维持死刑原判,时限是秋后决,他唯一可做的事是在死囚牢等秋后行刑去见阎王。   他的寡母,就在他被府衙覆审维持初审死刑原刊时,哭瞎了双眼。   思路拉回秋前,距京中回文到达后的两个月。   前情如梦如姻,他眼前出现了幻境:火光。血腥、杀戮、鬼哭神嚎。姚源贼在活阎王王 浩八的率领下,挟众近万大掠读东,以雷霆万钧的声势进薄饶州府城,官兵乡勇苦守廿日, 械尽援绝孤城垂危。官府必须在城破之前决因以正国法,在决囚之前,以减刑徵求敢死队将 功赎罪。   他就是应徵者之一,他必须活下去。   依稀,他正为了挽救自己的生命,冒风雨黑夜槌城,手中的砍山刀又沉又冷。   那真是一场惨烈无比的大屠杀,一场充满血腥的灾难,一场有敌无我的争生存决简。钢 刀统裂肌肤,无情地砍下对方的脑袋。除了死亡,没有其他。钢刀挥出,不带任何感情,唯 一可做的事,是杀死任何可以看到的人,血腥已令所有的人麻木,这世间除了杀戮之外,已 没有其他。春花秋月已不复存在。同情怜悯已是天外的天,不属于这悲惨的人世间。   活阎王的四先锋,其实不是光看身子,抱看裸女死在床上的,而是穿了护心甲,手中有 斩马刀,奋战失败死在他刀下的。   他不曾杀人抢劫,却被判了死刑几乎送命。而这时他杀了无数的人,却救了自己的命, 真是莫大的讽刺,简直荒谬绝伦。   从此,他的心里逐渐在遭变,逐渐趋于极端,仇恨一切冷酷无情的心态逐渐形成,报复 的意识蕴藏在内心深处,一被外界诱发,将爆出可怖的、不受控制的暴烈行动,而且一发不 可收拾极端危险。   量天一尺不愧称精明干练的老公人,已看出他内心的改变,所以向五湖船行的东主提出 警告,要司马武扬不要去招惹他。这位老公人名捕头心申明白,这件案子并不怎么离奇诡 谲,嫁祸攀诬的涉嫌人,以五湖船行的人涉嫌最重,五湖水怪司马武扬本来就不是一个好东 西。   意念飞驰。意识中,他从尸堆中回到大牢,双目失明的慈母,正在家属接见室等候他。   “苍天!我不能抛弃我的亲娘!”他脱口感情地伸手向天呼喊。   他知道自己错了。亲在,不远游,但他却经常驾舟出游,丢下寡母在家倚阎而望。   在狱中他想了很多,很远,他始终不明白想不起水贼为何要攀诬他。他的快丹在正常风 速下,一个时辰可以飞驶八十里以上,水贼们的船想追他简直是妄想,多年来,从来波与邓 阳的水贼遭遇,没结有任何仇恨,那该死的水贼为何要咬他,要他的命破他的家?   在府城附近,他没有仇人。在怀德乡,他是顶和气好说话的公子哥儿,在府城,他是个 很少进城来玩的富家子弟,人们对他的印象模糊得很。   他搜索最近几年来的记忆,清理所发生过的一切恩怨是非,渐渐地清理出一些线索头 绪。这就是他冒万险争生存的原因,他要活看出来了断这件事。   他出来了,一千两银子的赏金,可以免除他五年牢狱之灾,他不能在狱中等待那漫长的 五年。   但首要的条件,是他必须把事办成功,而且必须活耆回去。不成功,他只能领一百两银 子,还得回监狱度过漫长的五年。   他必须成功,必须活看回去!   一声激怒的长啸,他拔创出稍,虎目中杀机怒涌,剑在长啸声中发出异象,幻现出奇异 的耀目光华。   剑向前一指,他迈步前进,无畏地走向幽冥路。   这时刻,如果有人现身拦阻,结果将只有一个。   “请留步!”身后传来熟悉的俏甜语音。   他慢慢地举剑转身,脸上的肌肉又开始冻结了。   那位风华绝代的少女,在廿步外轻盈地向他走来,佩剑已不在身上,同伴都不见了,脸 上有璀璨而矜持的笑容,莲步轻移神态极为动人。   “高爷,能听我几句话吗?”少女站在他的剑尖前笑问,毫无敌意。   他脸上的冰雪在溶化,那吓人的神情消失了。   “抱歉。”他收剑,脸上一红:“失礼失礼。姑娘有何见教。论说。”   “你决定要闯幽冥路?”   “是的。”   “周玉峰三个人,对你有这历重要吗?”   “是的,姑娘。我们四个人,分带一千两黄金,少一个人就少一份黄金,办不了事。”   “你们如果活着离开,有何打算?”   “继续去找混世魔王,向他赎人质。”   “如果你能平安进入竹楼。将有意想不到的结果。”   “我将尽力。”   “幽冥路其实不算凶险,那只是一条考验人性的道路。世间没有完人,关键在这人潜伏 的兽性是否掩盖了人性,我想,你一定可以平安过去的。”   “但愿如此。”   “家父已经断言你可以平安过去,问题是你是否有缘。”少女脸上有一抹羞涩:“你能 不能不带兵刃暗器?”   “这……”他楞住了。   “有凶器在手。极易失去理性。……”   “我明白姑娘的意思。可是,幽冥路上……”   “赤手空拳你一定可以过去,我对你有信心。”少女注视看他微笑,笑容好动人。   他像是着了魔。开始解剑。   当他拔掉靴统上的飞刀时,发现少女已经失了踪,空间里,品流极高的地香仍在。   “咦!她怎样走的?”他不胜惊讶:“居然从我身侧消失而我却一无所觉,可能吗?”   的确令他大感惊讶,千丈内落叶飞花也休想逃过他的听觉,何况是一个长裙迢地的少 女?   “莫不是妖魅?”他心中暗叫。   他当然明白少女不是妖魅,更不会是鬼魂。于是,他作了一些必要的准备。拾回竹棒开 始动身。   这条路他并未走过,虽则他曾经多次进出谷中各处,都是从别处翻山越岭上下的。自从 那天他听到异样声息,利用停留整理包裹的机会而发现凶兆,仓卒间去了妙剑三个人,追逐 可疑劲敌而与妙剑失去连络之后,他使如通这条路不好走,即使没有机关埋伏,走在路上决 难逃过暗桩的眼下,所以他机警地不走小径,宁可辛苦些爬崖降壁上下。   走了两三里,小径仍是小径,两面浓荫蔽天,参天古林中寸步难行,看不出任何异状。   山势逐渐缓缓下降,小有起伏,山脊的地形已尽,逐渐正式下降了。   山风渐紧,对面的奇峰山腰以上,已被云雾所遮掩,乌云涸涌,已将红日遮住了。   没有人拦截,不见任何人工建筑物。   他不敢大意,小心翼翼折树枝探道而进。   到了一处长有十馀步的斜坡,坡度相当大,按理,这种地方不可能设有陷阱或机关,因 此他未免大意了些,以树枝略为试探,放心地往下走。   头顶上空的树枝突然振动,叮铃铃一阵金铃晌,他心中一惊,止步抬头本能地上望。   不错,共有两个碗大的金铃在发声。可是,附近看不出任何异状,铃是用甚么东西触动 发声的?   就这片刻的迟疑和好奇,剧变俟生,怪吼入耳。   他感到身躯陡然下沉,脚下的坡地突然沉落。   反应完全出乎本能,他手中的树枝快速地旁伸,左手一拂,飞爪百链索的巧妙铁爪破空 而飞,疾射三丈外的树丛,同时提气转身引体上升。不可思议地突然止住堕势。   他悬吊在陷坑的上空,有点毛骨栋然。   他右手的树枝长有八尺,粗如手臂,尖端三寸搭在坑口上。左手的飞爪绕住一条横枝, 手抓住小指相的爪索。两手部有东西借力,他悬吊在坑口稍下处。坑深三丈,宽两丈方圆, 坑底下有一头六尺长的金钱大豹,跳跃看发威。如果掉下去,骤不及防之下,必定与大豹缠 成一团。   他中前一荡,脚踏实地,小心探索附近,再挑上大树把飞爪解下来重新上路。   他心中暗骂少女可恶,如果掉下丢,还能平安?同时,他对陷坑工程的巧妙和浩大,暗 暗佩服和心惊。   这些玩意并不可怕,没有人看守控制的机关威力有限,只要小心留意,还不至于构成严 重的威胁。   他不得不慢下来,果然不时发现可疑的绊索、窝弓、堕木、刀坑、弹网等等小巧玩意。   难怪柏谷主给他两天一夜工夫,想快走势不可能,这些小玩意乎常得很,但稍一大意便 会有致命的危险,由于设置非常容易,构造简单,数量甚多,的确防不胜防,除了小心之 外,别无他途。   小径窄小,有些地方已被茂草所掩盖,增加行走的困难,任何时候皆可能从草中飞出一 枝小巧的劲弩,挨上一词伤势决不金远”。行走期间,决不可能长期运功护体,不连功时, 被荆棘挂伤也得流血疼痛,人毕竟是血肉之躯,长期消耗体力不是好玩的事。   他采用最笨拙而最有效的办法前行,一步步探进,用树枝探道,有些地方地势所限不易 探索,就用飞爪百链索和爬山绳,利用大树作通道。   估计已走了五大里,日色近牛。他感到有点筋皮力尽,该找地方牛餐。歇息一番以恢复 疲劳。   这时,他正爬上一株大树,收回飞爪,突然看到路右不远处的密林中,出现一座雅致的 木屋。树干作架,格局有如凉亭,但钉板为墙,外面有廊拦。透过一座小明窗,看到里面置 有花架,有两盆颇有名气的建兰。   没见有人踪。他心中一动,下地排荆棘而进。   经过一番试探,他不走木梯,跃登丈馀高的门廊玄关,推开虚掩的木门。   “正好借这里歇息。”他自语。   小客厅古朴雅致,清洁光华的地板,几只草织的蒲园,围绕看一张木缕制的矮几,上面 搁着棋盘,两盒黑白棋子。一旁是乾果盒,另一边一具金狸小香鼎,升起一丝长长轻姻。满 室流动着幽雅的清香。   一周残棋未尽,两位下棋人似乎走了不久。   只有一间内室,没设有寝具。最后面有一间小厨房,煮茶的心妒人次尚温。水缸里的山 泉,清凉冷列水质不错。   他回到小厅,解下乾粮袋开始进食,食毕连手也懒得洗净,往地板上一躺,渐渐梦入黄 粱。   他确是太疲倦了,而小木屋又太适合疲倦的人安眠。   不知过了多久,他出到门外,发现天色大变,怎庆云雾弥漫,视钱不及三丈外,奇怪, 怎残变得这样快?   到了小径,他本能地拉出了飞爪。   剑出现在皮护腰的插座上,他毫不盛惊讶,似乎剑早已在该在的地方,使护腰的飞刀插 座里,飞刀与竹刀也是应该在刀插里的。   浓雾影晌视栈,但他不在乎。雾太浓,似乎黑夜已经提早光临了。   雾影里,传来一种十分奇怪的声音,似发自丝竹,也像是肉︵人声︶,却又甚么都不 像,幽幽怨怨,呜呜咽咽,既不悦耳,也不令人生厌,哦!也许是出声吧?   走了半里地,怪,没发现任何机关埋伏,小径似乎愈来愈宽润,后来乾脆成了三丈宽的 适街大道。   正走间,异晌年起,大路两侧两排巨树,前.后足有百十步长短。在同一刹那间向路面 疾倒而下,幕地里天动地摇,像整座天网向他迎头压落,每一根树枝都系看剌、钩、疾黎、 爪……对,像是贼兵攻城时,用来防城冲城的拒马和刺网,以雷霆万钧之威向下压来。   他却使胁生十张翅,也飞不出这威力绝伦的树阵。   他临危不乱,怒啸一声拔剑舞剑自卫,耍削断迎头砸落的树枝。   糟!大地摇摇,整个地面向下沉落,而且速度奇快,比他的堕势快上百倍,只感到自己 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向黑暗的地底深处沉落。   他急出一身冷汗,但依然神智清明,收了剑展开手足以控制身形落势。真妙,他感到举 手投足之问,居然神到意到。可以控制身躯的飘移和平衡,落势渐慢,自由得像是会飞,而 且飞得很愉快,唯一的缺憾,是不能上升而已。   不知落下了多深,感觉中反正已过了不少时刻,黑暗逐渐消逝,似乎又回到浓雾弥漫视 界拢的地方。   终于脚踏宝地,那能飞翔的感觉消失了。   紧张的感觉重新涌上心头,原来他发觉自己站在有无数两尺长尖刀的刀阵中心。刀陈大 得惊人,广得离了谱,白森森一片,四周一望无涯,似乎直延伸到天尽头。   浓雾弥漫,该往何处走,正在沉吟难决,骂地前面雾影中分,廿馀名牛头、马面、鬼 王……在呐喊声中,像潮水般涌来,刀、枪、锤、矛勺叉……密密麻麻排山倒海般向他集 中,这些人似乎知道刀阵的排列空隙,所以前进攻击的速度丝毫不曾减弱。   一声怒啸,他手脚齐动,飞刀竹刀连续破空而飞,似花雨。似流星,绵绵不绝,刀到人 倒。   啸声条落,他的剑日电射而出。   可是,他进入尸堆,已看不到半个活人,剑已无用武之地。   身后有声息,他条然转身。   那天所见到的人,全部在场。但这次不是怕谷主与他打交道,而是那位称柏谷主为父的 少女,少女手中有剑。   “你好残忍。”少女悲愤地说:“眨眼间,你杀了这许多人。”   “这不能怪我。”他理直气壮:“早年,在下冲锋陷阵。杀得更多,事不关是否残忍, 倩势不由人,杀人与被杀两条路,在下必须选择杀人一条路以保全自己。姑娘,交还在下的 三位同伴,不然………”   一声娇叱,少女挥剑进攻。   “铮!”他一剑急封,立还颜色,取得中宫剑发射星逸虹,手下绝情,一剑刺入少女的 胸口。   “咬呀!女儿……”柏谷主狂叫,挥剑冲进。   他已被红了眼,怒吼一声。剑上异象幻发,剑悉一发不可遏止,拨开柏谷主的剑,乘势 一剑反拂。   “嗯……”柏谷主肋下裂开,仰面飞跌。   一声怒啸,他奋神威挥剑杀入人群。所向披靡,飞刀与剑同时配合发威,两冲错便突出 刀阵,酒开大步向谷底急走。身后,惨号声与濒死的呻吟。他已懒得理会了。   平安到达竹楼,谷中已不见人影,静悄悄地阴风四起,怪异的声息已听不到了,静得可 怕,静得令人心中发毛。不知人间何勇。   妙剑三个人,被捆住手脚堆在屋廊下。   “快来救我!”妙剑急呼。   解了三个人的绑。他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谷里的人呢?”妙剑活动手腕间。   “被我屠光了。”他冷然说。   “层光了?”妙剑大感惊讶。意似不信。   “对。”   “也好。幸而混世魔王的消息已有着落。”   “在何处?”   “往北卅里的阎王寨,那是一座叫插天山的地方。”   “那就走。你们的金子……”   “在楼下,我去取来。”   妙剑是个老江湖,而且熟悉这一带山区。众人翻山越岭一阵紧走,到达插天山下。山顶 的阎王寨像一座坚固的城堡,墙高十丈,像是山上的山。城头遍插旌旗,蝶口站旧的贼兵一 排排一列列,一个个盔甲鲜明,有如天神当关。耍攻破这种天崭,大概需要十万雄兵方能如 顾。   一条大道笔直地从寨门通至山脚,往上看,像是通向九天之上,寨门就像是两天门,霞 光万道,瑞气千条。而山下他们四个人,却渺小得像森林下的一株小草。   号角长鸣,寨门楼徐徐升起斤闸,涌出一队盔甲鲜明的甲士,雄纠纠气昂昂下山列阵, 似乎正在等候他们四个渺小人物到来。   最后,八健将拥着一位发如飞蓬,使穿了虎皮背心虎皮短战裙,手有证臂脚有护膝,手 绰大创刀的人,身高丈二,眼似钢铃,高大可怖,手脚肌肉如坟如丘。圭在人丛中,比其他 的人高了一大截,乍看去,有如寺庙外看守山门的金刚。   巨人在四人面前一站,铜铃眼一番,巨富似的嗓音,从那浦嘴乱草似的黄胡丛中吐出: “小子们,我,混世魔王,你们来干甚么?”   他不认识混世魔王,仅听说过这家伙是活阎王王浩八的把兄弟。活阎王围攻馀州,这家 伙带了数千贼兵,正在韧掠广信府一带城镇,杀人如麻。所经处城镇为墟。   “三月前。”他说,对方的净狞形象,的确令他心中有点发虚:“阁下派人到府城传 讯,要子女被掳的人筹措赎金,到小方山用金子赎人,每人二百两黄金。”   “不错。”   “在下曾经……”   “小方山附近缺食,人都死光了,所以本魔王迁到插天山就食。你们来了,很好,金子 带来了吗?”   “带来了。”   “要赎些甚么人?”   “螺洲南岸清洁湾熊家的一子一女,乐家的儿子乐小安,共有三个人。”   “哦!有这么几个人。”混世魔王怪笑:“清洁湾熊家,是府城张大爷的亲家,乐家又 是熊家的表亲。唔!这几个人身价不同,二百两一个办不到,要加倍。”   “我们只带来一千两黄金……”   “没有讨价还价。”混世魔王大叫。   “是阁下开的价码。是你在讨价还价。”他也大声说,怯念渐消。   “你……你小子……”   “一千两,换三个人。”他坚决地说。   “本魔王说一不二,你们走,带足了黄金再来。”   “在下坚决拒绝阁下出尔反尔的背信要求。”他的勇气渐增:“为了怕发生意外,我们 多带了四百两黄金,没料到阁下还不知足。千里迢迢,往返极端困难。在下来了,不将人质 赎回。绝不干休。”   “你小子想怎样?”   “在下向你混世魔王挑战,阁下输了,人质必须交给在下带回,在下输了,回去常足金 子再来。   当你阁下这许多强盗兄弟面前,你敢不敢赌?”   “本魔王赌了。看本魔王能不能刹碎你?”混世魔王怒吼,挥手令八跷贼后退。   他也将包裹解下,递给妙剑示意三人后退。   混世魔王的大刽刀。比普通刽子手所用的刽刀大了一倍以上,比起他的小剑来,简直不 成比例。   “混世魔王,是赌命吗?”他豪勇地高叫:“划下道来,在下奉陪。”   “对,赌命。”混世魔王声如打雷:“赌你的命.,而不是赔我的。小子,宰了你!”   创刀一挥,罡风虎虎扑面生寒。他不敢大意,先以游骑术试探,身随剑走,左闪避过一 刀。   混世魔王天生神力,巨大的身躯居然灵活,一声虎吼,紧钉住他发起狂风暴雨似的抢 攻,乃一出剑,三丈方圆内无人敢挡,刀刃致命,绵绵不绝,紧迫强攻。   他轻灵地闪避,不时突破刀山切入,攻出一词神来之剑,一口气巧接了七八十刀,心情 平静下来了,大创刀的威胁在逐渐减轻,那澈骨裂肤的凌厉刀气,震不散他的护体神功虚明 神罡。   他的胆气随稳下的心情而茁壮,开始逐渐逼近作贴身强攻了。   一声巨吼,混世魔王一招风行草雇急如星火,双手运刀反劈在耳在闪动的人影,力道千 钧。   他飞跃而起,大喝一声从刀上空腾跃而上,长剑反削混世魔王的脑袋,有如电光一闪。   “当!”魔王及时抬刀,挡住了他的剑,火星直冒。   他被震得斜飞丈外,心中凛凛。   魔王跨两步便跟到,大喝一声,来一记力劈华山,要将他砍成两片。   他向下挫,猛地向前贴地飞射,从魔王的身右穿越,顺势拂剑。   “咋拍拍……”怪晌刺耳,火星飞溅。   剑削碎魔王护腿上的几枚钢钉,割开了两层坚甲,划破了魔王的右腿外侧肌肉。   “哎呀!”魔王惊叫,冲出五大步,脚下极为沉重,地面似乎也为之震动。   他回头猛扑h飞跃而起,砰砰雨声大震,双脚全斜端在那巴斗大的飞蓬头上,力道空前 猛烈沉重“碎“”混世魔王向前什倒,大创刀脱手。   他重新扑上,屈一膝压住魔王的背心,一手揪住飞蓬发,倒握长剑,剑父抵住魔王的耳 下藏血耍害。   “下令交换人质,不然宰了你。”他咬牙大叫。   “我下令,我下令……”混世魔王崩溃了。   “快!”   “快把人质押下来,交给他们带走。”混世魔王大叫。   不久,四人带了两男一女三个七八岁娃娃,取道奔向饶州府。   张大爷的厅堂一如往昔。李推官仍穿了那易便服。量天一尺龙捕头威风依旧。   这次。张大爷出现了。   三个娃娃见了亲人,少不了哭诉一番。   他将入山的经过,概略地说了,由妙剑加以补充。   “你们辛苦了。”李推官和气地说:“这件事不能太过张扬,以免其他人质的贫穷家属 起哄。明天,你们会领到馀款九百两银子。高水毅。”   “草民在。”他欠身答。   “明天龙捕头会替你办理交款、具保、释放等等事宜。出狱后要好好做人。”   “草民遵命。”   “不过,本官劝你带了老娘,远离本府觅地定居。有关迁籍侨籍的事,龙捕头也会给你 方便。”   “草民不想迁藉。”他断然说。   “你非迁不可,留在本地,会给本官带来极大的麻烦,你明白吗?”   “这个……”   “赶快办理,愈快愈好。”   “高水毅。”龙捕头在他耳畔低声说:“你要明白,在本城你不可能租得到住处的,没 有人肯接纳一个从死囚牢里释放出来的水贼,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罢了!”他咬牙:“我迁。”   “你总算不糊涂。”   “我迁。”他重覆着说:“但我会回来,不找出那值陷害我的人,我决不干休。”   出了张府,他随龙捕头回到府衙大牢。在未办妥取保具结释放之前,他仍然是囚犯。   三更天,因牢中人声已寂。他这一间囚室共有四个人:他,一个小偷、一个打伤人的小 贩、一个不小心失火烧了房屋的失火犯。   厚砖墙冷冰冰,矮木床臭虫乱爬,墙角的便桶发出阵阵臭味,床上的臭味也令人作呕。   三位难友睡得像猪,白天五个时辰的苦工,的确已消耗尽他们的精力,没有精神去胡思 乱想,倒下床就睡着了,好可爱的床!   远远地传来了一声闷哼。   他吃了一惊,一蹦而起,那是轮值看守的狱卒。被人从后面击倒的声音。   凌近铁栅往外看,两个蒙面人正悄然急步而来。   “高水毅吗?”一个蒙面人低声间。   “是的,你……”   “来救你的。”蒙面人开始撬铅。   “救我?慢着!”他沉喝:“我不认识你,我明天就出狱。不要任何人来救。”   他拉实了锁链,勒牢了大锁,阻止对方撬动。   “你这傻瓜、寿头、猪猕!”那人破口大骂:“大事不妙,如府大人变了卦,你知不知 道?”   “变甚暧卦?”   “你和混世魔王打交道,是不是?”   “是啊!这是奉命……”   “你奉屁的命,你的罪名大啦!”   “甚么?”   “通匪。”那人厉声说:“老弟,你说罪名有多大?新立决!你等不到秋后了。”   “甚么?”他跳起来,只感到浑身冰冷。   “老弟,官府中人,会派你与土匪打交道吗?尤其是李推官,他是负责查缉匪盗的人, 他为何要穿便服,在私宅派你?你完了。你到何处去找证人来证明你的清白无辜?找李推官 吗?”   “这……”   “走吧,你希望等候上怯场吗?”   “老天……”   “明天你就走不了啦,送入死囚牢土铐链脚镣,你插翅鸡飞。”   “你们……”   “打抱不乎的人。放松链子。”   他已无暇思索,放松了链子。那人是个行家,用一段小铜棒左拨右挑,嗤一声拉开了锁 扣。   “快走!有人来了。”另一把风的蒙面人说。   走道中灯光幽暗,他跟看蒙面人走近出口,把风的人便落在他后面了。   他看到出口虚的栅门外,躺看看守的尸体。   “你们杀了他?”他惊问。   “也杀你。”身后把虱的蒙面人接口。   他感到背肋一震,冷冰冰的七尖人体,、浑身立却发僵,彻骨奇痛像浪潮般君临。   “吠……”他发出愤极的怒吼,倾馀力挫身双手一分,分别攻向前后两个人,自己也向 下挫倒。   “醒一醒,高爷。”昏眩中,他听到熟悉的悦耳语音。   他急急挺身坐起,发觉自己浑身是汗,衣裤全湿了,可以挤出水来,虚脱的感觉袭击着 他。   “咦……我……我我……”他完全糊涂了。   他身在木屋中,矮几、残棋、花架、建兰……他摸摸腰背,没有刀伤的痛楚。皮护腰上 没有剑,没有飞刀。   身旁,少女坐在一张蒲团上,那关切的眼神,那焦灼的脸容,令他感到心潮溜涌。   “你……你叫得好可怕。”少女惶然说:“你:.…,你不要紧吧?”   “我……我被人从后面桶了一刀……”   “甚么?”   “我……我不是杀了你吗?”他语无伦次。   “哦!你对我的印象是如此恶劣吗?”少女失望地说。.   “这……这到底……”   “你在作恶梦。”少女指指金猴炉:“那里面燃着安神香。你喝过厨房水缸里的水?”   “是的。”   “那里面放了一种从草中提炼出来的药物,会让你入梦。你心里想甚么。就会梦到甚 么。一个快乐的人,一定会做快乐的梦,一个活在痛苦里的人,也一定会有痛苦的梦。你希 望什碍。梦里面就可以得到甚碍。无论任何荒谬的希望,梦中都会如愿以偿。”   “哦!多神妙!”他恍然大悟。总算完全清醒了。   “想不到你对我的恨有那么深切。”少女的明脾有泪光:“在梦中杀我,表示你迫切地 希望我死……”   “姑娘,请听我说,好吗?“它的语气充满恳求。   “你……”   “那是不得已的事,一是情势,一是我不愿意死……”他将梦境一一说了,最后说: “姑……姑娘,你知道我是多么的信任你,当你劝我不带兵刃时,我毫不迟疑,似乎你是我 结交多年值得信赖的朋友,我发誓我绝没将你看作敌人。可是在梦境中,情势是那么可怕和 无助,而我的求生意志又那么强烈……”   “我明白你的意思。”少女展颜嫣然微笑:“一个没有强烈生存欲望的人,只是一贝行 尸走肉而已,我……我原谅了你。”   “谢谢你,柏姑娘。”他由衷地说。   “我叫小婉。”   “我叫……”   “高水毅,不错吧,屋后有山泉,内房的壁橱里,有我爹的衣裤。茶已沏好。等你恢复 疲劳之后,我和你一同入谷。”   “小婉姑娘……”他楞住了。   “幽冥谷近百年来,没碰上真正的佳宾,你就是本谷的佳宾,你曾经付出很高的代 价。”怕小婉脸上有动人的笑容和光彩:“你的豪气和智慧帮助你战胜了死神。你的愿望将 可以如愿以偿,一切疑难不久自会分晓。至于你梦境的后牛段遭遇,得靠你自已的智慧去应 付了。”   XXxXxx他换穿了柏谷主的青袍,像是换了一个人,人本来就生得英俊魁梧,而且洵洵 温文,换穿了奇泡,乎添三五分飘逸潇酒的气质。   两人缓步下山,已是未牌正末之交,山林间仍有些雾气。凉虱习习,沿途乌语花否,前 面出现一段乎坦的路,但路宽不足一丈,两旁古木参天。   “我真咳明白的。”他笑了:“两旁的参天巨木,怎会突然同时倒下的?更可笑的是, 我竟然可以飞,简直荒谬绝伦。”   “日有所思,夜必有所梦。”柏小婉嫣然微笑:“我想,你的轻巧一定很不错,希望在 危险关头,出现奇迹助自己突破难关。小时候你是否幻想你会飞?”   “有的。”他脸一红:“不但希望会飞,而且希望成仙,腾云驾雾,朝游东海暮苍 梧。”   “我也一样。”柏小婉羞笑:“我相信每一个小孩,都曾经有过这种希望和幻想。高 兄,你是委羽炼气士的门人?”   “是的。”他坦然承认:“说起来也是缘份。十六年前,我只有六岁,随家先父载舟游 湖,舟滑康郎山,在忠臣庙附近碰上家师应雷火之劫,须眉俱烬,衣裤成灰,受伤不轻。家 先父将家师救上船,载至九江养伤。就这样,我才能拜在恩师门下。”   “他老人家现在……”   “不知道。”他苦笑:“他老人家在达荷山隐修四载,便北返东岳尤有虚明之天。以后 每两年来一趟,一次逗留两月。上次他老人家说要到北海,找传说中的真正委羽洞天,十年 八年之内,不可能返回中原。我上次出事前。我就是在莲荷山逗留了半月,希望能看到家师 返回,没料到碰上了破家的倒楣事。“两人并肩而行,谈谈说说十分投缘。高水毅本来就是 个富家公子,乃师是玄门高士,不可能成为愤世嫉俗的人,要不是家道剧变,他也不会操剑 杀人。目下的事已有了着落,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他有教养的本性,深获姑娘的好感。自是情 理中事。   到了谷中的竹楼,一声锺鸣,迎接他的人一涌而出,柏谷主与施老人,与及谷主夫人破 例出门迎客。   令他大感不安的是,妙剑三个人也在其中,衣裤整齐,连兵刃也佩带齐全。   柏谷主豪笑着肃容入室,先替谷中有身份的人引见,客套一番众人辞出,厅中仅留下柏 谷主夫妇,柏小婉,施老人。妙剑三人由一位中年人领走,安顿在客室。   “永毅,愿望达成了吧?”柏谷主叫得顶亲热的:“结果如何,可否说来听听?”   他脸一红,将梦境的事照费一一说了,当然没忘了将当时的心态加以说明,以免误会。   “很好很好,你是个诚实可敬的人。”柏谷主欣然说:“现在,我告诉你一些你想要知 道的事。”   原来柏家在幽冥岭幽冥谷作化外之民,已有百馀年历史,历经三代,把这一带辟建得成 了世外桃园。这漫长的百馀年,经常有些好奇的人前来晒探,更有许多贪心的人,想夺取这 处洞天福地。因此,谷中的子弟不得不勤练武技以防意外,经常外出打听江湖动静,不至于 真的完全与世隔绝。   幽冥谷并不胡乱伤人,仅装神弄鬼将入侵的人吓走了事。真要碰上凶残恶毒的人,擒住 便不再释放,把这些人弄来开垦。需经过漫长的岁月观察,才决定是放是留。   混世魔王是听信黄山贼的唆使和讵骗,从小方山远道而来,二百馀名悍贼倾巢而至,志 在夺取幽冥谷作为基地。在谷中老少的全力反击下,杀死了五十馀名悍贼,活擒七十馀名, 夺获十六名男女童。混世魔王幸而逃得性命,带了残馀投奔黄山贼入伙去了。活擒的悍贼, 目前囚禁在地狱谷,开垦那条山谷以便耕种。   妙剑所要赎的人质,恰好都在。柏谷主慷慨地表示,不但要他们把所有十六名人质带回 饶州,不要他们带来的赎金,而且要派人护送他们进入饶州府地境。   高水毅大喜过望,一而再避席致谢。   “现在,再谈谈你本身的问题。”柏谷主郑重地说:“我如通你急切需要洗清你的冤 屈,领回被充公的田产。我问你,你准备如何着手,有否线索?”   “这……小侄……”他真不知道该如何启齿。   “你的情形,妙剑已经说得很明白。”柏谷主说:“五个水贼,一个小首领暴毙狱中, 三个在请命杀贼时被杀,一个乘乱逃走,尸堆中没有这人的尸体。那么,你只有追查这个人 才有希望。但按你们在公堂对质的情形猜测,那逃走了的心贼并不敢肯定你是同谋。他的口 供应该对你有利,可知他并不知道其中的阴谋,找他也是白找。而且,事隔三年,要找一个 平凡的心水贼,谈何容易?”   “小侄准备找都阳蛟要人,那小贼一定去投奔老贼伙了,找得到的。”   “希望很渺茫。这样吧,你们慢慢走,我暗中派人先行,先到府城打听,布置,我暗你 明,从多方面着手。如果我所料不差,你一出狱,心怀鬼胎的人,必定会迫不及待对你下手 斩草除根,这是最好的机会。”   “小侄的确耽心官府方面……”   “耽心梦中的结果?放心啦!”柏谷主大笑:“李推官这个人名气不小。是个肯担当的 铁面推官。你带了救回的十六个人质,而不是三个,他一定会铁肩袒道义成全你的。可虑的 是你梦中的结局,陷害你的人,极可能买遣凶手图谋你。你愿接受我的帮助,听任我安排 嫣?”   “小侄感激不尽,求之不得,不敢请耳。”他离座行礼诚恳道谢。   “那就好,你并不是一个骄傲自负的人嘛,哈哈!”   “谷主见笑了。”   “闲话少说,你答应听我安排,现在,第一步棋,是不要向妙剑三个人透露丝毫口 风。”   他这才明白不要妙剑三个人在场的缘故,原来柏谷主早就有意帮助他了,不由感上心 头,热泪盈眶,除了衷诚致谢之外,任何话都是多馀的了。   、沉了两艘快船,死了不少人,被五湖船行的伙计捞土来五个送官法办。”   “五湖船行到底死了几个人?”   “司马东主报案约有八个。”   “龙爷,能不能替小可查出那五艘船的船主是谁吗?”他毫不激动地说:“照磨所勘六 房宗卷两年前的案卷,应该还在。”   “老弟,你何不到县里的主簿官署去查,在府里牵掣很多,而且县里的原件也比较可靠 些。”   “龙爷……”   “好吧,我替你去查。据我所知,那些船都是九江分号所属的船舶,到案时在县衙由司 马东主出面作原告。所以我不熟悉,得去查一查,明天晚上来,怎样?”   “好,小可明晚来讨回音。打扰了,告辞。”   送走了高水毅。龙捕头摇头苦笑,喃喃自语:“果然,麻烦来了。”   五天后,五湖船行的三艘船,正在九江钞关码头却货,一箱箱精致的瓷器,搬到邻船十 分忙碌。   邻船是大型的下江船,去向是南京汤州一带埠头。   卸货昨预定是三天,所以三艘舶的船主都不在船上,仅不时前来查看一番,逗留约半个 时辰便走了。牛后不久,一艘船的船主走上码头,取道入城。   ,码头区人声槽杂,到处都是忙碌的人群。正走间。右方贴身来了一个人,左手一抬, 便熟悉地挽住了船主约右手,五指贴掌扣实,紧挟住肘膀,擒住了。   “赵船主,千万不要挣扎或叫救命。”这人微笑着说:“敝长上请阁下走一趟,见面大 家谈谈,有事请教。走吧,神色放自然些,我不希望杀死你。”   赵船主只感到掌骨欲裂,五个指头奇痛澈骨,整条手臂被挟得麻木不仁,想挣脱难以登 天。   “朋友,有话好……好说……”赵船主痛苦地说。   “到时候你有机会说。哦!有人向你打招呼,不要紧张,笑一笑,对了。”   折入塌房林立的九码头。进入一座塌房。这是公营的货仓,平时有人看守,但今天看守 不见了。   在一堆货篓的中间空隙中,三个彪形大汉坐在货篓上,地下坐看三个人。   挟持赵船主的人:把俘虏向下一推。挥手向坐看的人示意,然后退走。   赵船主心胆俱寒,如通有点不妙。坐在地上的三个人,有两人是自己的同行船主,另一 人是船伙计,全都是五湖船行九江分行的人。   高坐在中间的人脸色苍白,当了两撇十八字胡。左颇有一条泛紫色的刀疤。   “你们都到齐了。”颇有刀疤的人阴森森地说:“看着我,你们应该认识我,至少该听 说过我这条刀疤。”   “毒龙的手下第一水鬼统领。”赵船主惊恐地说:“问江鲨罗国光。罗统领……”   “你认识我,很好。”闹江鲨阴笑:“现在,我们来问口供,一个一个说,谁所供不 实,说一句谎,割下身上一件零碎,接耳、鼻。眼、唇顺序操刀,先从你问起。”   左右两名大汉应声站起,走近前三个人,手出如电闪,噗噗噗三声闷晌,一掌一个把三 个人劈昏。   赵船主感到毛骨栋然,浑身猛烈地战抖。   “赵船主。”闸江鲨语音奇冷:“前年贵船行五艘船,毁了邻阳蛟廿馀位弟兄,擒走了 五个人,交给饶州官府法办,闹了两三个月。哼!你们眼中还有咱们水上好汉在?在下最近 才装说过这件事,请教阁下下一次,要准备对付谁,是不是敝当家毒龙?”   “冤枉哪!”赵船主惊怖地呼冤:“敝船行司马东主,每年皆按季奉交常例银,与邻阳 蛟一直就保持长好关系,怎会冒风险擒捉他的人,两年前那件事,那是落潮洲一掌小毛贼, 冒充邻阳蛟的人,在康郎山北湖面抢劫本行的船队,才会开出这种不幸的事来。”   亡胡说“被擒约五个弟兄,在公堂承认是都阳蛟的人,你说谎……”   “罗爷。”赵船主抢着说,怕闹江鲨勉刑割五官:“那是他们希望邻阳蛟派人前往援 救,所以冒认……”   “住口!你怎历如道他们的希望?”   “是一位帮助我们打捞落水贼的人,劝那五个人冒认的,说是这样才有希望活命,邻阳 蛟一定会派人去救。”   “唔!有古怪,那人是谁?”   “不知道。”   “把那天的经过说来听听,如有一字不实,小心你的耳朵。”   “那天我们有五艘船,他们有四艘,每船只有五六个人,人根本上不了我们的船。便被 我们全部撞沉了……”   “且慢!官府的档案说,他们只沉了两艘。”   “那是敝东主的主意,以表示我们不曾赶尽杀绝,避免引起水上的朋友不满。”   “怎么牵涉到一个不知道的人?”   “他们的船全没了,人四散姻水而逃,恰好有一艘轻舟经过。我们的船大,捉不住泅水 而逃的人,五个人都是轻舟上的两个人捉住的,送到我们的船上,要我们带回饶州报案。将 人押送过船的那个人,我的确听到他向押来的五个人说,要他们冒认是邻阳蛟的人,也许邻 阳蛟会派人劫牢反狱,不然死路一条。同时也警告我们,硬指是我们主动攻击贼船,除非咬 定是邻阳蛟的人大举抢劫,不然将引起水上的朋友公愤。因此,敝东主不得已,采用他的建 议咬定是受到邻畅蛟人的袭击。为了这件事,敝东主曾经派人向邻阳蛟解释清楚了。”   “唔!司马东主那时在船上?”   “不在,他的船是从饶州驶出接船的。”   “那个帮助你们的人没通名?”   “没有,留在轻舟上的另一个也没有。”   “说说他们的像貌。”   “没有什么特徵,面目阴沉,说话阴狠,年约四十上下,身材修长,那双眼睛不时闪烁 者冷电似的光芒。好像他在舟上捉水中的人时,用一把锋利约三棱刺,先扎上一记再抓人, 所以五个人的大腿都受了伤。”   “这旗说来。事先事后,你们都知道不足邻阳蛟的人劫船了。”   “这……”   “你不要耳朵了?”   “是……是的……”赵船主打一冷战。所答十分含糊,不知是指知道劫船人的底细呢, 抑或是指不要耳朵?   “好,问另一个。”   叹一声晌,赵船主被打昏了。   邻阳湖并不是方方圆圆的大池塘,而是方圆数百里,港汶遍布,岛屿星罗棋布的第二大 湖,有许多地方一直就汐有人进入过,洲褚之间水道纵横有如迷宫,生息在内的水贼真不知 有多少股。沿湖滨各要地,官府共设有六处水师营,官兵上万,但似乎没有多少威吓作用。   这天,一艘双桅快丹,驶入了都昌.东面的鳌洲水道。这一带以浮洲居多。时隐时现, 船如果遇风误入,生还的希望微乎其微,是邻阳湖五大神秘魔鬼地带之一。   这里,是邻扬蛟林蛟的贼巢所在地。邻阳蛟的贼船以小型的单桅浪里钻快船为主,神出 鬼没来去如风。官兵曾二次进剿,连一个把风的心贼也没抓到。   船靠上一座布满水草的小洲,放下一艘双桨小艇。两个人上了艇,柏祥熟练地架桨。柏 祥,就是在幽冥路上扮鬼王的人,柏小婉姑娘的堂兄。   高水毅穿一身墨绿水靠,皆系狭锋分水刀,手中有一具大弓,腰中的箭壶有卅六枝箭。   艇离开快舟,破水飞驶进入浮洲深处。   远处,一枝蛇焰箭射上半空,呼一声在高空爆炸,火星摇曳看飘堕,贼人的信号发出 了。   深入四五里,水道渐窄,两侧的浮洲草高文馀,密密麻麻一望无涯,草连天水连天。   一声锣晌,岔道内钻出一艘长长的八桨娱蛟船,十五名仅穿短裤的大汉,个个像貌狰 狞。船头的一名大汉挥动看红手旗,喝声似沉雷:“停桨!那条水路的朋友?好大的胆子! 想硬闯吗?”   小艇一慢,向娱松船滑丢。   “饶州高水毅,来找都阳蛟,相烦引见。”高水毅大声说明来意。   “凭甚么交情?”大汉困惑地打量着他。   “不凭交情。”   “凭一弓两刀?”   “必要的话,就会使用。”   “你们好大的狗胆……”   一声怒啸,高水毅飞跃而起,人如怒鹰下搏。相距三丈,啸声未落人已临头。   贼船的人大惊,做梦也没料到他胆敢向船上扑,也没料到他能一跃三丈,一惊之下,已 来不及应变。   大弓一挥,三名操桨大汉狂叫看摔落水中。左手掌发似雷霆,掌触处人体翻跌摔飞。   一冲错之下,从船头到船尾,十五个人倒了九个。   控尾桨的大汉大吼一声,丈二长的尾桨横扫而来,风声虎虎力道如山。   高水毅左手拨出,化劲发力五指如钩,扣牢了沉重的大桨,喝声滚,猛地振桨。   大汉大叫一声,放手仰面使倒,水晌如雷,把身侧另一名大汉撞倒。同时落水。   船头还有四个人。他挂上弓,双手轮桨向船头反逼。   四大汉从抢下取出分水刀,桨已迎面疾点而至。   “卡卡!”两把刀拨中大桨,惊叫声中,两大汉连人带刀被震飞,倒撞入水去了。   柏祥的小艇绕着娱松船疾驶,水面飘浮着十三个贼人,四面散开想搭住小艇,但小艇速 度极为凶猛,想抓牢势不可能,也没有接近抓的机会。   最后两名大汉心胆俱制,丢刀大叫:“在下认栽,带你们去见首领。”   “那就带路。”高水毅去了桨说。一鹤冲霄跃升三丈外。再来一词美妙的怒鹰翻云远出 文馀,翩然飞落急射而过的小艇中。   贼人纷纷上船,划入一条水道。   高水毅搭上了一枝箭。扬弓待发。   远出十里外,沿途不时可以看到时隐时现的巡逻船,皆被旗号所挥退,娱松船驶入一座 小洲,百馀艘泄里钻快船,早已列成每三组为一组的船阵,还有卅馀艘蜈蚣船,四十馀艘四 桨小舰艇,那是水鬼的快艇。阵容之浩大。可想而知。   这是一座浮洲,。有草无木,洲上建了一排排草屋,中间竖了三根大旗杆。中间是蜈蚣 走环县,绣了一条张牙舞爪的独角五爪蛟。右面是红色战旗。左首是首领旗,中间绣的大红 字是:林。   岸边排列着百十名水鬼,中间十六名夜叉打扮的大汉。各持着一把八尺长明晃晃的双股 又,护卫看中间穿蛟皮背心,高大狰狞的贼首都阳蛟林蛟。   娱蛟船直接抢滩。柏祥也毫不迟疑将丹冲上洲岸,面对声势浩大的贼辜,两人胆大包天 无所畏惧洲岸草屋前的广场十分宽广,贼人的阵势也十分浩大。两人大踏步而进,在贼阵中 昂然举步而行。接近贼首前三丈止步。   “饶州高水毅,与徽州柏祥鲁莽,拜会,林当家海涵。”高永毅持弓行礼:“久闻大 名,如雷贯耳………”   “废话少说。”贼首语气冷厉:“我,林蛟。我不认识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   “我们也不认识你。土匹永毅沉声说:“不是强龙不遇江,胆子不小就不会来。”   “你有三头六臂吗?你看看。”邻阳蛟向那些悍贼一指,用意极为明显。   “活阎王拥兵一万五千,他的四先锋率领四千鬼府神兵,比阁下强一万倍。在下十个人 夜端先锋营,因先锋刀下断魂,四千鬼府神兵尸横遍野,活阎王望风而溃。你这水陆三四百 名好汉,咱们两把刀屠起来要不了半个时辰。在下希望和你讲理,不讲理咱们就杀,要战争 还是要和平,随你选。”他豪壮地说,去了弓,准备拔刀。水面交锋,弓箭为先,现在已用 不着弓了。   贼人个个变色,邻阳蛟大吃一惊。   “你……你就是从死囚牢中,应徵敢死队的那个高水毅?”邻阳蛟神气不起来了:“活 阎王的四先锋兵败岳庙山被杀……”   “四先锋率五十铁卫围攻,在下片刻问便屠光了他们。”他接口:“鬼府神兵的钱卫, 身上有甲头上有盔,乃砍斧劈毛发不伤,在高英刀下无一幸免,轨瓜切菜有如风扫残云。林 当家,在下是怀有诚意而来的,抱必死的信念志在必得,生死败亡的结果,拣在阁下手 中。”   “你来做甚么?”却阳蛟口气软弱了。   “求证两年前的冤案。五湖船行捉了五名小贼,小贼首咬定在下是同伙。他们一口招实 是你的手下,你为何默认?”   “哦!原来你就是那个被咬进去的人。”都阳蛟苦笑:“阁下,你要我都阳蛟冲上公 堂,指证那几个打野食的心混帐东西,不是我的手下吗?”   “在下要知道五湖水妖司马武扬,是怎怎样向你解释那件事的?”   “没有甚历好解释的,他送来五百两银子要求林某不追究这件事。”   “四个小贼判了死刑,死中求生也参加敢死队,但不在我这一路。他们冲西湖的贼垒, 死了三个,一个乘乱逃亡,这个人……”   “这个人死了,逃到双港口,被一个用三棱刺的人杀死的。”邓阳蛟抢着说:“即使他 逃入湖,也会被我处死的,这混帐东西该死!”   “肋五湖船行捉了五个小贼的人,显然杀了那个逃贼,这个关键性的神秘人物,到底是 何来路?”“阁下,你在我这里查不出甚历来的,回去吧。到府城找线索会有收获的。”邓 阳蛟坦诚地说。   “永毅,林当家说得对。”柏祥说:“司马武扬是受害人,他犯得着以五百两银子息事 吗?从他身上找线索,错不了。”   “你并不聪明。”邓阳蛟说:“充公的东西交官牙拍卖,通常要比市价便宜一至三倍。 你只会逞匹夫之勇乱闯虎穴,为何不从买你的田产那些人中去找线索?如果有人事先买通官 牙,恐怕一两银子便可以买一亩地。回去吧,那些买你田产的人,到底是何来路,只要用些 心机。一定可以找得到蛛丝马迹,原形毕露的。任何奇案,只要从谁能得到好处的方向去 查,早晚会水落石出的。司马武扬送给我五百两银子,当然有悖常情,但不无道理,他可以 用怕我报复作理由……”   “他没有任何理由。”柏祥冷笑:“他应该假作不知,同你讨公道,因为你每季都收到 他一笔常例钱。哼!除非他可以获得比五百两多几倍的利益。永毅,回府城仔细的查,错不 了。”   “林当家,多有冒犯。”高水毅行礼告罪:“尚请包涵一二。感激不尽,告辞。”   “你是条汉子,我敬重你。”邓阳蛟大笑:“哈哈“这年头,真不容易看到你这种好汉 了,林某交你这两位朋友,任何时候。有何需要,随时欢迎两位前来小聚把盏言欢。弟兄 们,送客!”水贼的船队,将他们送出十里外。小艇破水飞驶,柏祥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长 气,苦笑说:“兄弟。跟你这种人闯虎穴龙潭。早晚会得胃气痛,无时无刻都得提心吊胆。 老天爷王你对凶悍残暴的邻阳蛟,当面说那目无馀子的话,真快把我吓疯了。”   “放心啦,祥哥。”他笑笑:“我在邻阳长大。水寇二龙三蛟四夜叉的性格,我摸得相 当透澈。   这条蛟言过其实,狡诈多疑。从不和官兵打硬仗,而且欺善怕恶。只有以强硬的手段, 夸大的实力,与无畏无惧的勇气与他打交道,他就会外强中乾明哲保身的。”   “毕竟风险太大。”柏祥不住摇头:“真要惹火了他,后果不堪想,你我都得死在这 里。”   “祥哥;搏杀活阎王四先锋五十铁卫的事是真的。”他郑重地说:“如果我没有几分把 握,决不会把你拖来冒万千之捡。三五百个小贼,不客气地说,层光他们真要不了半个时 辰。军心士气这玩意,学问大得很,其败如山倒,只要在开始的争战中。能狠狠地杀死几个 为首的人,其他的人必定溃散,完全失去闹志以背挨刀。古代的几个名将号称万人敌,并非 揩他真能力敌万人。”   “总之。仍是太过风险。”柏祥苦笑。   会合快船。艇拉上印扬帆飞驶,直驶饶州。   这天一早,量天一尺与妙剑登门拜望五湖船行司马东主,在店堂展开谈判。   “司马东主。”量天一尺语气相当冷:“妙剑周兄与毒龙的人打交道,证实了上次贵船 队康郎山遇劫的事,擒捉五名水贼的人,并不是贵船的人擒获的,贵船的人当时就知道水贼 不是都阳蛟的人,有否其事?”   “龙头,这件事已经过去了,这时调查,是不是太晚了些?”司马武扬的口气充满嘲 弄:“你自问有翻案的能力吗?你能证明在下撒谎吗?”   “龙头不能,我周某人能。”妙剑冷冷地说:“当然必须用霹雳手段。我妙剑周玉峰能 与毒龙的心腹开江鲨交涉,就可以与邻阳蛟套交情。我问你,事后你送给邻阳蛟五百两银子 要求息事宁人,用意何在?”   “甚历?送五百两银子给都阳蛟?”司马武扬变色问:“你是见了鬼了!都阳蛟每年收 我的保护费不下一千两银子,我的船被抢,我不找他理论已经是自认倒楣,还会送银子五百 两给他?我又没发疯,你以为我的银子是在地上捡的吗?周玉峰,你最好再问问邻阳蛟,银 子是谁送丢的。”   “邻阳蛟不会撒谎,虽然它是强盗。”   “我五满水妖司马武扬也不撒谎,我是有身份的人。”   “咦!那就怪了。”量天一尺接口:“那又是谁送的银子?司马东主,你在公堂指那些 小贼是却阳蛟的人,不但撒谎而且犯了伪证罪。”   “那是他们说的。”司马武扬冷笑:“我之所以那样说,用意是让邻阳蛟自己去处理, 让他感到欠我一份情,不至于来找我乱敲竹积。龙头,你无法在公堂上找证人来证明我伪 证,不要做蠢事,却阳蛟会来作证蚂?”   “你可推得一乾二净呢。”妙剑咬牙说:“在公方面,龙捕头无奈你何。那么。在下只 有和你私了,咱们走看瞧,阁下好好准备。龙头,咱们走。““好,咱们走。”量天一尺离 座:“那些购买高家用产的人,在下全力调查他们的底细,已经有丁头绪,近期一定可以得 到结果。初步调查,有一半的人来自九江。不是本地人,有线有素,查起来并不难。走!”   两人走后,五湖船行派出不少人办事,其中有混江鲤田锦超。和登萍渡水马飘萍,连奔 带跑急急走了。   妙剑和量天一尺进了月波门,迎面碰上了文世亮。   “胰“龙头,周兄,难得两位圭在一挺。”艾世亮当面相迎:“行色匆匆,从城外来, 有事吗旦“为了高老弟的事奔忙。”妙剑说:“我这条命是他教的,大丈夫恩怨分明,我必 须为他尽全力。”   “哦!有头绪了?”   “有,可惜抓不住证据。现在。最后一根钱索是调查买出的那些人。沾了些甚历亲甚碍 故。龙头答应全力帮忙,行文到他们的原籍去查,一定可以找出钱素来。那边已经有人着手 清查了。在下与龙头这就前往盘他们的底。”   “哦!我文也亮这条命,也是高老弟所救的。为他奔走义不容辞,有何差遣。请周兄吩 咐一声好吗?”   “以后再说,也许真用得看文兄助一臂之力呢。“妙剑说:“文兄是九江人。到九江去 查驾轻就熟。”   “好哇!”文也亮欣然说:“不要说九江,水里火里,兄弟决不人后。”   “好,等有了头绪,再与文兄商量。”   量天一尺先返衙门处理一些公事,然后偕妙剑动身出东门,向东湖的东北角走去。   环湖小径这一段甚少有乡民行走,以往这一带的田地都是高家的产业,所以没建有外姓 人的村落。   路左竹林茂密,路右是湖岸,生长着杨和柳,枝条垂挂水面,可从树隙中看到荐福山鲁 公亭等名胜。   两人并肩而行,一西走一面商量。   “龙兄。”妙剑说:“最好先从原籍九江的人看手。还有,当年负责拍卖的官才子,也 得加施压力。”   “对。”量天一尺点头:“据我所知,二百顷长田,分割为十七段拍卖,总价仅有两万 三千两银子,每亩不足一两,现在想起来的确有古怪。”   “东湖附近的水田,一亩决不低于八两银子……咬呀……”妙剑突然惊叫,向前一仆。   “嗯……”置天一尺也闷声叫,冲前两步,艰难地转过身来。   两个蒙面人从竹林中闪出,这时正飞扑而上。   “吠!”量天一尺怒吼,拔出铁尺行雷霆一击。   “铮!”钢刀架住了铁尺。   另一个蒙面人乘机抢入,单刀乘隙吐出。   生死须臾,莓地长啸震天,后面人影来势如电火流光,快得不可思议。   量天一尺倾馀力扭身避刀,刀嗤一声刺入左胁。   架尺的蒙面人被啸声所惊,火速转身。青色的人影已接近至丈外。   “闲事少管……”蒙面人大喝,一刀挥出。   青影直撞而至,左掌疾挥,叭一声将单刀拍偏,来势更猛,叹一声晌,右肩撞中蒙面人 的在胸。   另一蒙面人一刀走偏,刺中量天一尺的左胁而非心坎要害,还来不及拔刀,青影己贴身 了,耳门挨了一击,应掌昏倒。   量天一尺也倒下了,左胁的刀伤并无大砖,背部左琵琶骨下方,一枚钢镖人体寸馀,要 不是被琵琶骨下缘令镖受到摩擦消去一些劲道,这一镖很可能当堂致命。   妙剑的背心也挨了一镖,镖被两根胸骨卡住而未能深入肺部,但已令妙剑支持不住,痛 得浑身抽擂。   “糟王我拉得太远了。”青影叫,是怕祥。立即解百宝囊取金创药救人。   “拉开这两个杂种的蒙面巾。”量天一尺忍痛叫。   拉掉了巾,量天一尺咬牙切齿说:“果然是他们,我要他们上怯场。”   是混江鲤田超群。和登萍渡水马飘萍。   同一期间,永平关高母的住处,四个村夫打扮的人泰然自若经过门口,突然鱼贯抢入。 厅中空室,高母与请来照料的童七嫂在内堂闲聊,听到通过天井的脚步声,童七嫂扭头一 看,大吃一惊。骇然叫:“你们是……”   “来讲高大娘的。”最先抢入的村夫叫,手一伸,暗藏在袖内的匕首。毫不迟疑的剌向 童七嫂的胸口。   “鼠辈该死王“娇吃声从厢房传出。门帘一掀。俏丽如仙的心婉姑娘出现堂中。凤自含 威冷电四射。   她的纤手。扣住了村夫握匕首的手腕。有骨折声传出,村夫哀嚎着向下挫倒。   她的右手向前拍指疾弹。第二第三两名刚抢入堂中的村夫,如中电极般向下栽,控风打 穴制人于八尺外。   “这一个是我的!”天井中传来小菊悦耳的语音。   还没有进入内堂的村夫走了亥时运。小菊姑娘年纪小。顽皮刁钻下手不管轻重,用上了 拳脚齐飞的怪招。把村夫打得头青面肿,一而再什而又起,最后狂嚎一声,瘪倒在自己口鼻 流出的鲜血里动弹不得。   同一期间。月波门码头东端的一家民宅。高水毅正与宅主人范老大谈话。   “范大叔。”高水毅温和地说:“两年前官府拍卖我家的田产。小可已查出大叔你想竞 买湖尾那一笔田,计廿八顷,准备出价每顷二百两银子。但拍卖的前一天,大叔突然改变主 意放弃标买,小可想知道原因何在,尚请大叔明告。”   “这……”范老大脸色突然变得苍白:“不瞒你说。我也是不得已。”   “甚历不得已?”   “头一天晚上,来了三个蒙面人,警告我不许标买,不然要被我的全家,我……”   “哦!认识他们吗?”   “老天!我吓都吓死,何况他们都蒙了脸。”   “高老弟。”门外传来文也亮亲热的招呼声:“这样查是查不出结果的。龙捕头与妙剑 到东湖去了,那边已有栈索,我找了你好半天,你要不要去?”   “已经有了可观的钱索,只要再追查下去,就会水落石出了。”高水毅向门外走:“文 兄,他们走了多久?”“很久了。恐怕已经到啦!走。赶两步。”文世亮挽了他使走:“咱 们走城外,从翻江门绕过去,脚下可以加快生,穿城走太慢了。”   沿江边小径向东疾走,街市已尽,文也亮问。   “高老弟,听说司马武扬涉嫌甚重,可有证据?”   “目前仅缺乏直接证据,但快了,这杂种会露出原形的,他脱不了身。”   “你永远没有机会查了。”文也亮说。   高水毅向前一仆,背上心坎部位,插着一把专作为谋杀用的短七首。   “哈哈哈……”文世亮狂笑。   “最后笑的人,才是真正的胜利者。”身后突然传来直震耳膜的语音。   文世亮大吃一惊,条然转身。脸色突然失去血色,像是见了鬼。   “是……是你……柏……柏谷主……”文也亮语不成声。   “幸而在下对梦境耿耿于心。”身后传来高水毅的语音:“所以订制了护心甲。姓文 的,擒捉五水贼的人原来是你。你跟我入山志在杀我灭口,要不是我杀了翼水蛇那辜悍贼, 把你吓住了,你真会自不量力在我背后桶一刀的。今天你是狗急跳墙,不得不冒险行刺,你 失败了。”   文世亮想逃去已来不及了,脖子已被扣实,一只手也被擒住扭转。   “饶我!”文也亮嗓音全变了:“是司骂东主的主意,要替亲朋好友谋取安身立命的地 方,所………所以……”   “永毅,先毁他的气门。”柏谷主沉声说:“不要私了,龙捕头李推官都会全力帮助 你,杀了他虽能快意于一时,但让国法制裁他对你有利,反正他会上怯场的。”   末牌时分,卅馀名巡捕包围了五湖船行。   量天一尺裹了伤巾,由两名巡捕用的椅抬看走。后面,七名上了铐和镣的犯人,由十四 名巡捕挟持看。更后面,高水毅领看一大群跟来看热闸的人。   竹椅直抬入店堂,高水毅获准跟入。   司马武扬与一群店伙,一个个怒目而视跃然欲动。   量天一尺虎目彪圆,厉声沉喝:“司马武扬,你要拒捕吗?”   高水毅拔出一名巡捕的佩刀。举步迈进神色冷厉。   “罢了!”司马武扬绝望地说:“高水毅。在下栽在你手上了,没想到你是个真人不露 像的武林高手。”   (全文完)   ---------------   炽天使书城 扫校 旧雨楼·云中岳《草泽潜龙》第九章 无情风雨有情天——“大勇若怯、因爱成仇” 云中岳《草泽潜龙》第九章 无情风雨有情天 大勇若怯、因爱成仇   春末。洞庭湖的水位一天比一天高,米汤似的春汛一分一分往上涨。长满水草与芦苇的 小洲,渐渐消失在浩瀚水线下。水面,各种鱼群循水往岸边的河口涌。天空,水鸟来了一群 又一群,似乎,八百里烟波浩瀚的洞庭洞,正以显著的速度膨胀、扩大,比冬日壮观了一倍 以上。   船逆风飞使,两张大帆吃饱了风,在浩瀚的湖中破浪而进,时左时右,但主航向依然保 持不变,破浪向西又向西。午后不久,轻灵地驶过龙阳县北境。不久,荞州在望,洲的面积 已缩小了一半。这里,大多数人皆称之为湖。其实却是沅江的下游,江面时宽时窄。所以被 看成洞庭湖的一部分。   船是常德祥兴栈的自用货船。府城有三家行号,皆自备有长程货船远航南京镇江,是本 店专门经营苏杭百货的大商号。三家航号有两家在城内,因此另一家事实是属于武陵县,这 一家就是祥兴栈,栈号设在南门外马伏词西首不远处。由于栈主柳尚智另有住宅在城内的春 申坊,位于开元寺东首,所以也算是常德人。   柳尚智其实不是本府人氏,而是东面的沅江县人,曾经以县学生员身份考中秀才,后来 弃文从商,鸿图大展。在沅江,他被尊称为员外;在府城,他是颇有地位纵哼商场的柳大 爷。   船是两百石的快船,船老大、梢公、伙计共有十二名,都是见过大风大浪久走江湖的能 手,船老大谭五湖更是个江湖里的水族班头,所以绰号叫闹红龙。   _风浪并不大,但浪花仍不时扑上舱面。梢公全神贯注把稳舵,控住帆索,其他伙计皆 乐得清闲。   _大舱内盛满了货物,三个人在舱内盘膝坐在舱板上聊天;船老大闹江龙谭五湖、柳大 爷的次子柳志柏、府城的士绅曹玉堂曾三爷曾三爷是城西北郊玉带河旁的田庄地主在城内东 湖旁建有宏大的宅院,财足势大,经常到外地与朋友游山玩水,这次在岳州与好友聚首月 余,搭柳家的便船返回府城。   _“柳贤任。”曾三爷向柳志柏说:“风浪好像愈来愈大,恐怕是晚上赶不上了!”   “曾叔请放心”柳志柏的语气充满信心:“没有风浪才是真麻烦,保证可以在天黑之前 靠岸。”   “贤侄好象很有经验呢。”   “少东主每年都跟来跑一两趟”闹江龙古铜色的脸膛洋溢着得意的笑。什么事他一看就 会,这条水路上的一切,他比许多老水夫都懂的多,象今天这样的风,一个时辰行使四十里 不会有问题。“_”哦,这样说,两个时辰就可以到了?“曾三爷欣然的问:“岂不是比钻 风船还要快2”“当然快不过钻风船,货船毕竟比钻风船重的多也大的多。柳柏说:“钻风 船逆风一个时辰可以跑五六十里,顺风可能百里出头,谭大叔号称闹江龙他十年前就曾经是 钻风船的第一把手·”钻风船。是一种用来抢救水难的快船,沿湖各县的主要埠头,皆有这 种船供水上救难之用,速度十分惊人、是洞庭湖最快的船只,水手也是顶尖的高手,第二种 速度快的船只,要数湖寇的流里钻快船,那是以风网船改装的快舟,是可帆可桨的特制船 支,风网船是专用来捉捞洞庭湖特产银鱼的船,银鱼洋头的天侯,白浪滔滔的坏天气,所以 银鱼也叫做浮头鱼。打这种长不及寸、细小如针的银鱼,如无耐风的风网船,所获必定有 限。拥有这种船的渔户,以岳州和沅江两地最享盛名。湖寇将风网船加以改装,没有风时, 可驾起十枝大桨,依然快速绝伦,往来自如,因此能出没无常。官府的哨船无法追踪。   四百年前有名的湖寇杨么,首次造明轮船,以水轮行驶如飞据说是世间最快的船支。后 来,岳武穆剿灭湖寇,以水鬼浮草缠住水轮,水面浮干草纵火,湖寇得以残除轮船自此禁止 建造,火传数百年,人们只能从传说中,知道世间曾经有过这种“怪物而已。在洞庭湖人士 的心目中,杨么可说是传奇中的草莽英雄人物,与精忠岳飞同享盛名,虽则两人是截然不同 的正反相并代表性人物。”人是不能不跟老的。“闹江龙语气中难以言宣的感慨:“在我来 说,驾钻风船的年代已经过去了,过豫了的永不会再回来。像我这种四十出头的人,玩命冒 险找寻自我表观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好汉不提当年勇。”   “谭大叔,人总是会老的。柳志柏笑笑说:“总该给年轻人闯荡的机会。是不是?如 果……”   舱外,突然传来艄公压下风涛的宏亮呼叫声。“黑旗浪里钻,快出来帮忙。”   “婊子养的!”闹江龙咒骂着一蹦而起:“真给碰上了,六爪龙真想将我剁了喂王八 呢。”   闹江龙勿匆出舱走了,曾三爷脸色大变。   “澧州鳌山那一伙歹徒?”   “六爪龙贺寿?,那是个杀人不眨眼的……”   “不必害柏,曾叔。柳志柏沉着第说。”我们已有过周详的准备,六爪龙那群悍寇讨不 了好。小侄早就准备屠他这条孽龙。“”小侄准备了一些对付浪里钻的法宝,就等他们送上 门来。曾叔且在舱内等侯。小侄先出去了。如果曾叔想观看……“他打开一个三寸见方的小 舱孔:“从这里可看到前舱面的情况,切记不可出舱。”   右前方四五里外,白浪滔滔的水面,两张上加三角黑长方番的灰白色的风帆,起伏不定 斜向飞驶,不时可看到升出浪颠的船影。按航向估计,对方必定预计约在前面六七里左右, 可以截住柳家的货船。   柳志柏出现在舱面,与闹江龙并肩而立,船在涛中猛烈升沉,但两人屹立如山,寒冷的 湖水打湿了他们的衣裳。片刻两人便成了水淋淋的落汤鸡。   闹江龙手中,握了一把锋利的戟形钩。柳志柏空着手,抱肘而立种色从容。   “少东主,还是进舱比较安全些。”闹江龙善意地说:“六爪龙的箭相当可拍,百步穿 杨防不胜防……”   “不要紧,潭大叔。”他年青地明亮大眼,远盯着两艘渐渐接近的浪里钻:“防御设备 是我设计的,出事时我不在场,岂不遗憾?我会小心的。”   “我得进去。”闹江龙坚决地说“如果你有了三长两短,我如何向东主交代?我不能让 你冒万千之险。”   “潭大叔,等会儿再说好不好?还远着呢!”   船破浪飞驶,双方逐渐接近。   “他们要抢在前面,然后顺风回头撞现”闹江龙说:婊子养的I这王八蛋打的好算盘, 就让他们如愿好了,我们偏不采取回避航向。“”对,决战是唯一解决的办法。“他点头 说:“除掉这悍贼一劳永逸,以免常年担心夕相防。”   不久,浪里钻终于超出三里外,正好截住他们的航道,风帆一转,两艘船美妙地画出掉 头的半圆航线,从大倾斜的插抢,急变成惊心动魄的转航,似乎路右舷朝了天,风帆大转移 似要折冲入水。   “这婊子养的I棒极了,难怪他敢在三十二寨中称雄”闹江龙由衷地说:“恐怕钻风船 也无法逃脱他们的追袭。那两个操舟的梢公不知是何来路?”   “听说是从三峡下来的水怪”他信口说:“水上水下无与伦比。”   “噫!少东主,你怎么知道这些事?”闹江龙大感诧异:“这消息从何而来?”   “在岳州,我偶然听人说起的。”他支吾其词:“唔!他们摆开阵势了。”   打银鱼的风网船,作业时通常两艘为一组,网放在中间,两船带动,同时起网,所以两 船的控制必须协同一致,稍有误差便会网破鱼逃。   贼部正采相距五丈齐头并进的阵势,以满帆顺风急冲而来,如果撞上了,双方的船必定 粉碎而同归于尽,贼船的另一艘,便可放心大胆捞取货物了。   “升旗。”闹江龙大吼。   船首出现一位伙计,插上一根两丈高形如尖矛的竹枪,上面系着一面与军旗相差不远的 朱红三角旗,中间绣了一个大黑字:柳。   “备战!”闹江龙接着吆喝。   原本不见人踪的舱面和两舷,一排舱板突然掀开、竖立,与舷桥形成一条夹道。而档板 竟然有内层,也向外张开。搭住了竖立的舱板。这样,人躲在下面,任何方向射来的弩箭, 也伤不了夹道内的人。同时,船两旁共伸出八支丈余长的绞刀,不但可以阻止贼船接近,而 且可以绞杀跳船而过的人,与割断掷来的钩船的绳钩。   船头舱板中分向两侧竖升。中间升起一具大弩,弩架头是铁胎,劲道极为可怕。两名伙 计开始绞紧弩弦,扣上板机,装上一枝六尺长的沉重大弩箭,箭头有一节竹筒。   近了。两里、一里……   两艘贼船正突然鼓声震天,穿水靠的箭手几乎同时现身,总数不下四十名。   闹江龙正想将柳志柏请入舱内躲避,但柳志柏已跳入弩舱。   “交给我。”柳志柏向控弩的伙计说,接过弩座的活动架头,恐练地操纵升降移动: “潭大叔,指挥航公,冲右面那股贼船。”   鼓声益紧,贼船法出震耳的呐喊声。   呢矢重有六十斤,劲道可及千步。一声巨响,弩矢破空而飞,破空飞行的厉啸声。有如 天际传来的隐隐殷雷。   第二支弩矢上了架。船伙计配合得相当完满。   贼船的人大声呐喊,仍未达到火箭的有效距离。   右面那艘贼船,已看出柳家货船的意图,立即向左偏航,以防柳家货船转向越走。这 时,已可看到两艘贼船中间。升起一根巨缆,一看便知贼船并不打算撞沉货船,而是希望用 巨缆拦兜,巨缆上的一排三爪巨钩,足以抓牢货船的船头,抓牢之后,两艘贼船便自然而然 地,左右将货船夹住,便可登船抢劫了。   霍地,弓弩像巨斧排空而至,劈入贼船的中舱,接着一声雷鸣,烟硝与碎木板齐飞,爆 炸之强烈,有如天雷狂震,天动地摇。   原来弩尖所带的竹筒,里面盛了强烈的浏阳火药。湘东浏阳出产的花炮大大的有名,用 在弩上作军器,威力骇人听闻。   第二支巨弩在左面那艘船的船尾后方三四丈左右水面上爆炸,水柱升上半天空。   呐喊声和鼓声突然消失了,水面上,漂浮着十余名无人色的捍贼,被击中的贼船桅折舱 碎,当时便被风浪掀翻了。   左面那艘贼般像是见了鬼,船首一转,来一次惊险万状,但也漂亮无比的大转舵,折向 飞逃,丢下水中的同伴们不管啦!逃命要紧。   柳家货船也双帆齐摆,船舵徐转,也来一次漂亮的左转舵,等完成转弯时,已咬住了逃 走贼船的后艄,相距不足半里。   顺风顺流,船速倍增。   第一阵箭雨光临,贼船发箭阻击。但逆风发箭,威力小得可怜。   贼船轻快灵活,比货船快一倍以上脱逃该毫无困难。   一声雷震,第三支弩矢在贼船的尾部两支左右水面爆炸,贼船传出可怖的惊呼狂叫声, 情势大乱,船猛烈摇摆,在波浪汹涌中跳跃,风帆乱摇,没有人再敢发箭了。   “贤侄,击沉它广闹江龙雀跃狂吼。弩弦开始绞动,第四只弩矢安上弩架,机头钉住了 贼船,架头徐徐上升两寸。”给他们一次机会,谭大叔。“,柳志柏扳住弩机转头向闹江龙 说:“看六爪龙怎么说好不好?”   “这……贤侄,擒虎容易纵虎难”“六爪龙是死不了的,洞庭湖淹不死这条孽龙。”   “他跳水了?”   “不会。”   “好吧!贤侄可以作主。”   弩矢破空呼啸而去。砰一声大震,水柱升起三丈高,弩矢在贼船前面三四丈爆炸,贼船 冲如如山得浪花中,几乎一头扎入湖底,船尾几乎朝了天。   有人跳入水中逃命,水中比船上安全。   货船平稳地飞驶。破浪疾进。   “挂半帆!”江龙吼叫着挥钩示意舵工控舟。   四名船伙出现,熟练地降半帆。   顺风以半帆行驶,不但安全而且平稳,掌舵的人最为轻松。   贼船突然落帆并降下黑旗,一位赤着上身,瘦竹竿身材的人,跃上了舱顶,手提那面黑 旗平伸左右挥动。两舷有六名贼人,举起大弓摆动十余次。伍后将弩弓丢入湖中。   货船也降下帆右移三十步,逐渐与贼船并行。   风浪不小,用这种跑寡桅方式随风浪航行,轻快的贼船并不困难,但重大的货船却相反 危险,船尾抬不起来,很可能被速度快的大浪所覆盖而沉没。   货船的左舷,站起五名船伙计,每人手中,挺着一具诸葛连弩。   贼船的舱面,七零八落站着二十余名惊恐万状的水贼。   “姓谭的,你打算把我怎样?”站在舱顶得那位赤着上身的人大声呼叫“我六爪龙认 载。”0“姓贺的,你这条孽龙,原来你果然是冲谭某而来的。”闹江龙愤怒地说“我要击 沉你的船、捉你交给官府法办。你会上法场的。”   “姓谭的,不要欺人太甚,你……”   “我这条龙对你那条龙天生相克,双龙不并立。是你先找上我的,不错吧。不过,你的 死活,我闹江龙作不下主,得由敝少东主发落你。”   “哦!柳少东主在你船上?”六爪龙大感惊讶:“难怪你船上有这种犀利的玩意,大概 是他设计的了。”   “不错,是我设计的。”柳志柏跳出弩座大声说:“你六瓜龙打我柳家的主意,进行已 经好久好久了。为了自保,唯一的办法是除去你这条孽龙,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要铲平 你鳖山的巢穴,一劳永逸。”   “放我一马。”六爪龙绝望地说:“今后这段湖面,我六瓜龙决不动你柳家一帆一 桨。”   “好,我信任你的诺言。”柳志柏挥手说:“你的人,最好远远地离开常德湖面山长永 远,后会有期。希望见面时你不再是强盗,洞庭湖多养你们百十个人算不了什么”风帆徐 转,货船开始大回旋转脚。   六爪龙的船也转弯,要回原处抢救沉船的人。天寒水冻,乳色的湖水、皆是上游冰雪所 化的积寒汛水,泡在水里太久,很可能冻僵;这些水贼虽则水性高明,可泳至十里外的北岸 登陆,但也可能有些人支持不了。   回到舱内。曾三爷摇头苦笑。   “贤侄,你不该放了那条杀人不眨眼的悍寇。”曾三爷余悸犹在地说“做强盗的那会守 信以后,他会设法对付你柳家的船。后患无穷。”   “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柳志柏苦笑:“那孽龙水性极为高明,如果不能在船上将地 击毙,他往水里一跳,在水下他可以一口气潜出两里外。谁奈何得了他?如果不顾虑手下的 死活,横定了心,想除去他谈何容易?”   “贤侄,想不到你居然有设计军器的才华,委实难得,佩服佩服。”曾三爷由衷地说。   “其实并不足为齐”柳志柏笑笑,“小侄知道有一些有关六爪龙要图谋我家船只的风 声,所以船在南京多停留了半月之久,请人聘来军火仗局的名匠,将船只加以改装,果然派 上用场,这种弩炮威力有限,爆炸的药物太不安全。要不是船的载重量有限,小侄真打算安 上几门神机炮呢,可惜炮太重了。”   “贤侄能找得到这种违禁军品?”   “有钱可使鬼推磨小侄有门路。”   闹江龙拉开舱门,浪花随之溅入。   “耽误了快一个时辰。”闹江龙抹着脸上的水,“入黑之前无法赶到府城了,得准备夜 航啦!”   “谭大叔闭上眼睛,也可以将船驶入府城码头,曾三爷,请不必担心。”柳志柏安慰曾 三爷。   曾三爷担心的不是夜航靠错了岸,而是担心水寇六爪龙不肯干休,夜间突然袭击,货船 的弩炮夜间威力无从发挥,利用水鬼登舟奇势,大事休矣!   申牌初,船泊上了城南码头,没发生任何意外,所有的人皆心头大石落地。   在府城经商或居住的沅江县人,为数甚多,城外以大南门西至沈约自一带。聚居的沅江 人最多。城内,则以春申坊以东,再向北延伸至东湖一带,其是沅江籍的有钱有地位人士的 聚居处。   货进了占了五间门面,前后五进的祥兴钱,已经是近午时分。船伙计们的保密工十分到 家,船上有军器的事皆能守口如瓶,因此,码头上的人,都不知道柳家的船,昨天曾经与洞 庭湖第一悍匪六爪龙发生战斗。曾三爷也遵守柳志柏的请求,绝口不提这件事。昨晚在祥兴 栈歇宿,一早便向栈主柳尚智柳大爷告辞入城返家了。   柳志柏不过问店堂的买卖。店堂栈房有他的爷兄负责。他年未弱冠,不配管事,要等年 底行冠礼之后,才能在店中分配一份差事,目下他是个无责一身轻的没缰野马,他跟着来办 货船往来下江各埠,完全是兴之所好玩而已。   早膳后不久,他悠哉悠哉进了城。进城便是春申坊南大街,店铺林立行人往来不绝。虽 称之为街,其安街道仅两丈左右,这里的人不用车或马代步,街道窄小自是意料中享。   正走间,街右一处小巷口闪出三名粗胳膊大拳头的壮汉,穿了体面的蓝缎子长袍,举动 却冲动粗野,连跑带跳窜出,一字排开拦住了去路。   “柳二,你回来了。”当中为首的壮汉狞笑着打招呼,一面将袍尾掖在腰带上:“一去 三个月,大爷我以为你已经死在外地,沟死路埋了呢。”   柳志柏身材高大,但外表显得并不诚实,穿了青夹抱,齿白唇红修眉大眼,真有点公子 哥儿气概,看样子,与人动拳头决讨不了便宜,面对三个牯牛似的壮汉,他脸上明显地涌现 怯意。   “李乾,你想怎样?”他退了两步说:“我死不死与你何干?”   “想怎样?嘿嘿……”李乾怪笑:“城外人不许进城,就是这么一回事,你给我乖乖滚 出城去,万事休休。”   常德府地近武陵山区,丛山深下住着苗人瑶人,平地人与山地人经常发生冲突,因此好 武成风,有村必有馆,武馆遍湖湘,很少有不练武的子弟。练武则气盛,气盛则一言不合就 挺身而斗。街坊与街坊之间,孩子们从穿开档裤能爬能跑开始,就跟着年龄稍大的孩子起 哄,一街与另一街的孩子斗,一坊与另一坊的孩子划地盘称雄道霸,打破头活该。直至娶了 亲成了家,这方乖乖谋生干活。大人们是见怪不怪,很少护短。因为他们也曾经过这种饶有 兴趣的童年嬉游阶段。   “其实,我们并不怕你进城来。”右首那位壮汉不屑地说:“反而乐得看你来出乖露 丑。小秀姑根本就瞧不起你,她的大哥从来就没有好脸色给你看。你来做什么呢?真是皮 厚。告诉你,柳二,小秀站是咱们府城一枝花,是属于城里人的,你最好早死了这条心,别 做癞蛤蛤貘想吃天鹅肉。”   “你今天真不该来。”李乾接口:“小秀站已经跟她娘和大哥回乡去了,二月天走的, 何时回来谁也不知道,你何必来?”   “他既然来了,要他爬出去,看我的。”左首的壮汉掳袖露拳大叫,急冲而上。   他急退两步,上盘手拔开对方一记沉重快速的黑虎偷心,再移步测闪。   前后皆有船只往来,风帆片片,在烟雨朦胧中,构成一幅极美的云山秀水洞庭烟雨图。 但他无心观赏美景,归心似箭,真希望能飞舟渡大湖,早些与心爱的人儿在一起诉衷情,一 吐月来的心曲.尽管小秀姑娘对他的态度若即若离,不见得会接他的感情,但这并不重要, 他不是一个轻易使承认失败的人。   双桅轻舟也转移航向,船首略偏左,似是有意避免阻挡他的小舟,双方已接近至两里 内.   但他知道,双桅轻舟井非有意相欺,而是已取正确的航线,目的地一定是洪沾洲。洪沾 洲俗称洪沾口,是岳州至常德的中途站,往来必经的埠头.以东便是真正的万顷波涛,惊涛 骇浪的浩瀚大湖面,快舟一天便可直抵岳阳楼下。   他看到轻舟的舱面,出现了不少人影.接着,中帆开始上升,前帆也在升起.   “糟!怎么在转航时升满帆?”他心中暗叫不妙。   不是转航时不可以升满帆,而是风向不能完全配合,时机不到。果然不惜,船突然来一 次意外的左插抢,右舷几乎上天,船猛烈地晃摇.   中帆突然被狂风厮裂,接着一半飞扬而起,绳索—一断落,最后脱船飞落在半里外的波 涛中.   前桅也在中帆飞说的同时折断,前帆也随桅失落,船猛烈地摇晃颠簸.险象横生,水夫 们的惊叫声此起彼落,全船大乱。   他的小舟破流而至,有如劲矢离弦。   “砍断前桅杆帆索。”他舌绽春雷大叫:“艄公,不要理会控索,把稳舵,定下神跑寡 桅,不要慌张。”   砍断前桅的所有绳索.便消去落在水中的桅与帆强劲的拉力,船便可稳定下来。像这种 风,船没有帆同样可以平稳地漂流。不张帆行驶,俗称跑寡桅,并未完全失去动力。但如果 碰上逆风,跑寡桅势不可能,桅断帆失,情势难以收拾。   他降下了帆,船在轻舟的右侧漂流。注视着轻舟上的变化,准备随时相助一臂之力。   后面五六里,那艘桅杆加了一条长红布带的快船,开始变换航向,不再跟来了。   轻舟终于稳定下来了,两舷架起了六枝长桨。   前舱出现一位中年人,站在飘落的微风细雨中,用双手圈口成话筒,向他高叫:“谢谢 爷台关照。家主人请爷台移玉敞舟,以便面致谢忱。”   “算不了什么。”他也大声说:“在下有要事待办,无暇会贵主人。”   “家主人橘洲田家允文公……”   他已升起帆,小舟破浪而去。   橘洲田家,他井不陌生,但也所知有限,只知洲上四家大户中,田允文是家境最富裕的 一家。二十里长的橘洲,并有两处小村落,不足三十户人家,绝大部分的人,皆以种橘维 生,这里所出产的橘也称洞庭红,收成比种桑林米利润更高,再加上捕渔,所以生活条件, 比湖岸各村镇更优裕些。田家就是橘洲四大户之一,难怪拥有华丽的自用轻舟。   他对橘洲田家所知有限,闻名而已。   田家轻舟的中舱内,一位芳华十六七的美丽少女,正拉开窗帘的一角,目不转瞬地向小 舟上的他注视。少女身侧,坐着一位小侍女,一位仆妇打扮的中年仆妇。   “小姐,就是他,没错。”仆妇向少女微笑说:“是不是很雄伟英俊?”   “吴妈,你……”少女脸红红地转首白了仆妇一眼:“你胡说什么呀?”   “我是说老爷属意的人呀!”仆妇笑意更浓:“果然不错,不但人才出众,而且见义勇 为大丈夫行径。小姐,老爷的眼光高得很呢。据我所知,我还没听过老爷夸过任何人,而这 小后生……”   “不许你胡说!”少女半羞半嗔地阻止吴妈唠叨:“到前舱请周总管,按爹的吩咐行 事。”   “嘻嘻!小姐,这表示小姐同意老爷的意见和安排……”   “快去快去!”   吴妈卟哧一笑,起身出舱而去。   “小姐,老爷的船转向了。”侍女注视着五六里外,桅樯飘扬着长红布,转航东南的快 船。   “总管大概已将信号发出了。”少女说,目光仍跟踪着逐渐远去的小风帆。船上,柳志 柏的身影仍可看的到。   沅江,位于湖南岸,伸出湖中三角湖岸的小县城。说是城,真有点不符实,土砖城墙高 不及丈,年深日久,土城残破风化,有些地段已经崩塌。到像是一条遍体鳞伤的蛇。围住周 围不足五里的小市街。四座千疮百孔寨门似的城门,在微风细雨中显得更古旧更苍老。   城东、北、西三面临湖,城南也面水,因为也有两座小湖:石溪湖和寒潭,统称后湖。   土城中,几条小街零零落落,真正热闹的地方,是城外围的临湖街,沿着湖滨建屋。曲 曲折折犹如鸡肠。外侧的房屋,屋后的大半都高架在水中,垃圾赃物皆往水里倒。湖每年有 两次涨潮,春泛和秋讯。这两次涨水各有持色,以秋汛最讨厌,经常有狂风暴雨随浑浊的洪 水而来.涨落的速度极为明显.春汛却是逐渐上涨的.水如米汤.逐分逐寸上涨,涨落的速 度也缓慢,极少有暴风雨俱来,涨期漫长。有时一直保持不涨不落的高水位,很可能拖至七 八月。紧接着秋汛,形成一年仅一次涨水的状况。   涨水期一长,临湖街的房屋都浸在水里,水涨满楼下,人和家具、货物,全往楼上搬, 好在水涨速度缓慢,足有余裕上楼,用不看慌张。   当水涨满街时.街两面的房屋店铺,皆主动合作,取出建屋时便推备的长木板,在屋前 同一建筑规格的木梯上架起走道,便成了别有风格的水面木板街,随水势和涨落.而逐渐上 升或下降.屋下层水满了,木板街升上楼,人也往楼上搬,生意继续做,等到木板街已无法 维持,便撤去木板,街便断绝行人,改用小舟往来.成了小娃娃们玩水的好处所。喜欢串门 的人,脱掉上衣往水里一钻,游到邻居家好友的搭街梯上,攀住梯彼此天南地北胡扯时辰, 喝林茶告辞往水里一钻再回家,写意极了,无拘无束逍遥自在。千百年来。沅江的人就过的 是这种日子。涨水对他们来说,是必然的现象,毫不足怪,不以为苦。有时,一年中有一半 日子泡在水里,谁也不会抱怨,真可算是真正的水城。   这条城外的鸡肠街绕着土城,长有六七里,要进城也十分方便,土城墙皆可以爬越,也 可从坍方出入.柳家在县西的乐山坳有田宅,在城东隅县学附近也有宅院。而另一富豪刘百 万,也有宅院建在鸡肠街,在西门外的湖西庙北面不远处.这儿是刘百万发迹的祖居,以前 是店面,目前不再做生意,成为刘百万在故乡的别墅,改建成颇有气概的住宅。   这天已牌左右,柳志柏换穿了短袄,出现在湖西庙的别墅码头,登上了他泊在那儿的小 舟,桅杆已经放下,架桨行驶。   水已经涨满楼,木极街已经撤除,水仍在慢慢地一分分上涨,一天上涨三五寸,街上只 能利用小舟行走。   不能使用长桨,他坐在船尾,用短手桨将船划入街道,片刻便到了刘家。天已放晴,街 上小舟往来不绝,闹哄哄地,水中,光溜溜的儿童们尽情欢笑追逐,一个个都是浪里白条。 店铺的生意仍在做,每家店铺的楼上都可以作店面,客人皆利用船只往来交易。   远远地,他便看刘家的楼口外,系着五艘小舟,他心中一宽,小秀姑娘一定在家。他已 经知道刘家平时只有几个仆人照料,这次回沅江的只有玉秀两兄妹,带了两个小厮一位侍 女,昨天傍晚才从乡下回到这里的。昨天午后他的小舟抵达时,刘家兄妹还在南乡的田庄里 不曾动身前来。   小舟缓缓靠上临时架妥的木排梯,他系妥舟在楼廊下。刘家的楼廊出现一位仆人的身 影,颇表惊讶地向他说:“是柳二少爷吗?哦!稀客。”   “是我,小鼓叔,昨天才从府城来。”他拎起两个包裹含笑回答:“大少爷在吗?”   “在,还有大小姐。”仆人小鼓接过他的包裹。“和大少爷的几位朋友,龙阳杨家的大 少爷,府城砂井罗家的三公子等等。”   “罗智远。”他跨入阳台,脸上有不安的神色:“刘大哥不是与罗家几位兄弟从小就是 死对头,怎么人没听说他们和好了?”   武陵廖氏的砂井,成了府城著名的地区,罗家就住在砂井西首不远处。罗家是府城四大 富豪之一,与刘百万齐名,西家的子弟少不了逞强斗富,谁也不服输,最近两代子弟各自招 朋引类争强斗胜,经常械斗水火不相容,彼此实力你消我涨,在街上碰头不打一架好像就日 子难过,几乎成为世仇,似乎两家都无意和好,怎么居然走在一起了?   其实,更令他惊讶的事,是龙阳杨家的大少爷也在此作客。龙阳县是常德的东面小县, 县城比沅江县更小,城北也面临湖滨,位于沅江县与府城的中间。据他所知,杨家在龙阳东 关外镇龙阁附近,目前的当家人号称武陵武林七豪杰之首,在江湖道上,武陵分水犀杨永盛 的名号,颇令江湖朋友侧目。这位爷一度曾经在汉阳鹦鹉洲,号令四条水路的上千排帮子 弟,称雄道霸,后来追随黑道巨擎潜龙古天豪闯天下,心黑手辣无恶不作,迄今为止,这位 爷仍不时在江湖出没无常,很少在家乡龙阳逗留.三个儿子杨仁、杨义、杨礼,没有一个是 好东西,也经常在江湖走动,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但在家乡龙阳,杨家却是以武技称雄的 地方官豪与武林世家。   柳志柏经常随船往来沿江各大埠,当然知道江湖动静,所以知道杨家的底细.一听刘家 交上了杨仁这种朋友,难免感到心中不安。   “反正他们是月前一同回来的,一直就住在乡下。”,J‘喜将包裹交回他手中:“昨 天傍晚,才从乡下进城来,这两天打算一起到龙田杨象去作客.他们在后院,柳二少爷,请 随小的来.”   这里的房屋都是两进,很少有三进的,二进建在水中,眷目多的人.居室皆向两则伸 展,前进的中全临街.也算是客厅.   楼板匹本面约有尺余,按目下水涨的速度计算,可能三五天2内水就上了楼板啦1但也可 能中途停止涨落,十天半月一直保持原水位.   前进楼堆满了家俱杂物,只留下一条走道通向后进。中间天井架起了木板.作为前后进 的通路.   出了后进门,便看到三名青衣大汉,坐在长本权上人手一竿,正在兴高采烈地在天井里 钓鱼。从喜悦的神色和穿章n扮估计,这三位仁兄决不是本地人.本地人在屋顶、堂屋、后 院、天井中钓鱼平常祖很,除了女娃娃,男人穿上衣的少之又少,甚至连车臣搏的人也很 少,穿一条犊鼻样光赤着上身,在水中来去自如,写意得很。而且,在屋里钩金通常是不用 钓竿的,直接用手握线,玩的成份比钓来台用的成份大,鱼在这里,身价钱相可怜,一国两 斤重的大绩鱼,卖不了二十文钱.   小喜从中间的三块大木板上经过,三个青衣大汉仅否了柳志相一限,毫不在意他的出 现.   后楼也堆满从楼下极上来的象惧杂物,不见有人,人声从后面的天回传来,可听到男女 们谈笑的声浪。   “柳二少爷,请税坐一”小直引他在小厅中落坐,信手倒茶段赴:“我家少爷在后面天 棚,与朋友们欣赏湖景,小的这就去请。”   “有劳了,小喜叔。”他客气地道劳。   片刻,脚步声传到,门开处.高大魁梧剑眉虎目,留着八字大胡威猛剽悍的刘忠。大踏 步入厅.穿一袭青绸长袍,袍袂掖在腰带上;在这一带穿绸的人不多。   后面跟着玉秀姑娘,十七岁的少女,浑身绽放着春青气息,瓜子脸红馥馥,那双深遂明 亮的明眸,闪烁着相当锐利与慧黠的光芒,穿宝蓝绣如意衫裙,美丽、高贵、几分高傲.几 分娇艳、令村夫俗子不敢逆视。在这种纯朴的小城中,她像是来自天上的仙子,更像是王公 贵族深宫内院出来的公主.附近那些打赤膊的男人,与荆钗布裙的妇女,在她面前全成了泥 土,在她的光彩下全抬不起头来。   “忠哥,秀姑,你们好。”柳志柏离座欠身行礼,笑容可掬:“没料到忠哥有贵客,来 得鲁莽,恕罪怨罪。”   接着出来的,是一位年约二十三四.比刘忠年轻三两岁,身材修长一表非俗的青年人. 发结用玉环绾住,内穿蓝缎子连环绊纽紧身,外披青缎大氅,雕花皮护腰上,一排插袋露出 银光闪亮的小刀柄,是六寸带银缨的小飞刀.这种刀刃重尾轻,银缨可令飞行稳定,发射时 刀决不翻腾,走直线极易中的,与飞镖桐去不远,仅刃身各异而已.着打扮,就知道是个武 林飞刀名手。   “什么时候回来的?”刘忠的语气不仅冷淡,而且隐含不悦:“来,我替你引见,这位 是龙阳杨家的杨仁兄,闯过大半壁江山,声威震江猢,他老爹永盛公,更是名震天下的武林 英杰。”   “在下柳志柏,久仰久仰。”他客气地抱拳行礼:“请多指教。”   “我知道你,”杨仁仅大刺刺的颔首为礼,背着手紧靠着玉秀姑娘并立,脸上似笑非 笑,傲态明显:“你是祥兴栈的二少爷,听说你很会做买卖。”   “生意人不会做买卖,就不用棍啦!”他笑笑:”我在学习,行情、交际、记帐、盘算 洋洋学,创业难,守成也不易,祥兴栈目前由家父家兄主持,我在外走动以便见识。”   “你没先到府城?”刘忠问:“坐下来谈。”   “小弟从府城来的,昨天下午到。”他将桌上的两个包裹推至刘忠兄妹的桌面,一人一 个:“从南京带来一些薄礼,两位幸勿见笑。”   “志柏,记得上次我已经告诉过你,以后不要再选什么礼物给我,你如此健忘?”玉秀 不悦地将包裹推回:“你不该来,你忘了上次我拒绝收札的事了?”   “玉秀……”他嗫喏着说:“请不要生气,这只是找的一点心……心意。上次你不是仍 然收了我的……”   “这次我决不收你的。”玉秀坚决他说.   “玉秀……”   “柳志柏,你没听清楚是不是?”杨仁将包裹信手一拨,包裹跌落桌下,脸上神色不友 好。我在府城听说过不少有关你的事,你给我放明白些,强迫一位小姐小礼,你算什么东 西?”   “算了算了,志柏。”刘忠拾起包裹放在柳志柏面前打圆场。“你回去吧,在杨兄面 前,我不愿意当面给你难堪,有事明天再说,好不好?”   “你最好不要再来.”王秀似笑非笑地说:“明天我要陪仁哥到白驼村去访朋友。”   他瞥了傍坐在玉秀身侧的杨仁一眼,明白了大半。以往,玉秀对他虽则报少有好脸色 看,但若即离,很少疾言厉色,不时还向他撒娇,道是无情却有情,作弄他时也不忘事后加 以抚尉。而今天……显然,他有了极为强劲的情故。在府城,条件胜过他的佳子弟没有几 个,他不怕有人竞争,他也没发现玉秀对其他的子弟给过好脸色.至于这位神气万分的杨 仁,论人才,并不比他逊色;论财富,也毫不输与他;论名望,却比他强多了,他碰上了劲 敌。   “玉秀.我们仍然是好朋友是不是?”他陪小心微笑着说:“到白驼村我是识途老马, 乘我的快舟,要不了一刻时辰,我陪你……”   杨仁虎目彪圆,倏然而起。   刘忠毕竟稍厚道些,赶忙拍拍柳志柏的手背说:“志柏,我明白你的心情,请不要把事 情弄复杂了好不好?你回去吧,我和杨兄到白驼村有事待办,你去的确不方便。白驼村事 了,我们可能直返府城。”   “这……忠哥,我……”   “你这人真不识趣。”杨仁沉声说:“你没听见主人下逐客令了?岂有此理。”   “咦!你也是客人。”他忍无可忍,声调高了:“似乎还轮不到你下逐客令,何必喧宾 夺主……”   杨仁勃然大怒,俯身伸手,一把扣住了他的衣领猛地一带。   “混帐东西!你说什么?”杨仁破口大骂:“你再说一遍给我听听?”   “仁哥,不要和他计较。”玉秀赶忙托住了杨仁的手,她对柳志拍毕竟仍有三分温情: “他毕竟是我家的客人,好朋友和好邻居。”   “玉秀妹,我抱歉。”杨仁阴笑着放手、“对,他不但在家乡是你们的好朋友好邻居, 在府城也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好乡亲。柳兄弟,得罪得罪。休怪休怪。”   柳志柏听到玉秀那些充满温情的话,心中的不满已烟消云散。接着,他对脸色阴晴不定 的杨仁瞥了一眼,真没想到这家伙态度转变得那么快,不由心中嘀咕:这家伙是个喜怒无常 居心难测的怪物。   “好说好说。”他苦笑,无意中冲口说出带浓浓江湖味的话语:“在下也有点失态、恕 罪恕罪。忠哥,打扰了。小弟告辞。”   “咱们府城见。”刘忠离座送客:“你刚从下江回来,必定有许多事需要处理,我不留 你了。”   玉秀到了他身旁。傍着他相送。   “志柏.这次礼物我如果不收下.显得我们太生分了。”玉秀向他微笑:“下次,我可 真要对你不客气啦!礼物是些什么?”   “一些宝石小玩,两匹苏绸,几盒江南名蜜饯。”他低声说:“都是你喜欢吃的,一回 府城,就听说你回乡来了,连忙往这里赶,想不到你对我……”   “你到底什么时侯才死心?”玉秀伴着他往外走,走上天井所搭的木板,脸上有恶作剧 的笑意:“幸好我二哥没有来,不然,天有你好受的,二哥对揍你极有兴趣,最好不要碰上 他。”   三名钓鱼的大汉全问他俩注目。跟在身后送客的刘忠脸上不现表情。次后的杨仁睑上有 不测的笑意,实然举起右手,向三大汉之一打手式。   到了临街的楼廊下,仆人小喜抢出将柳志柏小舟拉近,将缆绳解开。   “不送了。”刘忠笑笑说:“你先回府城,日后见。”   “柳兄弟,有空请驾临龙阳。”杨仁亲热地伸手轻拍他的右肩背:“寒舍在县城关外镇 龙阁附近,一问便知。欢迎光临,兄弟诚心交你这位朋友。”   他先前井未在意,等到对方将话说完,他突然脸色一变倏然转身闪在一旁,讶然惊呼: “你……你好恶毒……”   随后跟来的一名大汉怪眼怒睁,一闪即至。   “该死的东西!你敢辱骂家主人?”大汉厉声咒骂:“去你的!”喝骂声中,右手一 伸。   他本能地闪身回避,没料到大汉的手是虚招,手伸的一刹那,起右脚闪电似的挑出。   他想闪避,但已力不从心,似乎精力突然消失了,惊叫一声,身躯被挑飞而起,一声水 响,水花四泥,被大权挑落街心,重重地摔落在洪水中。   “哎呀!有人打架。”在水中往来的人惊叫,乘小舟往来的人也惊呼。   落水的前一刹那,他听到玉秀慌急地叫声:“仁哥、你的人怎么行凶?”   他的水性极为高明,可是,目下却挣扎无力,两沉一浮喝了两口水,便被人一把揪住发 结,将他从水下拖上水面,救他的人拖着他扳住一艘小船。   当他被送至一条小巷口的地面时,他已可回过气来了,但浑身在抖索.脸色泛青,似乎 冷得走了样,其实并不冷,洪水流速缓慢,他竟然禁受不起。   巷底便是土城根,跨过土城墙的缺口,便是城内的市街。   他定下心神站稳,转身回顾,发现送他近岸的人,是一个赤着上身,雄壮结实的中年 人,笑容可亲,眉心长了一颗小青痣。   “你怎么怕冷?”中年人微笑着说:“奇怪!我和道你是个铁0打铜浇的人,即使腊月 天下水,你也……”   “水太冷,大叔。”他勉强笑笑:“谢谢你。”   “踢你下众的人是谁?”   “不知道。”   “咦!你不知道?”中年人大感奇怪:“居然有人将你轻易地踢下水……”   身后驶来一艘小舟,玉秀姑娘弃舟跳上岸来。   中年人不再多说,急急退入水中向外街游去。   “志柏,不要紧吧?”玉秀走近关心地问:“踢中变害了吗?我看你在水中无力地挣 扎……”   “不要紧。”他沉着地说:“那姓杨的好恶毒……”   “他在吃醋.你不能怪他。”玉秀截住他的话:“志柏,听我说。”   “玉秀,你要说什么呢?”他失望长叹:“从小到大,十几年的相处,十几年的感情, 我……玉秀……”   “你只要说傻话了。”玉秀嫣然一笑,妩媚地白了他一眼:“我知道你对我好,但是, 你知道吗?我们都长大了。懂得也多了,每个人的想法都会随成长而改变的。”   “我承认人会随时光的消逝而有所改变。”他突然机伶伶打一冷战,感到刚退去的寒意 又重薪闯来了:“可是,得看是如何改变,变好呢,抑或变坏?玉秀,你也该明白,在我们 这里,男孩子十五六岁成家,女孩子十三四岁就名花有主。我今年即将行冠礼,你的青春也 超出二八芳华,你我都在等,等待你我之间的诸多阻力消除。玉秀,你到底要我怎么办?你 对消除阻力的事并不热衷,完全是我在作徒劳的努力。我尽力巴结你爹娘,我卑躬屈膝讨好 忠勇哥;忍受勇哥经常给予我的无情屈辱……但我知道,你心里也明白,只要我愿意出一分 力,这些阻力都会顺利地消除。不论是家世和人品,与及你我青梅竹马年代的感情,你我都 可以成为府城或家乡,人人称羡的神仙佳侣……”   “那是你个人的可笑看法……”   “玉秀,实的吗?”他探头苦笑:“每一次提亲的亲友上门拜会你爹娘,都是你怂恿你 爹娘婉言拒绝的。有时,我真忍不住暴躁。你爹娘根本就从不看合婚八字,便一口叹定八字 不合,忠哥人不坏,但他硬说我没有男子气概;勇哥除了什么都反对之外,坚决主张刘、柳 两家不结亲。玉秀,只要你……”   “你奸像在埋怨我从中作梗?”玉秀不悦地接口,脸上妩媚动人的笑容消失得无形无 踪。   “我真不明白。”他继续说:“你分明也在等,但却又令人捉摸不定你的真正意向。我 进退两难……”   “不错,我在等。”玉秀绷紧脸:“但不是等你,你该明白了吧?”   “你……”他习惯了玉秀那反复无常的脸色,但这次他终于激动了:“等杨仁这种人 吗?你……”   “是又怎样?”玉秀爆发似的说:“他才是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名震天下的豪杰,姑 娘们心目中的如君朗君,而你呢?一个庸庸碌碌的生意人,你能给我什么?你……”   “我能给你温饱、富足、快乐,和全部的爱;我能分担你的痛苦的忧愁,一个充满爱和 温馨的家;一双恩爱的伴侣,一群慈祥和睦可敬可爱的亲友;一家不虞匮乏前途无量的商 号;你还想奢求些什么?”他终于爆发他心中埋藏已久,但始终没有勇气说出的话:“玉 秀,也许我有些地方比不上杨仁,我不敢动刀枪杀人;我没有勇气在江湖上逞强斗狠;我不 想将弱小的人一脚踩在脚底下,我……”   “够了够了!”玉秀愤怒地叫:“你只是一个微不足道,胆小如鼠苟且偷生的废物,人 住高走。水往低流,但你永远与别人不同,从不打算出人头地。我的想法与你完全相反,你 那些自以为值得珍惜的什么温饱、富足、快乐,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了,世间俯拾即是,任何 人都可以给我。人生一世,草生一春;你以为我会接受你那些平凡的东西,庸庸碌碌过一 生?不,说了,我老老实实告诉你,我的确是在等,等的不是你所能给我的东西。而是我希 望能获得的多采多姿美好人生,少女们憧憬的满足生活。这些,杨仁却可以给我,他跑遍了 天下各地,高贵的朋友遍天下,我不论走到何处,都会受到高贵朋友们的尊敬和羡慕,我将 是人人称羡的贵夫人,这是我给你最明确的答复,以后不要来缠我。”   “玉秀……”   玉秀已经愤愤地跳上小舟,头也不回急急将舟划走了。   他想追,想呼叫,但一阵寒冷袭来,冷气起自尾闾,沿督脉上升,澈骨奇寒的浪潮几乎 淹没了他,身不由已紧抱着胸部,蹲下来忍受寒流的侵袭。   当这阵寒流退去时,他感到浑身脱力,眼前发黑,吃力站起,首先便看到眼前站着的高 大人影,和听到刺耳的阴笑。   小巷长约百十步,仅升向城根这一二十步没有水,两侧的房屋,楼下一层几乎已淹没人 以中,前后不见有人,远远眺望巷口外水涨丈余的街道,不时有小舟划过,也可看到以游泳 代步往来的人。   他认得,这人是在刘家天井中三个钓鱼的青衣大汉之一,但不是赐他下水的那一位,浑 身水淋淋地,显然是从水中爬上来的。   危机来了]这是他第一个念头。   可是,他无力应付危机,全身脱力,眼前发黑,那一阵汹涌而来,片刻又退去的奇怪寒 流,已夺去他大部分精力。   “小子,你已经听清刘姑娘的话了。”大汉用令他心寒的语气说:“按理,你应该死了 这条心。”   “你……你是……”他强提精神问。   “我是来看结果的。绍果,你好像并未绝望。”   “那是我的事。”他咬牙说.   “所以,我决定在帮助你、”   “你……”   “你死吧!”大汉凶狠地说,一掌劈向他的耳门。   他本能地抬手招架,可是,手好沉重,仅提起一半,对方的巨拿已如开山巨斧,猝然光 临。   蓦地,他看到了些什么。   一个赤着上身的人影。悄然从水中升起,居然没发出水声,眨眼间便出现在大汉身后, 真像传说中的水鬼幻形。   大汉的掌实然僵住了,原来右肩己被一只手爪抓碎了肩尖,抓得牢牢地,而另一双手, 扣折了大汉的颈骨。   这人向后退,将肩碎颈断的大汉拖人水中,一脚踏在水底。   他认得,这人就是将他救来此地的中年人,中年人眉心那颗小青痣他不陌生。   “快走.小兄弟。”救他的人说。   “到底是公子哥儿。”那人笑容可掬地向他挥手:“一浸水就冷得受不了,赶快回家换 衣袋,受了寒可不是好玩的,快走。”   “我……不是怕冷……”   但那人已一头栽入水中,水花一涌,人已失踪。   他大感困惑,萍水相逢这人怎么这样热心关切他?不但恰好将他从水中救起,又潜伏在 附近的楼角下监视,再次及时从大汉的铁掌下救了他。   他并不糊涂,至少,他知道碰上了水中陆上身手高明的名家,袭击他的大汉已经送掉了 老命。   想起有人为他丧了命,不由毛骨悚然,转身踉跄而走。   城内地势高,土城以内没淹水,小街上安静如恒,井不因为涨大水而停顿—切正常活 动。   好不容易走完东大街,折入横街县学舍右首的广场,前面就是他家的院门楼。仆人柳升 正在门前观望,看到了他蹒跚的身影,吃了一惊,飞奔而至。   “哎呀!二少爷,你……你病了?”柳升扶住了他惊呼:“老天爷!你掉在水里了?浑 身冰冷,天!”   他感到一阵昏眩,天旋地转,寒流又光临了,身形一幌,跌入柳升怀中,终于昏厥了。   不知经过多久,他悠然醒来,发现自己身拥重衾,睡在自己的床上.转头一看,鼻中嗅 入极为陌生的淡雅幽香,看到房中间的圆桌旁,站着一位梳双丫髻十二三岁青衣布裙小侍 女。桌旁坐着一位清丽出尘,明眸皓齿的少女,正全神贯注用小石臼杵,碾磨一些已成粉末 的药物,门边,站着仆人柳升,和一位身材修长,神色雍容的中年人.   房中除了杵的磨碾声之外,静悄悄地。   少女将小石臼中的药末,倒入一方白纸上,轻柔地打开手旁的一只描金雕漆饰盒,取出 一颗有腊衣的拇指大丹丸,小心地剥开衣。   “梅香。”少女银铃似的悦耳嗓音,打破了房中的沉寂:“去叫吴妈把紫露准备妥当, -刻时辰之后需用。”   “是的,小姐。”小侍女应喏着出房走了。   “总管。”少女转向门旁的中年人招呼:“一到时辰之后,二少爷就可能醒来,服药的 事,我和梅香可以照料。刘家那群人必定不肯干休,处理必须小心,这件事,就请总管留心 了。”   “小姐请放心。”总管欠身答:“已经来了两批人在外面探头探脑,第三批可能登门探 动静,属下自会小心应付的。”   “有劳总管了。”小姐客气地说。   “属下告退。”   “请问田姑娘。”柳升忧心忡冲地问:“家少爷病情不要紧吧?到底……”   “大叔请放心,病情已经控制住了。”小姐柔声安慰这位忠心的仆人:“如无特殊的变 化,大致无妨。”   “谢谢田姑娘,小的告退,一切有劳姑娘了。”柳升不胜感激地行礼告退,与总管出室 而去。   柳志柏的神智已完全清醒,猛地掀开覆至头下的重衾,想挺身坐起,出声呼唤柳升,但 衾掀开时,上身一动,便感到眼前发黑,浑身发软,有虚脱的感觉。   “哎呀!”少女看到了他的举动,急急放下手中的事抢近床头,伸手按住了他,拉衾盖 妥:“请不要移动,目前正是紧关头不能再招凉见风,不然就难以调理了,哦!你醒得好 快,年轻人到底根基厚,药力一冲,就很快醒来了。”   “姑娘,你……”   “我姓田,小名叫倩倩。”少女在床前的春凳坐下,大方的微笑,深潭股明亮深遂的眸 子,柔和的目光坦然地注视着他:“昨天……”   “哦!原来是橘洲田家的姑娘。”他恍然:“昨天姑娘在船上?”   “是的。”田倩倩点头:“昨天如果不是你断然指挥船上的人砍缆截帆,我的船必定在 惊涛骇浪中翻覆。本来打算回航的,但船无桅无帆逆风逆流,势难如愿,因此驶采贵地上架 抢修。”   “哦!姑娘怎知道我……”   “贵地能有几户人家?”田倩倩嫣然一笑:“一问便知,所以今天专诚进城来趋府道 谢,没料到刚好遇上你有困难,你回家之前,柳升已经把我们安顿在客厅等你回来。同来的 有舍下的总管周守礼,他也是种橘的专家。还有奶娘吴妈,侍女梅香。二少爷,感到怎样 了。”   “田姑娘,我叫志柏,请不要叫二少爷好不好?”   “那……我称你为柳二哥,不嫌冒昧吧?说起来。我们也是乡邻,相距百十里。你往来 府城,都得经过敝乡江面。”   “田姑娘……”   “我叫倩倩。”姑娘灿然一笑抢着说。   “不敢有……”   “那我还是称你二少爷。”   “这……倩倩。”他从姑娘温柔的笑容中,看到了些什么:“真谢谢你。你给我服了些 什么药?”   “一种神丹。”姑娘说:“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一位前来买橘的老伯,送给家父十 颗丹丸,说是可治一切奇难杂症与跌打损伤。家父赠给我三颗,出门时经常带在身边防身。 我给你服了一颗,一刻时辰后再服第二颗和一些药引,药已经准备妥当了。”   “谢谢你,倩倩。”他无限感激地说:“你这丹九对症,可说你已经把我从鬼门关里硬 拖回阳世。此恩此德……”   “柳二哥,我不依。”倩倩噘起红艳艳的小嘴,那神情极为动人:“你先救了我。我还 设正式向你道谢呢,不要提了好不好?柳二哥,你的病……”   “不是病。”他咬牙切齿:“是被一种歹毒绝伦的掌力暗算的,中掌后片刻发作,浑身 冰冷,寒流起自心底有如浪潮,间歇地一阵又一阵不断袭击,三个对时后冷僵而死,三天中 苦不堪言,比疾凶猛百倍。这畜牲如果下重手,可以立即置人于死。”   “哎呀!寒魄诛心掌……”   “咦!倩倩,你怎么知道的?”他讶然问。   “是……是周总管说的。”倩倩掩饰地解释:“他的武功根基很深厚。是一位深藏不露 的奇人。柳二哥。暗伤你的人是谁?”   “龙阳杨家的杨仁,这畜生一点也不仁。”   “哦!原来是这个大坏蛋。”情倩摇头苦笑:“他老爷更坏,附近的人,提起分水犀杨 永盛,没有人不害怕的。哎呀!你怎么和这种坏人结了怨?”   “一言难尽.唉!”他喟然长叹:“在此之前,我根本就不认识他,谁会想到他会向我 下毒手?”   “哼!我要请周总管向他……”   “不必了,倩倩。”他赶忙接口:“犯不着和这种恶毒的人结怨。我更不能连累你们, 姓杨的不是善男信女,他的势力大得很呢!好汉不吃眼前亏,我认了。”   “只怕那畜生不肯放过你。”   “等我好了以后,我不怕他。”他深深吸入一口气,眼中奇光一闪即逝:“一次教训一 次乖,我真不该不留意一个口蜜腹剑,向我称兄道弟的人。恶人自有恶人磨,这畜生早晚会 受到报应的。”   房门响起叩击声,倩倩轻呼:进来。   小梅香捧着托盘,盘内有一盏有益的青花磁战,推开门入室.   “小姐,总管在外厅与人争吵。”梅香镇定的说,将托盘放在桌上。“好像来了四个 人,蛮横的很。”   “你到后厅看动静,有变化来禀报。”倩倩挥手说。   大厅中,四位来客声势汹汹。   周总管坐在大师椅内,神色安详。柳升站在一旁,惊骇地发抖。   “你放明白些。”杨仁气势汹汹地说:“我不信你家二少爷不能走动,赶快把他叫出来 说个明白。他既能够自己走回来,半路上没躺下,那就证明他没有病,他非出来不可。”   “我是府城砂井罗家的罗智远。”另一位年青公子打扮的人说:“在官府方面还有一点 势力。杨仁兄的一位手下失了踪,必定与你家二少爷有关,人命关天,他得出来交代。”   四个家伙登门索人声势汹汹,那位自称罗智远的人,竟然无所顾忌公然表示在官府方面 有势力,威胁的意思极为明显。杨仁的目光集中在周总管身上,眼神阴险凶狠,他的两个手 下。更是跃然欲动。   周总管神色安祥,不为对方的气焰所动,谈谈一笑说:“诸位既然坚持要见柳二少爷, 在下只好让诸位与他一见了。”   “你明白就好。”杨仁狞笑着说。   “不过,在下话先讲在前面。”周总管不慌不忙地说:“这位罗爷说得不错,人命关 天.”   “你这话有何用意?”   “柳二少爷浑身冰冷,寒毒发自体内,一阵阵势如浪潮,恐怕捱不过多少时辰。”周总 管扫视人人一匝:“前一位郎中是个行家,指出柳二少爷是受一种可怕的寒毒邪功所暗算, 必须找出暗算的人,才能知道救治的方法,柳二少爷如果清醒,一定会把今天所接触的人时 事地物说出来,不难找出行凶暗算他的蛛丝马迹来。现在,诸位已经表明你们失踪的人与他 有关,这是一条已可认定的线索。诸位见过他之后,相烦诸位一同到县街走一趟,在下偕同 坊长里邻赴衙门作证,以使报案追凶。这位罗书既然在官府方面有势力,谅必知道该如何报 案,是吗?”   这一番话理直气壮,击中了暴徒们的要害。   “什么?你要我们做人征?”杨仁忿然问。   “是呀!理该如此哪!柳二少爷命在旦夕,你们也有人失踪,人命关天,一并交由官府 处置,岂不两全其美?说不定你们那位失踪的人,也是被同一个人暗算了的。”   “胡说人道!”杨仁脱口叫。   “在下是就事论事,作合理的推判。哦!请问,柳二少爷早上出门,说是前往城外临河 街访友,是不是前往拜会诸位的?”周总管一步步进逼.   “在下不认识他。”杨仁一口否认,向同伴打手式,扭头往外走。   姜是老的辣,这四位仁兄毕竟胆量不够,当然也不敢真的见官,一字人公门,九牛拔不 出。沅江县不是他们的地盘,一入官脱身便难了。   他们通了名,怎能没交代清楚就一走了之?如果柳家真的报了官,他们脱不了身。罗智 远是懂得官府办案程序的。罗家是府城的富豪,交通官府横行城厢,可说无人不晓,他知 道,只要及时离开县城,沅江县的县太爷想到府城传他,决不是容易的事了。因此,一群人 不久便登上西航的快船运走高飞,他们算定柳志柏进定了鬼门关。   ----------------------------------------   天马扫描,bbmm,老农 OCR, 旧雨楼 独家连载 旧雨楼·云中岳《草泽潜龙》第九章 无情风雨有情天——“争强斗法、各展奇谋” 云中岳《草泽潜龙》第九章 无情风雨有情天 争强斗法、各展奇谋   柳志柏并没进入鬼门关,在田倩倩的细心调治下,第五天寒毒便已离体,元气渐复。   这天午夜时分。他试尝坐在床上活动手脚,感到肩背仍然留下—点酸疼,以至背脊呈现 些少僵直,这表示被直接触及的部分,筋骨和肌肉的新陈代谢作用,仍然未能完全恢复正 常,受损的组织残余,仍有些未能被血脉排出。   “好歹毒的寒魄诛心掌!”他心中嘀咕,一面活动双手:“奇怪,倩倩居然怀有可治寒 毒的至宝神丹,难道说,她父亲也是武林中人?”   即使是武林中人.也不见得会有治寒魄诛心掌的药物。据他所知,寒魄诛心掌,是半甲 子以前宇内凶巨雪山三君的震撼武林绝学,天下间除了雪山三君之外,别无解药。即使能及 时获得解药,还得及时要练气高手,以真气疗伤术相辅救治,不然后患无穷,甚至一卧不 起。   他心里明白,要不是他及时发觉中了暗算,及时自行以绝学封住经脉、督脉阻止血液将 掌毒大量回流心坎,即使有倩倩的解药,也抢救不及了。因为倩倩的神丹毕竟不是完全对症 的药物,药效缓慢,缓不济急。   活动片刻,身躯已生暖意。他改为静坐,吸口气心神徐弛,气聚丹田,气机涌发如潮, 循任督两脉直上重楼。   己经能自封经脉,可知他已是练气已臻化境的高手,在这种年龄来说,那是不可能的 事。正常的成就,臻化境界须下三十年苦功。合理的解释,他该是先天禀赋超尘拔俗,而且 遇上了不起的明师指点,不然决难有些成就。   不久,他似乎睡着了,脸色渐渐出现红润,呼吸不绝如缕,进人物我两忘境界。   宅院占地甚广,共有十余栋房舍,只有柳升一个人照料,偌大的宅院,冷清自在意中, 他的居室是东厢的一座小院内房。窗外的小院子摆了一些盆栽,两株月桂。右首走道尽头的 厢房中,安顿着田倩清、吴妈、梅香主仆三人。周总管安顿在前进的客室,柳升住在门房。 这是说,十余栋房舍中,六个人各处一方。   桌上明灯由于减少灯蕊,光线幽暗柔和。他坐在床中,蚊帐已放下,进入房中的人,不 可能看得到床中的人影。   这两天又在下雨,但并不大,阴雨连绵,室内湿气相当重,人在室内,可以嗅出空气中 的潮气,会掩盖其他小分量的异味。   空间里,就流动着一种几乎令人难觉的异味。   房外,雨淅沥沥地下,檐水有节拍地滴落,响声乱人听觉。   蓦地,外面传来了隐隐风声,似乎檐水滴落的声响,也有间歇性的改变。   床中一无动静,他已进入游神紫虚境界。   右面的明窗,无声无息地分张,微风飒然入室,灯火突然一明一灭,接着火焰开始拉 开,光芒渐变成青绿色,森森冷气从窗外涌入,随即变成诡异的旋转气流,绕室流动灯火摇 摇。   室中一暗,气流开始发出呼啸声,一阵紧似一阵,有如鬼哭。   灯火成丝,室中暗沉沉,旋风第一次掀动蚊帐,帐飘动如波涛。   床中死寂,一无动静。   一星野火从窗外飘入,绕室随风而转,愈转愈快,逐渐从一点绿星化为长长的绿芒。异 声渐紧。   床中的柳志柏,虎目徐张。   绿芒突然带着一声异啸,从对面壁角疾射大床。   他虎目怒张,好大,好黑,像是沉沉黑夜中,突然闪现的一颗明星。   绿芒排空而至,贯帐而入。   他右手一伸,绿芒突然落在他的掌心中,跳动、扭曲、乱蹦、伸缩。   他五指一收,绿芒隐去,传出一声怪响,有血从他的指缝中溢出,其色赤中带绿。   旋风轻啸.终于消散。桌上灯火一跳,重放光明。   他的指缝中,散出袅袅轻烟。   窗口,突然出现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头,青面獠牙,鬼气冲天。   “放了家师兄的本命元神。”鬼面人发话了:“从此,我师兄弟远走海角天涯,永不再 回来。”   “哼!”他鼻中发出冷哼,掌中传出异声,轻烟散的更快。   “求你,不要用三昧真火炼他。”鬼面人战栗着哀求:“我……我们是不得已……”   “谁派你们来的?”   “杨永盛。”鬼面人说:“分水犀杨永盛。”   “你们为何不得已?”   “五年前,我兄弟在资江帮任排头,在武昌犯案,有把柄落在分水犀手中,从此听命于 他,无法脱身。”   “那么请问……你们怎能摆脱他?”   “上月家师曾悄然光临,得知在下与师兄的困境,授予离魂尸解大法,待机脱身。今晚 尊驾法力通神,我师兄弟可乘失败的机会,以离魂尸解大法远走高飞。”   “哦!你们是造化神巫门下?”   “是的。”鬼面人说:“从此,神巫门下永不侵扰柳家。”   “我信任你。”他手一张,一星微弱的绿色幽光,从他掌中升起,不稳定地飘浮升沉, 徐徐飘至窗口。   鬼面人口中念念有词,左手引诀右手举法刀挥动再三,绿色的幽光猛地一升一沉,速度 加疾,没入鬼面人腰间的葫芦内。   “谢谢阁下慈悲。”鬼面人收了法刀:“请问,尊驾真是柳二少爷?”   “恕难奉告。”   “活命之恩,不敢或忘。”鬼面人知趣地不再追问:“杨家还有一位法术深不可测的排 头,五行遁术宇内无双,五鬼搬运奥妙无穷,驱厉役煞神术世无其匹,二少爷务须严加戒 备,不然……”   “是澧江帮的四师张排头吗?”   “对,就是他,张四师。”   “哦!他确有鬼神莫测的道行。”   “我兄弟帮不上忙,万分抱歉。”   “不必抱歉。”他说。“你们不是他的敌手。”   “祝福你,后会有期。”   “不送了。”   微风飒然,鬼面人像轻烟般突然隐去,窗门合下了,风雨声恢复原状。   他掀帐下床,走近桌旁挑亮了灯,坐下低头沉思,眼神不时在变。不久,他似乎实然记 起了一些事,挺身离座向房门走,脸色大变。   这几天中,田倩倩一直在身边照料他的起居,衣不解带倍极辛劳。每夜三更左右,都会 前来给他服用养气补元汤药,现在已经三更将尽,怎么不见姑娘前来?会不会是那两个妖 巫,已经先下手行法伤害了宅中其他的人?他感到毛骨悚然,大惊失色。   房门本来就没上闩,拉开房门灯光透出,他看到距门不足一丈处,跪伏着已失去知觉的 田倩倩,身前还搁放着一只有药盅的托盘。显然,田倩倩真的碰上了妖巫。   他急抢而出,一把抱住了倩倩,立即心中一宽,姑娘的呼吸仅比平时略为急促,但温暖 芳香的身躯并无异状。他将人放在床上,略一检查,便知是被昏神的药物所制住。两妖巫侵 人卧室之前,这种迷香已经先行渗入了,现在房中这种迷香的异味,仍未完全消散。   他用汗巾沾湿了冷茶水,轻轻地在姑娘美丽的面庞上抚摸。   这瞬间,他心弦微露。   这一生中,他第一次与异性这么接近,一阵莫名的震撼袭击着他。这几天相处,仆人柳 升根本帮不上忙,一切起居饮食,全由倩倩主持照料,像一位温柔的小主妇,不但以全心意 关切着他,也分担他的痛苦和忧愁。每当他的病情有了些少起色,倩倩脸上的喜悦神情令他 深深地感动。如果没有变化,倩倩忧虑不安的神情,更令他心弦震动。但这期间,他用全部 精力与寒毒相抗,无暇多想,仅平空生出自己似在母亲慈爱照料下的感觉。但现在他复原 了,倩倩反而需要他照料,他这才体验到这位可爱的姑娘,并非以母爱的感情照料他,而是 以男女之间的情爱来关切他,这位姑娘以报湖上救船的恩情作借口,留下来帮助他,决不是 为了报恩或可怜他而留下来,不避嫌疑不辞辛劳,所为何来?他再愚笨,也该知道倩倩对他 用情至深了。   他如中电殛,心跳加剧。   眼前出现异象,依稀,倩倩美丽的面庞变成了玉秀的熟悉粉睑。自从彼此长成,不能再 在一起游玩的时候开始,他就梦想到有那么一天,能与玉秀单独相处,轻抚玉秀那张美丽、 吹弹得口的悄媚瓜子面庞。现在,希望居然变成真实了,多年心中的渴望,终于让他盼到这 一天啦!   “玉秀……”他如醉如痴地喃喃轻呼,是出于内心的激情呼唤。   倩倩猛然一震,打一冷战,神智一清。   “咦!我……”倩倩张开凤目讶然轻呼,挺身欲起。   他吃了一惊,也神智一清,玉秀的面庞突然消失。   “倩倩,先休息片刻。”他收回冷汗巾,将倩倩按下:“你昏倒在房外,怎么一回 事?”   “哦!这……这……我记起来了,我见到了神。”倩倩不胜兴奋地说:“真的,是神, 好像……好像是门神,金甲、黑睑、握鞭……”   武陵辰州一带,信什么教的人都有,神、佛、妖、魔……信道教的人比信佛的多,信巫 的人比信道的人多……总之很少有什么都不信的人,连官府也以神道设教,以便统而治之。 倩倩说见到了神,而且相信,她一定没说谎。   “你见到的,一定是门神尉迟恭。”他忍不住笑了:“就是你家院门左面那位黑脸 神。”   “哎呀!是呀,果然是……”   “你天天见到这位天神,现在见到就不足为奇了,难怪你拜伏在地,伏下来就昏迷不醒 啦!”   “可是……”   “不要可是了,倩倩。”他抢着说:“这几天为了我,你太辛苦了,疲劳过度,一时精 神不济而出了意外,你好好休息,等片刻我送你回客房。”   “你……”   “我不是很好吗?”他笑笑:“今晚精神特别好,寒毒已经完全离体了,为了我的事, 耽误了你……”   “我的船还没修好呢,不是你耽误了我的事。”倩倩用抗议的口吻说:“我们都不许说 道谢和话,好不好?”   “事实是……”   “柳二哥,论及前因后果,恩恩怨怨永远纠缠不清的。”倩倩转过螓首回避他的目光: “我之所以留下来照料你,都是出于甘心情愿的,至于你的想法如何,我不愿深一步去探 求。”   “倩倩……”   “也许你是个挑得起放得下的大丈夫,认为那天湖上热心相救是微不足道的事,那么, 你也不必计较我甘心情愿照料你是否为了酬恩。”倩倩像是自言自语,并不在意他的反应: “如果你能把我看成萍水相逢,进而相互了解的好朋友,你就不至于在心中感到对我有所歉 疚了,好朋友相互照顾是应该的,除非你心中不屑把我看成朋友,或者……”   “倩倩,你愈说愈远了。”他突然抓起倩倩仍有凉意的纤手,合在双拿中温柔地轻抚: “我不会说一些感恩戴德的话,但我会记在心里。我是不是把你看成不平凡的好朋友,你心 里也应该明白。”他对回过脸来注视着他的倩倩微笑:“今晚,我们曾经共过患难,从险恶 的魔境中保全了性命。倩倩,有哪些所谓同生共死的朋友,能有幸获得像你我一样的不平凡 遭遇?”   “柳二哥,你是说……”   “你看。”他抬手引了半匝:“窗外,风萧萧,雨淅沥,夜静更阑。室中,孤灯莹然满 室幽光,天下间似乎只有你我两个人,共此漫漫永夕。不久前,这里充满了杀机,弥漫着可 致人于死的南柯暗香,有摄人心魄的横行妖魅,你在室外我在室内,共同经历这次劫难。你 说,我们是朋友吗?”   “咦!你说些什么?”倩倩大惑不解。   “这是样的。”他进一步解释“你每天午夜,必定前来探视我的病情,并且送来汤药, 因此,在午夜你来之前,我必定先醒过来。不必问我为什么会准时醒来,有些人对时辰的控 制是非常敏感的。今晚,如果我不是如期醒来,必定再度遭到仇家的暗算。”   “什么?”倩倩吃惊地挺身坐起,忘了一只纤手在他双掌中,身不由已上身撞入他的怀 内。   “你所看到的不是神。”他微笑着将倩倩扶正坐好:“而是被散逸出室外的一种邪香所 制,心神迷失时所生的幻觉而已。幸而施邪术的人志在室内。无暇兼顾室外,因此来不及加 害于你。”   “真的有人来了?什么人?”倩倩悚然问。   “两个从前做过排头的巫师。”他说:“邪术相当利害,道行也不浅,问题是他们太过 大意轻敌,出其不意反被我所制。”   “哎呀!他们……”   “我放了他们。”他笑笑:“他们已经走了。”   “糟!柳二哥,这种人你不该放了的。”倩倩惊惶地说:“他们会另找高强的人前来报 复,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不死不止。”   “他们并不是不明时势的人,当他们发现自己的邪术根本无法可施的时候,就不敢奢言 报复的,逃走唯恐不及呢。”   “哦!你……你也会巫术?”倩倩讶然问。   “不会。”他摇头肯定地说。   “那……那你怎能破解……”   “不是破解,而是邪术毫无用武之地。”   “这……”倩倩摇头:“我不懂你的意思,你说他们施了邪术,又说那邪术无用武之 地……”   “因为他们的邪术,根本找不到事主。”他试图让倩倩进一步了解:“你想在房中点起 一盏灯,那就必须有灯可点。当你发觉房中根本就没有灯,怎么点呢?”   “你的比喻……”   “比喻不当?那两位仁兄先用法术前来搜寻,不肯罢休,再驱元神来搜,最后我故意让 他们发现,诱他们施展行致命一击,被我捉住了。”   “你说你不会巫术……”   “的确不是巫术。”他说:“我很难清楚地解释清楚。总之,他们进入了这间房,而这 间房中,却除了老鼠蚊子之外,没有别的生物,更没有人的灵智与气息。最后,一缕灵光突 然出现,他们便迫不及待发难,岂知却发现自己已陷入一种不可理解一无所知的天罗地网 中,一种令他们真灵溃散,骸化神灭的力量无情地炼着他们。幸而其中一个尚能保有灵智, 因为他的元神并未入室,因此能及时求饶,而我又不想毁灭他们。不然,世间必定多了两个 白痴。”   “你的话玄之又玄,我……”   “本来巫术就是一种玄之又玄的玩意。”他笑笑:“本来是一种性命交修的奇功神术, 用来害人,本身的心术不正,易致人于死,自己也容易毁灭。”   “你说,房中没有别的生物,你不是在房中?”   “我在房中,但有一种力量让他们感觉不到我的存在,只有心地善良正直,胸怀坦荡的 人,才能看得到我。我不能多加解释了。明天你得离开,赶快返回橘洲。”   “柳二哥,你……你要赶我走?”   “不是我要赶你走,而是你必须走了。”   “这……你还没完全痊愈之前,我不走。”倩倩坚决地说。   “你看我像一个还没痊愈的人吗?”他坦然笑了。   “那……是他们去而复来?”   “那两位仁兄不会来了。倩倩,我必须早些离开此地,沅江是小地方,任何冈吹草动的 小事,都会引起无穷的惊扰,所以,我必须早早离开,愈早愈好。”   “到橘洲我家去住一些日子吧。”倩倩用恳求的口吻说:“那两个巫师不会来,但他们 的同门徒众会来,我明白你的意思。家父是好客的,欢迎你到舍下……”   “我自己的事,必须自行解决,在解决之前,我什么地方都不能去。”他拒绝倩倩的邀 请。   “要用武力解决吗?”   “最好是避免武力解决。”他说:“我不喜欢动武。”   “是啊!我很高兴你有这种想法。”倩倩欣然说:“在府城,谁都知道你是一个不与人 争强斗胜的好青年。”   “咦!你知道有关我的事?”他颇感意外。   “周总管知道,他是个无所不知的包打听。”倩倩毫无心机地解释:“一到贵地,船场 那些工人是很多话的,尤其是三杯老酒下肚,恨不得把天下间的秘密都吐出来,以表示自己 很了不起。”   “所以,我是一个反对动武的人,凡事能让上一步,定可减少许多无用的纷争。天色不 早,来,我送你回房歇息。令你受惊,我十分抱歉。”   他将依依不舍的倩倩送回厢房,独自在宅院各处巡视一周,风萧萧雨淅沥,宅中黑沉 沉,他像个幽灵般在各处悄然移动,悄悄地在一些地方,安置下一些只有专家才能发现的小 物件,四更将尽,才返回房中就寝。   次日一早,柳升将一封谢函奉交给倩倩姑娘。   这是柳志柏的留书,除了感谢她与周总管救助的盛情之外,并请他们赶快离开速返橘 洲。他因有事需急离开,来不及面致谢意并送行十分抱歉,已在黎明前离开县城,日后当至 橘洲拜望。   柳升也表示二少爷也留了书信给他,要他锁上宅门,立即动身回乡下去照料田庄的事。   这一来,倩倩四个人不得不离开柳家。   近午时分,水神祠水滨,漂来了两具尸体。涨水期间。发现人兽的浮尸平常得很,地方 街坊按规定清查死者身上的遗物报官相验之后,以无名尸处理,安葬在公墓存案公告了事。 遗物中,有两只盛了很多奇怪物品的大革囊,这些东西只有内行人才知道其中奥秘。   倩倩偕周总管回到石溪湖东面的修船场。船已经修妥。倩倩的神色,显得惊惶不安。   “周叔。”她惶然地说:“能在短期间找得到法术高强的排头吗?也许透过这些人,可 以化解……”   “丫头,不要担心这些邪道小丑跳梁。”周总管神色安祥,毫不激动:”柳少爷应付得 了,愚叔所担心的是刘家,那个什么秀姑才是灾祸之源。柳少爷的武功修为,已可证实深不 可测,现在我们又知道他道术通玄,邪魔外道伤害不了他,唯一能伤害他的……”   周总管的话突然中止,倩倩难免焦灼。   “周叔,请说嘛!谁能够伤害他?”倩倩急问:“刘玉秀?她只会一些花拳绣腿……”   “女人要伤害一个男人,是不必自己用拳脚的。”周总管淡淡一笑:“她只需透露丝毫 暗示,甚至不需暗示,自有人替她动拳脚的,尤其是像刘玉秀这种有财有势人家宠坏的女 人。”   “哎呀……”   “丫头,我们赶快到府城,留意刘家的动静。”周总管郑重地说:“必须在对方毒谋未 发之前,先一步采取制止的行动防患于未然。”   “可是,周叔,我们还不知道他现在……”   “他是一条神龙。”周总管截断她的话:“他现在到了何处只有他自己知道。说来惭 愧,昨晚你将经过告诉我,我一直就监视着他房四周的动静,竟然不知道他是怎样走的。他 像鬼魂般平空消失了,你爹栽在他手中,实在栽的不冤。上船吧,必须赶先一步。”。   柳升是近午时分锁了门户走的,回乐山乡柳家的田庄老宅去了。之后,经常有陌生的人 从门前经过。   第三天午后不久,三个乡民打扮的人,谈笑自若地经过柳家的门外,瞥了加了大锁的大 院门一眼,同时,也看到堂屋二楼厢房的一扇明窗是打开的。三人互相打眼色,阴笑着走 了。   这扇明窗,前两天都是闭上的。   傍晚时分,湖上风起了。在这一带,春天很少刮大风,湖中无风三尺浪,但湖滨通常不 易听得到风涛声,仅夏秋之间,狂风巨浪才会袭击湖岸,但也为期甚暂,不至造成不可收拾 的灾变。   二进厅的中堂,古老的家俱暗沉沉,不知何时,堂下放了一张四脚长凳,与那些古朴沉 重的家具毫不相干,凳上,右端放了一个铜钵,里面有香灰,中间插了一根拇指粗的松明, 红色的火焰吐出黑色的油烟,厅中闪烁着暗红色的光芒,映得堂上所挂的那幅八仙过海中 堂,八位仙人似乎在朦胧中各显神通跃然而动。凳左端,放了一盏长明灯,只有一根灯蕊, 一星幽光如豆。借大的厅堂,平时要点四盏明灯,光度才勉强可辨景物。有喜庆时,必须点 十盏灯。这两星火光,根本没有照明作用,反而为大厅平空增添了五七分阴森,两三分神秘 诡奇气氛。   中间虚掩,左右厅门了没加闩。中间的门斜须在右面的门扇上,只余高的门限内方三尺 左右的方砖地面上,搁着一只铜面盆,里面盛了朱红色的大半盆液体。   夜深了,风声呼呼,远远地,湖心传来的波涛声一阵阵紧似一阵,扰人清梦。   一阵微风从内堂刮出,传出隐隐地气流啸漩异响。   片刻,风息声止,中堂门的右门扇悄然而开,这种沉重的门扇,决不可能被风吹开的, 开时也不可能悄然无声。   一股黑气飘入,火焰摇摇,松明的火焰本来是不受控制的,但这时似乎油份减少,逐渐 暗下来了。长明灯那一星幽光,跳动了几次便变成比香火还小的绿色光芒。   黑气绕厅三匝,突然聚在厅口,似乎要穿厅门退出。   松明的光芒一闪,火焰骤吐。   黑气本来聚积成团,突然变长,尾端向松明的火焰缓缓伸展.前端却一分分地向门外 移,逐渐拉长,而且不住扭动,似乎松明的火焰有拉力,要将黑气拉近;而黑气却不甘心, 挣扎着要往外飘走。显然,拉力召比飘走的劲道大。   片刻,黑气已被拉长至丈五六长度,尾端距火焰已不足八尺。   一阵阴风刮入,灰雾随之涌入厅,腥臭之气中人欲呕,雾影中黑气一团团飞舞游动,鬼 声啾啾。   “拍”一声爆响,白光一闪,有物在长明灯上空爆炸,但已变成绿豆般的长明灯火焰, 反而再现光明。   铜面盆突然飞起,红包的液体化为暴雨,洒入蒙蒙浓雾中,异味四溢。   灰零涌腾,急剧地汹涌四散。   顶着门扇的沉重门杠,突然自行升起,移至门柱旁,门悄然大开。   柳志柏青袍飘飘,佩剑背手而立,出现在大开的中门内,一双虎目冷电四射,眼神慑人 心魄。   灰雾徐消,黑气也失了踪。长凳后端。出现三个披头散发,佩了桃木剑腰悬大革囊,青 博袍双袖又大又长,相貌有如青面獠牙的怪人。   “你们找错了对象。”柳志柏阴森森地说:“那不是在下的本命灯,灯本身一无所 有。”   “我不信。”中间的怪人沉声说:“我已经查出你的真灵,寄托在本命灯上。”   “事实上在下是从外面进来的。好吧!你怎么说悉从尊便。”柳志柏阴阴一笑,徐徐迈 进三步:“张四师,在下已领教了阁下的七煞搜魂术,你煞高三丈六尺,非常非常了不起, 可是还差那么一点道行。听说阁下妖法无边,四条河水中号称第一,鬼神莫测张排头。现 在。你可以尽力施展,在下倒要见识见识尊驾的神通。”   “你不像是我道中人。”张四师的眼神中有惊异:“张某出道三十五年,从没碰上这种 阵仗。本命元神似有若无,如幻如虚。朱水破法并非用术,而是人力所为,但阁下并不在厅 中。阁下,你要用肉身与我斗法?”   “不错。”他点点头:“是不是斗法,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我只能告诉你,我不会法 术。你说得不惜.我不是你道中人。那盏灯。”他指指光芒如常的油灯:“不是你所认为的 本命灯,只不过是在下故弄玄虚的玩意而已。在下的确不在厅内,仅将意志力集中的灯上, 引诱你们深入,其实在下还远在厅外的院廊下。”   “什么?”张四师大吃一惊:“你……你已修至神游紫虚境界了?”   “在下不知道什么叫神游紫虚。”他的右手按上了剑把:“只知道你们这些邪术对我丝 毫不生作用,而且觉得很好玩,因此决定让你们尽量施展,把你们压箱子的本领全部掏出 来,让我见识见识开开眼界。来吧!不要错过机会了。”   说完,他深深吸入一口气,并未拔剑出鞘,一双异光诡奇的神目,不转瞬地紧吸住张四 师的眼神,炯炯奇光闪烁如电,更像无数锋利的箭镞、绵绵不绝地集中攒射而出。   一声异啸,三个妖人的大袖中,飞起三道电芒,两青一白破空而至,有如电光一闪。   但接近他身前不足三尺,异象发生了,三道电芒乍止,猛地下沉三尺,一顿之下,扭曲 着再次冉冉上升。   电虹一闪,长剑出鞘,龙吟震耳中乍闪乍灭,三道电芒化为火星纷纷下堕,着地时全部 隐没。   “斩魂诛魄一刀。”他冷森森地说,剑已归鞘:“传说本玄阴正教南支法主赛纯阳的绝 技,也称诛仙三元摄魂刀。阁下,你们的元精气魄已损耗一半了,你们不该一开始就用性命 交修的厉魄精华行致命一击的。”   张四师三个人冷汗直流,散发激飘而舞,衣袍无风自摇猎猎有声,三双鬼眼绿芒一敛, 接着光芒再盛,绿芒四射,血盆大口张开了。   尚未有所举动,张四师突然浑身一震,身形一幌摇摇欲倒,似被重物所击,发出一声怪 叫。   柳志柏屹立如山,但眼神不住在变,变得阴晴不定,那不可测的奇异光芒更炽盛,更锋 利,更阴森。   左右两个妖人,有一个嗯了一声,屈左膝跪下左腿,手在发抖。   三把桃木剑出鞘,三个妖人重振精神站稳了,木剑一挥,三人开始以三角形列阵,以天 罡步开始游走舞动,黑雾起自壬癸,烟火发自丙丁,庚辛煞风乍起,云气涌自甲乙,蓦地风 吼雪鸣,风火云雾汹涌。三个妖人急速舞动的身形,蓦地消失无踪。   柳志柏左手立诀当胸,右掌下垂及腹部掌心向外,虎目中异光更炽,长袍开始飘动,整 个人似乎陷入一种诡奇莫测的气围中,屹立的形象,逐渐呈现朦胧的景象。   “嗤……”气爆起自他身侧,绿色的星火向外飞溅。   “卟啪!”黑气在他顶门上空迸散。   阴风四起,腥臭扑鼻,厅中鬼火快速地飘游,异声啾啾不绝于耳,与在他身畔四周连续 迸裂的怪响相应和。   他朦胧的身形似在萎缩、泄散。   片刻.他的右掌向前一挥.响起一声沉亮的气爆,蓦地风雷骤发,他的身躯突然暴涨, 恢复原状时冷电耀目生光,他的长剑已神奇地挥出。   激荡的气流突然静止,烟雾徐消,鬼火纷纷堕地熄灭,松明的火焰急剧地闪动跳跃,长 明灯也大放光明。   一串血珠,从剑尖滴落地面。   这瞬间,他身形一幌,马步浮动,踉跄退了两步。虎目异光一闪。   蓦地响起一声令人心魄下沉的阴雷暴震,松明与长明灯火焰急摇,黯然无光,狂风乍 起,暴震的闪光令人目眩,青白色的火星飞射,烟硝的怪味刺鼻。   三个高与承尘相接的巨型鬼物突然幻现,三把阴火莹然的大剑齐向下疾降,锋尖向他汇 聚。同时,无数鬼物忽现忽隐,呼号跳掷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云气四涌。   他发出一声沉雷似的暴吼,剑上突然现熠熠光华,似乎身躯暴长,喝声中,身剑合一有 如电虹经天,射入鬼影幢幢的汹涌云雾中。   响起一声霹雳,金蛇乱舞,风吼雷鸣,各种爆裂怪声连续急响,震耳欲聋。   响起最后一声震鸣,蓦地云消雾散,眼前灯光重现,腥臭味随风而逝。   一丛袅袅灰烟,飘出斤门便烟消火灭。   柳志柏屈右膝跪在长凳前,以剑支地闭目行深长呼吸,脸上的肌肉仍在扭曲抽搐,持剑 支地的手呈现颤抖。   他的剑尖柱地处,大方砖共有三团簸箕大的鲜血,四周散布着不少奇形怪状的竹、木、 石、骨、铁、皮革等等碎屑。   厅中死寂,似乎刚才并未发生任何事。   他张开异先已敛的虎目,徐徐挺身站起,慢慢地收剑归鞘,脸色苍白失血,但举动仍然 保持沉静稳重,在长命灯上加上两根灯蕊,吹熄了松明,擎着灯往内堂举步,在堂上转头静 静地注视三团血迹片刻,方转头走了,大厅立即陷入沉沉黑暗中。   次日近午时分,水神祠前又漂来三具尸体,尸体遍体鳞伤,似是被鱼虾所咬噬。肌肉苍 白无血,不像是泡涨了而浮起的浮尸。_   第三天,他脸上恢复了健康的神彩,驾起一艘小舟,扬帆出湖驶向府城。   逆风逆流。两百七十余里,虽是小轻舟,但直至翌日傍午时分,他的小舟才缓缓靠上南 门码头。   奇怪。他感到码头上气氛不寻常,本来平时熟人很多,不论何时都有人含笑打招呼。可 是,今天就是不一样,竟然没有人向他注目,似乎每个人皆看到他便扭头转身回避他,而 且,他发现附近有几个不三不四的人四处走动。   他虽然心中生疑,但懒的进一步追究,系好舟,匆匆奔向街上的栈号。   当他一脚跨入店门,便着出情形不对了,柜上的几位伙计中.有几个生面孔。坐在店堂 两侧长凳上的八个顾客同时站起,他一眼便看出其中两人,一个是巡检南天浩,和捕头常东 山,都穿了便装,手中挟着刀剑的长布囊。   八个人围住了他,四名伪装伙计的人,也跳柜而出。   “怎么一回事?”他讶然问。   “你的案犯了,柳少爷。”南巡检冷冷一笑:“劳驾,随本官到府衙走一趟。”   “柳二少爷。”常捕头接口:“案子已移送府衙,县里已无权过问。所以要到宿衙。”   城外属武陵县管辖,县衙通常只开堂审讯小案件,稍大的案子,按例往府衙移送。因 此,他知道有点不妙。   “南大人,什么客件?”他问:“小可有权知道……”   “到衙门便知。”南巡检冷冷地说:“抱歉,本官公命在身,不敢徇私,来人哪!上 铐!”   巡检是官,抗命的罪名便罪加一等,除非是真正的无牵无挂亡命,不然决不敢拒捕,他 是有家有业的人,怎敢拒捕?无可奈何,他乖乖地让常捕头与两名便装公人,上了铐链拖入 城门。   当夜,他被押在大牢,禁止接见亲友,也没有人肯将祥情告诉他。   本来,他猜想是在沅江不得已杀了三妖人的事犯了,并不在意,那种事死无对证,龙阳 杨家那些主谋人绝对无法提出人证物证来指证地他人。但一入大牢,上了脚镣,他便知情势 严重,官府已将他当作重刑犯收押,可能与妖人之死无关。到底为了什么?   次日一早,知府大人升堂。他被几个公人从大牢中带出,竟然不替他卸除脚僚,而且加 了手铐。   在一阵令人心惊胆跳的喝堂声中,他被带至堂下跪下了,堂上公案后,知府江大人一身 公服,脸色阴沉。两旁的执事如狼似虎,掌刑公役面目可憎,案旁的公座上,有通判大人, 稚官大人,还有县里应召而来的主簿大人……反正该来的官都来了。   经过繁文缛节的喝名,验明正身,盘问身份等等手续,他的手铐算是取下了,但脚镣未 除。   知府大人将卷宗翻开,吐出三个字:“带原告!”   喝堂后,原告带到。   他愣住了,他不认识这个人。那是一个年约四十上下,有一张朴实面孔,满面风霜的汉 子。   经过知府大人的问话,他才知道这人叫赵大德,另一家栈号的办货伙计兼船上管事,本 县人氏。   验明原告毕,知府大人又吩咐下去:“带证人!”   证人上堂,他又楞住了,也心中略宽。   是本城的仕绅曾三爷曾玉堂。   “堂下看座!”推官大人向下传话。   曾三爷之所以被称为仕绅,原因是这位爷曾经在乡试中过举人,举人不算是功名,但在 公堂照例有座位,即使犯了案,除非是大案现行犯,官府不能擅自上铐加镣。上了公堂,必 须罪证确凿。而且得将学政大人请出堂,当堂宣读圣律革职去功名,才能令犯人下跪、问 案、上刑……中了秀才的人,待遇也相同。这就是平民百姓,为何拼命将子弟送入学舍读书 的原因所在,也是平民百姓唯一提高身份的途径。只要考中秀才,虽不平步登天,至少不必 应官府的徭役,有资格与地方官平起平坐。上公堂不必一上来就跪伏如羊。   曾三爷在堂下落生,神色安祥。   “带犯人!”知府大人的声调提高了。   铁链叮当,呼喝声此起彼伏,十几个人被扣在堂下跪下,一个个咬牙切齿。   他大吃一惊,心中凛凛。   是闹江龙谭五湖,和他货船上的一群伙计。   大堂宽阔,人声嘈杂,看审旁听的人数上百,一些丁勇和捕快在维持秩序,不时禁止人 群说话。   “柳志柏。”知府大人用惊堂木压下人声,开始问案:“半月前,你家的货船从下江返 回,是你押货的?”   “是的,小民随贷船往来,每年……”   “本官只问你这一次。”知府大人喝断他的话:“你给本官听清了。问什么就老老实实 答什么,不许擅自牵扯其他的事。我问你,你船上载了些什么?”   “苏杭百货,海味匹头。有帐簿及各地税单可稽。”   “还有呢?”   “回大人的话,没载有帐外其他货物。”他沉着地回答。   那年头,正当商人如果不设法逃税,要想多赚几文。简直比登天还难,从南京到常德, 按规定所要经过的税站钞关,最少也有十处以上,每站都要按船货的市价抽分缴税。更要命 的是,朝廷不信任地方官吏,税务全被朝廷亲派下来的一些中官(太监)所接收把持,不但 加强加倍抽税,更巧立名目另加了不少额外税站,简直形如强盗,动不动就船货一起没收。 商人们叫苦连天,所以能逃即逃,多花银子买消息,尽量远远地逃开那些另加的税站机动查 稽税丁。而在货单帐簿上,也不得不以高报低,以多报少。船上另设密窝藏货,各显神通。 因此,帐簿和税单极少有完全相符的。   柳志柏一听知府大人盘问所运的货物,心中一宽,货物早已起栈,这时能查出些什么 来?   “正月里你的船下航南京,经过湘阴湖面,曾经发生了些什么变故?”知府大人转移话 题:“说。”   “这……没发生任何事。”他说:“好像有从沅江下来的木排,与从湘江下来的木排会 合。小民的船,是绕湖北端而过的,避免陷入木排中进退不得。”   “真的?”知府大人语气转厉。   “小民是实括突说。”他毫无机心地说。   “赵大德,你说。”知府大人向原告发话。   “回老爷的话,”赵大德愁眉苦脸地说:“那天,木排很少,今年雪化得早,但水不够 大,各江的木排虽有提早放的。但并不多。那天,小民栈号的船,被水贼六爪龙贺贼首的两 艘贼船截住洗劫,而柳家的船也在附近,贼船不但不拦劫他们,而且小的亲眼看见贼船的 人,与柳家船上的打招呼。六爪龙是最凶残的一股水匪,劫货之后必定毁船。贼船驶离后, 柳家的船不但不救落水的人,反而看着在水中挣扎的人百般嘲笑……”   “你说谎!你这天杀的……”闹江龙悲愤地大叫,却被两个公人狠揍了两记耳光按住 了。   “因此,小民怀疑柳家的人可能勾通水贼,甚至可能与水贼同谋。”赵大德有条不絮地 往下说。   “怀疑不能算证据。”知府大人正色问:“你必须有确证,不然就是诬告,你明白 吗?”   “小的正要说。”赵大德出奇地沉着:“半月前那天午后不久,小的乘小船经过橘洲南 端,看到柳家的船,与六爪蛟的两艘贼船靠在一起,船上的人互相往来,笑闹声十里外都可 以听得到。小的以为柳家的船必定遭秧了。岂知大谬不然,三艘船分开各奔前程,船上的人 挥手欢呼道别,六爪龙这悍贼凶横恶毒,虽然很少杀人,但洗劫后必定沉船,任由遭劫的人 漂流。柳家的船安然无恙,小的就确定柳家与水贼暗中勾结了。因此出面控告柳家通匪,乞 大老爷作主。”   “你怎么说?柳志柏。”知府大人转向他问。   “真是天大的冤枉,荒谬绝伦的诬告。”他沉着的说:“正月那天湘阴江面,根本不曾 发生水贼劫船的事。半月前橘洲江面……”   他将与六爪龙交战,击沉贼船的经过概略说了。   旁听的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六爪龙横行洞庭十余载,劫船一两百艘,得手即沉船, 但很少屠杀苦主,任由被劫的人漂流逃命,不会水性的人当然难免遭殃。其实,在洞庭行驶 的船支中,真正不会水的人少之又少,只要能支持得一两个时辰,定可在湖滨登陆获救,或 者被往来的船支或木排所救起。十余年来,六爪龙从没失败过,更没碰上敌手,众人一听柳 家的船,居然击沉了六爪龙的船平安抵埠,怎不惊讶?   “当然,他不敢将纵走六爪龙的事实说出,只称击沉贼船,另一艘船逃走。   知府大人脸色沉下来了,显然不相信他的供词。   “证人作证。”知府大人注视着曾三爷:“曾举人,把你亲自目击的经过从实道来。”   柳志柏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曾三爷大概是替他辩白的,他相信曾三爷不会将纵放六爪 龙的事说出来。   “公祖大人明鉴。”曾三爷站起欠身说:“晚生将据实说出经过详情,字字皆真,决无 虚假。晚生在岳州访友,乘坐柳家的便船返家。那天午后不久,船抵橘洲江面,两艘贼船突 然升起旗帆,迎面拦截。”   “是两艘贼船吗?”知府大人追问。   “是的,升起的贼船旗是三角黑长番,的确是水贼六爪龙的旗号。”曾三爷以肯定的语 气说:“晚生因为害怕,躲在舱内不敢出去,没想到三船会合之后,贼人登船欢呼,竟然不 是劫船。”   柳志柏大吃一惊,心向下沉。   闹江龙张口想咒骂,被公人勒住了嘴。   “不是劫船,是什么?”知府大人问。   “柳二少爷与贼人有说有笑,贼伙们在后面的货舱,搬走了不少暗藏的军器,其中有每 十张束成一捆的大弓,有一匣五发(六十支)的鹰翎箭……”   “你胡说八道什么?”柳志柏忍不住惊骇地跳口而叫。   “住口!”知府大人沉叱:“本官大公无私,明察秋毫,听证之后,必定给你有充分分 辨与提反证的机会,不许中途胡乱插嘴,谁再敢妄自发言,定按扰乱公堂律严惩不贷。”   “柳少爷以为晚生吓混在舱内,因此不知晚生曾经目击。为表白晚生证言不虚,兹举两 事为证。其一,那六爪龙身材高瘦,留了短须。背着铁胎弓,手握分水钩、年约半百,长像 并不显得凶恶。其二,柳少爷的船上,藏有许多违禁军器。正是他暗中帮助六爪龙的铁 证。”   “带物证!”知府大人下令。   一群丁勇进入大堂,十二个人抬着那门弩炮,一些人捧着十余枝六十斤重,附有爆炸竹 筒的弩矢,与及精妙的十四具匣弩,在堂下堆放着。看审的民众,一个个议论纷纷。   “上禀大儿。”领队的丁勇行礼禀告:“这是南巡检会同武陵县孙主薄,常捕头,在柳 家货船的暗舱中,起出的违禁军器,遵命呈堂复验。”   柳志柏只感到浑身发冷,心胆惧寒。本来,船只为了自卫,携带兵器并不算什么严重罪 名,了不起打几十刑棍没收了事,再不就监禁十天半月,警告后释放,但今天,曾三爷咬定 他通匪,这些军器就成了用来助匪抢劫的武器,死罪一条,弄不好还得抄家。   “这些武器是你的?”知府大人问。   “是的,是小民在南京,请武备库的朋友打造的,专用来对付湖寇。”他硬着头皮说: “小民就用这具改制的弩炮,击毁了一艘贼船……”   “人证物证俱全。”知府大人态度倒是相当和气冷静:“现在,你能加以反证吗?当 然,你的船伙计是你的人,他们的反证不发生效力,你必须举出与你无亲无故,没有利害关 系的反证。你如果想证明赵大德虚构事故,就必须举出正月里船经湘阴湖面,不曾发生贼船 洗劫的目击证人,半月前橘洲江面与贼船相遇的事,其经过与结果,你的供词与曾举人、赵 大德的证词完全不同,各执一词,而他两人的证词却是相同的,江上往来船只甚多,你能举 出当时有那些船只目击经过吗?”   “请大人给小民几天期限,找寻两次发生事故的目击证人。”他咬牙说:“小民船只的 航程,皆有详尽的记载,只要在沿湖往来的船只记事薄中查找,不难寻出当时经过该处的船 只来,也必定可以找出从旁目击的证人,便可证明小民的清白了。”   知府大人与众官吏低声商量,彼此之间似乎有些争执。   “柳志柏。”最后知府大人说话了:“所请照准。但由于证据确凿,在大皆指出你涉嫌 甚重,所以为防犯你逃逸,本官决定不许你其结具保。念在令尊是本地德高望重的仕绅,本 官网开一面,准由令尊请人沿湖调查,由本府发给通行路引。给你半月期限,届时再开堂公 开审理。疑犯还押,证人退庭候传。原告涉嫌诬告,着具结取保。随传随到,不得离城他 住,退堂!”   这次在大堂公开审理,知府大人表现得慎谋能断,大公无私,合情合理,应该算是十分 公平的。但在柳志柏来说,却是痛苦的灾难开始。   他押在大牢,他父亲能请得到什么得力的人去查证?湖上往来的船只虽然很多,但谁肯 甘冒被牵连、被扣押的危险挺身作证?   他心中明白,这是一条绝路,他已注定了上法场的命运,他已陷入仇家极为凶残恶毒的 计算中。   他终于知道陷害他的主谋是谁了。   曾三爷是刘百万的知交好友,年青时一同偷鸡摸狗的不良恶少。   好恶毒的绝户计。   刘、杨两家联合起来对付他!派到沅江下毒手的两批妖人失败了,转而向官府用工夫, 一旦罪名落实,抄家杀头的下场,比派妖人杀他要恶毒千万倍。   他完全失去反击的机会,即使他能脱逃,但他的家……亲戚朋友一大堆,老天爷!后果 不堪设想。   旁听看审的人涌出府衙,其中就有刘家、曾家、龙阳杨家的人。   最后出来的人中,有化了装易了容的周总管,与扮成男装的田倩倩姑娘,步入行人往来 不绝的府前街。   “周叔,这人间还有天理吗?”倩倩的凤目中泪光闪闪,愤然地说:“我们好笨!只从 杨家纠集江湖人方面侦查动静,却忽略了刘家使用这种绝子绝孙的毒计。”   “好恶毒的绝户计。”周总管咬牙切齿说:“丫头,沉着些,知府倒还公正,半月期限 大有可为。”   “已没有什么可为了,铁证如山,反证渺茫,恐怕连上告的机会都没有。”倩倩铁青着 脸说:“不能等了,半月后开堂,一定是定案决断了。周叔,我要劫牢反狱……”   “丫头,不要冲动,你在断送他柳家满门。”周总管沉声提出警告。   “周叔,我……我六神无主,为了他,我……我愿下地狱……”   “丫头,你听清了。”周总管的语气阴森冷厉:“他们会玩弄绝户计,我们也会玩。量 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我们走,去找你爹,我可以向你保证,上法场的决不会是柳小哥, 而是那些陷害他的人,而且不止一个人。”   傍晚时分,一位笑容满面的中年人,踏入祥兴栈布满愁云惨雾的店堂,每一个伙计皆愁 容满面,有如大祸临头。   “相须通报贵东主。”中年人拉住一位店伙和气地说:“说一位姓田的人求见,事关贵 二少东主的安危,请贵东主务必接见。”   “请随小的来。”店伙说:“敝东主在内厅,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田爷请在客室稍 侯。”   次日一早,祥兴栈果然派人至县衙纳款申请路引,所列名单共有十八个人,去向是自龙 阳迄岳州湖滨各县查问要找的船行。县衙早接到指示,并未留难。   十八名店伙先后出发,行色匆匆。   十天后,刘百万家中张灯结彩,龙阳杨家派来下定的礼船有六艘之多,盛况空前,刘、 杨两家结亲,订婚礼办得十分浩大出色。据说,婚期订于腊月。   半月期限转瞬届满,柳家派出的人已先后失望地返回。   这天,府衙前人头攒动,前来看审的人盛况空前,出动了大批丁勇巡捕,也无法维护秩 序。最后站堂官大声直布,改在三堂审讯.三堂是秘密审案的地方,依法禁止旁听。通常有 关风化与及叛逆等等案件,皆在三堂。大堂和二堂,照例是准许民众旁听的。这一来,人群 逐渐散去。   一些不死心的民众有福了,府衙突然开放大堂,未散去的数十名民众一拥而入,后到的 人却被挡在门外,公堂一开,是禁止胡说走动的,后到的人只好望门兴叹。   那天该出堂的人全部到齐,而候讯室却多了几个陌生人。   堂下的右首座位中,多了一位柳员外柳尚智,他是秀才,所以也有座位,对面,坐着曾 三爷。   公案左外侧,坐着本府的学政大人。显然,知府大人已认定柳志柏通匪已无疑问,通匪 的人照例抄家连坐,将学政列座,用意就是准备当堂宣读圣律,革去柳尚智的秀才身份,以 便当堂扣押。   一切仪式按步就班举行如仪,最后是知府大人一声朗叱:“带人证!”   六名巡捕从候讯室带出八名汉子,有些人携带着布袋。八个人在证人阶跪倒,从容淡迫 甚有秩序。   南巡检呈上一个卷宗,欠身禀告:“上禀大人。这是柳家随堂呈送的证人名单,共有八 名。年籍均详载在附册内。八人计本府龙阳县一名,长沙府湘阴县三名,岳卅府岳阳县三 名,澧州一名,卷附各该证人所属州县照磨所,以及里邻所出具的公文证明,请大人过目。 卑职收件时,曾仔细详核,各种文件皆为真品,但尚需本府照磨所严加核对查验真伪。”   “等他们作证完毕。”知府大人一面翻卷宗一面说:“替他们办理一切具保之后,再行 文派专人前往履查,不可误事。”   “卑职遵命办理。”   “朱勇。”知府大人威严地唱名:“报上你的年籍。”   “小的朱勇,年三十六岁,长沙府湘阴县老鹳洲黑塘村人氏。”证人中的一个穿褐衫的 人回话:“三代打渔为生,渔区在老鳖潭至湘口。”   “正月二十六日上午巳牌左右,你在做什么?”   “小的在湘口湖面,与同村的三艘渔舟,在改定位钩。其他三位船主是……”   “我问你,当时湖面情形如何?”   “湘江口有木排下放,西面也有不少木排东漂,从排屋的数目估计,约有一百排以 上……”   “估计不算数。”知府大人打断证人的话:“你还看到什么?”   “十余里外湖心,有一座双桅货船扬帆西驶。”   “还有呢?”   “湖面浪涛汹涌,但无烟无雾十分明朗,除了漂流的木排,只有那艘货船最近,远处二 十里外也有一片帆影,太远了看不清。”   “没有湖寇抢劫?”   “哦!那是头一天二十五日的事。”证人说:“也是巳牌时分,三艘贼船抢劫一艘双桅 船,离岸约埂余里,是湖北岸石首桂花港贼首分水飞鱼廖贵达的贼船,抢了货物便走了。货 船好像太慌张,升帆时突然自己翻覆了,可能是心慌急于逃离,升帆估错了风。那些船夫是 乘所拖的小艇向西划走的,那时,贼人的船早已远出十里外了。”   “大人明鉴,这人说谎!”赵大德情急大叫:“小的船被劫,报案时有案可稽,分明是 正月二十六日……”   “住口!”知府大人沉叱:“问到你你再说。”   “小的……”赵大德仍想说,却被公人制止了。   “陈湘。”知府大人映另一证人:“报你的年籍。”   “小的陈湘。”另一名证人说:“年四十二岁,澧州石碑坊兴隆巷人氏,在南大街天兴 宝号当采办伙计,随船往来澧州武昌采办货物。”   “本月初五你在何处?那天未牌时分看到了些什么?”   “在船上,船从洪沾洲返航,未牌时分舟经橘洲东面三四里湖面。当时,少东主也在船 上,看到三艘船在七八里外交战,炮声隆隆,硝烟飞腾。少东主知道是湖寇与官兵交战,命 船主转航逃避,没料到仅驶了两里左右,便发现少了一艘船,另一艘贼船,从东面逃掉 了。”   知府大人凌厉的目光,盯住了曾三爷。曾三爷刚站起想发话,知府大人手一伸,禁止曾 三爷开口。   “陈湘。”知府大人转向证人说:“你要知道,你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决难更改的铁 证,不需画押便生效力,如有一句假话,必须负伪证反坐重刑,知道吗?”   “小的知道,”陈湘用坚定的口吻答复:“小的有家有小,怎敢作伪证断送身家性命? 船上有敞少东主在,船伙计共有十二名,人入都可以征明小人的话句句是真。”   “你怎知道是贼船?”   “贼船升起的三角长幡,二十里外都可以看到得,那是悍匪六爪龙的旗号,专门沉船的 恶毒湖匪。那伙悍匪的巢穴,就在敝地澧卅鳖山。那些匪徒胆大包天,经常在州城出没,小 人如果碰上他们,一定可以认出一些匪徒来,让他们上法场。请问大老爷,那个人是谁?”   随着语音,陈湘用手指向曾三爷。   “不要问他是谁,你认识他?”知府大人问。   “小人见过。”陈湘大声说:“去年中秋后三天,小人亲眼看到他在澧州码头的一艘快 船上,与六爪龙的爪牙飞鱼范老七,鬼鬼崇崇躲在船中喝酒聊天……”   “胡说!”曾三爷像被踩着尾巴的猫,跳起来狂叫。   “坐下!”知府大人沉叱。   “小人绝不胡说。”陈湘的嗓音提高了一倍:“把你烧成了灰,我也认识你。我就在邻 舟整理帐册,就在你们的舱窗外,不但亲眼看到你,更清楚地听到你向飞鱼范老七抱怨,说 五月里洪沾洲那笔买卖,你只收到一批古画,几个玉器,和几件金饰,三百两银子,除了分 给刘老一半之外,自己所得实在太少。而六月里知廖洲那趟买卖。分给杨爷三分之二,所剩 寥廖无几,要求寨主下次一定要公平分配,而且要多分一成……”   “胡说八道。”曾三爷真急了,忍不住狂叫。   “何推官。”知府大人转首向推官大人问:“去年这几件案件,苦主都报了案,原 卷……”   “回大人,不必查原卷,下官都记得。”推官大人欠身答:“五月里洪沾洲劫案,六爪 龙洗劫退职的辰州府推官骆大人的船,船被击沉,骆大人全家与十四名船夫皆获救,派人来 府报案,一家老少至岳州府向罗知府合贷返乡去了。六月里六爪龙在长廖洲湖面,洗劫武昌 府聚珍银号的搜购古玩奇珍快船,船沉货失,船夫被折桅击毙一人,其余人皆被湘阴的钻风 船所救,载来本府报案。”   知府大人的目光,冷森森地落在曾三爷脸上。   “公祖大人明鉴。”曾三爷发狂般站起叫:“晚生家财百万,书香世家,怎会……”   “书香之家,暗通匪类。”堂外厢着审的人中,有人大叫:“派人去搜他的家,不怕搜 不出贼证来。这位衣冠败类经常说外出游山玩水,原来是去与强盗勾结……”   两个公人抢出,一巴掌把那人打得住了嘴。   “大老爷明鉴。”柳志柏抓住机会说话:“曾三爷与刘百万是知交好友,证人陈湘所说 的刘老,会不会指的是刘百万?小民让他从岳州搭便船返乡,与六爪龙的贼船遭遇时,是他 要求小民不要与贼船交锋,甚至出面制止小民发射弩炮呢。”   看审的人大哗,议论纷纷,而且有人大声咒骂。   峰回路转,局面全部改观。   “卑职记起了一件事。”南巡检站起大声说:“五天前刘、杨两家结亲,龙阳杨家当家 人是绰号称分水犀的杨永盛,是个不怎么检点的江湖枭雄,证人陈湘所说的杨爷,很可能是 他,这人虽未带案,但往来的人中,都是不三不四的江湖名人,极有可能交通匪类。”   案情急转直下,知府大人脸色大变。   “何推官。”知府大人抓起签牌:“速领人搜查曾、刘两家。南巡检,速率丁勇赶赴龙 阳搜查杨家,限日落之前,行文至龙阳县会办。此案改日再审,嫌犯还押,原告及证人留置 录供,退堂!”   府城闹翻了天,谣言满天飞。   一个时辰后,推官大人高坐在曾家的大厅上,宅院四周三步一冈,五步一哨。百十名丁 勇和巡捕,在宅院各处穷搜赃物。   先后呈上三批珍宝古董古画,经过曾家的内眷指证,皆不是曾家的财物,一口否认曾经 见过这些东西,更不知为何出现在家中的。   刘家也同时被丁勇包围,不等推官大人到达,已从地窖内起出不少珍宝,这些珍宝把刘 百万吓傻了,指天誓日坚称从来不曾见过这些东西,反咬搜查的一口,指称是搜查人员故意 栽赃的,但搜查时由刘忠带往地窖,搜出时有目共睹,反咬的证据太薄弱了。   两家所搜出的物品一入府衙,与苦主的失物单一对照,果然有一半是脏物,另一半来路 不明。   曾三爷与刘百万皆被囚入大牢,曾刘两家受到严密的封锁。男女老少皆被分别监视看 管,鬼哭神嚎。   全城沸沸扬扬,谣言鹊起。   第三天,南巡检狼狈而回,带去的二十名巡捕受伤五名,三名失踪。据南巡捕声称,当 晚克期乘快舟抵达龙阳,至县衙投文,县衙只有三、五个当值的人,好不容易办妥手续,当 地的巡检召集好人手,已经是二更未三更初了,而且显然人手不足,必须出动了勇民壮,那 可不是三言两语便可解决的事,次日天没亮,兵发东关镇龙阁杨家,在城门内东大街等候开 城门时,便受到一群蒙面人猝然偷袭,打了便爬城跳濠逃走。到了杨家,杨家已人去宅空, 据左邻右舍供称,杨家在昨日入黑之前,人便陆续出东关走了。街坊的人根本不知到底发生 了些什么事。搜查的结果,杨宅只留下笨重的家具。鬼影具无,显然事先已走漏了风声。   又过了三天,近午时分,在大堂开释的柳志柏,大踏步在南巡检的护送下走出衙门外, 迎接他的,是大群欢呼的市民,爆竹声响澈云霄,他含着满目热泪,投入乃父母的怀中放声 大哭,毕竟他还是个大孩子,从沉重冤屈与死亡之神手中逃得性命,他悲伤难忍自是情理中 事。   拜过祖先叩谢神恩之后,父子俩在书房中闭门密谈。   “爹,那位帮助孩儿的田姓恩人。”他向乃父问:“到底是何来路?”   “为父也感到奇怪,除了自称姓田之外,他什么都没说。”柳尚智苦笑:“只叫为父放 心,一切听他安排。再就是要为父探监时。通知你在升堂时要说那些话。为父派去的十八个 人,其实一无所获,却在开堂的前片刻,平空冒出八个证人,这位姓田的人,真是神通广大 不可思议。”   “姓田……”他低头目语:“姓田……晤!孩儿知道他是谁了。”   “柏儿,是谁?”   “这……孩儿还不敢确定。”他说:“孩儿要跑一趟橘洲,必有所获。爹,明天孩儿就 走。”   他想起了田倩倩,想起了周总管。依稀,倩倩温婉清丽的音容笑貌,在他脑海中幻现。 数天中,倩倩衣不解带照料他,将他从鬼门关里拉回阳世,没有一个大闺女有勇气敢这样对 待一个异性陌生人,除非他是白痴,不然该深深体会到倩倩所给予他的海样深情。   他又想起青梅竹马的恋人刘玉秀,老天!好狠毒的女人!他不禁连打冷战,毛骨悚然。 _   三更天,夜静更深,他在自己的卧室中秉灯静坐,思路纷纭。   窗外的院子里传出轻响,他像猎豹般跃下床穿靴。   “玉秀,你不该这样对待我。”他坐在桌旁向窗外幽幽地说:“你不接受我的爱,我并 没有勉强你.从小到大,我没在你面前说过一句重的话,我默默承受你刘家所给予我的屈 辱,我……”   窗户被推开了,玉秀一身劲装跳窗而入,来意不善。   “我摆脱了监视的人。”玉秀寒着脸说:“我可没存心害你,昨天,我才从二哥口中, 探出杨家陷害你的阴谋。柳志柏,你也够狠。”   “你……”   “你却是存心坑害我家的。”玉秀抢着说:“你那些证人,是早已准备好了的。栽的赃 物更是恶毒……”   “玉秀,请听我说……”   “你该听我说。”玉秀霸道的老毛病丝毫不改:“就算杨家做得过份,你也不该如此绝 请把我家也攀上。算你狠,一下子就击中了要害,想不到你一个平平庸庸,胆小怯懦的人, 竟然工于心计,一网打尽了三家人。”   “玉秀……”他急急分辨。”   “没有什么好说的,总之,你赢了。”玉秀不让他分辨从前如此,现在也如此:“我不 是一个没有勇气认错或失败的人。今晚我来,可说是来求你的。”   “玉秀,你说得太客气……”   “解铃还须系铃人。”玉秀向地接近,令他心动的明媚笑容出现了:“志柏,我承认以 往我看错了你,这次事故,证明了你的智慧、胆识、谋略、手段,都高人一等老谋深算。我 相信你必定有能力设法让刘、曾两家脱罪,至少也该让我刘家得见天日。你我十余载青梅竹 马……”   “玉秀,请听我说。”他不想再提青梅竹马“这件事我无能为力,情势不是我的能力所 能控制得了的……”   “你拒绝我的请求了?”玉秀脸色又变,笑容消失得好快。“你策划报复周全慎密,当 然也可以扭转情势……”   “扭转情势之后,遭殃的必定是我,我……”   “你不答应,今晚就得遭殃。”玉秀凶狠地说:“你是知道我的脾气的,也知道我的武 功造诣,我随时可以要你死,不信立可分晓。”声落手扬,五颗寒星破空电射。   他左手大袖一挥,破空的厉声乍起,寒星失踪。   “五虎断魂钉!”他脸色大变:“中者无救,你这恶毒的女人!我的梦总算醒了,你真 想要我的命。”   玉秀大吃一惊,像是见了鬼,骇然惊呼:“你……你真是柳……柳志柏?你?你真是 那……那位和我一起长大,一……一打架就……就躲避的柳二哥?”   “千真万确。只是,我突然觉得你不认识我了。”   “你……你为何以……以前那么怯懦?”   “是家师教诲我的,他老人家说:大智若愚大勇若怯。”   “你师父是谁?”   “二十年前,天下四大剑侠之一,南衡逸士乐公玉衡。”   “你可恶!原来你是个身怀绝技的大骗子……”玉秀激动地尖叫,手一抄拔出腰带所佩 的匕首,发疯似的冲上,兜胸就是一记灵蛇吐信,手下绝情,毫无顾忌猛攻要害。   他更快地左闪,右手伸出袖口,奇准地反扣住对方握匕的右手脉门向下一扭一按,玉秀 尖叫一声向下挫伏在他脚下。   “我不伤害你。”他将五枚晶亮的五虎断魂钉丢在玉秀的脚前,黯然长叹一声:“宁可 你无情,下可我无义;毕竟我曾经爱了你十几年。”   玉秀感到手上的压力突然消失了,一蹦而起。   “志柏……”她竭力狂呼:“柳二哥……”   室中一切依旧,但柳志柏形影已杳。   谯楼传来五更鼓声,室中灯光重现,柳志柏穿着停当,在桌上整理他要带往橘洲田家的 礼物。他家境富裕,前往拜望田家,当然不能秀才人情纸一张,少不了携些不至于丢脸的礼 物,一只拜匣,一只礼盒,都装得满满的,另加几匹上等苏绸,数幅苏绣。   正在整理,蓦地似有所觉,停止包扎,举头瞥了明窗一眼,明窗是虚掩的,先前刘玉秀 就是从这座明窗跳窗而入,窗外那座小院子,黑沉沉静悄悄难辨景物。   他移开面前的礼物,挪过对面的茶盘。   “进来坐。”他开始斟茶,“茶水尚温,喝一杯可以提神,希望尊驾此来并非怀有恶 意,贴在厢房檐下那位朋友,也请入室一叙,在下是十分好客的。”   窗外传出一声豪笑,窗门缓缓推开,两个人影飘入,脚下轻灵落地无声。   “咦!怎么会是你两位?”他颇感意外:“你们好大的胆子,出没府城加入无人之境。 请坐,你们来做什么?”   是六爪龙和飞鱼范老七,两人居然穿了青绸长相,袍袂掖在腰带上,没带兵刃。   “哈哈!小伙子,不要说话语中带刺,须知我老人家不吃你那一套。”六爪龙大马金刀 地在对面坐下,接过他递来的茶,笑吟吟地喝了一口:“上次叨扰了你一坛酒,意犹未尽, 所以又来啦!”   “你……你这厚脸皮的强盗……”   “哈哈!先不要下逐客令骂人。”六爪龙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在八百里的洞庭湖, 做强盗的不止我一个,天下太平,百姓小民丰衣足食,那么,洞庭湖沿岸全是些快乐好客, 安份守己的良民百姓。反之……”   “你少给我说些歪理。”他笑了,替范老七也递上一杯茶,“生意人不谈国事,免动肝 火。”   “不谈国事,谈你我之间的恩怨是非,我六爪龙欠你一份情,我已经还清了。”   “所以,你还想抢我的船?不过,你是什么时候还清的?嗯?皮厚。”   “你之所以大摇大摆走出死囚牢,那是我的功劳。”   “哦!”他恍然:“你,厉害。我十分感激,但是……你做得太过火大狠了,刘、曾两 家……”   “你还替他们叫屈?哼?”范老七冷笑着接口:“告诉你,他们是罪有应得,固然首先 出绝户计毒主意的是分水犀杨永盛,他觊视刘百万的百万家财,与刘家结亲,杨家的势力就 可以在府城生根。但刘百万不该太自私,他不该起意毁你柳家,让杨家取代你柳家的地位, 他不但附和杨家的陷害阴谋,更拉拢曾家水下,事实上这恶毒的绝户计,真正的策划人是刘 百万。只有你这蠢才,迷恋他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玉秀,才坚信这是杨家的主谋。”   “这……”他楞住了,他本来真以为刘家是被杨家所逼,而不得不出面陷害他的,杨家 那些江湖枭雄的确不好惹。   “这件事已算过去了。”六爪龙说:“提起来乏味,目前我有了困难,想找你助一臂之 力。”   “什么?你居然要我邦助你?”他几乎跳起来:“要让官府查出,我真的通匪,罪名可 不是好玩的。你……你说吧!我得掂量自己有没有帮助你的力量。”   “哈哈!我没看错你这小伙子。”六爪龙大笑:“我有几位好朋友,被一群江猢黑道高 手围住,危在旦夕,如果你能……”   “且慢!”他抢着说:“你那些朋友是湖匪吗?”   “废话!”六爪尤撇撇嘴:“如果是我的贼伙,我会来请你帮助?洞庭三十二寨好汉, 我六爪龙尊称第一,用得着你来替我打旗号?”   “那就好,我信任你。”他豪爽地说:“我将尽全力,能否成功,你最好不要寄以奢 望,因为我的经验不够,我只能向你保证我必定尽全力。现在,把情势告诉我。”   “小兄弟,我服了你。”范老七欣然拍拍他的肩膀:“交上你这种朋友,我有说不出的 高兴。”   “你帮助我,不是没有代价的。”六爪龙说;“记得你曾经向我说过,洞庭湖多养我们 百十个人算不了什么,这话很有道理。所以,如果你成功了,洞庭湖必定没有我这条六爪 龙,你成了洞庭湖湘阴以西湖面的保护神。”   “真的?”他惊喜莫名:“我相信你是个一言九鼎的好汉,我先谢谢你,现在,把情势 告诉我。”   “情势是这样的……”六爪龙如此这般一一说了。   天没亮,一叶扁舟驶离码头,但不是入湖,而是溯江上航。四名桨夫挂桨以待,因为目 前仍可扬帆急驶。   府城到桃源县有八十里,轻舟仅花一个半时辰,其快有如奔马。柳志柏亲自控舟,一手 操帆一手掌舵。   舟越县城继续上航二十余里,钻入江北岸的一处林深叶茂的小河湾,四支长桨急动,船 驶抵一座小山下。江南岸是桃花溪口,有桃源八景之一的白马雪涛,再上航数里是桃源山, 也就是陶潜桃花源记传说中的世外桃源所在地。   他命船夫将船藏在芦苇内,独自登岸隐入茂草中。他仍穿着长衫。但袍袂已掖在腰带 上,手中握了一把连鞘长剑,披荆排草急走。这里,他不算陌生,小山土名叫望瀑岭,可隐 约看到对岸白马山下的雪瀑。山西南角有一座俯视江流的仰云山庄,那是江湖朋友闻名色变 的可怕所在,武林邪道至尊,宇内三剑圣之一、武陵狂客黄一元的家。他避开山庄前的码 头,从庄后偷渡,登上后山,悄然下攀从后庄接近。   山庄有三十余座楼房,四面建了碉楼,任何船只接近山下,警哨皆看得一清二楚,却没 料到有人舍易趋难,多绕十余里从后山入侵。   已经是午牌时分.碉咯突然传出牛角的长鸣,一艘单桅八桨快船出现在下游三里左右的 江面,桅上没张帆,仅升起一面朱红的三角旗。   片刻,山庄外面的广场,二十余名黑衣人出现在通向码头的石级顶端。石级约有百二十 级左右,下面便是可泊舟二十艘的码头,泊了十二艘大小船只,是山庄的船。   快船终于靠上了码头,八名黑衣人迎接来客,上面宏大的庄门外,也出来了一群衣着华 丽的人,站在石级顶端迎接客人。为首的人年约半百,粗眉大眼虬须如戟,是山庄的主人武 陵狂客黄一元,右面,是衣冠楚楚的杨仁。   来客有六名之多,神气地在迎客的黑衣人引领下,拾级而上,登上广场,主人欣然大笑 迎客。   “永盛兄,欢迎光临。”武陵狂客抱拳迎客:“老兄晚来了将近一个时辰,有什么事耽 搁了?”   客人是龙阳杨家的主人,分水犀杨永盛,杨仁的父亲。   “庄主久等了,兄弟万分抱歉。”分水犀苦笑行礼:“通缉兄弟的文书早已送达贵县, 江防营的哨船往来不绝,不得不小心提防,所以来晚了。柳家那些混帐东西,可把兄弟坑惨 了。”   “没有什么大不了,永盛兄.放心啦!一切有兄弟替你作主。”武陵狂客傲然地说: “有话到庄里再说,请。”   杨仁上前与乃父相见,主客双方客气一番,主人抬手肃客进庄,客人自然客气地相让, 最后双方同时举步,并肩往百余步外的庄门走。   “咦!那是什么人?”一名黑衣人突然惊呼。   庄门的石阶上,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背手而立状极悠闲,而把守庄门的两个黑衣人, 却踪迹不见。   “咦!”武陵狂客讶然轻呼,惑然止步。所有的人,都随之停步,不胜惊讶。   “是他!柳志柏。”杨仁总算着清了,愤怒地大叫:“这该死的小畜生是怎样来的?”   “黄庄主,贵庄风水真旺,前龙蟠,后虎踞。庄名仰云,势却主宰风云,大气磅礴。” 柳志柏一面朗声说,一面拾级而下:“这地方确是人间胜境,另一世外桃源,毁掉了实在可 惜。要建这座山庄非常非常的不易,要毁灭却不费吹灰之力。在下可以在片刻之间,保证让 这座山庄烟消云灭,在世间消失。”   杨仁不等主人有何举动,发疯似向前飞跃而进。后面,众人不待下令,赶忙急步跟进。   百十步三五起落便已接近,杨仁冲势未减,蓦地怒吼:“小畜生,我要将你化骨扬灰! 呔!”   吼声刚落,人已狂怒地抢近,掌如开山巨斧,劈向柳志柏的左肩颈,掌出风雷惧发,力 道如山。   柳志柏左手仍背在背后,将剑掩藏得好好地,一拉马步,右掌闪电似的拂出,卟一声拍 偏了劈来的巨掌,反手便抽,啪一声暴响,阴掌结结实实地抽在杨仁的右颊上。   杨仁吃够了苦头,被打得眼冒金星,仰面踉跄退了四步,几乎摔倒。   “不不知自爱。”柳志柏冷冷地说。   “我要毙了你!”晕头转向的杨仁狂怒地尖叫,接着双手齐动,电虹接二连三破空而 飞,一口气连发十二把六寸银缨小飞刀,在护腰刀插内的飞刀全部射完,只不过是刹那间的 事。飞刀的发射完全出乎本能的反应,反正对方不倒,就不会停止发射。   对方仍然未倒。   皮护腰内已经没有飞刀,杨仁怔了一怔,然后快速地拔取袖内护臂套内的飞刀,每一臂 套内藏有三把。   柳志柏屹立如山,双脚张与肩宽,左手背着,右手曲肘掌护中宫,那些快如电闪的飞刀 近身约三尺左右时,必定突然缓慢下来,再目落在他手中,他接一把便丢一把,眨眼间,脚 前堆积了十二把带有银缨的晶芒耀目小飞刀。   又射来三把,但这次他不将接来的刀丢弃,三把飞刀皆收在他的巨掌内。   杨仁大骇,呆了一呆,猛一咬牙,左手又去扳右手臂套内暗藏的另三把。   “贤侄,不要再拔飞刀了。”武陵狂客大喝,声如沉雷:“你即使有力气发射一万把飞 刀,也毫无用处。”   杨仁僵住了,当然,也完全清醒了。   “黄庄主,你最好叫杨家的人滚蛋。”柳志柏丢下三把飞刀说:“阁下的人在府衙的公 堂旁听,该见识过在下对付六爪龙的弩炮。对付阁下的山庄,在下另有更霸道、威力更猛烈 千百倍的军器,片刻间保证可以把贵山庄夷成瓦砾场,信不信由你,你最好是相信。”   “好家伙!你打到我仰云山庄来了。”武陵狂客火冒三千丈怪叫:“就算你把老夫的山 庄化为白地,老夫也要毙了你,目下你赤手空拳,决不可能在这时用军器行凶。”   “毁你的山庄,那是以后的事。”柳志柏亮出连鞘长剑,“听说你是宇内三剑圣之一, 武陵论剑术,无出你右。在下年仅弱冠,从来不曾用剑与人拼搏,所以想见识见识阁下的剑 术,看是否浪的虚名……唔!在下说错了,在下曾经用剑对付张四师的斩魂诛魄一刀。”   “是你杀了他的?”武陵狂客问,身躯抖动了一下。   “他的妖法十分霸道,鬼府神兵再加上五行遁术,以及摄魂驱煞元神附刀大法,足以将 地行仙送下九幽地狱。在下不得不杀他与世除害。”他拔剑出鞘,呼口气向前一挥,虎目中 突然出现慑人心魄的异光,平凡的长剑剑身突然焕发熠熠光华,日光下,剑身朦胧渐渐隐 没,仅可看到奇异的刺目光华:“现在,黄庄主,请赐教。请制止你那些手下,千万不要妄 想抽冷子递剑,在下不希望多造手孽,不要让他们枉送性命。”   他的话白说了,没有人敢冒失地上前,三十余名高手,皆被他剑上所发的异象惊得毛骨 悚然,惊恐的悚然后退。他所说杀了张四师的话,早已令这些自命英雄的亡命心惊胆落了。 武朋友以亡命自居,敢杀敢拼,为名为气,敢无畏地向高手名宿挑战拼命,但要他们与会法 术的人叫阵他们不但不敢,也不屑自贬身价,因为胜之不武,而倒霉的机会却多,湘西湘南 四条河水的木排,下放至汉阳集中。有些甚至远放至扬州镇江,在这些水路水旱码头中,敢 与排帮的人正面冲突的英雄好汉,数不出几个来,提起那些能杀人于千百里外的排头,莫不 心惊胆跳避之唯恐不及。分水犀是知道内情的老江湖,所以更比别人害怕,乘武陵狂客与柳 志柏打交道的机会,拉了心胆俱寒的杨仁,与手下的五位随从,退得远远地,甚至想不告而 别溜之大吉。武陵狂客是土生土长的人,当然更清楚排帮的一切。   “你……你也会法术?”武陵狂客心怯了:“你刚才接飞刀就是用法术。看,你的剑上 有鬼。”   “奇怪。”柳志柏说:“你是剑术名家,居然不知道以神御剑。你放心,在下不会毁你 的剑,让你尽量施展。”   “你……”武陵狂客的勇气几乎完全丧失了。   “你把在府城用诡计以迷药擒来的六个人交给在下带走。”柳志柏声色俱厉:“在下不 为已甚,再就是远远地离开那个什么分水犀姓杨的,才能保全你的基业。官府对抄你们这种 人的家,是极有兴趣的,你还来得及自救。”   武陵狂客一咬牙,手按上了剑把。   院门涌出一群男女,那位颇有几分高贵风华的中年妇人说:“老伴,帮助杨家在府城建 势力范围,对仰云山庄又有什么好处呢?反而断送了我们的出路,你这样做聪明吗?”   武陵狂客扭头一看,心凉了一半,杨家的人,远远地站在石级前端,显然有看风色不对 便问下逃走的企图。   杨家的人移动了,急急向下面的码头急奔。   “人交给你。”武陵狂客转向柳志柏:“你最好不要再来,老夫不欢迎你。”   “黄庄主,你最好不要让在下再来。”他的剑身开始显现:“而且你得设法克制自己, 不要让在下有来的借口。当然,你我毕竟是近邻,有空光临寒舍,当扫径以待。”   那一群男女中.就有田倩倩姑娘、侍女梅香、奶娘吴妈、周守礼总管、和两位随从。   庄主夫妇领山庄的男女,亲到后庄送他们动身,敌意全消,武陵狂客不是输不起的人。   小舟开始发航,柳志柏向与他并坐在船尾的倩倩说:“六爪龙说被诱擒的人是他的朋 友,我没想到会是你们。倩倩,告诉我,你与六爪……”   “那是我爹。”姑娘向他嫣然一笑:“贺寿是我爹的化名,爹的真正身份是橘洲田家的 主人田允文。”   “什么?”他大吃一惊:“你……你你……”   “我是强盗的女儿。”倩倩将娇躯偎近他,温柔地低语:“当然,从此之后不是了。”   “哦!你爹能洗手,我替你高兴。”他苦笑。   “你不会鄙视找吧?”   “怎么会呢?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瞒你说,我和你爹很谈得来,我觉得他那股玩世 不恭的豪气很合我的胃口。”   “那天晚上,你和他喝了一坛酒。”   “说来也真荒谬绝伦。”他讪讪一笑:“你爹那股赖劲,的确具有强烈的吸引力。不知 怎地,那时我就没想到他是个可怕的强盗头头,更没把他看成死仇大敌,怪!”   “爹会设法洗脱刘曾两家的罪名,只要把赃物送府城各仕绅,保证满城风雨,甚至也塞 一包在知府大人的官舍内,连知府都通匪,官司怎么打?”倩倩微笑着盯着他:“冲玉秀姑 娘份上,爹答应成全你们,爱乌及屋,她毕竟是你青梅竹马的爱侣。今后,不怕刘百万拒绝 你的求亲……”   “算了吧!”他摇头苦笑:“一想到她用五虎断魂钉杀我,我就心惊胆跳毛骨悚然。倩 倩,我已经找到所爱的人了。”   “哦!谁?”倩倩变色问。   “你。”他伸手挽住倩倩的肩膀,挽得紧紧的。   小舟扬帆飞驶,桃源码头在望。   (全书完)   ----------------------------------------   天马扫描,bbmm,老农 OCR, 旧雨楼 独家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