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豪侠 第 一 章 牧场杀人地   三月天,江南已是暮春时节。陕西布政司的中北部,却是解冻后的一段讨厌时日,天气 阴晴不定,冷气袭人,皮袄仍然无法脱下,正是乍暖倏寒的季节。   邠州至泾州的官道上,行人稀少,宽阔的官道上空荡荡地鬼影俱无。这条通向西域的古 道,经过多次兵燹之后,已经逐渐荒凉。巩昌府的渭河河谷已经打通,巩昌道取代了这条古 道的地位,南西商旅,不再利用这条古道,于是这条路上的城镇便日渐凋零萎缩。目前走这 一条路的人,大多是往来平凉府的商贩。   黑水河口的停口镇,位于邠州西面四十里,是往来邠州与宜禄镇的中途站,只有四五十 户人家,显得冷冷清清。镇中心的街右首,有一家只挂着酒幌子而没有招牌的小酒店,是本 镇唯一的食物供应处。   近午时分,艳阳高照,风和日丽,黄泥路面有点泥泞,人行走其中,一不小心便得摔 跤。   “啪卟!啪卟……”镇东蹄声入耳,一匹健马正以不徐不疾的轻快步度,徐徐驰入镇口 的木栅大门,马蹄踏在泥泞的路面上,响声令人心里发闷。   马是好马,浑身枣红,毛色光润发亮。胸宽膘圆,十分雄骏。   马上的骑士也够雄俊,有八尺左右的身材,猿臂鸢肩,一双虎掌结实宽大而红润。年约 在二十岁左右,生气勃勃而且相当俊逸,脸色红润而且略带古铜色,肌肉刻画着坚毅的线 条,生了一双机警灵活锐利的大眼睛,鼻梁挺直,唇角形成十分匀称的弧形,留着稀疏的小 小八字胡。其实这不能算是胡,只可说是乳毛。   戴皮风帽,披了老羊皮外袄,内着青紧身,青布夹灯笼裤,快靴。腰上围了一条阔皮护 腰,隐隐可看出护腰外围有暗器插口,却没有暗器在内。左胁下悬了一把古旧的长剑,剑鞘 斑驳毫不起眼,鞍后带有马包,一看便知是位长途旅客。   镇中居民不多,没有人注意这位旅客。蹄声在酒店前静止,青年骑士慢腾腾地跨下鞍 桥,在栓马桩前挂上缰绳,向迎出的店伙笑道:“小二哥,请替我将坐骑上槽,给上料,劳 驾了。”   他取下挂在鞍旁的皮鞘袋和酒葫芦,从容举步掀帘踏入店中,呵出一口白雾,摘下风帽 向另一名店伙说:“伙计,来两壶酒,准备些吃的。费心,请别将羊肉送上,贵地的羊肉很 可口,但在下吃不惯,牛鸡或野味都成,就是不要羊肉。”   店伙感到奇怪,这位爷满口中原口音,看样子像是往西走的长途旅客,在这条路上不吃 羊肉,那就麻烦了,这一带的主要肉类是以羊为主的。   “客官请稍候,小店有的是野味。咱们这儿是山区嘛。”店伙笑答,引青年人入座,忙 着张罗茶水。   青年人开始打量店中的光景,目光落在右首壁角的坐头上。   那儿,坐了三个粗壮的青年人,一个个粗眉大眼,脸上流露着剽悍粗犷的神色,穿了羔 皮外袄,袄尾下露出一段刀鞘。桌面上酒菜摆得满满地,吃相可媲美饿狼。其中那位年长些 的大汉,吃相尤其不雅,坐的是条凳,一条右腿翘踏在凳的另一端,右肘顶在膝盖上,大碗 酒大块肉猛往口中塞,有时根本不用筷子,伸手便抓。   “可能是本地的地头蛇。”他想。   “砰”一声暴响,一名大汉一掌拍在桌面上,大叫道:“老七,再烫两壶酒来,他娘的 怎么这样慢?你快些行不行?”   店伙老七喏喏连声,惶然地至炉上温水锅内取了两壶烫好的酒送上,陪笑道:“来啦来 啦!四爷,还要些什么?”   “要时再告诉你。喂!聂大爷那儿,有空替我去问问,最近咱们一批货色,他如果需 要,请他知会一声。”大汉四爷抢过酒壶,一面斟酒一面说。   “好,小的明后天便到聂大爷庄上走走,必定将话传到他那儿。”店伙哈着腰恭敬的回 话,对那位四爷敬畏有加。   酒菜送上,青年人一面进食,一面向送菜上桌的店伙信口问:“伙计,这儿到宜禄镇还 有多远?”   “还有四十来里,客官刚好赶得上打尖。”店伙答。   “路上好走么?”   “不太好走,雪化后路上泥泞,客官千万不可赶得太急,小心坐骑失闪。”   “谢谢关照。你对宜禄镇地头熟不熟?”   “好说好说,小的是宜禄镇人氏。”店伙笑着说。   “哦!在下可问对人了。请教,宜禄镇是不是有一座浅水牧场?”   “有,有,那是辛大爷的牧场,在镇北五六里。嗨!辛大爷的牧场可大着哩!镇西北浅 水原数十里方圆的山野,全是放牧的好所在。牧场的西北角圈马,东南放羊。在宜禄三大牧 场中,浅水牧场是最大的一座。”   “哦!宜禄镇还有另两家牧场么?”   “是的,一是镇西三十里的盘谷牧场,一是镇南的翔雁牧场。盘谷牧场是八爷的。翔雁 是杨五爷的产业。”   “那么,宜禄镇该是相当繁华的罗?”   店伙老七叹口气,摇摇头,不胜懊恼的说:“客官,这条西行古道日渐荒凉,怎么繁华 得起来?宜禄镇百十年前还是邠州的大县呢,这时却成了只有百十户人家的小镇罗!经过几 次天灾人祸,乡亲们死的死,逃的逃,就拿我来说吧!如果混得下去,还用得到停口镇来谋 生么?”   “镇上三座大牧场,还怕没活干吗?”青年人信口问。   店伙老七脸色一变,岔开话题问:“客官酒没有了,要不要再来两壶?”   青年人淡淡一笑说:“够了,在下只有两壶的量。伙计,难道你不会料理牲口?在牧场 找活计,岂不比离乡背井厮混好得多?”   邻桌的三大汉,一直留心青年人的动静,脸上现出狞笑,显然不怀好意。先前与店伙打 交道的那个四爷,这时推凳而起,一双油腻的大手,不停地在皮袄前搓磨,皮袄的前襟油光 水亮,令人感到脏得恶心,一面用祆襟净手一面不怀好意的向青年人走近。   店伙提了两只空了的酒壶,用一声苦笑作为答复。摇摇头耸耸肩,径自走了,显然不愿 回答青年人的话。   四爷怪眼一翻,歪着脑袋,流里流气的向青年人问:“小子,你是问路呢,抑或是打听 消息?”   青年人端着酒碗,若无其事地向对方打量,慢腾腾的喝干了碗中的酒,脸上红光闪闪, 含笑点头说道:“两者都有。”   答得简简单单,似乎不愿多说话,神色在和气之中,充分的漾溢着不屑和应付挑战的神 态。   “你小子贵姓?”四爷狞恶地问。   “你老兄贵姓?”青年人不瘟不火地反问。   “大爷在问你呢。”   “在下也在问你呢。”   四爷一愣,对方针锋相对毫不买账,似乎大出他意料之外,本待反脸发作,但看了青年 人雄狮般的身材,带了剑,显然不是善男信女,不由他不有所顾忌,凶焰略抑,冷笑道: “大爷姓晏,名德,排行第四。”   “我姓吴名秋华。”青年人简要的答。   “你小子打听宜禄镇的消息,有何用意?”   “有关系么?”吴秋华反问。   “当然有关系,要不问你干啥?太爷是本镇西面回龙山的一方之主,与宜禄镇的辛大爷 交情不薄,你可知道?”   “那么,你老兄能不能把浅水牧场的事说来听听?”   “你他妈的简直……”   吴秋华脸色一沉,倏然站起叱道:“呸!你的狗嘴怎么这样脏?出口伤人,你是什么意 思?”   晏德一惊,心虚地退了两步。吴秋华站起来,比他高出一个头,雄壮如狮,体形上便压 住了他。   另两名大汉怪眼彪圆,霍的推凳站起。   晏德胆气一壮,恼羞成怒怪叫道:“好小子!你居然敢在本镇发横,岂不是有意在太岁 头上动土,老虎嘴边拔毛么?”   吴秋华冷哼一声,冷冷地说:“老兄,吴某出门虽不想惹事招非,但可也不是怕事的。 你老兄左一声太爷,右一声小子,吴某倒不在乎。但骂肮脏下流话,吴某却受不了。我警告 你,你口中再要是不放干净些,看样子,你可能只能活这么大的岁数了。”   晏德怒火上冲,怒吼道:“王八蛋!你想怎……”   话犹未完,“啪啪”两声暴响,吴秋华用快逾电闪的手法,给了他两记正反阴阳耳光, 快得令人目光发眩。   “啊……”晏德狂叫,昏天黑地踉跄急退,“蓬”一声大震,撞中身后的食桌,连人带 桌向后就倒,血从口中冒出,脸色泛青,接着变成猪肝色,指痕宛然入目。   吴秋华跨出两步,金刚捉小鬼似的一把将他劈胸提起,冷笑道:“在下想教训你,免得 你送命,知道不?”   晏德吃力地用双手拉劈扣在袄领上的大手,还想用擒拿术反制。可是抓在袄领上的手坚 逾铁石,抓不牢劈不开。想扣脉门,脉门像是铁铸的,连皮肤也不会滑动。袄领被抓得向内 收紧,勒得他的脖子像被铁箍扣死一般,呼吸困难,眼前发黑。   “五弟助……助我……”他嗄声狂叫。   店中大乱,店伙们恐怖地向外逃。   两大汉一声怒吼,拔刀急冲而上,左右夹攻。左面的大汉刚拔刀出鞘,右面的大汉稍快 些,挥刀向吴秋华背部反手便劈。   吴秋华丢掉晏德,但见精光疾闪,人影飘摇,剑啸刺耳,胜负已分。   “铮!”右面大汉的刀飞抛丈外。   人影倏止,接着剧变又生。   “啊……”右面大汉以左手掩住左颊,右手虎口血如泉涌,狂叫着踉跄暴退。   左面大汉的刀未能拔出,右小臂裂开了一条近尺长的血缝,皮袄的臂袖有血从裂口涌 出,脸无人色呲牙咧嘴向后退,用手紧压住创口,“哎哎”直叫。   吴秋华收剑入鞘,冷冷地说:“老兄们,规矩些,今天在下心情好,便宜了你们。像你 们这种待人的态度,总有一天会冤枉送掉老命的。”   说完,他从容就坐,向柜内发抖的店伙叫:“伙计,请再给我来一壶酒。”   晏德和两名同伴用充满怨毒的眼神,恶狠狠地瞪了吴秋华一眼,狼狈地出店走了。   店伙送来烫好的酒,吴秋华含笑问:“伙计,这几位老兄是些什么人?”   店伙惧容未褪,不住摇头。   “他们已经走了,怕什么?”吴秋华继续问。   “这……这……”   “说来听听好不好?”秋华追上一句。   “他……他们是回龙山的三霸,名义是种庄稼的,暗中却干贩卖人口的勾当,宜禄镇的 三大牧场里,需要大量人手,他们是回龙三霸的最大主顾。吴爷是外地人,还是早些离开为 妙。在咱们这一带,谁人多谁够狠,谁就是英雄好汉。地广人稀,官府鞭长莫及,也暗中与 这些人勾结,狼狈为奸,惹火了他们,性命难保。其实,死了倒算不了什么,被他们弄到牧 场做牧奴,那才是人间惨事。”   “怎么个惨法?”秋华问。   “一句话:人不如畜。”   “哦!难怪你们不愿到牧场找活计了。”   店伙没来由地打一冷战,恐怖地说:“在那儿人畜相反,人死了挖个坑埋了拉倒。牲口 死了,负责照料的人不死也得脱层皮。只要踏入牧场,这一辈子算是完了,谁敢去找活干? 吴爷,小的劝你快走回头路,回邠州还来得及,请相信小的这份善意。”   说完,匆匆到邻桌收拾去了。   吴秋华不再多间,酒足饭饱,向店伙买酒灌满酒葫芦,结   账出门,站在店门扭头向店伙老七笑一笑道:“伙计,谢谢关照,但在下不能走回头 路。”   照管坐骑的店伙,已将坐骑准备停当,他挂好皮鞘袋和酒葫芦,和气地向店伙道时,跨 上鞍桥含笑向店伙道别,绍绳一抖,向镇西驰去。   四名店伙站在店门目送他远去,个个摇头。   “可惜!这么一个和气的小伙子,如果落在姓晏的恶贼手中,这辈子可就完了。”店伙 老七惋惜着说。   “老七,放心吧!有道是明知山有虎,却向虎山行;若没有打虎的能耐,怎敢睁着眼上 山送死?晏四爷拳脚了得,一个人可挡二十条壮汉,今天怎样?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乖乖 挨揍。   这位客官可不是好相与的,老四,少替他耽心啦!”另一名店伙说,对吴秋华抱另一种 看法。   “我敢打赌,这位客官定然是来自中州的江湖侠客。瞧他抓剑出手的手法,干净利落快 如电闪。晏四爷如果带着他那些为非作歹的的狐群狗党拦路找麻烦,准有苦头吃,要不信咱 们走着瞧。”第三名店伙口沫横飞的说。   “伙计们,干活啦!少在这儿废话,少管闲事可以多活几年,少逞口舌以免祸从口 出。”最后一名店伙吆喝。   吴秋华一人一骑出了镇西,坐骑轻快地驰上官道,向西北小驰而行。他安坐雕鞍,迎风 一吹,酒气上涌,挂上缰绳手按判官头,信口吟道:“刀剑出榆塞,铅椠上蓬山;得之浑不 费力,失亦匹如闲。未必古人皆是,未必今人皆错,世事沐猴冠。老子不分别,内外与中 间。酒须饮,诗可作,铗休弹。人生行乐,何事催彼鬓毛斑?达则牙旗甲,穷则蹇驴破帽, 莫作两般看,世事只如此,自有识雕鸾。”   吟完,他哈哈大笑,自语道:“龙州道人这首《水调歌头》,充满了愤世嫉俗的情愫。 他说酒须饮,诗可作,就是不弹剑向人讨口食,骨气倒是够硬,但是最后两句,却有点下乘 了,英雄豪杰又何必要人赏识?”   前面是回龙山,那是进入宜禄镇地境的第一座山,山不高,满山光秃秃地,官道在山下 经过,远远地便看到山麓的一座土寨子。   在西北,土寨子是大户人家的产业,贫苦人家住的是土窑。   其实,住土窑比住土寨还妙,冬暖夏凉,妙处尽在其中,利用天然的地堑开辟一座地 窑,不见得比建一间房屋容易呢!   官道并不经过土寨,远着呢。看寨口不见人踪,似乎是一座没有人的空寨子。   “那座山想必就是回龙山了,刚才那三位仁兄不知会不会带人来找麻烦?”他喃喃自 语。   不久,前面出现了一条小河。河中已不见冰冻的痕迹,水色浑浊,水位甚高。一条渡船 停泊在码头上,五名船夫悠闲地在船上聊夭。河的下流不远,便是江流滚滚的泾河,两河会 合处便是黑水河口。   这条河叫芮河,也叫黑水河,它是后川(宜禄川)和前川两条小河汇合而成,后川也叫 芮河。这处渡口,也就是黑水河渡口,渡夫都是停口镇派来的人。   他在渡口下马,牵着坐骑跳上跳板,向渡夫含笑招呼:“大哥们辛苦了,这儿似乎没设 有渡官什么的。”   渡官,那是客气话。在重要的津梁皆设有差役,负责检查往来商旅,查验路引,缉拿逃 犯。这些人最会作威作福,招惹不起,不怕官只怕管,小民百姓称他们为官,为的是讨好他 们免得麻烦。   渡夫们见后面不再有人,忙着解开缆开船,一名船夫低声   说:“咱们这儿是小渡,没设有渡官。客官是到宜禄镇么。”   “是的,在下要到宜禄镇。”他信口答,但心中一动,对方怎知他要到宜禄镇?   渡夫一面收缆绳,仍然压低声音问:“客官姓吴?”   “咦!你……”   “哦!原来如此。”   “吴爷,请别误会敝地的人全是无赖坏种,其实坏人到底不多。一颗老鼠屎,搞坏一锅 粥;吴爷担待些儿。”   “大哥,多承关照,感激不尽。在下十二岁便闯荡江湖,走遍了三山五岳五湖四海,天 下间坏人到底为数甚少,不然岂不天下大乱,寸步难行了么?晏四爷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物?”他和气地问。   “是一个没有人性的人口贩子,专门勾结延安府附近的土匪,将掳来的人丁,贩卖到这 一带的牧场为奴,男妇老幼皆以高价卖出,不知害死了多少人。”   “他会不会到庆阳府去收买人口?”   “怎么不去?宜禄平凉一带牧场甚多,外地来垦荒的人,也需要人手干活,他在庆阳, 打虎店等地方,找来不少逃兵和难民,每年跑上一两趟,赚饱了造孽钱。”   “庆阳府的人,不会卖到邠州一带么?”   “这倒不会,带得太远怕出事。”   “谢谢指教,在下小心他就是了。”   “河北西岸有一条小路,走那儿便不会碰上他们了。他们人多势众,吴爷双拳不敌四 手,还是避之为上。”   “谢谢你,但在下却是不怕事的人,也许在下要找他问问,打听一些消息呢!”   谈说间,渡船已经靠岸。秋华取出一张一贯面额的大明宝钞塞在渡夫的手中,牵马上岸 含笑道劳,跨上雕鞍沿官道向西绝尘而去。   两里地进入山沟,官道曲折西行,山沟是天然形成的地堑,宽约两里地,像是在隘道中 行走。   正走间,前面的矮凋林中,突然跳出三名穿皮袄的大汉,拔刀纵至路面一字排开。   接着,后面的路旁洼地也跃出四个人,截住了退路。   右前方的小丘顶端,突然出现五个人,其中三个赫然是晏德三霸。另一人反穿羔皮袄, 挟着一张弓箭。看弓弦有异,弦中段有囊,一看便知是弹弓。   另一人年约半百,挟着一根红缨枪,身材高大,脸上虬须戟立,根根见肉。   “就是他。”晏德怒叫。他双颊肿得像慢头,涂着黄褐色的药料,讲话嘴边透风,看上 去像是厉鬼般,脸部变了形。   挟弹弓的人扣上一枚银弹,大喝道:“我先打破他的狗嘴。”   “嗡”一声弦鸣传到,银弹已先一步射到秋华的脸门,相距十余丈,认位奇准,淡淡的 银星一闪即至,直射口部。   秋华伸两个指头一晃,泰然自若地将银弹夹住了,勒住了坐骑,若无其事地将弹子举在 眼前瞄了一瞄,扳鞍下马,将缰绳绕搭在路旁的树枝上,重行到了路中,仰天哈哈狂笑,笑 完说:“老兄们,请走近来指教,用弹弓打人的那位仁兄,你总不能打了就跑吧?”   前面的三名挺刀大汉急奔而至,正待列阵,脚步刚收,秋华突然发难,但见人影一闪即 至,剑影乍现。   “滚!”沉喝如乍雷。   第一名先一步奔到的大汉刚发现敌人近身,剑影出现,慌忙将刀挥出,却被剑将刀架住 了。接着小腹挨了一脚,踢得他   五脏六腑似要向外翻,“哎”一声狂叫,弓着身子飞退,脚下一虚,突然丢刀滚倒在 地。   几乎在同一瞬间,秋华人如狂风,剑似怒龙,第二名奔到的大汉握刀的右手齐腕而折, 狂叫着向侧飞逃。   第三名大汉一声怪叫,一刀急戮,来一招“青龙入海”,双手将刀奋力递出,抢攻下 盘。   秋华猛地撇剑,“铮”一声将刀格偏,顺势抢入一掌劈在大汉的右肋背上,力道千钧。   “啊……”大汉狂叫一声,“砰”然倒地,肋骨断了四根,爬不起来了,在地面挣扎哀 嚎。   短短的刹那间,三名大汉先后倒地,第一名被踢中小腹的大汉,侧躺在地上抱腹呻吟, 脸色死灰。第二名断掌大汉,发狂地抓住伤口的上方,醉汉似的向回路奔逃,不住狂叫道: “快……替我裹伤,快……快……我……我的手……手……”   秋华收剑入鞘,在原地等候,亮声叫道:“谁要拔兵刃献宝,他就得留点什么下来,以 便日后回忆回忆。姓晏的和那位使弹弓的仁兄,还不过来作甚?在下等着你们哪!”   后面截住退路的四个人,见秋华在电光石火似的刹那间,便将他们三个同伴击溃,吓出 一身冷汗,立即脚底下抹油,扭头如飞而遁,急如丧家之犬。   晏德和两名同伴在店中吃过苦头,知道利害,爪牙伤的伤逃的逃,不由凶焰全消,勇气 尽失。   “咱们快走!”晏德用透风的嗓音低叫,首先开溜。   用弹弓的大汉心中有数,对方泰然自若地用两个指头,便夹住了他射出的弹子,这份功 力委实惊人,吓得他头皮发炸,脊梁发冷,再不走准完蛋。他跟着晏德,拔腿狂奔,像是漏 网之鱼。   相距甚远,秋华不愿费劲追赶,仰天狂笑道:“哈哈哈哈!   回龙山三霸,咱们青山常在,绿水长流,后会有期。你们欠了在下一笔债,俗语说:杀 人偿命,欠债还钱,吴某会向你们讨债的,你们等着好了。”   他向路上挣扎叫嚎的两名大汉咧嘴一笑,说:“两位,好自为之。在下不轻易杀人,你 们死不了,好好养伤,只要有好的郎中,大概三两个月便可起床了,这段日子可得委屈两位 罗!”   说完,牵坐骑回到路中,慢腾腾地扳鞍上马,口中吹着悦耳的口哨,向西轻驰,消失在 官道尽头。   宜禄镇,也就是往昔的宜禄县,后来的长武县。镇西设有宜禄镇巡检司,后来设县后, 巡检司迁至窑店。   沧海桑田,变迁甚大,早年这一带曾经繁荣过,但由于人丁稀少,盛而后衰。名义上, 虽仍是西安府的辖地,但距府已在四百里外。目前,连西安府也日渐衰微,何况是座偏僻小 镇?   虽说十年前大明皇朝叔侄夺位,烽火漫天,这儿并未受到波及,可是丁壮一空,人烟稀 少。以邠州来说,辖地东西二百九十里,南北九十五,连老带少不足四万人。平均每平方里 不到两个人,可知那时的人少到什么程度了。   宜禄镇只有百十户人家,而这百十户人家中,有半数是三大牧场的人在内,真正的土著 不到五十户人家,人丁不足两百人。   镇四周有废了的土城墙,相传大唐的名将郭子仪,曾经在这儿屯兵防西戎呢!据说建自 隋朝开皇年间,那时叫做长武城云云,其实长武城在西面五十里。镇建在废颓了的土城墙近 东一面,另筑了护镇的土寨,如果能登高俯视,可看到的景象是,破圈圈里面建了小圈圈, 小圈圈中散落地建了百十户人家。   土寨有东南西北四座镇门,四条宽阔的大道在镇中心会合,   房屋虽不多,但镇所占的空间却大,足有四里周径,牲口栏所占的空间,比房屋大上两 倍有奇。   镇上的人都在忙,忙着整修牲口栏,但栏中没有牲口。这里的牲口栏不是用来养牲口 的,而是秋冬之间,从邠州西安等地前来贩牲口的客商,利用此地暂时放置牲口之用,牧场 的牲口自有本身设在牧场内的牲口栏。   站在镇中举目观看,镇民大概可分三种人。一是穿羔皮袄十分神气,红光满脸的牧场主 事爷们。二是穿破老羊皮,脸有菜色的奴仆。三是镇中的土著,他们大多也穿老羊皮袄,但 健康状况比奴仆们好多了。再就是不时有一些体面的男女出现,穿的是熊獭狐貂的轻裘,骑 的是骏马,极为神气,不可一世。这些特殊人物,大都是三大牧场的子女亲朋,不来则已, 来则人人侧目,个个头痛。   十字街口至东镇门,这条街叫东街,也就是本镇的住宿地段,客店共有八间,全在这条 街上,也是本地土著镇民的商业区,附近数十里地的村民,日常用品全在东街采购,三大牧 场是不会光顾这些店商的,只有其中三家酒店除外。   炊烟四起,暮色已临,秋华一人一骑,恰在镇栅将闭前进了宜禄镇。   “的答的答……”马蹄踏在坚硬的街道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不徐不疾,倒也十分悦 耳。   在镇民们的目迎下,他在第一家平安客栈前下马。   一宿无话,过了平静的一夜。   又是一个大晴天,早膳毕,旅客们纷纷上道,他却留下来了。   花了一贯银钞,他在店伙的口中,已打听清楚有关镇中所要的消息。一句话:镇民对三 大牧场均无好感。   巳牌左右,他出店到处走走,里面穿青紧身,皮护腰今天有点不同,暗器插内多了一排 六寸长的柳叶飞刀。这种飞刀打造得有点特殊,形如柳叶,一头轻一头重,两端开刃,任何 一端皆可伤人,且可旋转飞行,因此可以用来削劈,不像传统的飞刀只能刺割。   佩上剑,再挂上一个百宝囊,外面罩上老羊皮袄,掩盖住皮护腰,皮风帽掀起掩耳现出 本来面目。   洗掉了风尘,与昨天有些不同。脸上泛现健康的色泽,一双大眼黑白分明晶亮锐利,流 露着智慧机警的光彩。在外表看,他与那些长相英俊的人并无不同,只是身材健壮些而已。 但只消多看他一眼,便会觉得他有点与众不同。他那双眼似乎可看透你的心胸肺腑,他不时 流露在外的傲世者的微笑非常吸引人。   而经常泛现的笑容,却属玩世不恭这类人的嘲世怪笑。他并不潇洒,反之,却有时表现 得满不在乎的样子,甚至有点懒散。这种外表精明而表现懒散的人,是久走江湖看破众生相 的人物。他可亲,也可怕,也任性,也慵懒,也慷慨,可能也小气 当然得以对方的为人 来决定他的表现。总之,你很难摸清他的个性,也很难发掘他内心的真正感情和他的好恶。   镇东一带是田野,麦田中一片青绿,务农的庄稼汉不会在镇中逛荡,看街道上似乎有点 冷冷清清。   街道相当宽阔,可容四车并行,他信步向镇中走,经过宜禄驿的广场,他想:“我该在 驿站投宿,那也许会引人注意些。”   在这儿,挂刀悬剑的人为数不多,如果有,那就是三大牧场的主事人。这里所指的主 事,指的是牧场保镖打手与管事一类人。他悬了剑,打扮却不像牧场的人,自然而然地引起 了不少人的注意。   他沿街左而行,信步浏览。将近十字街口,耳听蹄声如雷,   接着人马出现。   八匹健马狂风似的从北街进入十字街口,向东折出,以两列横队飞驰而来,马上的骑士 全穿的是羔皮袄,佩刀带剑,雄纠纠气昂昂,骑术极佳,毫无顾忌地驱马狂驰,马鞭轻摇, 八匹栗色马以相同的速度狂奔。   先头两骑士带了两面红旗,一根招魂幡,不知作何用途。   他避至道左,目送八人八骑飞驰而过。   身侧站着一个店伙打扮的中年人,呆呆地站地墙角旁,直至人马至远,方幽幽地长叹一 声。   “老兄,怎么回事?”他向中年人问。   中年人瞥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地说:“客官是外地人,最好少管闲事。”   说完,举步欲行。他伸手虚拦,含笑问:“兄台,问也问不得么?”   “客官,小的是为你好。”中年人正色道。   “入境问俗,兄台告诉在下一些贵地的禁忌,不是更好么?”   他低声答。   “好,告诉你,他们要处死奴才。”   “你说是今天?”   “正是。”   “大明刑律规定,今天是三月二十四,是停刑日,他们敢在今天将入处死?”他讶然 问。   大明皇朝规定有停刑日,在这期间不许处决死囚的。停刑月是立春以后春分之前;停刑 是每月的初一、初八、十四、十五、二十三、二十四、二十八、二十九、三十日。   “在敝地,皇律大法没有用的。”中年人率直地答。   “巡检司的人干什么去了?”   “他们都是三大牧场的爪牙。”   “哦!原来如此。这几位是哪一座牧场的人?”   “浅水牧场的。”   “被处死的是谁?”   “不知道。”   秋华转身向回路眺望,问:“在何处处决?在下倒想看看。”   “在寨外的梁公庙。这几位爷是前往布置刑场,死囚等会才来。三大牧场的人处决奴 仆,惯用的是站笼和枭首示众,今天不知用什么,如果用站笼,一天死不了。客官要看无 妨,他们就希望有人捧场,以便杀鸡儆猴,但千万不可妄论是非,不然将大祸临头。”   “谢谢老兄关照,在下理会得。”   刚接近镇东的栅门,后面蹄声大起,扭头一看,又是七八匹健马,泼刺刺的急驰而来。 马上的骑士们又是不同,前两人似乎体形瘦小,穿的不是羔皮袄,而是白狐轻裘,外罩锦缎 披风。后面六名骑士穿的是各式各样的狐裘,两人穿乌云豹,两人穿黄狐裘,两人穿麻叶 子。四色裘以白为上品,黄次之,乌云豹第三,麻叶子最下乘,一看便知他们的身份。   “唔!穿白狐裘的是两个女人。”他喃喃地说。   穿白狐裘的确是两个女人,很美,眉目如画,可惜那股子傲视天下的神情,委实令人敬 而远之。他避在路旁,背着手含笑向两女打量。   八匹骏马缓下来,逐渐小驰走近。   街旁的人急急走避,只有秋华一个人敢驻足旁观,而且无畏无惧地向两女打量。   第一位女骑士有一双动人的大眼睛。她的目光也落在秋华的身上了,眼神迫人,毫不退 缩地迫视着含笑而立的秋华,秋   华正向她含笑注视,并未被她的眼神所迫退。   女骑士的马已经驰出丈外,突然马鞭一举,兜转马头,向后一乘穿黄狐裘的中年人娇喝 道:“周师父,去问问这人是何来路。”   周师父勒住了坐骑,向秋华瞥了一眼,缰绳一带,坐骑徐徐向秋华接近,狠狠地跃下马 背,迫近至五尺内,大环眼一翻,冷冷地问:“小子,你姓什么叫什么?”   秋华不加理睬,扭头便走。   周师父勃然大怒,侧抢三步伸手虚拦,怪叫道:“好小子,你敢这般傲慢?”   秋华淡淡一笑,瞥了拦在身前的大手一眼,再次举步。   周师父忍无可忍,猛地伸手急扣秋华的脉门,用上了擒拿术,出手奇快。   秋华沉腕上扣,但见手一动,便反扣周师父的脉门,笑道:“阁下,在下不和你动手。 要问来路,叫那位姑娘亲自来,是她想问在下的来路而不是你,在下和女娃娃打交道不会动 粗的。”   说完,松手举步。   周师父只感到半身发麻,脸色泛青,想反抗已力不从心,不敢移动,稍动便痛苦倍增, 呲牙咧嘴有苦说不出来。秋华松了手,他连退五六步,拼命抚摸着腕部。   少女“咦”了一声,一跃下马,轻灵地纵近秋华,叱道:“站住!看样子你手上功夫很 不错呢!”   秋华满脸堆笑,抱拳拱手笑道:“好说好说,姑娘过奖了。   不是在下的手上功夫不错,而是这位周师父太差劲。”   “你带了剑。”   “不错,防身之剑。”   “要在本镇逞英雄?”   “似乎在下并未招惹任何人。”   “你姓甚名谁?”   “呵呵!你一个大闺女,用这口吻向陌生人发问,在下倒是第一次领教。你,与众不 同。”他笑着说。   “不许发笑!”少女娇叱。   其他的一女六男,全部下马在少女身后站立,街两端,看热闹的人愈聚愈多。   “呵呵!不笑就不笑。”他口说不笑,仍然笑了。   “回答我的话。”少女沉下脸叫。   “回答什么?”   “你的姓名。”   “在下姓吴名秋华,字铁生,河南洛阳人氏,年方二十岁,尚未娶妻。呵呵!姑娘满意 了么?”他怪声怪调地说,歪着脑袋,怪笑着欠欠身子。   “唰”一声响,马鞭啸风,少女一鞭抽出。   他后退一步,一鞭落空,笑道:“姑娘,你知道你娇嗔发怒的神情是多动人么?”   两名穿乌云豹裘的中年人大吼一声,踏出怒叫道:“狗东西可恶,油嘴滑舌……”   奇怪,少女居然不怒而笑,伸出马鞭虚拦,说:“两位师父,退回去,我会处理。”   两位师父重重地哼了一声,乖乖退下。   “你由何处来?”少女再向秋华问。   “由来处来。”秋华泰然自若地答。   “你不想回答?”少女怒声问。   “好姑娘,我一个走江湖的人,来踪去迹列为江湖禁忌,你我非亲非故,你未免问得太 冒昧了些。”   “你是走江湖的?作何行业?”   “走江湖的人无所不会,招摇撞骗无所不能,见山吃山见水吃水,姑娘问行业,岂不有 点可笑。”   “原来你想到本镇来招摇撞骗?”   “也不尽然,江湖人招子得放亮些,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到爷字辈的人哈腰陪 笑,见到苦哈哈穷乡愚便亮青子动拳头。贵镇的底在下还未摸清,还未决定要用些什么手法 弄些油水呢。”他满口胡说八道,神态却十分自然,半真半假,半疯半颠,令人莫测高深。   “你认为眼前碰上了什么人了?”少女绷着粉面问。   “这个么?如果在下所料不差,那么,在下遇上贵地大爷的千金小姐,贵地最美丽最动 人的贵镇的一枝花。呵呵!刚才在下所说的话意犹未尽,必须补充一句,那就是见了美丽动 人的女郎,必须多看上两眼。”   “仅止于多看两眼么?”少女仍绷着脸问,但显然心中甚乐。   “又不尽然。好姑娘,俗语说: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在下心里的话,就 此不再泄露了。你问了我好半天,总不会不让我也问问你吧?”   “你要问什么,问本镇的底细?”   “呵呵!贵镇的底细,尽可向村夫俗子们打听,或者姑娘的几位随从会供给消息,何必 无趣地打扰姑娘?请问姑娘贵姓芳名?”   “我姓辛,名却不能告诉你。”   “哦!如果在下所料不差,姑娘定是浅水牧场辛大爷的千金,失敬失敬。听人说:浅水 牧场一枝花,任性骄横又泼辣……哎呀!真该死。我怎么动口说出这些村夫们胡诌的歌谣来 了?该死该死,真是唐突佳人。”   这位辛千金果然泼辣任性,听好不听坏,立即粉脸一沉,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尖叫 道:“你这个人,无礼已极。说,这两句歌是谁说的?本姑娘要砍下他的脑袋来。”   “哗!两句歌便要砍人脑袋,那还得了?我可不能告诉你。”   秋华故作惊讶地说。   其实,他正要激起事端,这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这样才能抬高自己的身份,接近牧场 方便些。   “你说不说?”辛姑娘声色俱厉地问。   “在下可不能连累他人送命,恕难见告。”他拒绝说。   “你敢不说?”   “不是不敢,而是不忍。”   “你知道本牧场今天要处决人么?”   “刚知道。”   “那是两个故意违抗本姑娘意旨的家奴,本姑娘要砍他们的头,杀一儆百。”   秋华嘿嘿笑,脸色一冷,阴森森地说:“辛姑娘,在下可不是你的家奴。”   “凡是胆敢违抗本姑娘的人,都得死。”辛姑娘尖叫。   秋华突然换过脸色,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哈!这位美如天仙的大姑娘,果然名不虚 传,你真要迫在下说出么?”   “马上就说。”   “别无商量?”   “不说就得死。”辛姑娘斩钉截铁的说。   “哈哈哈哈!在下这就说了。”   “谁?”   秋华再发狂笑,用手向她一指,说:“你。”    第 二 章 游神惹娇女   简简单单一个“你”字,把辛姑娘逗得怒火焚心,突然一马鞭抽出。   秋华向后急退两步,不但第一鞭落空,接踵而至的第二鞭也劳而无功没够上。他冷笑一 声,叱道:“住手!你怎么这般任性?我警告你。让了你前后三鞭,你该知趣收手了,不然 休怪在下无礼,要得罪你啦!”   辛姑娘怎肯听他的,向身后的师父们怒叫道:“李师父王师父,你两人务必将他活 擒。”   她叫那些中年人为师父,但口气倒像是在使唤奴仆。两个穿乌豹裘的师父应诺一声,急 步抢出,脱掉狐裘扔给穿黄裘的同伴,两面齐上。   街心一乱,看热闹的人纷纷向外退。   李、王两位师父都带了单刀,却用双手相搏。左面攻上的李师父一声怒吼,疾冲而上, “金雕献爪”走中宫出爪进击,迅速无比。   右面的王师父也同时到达,出左腿旋身飞踢秋华的右腰胁,来势汹汹。   秋华先对付右面的王师父,右掌斜切,同时向右闪,一闪之下,便避开“金雕献爪”的 袭击,左侧无虞。   “噗!”切掌击中王师父靴统上方的小腿迎面骨,力道奇重。   “哎唷!”右面进击用腿急攻的王师父,狂叫着翻倒在地。   几乎在同一刹那,秋华冲向左面的李师父。   李师父一招走空,紧迫接近抢进,来一记“黑虎偷心”,拳风虎虎。   秋华右掌一勾,勾住攻来的大拳头向后侧方带,左掌如开山巨斧,来一记“五了开 山”。“噗”一声闷响,不偏不倚的劈在李师父后脖子上。   “哎……”李师父怪叫,“砰”一声重重地趴倒在地。   秋华向街心移,含笑:“还有谁有意玩玩?”   两个穿黄狐裘的师父火速脱下狐裘,作势迫进上扑。   “砍了他!”辛姑娘火暴地叫。   两位师父应声拔刀,手刚抓住刀把。   “接刀!”秋华大吼,但见他左手一抄一扬,身形一挫,电芒疾闪。   “哎……”两位师父几乎同时狂叫,收手一蹦三尺高,左手扣住右手掌,身形踉跄。两 人的右掌背,各钉了一把柳叶飞刀,尖刀透过掌心,如不是被刀把所阻,可能穿透手掌而 出。   “劳驾,请将飞刀璧还。”秋华举步迫进叫。   辛姑娘脸色大变,突然向坐骑奔去,飞跃而上。   秋华飞刀不要了,身形一闪,像狂风般卷到,虎掌疾伸,抓住了辛姑娘尚未就镫的右小 腿,喝声“下来!”   辛姑娘向下滑,正想反击,已没有机会了,尖叫道:“杀了他!杀……”叫声中,一马 鞭抽出。   另一名穿白裘的女郎一声娇叱,拔剑从秋华的身后扑上,剑啸乍起。   秋华一手夺过马鞭,一手劈胸抓住辛姑娘,迅速转身,辛姑娘的背部,迎着另一名女郎 递来的剑尖撞去。   另一名白裘女郎大吃一惊,火速撤剑,分厘之差,几乎失手刺入姑娘的背部,赶忙收剑 急退。   秋华丢掉马鞭,两个指头捏住辛姑娘的鼻尖,大喝道:“谁敢再动手动脚,在下先将辛 姑娘的鼻子拧下来。”   没有人再敢上前,白裘女郎脸色泛白,垂剑叫道:“你敢动我家小姐一毫一发,管叫你 死无葬身之地。”   秋华嘿嘿笑,怪声怪调的说:“告诉你,没有人能将在下吓倒。同时你请放心,在下即 使死了,也不劳你们替在下找葬身之地。”   他左手扣住辛姑娘的右手,扭转挟在姑娘的背腰上,手一收,便将这位大姑娘抱入怀 中,大姑娘挣扎不了啦!右手拧着姑娘的粉颊,笑道:“辛姑娘,你很美,值得骄傲哩!”   辛姑娘吃力地、羞愤交加地、无望地挣扎着,尖叫道:“放手!放……手!你……你这 狂徒……狂徒……”   秋华不理她,只顾往下说:“你之所以任性、骄横、乖张,固然是家教有亏,也是令尊 宠纵所致。再就是你丽质天生,自视太高才养成这种可怕的性格。好姑娘,如果在下拧掉你 的鼻子,剜出你一双眼睛,剥掉你的颊肉,你就不会再这般任性骄横了,对不对?”   辛姑娘心胆俱裂,仍然强横地说:“放手!你……你敢?”   “哈哈!在下为何不敢?在下一个走江湖的人,可说是亡命之徒,横了心的话,什么事 都做得出来,对不对?”   “你……你……”   “你是不是以为在下向你空言恫吓,要不要在下证实给你看?   你的手下决拦不住庄下,你信是不信?哼!你在宜禄镇横行霸道,作威作福,你以为自 己是神的化身,别人都是猪狗奴才,你凭什么?在下要光剥掉你身上的衣衫,让你赤身露体 在人前出乖露丑,让他们看看你与一般女人有何不同。”   声落手动,先摘掉她的狐皮风帽,拉脱她的狐裘,劈胸一把抓住她的领口,便待向下 撕。   辛姑娘凶焰尽消,绝望地叫:“饶……饶我一次,饶……”   秋华突然放手将她推出八尺外,冷笑道:“早些服输,岂不省事?你这是自取其辱,咎 由自取。滚开!下次决不轻饶。”   辛姑娘羞愤交加,珠泪滚滚,一言不发跃上马背,驱马向西飞驰而去。   其他的人也纷纷上马,秋华拦住两个穿黄狐裘的人,伸手冷叱道:“还我的飞刀来,谁 敢带走?除非他想再挨两刀。”   夺回飞刀,他泰然自若地插回皮护腰的刀插内,返回客店。   未几,乘了坐骑外出,驰出了东镇门。   不久,镇中人喊马嘶,到了不少浅水牧场的骑士,包围了客店,但他的行囊虽在,人却 不见了。   骑士们三五成群,四出搜寻他的踪迹。   镇中家家闭户,事情闹大了。   巳牌末午牌初,处决死奴的大典,并不因秋华的闹事而停止举行,囚犯在破锣破鼓声 中,押到了梁公庙。   梁公庙是一座残败不堪的破庙,位于东镇门外不远处。多年前,当宜禄镇还是繁华的县 城时,这座庙与镇西浅水原上的昭仁寺,同是本地香火鼎盛的寺庙。但近百十年来,已经没 有人再过问了。庙中把奉的神,是大唐的名臣狄仁杰。庙虽破败不堪,但庙前的广场却大, 数十株古槐光秃秃地生长在四周,抽芽的柳树在寒风中摇曳。   四十余名浅水牧场的人,弓上弦刀出鞘,把住四方戒备,外侧是一大群衣着褴褛的牧 奴,还有不少前来看热闹的人。   在破锣狂鸣高中,两个被脱掉上衣脸无人色瘦骨嶙峋,浑   身都是鞭伤的衰弱牧奴,被四名大汉推跪在广场中心,刽子手头缠红巾,手执刽刀,大 踏步从庙中走出,人群纷纷让路。   破锣的声音刺耳,令人闻之头皮发炸。   “时辰到!”有人发出了震耳的吼声。   蓦地,东面的枯林中,泼刺刺冲出一匹健马,马上的骑士,赫然是浅水牧场大批爪牙遍 寻不着的吴秋华。   他安坐雕鞍,马儿开始向右小驰。他不知从何处弄来一张弓,左手挥弓,右手拂箭,直 震九霄的歌声震耳传来:“十年踪迹走红尘,回首青山入梦频。紫绶纵荣争及睡,朱门虽富 不如贫。愁闻剑戟扶危主,闷听笙歌恬醉人,携取旧书归旧隐,野花啼鸟一般春。”   歌声响遏行云,直薄耳膜。歌声中,破庙内涌出一群老少男女。   人数将近三十,其中有凤目带煞的辛姑娘,她的左首,是一个相貌威猛的中年人。   “三叔,就是他。”她向中年人叫。   “射他下马。”中年人怒吼。   十余把强弓,开始向秋华攒射。   秋华一声狂笑,兜转马头,向右后方急驰,健马腾跃如飞,远出一箭之地,箭雨无法追 及。   接着,他向左驱马绕着广场急奔,弓弦响处,箭出似流星。   马儿急奔,起落不定,但见他左右开弓,正,反,背,挂,在马背上展开所学,箭出似 连珠,在极短暂的片刻工夫,射出十二枝狼牙。   他兜转了马头,怒吼道:“再接我第二发箭。”   一发,是十二枝箭,十二枝箭像满天流星,攒射庙前的三十多个人。牧场的箭手膂力不 够,无法射中一箭距离以外的人马。秋华的箭,却可远及三百步外。   箭先到,弦声和箭矢划空而过的啸声后至,接二连三倒了四个人。在狂叫声中,其他的 人一哄而散,拼命向庙内逃,走得慢的两个人,被射倒在庙门口。   刽子手逃走了,人丛急散,惊惶地向镇门逃命,广场上空荡荡地,只剩下两个吓昏了的 死囚。   蹄声如雷,赶散了负责行刑的一群爪牙和箭手。秋华的长啸声惊天动地,马儿绕着破庙 狂奔。   “得”一声暴响,一枝劲矢贯入腐朽了的破庙门。   “啊……”庙内狂叫声乍发,躲在门后的人显然被射伤了。   马儿第二次冲过庙门,空中划过秋华宏亮的叫声。   “谁出来和在下决一死战?”   “姓吴的,你是存心找咱们浅水牧场的麻烦么?”庙内有人叫。   “贵牧场存心欺负我外乡人,你还有什么说的?”秋华大叫,声震屋瓦。   没有人再敢回答,他飞跃下马。   六个中箭的人,每人的右肩窝各插着一枝箭,脸无人色地坐在地上呻吟。   他剥下两名箭手的羔皮袄和上衣,走向两个牧奴,拔飞刀割断绳索,快速地替他们穿 衣,抓小鸡似的走近一株槐树下,槐树下系了四匹马,鞍辔齐全。   他将两人放下,低声急问:“浅水牧场有没有一个姓景的青年人?”   “老爷,小……的不……不知道。牧场人太多……”一个牧奴颤抖地说,语不成声。   “他是被人从庆阳府卖来的牧奴。”他追问。   “牧奴是……是不许越……越界的,牧场有八处牧……牧奴的住……住所,彼此从…… 从不见面,小……小的那一所没……   没听说有……有姓景的人。”   秋华不再多问,将两人送上马背,解缰绳牵在手中,向坐骑走去,一面说:“跟我来, 一切有在下作主。”   他跃上坐骑牵着两人两马,向镇门走去。   巡检司衙门在镇西,蹄声得得,他泰然自若地缓骑穿越大街,街两侧伫立着不少看热闹 的镇民,议论纷纷,一个个交头接耳,指着他的背影评头论足。   十字街口,是镇中三大势力的分界点。东街,是土著镇民,不算入三大势力中。北街, 是浅水牧场的势力范围。南街,是翔雁牧场的。西街,属于盘谷牧场。   西街的北角,是在昔的废县衙,目前是三栋破屋堆叠在空旷的空地上,那就是巡检司的 衙门。   巡检老爷的官阶是从九品,聊算是起码官。巡检衙门早已得到有人闹事的消息,巡检老 爷正在召集乱七八糟的十八名役丁,正要带人前往镇压,却没料到闹事的主儿已先一步大胆 地找上门来了。   巡检衙门虽小,却格局齐全,设有三堂、一厅、两牢。大堂问案,二堂办事,三堂也是 问案之所,也就是秘审的地方。   大堂也就是公堂,巡检大人全套官服,正在集合丁勇,外面奔来一个冒失鬼,慌张地大 叫道:“启禀大人,姓吴的事首来了。”   巡检大人年约四十出头,倒没有多大的官架子,未计较禀报人的无礼,因为他自己已吓 得有点支持不住。浅水牧场的人已被事首杀得人仰马翻,他巡检老爷不足二十名丁勇,想弹 压不啻飞蛾扑火,但职责所在,不得不硬着头皮挺身而出,听说事首来了,吓得几乎小便不 禁,变色叫:“什么?他……他……   他来做……做什么?”   “他……他说来……来找大人问……问话。”冒失鬼结结巴巴地答。   问话?简直岂有此理,小民百姓岂敢向父母官说问话二字?   不像话嘛!   巡检大人打一冷战,虚怯地说:“快!告诉他本官不……不在。”   晚了,秋华已带着两个死囚,排开把门的两个丁勇,踏入厅中沉下脸,喝道:“许巡 检,你该早些儿不在的。”   许巡检下不了台,恼羞成怒,拍案怒叫道:“你是什么人?   好大的胆子。”   秋华在怀中取出一块掌大的腰牌,“啪”一声丢在公案上,冷笑道:“本官的身份如果 泄漏,惟你是问。”   许巡检大吃一惊,抽着冷气语不成声地说:“是……是秦王府的……的腰……腰 牌……”   “秦王府中卫的腰牌。”秋华纠正地说。   许巡检屁滚尿流爬上官座,捧着腰牌下拜。   秋华一把夺过腰牌纳入怀中,大喝道:“许巡检,你不要命了?”   “下……下官只……只是……是……”   “今天是三月二十四,是什么日子?浅水牧场的人,是不是江洋大盗?他敢不顾王法, 随随便便出人?”   出人,也就是所谓处决死囚,只用于官府。   “下……下官……”   “你不知道?”   “下……下官……”   “混帐!人命关天,普天之下,谁敢恣意杀人?迫死奴婢也是死罪,何况光天化日之下 在道旁杀人?你干什么去了?”   许巡检变成了磕头虫,浑身战抖,已说不出话来了。   秋华脸色冰冷,继续说:“王爷驾薨,僖王爷袭封不久,派出三卫的人巡视各地探求民 隐,重惩贪墨,雷厉风行,你居然敢在此地与地方恶霸狼狈为奸,草菅人命。好吧, 你……”   “下……下官……”   秋华转身就走,走了五六步,扭头说:“本官在此尚有不少时日逗留办案,这期间,你 给我小心点,管住你的人,一概不许外出,走漏了丝毫消息,本官先砍掉你的驴头带回府 城。如果你能重新做人的话,本官留你一条活路,知道么?”   许巡检不住磕头,不住叫:“大人开……开恩,下……下官……”   秋华已不听他的话,带着两名牧奴,出衙上马,蹄声得得,向东走了。   出镇五六里,他取出一把银钞,分给两个牧奴,说:“两位,在下不能送你们,赶快离 开宜禄镇,另求生路去吧,走得愈远愈好。”   两个牧奴想挣下坐骑叩谢,却被他按住了。   一名牧奴泪下如雨,颤声道:“大人恩比天高,再生之德……”   “呵呵!别叫我大人。”他笑着说。   “那……那大人……”   “那腰牌是在下于西安府偷来的,我这人不是做大人的材料。走吧!祝福你们。在下在 此等候一时辰,以便阻止牧场的恶奴追来。”   另一位牧奴紧张地说:“恩公,如果在宜禄镇没有顶要紧的事,还是早早离开为妙。辛 大爷带了场中的凶狠师父,到盘谷和柴八爷打交道,如果他赶回来,恩公恐怕……”   “你放心!我会小心的,快走。”秋华笑着说,兜转了马头,徐徐往回走。   他在路中等侯了一个时辰,没有发现人追来,方驱坐骑驰返宜禄镇。   盘谷牧场的柴八爷并并不住在镇中,牧场位于盘谷以东,距镇远在三十里外。浅水牧场 的辛三爷,已派人到盘谷牧场飞报场主辛大爷,还没返回哩!   可是,镇中气氛紧张已极。   马儿驰入镇口,他就感到气氛不寻常了,家家闭户,行人见到他皆惶然走避。   “唔!可能辛大爷已从盘谷回来了。”他想。   在店门下马,怪,店伙并未出来接坐骑。他在栓马栏挂好缰,下马掀帘踏入店门,不由 一怔。   四名店伙愁容满脸地站在厅中,全用失神又带有恐惧的目光迎接着他。柜台上,搁着他 的马包。   “我明白,有人要赶我走。”他心说。   他徐徐走近柜台,冷冷一笑,向掌柜的问:“掌柜的,怎么回事?”   掌柜的脸色泛青,沮丧地说:“吴爷明鉴,小店从今日起,停业十天,事非得已,只好 请爷台见谅,暂时迁出敝店,感激不尽,千万请原谅。”   “你要赶客人走?”他冷冷地问。   “不不不!吴爷请别误会,小店确是事非得已,吴爷请见谅。   爷台的房钱食宿费,一切免算了,但请……”   秋华突然伸手,奇快地一把扣住掌柜的胸衣,向前一带。掌   柜的双脚离地,半爬半伏在柜台上挣扎着,狂叫道:“吴爷饶命!   吴爷……”   四名伙计脸色死灰,不约而同跪下了,同声哀叫道:“吴爷,请……请高抬贵手, 请……”   秋华放了掌柜的,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脸色一变,变得笑容满脸,和气地向掌柜的问: “是辛大爷的主意?”   “小……小的……”掌柜的吓软了,已答不出话来。   他扫了众人一眼,再说:“给我算店钱,在下不会令你们为难。”   掌柜的神魂入窍,双手乱摇,惶恐地说:“小的天胆也不敢收吴爷的房钱,小的……”   秋华将两张一贯面额的银钞放在柜面上,笑道:“掌柜的,请放心!江湖人是不会与店 家过不去的,说起来开店的也算是江湖同道哩!”他指了指银钞,又道:“我想,这该够 了。”   说完,挟起马包出店而去。   那时,大明宝钞在中原一带。仍然十分通用,一贯面额的银钞,仍值白银一两,但小钞 已不太受人欢迎了,仅一百文以上的在市面流通而已,百文以下的交易仍然用钱,各朝的钱 皆通用。米一石,卖钞三贯,物价已在日渐增涨,宝钞相等地日渐贬值。在两浙、江西,福 建、广东等地,宝钞一贯面额的,已贬值至钱一百六十文,那些不怕砍头充军的人,暗中已 开始使用金银了。洪武七年发行大面额银钞(一百至一贯五种),二十二年发行小钞(十至 五十文),至今仅四十九年,已经开始通货膨胀了,不是好现象。(有些地方在洪武二十五 年便已经拒用宝钞了。)但在中原一带,宝钞的行使倒算正常,两贯银钞算一天店钱,掌柜 的已占了便宜啦!   他将马包捆在鞍后,沿街侧向西走。前面第二家客店,正在动员所有的伙计,七手八脚 忙乱地取招牌,摘下酒幌子哩!也在关店歇业啦!   他心中冷笑,牵着坐骑向驿站走去。驿站是官营的,按理不该也跟着关闭吧!   他想错了,驿站前鬼影俱无,宜禄驿的大匾虽未摘下,但大门关得紧紧地,栓马栏中没 有牲口,停车场不见车影,广场上冷冷清清,鬼影俱无。对街站了不少镇民,一个个神色肃 穆,全用奇怪的眼神向他注视。   前面是镇中生意兴隆的三家酒店,可是招牌早已摘掉,大门紧闭,只有几个闲人在店前 徘徊。   他突然仰天狂笑,笑完说:“宜禄镇罢市啦!岂不可怪?”   街两侧看热闹的人纷纷让路,一个个神色木然。   蓦地,身后蹄声震耳,三匹健马从东面驰入镇中,小驰而来。   已经是午牌时分,丽日当空,依然寒气袭人。三匹健马喷着白雾,像是赶长途的外乡旅 客。三位骑士两男一女,一个高大黑壮,一个是十二三岁的小娃儿。女的年约十七八岁,容 光照人,眉目如画。高大黑壮的大个儿年约三十出头,豹头环眼,满腮虬须戟立,相貌威 猛,厚嘴唇看上去略带三分憨气。穿一件老羊皮外袄,敞开衣襟,露出里面的青布夹劲装。 三人鞍前的兵器插袋都插有兵刃,少女和男娃儿插的是剑,大个儿插的是竹节钢鞭,沉甸旬 地精光闪亮,可能重有四十斤以上。   秋华扭头向后看,自语道:“不是他们的人,像是远来的江湖客。”   他重新驱坐骑前行,缓缓驰向十字街口。   三位江湖男女驰入镇来,小娃儿首先发现不对,向黑大个儿说:“师兄,你留心看看, 这儿像是罢市呢,咱们的午餐没着   落了。”   少女也咦了一声,柳眉紧锁地说:“看镇民的神情,这儿像是发生了祸事似的。”   三匹马缓下来了,三人诧异地向两侧的镇民打量。所有的镇民,除了附近人以外,全向 西面凝望着,目光集中在前面不远处的一人一骑。店铺虽未完全家家闭户,但开门的店只限 于农具杂物店。   黑大个儿勒住缰,用马鞭向街旁一个村夫一指,用打雷似的嗓音问:“喂!小子,你这 座镇怎么回事?在哪儿可以买酒饭填肚皮?”   他问得突兀无礼,村夫吓了一大跳,悚然后退转身便溜。一旁有个穿羔皮袄的壮汉,接 口道:“老兄,本镇有大麻烦,已罢市啦!想买酒饭必须多走二十里。”   “有什么麻烦?”黑大个儿追问。   壮汉用手向远处的秋华背影一指,说:“你老兄看见那位骑马的人么?”   “呸!太爷眼睛雪亮,又没瞎,怎么看不见?”黑大个儿凶霸霸地叫,原来是个浑人。   “那位大爷在镇中闹事,把本镇打了个落花流水,谁都不敢招惹他,所以只好罢市 了。”   “有这种事?”   “信不信由你,他还在本镇耀武扬威,不打算走呢。”   黑大个儿无名火起,怪眼一翻,“叭”一声给了坐骑一鞭,马儿急冲而出。   “师兄,不可鲁莽。”少女驱坐骑跟上叫。   黑大个儿不听,扭头叫:“这家伙居然叫人罢市,那还得了?   显然不是个好东西,我去教训他。你和师弟在后面稍候,我找他去。”   蹄声急骤,不片刻便赶上了秋华,快接近十字街口了。   秋华听到蹄声来得骤急,扭头一看,原来是先前入镇的三个男女来了,黑大汉在前,少 男少女在后面。他并未在意,仍然缓骑小驰。   黑大汉策马与秋华并辔而行,怪眼一翻,怒叫道:“好小子,你给我勒缰。”   秋华一怔,扭头讶然问:“大个儿,你干什么?”   “你小子到镇里闹事,惊扰镇民,叫他们罢市么?你小子好大的胆子,大爷可容你不 得。”   秋华心中暗怒,冷笑道:“在下闹事是在下的事,他们罢市与在下无干,你阁下是他们 找来出头的人呢,抑或是狗咬耗子多管闲事?”   黑大个儿大怒,身躯一歪,伸手便抓。   秋华也火起,马鞭一闪,“叭叭”两声暴响,黑大汉伸来的左手和右膀连挨两鞭,要不 是他机警扭身歪头闪避,左膀那一鞭可能抽在脖根上。   黑大汉无名火发,一跃下地赶走坐骑,站在街心须发皆张,怪眼圆睁,招手吼道:“好 小子,你下来,太爷拆你的骨头,打断你的狗腿狗爪子,要你知道,两马鞭不是白打的。”   秋华滑下鞍桥,将马匹驱至街边,徐徐举步欺近说:“你这厮也不是个好东西,张口就 吠举爪就抓,大概你初出茅庐,不知天高地厚,不知自爱任性胡为,在下如果让你三分,恐 怕你就要神气上天了!”   少女及小娃儿勒住了坐骑,相距五丈外,少女叫:“师兄,不可胡乱下重手。”   秋华呵呵一笑,说:“你叫他不下重手,他办不到的,挨了   两马鞭,他已气疯了呢!”   果然不错,黑大个儿确是气疯了,一声虎吼,火杂杂地抢进,双手箕张,“饥鹰搏兔” 凶猛地扑过来。   秋华招出“脱袍让位”,先让一招看看风色。   黑大个儿进步扭身,出腿猛扫,反应奇快,毫不蠢笨。   秋华斜身挫腰,右手顺势急扣扫向腰部的一腿。   黑大个儿不收招,大旋身另一腿连环攻到,风声虎虎,劲道和速度皆凌厉无匹。   秋华心中暗懔,这家伙不是浑人哩!他急退两步,避过一腿,不等对方再有出腿的机 会,从掠过身前的腿侧切入,猛地一掌反劈。   “噗!”劈中黑大个儿的右胯骨,如击铁石。   黑大个儿被震出八尺外,但却毫不在乎,一声怒啸,再次凶猛地疾冲而上,“毒龙出 洞”兜心就是一拳捣到。   秋华冈身伸手便扣,想扣住对方的脉门擒人。   岂知黑大个儿反应奇快,沉拳收劲左脚踏入,左掌势如奔雷,“啪”一声击中他的右 肩。他感到如巨锤撞击,如山力道将他震得横飞八尺,肩膀一阵麻。黑大个儿见一记重掌居 然没将他击倒,“咦”了一声,愣了一下,似乎不敢置信。秋华被一掌打出真火,一声沉 喝,立即反扑,左手疾探,直攻脸门。   黑大个儿盘手一拨,左拳疾飞。   秋华这次不再手下留情,挫身切入右拳捣出。黑大个儿的拳头掠过他的顶门,他的右拳 已闪电似的着肉,捣在黑大个儿的肚腹上,“蓬”一声如击败革。   “这家伙练了不怕打击的气功,必须用重手。”他想。   黑大个儿挨得起这一拳,但凶猛的打击力道却令脚下不稳,连退两步。   秋华如影附形迫到,双拳宛如千斤巨锤,快如电闪,但听“砰膨”之声连珠暴响,凶狠 而快速绝伦的打击接踵而来,拳拳着肉,皆在黑大个儿的胸腹间击实。   黑大个儿手脚大乱,但在招架中仍然疯狂地反击,挨了十余拳,退了十余步,直退至街 边仍未停止住,忙乱中也反敬了十余拳,居然有四拳中的。   练内家气功的高手固然不怕打击,但碰上了对方也是内家高手,便又不同了,双方用内 劲打击出手,便得看谁的内功高明,看谁练得到家,功深者胜,丝毫取巧不得。   黑大个儿技差一筹,练气的火候既欠高明,拳脚又没有秋华沉重,更未能取得快字诀的 优势,秋华已认定他是势均力敌的对手,用上真才实学周旋,自然优劣立判,只有挨揍的份 儿了。   秋华将黑大个儿迫至墙角下,一声沉喝,一拳凶狠地捣在黑大个儿的丹田穴上。   黑大个儿“哎”一声怪叫,上身前俯,一拳向秋华的胸口击到,左手上封。   秋华左手向下猛压,右拳疾飞,“噗”一声击中对方的左颊,顺收势反手就是一记阴 拳,“砰”一声凶狠地抽在黑大个儿的右颊上。接着,闪电似的打击接踵而至,右膝一抬, “噗”一声顶中黑大个儿的小腹,力道千钧。   “噢!”黑大个儿狂吼,贴墙下挫。   秋华捉住黑大个儿的右臂向上拉,右手叉住了对方的咽喉就提。   蓦地,身后娇叱声入耳:“不可欺人太甚!”   他不假思索,放弃黑大个儿的咽喉,改为托在对方的右胁下,左旋身真力倏发,挫身、 拱肩、前俯叱喝:“滚!”   黑大个儿惊叫一声,被他从头上摔过,手脚朝天地向后面发声叱喝少女撞去。   少女吃了一惊,闪身伸手托向黑大个儿的背心一掀,黑大个儿借力上身掀起,双足落 地,踉跄撞出七八步,被男娃儿扶住了。   秋华直追至少女身前,冷笑道:“丫头,你说谁欺人太甚?”   少女当然知道理屈,退后一步说:“你的艺业高明些,何必迫得他……”   “我只问你谁欺人太甚?”秋华凶霸霸地抢着说。   “你……”   “我?谁先惹谁?”   黑大个儿奔至坐骑旁,拔出了竹节钢鞭,奔回吼道:“师妹退开,我黑金刚今天要和他 拼了。”   “师兄,站住!”少女尖叱。   黑金刚站住了,呲牙咧嘴她说:“师妹,让……我扳回脸面好不?瞧,这么多人看热 闹,我……我……”   四周观者如堵,议论纷纷,他居然知道丢脸,要扳回脸面争口气哩!   秋华冷哼一声,说:“原来是华山老人的高徒傻大个儿黑金刚杨霸,两年前在苍龙岭打 龙虎英雄擂时,夺得雄字台五十两花红的主儿,难怪如此莽撞冒失。傻大个儿,你给我快 滚,太爷眼中认得你是武林五老的侠义门人子弟,拳头上可不认识这块料。你如果妄想用霸 王鞭献室,太爷便要砍掉你一条胳膊,不信你就试试看?”   “太爷可不信邪。”黑金刚怒叫,但色厉内荏,不敢冲上。   “爷台高姓大名,能见告么?”   “在下吴秋华。”   “吴……秋华……”少女沉吟着自语,抬起秀脸又问:“足下既能击败敝师兄,决非无 名之辈啊!但吴爷的大名,贱妾怎么从未听人说起?”   秋华洒然一笑,轻描淡写地说:“令师华山老人名列武林五老,德高望重自不待言,但 若论真才实学,却也算不了什么。令师兄充其量只配参加雄字台,算起来只聊可名列第四等 高手,在下胜他并无困难,区区自信足以对付四流人物。”   “你似乎对家师不满,为什么?”少女不悦地问。   “不为什么。在下认为,令师似乎管闲事管得太多了些,不是么?令师兄确已获得令师 的衣钵真传,也到处惹事招非,总有一天,他会自食其果。在下是江湖的无名小卒,说这些 话也许有不自量之嫌,但在下仍然说了。诸位请便,切不要管吴某的闲事。”   说完,向坐骑走去。   少女闪身阻住去路,沉声道:“阁下的话说得太满,小女子不揣冒昧,不知自量,要向 阁下讨教几招剑术。”   秋华注视了她片刻,摇头道:“令师的追风剑术,在武林中声誉甚隆,我不和你比 剑。”   “那么,你要比什么?”   “什么都不比。”   “那不行。”   “你想怎样?”   “你想比什么?”   秋华又注视了她好半晌,冷冷地说:“你比令师兄的冒失性格相差不远。好吧!你既然 一定要迫我动手,比什么悉从尊便。”   “那就比剑好了。”小女子倔强地接口。   “好,比剑就比剑。”   人群向外张,让出一段街道。少女到坐骑旁取来长剑,站在东首。   秋华将剑挪至趁手处,站在西端,双方相距丈二,他冷冷地说:“在下听说令师共有五 位得意门人,黑金刚是老三,姑娘定然是老四了,但不知姑娘贵姓?”   “我姓沈,名素琼。”   “令师弟呢?”   “我叫柯文远。”男娃儿高叫。   “哦,这么说来,你该是子午谷入云龙柯大侠的子侄辈,柯大侠的长子,不是叫柯文渊 么?”秋华向柯文远说。   “咦!你知道的武林事不少哩!”沈素琼说。   “走江湖的人,如果不知江湖事,那就不用混啦!呵呵!姑娘请发招。”   沈素琼拔剑出鞘,从容献剑,客气地说:“吴爷请赐教。”   秋华撤剑轻拂,回了礼,笑道:“姑娘先请。”   素琼说声有僭,进步一剑点出。   秋华向左移,一剑轻撇,礼尚往还,他也虚攻一剑。   三招虚着过后,素琼一声轻叱,展开了追风剑法,凶狠地放手抢攻,一剑连一剑,一步 赶一步,风雷乍起,剑影漫天彻地,剑气八方激荡,造诣不凡。   秋华淡淡一笑,双脚只在三尺圆径之内移动,长剑左拂右撇,神色悠闲,见招破招,见 式破式,对小丫头狂风暴雨似的疯狂袭击,毫不动容,长剑轻灵地挥舞,不主动进击,仅在 破招时加以回敬,神奇莫测的剑影,总是迫得小丫头不敢不收搁变招,封得紧守得密,决不 许小丫头有长驱直入的机会,任由对方盘旋进击,他仅在三尺圆径内移动,从容挥洒风度极 佳。   “铮铮铮!嗤嘎嘎!”双剑相接相错的响声惊心动魄,令人闻之汗毛直竖。   激斗中,突然“铮”一声暴响,银虹飞射,剑气乍敛。秋华缓缓收剑入鞘,向坐骑走 去。   素琼呆立在那儿,两手空空。   “当……”她的长剑在三丈外坠地,滑至柯文远脚下停住了。   秋华扳鞍上马,扭头向呆在那儿的姑娘叫:“沈姑娘,不必多管闲事,你们走吧!”   蹄声得得,人群纷纷让路,马儿轻快地小驰,向十字街口走去。   姑娘沮丧地拾起长剑,向黑金刚问:“师兄,他似乎对我们十分熟悉,你在江湖行走多 年,曾听说过这位人物么?能站在三尺圆径内拆解本门的追风剑术,他决不是无名之辈。”   “我……我没听说过这号人物。”黑金刚凛然地说。   “会不会是近些年来,崛起江湖的五虎三龙之一?”   “也许是,但……但五虎三龙中没有姓吴的人。”   素琼扳鞍上马,说:“我们即使三人联手,也不是他的敌手,这里的闲事不管也罢,咱 们走。等到平凉见过云虚道长之后,再问问这人的底细。一个为害江湖的人,不会就此改过 从善的,日后也许会再碰上他,我们必须小心注意。走!”   人丛中窜出一个身材高瘦的中年人,抱拳行礼道:“诸位是华山老人的门人弟子,身为 誉满江湖的侠义门人,难道就此罢手,任由恶徒鱼肉镇民么?”   黑金刚怪眼一翻,叫道:“咱们不是他的敌手,不罢手又能怎佯?”   “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也怕人多;宋爷不是有点怕事么?一比一他行,一比十又待如 何?”中年人冷笑着说。   “你是谁?”   “在下陈忠,曾在西安镖局讨生活,对令师万分景慕,可惜无缘谒见拜会。”   “你想出头?”   “不,镇北五里有一座浅水牧场,其中有几位师父艺业颇高,如果诸位前往牧场促使他 们出头,他们决不敢推辞。”   “这个……”   “为世除暴锄奸,乃是我辈侠义门人弟子份内之事,难道说,诸位甘愿玷辱令师的声誉 吗?”   “浅水牧场如何走法?”黑金刚大声问。   “出镇北五里地,一条大路直抵牧场。”   黑金刚向素琼和文远说:“咱们先去看看那儿有些什么人再说,走!”   三人策马驰出,奔向浅水牧场。一名壮年人走近陈忠,低声道:“他们根本不行,要他 们到牧场有何用处?”   “哈哈!他们不行,华山老人却可派用场哪!”陈忠阴笑着说。    第 三 章 剑下废追魂   两人说话的声音甚小,旁人无法听清,也没有人敢站在他们身边听他们说话。壮年人先 是一怔,最后会过意来,先是一喜,接着脸泛忧容,说:“陈师父,万一华山老人来了,查 出内情,岂不……”   “傻瓜!你知道个屁。华山老人不会轻易离开华山,即使来了,本镇的人,谁敢胡说八 道?如能将这姓吴的小子宰了,当然,万事皆休,宰不了,咱们便将这几个傻蛋杀掉,将尸 首送到华山,这叫做借刀杀人。咱们赶一步,先和三爷好好商量商量。”   陈忠阴森森地说。   秋华策马到了十字街中心,游目四顾。在东街,他可以接触到一些友善和兴奋喜悦的眼 神,但在西街、北街、南街三条街口,所接触到的目光,却没有一双友善的。   他勒住坐骑,哈哈狂笑道:“哈哈哈哈!偌大的宜禄镇,难道没有一个人敢和浅水牧场 相抗么?吴某要食宿的地方,谁敢挺身而出接待吴某?”   四条街口挤了两百多个老少男女,没有一个回答。他哈哈狂笑,策马向镇西驰去,笑完 说:“没有人能阻止吴某在此逗留,我不相信宜禄镇会永远罢市,吴某却想永远在贵镇流 连,哈哈哈哈……”   狂笑声中,马儿冲入西街,人群纷纷走避,在蹄声如雷中,   他驰出镇西的栅口。   镇西距栅口不足百步,道左巍然耸立着破败的昭仁守。这座建自唐代的名寺,早已成了 狐鼠之穴了,庭园生荆棘,楼阁积尘埃,顶上开天窗,朽墙现门户,假使再过三五年无人过 问,必将湮没在莽莽荒园之中,目前里面既无僧侣,也没有乞丐寄住。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座占了广大面积,建有近十栋殿堂的古寺,里面仍然有可避风 雨的地方。   他在寺前下马,拴好坐骑独自入寺,费了不少功夫,将一间禅房整理妥当,将坐骑牵入 安顿。马包内是行囊,这是走江湖必需的用具,即使到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也不愁 没有住处,只要找一处背风的地方,便可露宿一宵。有破庙容身,已算得是难得的好宿处 了。   安置停当,他离开阴森森的破禅房,提了酒葫芦站在寺门口,喝了两口酒,远眺镇口的 人群,心说:“为了救那两个可怜的牧奴,我把事情搞砸了,无法深入牧场调查姓景的下落 啦!见鬼!我居然行侠仗义打抱不平起来了,这是从何说起?”   他在四周行走了一圈,熟悉附近的环境,转回寺前,喃喃自语道:“姓景的不一定陷身 在浅水牧场里,我何不先从另两座牧场着手?三大牧场同行是冤家,彼此互不相容,我该先 到翔雁牧场去找杨五,挑起他们的火并,岂不妙哉?”   他将金银和重要物品塞在百宝囊中,提着酒葫芦,大踏步重新向镇内走。到了栅口,他 发现木栅已经关闭,栅内有不少人向外瞧。   “哈哈!不但罢市,还断路哩!”他大笑着说。   护镇墙高仅五六丈,栅门是海碗粗细的木头所造。他拔剑出鞘,力贯剑身,“咔嚓嚓” 一阵暴响,木屑激射中,栅两侧的栅门支柱轰隆隆地倒下了,栅门无风自垮。   他从倒下的栅门通过,踏入镇中,向纷纷倒退的观众哈哈一笑,朗声说:“诸位,我说 过的,吴某决不轻易离开宜禄镇,任何人也休想迫吴某离开。瞧,我不是又回来了么?”   “嚓嚓嚓嚓……”快靴着地的声音柔和而均匀地响起,他在街侧人群的注视下,走向十 字街口。   原是空荡荡的十字街,因他的出现而有人聚集了。   站在街心,他游目四顾,哈哈一笑,朗声说:“宜禄镇想来已不适宜居住了。今晚在下 先从此街放火,再从西街焚烧,那么。天明之前,宜禄镇便会成为一片瓦烁场,也许今后不 会再有人前来重建了。”   北街蹄声震耳,十余匹健马风驰电掣而来,街口的人纷纷让路,形势一紧。   接着,南街也传来急骤的蹄声,翔雁牧场的人也在这时赶来了。   三大牧场中,场主的住处以浅水牧场最近,只有五里地。翔雁牧场在静山,距镇十五 里,但场主的住处却在宜禄川北岸,距镇只有八九里。盘谷牧场最远,在镇西三十里,地接 泾州县境,场主的宅第在盘谷三峰之中,二水分流之间,形势最为雄壮。   北街浅水牧场的人马先到,十八匹健马蜂涌而来。场主辛大爷一马当先,辛三爷紧跟在 后,后一乘是辛姑娘,再后面是十五名穿劲装带兵器的彪形大汉,师父、保镖、打手,全来 了。   辛大爷身材结实,相貌成猛,属于鸷猛暴躁型人物,令人一见便很难忘怀,他那迫人的 气焰和锐利的眼神,会令胆小的人战栗,令有求于他的人不敢开口。   十八匹马分三列排开,辛三爷勒马在左首,大声说:“大哥,就是这个人。”   “哼!他又没三头六臂。”辛大爷忍着怒气说。   “大哥,这家伙利害得紧哩!”   “再利害也只有一个人,咱们用马踹也足以将他踹成肉泥。”   辛大爷冷冷地说,扭头大喝道:“赵师父,带五个人出去,用马踹他,先好好抽他一顿 皮鞭。”   后面应声出来了六匹健马,六骑士抽出搁在鞍前的丈二长鞭,先一字排开,由中间的赵 师父发令,大喝一声,六匹马发狂似地急冲而出。六条皮鞭呼啸,叫吼声刺耳。   十字街心的秋华站在那儿微笑,直候马儿冲近至五六丈内,方一声长啸,左手一晃,踏 出一步身形下挫,连发三把飞刀,喝声似乍雷:“接刀!”   “希聿聿……”马嘶声应声响起,中间的三匹健马有两匹人立而起,长嘶着蹦得老高。 另一匹前蹄骤失,“砰”一声大震,冲倒在过,连人带马向前翻,声势骇人。   “蓬隆隆……”连声大震,蹦起的两匹马也倒了,似乎天动地摇,尘土飞扬。   三名骑士有两名见机跃下,踉跄急退。一名骑士被死马压伤了股部,掷滚三丈外,狂叫 救命。   另三匹健马仍然向前冲,第一名骑士驱马疾冲而上,长鞭虎虎厉啸,凌空向秋华抽去。   秋华一声狂笑,退后两步伸手抓住鞭梢,大喝道:“下马!   老兄。”   第二名骑士驱马从左侧冲到,鞭已抽出,健马来势急似奔雷,疯狂地冲到,蹄声震耳。   秋华突然吸气下挫,双臂一振,人已带着夺来的长鞭,凌空上升两丈余。   两匹健马狂冲而过,被夺去长鞭的骑士从马首侧方飞出,“砰”一声掷倒,恰好被从左 侧冲上的健马所踹,铁蹄不偏不倚,踹在他的右膝上,在狂叫声中,连滚三匝,几乎被踹破 肚皮。   秋华凌空发鞭,“叭”的一声暴响,从左面发鞭冲过的骑士狂叫一声,滚鞍落马。   最后一匹马上的骑士没有机会接近,从右面三丈外冲过,直冲至南街口方始勒住坐骑。   六匹马倒了三匹,另两匹失了主人的马驰至两侧停住了。地面上,三名骑士赖在地上哀 嚎,两名骑士脸无人色地向后退。   冲至街南的一人一骑,勒转坐骑不敢过来了。   秋华倒拖着长鞭,走近在地上挣扎的三匹马,拔出马胸前只露出一星闪光的三把飞刀向 脸色大变的辛大爷哈哈一笑说:“还有多少人,放马过来。太爷除非不得已,决不下毒手杀 人,可是如果你们自己找死,就又当别论。”   街道上不宜用马战,辛大爷急疯了心,冤枉送掉三匹马,伤了三个人。他无名火起,跃 下马背大喝道:“孙师父,带人上,死活不论。”   他自己不上,辛三爷和辛姑娘也不上,九名彪形大汉纷纷跃下马背,带了兵刃列队奔 出。   秋华向后退回街心,倒拖着长鞭严阵以待。   街南的人马到了,十二匹健马分两列排开,十二名骑士高踞鞍桥,神色肃穆地注视着街 心。   九名师父两面一分,形成合围。领先的骑士手绰沉重的九环刀,刀环叮当直响,乱人心 神,从正面迫进怒吼道:“小辈,休怪咱们倚多为胜。”   “九个人,不够吴某做下酒菜。平时你们欺凌手无寸铁的牧奴,凶横恶毒,面目可憎, 真要和江湖人拼老命,你们只能算是酒囊饭袋,派不上用场。去叫贵场主把保镖找来见识见 识,你   们前来叫阵只有白送死的份。”秋华冷冷地说。   “上!”使九环刀的大汉怒吼,急冲而上。   九件兵刃几乎全是刀,九方汇聚。   秋华一声长笑,先奔使九环刀的大汉,长鞭矢矫如龙,卷向大汉的双腿。   大汉九环刀疾沉,急架卷来的长鞭。   这瞬间,秋华到了,快逾电光石火,随鞭一闪而入,左掌“噗”一声便劈中大汉的右耳 门,大汉应掌便倒。   左右冲上的人连人影也没看清,似乎秋华的身影蓦尔失踪,都来不及将刀递出,同伴已 然倒地,秋华已突出重围。   几乎在同一瞬间,秋华冲越尚未倒地的大汉身侧,长鞭“叭”一声暴响,反手抽断了右 后方一名大汉的右腿。   “啊……”大汉狂叫着踣倒。   秋华不理会身后的大汉们,人似狂风,掠向北街口的辛大爷。   辛三爷知道不妙,大叫道:“大哥,快走!”   辛大爷总算不错,反应够快,一掌拍中身侧坐骑的后臀,马儿向前急驰,向秋华冲去。 他反奔至后面牵过另一匹坐骑,飞跃上马,狠命的抽了马儿一鞭,马儿发蹄狂奔,向北如飞 而遁。   辛三爷和辛姑娘也不慢,两匹马衔尾狂奔。   秋华放弃追逐,转身迎向剩下的七名大汉,大笑道:“你们如果不想死,除非留下些什 么才行。”   七名大汉脸色大变,惶然后退。   一名使单刀的大汉丢下单刀,战抖着说:“在……在下认……认栽,留……留下兵…… 兵刃。”   秋华用靴尖挑起单刀,手一振,单刀拦腰断成两截。他丢下断刀,点头道:“可以走 了。”   大汉拱手行礼道:“在下深……深感盛情。”   “你记住,在下认得你的面貌,下次见面,你阁下如果带了兵刃,哼!你得准备成为残 废,也许还得送命。”秋华声色俱厉地说。   其他六个人有五个丢掉兵刃,被秋华震断刀身的惊人艺业镇住了。只有一名面目阴沉的 中年人他不丢,突然撒腿狂奔,奔向西街口,要从西街脱身。   秋华一声长笑,身形似电,仅两起落便接近至丈内,长鞭一卷,缠住了中年大汉的双 腿,喝声“趴下!”   中年大汉砰然倒地,立即翻转身躯一挥刀猛砍。   “铮”一声暴响,长鞭的鞭梢击中刀身。   “哎呀!”大汉虎口裂开,单刀脱手而飞。   秋华丢鞭迫近,抓住大汉的双脚,大喝一声,扭身猛扔。大汉凌空后飞,像个大车轮, “砰”一声掷出三丈外,滚了两滚寂然不动,昏厥了。   秋华拾起长鞭,向急急逃命的众大汉背影瞥了一眼,冷笑一声,倒拖着长鞭,问南街口 走去。   南街口十二名骑士先后下马,牵着坐骑目迎徐徐走近的秋华。   中间的骑士年约半百,浓眉鹰目,马脸凸颔,属于精明、剽悍、意志坚强、个性刚愎的 一类人。左面那人身材高瘦,年约花甲,一双鹰目锐利无比,似可穿透人的肺腑,留着花白 山羊胡,皮袄下悬着一把长幻。右面的骑士粗壮、结实、矮冬瓜似的身材,五官朝天,年约 四十开外,长相令人不敢恭维。其他的九个人,都是胳膊长拳头大的精壮彪形大汉。   秋华看清了左首山羊胡的花甲老人,脚下略一迟疑,最后仍然从容走近,向众人含笑点 头招呼,笑道:“诸位如果有兴,   在下奉陪,如何?”   留山羊胡的花甲老人脸色一沉,哼了一声,正待举步走出。   中间的马脸骑士伸手虚拦,移前两步问他:“阁下姓吴?”   “不错。”秋华简捷地答。   “是你放了辛家的两名牧奴?”   “正是区区。”   “阁下光临敝地,是冲着谁而来?”   “吴某是江湖过客,不冲谁而来。”   “不是为所有牧奴而来的么?”   “很难说,也许是,也许不是。”   “你很狡猾。”   “彼此彼此,阁下贵姓?”   “在下是翔雁牧场的总管王虎。”   “原来是王总管,失敬失敬,尊驾该不是前来对付吴某的吧?”   “阁下也许打听清楚,何必多问?翔雁牧场与浅水牧场互不相容……”   “那很好,翔雁牧场如果置身事外,吴某也不想与诸位为敌,请记住尊驾今天的话。” 秋华抢着说话。   “王某奉场主之命,专程前来请尊驾至牧场一会,吴兄是否肯枉驾一行?”   “这样吧,明天在下午间往拜,今天在下须在此看看风色。”   “一言为定,敝场主明午专程恭候大驾。”   “一言为定,在下准到。”   留山羊胡的花甲老人举步迎出,用沙哑的嗓子问:“老弟,老朽向老弟打听一个人。”   秋华淡淡一笑,泰然地说:“江湖上禁忌甚多,但不知老伯何以要向小可打听消息?”   “老弟所用的柳叶飞刀,很像南阳府多臂熊向君宏向大侠的独门暗器,因此,老朽想问 问。”   “原来如此,可惜小可不认识多臂熊向大侠,只闻其名,从未谋面。老伯贵姓?”   “老朽姓苍,祖籍武陵,名安隆,匪号叫冷眼追魂。”   “哦!原来是早年横行大江南北的黑道大豪。苍老跑到西北来,不嫌寂寞么?”秋华神 色不变地对地说。   冷眼追魂苍安隆,十年前在江湖上大名鼎鼎,在黑道群豪中,他算是其中佼佼者,为人 心黑手辣,声名狼藉,做案从不留活口,白道群雄恨之切骨,一度引起公愤,被白道群雄合 力而攻,听说他受了重伤,不知所终。但近两年来,江湖上谣传着他已重出江湖的消息,曾 经有人在湖广河南一带见过他本人一面,但却没听说他有何作为,似乎他已忘掉当年的事 了。   其实,这两年他确已在江湖上暗中活动,只是他比往时聪明,做案时不再留下名号,因 此知道他仍然故态复萌的人少之又少,还以为他洗手不干改邪归正了呢。   冷眼追魂冷冷一笑,说:“老弟很年轻,怎么也知道老朽的名号?”   “苍老的名号太过响亮,几至家喻户晓之境,小可身为江湖人,岂有不知之理?”   “江湖上谣传着出了一位少年英雄,与老弟同名同姓,用的暗器也是飞刀,绰号叫四海 游神,为人亦正亦邪,亦侠亦盗,不知老弟是否认识这位与老弟同名同姓……”   “呵呵,那人么,正是区区在下,想不到西北偏僻之地,居然有人认识吴某哩!”   冷眼追魂脸色一变,厉声道:“那么,去年九月杪,在岳阳   罗家夺老夫买卖的人,就是你了?”   秋华也沉下脸,冷笑道:“老山羊,竖起你的驴耳听了。吴某受财,取之有道,散得也 有道,劫贪官惩恶霸行道江湖,从不杀人越货欺孤凌寡。你这老山羊心黑手辣,奸杀俱来, 人性已失,那次被你漏网,在下至今还深感遗憾呢。”   冷眼追魂脱掉皮袄扔在一旁,怒叫道:“狗东西!那次你不敢公然交手,暗中用飞刀伤 人,被你破了老夫的买卖,老夫恨不得将你生吞活剥,方消心头之恨。今天在光天化日之 下,老夫要看你到底有何傲世绝学,胆敢和老夫作对?”   秋华一声长笑,叫道:“在下正要找你呢,接鞭!”   不等冷眼追魂拔剑,长鞭已呼啸着抽到,罡风虎虎,破空的厉啸声慑人心魄。   冷眼追魂来不及拔剑,火速挫身伸手夺鞭。   “叭叭叭!”三声鞭响,把冷眼追魂迫退了两丈余,无法抓住长鞭,但长鞭也奈何不了 他。   秋华知道长鞭很难对付这个艺业奇高的老狐狸,十年前老狐狸在三十余名白道高手的重 重埋伏中脱逃,十年岁月的磨练,一身艺业更为精进,长鞭运用不灵活,对付老狐狸决难如 愿,因此狂攻了六鞭,立即弃鞭拔剑,喝道:“老山羊,拔剑上啦!”   冷眼追魂夺不到鞭,早已气得七窍生烟,心中暗懔,拔剑急步欺进,厉叫道:“小畜 生,老夫要乱剑分了你的尸。”   声落人扑近,剑出“飞虹戏日”,走中宫抢攻,不等秋华错剑化招,招变“狂风掠 地”,从秋华的身左掠过,剑取下盘,剑上风雷骤发,出招变招奇快无比,身法之迅疾,如 同浮光掠影。   秋华心中有数,不能操之过急,对付这种宇内闻名的凶魔,必须小心从事,养精蓄锐准 备行雷霆一击,不击则已,击则必中,决不可浪费精力胡乱出招,以免暴露自己剑术的弱 点。他沉静应付,侧闪沉剑破招,从侧方攻出一招“飞花点翠”,诱对方反击,接着一声长 啸,招发“乱洒星罗”,剑化无数银星,向冷眼追魂左侧洒出。冷眼追魂一声冷哼,挥出一 重剑网,“铮铮铮”三声脆响,瓦解了凶狠的“乱洒星罗”,立即切入反击,招出“云龙三 现”,怒啸着身剑合一疾卷而入。   秋华向侧一闪,立还颜色,回敬了三剑。   两人凶狠地缠斗,八方闪跃,剑气直迫三丈外,飞腾的剑影耀目生花,剑啸声惊心动 魄。   各攻了三十招左右,双方额上见汗,浑身雾气蒸腾,愈斗愈激烈。   这期间,秋华始终紧吸住对方的眼神,全神留意对方出招变招的手法,自己的招式决不 使老,并且极力避免兵刃被碰击,前二十招,他无法得心应手,双剑的碰击声不时暴起。后 二十招,接触渐少,这说明了他已能把握住对方的剑路,能够控制自如了。   他突然撤招飞退八尺,笑道:“老山羊,吴某名不虚传吧?”   冷眼追魂激怒得像条疯牛,一声怒啸,身剑合一飞扑而上。   秋华向侧一闪,再重新闪回原位,扭头便走,一面说:“少陪,你这点点伎俩,未免太 浪得虚名。”   冷眼追魂怎肯放松,急追而上,“穿针引线”狠招递出。   秋华仍未转身,向右一闪。   冷眼追魂跟踪挪移,招变“拂云扫雾”,猛地拂出喝道:“躺下!”   按部位,他这一招十拿九稳,攻袭秋华的背部,贴得如此接近,招变得奇快绝伦,这一 剑拂出,正好够上秋华的肋背,秋毕断难幸免。   旁观的人已替秋华捏一把冷汗,有人叫:“完了!这小伙子……”   “宰了他也好。”王总管狞笑接说。   蓦地变生不测,形势逆转。   “哎呀!”王总管惊叫。   秋华在危机间不容发中,猛地再右移一步,大旋身长剑疾挥,“铮”一声暴响,恰好架 住近身的一剑,和身挺进,一腿疾飞。快!快得令人眼花。   “噗!”踢中冷眼追魂的右背肋。   “哎……”冷眼追魂惊叫,人向前一栽。   秋华手腕一振,震开架住的长剑,顺势下挥。   “嗤”一声怪响,冷眼追魂的右臂齐肘而折。   秋华一不做二不休,这种黑道凶魔断了一手仍可为恶,跟进一步一剑刺入老贼的命肾两 门的正中,刺入第十四节脊骨的关节,猛地飞退丈余,收剑入鞘,向不远处的王总管叫道: “阁下刚才如果派人联手合攻,岂不如意了?你失去了大好的机会,可惜。”   冷眼追魂已爬不起来了,赖在地上狂叫道:“小狗,快……   快补我一……一剑。”   右臂已断,脊骨亦折,他这一辈子除了缠绵床第之外,任何仙丹妙药也救不了他,命是 留往了,但下体将永远瘫死,无药可治。   秋华拭掉额上的汗水,拾起长鞭收剑入鞘,扬长而去,走向西街。   “吴兄留步。”王总管大叫。   “干什么?”秋华转身问。   “勿忘明午之约。”王总管说。   “在下尚须考虑考虑。”   “吴兄与苍老的事,是你们之间的旧日恩怨,与敝主人无关。”   “但在下却有所顾忌。”   “吴兄……”   “明晨可派人到昭仁寺找我讨回音,去与不去必有答复。”   “好,明晨在下派人前来讨回音。”   秋华转身举步,在数百双眼睛的注视下,大踏步走了。   入暮时分,翔雁牧场有一场盛会。   三大牧场中,彼此之间利害冲突,表面上尚能维持和平,暗中却在勾心斗角,都希望找 机会并吞对方的基业,或者干脆将对方逐出本地区,以便得占市场。因此,三大牧场的主 人,彼此之间面和心不和的,彼此心里有数,早晚要有撕下脸皮拼个你死我活的一天。彼此 皆运用雄厚的财力,招引亡命充实人手,准备龙争虎斗。   翔雁牧场占地甚广,占有宜禄川两岸一带肥沃的土地。场主杨五爷的宅第,位于宜禄川 北岸,真正的庄院仓房,却在河南岸的翔雁山下。   辛大爷带了五名随从,在入暮时分,光临杨五爷的宅第,双方在客厅会面。   杨五爷年约半百,生得人才一表,国字脸盘,剑目虎目,留着三络长髯,精神矍铄,丝 毫不像是年已半百的人,却像三十出头的壮年富家子弟。他也带了五位陪客,其中有王总管 在内。   仆人献上香茗,杨五爷堆下笑,开门见山地问:“辛兄夤夜光临,必定有事指教,但不 知是否为了四海游神吴秋华的事?”   辛大爷也堆下笑,点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兄弟来此,确是为了那小子。”   “但不知辛兄何以教我?”   “兄弟向五爷打个商量,联手对付……”   “辛兄此言差矣!兄弟已决定不惜重金,聘他为本场的保镖师父。辛兄是知道的,兄弟 的首席保镖师父苍老,已被四海游神打成残废,兄弟必须找人补充哪!辛兄此事,兄弟确难 从命。”   “五爷可曾想到,这人是为咱们宜禄镇三大牧场而来的么?   目下咱们彼此各自为政,正好给予他可乘之机。俗语说,唇亡齿寒,兄弟如果毁了,他 便会对付盘谷的柴兄,杨兄那时……”   杨五爷冷笑一声,抢着说:“辛兄,姓吴的没有与咱们三大牧场为敌的理由,他与辛兄 冲突,那完全是辛兄之过,起因纯为令媛太过乖张,引起他的愤火,这是尽人皆知的事实, 辛兄又何必危言耸听?”   辛大爷冷冷一笑,接口道:“兄弟决非危言耸听,而是千真万确的事实。这家伙已经打 听出咱们虐待牧奴的事,意在夺去咱们的牧奴。”   “那是辛兄引起的纠纷,等他荣任本场的保镖,他就不会过问牧奴的事了。”   “不错,小女是引起纠纷的人,但仅是适逢其会而已,即使小女不引起争端,这件事迟 早也会发生的。”   “兄弟不信辛兄的话。”   “五爷愿不愿一见回龙山三霸?”   “他们来了么?”   “昨天被四海游神在停口狠狠地揍了一顿,起因便是为了四海游神打听咱们三大牧场的 事,临行还说回头还要到回龙山找麻烦。晏德三人心中害怕,今天下午前来通风报信。由此 可知,四海游神这次到宜禄镇,决不是单纯的事,此中阴谋昭然若揭。   再说,他是近两年来方崛起江湖的名人,亦正亦邪,亦侠亦盗,萍踪天下,飘忽如魅, 何等自在,他会在你手下任保镖师父么?   回龙三霸与咱们三大牧场都有交情,在五爷之前,相信他们还不至于撒谎,五爷何不找 他们来问问?便知兄弟所言不虚了。”   “他们挨揍了?”杨五爷动容问。   “揍得很惨,还重伤了好几位弟兄。还有,杨兄问过平安客栈的人没有?”   “问他们干什么?”   “可以知道昨晚四海游神落店时,向店伙们所打听的事。”   “辛兄问过了?”   “问过了。”   “他问些什么?”   “全是有关咱们三大牧场的事,问得最多的是有关牧奴来龙去脉。两相参证,可知回龙 三霸挨揍决非无因,兄弟被他闹得焦头烂额也是意料中事了。”   “辛兄,这些事兄弟不能贸然决定,必须调查确实之后再议。”   “也好,兄弟相信在短期间,四海游神还不至于能将兄弟捣垮,等杨兄调查清楚之后, 咱们再好好商量。”   “但……但兄弟对辛兄的话……”   “杨兄,兄弟的话保证决无虚假,反正明天杨兄要与那小子会谈,假使他不愿高就杨兄 的首席保镖,那么……”   “那么,兄弟便与辛兄联手。”杨五爷断然地说。   “杨兄既有此意,何不把握机会行事呢?”   “如何把握?”   “假使他不愿就首席镖位,弄杯蒙汗药给他享受,岂不甚妙?   假使没有机会弄手脚,兄弟便请华山老人的三个门人打头阵。如果华山三门人不行,兄 弟有办法将华山老人请来,小狗可以说   只能活这么大的岁数了。”   “辛兄能将华山老人请来?”   “当然。”   “他肯来?”   “兄弟自有办法。”   杨五爷冷哼一声,冷冷地说:“华山老人不来便罢,来了咱们三大牧场就只有收摊子卷 行李滚蛋。咱们虐待牧奴的事假使落在那些侠义英雄眼下,今后便不用混了。辛兄,三思而 行,切不可造次。明天的事,咱们依议行事,最好早将那三个侠义门人打发走,不然后患无 穷。”   辛大爷一怔,赶忙离座说:“一言惊醒梦中人,兄弟几乎铸下大错了。兄弟告辞,今晚 早些回去准备。”   他带了随从告辞,匆匆走了。   一条黑影从庄侧溜出,在一座山丘下的树林中牵了坐骑,飞身上马,驰人夜色茫茫中。   浅水牧场位于浅水原上,占地极广,辛大爷的客院,建在往昔的故浅水城旧址。   二更正,一人一马像幽灵般到了牧场的西北角。那儿,建有辽阔的马圈,已是解冻时 分,气候奇冷,露天马圈没有牲口,马儿全上了槽,一连串的槽仓像是城镇,其中有两间格 局像榻房的建筑,那是牧奴们的住处。四周有打手巡逻,防盗并防牧奴脱逃。   星斗满天,光度甚佳。一人一马距槽仓尚有三里地,便隐入一座矮林。   秋华乘夜到了,他将马儿栓在树枝上,独自横越大草原,接近槽仓。   他一身黑衣,黑巾蒙面,幽灵似的接近了第一栋槽仓,沿壁根绕出。他身后不远,另一 个黑影紧跟不舍。   前面建了座水井,可看到两名打手挟着单刀,绕过井栏站在井的另一面,倚在井架上低 声聊天,一个说:“偌冷的天,那些贱骨头没衣没裤,往哪儿跑?张兄,咱们何必在这儿喝 西北风?到小屋子找快活去。听说前些天三爷买了一个很惹火的娘们,只伺候三爷两天,三 爷不遂意,说要送来小屋子给咱们快活。今晚庄中如临大敌,头儿带了大批伙计前往戒备, 提防姓吴的小子闹事,这儿只留下咱们八个人巡逻。他们几个一是怕冷,二是怕头儿见责, 不敢到小屋子快活,咱们怕什么?去抱抱那些娘们暖暖身子去,怎样?”   张兄哼一声,说:“老李,你想死?万一头儿回来,发觉咱们偷懒,你受得了?快死了 这条心,要不然有你受的了,我可不愿为了抱抱女人挨上三十皮鞭。”   “见鬼,头儿决不会回来的,庄中需要大量人手,说不定三五天他也不会回来,除非宰 了姓吴的小子,这里的人只少不多。   你下去我去,劳驾你多辛苦些。”老李急急地说,迳自走了。   秋华蛇行鹭伏,接近井栏,猛地一鞭抽出,不偏不倚圈住了老张的脖子。   老张向后便倒,丢了单刀,双手急抓颈上的束缚。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秋华飞越井 口,一劈掌将人劈昏,解老张的腰带捆住手脚,制了昏穴塞在井栏下,跟踪老李的去向急 追。   这一带仓房槽仓甚多,只留了八个人看守,那么,一夜中最多只能派八个人巡逻,两人 一班,四个人方可守一处地方,这是说,这儿必走有两处警哨,该是四个人。这两位仁兄看 守槽仓,另两人可能看守牧奴的住处。因此,他放心大胆跟踪。辛大爷防备他到庄院闹事, 决不会想到他却到牧场来寻人。   老李不知身后有人,七转八折,迳自进入仓房中心牧奴的   住处。   三更天必须上料,还有一个更次可以活动。   老李绕过牧奴的住处,那儿果然有两个把守的人。他不愿被同伴看到,所以从旁绕出。   前面是一座孤零零的小屋,小屋侧方六丈左右,则是打手们的住所,一盏风灯发出暗红 色的光芒,在冷风中摇曳不定。   老李蹑手蹑足掩近小门,小门是从外面加闩的。他取下门闩,轻轻地推开小门闪身而 入。   小屋黑黝黝地,一股臭味扑鼻而至。他掩上门,擦亮了火摺子,顺手点亮了壁上的油 灯。   麦秸堆中,铺了一些破布,十几个蓬头垢脸的女人挤在一处,几张老狼皮褥破破烂烂 地,盖住了她们的身躯,上面再加上经过加工捶软的麦秸席。如果不注意看她们的头发散迤 在外面,很难发现有人睡在这堆麦秸中。   女人们疲劳过度,根本不知有人进入屋中。老李一把掀开第一个女人的掩盖物,女人打 一冷战,猛地神智一清。   老李一把将她拖起,低喝道:“我问你,新来的那个女的睡在哪儿?”   女人年约三十上下,穿了一件无法掩体的碎棉袄,露出胸口一段白肉,冷得直打抖,颤 抖着说:“李爷,这……这几天没……没有新……新来的。”   “前天不是送来一个么?”   “她……她嚼……嚼舌自……自尽了,当……当天便……便弄走啦!”   “见鬼!那蠢货!”老李咒着,一面脱衣,一面说:“那么,你陪太爷睡。”   “李爷,我……我冷……我……”   “呸!等会儿你就不冷了。”   “我……我这两天不……不干净。”   “呸!去你的!倒霉,我找另一……”   蓦地,他发现女人的眼中出现奇异的光芒,盯视着他身后的小门,他本能地扭头看去。   一个高大的黑衣蒙面人,手握着长鞭,背剑挂囊,正站在他身后。他大吃一惊,本能张 口喝道:“你……”   “噗”一声闷响,他感到左颈如受巨锤撞击,眼前发黑,天旋地转,刚想喊叫,咽喉已 被一只冷冷的大手扣住了。接着,如山重压麇临,他屈膝下挫。   “牧奴的住处在那里?说!”震耳的声浪在耳衅震鸣,大手力道略减,老半天他方回过 气,嗄声的说:“就……就在前面那……那两栋长……长屋中。”   秋华一掌将他劈昏,解他的腰带捆上手脚。   其他的女人居然毫无所觉,沉睡不醒。醒着的女人顾不得冷,也顾不得身躯半裸,跪下 磕头战栗着叫:“老爷,饶……饶命,饶……”   秋华一阵惨然,吸入一口冷气柔声问:“大嫂,天气冷,你先躺下。我是来找人的,你 是牧场的什么人?”   女人实在冷得受不了,慌忙钻入麦秸窝,牙齿仍在打战。无神的眼中泪下如雨,位道: “贱妾是商州人氏,三月前被……被人掳……掳来,卖……卖在牧场,放在这儿任……任人 糟蹋。他们有三……有三十几……几个人,每晚叫我们几个苦命人到……到他们那里伺候他 们。这……这两天不……知怎地,不……   不再要我们了,我……”   秋华钢牙一挫,抢着说:“今晚的事。不可声张,过两天我再设法救你们。”   声落,他带着昏厥了的老李,出门带上门闩,将老李塞在墙根下,向前面的长屋掩去。   长屋是巨大的泥砖所造,没设有窗户,他绕至屋角,发现了屋前的两个警哨。相距约在 七八丈外,不可能悄然接近。他拾起了两块碎泥,发出一声凄厉的狼号。   两个警卫吃了一惊,一蹦而起,一个说:“咦!狼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撵它走。”   “小心些,找棒子对付它。”另一个说。   “见鬼!用刀照样砍它。”先前发话的人说,拔刀向屋角急奔,身法很灵活。   另一名警哨跟踪便追,也亮出了单刀。   秋华躲在屋角,等第一名警哨通过,碎泥打出,“噗噗”两声一中脑门,一中胁肋,警 哨仍然向前冲。   第二名警哨到了,还不知同伴已被击昏,刚冲过墙角,秋华闪电似的跃出,用长鞭做套 索,勒住对方的脖子向后收。   “嗯……”警哨只叫了半声,绝望地抓住勒在脖子上的长鞭挣扎。   秋华将人拖到壁角,警卫已经昏死。他将两名警卫放倒捆上,点上昏穴,从容走向长屋 的大门。大门也是从外面上闩的,他启门进入,奇臭扑鼻,鼾声如雷,眼前出现了令他心悸 的景象。一灯如豆,只可看清附近丈余的光景。   长屋长约八丈,宽仅丈余,麦秸中并排躺着数十名脸黄肌瘦的人。由于人太多,几乎连 转侧的余地都没有,所以反而不觉得寒冷。这些可怜的人睡的是麦秸,盖的也是麦桔,每人 脚下折着一套破棉袄和破夹裤,一双草鞋,大概这就是牧奴们的全部家当了,睡觉时不许穿 着,不用猜,麦桔内的人必定是赤条条的。   他年纪虽轻,但走遍了五湖四海。在川陕交界处,他曾经见过穷苦的人,他自己也曾睡 在谷仓中度宿避寒,但像这种惨象,他却是第一次见到!   他本想叫一个牧奴问话,看了他们的悲惨景象,他不忍心再惊醒他们,掩门转身外出, 把心一横,咬牙道:“说不得,我只好弄死一个人了。”   他拖来先前制住的老李,将人弄醒,将老李的背腰搁在栓马栏的横木上,沉声问:“阁 下,你认不认栽?”   老李上不着天,下不沾地,手脚被绑,还用问认不认栽?所得的回答自然令他满意罗!   “饶……饶命,在……在下认……认栽。”   “太爷问一句,你必须答一句,从实招来。”   “我……我招,我一……一定从……从实招供。”   “半年前,贵牧场买了一批从庆阳府掳来的牧奴,他们现在何处?”   “他们发散在八处槽仓放牧。”   “八处槽仓在何处?”   “东南两座放羊,东北两座种地,西北两座牧马,这里是其中的一座……”   “那次买了多少名牧奴?”   “听说有四五十名,但小的不知确数。”   “你这里有几个?”他满怀希冀地问。    第 四 章 怪客透秘辛   老李略一沉吟,摇头道:“小的不知道。”   “你这厮胆敢违抗头儿的禁令,定然比别人聪明机警,消息灵通,竟敢推说不知?”秋 华恶狠狠说,手上加了一分劲。   老李声嘶力竭地挣扎,虚脱地叫:“请……请不要伤……伤我……”   “说!”   “爷台明鉴,这里的人经常死伤累累,也经常补充,死多少补多少,每年大概总要补上 一二十个,除了头儿知道数目之外,其他的人从不过问,确是不知。”   “你这里共有多少牧奴?”   “有四五十个。”   “每年要死掉一二十么?”   “爷台,这里的人,性命比牲口更不值钱。”   “你这里有没有姓景的牧奴?”   “姓景?小的没听说过这个姓。”   “该听说过有从灵州逃至庆阳被掳的逃犯吧?”   “小的只是一名监工,是禁止向牧奴打听消息的。”   问不出所以然,秋华心中为难。牧奴分散在八处居住,事实不许可他逐处去找,今晚的 事。不必等到天明便会被发现,明晚牧场必定加强戒备,机会不再啦!同时,牧奴的死亡率 惊人,半年岁月漫漫,这些牧奴度日如年,死伤枕藉,人不如畜,姓景的是否捱得到今天 呢。查遍三座牧场,得花多少对日?他想:“我必须明查了,暗访稽延时日,说不定这几天 姓景的已是性命垂危,我不能再拖了。”   他立即决定了大胆的行动,向老李冷笑道:“老兄,今天的事,不是你死便是我活,怪 我不得。”   老李心胆俱裂,狂叫道:“大爷饶命!小的发誓,今晚的事决不透露半个字,决 不……”   “我这人不信任任何人,你……”   蓦地,不远处的墙角暗影中,传来爽朗的笑声说:“哈哈!   姑且信任老夫一次,如何?”   秋华一惊,丢下老李戒备,喝道:“请现身,让在下看看你阁下是否值得信任。”   墙角中转出一个黑影,星光下脸目难辨,但从头顶上的道士髻看来,头发仍是黑的,并 不算老。穿一件老羊皮外袄,身材硕长,点着一根打狗棍,慢腾腾地举步走近,先是呵呵一 笑,说:“据老夫所知道的,四海游神在江湖上行道不到三年,名气虽不如五虎三龙响亮, 但论真才实学,却有过之而无不及。难得的是,做案从不杀害事主,与人动手伤人而不杀 人,亦正亦邪亦侠亦盗。你老弟如果是四海游神,老夫倒得亲眼看看杀人灭口。呵呵!看老 夫是否有知人之明。”   “阁下贵姓?”秋华冷冷地问。   “呵呵!你还未承认你的身份呢。”   秋华拉下蒙面巾,冷笑道:“吴某所行所事,任性而为,从不自命什么正什么侠,也不 承认不杀人,阁下信口胡诌,抬举在下亦正亦邪亦侠亦盗,愧不敢当。如果你想证实你的知 人之明错误,将立可看到。”   说完,俯身伸手抓起老李。   来客呵呵一笑,摇手道:“老弟,何必意气用事破戒呢?刚才你所问的话,老朽已经听 到了,依老朽看来,杀了这人同样对你找人的事有碍,何必呢?结果既然相同,老弟委实犯 不着为此破戒杀人。”   “阁下听到在下的话了?”秋华阴森森地说,丢下老李,向来客踏进一步。   来客呵呵一笑,说:“老弟动了杀机,千万别胡来,老朽不碍你的事。”   “阁下贵姓?”秋华再次询问姓名。   “老朽鲜于昆。”   “哦!原来是西海怪客鲜于前辈,江湖上极为难得的正道奇人。在下眼中有你这位前 辈,但假使碍了在下的事,休怪在下放肆,剑下可不知有人,也许在下艺业不如你,但在下 并不畏怯。”   西海怪客呵呵一笑,说:“老弟,别谈这些好不?我这人行事有点怪毛病,喜欢就事论 事,我不问你的为人如何,只知你这次大闹宜禄镇的事做得十分有道理,值得相助,你不会 拒绝老朽的好意吧?”   秋华略一沉吟,问道:“前辈知不知道在下为何而来?”   “你并非存心救这些可怜的牧奴而来,只是为了找人。”   “找人是不错,但决非为了行侠。”   “真的?”   “不错,为了一千两银子的重赏,在下来了。”   “出重赏的人是谁?”   “恕难见告。”   “如果被你找到要找的人,会不会反将人送入火坑?这件事你考虑过后果没有?”   “当然考虑过了,在下并非利令智昏的人。”   “这个我倒相信,但仍不得不提醒你一句。我知道你的钱财得来容易,散得也快,断不 会为了区区千金而做下昧良心的事,因此愿诚心助你一臂之力。”   “前辈如何助法?”   “替你找想找的人,这一条路我比你熟。”   “好,在下深领盛情。”   “要找的人,我已知道大概,但只知这人姓景,大名你还没见告呢。”   “今晚在下尚有事待办,请前辈在破晓时分,于昭仁寺见面,届时在下当坦诚相告。”   “好,破晓时分在昭仁寺碰头,不见不散。”   “这位监工老李……”   “交给老朽处理,给他吃一颗千日醉酒丸子,保证他昏睡十来天,你便可以安心不破杀 戒了。”   秋华抱拳行礼,笑道:“那么,有劳前辈了,晚辈告辞,破晓时分再见。”   “老弟,何前倨而后恭那?呵呵!你办你的事,这里交给我啦!”   秋华长揖而退,说声“再见”,身形一闪,便隐入暗影中。   西海怪客解了老李的绑,将一颗酒丸纳入老李的口中,向秋华隐没处笑道:“小伙子, 你跑得了?”   但见他身形一闪,蓦尔失踪。   秋华用全速赶回藏马处,牵出坐骑扑奔辛大爷的庄院,距庄院三里地,藏好坐骑,戴上 蒙面巾,向庄院接近,藉草木掩身摸近了庄西。   他身后,西海怪客像是个无形质的幽灵,在二十余丈后紧跟不舍,飘忽间儿如鬼魅幻 形。   庄院建在废浅水城的废墟上,占地极广,四周设有防狼的木栅,里面建了四五十栋房 屋。辛大爷所住的主宅是九进楼房。   屋大人少,晚间各处张灯,仍然显得阴森森地,似乎里面鬼影憧憧,到处藏匿有不祥的 阴影。辛大爷以牧奴的血肉起家,每一寸土石都沾有牧奴的血汗,十余年来,牧场的荒野 中,不知埋葬了多少苦命的冤魂,而他的牧场却欣欣向荣,耕地和牲口逐渐扩大、增加,但 他却不知满足,欲望永无止境。   接近外栅,秋华一跃而入。   三更未的更柝声,从庄中传出。蓦地,西北角隐隐传来凄厉的胡哨声。   “当”警锣一响。   庄中人声隐隐,不久蹄声大起,三十余匹健马驰出四庄门,狂风似的奔向西北角。   “警讯传到了,来得恰是时候。”他喃喃自语。   他先前闹事处的槽仓将警讯传出,这儿去了三十余名高手驰援,实力大减,他减少了不 少顾忌。   各处暗影中皆有警哨,他不能大意,表面上平静,暗中危机四伏。辛大爷对庄中的警卫 控制得十分严密,庄中逐渐平静。   似乎没发生其他事故,显得安谧平静,警哨们各就定位,严加戒备。   人地生疏,秋华必须找入拷问消息,悄然接近小巷口一名藏在墙旁的警哨。   警哨抱着单刀,贴在墙壁上,任何方向接近,皆难逃监视之下。   秋华远远地看清了警哨的位置,略一思索,便溜至小巷中,大踏步向警哨走去,老远便 故意放低声音问:“谁负责这儿的?”   警哨转身注视,本能地说:“是我,周宗,你是……”   “头儿来了么?”秋华信口问,一面急步走近。   “你问谁?咦!你……”   秋华已一鞭抽出,“唰”一声便卷住了周宗的脖子猛地一带,“当”一声刀响,警哨的 单刀堕地,叫不出声音,向秋华急撞而来。   秋华一把接住,将人按在墙根下,解开长鞭改用手控制咽喉,低声问:“小声回答,不 然宰了你,知道么?”   “你……”   “华山老人的三个门人住在何处?”   “在……在场主的宅中。”   “在哪一栋?”   “第二进西跨院客房中。”   秋华一掌将周宗劈昏,塞在檐下的衍梁上,迳奔正宅。   二进院的西厢房甚多,廊下挂有两盏气死风灯,很讨厌。他先看清廊侧的形势,侧耳倾 听四周的动静。四周似乎没有人,便沿廊下向前逐房探视。   一排客房共有八间,很容易分辨,上了扣的自然没住人,一摸便知。   摸至第五间,门外没上扣,伸手徐推,门后己上了闩。他大胆地叩了三下,干脆叫门而 入。   里面的人相当警觉,问道:“什么人?”   “在下周宗,奉大爷之命,前来知会一声。”   门内亮了灯,有人起床穿衣,脚步声近门后,微怒的声音从门缝中传出:“你是周宗? 你他妈的简直昏了头,客人已经不在,你奉命前来报什么……咦!你……”   房门刚拉开一半,秋华已经抢入,冷电四射的剑尖点在房内人的胸口上,低喝道:“要 死你就叫唤好了,要活就闭上嘴。”   房内人是一个壮汉,只穿了亵衣裤,披着羔皮袄,灯光下脸色苍白,张开双手吓得愣住 了。   秋华掩上房门,低喝道:“客人已经不在,到何处去了?”   “你……你是……”   “呸!太爷在问你,不是你问我。”   “这……”   “华山老人的三个门人到何处去了?”   “我……”   “唰”一声啸风怪响刺耳,剑芒一闪,壮汉的羔皮外袄应剑破裂坠地,冷冰冰的剑尖重 新贴在壮汉的咽喉上。   “你不想活了?”秋华沉叱。   “我……我想……想活。”壮汉战抖着说。   “他们目下在何处?”   “在……在地牢。”   “地牢?”   “是的,大爷命人在茶水中下了蒙汗药,将他们弄翻,送至地牢囚禁,要先放出他们走 了的消息,如无动静,再杀人灭口。”   “地牢在何处?”   “我……我只知在……在五进院的地……地底下,但从……   从没去过,只有大爷的几个亲信,才……才能在那儿走动。”   “带我去看看。”   “大爷,那……那是……不可能的,地牢秘口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设有机关埋伏,谁 走近谁死……”   “真的?”   “小的发誓,如有一句虚言,天打雷劈。”   秋华沉吟半刻,接着冷笑一声问:“辛姑娘的香闺在何处?”   “在……在第六进院的楼上。”   秋华突然一掌劈出,壮汉应掌便倒。他将人放回床上,熄了灯出房,掩上门冷冷笑道: “抓住辛丫头便有办法了。”   退回廊口,他吃了一惊,一名警哨直挺挺地躺在壁角下,声息全无。他俯身检视,发觉 这人被点了昏穴。   “咦!今晚不止我一个人来哩!”他自语。   他觉得制住警哨的太过大意,制了人为何不藏好?便弄开一扇厢房,将昏了的警哨塞入 门内,利用壁根的阴影,绕出六进院的西端,从一座偏屋破窗而入。自从进入庄院,他始终 不敢从屋面走,以免暴露行藏,屋顶活动方便,但却容易被人发现。   槽仓有警,庄中已派人前往支援,本宅中外弛内张,看外表声息全无,暗中所有的人已 经全部惊醒了,大部份的人已早作戒备,紧张地等候变化,如临大敌。   辛姑娘的香闺在二楼,有六名侍女侍候她。已经是四更初时分,如在平时,她也许仍在 沉睡未醒,但警讯已令她警起,心中极为不安,不知在槽仓闹事的人,会不会到庄中生事。   她一身劲装,和衣倚坐在火盆旁沉思。两名侍女张罗茶水,整个花厅中只有她们三个女 人。   一名侍女奉上一杯参汤,笑道:“小姐,已经四更天了,小姐不是说过,四更天不是夜 行人活动的时间么?槽仓远在八九里外,来人既然在那儿闹事,不会再来庄中捣乱了,还是 早些安歇吧!”   辛姑娘就侍女手上喝下参汤,伸了个懒腰说:“多年来庄中没有人前来闹事,突然出了 乱子,倒很新鲜呢!但也委实令人心中紧张。看样子,今晚可能平安无事了,小娥,你去告 诉楼   下的两位师父,要他们回去安歇,不必……咦!”   她倏然站起,本能地抓住了放在膝前的长剑。   楼下,“砰”一声响,似乎有物倒地。   “下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她向小娥说。   小娥站在梯口,向下叫:“沈师父,怎么啦?”   楼下灯火已熄,秋华将一名师父抵在壁角,手叉住对方的咽喉,附耳低喝道:“回答, 不许捣鬼,不然死无赦。”   保镖师父的眼珠往外暴,舌头拖出口外,好半天才缓过气喘息着叫:“是小娥姑娘么? 没有事,朱师父碰倒了长明灯。”   “小姐要你们回去安歇。”小娥叫。   “小的遵命。”保镖师父服帖地答。   秋华一掌将保镖师父劈昏,疾趋梯口。   “沈师父,快将灯点上。”小娥在上面叫。   秋华像头狸猫,无声无息的窜上。梯口的小娥刚转身入内。   秋华到了,伸手一勾,便勾住了小娥的脖子向外带,捉小鸡似的提出楼门外。   辛姑娘先前听清了沈师父和小娥的说话,以为没事,放下剑重新坐下,低头伸指轻抚被 炭火烤热的裤管,未留意厅口的事。   她听到身后有人轻咳一声,毫未在意地说:“小娥,到房中叫小梅出来,撤走火盆,我 要安歇了。喏,把剑先放回房中。”   她信手将剑向后递,却听到十分耳熟的声音在身后说:“别忙,你也许还用得着。”   她大吃一惊,反应甚快,突然向前一跃,跃过火盆,猛地旋身拔剑挥出,身手相当矫 捷。   剑虹一闪,“铮”一声暴响,她感到右臂发麻,虎口酸疼难当,剑脱手而飞,“当”一 声大震,跌在两丈外的壁角下。   “哎呀!你……”她骇然叫。   秋华隔火盆而立,手中的长剑冷电四射,剑尖点在她的胸口,隔着衣裘,她似乎仍可感 到从剑尖上传来的冷流,彻骨奇寒,直迫内腑。   秋华拉下蒙面巾,笑道:“叫房中的小梅出来,不许声张,不然彼此不便。”   房门恰在这时打开,侍女小梅的身影刚出现,秋华的左手一扬,一颗打穴珠已击中小梅 的胸前玄玑穴,“哎”一声轻叫,砰然倒地。   “只有咱们两人了,大概你肯安静的商量了。”他向辛姑娘怪声怪气的说。   辛姑娘惊得粉脸变色,但仍然顽强地说:“庄中高手如云,你来得去不得,没有什么可 以商量的。”   “辛姑娘,你看清你自己的处境了么?”   “本姑娘不怕任何威胁,你占不了多少优势,庄中的师父们不会让你来去自如的,你的 处境比我好不了多少。拿开你的剑!”   她强横的说。   秋华冷笑一声说:“喝!你的千金小姐脾气可大着呢。”   “你一个江湖亡命……”   秋华大怒,收剑出掌,“啪”一声给了辛姑娘一耳光,把她打得连退两步。   她不等脚步站稳,猛地一脚急飞,包了铁尖的弓鞋如果踢实,那还得了?   “有贼!”她尖叫。   秋华伸手一勾,勾住了她的脚踝一掀,她仰面便倒,摔得甚重。   秋华俯身一掌劈下,她居然还能招架,伸手急拨。   秋华变劈为擒,扣住了她的腕脉一扭。   “哎唷……”她痛得失声尖叫,身躯随势急转。   秋华一掌将她拍昏,拔一把飞刀在奎上划道:“明晨于昭仁寺交换人质,以地牢的华山 三门人交换小丫头,辰牌正一过,杀无赦。四海游神留字。”   “砰”一声大震,东窗突然自行震毁,跌入一名保镖师父,滚了两滚便寂然不动。   楼梯口脚步声凌乱,高手赶到。   他一把挟起辛姑娘,便待向梯口冲。   破窗人声乍现。   他正待将飞刀掷出,那出现的人影的叫声先到了:“老弟,从这儿走,跟我来。”   原来是西海怪客,他不假思索,纵向窗口。   庄中大乱,灯球火把在各地接二连三地点起,屋中的人纷纷抢出,警锣声狂鸣。   西海怪客带着秋华钻入一座房屋,直趋后厅,在漆黑的角道内一阵急走,最后进入一处 温暖的小屋里。   “要进入地道了,脚下小心。”西海怪客叮咛。   不知走了多远,西海怪客喝道:“止步!前面是地道出口。   如果他们发现咱们从地道脱身,可能已有人先一步在前面堵截,准备动手。”   黑暗中,西海怪客对地道似乎十分熟悉,伸手在壁间一阵摸索,突然“吱嘎嘎”一阵刺 耳怪响传出,星光入目。   “出去!小心了。”西海怪客叫,首先一跃而上。   四周静悄悄的,鬼影俱无,左面半里地,庄院灯火齐明,但没有人声,警锣亦止。场主 驭下甚严,有警时仍能肃静无哗,沉着应付。   地道口与地齐平,附近是小丘陵地带,一些矮树光秃秃地,确是不见有人。   “快走!他们人多,被围住就麻烦了。”西海怪客叫。   “黑夜中何惧人多?”秋华笑答。   “老弟,千万不可轻估了三大牧场的实力。”西海怪客一面走,一面用告诫的语气说。   “他们除了人多,有何可恃?”秋华追问。   “人多固然是他们一大长处,但其中也不乏高手。”   “但……但在下只会了一位不见得高明的冷眼追魂,而且他还是翔雁牧场的首席保镖。 至于浅水牧场,似乎连一个稍像样的人都拿不出来呢。”   “三大牧场中,翔雁牧场实力最弱,论为人,杨五场主也稍开明些,这就是白天在十字 街口他向你笼络的原因。”   “前辈是说,浅水牧场有比冷眼追魂高明的人物?但……但怎么不见他们出面呢?”   “老弟听说过六盘四狼么?”西海怪客反问。   “听说他们是十年前的大贼,曾经被少林的明业大师赶出中原,禁止他们在六盘山以东 地区活动。小可出道太晚,闻名而已。”   “明业大师德高望重,是当代的佛门高僧,武林的长者耆宿,艺业超凡入圣,从不轻言 武技,他竟然亲自出手惩戒六盘四狼,可知事态的严重了。明业大师已失踪三年,听说已和 张邋遢张三丰,逃到峨嵋山证道去了……”   “咦!张三丰不是在武当山开山立派五年了么?”秋华接口问。   西海怪客呵呵一笑,说:“他才不至于俗到在武当受人箝制哩!”   “受人箝制?前辈的话,小可不懂。武林人苦练一生,穷毕生精力参研绝学,志在开山 立派,何等光彩?他……”   “我问你,你想不想开山立派做一派的开山鼻祖?”   “我?我天生不成材,志不大才也疏,连想都懒得去想。”   “哈哈!说得妙,该为你浮一大白。张三丰已修至半仙之体,他岂会与凡夫俗子一 般……”   “但武当山大兴土木广建宫观,开派大典已举行了四年,武当派三字已在江湖广事流 传……”   “谁看过张三丰在武当主持大典么?”   “这……这倒没听说过,但武当之有派,内家拳剑四字在林扬名,却是铁的事实。武当 的老道公然称他为祖师爷,也铁的事实,难道有假?”   “呵呵!你到底年轻,不知世事诡谲。”   “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是当今皇帝逼出来的,来头大啦!十年前,皇室叔侄挥戈,建文帝不是自焚于宫 么?”   “不错,当今皇帝已经诏告天下,谁都知道。”   “知道个屁,建文帝已逃出火窟,遁入空门流落在江湖中,据我所知,他的佛名叫应 文。”   “见鬼!你怎么知道?”   “不但我知道,张三丰也知道,明业大师也知道。不止我们三人,九年前黄山天都峰耆 宿大会中,佛道俗三家二十名宿,除了我们三人之外,其他九人全知道,那次大会极端秘 密,内容我不能告诉你,总之,那次决定的第一件大事,便是保全建文帝的生命。”   “你的话可是真的?”秋华讶然问。   西海怪客站住了,转身凛然地说:“老弟,你的为人,老夫知道甚详,但我仍然不能对 你说明其中秘辛。老朽的话,字字皆真。逊帝目下在云南,张三丰与明业大师藏在峨嵋,主 要是吸引官府的注意。张三丰是太祖高皇帝的知交,当代皇帝与逊帝皆是他眼看着长大的 人,自不愿眼看着他们叔侄相残。但当今皇帝却凶暴残忍,已知道侄儿逃出江湖,侄儿一天 不死,他夺来的江山永不会安稳,因此派使臣逼张三丰交人。张三丰当然不肯,因此装疯诈 颠,四海逃避。六年前,老道被逼得大为不耐,向使臣保证逊帝决不和当今皇上为难。当今 皇上仍不死心,但表面上又不得不放手,派工部侍郎郭琎,隆平侯张信督丁夫三十余万,大 建武当宫观,用意是买好张三丰,也等于是逼张邋遢遵守诺言,陷住他以便暗中派人缉拿逊 帝。当今皇上凶残暴虐,决不会放手的。咱们十三人到处放谣言,分布天下各地,老朽负责 西北,放出逊帝已遁入漠北的风声,大军云集边墙,原因在此。独角青龙范松远至安南沿 海,乘风破浪,四海潜踪,散布逊帝入海的谣言,致有太监郑和率三万大军二下西洋之举, 不久将三度扬帆了。这些事情,你千万不可胡说八道,不然,老夫必定杀你。”   秋华惊疑了好半天,讶然道:“小可不是多嘴的人,但有一件事不明白。”   “什么事不明白?”   “小可从不想卷入这些狗屁事的漩涡中,也从不作替朱家皇朝卖命的打算。相反地不时 和那些大人们开开玩笑,捞他们一笔油水。这种惊天动地的王朝秘辛,你为何要告诉我?” 秋华泰然地问。   “因为老朽要你明白老朽的为人。”   “你替逊皇卖命……”   “不,只是看不惯而强出头管闲事罢了,与卖命无关,十二   位耆宿中,没有一个人得到好处。”   “就算是吧,但小可很少管别人的闲事,前辈为人如何,小可并不重视。”   “你必须重视的,须知人生在世,人格的清高最为重要。”   “为何小可必须重视?”   “因为老朽想收你作衣钵传人。”   秋华又是一惊,讶然道:“小可一个江湖浪人,不值得前辈垂青。”   “你出道为期甚暂,近年来你在陕西四川的行事,老朽已留心打听了。这次你在西安的 举动,老朽早有风闻,你前脚离开西安,我后脚便跟上了。总之,老朽认为你是个值得造就 的少年人,所以今晚利用机会坦诚相告。老朽这一身绝学,有点舍不得带入坟墓,因 此……”   “前辈,小可的恩师……”   “令师是落魄穷儒展波涛,对么?”   “你怎……”   “十字街口你出奇招伤了冷眼追魂,那招奇学叫‘回龙引凤’,正是令师的不传之秘, 只有我方能看出来龙去脉。告诉你,令师是老朽三十年前的故友,他不会反对你带艺重投明 师的。如果你有所顾忌的话,那就做我的记名门徒,如何?武林规矩是不禁记名门人的。”   “未获家师恩准之前,任何事小可也无法答应。”秋华断然地说,语气极为坚决。   “你真不答应?”西海怪客沉声问。   秋华放下昏厥了的辛姑娘,戒备地说:“正是此意,前辈强人所难,不是有失风度 么?”   “强行收徒,武林中不乏先例,老朽收定了你。”   “小可断然拒绝。”   “没有商量么?”   “没有商量的必要。”   “好小子,你居然敢不识好歹,先教训你再说。”   秋华退后两步,手按剑把冷笑道:“你不要倚老卖老,在下并不见得怕你。”   西海怪客一声怪叫,打狗棍发出啸风之声,倏然扫出。   秋华拔剑急架,“啪”一声暴响,不但没将打狗棍砍断,奇大的震撼力,反而震得他虎 口发麻,膀子发热,脚下马步一虚,退了一步。   “打!”西海怪客冷叱,迫上兜心点到。   秋华不再硬接,向侧一闪剑化长虹,反击怪客的腰胁,无畏地出招抢攻。   两个接上手,展开快攻,在黎明的星光下全力相搏,各展绝学周旋。   十余招后,打狗棍愈来愈凶猛,但见漫天彻地全是快速闪动的棍影,八方飞腾,六合扑 击,把秋华困往了,棍网重重,如同惊涛骇浪。   秋华沉着地应付,接了十余招,他知道不妙,棍风直迫内腑,无形的可怕潜劲由四面八 方迫到,迫得他运剑十分吃力,不能运转自如,内力修为相去太远,只有挨打的份儿,那怎 么可以?   “我得走。”他心中拿定主意。   说走便走,乘对方一棍疾攻下盘的机会,不再用剑拆招,故意露出来不及接招的败象, 双脚一点,倒飞丈余。   “哪儿走?”西海怪客大叫,已猜出他的心意,飞步赶上,打狗棍抖出一朵棍花,跟踪 点到。   秋华突然挫倒,滚出八尺外,猛地激射三丈,如飞而遁一面叫:“老家伙,咱们会有再 见的一夭,这次算你狠。”   “小辈休走。”西海怪客怒叫着急追。   “你行,在下让你一次。”秋华答,展开轻功如飞而去。   他的轻功十分了得,一跃三丈,钻人矮凋林中急掠。他心中有数,利用星斗分辨方向, 计算着所走的距离,向左绕走。   奔了半里地,已扔脱了老怪客。绕了半圈,不们不倚恰好回到原地,远远地便看到昏倒 在矮凋林旁的辛姑娘,他脚下加快,奔近辛姑娘。   蓦地,矮凋林中传出一声狂笑,西海怪客一跃而出,怪笑着说:“哈哈!你才来呀?”   秋华火起,大喝道:“接刀。”   声出手动,柳叶飞刀接二连三出手。   西海怪客呵呵笑,支起打狗棍,双手轻灵地挥动,连接三把飞刀,叫道:“小伙子,住 手,别献宝了,你这人很有骨气,老夫不再找你的麻烦就是。”   “你的话算数么?”秋华戒备着问。   “老夫岂会和后生晚辈说话不算数?但有条件。”   “在下从不在受人胁迫下谈条件。”   “你并未受胁迫,你的轻功很好,打不赢尽可开溜,你这小狡猾机灵得紧,不会被虚名 所累而逞血气之勇白送死的。这样吧,老夫先找令师,征得令师同意后再找你,这条件不算 苛刻吧?”   “一言为定,如果家师恩准,在下自然同意。”   “好,一言为定。你先走一步找坐骑回寺,我去阻一阻追兵,吓一吓他们,交换人质便 方便多了。”   “咦!前辈怎知小可要交换人质?”秋华讶然问。   “哈哈!如果不知道,我会让你将人家大姑娘掳走?你忘了我一直追随在你身后么?你 先到翔雁牧场,听到他们对华山三门人不怀好意,动了妇人之仁,不忍心令三个侠义门人在 送性命。所以顺便入庄救人。呵呵!你的鬼心眼如果我猜不着,还用爱惜你要收你为徒么? 天色不早,快走吧!”   五更尽,黎明时分他回到昭仁寺住处,细察布下的小巧机关,发觉已有人曾经来过了。   他先将辛姑娘塞在壁角,点燃松明,发觉墙上有人用铁指功留下了两行字:“六盘四狼 是浅水牧场的贵客,四贼返六盘未回,近日将回到牧场,务必小心,不可大意。西海怪客 留。”   “哦!原来是他,他竟然早回来了。假使他要追我,我逃不掉的。他的艺业委实唬人, 也许比恩师高出甚多哩!”他苦笑着自语,对西海怪客的造诣暗暗心惊。   他捆上辛姑娘的双手,方将姑娘弄醒。   辛姑娘发觉自己成了房中囚,惊得打一冷战。她所坐处,正是秋华席地铺妥的床褥,熊 皮为背,包裹作枕。看到床褥,她感到心向下沉,尖叫道:“要杀我快动手,你如果……你 将死无葬身之地……”   秋华先是一怔,最后会过意来,勃然大怒,巨掌疾挥,“啪啪”两声给了她两耳光,将 她击倒在地,冷笑道:“呸!你把吴某青成什么人了?吴某浪迹江湖,美人儿见得多矣!虽 说食色性也,但在下还不屑做这种可耻的事,只要你不生得贱,在下决不会动你一根汗毛, 你鬼叫个什么劲?岂有此理!”   说罢,将昏头转向的姑娘推平,用熊皮将她盖住,站起来冷冷地说:“天气寒冷,你好 好躺一会儿。我劝你安静些。少打逃走的主意,不然在下要制你的穴道,或者剥了你的外 衣,谅你也无颜逃走。”   说完,他出房而去,在四周巡视一遍,方返回房中倚在壁角下假寐。   辛姑娘吁出一口放心的长气,凤目炯炯的不住向他打量。这一生中,她在溺爱中长大, 骄横任性,飞扬跋扈,她要天上的月亮,辛大爷如果可能的话,也会替她将月亮摘下来。庄 中所有的男人,见了她人人头痛,如不是畏如蛇蝎,便是奴颜婢膝。   这两天来,她第一次见到一个敢向她挑衅的大男人,第一次发现有人并不为她的美动 心,第一次发觉有人居然敢动手揍她。   这一切新鲜极了,是一种她从来未经历过的灾难,从未体会过的滋味,觉得被人虐待委 实不好受。   起初,她羞愤交加,愤怒如狂。愤怒没有用,威吓也失效,根本不理睬她那一套,粗暴 地回报她的威吓,她几乎发疯,恨不得将秋华剁成肉泥,方消这口恶气。   但她这时平静下来了,对壁角假寐的秋华,开始用奇异的心情去思索。   灯光下,秋华脸上的一切她看得十分清晰,相距不足二尺,看得真切。她觉得秋华英俊 的脸部,蓬勃着坚决顽强的气息和神韵,这神韵她除了不时可在她父亲的脸上找到外,整个 牧场的男人,全缺乏这种神韵。   似乎,她觉得从秋华雄伟的身躯中,奇异的体温传到她身上了,鼻中嗅到一种与牧场的 男人完全不同的汗味,令她感到窒息和奇异的压迫感。在寂静中,她先前的恐惧感渐渐消失 了。   “他到底是怎样一种人?”她心中暗问。   “这是个奇怪的坚强男人。”她替自己回答。   渐渐地,另一种感受麇临,她不再讨厌秋华了,觉得秋华与常人不同!   她感到手腕被捆得发麻,想转身十分不便,但不转身压在下面的半边身子委实受不了, 这辈子她第一次睡这种冷硬的床,自然不安逸。她的手被捆在背后,转身只能由前面滚,一 滚之下,熊皮只能盖住一半娇躯,冷气袭来,她不由自主打一冷战。   滚动声惊醒了秋华,他挺腰坐正,一言不发,将熊皮拖平替她盖好,重新倚壁假寐。   “咦!他并不粗暴嘛!”她心中暗叫,对秋华的好感又增了两分。   “喂!替我解绑好不好?”她用出奇柔和的声音叫。   秋华睁开虎目,瞪了她一眼,用冷冰冰的声音说:“不行。”   说完,重又闭目假寐。   “我保证决不逃走。”她轻声说。连她自己也感到奇怪,今晚怎么了?她从来就没有用 过这样柔和的声音向男人说话哩!   “我不信任你的保证。”秋华闭着眼睛说。   “你不信任我,我要用脚踢你。”她说。   “你踢踢看,我连你的脚也给绑起来。”他冷冷地答。   “算你霸道,我认输了,解了绑好不好?”   “不行!”   “讲讲理好不?”   “哼,你还讲理?”   “我一个女孩被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还绑起来受罪,说不过去吧?”   秋华坐正身躯,注视她片刻,他发觉这位任性的辛姑娘神情已完全不同,粉脸上已看不 到乖戾的神色了。   他挺身站起,笑道:“咱们先约法三章,怎样?”   “还能怎样!反正我已落在你的手中了。”她也笑答。   “如果你想逃走,我要捆你的手脚。你想动手,我狠揍你你大呼小叫发横,我就塞上你 的嘴。”   辛姑娘坐起,转身笑道:“反正我知道无奈你何,才不愿自讨苦吃呢,解嘛!”   秋华解了她的绑,沉下脸说:“你给我乖乖地睡,少噜嗦。”   她柔顺地躺下,问道:“吴爷,你来到宜禄镇到底为了什么?”   “少废话。”   “那么,你将我掳来又有何用意?”   “闭嘴!告诉你少废话。”他凶狠地说。   辛姑娘噗嗤一笑,说:“你不会再打我了,因为你不会打对你和善的人。”   他俯身举掌,虎目一翻,便待抽她一耳光。   她闭上眼,呲牙咧嘴愁眉苦脸准备承受。   秋华收回手,苦笑道:“我真该堵上你的嘴。你一个小丫头,落在一个江湖浪人手中, 你居然不害怕还唠唠叨叨,真是见你的鬼。”   “我小名叫小婷。”她突然说。   “没人要问你。”他没好气地答。   “昨天你不是问我么?”她笑问。   “昨天是昨天,今天……唔!有人来了。”他挺身站起,吹熄了灯火。   北面“砰”一声响,有一块木板倒下了。那是他安下的小玩意,任何人经过皆可自行倒 下示警。   “我不会逃走的。”她低声说,稍顿又道:“千万小心。”   “我想,令尊的靠山六盘四狼该来了。”他冷冷地说。    第 五 章 荒林屠四狼   秋华发现有人入侵,猜想是六盘四狼来了,事先已得到西海怪客的警告,他心中虽有点 紧张,但并无丝毫怯意。   辛姑娘向他保证不逃,但他仍然不放心,可是,辛姑娘出奇地柔顺,他反而不好变脸制 住她啦!   他熄了灯火从壁缝向外倾听,天色已呈微曦,但禅房中仍然黑沉沉的。   没有声息再发出,显然来人已发现四面皆设有易发响声的物品,提高警觉,不再冒失地 进入了。   他一把拉住姑娘的纤手,退向预先设好的出口,轻轻掀开虚掩着的一块木板,将姑娘推 入,扭头大喝道:“前来谈判的人,到寺外相候,如果妄想营救人质,休怨在下心狠手 辣。”   说完,窜出壁缝反手向手边的木柱全力击出一掌。   “啪!”室对面发出木板落地声,有人低喝:“人在里面,进去。”   “里面太黑……”另一个声音低答。   “黑容易欺近,怕什么?”先前低喝的人说。   “但也易遭暗算呀!”   “我先进去,老四,准备用暗器掩护我。”   “好,小心了。”老四低声答。   “老四,发暗号知会外面的老大,要他们截住对面的走廊,   见面即下重手。”准备进入的人说,徐徐拉开了禅房门,一闪而入。   入侵的人共有九名之多,散布在寺中每一角落。六盘四狼并未入寺,正与辛大爷辛三爷 等等三十余名骑士,在寺前的广场等候消息。   从禅房门进入的人由于房中黑暗,视野有限,因此进入后,立即本能地向右闪。   这一闪闪急了些,脚下踏中一块虚架在那儿的木板,只感到脚下稍沉,一阵微尘从天而 降,他仍然毫无警觉,背部贴上了墙壁。   “格拉拉……轰隆隆……”巨响如雷,惊天动地,整座禅房轰然倒塌,尘上飞杨,土木 纷飞。   “啊……”禅房内外的两个人,只惨叫了一声,便被埋在瓦砾堆中,眼看活不成了。   秋华已带着辛姑娘,窜入后面的院子。这里已看得到天光,黎明的辰光朦胧,视界可达 十丈外。   他拉着姑娘向壁角一闪,附耳沉声道:“我不怕你叫唤,但我警告你,假使你妄想逃 走,休怪我心狠手辣。”   她花容失色,嗫嚅着说:“我……我说过不逃走的,你……   你放心。只……只是,他……他们如果来了,你……”   “谁是他们?”他抢着问。   “六盘四……四狼。”   “有你在我手中,我怕什么?”   “那四个人阴险狠毒,他们是不管任何人的死活的,爹与他们有交情。但……但却无法 控制他们,他们要做任何事,爹是无法干预的。”   “那么,事实上令尊该是受他们控制的人,令尊并非真正的主人了。”   “家父每年送他们不少礼物,彼此之间互惠,并非主从关系。”   秋华用一声冷哼作为回答,同时目光向右一瞥,出奇不意地在姑娘的颊上捏了一把。   辛小婷吃了一惊,退了两步羞急地叫:“你……你这人……”   秋华哈哈一笑,喝声“打!”   右侧的破院门人影一闪,在小婷的急叫中窜出两个中年大汉。   “打”字出口,两把飞刀幻化成两点淡淡银星,射向闻声窜出的两名大汉。   “哎……唷!”两名大汉同声厉叫,像是中箭的兽,狂乱地踉跄蹦动,蹦了两下,先后 跌倒在墙角下挣扎。他们的右胸上方,各挨了一把柳叶飞刀,深入四寸伤了肺部,如不及时 救治,性命难保。   秋华向小婷红着脸笑道:“谢谢你的惊叫声,你该知道我不禁上你叫唤的缘故了吧?”   “你……你利用我来……来……”   “来吸引他们,分他们的心。”秋华抢着说。   “你……”   “我残忍阴险,是么?这叫做无毒不丈夫,我还不够毒,所以只伤而不杀。走!离开此 地。”   “我……我不走了。”小婷愤然地说。   他一把将小婷拖过,冷笑道:“走不走由你不得。”   一面说,一面制了她的右肩井穴,力道恰到好处,令她浑身发软而穴道不伤,清醒而不 昏迷。   “你……”小婷大叫。   “你再叫,他们便会循声寻来送死。”秋华冷笑着说,将她扛上左肩,闪入左侧的一条 甬道。   小婷腹部被抵在肩上,怎受得了?奔了十余步,她感到五脏六腑似要向外翻,眼前发 黑,星斗满地,哀叫道:“放……放我下来,我……难受死了……”   “打!”秋华的叱喝声震耳欲聋。   “啊……”惨叫声令人闻之毛骨悚然,前面有人砰然倒地。   秋华飞跃而上,拔回飞刀喝道:“朋友,快上金创药,不然性命难保。”   他将小婷塞入一处破壁中,点了姑娘的睡穴,用破木板掩上,从原路退出,迳奔另一座 藏坐骑的禅房,牵出坐骑挂上马衔,飞身上马从偏门驰出,出寺向荒野的西面狂驰。事先已 准备了藏匿进退的地方,因此撤离时十分顺利,远出半里地,在寺后搜索的人方发现了他的 踪迹,有人狂叫道:“那小子走了,在正西,正西……”   在寺前等候的地三十余名骑士,闻声纷纷上马,狂风暴雨似的向下赶。   他已经远出里外,晨光朦胧,里外的景物仍难看清,且有树丛阻住视线,追的人无法看 到他。   他早有打算,奔上了西行官道,然后闪入路左的一座矮林,定神向外瞧。   不久,人马渐近。首先,他看到前面的四匹马上,有四个脸色狞恶的陌生人。第五骑是 辛大爷。第六骑是另一个儿粗壮的保镖师父。   共有三十八匹健马,三十八名骑士皆未留意路旁的秋华。   他等人马去远,微笑着驰出官道,返回昭仁寺等候。   寺右旁有一座矮林,他在林前下马,刚想牵马入林藏好,林中已传出西海怪客的声音: “你要在这儿对付六盘四狼?”   他站在林外点头道:“有此打算,前辈以为如何?”   “以一比四你吃得消么?那四个恶贼是不讲单打独斗的。”   “我总不能就此罢手呀。”他沉吟着说。   “你想做英雄?”   “呵呵!”他怪笑,笑完说:“英雄是无所不能的,小可不是英雄,也不羡慕英雄,只 是量力而为尽人事而已。”   “那么,你乖乖撒手一走了之好了。”   “小可不是有始无终的人,一走了之的事小可办不到。”   “但以一敌四,你毫无机会。”   “以一比一呢?”   “你能接下二十招左右。”   “好!小可应付得了。”   “但你不可能获得以一比一的机会的。”   “可能的,遇上高明的人,斗智不斗力,他们决不会永远四人同进退。”   “你有何打算?说说看!”   “这儿地广人稀,以机智和他们周旋,料无困难,小可自信可以各个击破他们。”   “你很固执哩!”   “不是固执,而是势难撒手不管。四狼不除,辛场主是不会屈服的,为了小可本身的 事,同时也为了那群可怜的牧奴,小可欲罢不能。”   “实力相去悬殊,你……”   “小可即使不胜,相信也不会被困住,小可有的是闲暇,即使需要等上一年,小可也会 等下去的,这附近饿不死人,四狼   也决不会永远在此替辛场主坐镇撑腰。”   “呵呵!老夫从你的话中,已听出成功的希望甚大。这样吧,要不要老夫助一臂之 力?”   “小可求之不得,不敢请耳。”   西海怪客从林中缓步走出,笑问:“你的飞刀术很了不起,会其他的暗器么?”   秋华点点头,笑道:“小可十五岁那年,家师带我潜赴南阳府,在多臂熊向大侠府上逗 留三个月,化名结交向公子国良,做向公子的书僮,暗中偷艺。可以说,向大侠的发射暗器 心诀,小可几乎囊尽。小可的飞刀,就是仿向大侠的飞刀而打造的。但锋刃稍加改变,因此 小可的飞刀不但可以横旋,亦可直旋飞行,能当飞电钻使用,可破内家气功。”   “喝!你鬼头鬼脑,偷起向大侠的艺来啦!是令师授意你的么?”   “前辈既与家师是三十年前的知交,当知家师一生从不使用暗器,但他老人家也知道暗 器利害。所谓暗器,其实也是兵刃的一种,用得明就明,用得暗就暗,用刀剑从背后暗算 人,你总不能说刀剑不是暗器。所以家师不但不反对小可学,混入向府也是家师授意的。那 向大侠为人小气,挟技自珍,只传子不传徒,不偷决难如愿!”   西海怪客不住怪笑,接口道:“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令师当年未成名之前,专会偷偷 摸摸,见艺就偷,几乎成了一个门门会又门门不精的捡破烂的人,你千万别学他的样。”   他在怀中掏出一个布包,一面打开一面说:“四狼的气功比你精纯得多,你的飞刀毫无 用武之地,我送你五把飞电录。好好收拾那四个恶贼。”   秋华吃了一惊,急问道:“是五雷谷追魂判官罗奇的飞电录么?”   “你看看就知道了。”西海怪客不正面回答,打开了布包。   布包中,五把八寸长的刻笔形小刀银光闪闪,但又不像刻笔,身呈椭圆,尖刃斜开,锋 利无比。   秋华摇摇头,说:“追魂判官的飞电录,该是金色的,所以称为录,前辈这五把却是银 色的,显然不是他的霸道神物。”   西海怪客笑道:“追魂判官的飞电录确是金色的,但只是涂色之别而已,录本身其实是 近乎透明的水晶色。追魂判官早年在西昆仑天池畔获得十枚,涂以金色藉以炫耀,珍逾拱 壁,不轻易示人。他没料到老夫却偷了他五把,赃物岂能不加以改色?   可惜这玩意坚硬无比,水火不惧,不然我早就将它改头换面了。”   “呵呵!前辈也会偷呀?”秋华笑问。   西海怪客老脸微红,笑道:“那老家伙目中无人,骄傲自大,偷了他的宝物,他便神气 不起来啦!送给你不要紧,但你如果不会使用,还是免了吧。”   秋华呵呵笑,恭然地说:“使用飞电录并无困难,难在如何方能控制由心。由于锋刃是 斜开的,因此控制伤、毁、废、死必须恰到好处。以射心坎来说,录如从心坎正中射入,用 的是反锋,那么,锋尖必向右上方偏一寸,伤而不死;用正锋,废亦不死。力道强,斜偏则 小,弱则反是。不过,以小可的看法,这些小节其实根本无关宏旨。”   “无关宏旨?你未免……”   “前辈请听小可解释。使用飞电录时,对方必是比自己高明,而且护体气功必已臻至兵 刃不伤的地步,不然便用不着此物。那么,发时何必计算得那么精确呢?不论胸腹,任何一 处皆要害,飞电录入体后,任何高手也受不了,何必一定要射心坎?”   西海怪客欣然大笑,说:“好小子,你的看法深获我心,这   五把电录是你的了,希望你毋负神刃。记住:不用则已,用必中,再就是发后必须收 回,以免落入歹徒之手。你的心不狠,昨晚你给我三飞刀,全向右肩井招呼,用劲手下留 情,所以被我接住了,要不得,一并还给你吧!”   他将五把电录递过,在袖底摸出昨晚接来的三把飞刀璧还,匆匆地说:“他们快到了, 只要胆大心细,无畏无惧,你会成功的,好自为之。我得提醒你,光天化日之下,我无法助 你公然出面,一切全在你自己了。”说完,闪入林中不见。   秋华藏好飞电录和飞刀,飞身上马。   西面蹄声如雷,追赶的人去而复返。   他发出一声怪啸,驰向南面的丘陵荒野。   大队人马追近,天色已经大明,远远地便发现秋华一人马落荒而走的背影,便放胆狂 追。   三里外是凋林密布的丘陵地带,有些树林已现青绿,野草亦已抽芽,人马奔入其中,立 即失去了踪迹。   六盘四狼的坐骑十分神骏,一路领先,三十余匹健马形成一长列,最后一匹已落后了半 里地。   “希聿聿……”丘陵西端传来了马嘶声。   最后面的狞恶怪人举手一挥,沉喝道:“三弟,你和四弟向右面抄出,我和二弟走左 面,两面包抄好了。”   四骑士左右一分,辛大爷与其他的保镖们,不知该跟谁走,稍一迟疑,先前发令的怪人 恰好扭头大叫:“辛老弟,你们从中间搜进,向西折入,老夫四人从左右包抄,发现小狗之 后,不可妄动,钉住他发警号招呼便可,快!”   辛大爷的眉宇间涌现着愁容,却不敢多说,领着手下从中路追入,向西面刚才马嘶传来 处急赶。   左路追入的是大狼和二狼,他们是青脸狼高洁,鬼眼狼陈谋。右路是三狼和四狼,三狼 叫黄狼蔡洪,四狼叫阴狼田武。他们的身材差不多,年岁也相当。青脸狼脸色泛青,鬼眼狼 一双怪眼特别阴森可怖,黄狼生了一脸黄虬须,阴狼为人最阴险狠毒,生了一张褐色的三角 形脸盘,是属于令人望之心寒的狠厉人物。   四狼各用不同的兵刃,青脸狼用虎爪,鬼眼狼用剑,黄狼用刀,阴狼用短戟,各怀绝 学,艺臻化境,根本没有将秋华放在眼下,虽则他们尚未与秋华照面。   秋华早打好主意,他用坐骑留下了凌乱迷踪的蹄痕,最后将坐骑藏在南首的丘陵深处, 他自己则重新返回丘陵中心等候猎物前来送死。   青脸狼循蹄急赶,解冻后积雪溶化,草地上湿润,蹄痕十分清晰,瞒不了人。   穷追两里地,蹄痕已乱,同样的蹄印,有些向西,有些向北。   青脸狼跃下马背,仔细地察看,冷笑道:“这小狗故弄玄虚,往复奔驰乱人耳目,但从 蹄印的缓急轻重中,可以确切地分辨他的去向。二弟,咱们向南追,他当在前面不远。”   他扳鞍上马,循蹄迹向南追,追了百十丈,他“咦”了一声,怪眼向左右的凋林注视, 低声向策马走近的鬼眼狼说:“他藏在这附近,咱们下马搜。”   “藏在附近?”鬼眼狼有点不信地问。   “蹄迹甚浅,说明坐骑上已没有人。不信你可以循迹前往察看,前面不远的蹄印,必定 是前后深度相差不远的。瞧!地下还有靴印。下马!”   两人跃下坐骑,将缰挂在树枝上,向左面的林中并肩急掠,用目光四下里搜寻。   远出十余丈蓦地身后传来急骤的马嘶声,两人扭头一看,不由勃然大怒。两匹马像是受 了惊,向北狂奔而去,缰绳已断,臀有血迹,显然有人在捣鬼。   但附近确实不见人影,两人不约而同地向马追去。追出十余丈,先前拴马处的树根下, 蓦地升起秋华的身影,向两人的背影叫道:“哈哈!猎狼人在此,转回来吧!追不上了。”   两人闻声转身,怒极反奔。   秋华向东急走,一面笑道:“哈哈哈哈!狼来了,快逃。”   青脸狼全力狂追,怒叫道“小狗!除非你会飞,不然老夫要活剥了你。”   秋华向林木深处乱窜,去势如电,双方保持四五丈距离,纵跃如飞。经过片刻追逐,他 心中大定,在轻功上他稍胜一筹,而且年轻劲足,两个老家伙着想追上自己,谈何容易?   “先试试他们的造诣,胜不了再走并未为晚。”他想。   他窜入一处林中空地,倏然转身大笑道:“这儿四下无人,咱们玩玩。”   两狼愤怒如狂,但仍能控制自己,在丈外止步,两双凌厉的怪眼,放射出令人毛骨悚然 的可怖眼神。尤其是鬼眼狼那双泛着绿光的眼睛,令人感到心坎发抖,像煞了一双饿狼的眼 睛,出奇的冷,出奇的阴森。   “你就是那个什么四海游神吴秋华么?”青脸狼冷冷地问,脸上涌现着凶狠残忍的怪 笑。   “正是区区在下,你阁下贵姓大名?”秋华问,其实他已从对方的脸部特征中看出他们 的名号身份了。   青脸狼不予置答,继续问:“你小子是何人门下的弟子?”   “你阁下有几位千金?”秋华怪笑着反问。   青脸狼还摸不清秋华的用意,惑然问:“你说什么?”   “呵呵!在下的意思,是问阁下有没有女儿。如果有,或者年岁相当的话,必定是想找 女婿罗!不然何必问那么些废话?”   秋华用怪声怪调解释。   鬼眼狼倒沉得住气,青脸狼却脸上挂不住,整整气了个七窍生烟,怒火焚心,一声怒 叫,飞扑而上,双手箕张,来一记“猛虎扑羊”,毫无顾忌地扑上相搏。   秋华向侧一闪,避过一招,叫道:“你这招叫做‘饿狼抢骨’,相当利害。”   青脸狼连攻五爪四掌,罡风虎虎,劲气四荡,凶猛的潜劲直迫内腑,练气奇学火候精纯 无比。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秋华在爪影掌风中飘掠!立即发现自己的处境十分险恶,如 果近身相搏的话,用拳脚和老凶狼相拼,不啻以卵击石,决无侥幸可言,除非一下子击中老 凶狼的要害,不然即使击中三拳两脚,不啻替老凶狼抓痒,毫无用处。他回敬了五掌三拳, 但并不敢将招使老。青脸狼根本不理会他反击的招式,只顾狂野地欺上出招,掌爪并施,势 如狂风暴雨,潜劲如山,逼得他只好游走避招,不敢硬接。   他的身法奇快,青脸狼想将他击倒,事实上也很难如意,力不从心,眼看一招击实,眨 眼间却又被他从掌爪下间不容发地溜走了。   鬼眼狼静静地看了好半晌,突然拔剑叫:“大哥,这小狗滑溜如蛇,在用游斗术捣鬼, 用兵刃毙了他,咱们联手。”   “蓬”一声大震。秋华和青脸狼对了一掌。他被鬼眼的叫声分了心,一不小心便被青脸 狼迫近身侧,巨掌快拍至胁下,他不得不全力出掌自卫,硬接一击。   青脸狼退了一步,上身一晃。   秋华暴退八尺,马步虚浮,双掌接触,优劣立判,秋华技   差一筹,几乎将膀子震麻。   这瞬间,鬼眼狼到了,一声冷叱,剑化长虹直取秋华的右臂。   秋华不愿冒险,同时手臂正在发麻,身形不稳,无法拔剑封架,赶忙向后急退,立陷危 局。   “唰”一声啸风异响掠过身前,危机间不容发。   鬼眼狼再发冷叱,手腕一振,挥剑追击。   秋华临危不乱,顺势仰面便倒。剑拂胸而过,危极险极,但他居然毛发未伤。   这瞬间,青脸狼恰好抢到,虎爪下拍,攻向秋华的双脚,要先毁掉秋华的双脚活擒,一 面得意地叫道:“倒!”   秋华果然机智过人,双手一拨地面,贴地前射八尺。   “噗!”虎爪擦靴底拍下,危机间不容发,陷入地面三寸,一击落空。   秋华在一连串凶险无比的打击下,居然能化险如夷,就在地上倒翻而起,喝声“打”! 飞刀出手,但见银芒一闪,闪电似的射向挺剑扑来的鬼眼狼。   鬼眼狼艺臻化境,可是相距太近,不敢不防,大喝一声,剑虹一闪,剑击中了飞刀,但 偏了些,“叮”一声脆响,飞刀仍擦身右而过,几乎伤衣。   “打!”第二把飞刀射向青脸狼。   青脸狼哈哈狂笑,伸手一抄,便抓住了飞刀,扔掉叫:“有多少破铜烂铁,送来好了, 老夫全收。”   秋华撒步狂奔,身法迅捷无比。   相距不足一丈,两狼狂笑着衔尾急追,鬼眼狼一面叫:“小王八蛋!如果让你逃脱,咱 们还用在江湖中称字号么?你认命算啦!”   秋华飞跃入林,反手打出一把飞刀。   领先追入的青脸狼信手一爪斜拨,毫不在意。“啪”一声击中了飞刀,人仍健进。   这瞬间,秋华接着打出的飞电录到了。   青脸狼毫无警觉,左手一抄。   “嗤!”飞电录突然穿掌缘而过,没能抓住,接着“唰”的一声轻响,银芒贯入了左 胸。   青脸狼似乎未觉,仅身躯一震,庞大的身躯仍向前冲,虎爪前伸,想叫叫不出声音,像 是疯狂前扑。   后面的鬼眼狼也没有看出有异,挺剑跟到。   秋华心中有数,突然向下一蹲,扭转虎躯,让虎爪从左肩递过,一手抓住了青脸狼腰部 一带,乘势拔回飞电录,喝声“打”!飞电录从青脸狼的左胁下发出,射向相距不足八尺的 鬼眼狼。   “砰匍!”青脸狼凶猛地冲倒在地,方“啊”一声狂叫,吃力地挣扎,虎爪掷出丈外。   几乎在同一瞬间,鬼眼狼心坎旁插着一只飞电录,凶狠地冲上,脚下大乱。   秋华向侧一闪,伸脚绊出。   “叭匍!”鬼眼狼也倒了,被秋华一绊,绊跌在同伴的身旁,浑身猛烈地抽搐。   秋华回身掀翻鬼眼的身躯,拔出飞电录,沉声道:“半个时辰之内,如果你们未能被人 救回医治,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们。   再见,咱们后会有期。”   暗器如果拔出而不及时上药,凶多吉少。暗器离体,青脸狼反而可以转动了,艰难地扭 转上身,虚脱地叫:“你……你用……用是的……是什……什么暗……暗器……”   秋华一跃两丈,奔向两狼的马匹,飞跃上马,向西发出一声长啸,缓缓向西驰去。林中 不便奔驰,他也不急于追赶,重伤了两狼,他心中大定。四狼之中,大二两狼艺业最高,三 四两狼就不足为患了。只是,想起刚才的凶险,令他心中悚然。他想:“我该痛下苦功了, 仅凭机智而无真才实学相辅,总有一夭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找到凌乱的蹄痕,再发一声长啸,循蹄迹急赶。   不久,他听到前面蹄声如雷,渐来渐近,知道对方已经赶来了,便向侧策马藏在林木深 处等候。   不久,大群人马急冲而过。   “另两狼怎么不见了?”他惑然自语。   他不知辛大爷的人分三路追赶,因此不知另两狼的下落,更不知另两狼已弃掉坐骑,藉 草木掩身循声寻来。   他策马驰出,正打算向前追赶。   西面,三四两狼正鬼魅似的掠来,人马易被人在远处发现,他却大意忽略了身后的情 景。   “且追踪他们去看看。”他想。   老四阴狼到得最快,相距四五丈外,见秋华的手开始抖缰,双手刚要用靴跟催坐骑发 蹄,心中大急,怕被秋华乘马逃掉。轻功在短时间可以和健马一较,而且比马还快,但远距 离可不行,人到底不能和四条腿的马比耐力。他心中一急,便忘了掩袭的大计,拔出短戟奋 力飞掷。   秋华的坐骑及时发蹄冲出,总算他命不该绝,马儿奔出三丈,短就到了,划出一道银色 的光弧,未能击中秋华的背心,“唰”。一声贯入鞍后侧的马背中。假使不是冲出三丈,短 戟便不会下降,可能贯入他的背心了。   马儿一声长嘶,负痛急蹦,然后砰然倒地。   秋华发觉勒不往坐骑,知道有异,身躯一扭,火速脱鞍侧掠脱离马背。   这瞬间,他眼角瞥见鞍后的短戟,也同时看到后面飞掠而来两个人影,不由恍然大悟, 无意中逃脱一场可怕的大难哩!   他不假思索,向侧急掠,进入树林,大叫道:“六盘四狼,来决一死战,四海游神吴某 在此。”   黄狼跟踪追入,阴狼却奔向在地上挣命的伤马取回兵刃。   秋华见机不可失,立即迎向黄狼。   黄狼一声怒吼,伸手急拔背后皮囊的一支小型镖枪。皮囊中共有九支,长仅一尺八寸, 锋重尾轻,用精钢精工打磨,亮晶晶地像是镜棒,光可鉴人,冷气森森。   “嗤嗤嗤嗤!”划空锐啸动人心弦,枪发似连珠,精虹飞射,形成一具虹网,向秋华罩 去。人也从网后冲上,钢刀的啸鸣像是虎啸龙吟。   秋华是暗器大行家,临危不乱,双方相距不足三丈,镖枪绝对不会成弧形光临,猛地向 前一仆,奋身急滚,滚至一株巨树后。镖枪从他的身躯上方呼啸而过,有惊无险。   黄狼到了,一声怒吼,乘他刚挺身站起的刹那间,钢刀一闪,闪电似的劈到。   他绕树急旋,“嚓”一声钢刀以一发之差,掠过他的肩膀外侧,好险。   这瞬间,双方只隔着合抱大树的树干。他在身形未定,钢刀掠过的刹那间,喝声 “打”!飞电录脱手发出。   黄狼做梦也未料到他仍有还手的能耐,更未料到他发的是气功克星飞电录,双方相距太 近,伸手可及,发现他用暗器回敬,想躲已不可能了。   老黄狼收招撤刀,不理会他的飞电录,误认是普通的飞刀,   躲不了只好运功承受,一两把飞刀,决难击破护体神功。糟了!   飞电录毫无障碍地贯胁而入,入体五寸以上。   黄狼浑身一震,突然伏在树干上,钢刀失手坠地,左手五指扣入树皮抓得死紧,脸部的 肌肉开始抽搐。   秋华手急眼快,伸手急拔飞电录。   黄狼反手就是一掌,“噗”一声拍中秋华的右肩,虽说是濒死一击,但已无法用上真力 了。   但秋华志在收回飞电录,拔录急退,结果挨了一掌,打击的力道加上他的退势,便立脚 不牢;退出丈外仰面便倒,无法稳下身躯。   黄狼仍伏在树干上,浑身可怕地痉挛,咬紧牙关忍受痛楚,用一只手在创口摸索。   这瞬间,阴狼拔回短戟,恰好纵到,变化太快,老阴狼还没有看清树干侧方的黄狼是怎 么回事,还认为是秋华被黄狼击倒了呢,凶猛地冲上,短戟向秋华的右肩狠狠扎下,喝道: “先毁了你……”   秋华身手灵活,在千钧一发的危境中,猛地竭尽全力,在肩背尚未着地的刹那间,虎腰 一扭,上体硬生生地移开半尺。   “嚓!”短戟贴肩外侧擦过,刺入地中,肩衣被刺穿,钉在地上了。短戟刺也压住肩上 方一线外侧肌肉,刺尖冷气彻骨。   裂帛响处,肩衣破裂,肩外侧皮破血流。老羊皮外袄被短戟钉住,他一扭之下,怎能不 裂?   生死关头,谁反应快谁占便宜,谁胆气够谁便占上风,艺业高明固然可操纵生死,但机 智和胆气却是在生死关头求生的要着。阴狼是胜家,未免大意了些。   秋华要在死中求生,只消有一口气在,也不放弃希望,而求生的希望必须置对方于死 地,方能保命自全,逃避与恐惧皆足以自陷死境,他必须抓住任何反击的机会方可自保。   这瞬间,他将拔来的飞电录向上一送,生死在呼吸间,慈悲不得,他已别无抉择,向阴 狼的要害下手。   “嗤”一声响,飞电录贯入阴狼的下阴。   “哎……”阴狼狂叫一声,一蹦而起,倒飞八尺。   “老四,救……救……我……”伏在树干上的黄狼吃力地叫,浑身战抖着向下滑。   老四阴狼已无法帮助他了,踉跄站稳,伸手在下阴乱掏,猛地拔出了飞电录,一声厉 叫,向刚挺身站起的秋华掷去,然后向下挫倒,抽搐着、呻吟着,猛烈地滚动,地下鲜血染 遍了泥土和乱草。   秋华百忙中扭身闪避,飞电录一闪而过,带着一丝异啸掠过左外肩,“嗤”一声响,贯 入他身后一株海碗粗细的树干,透出树背四寸有余。   阴狼濒死的一击,劲道委实惊人,可怕极了。   他走近阴狼,摇摇头长吁一口气,苦笑道:“你想要我的命,可不能怪我狠。”   阴狼已无法支持,突然狂叫一声,手脚开始轻软。   秋华摇摇头,走向躺在树下的黄狼说:“在下即刻前往找辛场主,希望他能赶来救 你。”   他拾了黄狼的钢刀,砍下树干取回飞电录,急急离开飞身上马,先驰回藏坐骑处找回自 己的马匹,奔回原路,循蹄迹追赶辛场主一群人马。   辛大爷一群人在丘陵地带无望地搜寻,三十余名保镖师父实力雄厚,但却不敢分开。蓦 地,侧方的高岗上,出现了一人两骑,相距甚远,而且人马站在东方的阳光下,朝阳刺目生 花,看不真切。   “勒缰!你们看那是谁?”辛大爷发令。   秋华勒马高岗,先将四狼的坐骑赶下,舌绽春雷地大喝道:“辛场主,六盘四狼一死三 伤,快派人到里面救治他们。阁下既然没有谈判交换人质的诚意,咱们一切免谈了。”   说完,策马如飞而去。   辛大爷大吃一惊,犹不肯全信,大叫道:“快找蹄迹,快!   三弟,你带两位师父去稳往姓吴的,我等会儿就来。”   秋华驱马奔回昭仁寺,发现有三匹健马追来,他不加理睬,策马飞驰。   昭仁寺前,翔雁牧场的杨场主杨五爷,亲自带了总管王虎,还有八名健仆,在寺前久候 多时。见秋华飞驰而至,心中有数,知道大事不妙,辛家的靠山六盘四狼可能完了,不然秋 华岂会平安地转回?   杨五爷率领着爪牙,急趋寺门相迎,老远便拱手行礼,朗声说:“兄弟杨翰,排行第 五,亲自前来与老弟参商,幸勿见弃,尚请不吝赐教。”   他眼尖,一眼便看到秋华肩上的伤痕,心中略定,受了伤的人,万一反脸,比较容易对 付!   秋华勒住坐骑,缓缓扳鞍下马,冷冷地说:“阁下定然是翔雁牧场的场主杨五爷了,久 仰久仰。五爷大驾亲临,吴某感到万分荣幸。”   “老弟,咱们不必客套了,可否请老弟至寒舍一叙?”杨五爷奸笑着说。   秋华挂上缰,将坐骑驱走,冷冷地瞥了王总管和八名健仆一眼,笑道:“我这人很爽 直,说话喜欢开门见山……”   “呵呵!兄弟也是个胸无城府的人,必定可与老弟开诚相处。”   “但愿如此。在下此地大事未了,无法前往尊府打扰。话咱们可得讲在前面,先小人后 君子,请问五爷对吴某有何打算,再就是在下所提的条件,不知五爷是否肯接受?”   杨五爷干咳了两声,说:“兄弟愿以重金礼聘老弟在敝处委屈……”   “做贵牧场的保镖?”秋华接口问。   “呵呵!老弟,不瞒你说,兄弟希望高攀,与老弟义结金兰。”   “哈哈!五爷的话有点前言不对后语,先说重金礼聘。再道义结金兰,未免令在下心中 发紧。五爷请开城表白,其意安在?”   杨五爷老脸发赤,不知该如何掩饰才好,幸而辛三爷和两名师父到了,马未止人已下 地。   “吴老弟,在下有事请商。”辛三爷满头大汗地叫,急步上前拱手行礼。   秋华将脸一沉,声色俱厉地说:“辛三爷,你抬头看看日影。”   辛三爷莫名奇妙,一面拭汗一面惑然问:“老弟的意思是……是……”   “在下给贵牧场一些时间,去找比六盘四狼更高明的人来决一死战,日正当中午牌正, 在下于此立等回音,过时不候。如果你们不来,在下便带辛姑娘离开,你们或许得到天下各 地青楼教坊去找她了。”   “吴老弟……”   “在下言出必行,你好生记住,别忘了。”   “这……”   “在下昨晚已在贵庄留字,限期交换人质,你们带了六盘四狼来逞威风,那还了得,我 警告你,恼得太爷火起,杀你个落花流水,反正你们都是些目无法纪,无法无天的人,多杀 几个   不伤天和,不干法纪。华山三门人如果有三长两短,你们便不用活了。给我快滚!咱们 午牌正再理论。”   秋华威风八面,声色俱厉。辛三爷下不了台,插不上嘴,急得额上青筋暴露,脊梁冒 寒,吃吃地说着:“老……老弟,别……”   “少废话,你们失信了一次,在下永不会信任你们,别耽误了吴某的事,快滚!”   “老……老弟……”   “呸!难道要在下用马鞭子抽你走不成?”秋华咄咄逼人地怒吼,逼上两步。   辛三爷打一冷战,悚然急退。   一名健仆打扮的大汉怪眼一翻,大叫道:“姓吴的,不可欺人太甚,你……”   秋华一闪即至,厉声道:“狗东西!你说谁欺人太甚?”   大汉也激伶伶地打一冷战,退后两步说:“六盘四狼是本牧场的贵宾,出面打抱不平理 所当然,不能怪场主失信,你……”   “呸!我只问你谁欺人太甚?在下途经贵地,贵牧场的人出面欺负吴某外乡人,你这厮 油蒙了心,吃多了牧奴血汗,昧着良心说鬼话,居然说吴某人欺人太甚,岂有此理,呸!”   声落,疾冲两步,左手一晃,一耳光抽出。   大汉举步急封,还想封招抢入出手回敬哩。   秋华的左手是虚招,右手的马鞭乘机抽出,“叭叭叭”三声鞭响,一连三鞭没头没脑地 狠抽。   “哎唷唷唷……”大汉狂叫,抱头鼠窜,连一鞭也没躲开,衣裂皮开,痛得鬼叫连天。   杨五爷心中暗惊,赶忙说:“吴老弟,有话好说,请……请息怒。”   秋华脸色一沉,冷笑道:“对付你们这些人,有话也说不清,假使在下没有两下防身保 命的花拳绣腿,想说也没有机会哩!”   “老弟的话,似非公平之论,浅水牧场开罪老弟,但翔雁牧场并未……”   “喝!你五爷似乎是好人呢!”   “好人不敢当,至少……”   “至少你五爷的阴谋诡计比别人多,是么?”   “老弟言重了。”杨五爷讪讪地说。   秋华向寺门走,走了两步突又转身冷冷地说:“五爷,在下自小浪迹江湖,十年来阅人 多矣!什么人没见过?你以为今天你是安了好心眼来的么?哼!你那位王总管的艺业,并不 比冷眼追魂差。至于那八位师父都是胳膊上可以跑马,拳头可以站人的好汉,一拥而上,足 以生裂虎豹,你是这样前来请吴某的?”   “老弟你多心了……”   “哈哈!就算多心吧,我问你,在下如果既不肯屈就贵牧场的保镖,也不想与阁下义结 金兰,只想到贵牧场找几个牧奴问话,阁下有何打算?”   杨五爷脸色一变,目露凶光。    第 六 章 皇皇三牧场   秋华冷笑一声,说:“你阁下动了杀机,是不是?说呀!”   杨五爷心中一虚,苦笑道:“老弟未免太主观了些,你不能对任何人都一视同仁,不信 任任何一个人……”   “哦!老兄,你是不是可资信任的人呢?”秋华抢着问。   “杨某在本地小有名望,说一句算一句……”   “哈哈!那么,昨晚初更天,你在贵牧场接见辛大爷时所说的话也是说一句算一句 罗?”   “你……你的话……”   “老兄,辛大爷已经全部招供了,你何必假惺惺?吴某不想和你计较,你的蒙汗药留着 给自己用好了。”秋华用上了引虎相斗的毒计,说完,瞥了辛三爷一眼,转身便走。   果然不错,杨五爷用怨毒的目光,盯了辛三爷一眼。   秋华走了五六步,突又转身问:“五爷,为何不立即下令动手?”   杨五爷发出一声怒吼,扑向辛三爷切齿咒骂道:“王八蛋!   你一家子都不是好东西,无耻地出卖朋友……”   辛三爷向后急退,他的两名属下火速拔刀抢出。   王总管和八名大汉纷纷撤出兵刃,两面一分。   官道西端蹄声如雷,辛大爷的大群人马出现在远处。   恶斗将起,如箭在弦,一触即发。   秋华进入昭仁寺,牵走了坐骑。   镇门方向人群涌出,首先奔出五匹健马,喝声传到:“且慢动手,有话好说。”   发话的人,是个年约半百的威猛中年人,狮鼻海口留着八字大胡,暴眼似铜铃。穿一袭 银鼠轻裘装,挟了一柄长大的窄锋长刃厚背斩马刀,飞驰而至。   杨五爷止步相候,等骑士们接近方叫道:“柴八爷,你来得好,替咱们评评理。”   原来是盘谷牧场的柴八爷柴场主到了,五人扳鞍下马,举步进入广场。   辛大爷的人马,渐来渐近。   “两位老兄,到底是怎么回事?千万不可自相残杀,有话好说。”柴八爷朗声说。   杨五爷气得双手发抖,愤然叫:“昨晚在舍下定计,用蒙汗药的主意是辛老大出的,他 却向姓吴的招供,你看像不像话?他辛家闯出来的祸,连累了咱们,敝场也因此丢掉一位首 席师父,他为何首先向姓吴的招供,岂不是存心拉咱们下水同归于尽么?”   辛三爷冷哼一声,大声说:“见你的鬼!家兄今早还带着六盘四狼前来搜擒姓吴的,招 什么供?你简直不分青红皂白血口喷人。”   “呸!姓吴的刚才所说的话,你耳朵又没聋,难道是杨某告诉他的不成?”   “哼!谁知道是不是你告诉他的?不然他为问单单放过你?”   辛三爷吼叫着说。   “王八蛋!我宰了你。”杨五爷厉叫,挺剑扑上。   辛三爷向后退,发出一声长啸,大叫道:“大哥快来,咱们   被杨五出卖了,杀!”   辛大爷三十余骑狂风似的驰到,最后四匹马的马背上,驮了一死三重伤的六盘四狼。重 伤的三狼已裹了伤,但气息奄奄去死不远,在骑士的抱持下,似乎知觉已失。   辛大爷驱马冲到,大喝道:“三弟,他们要动手?”   “是的,他们存心恶毒,杀!”辛三爷怒吼。   柴八爷领着四名手下奔入双方的中间,大叫道:“不许动手,有话好说,大家平心静气 先让一步,且到兄弟的店中理论。”   辛三爷是个凶横毛躁的人,做事任性,从不顾虑后果,刚才受了委屈,一肚子火正要找 人发泄呢!愤怒地叫道:“杨五爷与姓吴的相互勾结,联手计算咱们,连昨晚定计的事,姓 吴的也全知道了,这老狗竟然说消息是大哥泄露的,你看他该死不该死?大哥如果不及时赶 来,他们恐怕已将我三人生吞活剥了呢!”   辛大爷也不是善男信女,向柴八爷大叫道:“柴兄,请让开些,兄弟和姓杨的敞开来 算。”   气氛一紧,剑拔弩张。   寺后,秋华将辛姑娘安置在鞍上,一马双骑,悄然向北走了。   场主的庄院防卫森严,数十名打手帮闲把守在庄四周,庄门紧闭,两名打手持弓悬刀, 在门楼上戒备。   大路直达庄门,平野中一望无涯,从镇上来的人马,在三里外便可看到。   轻快的蹄声,打破了四周的沉寂。守门的两名打手一怔,怎么马上有两个人?走在这条 入庄大道上的人马,如不是来访的贵宾,便是本牧场的人,很少见这种两人共乘一骑的事!   一名打手传出了有人接近的信号,门楼上多了两个人。   马儿来至切近,一名打手讶然叫:“老天!是小姐回来了。”   信号传出,庄中一阵忙乱,沉重的木栅门徐徐拉开,涌出二十余名老少。   秋华一手执缰,一手挽着小婷姑娘的纤腰,马儿轻快地驰近庄门。他看清了迎出的打手 们全带了刀枪,显然已有人认出他的脸貌了,向姑娘笑道:“辛姑娘,你最好叫他们安静 些,不然的话,第一个遭殃的将是你。六盘四狼已死的死伤的伤,贵庄已没有能阻止在下的 人,你总不会希望贵庄变成屠场吧?”   辛姑娘幽幽地说:“吴爷,我不是表明态度了么?在庄中,我还能作三分主,即使爹 在,他也不会动粗的。爹很爱我,不会和你为难。”   “你爹如果真爱你,为何不管你的死活?”秋华问。   “爹虽是牧场的主人,但四狼喧宾夺主,爹很怕他们。我敢武断地说,如果不是六盘四 狼从中作的梗,今晨爹必定会将华山三门人带至昭仁寺交换人质的。”   谈说间,已接近了庄门,中间拦路的人大叫道:“是小姐么?   那人是不是前来闹事的吴秋华?”   “正是他。”小婷大声答。   “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别多问,让我们进去。”   “场主和三爷都不在……”   “住口!你怎么这么地噜嗦?”小婷故态复萌,大发雌威了。   打手们脸色大变,纷纷让路。   秋华策马前行,笑着向打手们说:“贵场主在镇中有麻烦,你们可赶快派人前往禀报, 说是贵宾光临,叫他尽速回庄。来回有十里地,必须快些儿,不然就赶不上了,在下不能在 此久等啊!”   说完,马儿驰入了庄门。   庄中的保镖和打手们,纷纷在正宅四周集中,戒备森严,如临大敌。   秋华在台阶前下马,扶下小婷,说:“劳驾姑娘派人替坐骑上料,再就是叫人取些酒食 来,在下吃了两餐干粮,口中奇淡!   还有,酒中最好别弄鬼,因为陪客是你。”   “放心啦!吴爷,六盘四狼不在,这里可以保证没有人敢跟你为难。”姑娘微笑着说。   厅门大开,奔出一个老仆,躬身道:“小姐,主母请客人内堂相见。”   请客人内堂相见,极不寻常,即使是辛家的子侄,除了年节之外,也不许进入内堂,内 堂通常是接见女客的地方,可知场主的妻子,已看出不得不在内堂相见,场主不在,主母只 好作主人啦!   “请随贱妾来。”姑娘向秋华说。   姑娘在前引路,直入内堂,内堂在第三进,两厢全是仆妇使女的住处,看光景,辛家的 内堂佣人甚多,婢仆如云,而且这些老幼婢仆部长得相当秀丽。   内堂布置得金碧辉煌,盆景字画等等,布置得很像是书香门第,只不过缺乏灵秀的气 氛。   场主夫人年约四十余,五官倒还清秀,只是眉梢眼角焕发着太多的威严,肃杀之气外 露。看上去比实际的年龄轻些,穿着雍容华贵,轻裘锦衣,宝石钗环,确有几分大户人家主 妇的气概。   她身后跟着两名中年仆妇,两名十四五岁侍女,还有一个不足四十岁,奶娘打扮的妇 人。   六人在门外的石阶相迎,姑娘在院中便向秋华说:“吴爷,那就是家慈。”   秋华含笑在阶下拱手,笑道:“在下吴秋华,来得鲁莽,场主夫人休怪。”   场主夫人目不转瞬地注视着他,怒容渐消,片刻换上了笑意,肃客道:“吴爷请入厅小 坐,拙夫多有得罪,吴爷海涵。请!”   要客气大家客气,秋华不是个倨傲粗暴的人,对方友善他也和气,笑道:“场主夫人先 请,在下不敢逾礼。”   姑娘一时高兴,忘了自己的处境,首先奔出叫:“妈,女儿……”   秋华虎掌疾伸,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笑道:“辛姑娘,你这位陪客岂可擅离客人的左 右,岂不失礼么?”   场主夫人一面入厅,一面笑道:“吴爷务请放心,内堂全是女流,老身敢保证没有人敢 前来打扰,用不着小女作人质,是么?”   秋华不在意地微微一笑,说:“场主夫人的话固然可资信赖,但在下身在虎穴,不得不 小心些。”   辛小婷不再作离开的打算,向乃母笑问:“妈可知六盘四狼已被吴爷制伏了么?”   “他们怎样了?”场主夫人问。   “一死三重伤。”   “真的?”   “如果不真,在下岂敢送上门来?”秋华接口说。   场主夫人脸色大变,吸着冷气说:“这是说,浅水牧场的靠山倒了么?”   “大概是的。老实说,宜禄镇三大牧场,没有存在的理由,用牧奴的血肉,来增加你们 的财富,是说不过去的。在下也爱财,但决不在那些绝望无助的人身上搜刮。贵牧场的槽 仓,在   下已见识过了,那儿的牧奴和女奴,在下已和他们见过面。”   “你有何意见?”场主夫人冷然问。   秋华用凌厉的目光盯视着她,久久方说:“四个字,令人发指。你要问在下的感觉 么?”   “请说。”场主夫人畏缩地说。   “在下希望将你们同样看待,而且正有此打算。”   场主夫人脸色一沉,不悦地说:“你说话小心些,本场的人决不会让你如意的。”   秋华冷笑一声,大马金刀地坐下,厉色说:“我告诉你,吴某虽没有三头六臂,但这件 事却非办到不可。你们骑在别人的头上,喝别人的血,吃别人的肉,天网恢恢,早晚你们得 付出代价,惨报将更为惨烈。咱们不必再说这些不愉快的话,今天在下是索取华山三个小辈 而来的,你说吧,换是不换?”   “拙夫不在,老身做不了主。”场主夫人强硬地说。   秋华倏然站起,冷笑道:“那咱们就不必谈了,在下不愿平白浪费唇舌。”   “你想怎样?”场主夫人悚然地问,向厅角退。   秋华伸手一勾,便抓住了正想移动的小婷,阴森森地怪声怪气地说:“在下的打算已告 诉你了,令媛将是第一个受报的人。”   他手上用了两分劲,辛小婷感到手臂欲裂,尖叫道:“哎唷,妈……”   秋华将她挟在胁下,向场主夫人冷笑道:“你既然作不了主,在下告辞。”   说完,一跃出厅。   “且慢,老身答应交换。”场主夫人急叫。   秋华站在厅门扭头说:“快备酒筵,叫华山三个小辈前来相陪,令媛是主人,最好不要 用蒙汗药弄鬼。”   “备筵!”场主夫人向仆妇吩咐。   不久,盛筵摆上,三名健壮的仆妇,押着莫名其妙的华山三门人踏入了厅堂。   秋华坐在上首,辛姑娘在下首相陪。场主夫人已经不在,只留下四名使女招呼。   黑金刚师兄妹三人,一直在地牢中昏睡,还不知身处死境,他们是被先弄至客房救醒, 再由仆妇带来的,神色有点委顿,脚下虚浮,还弄不清是怎么回事,黑金刚肚中咕噜噜直 叫,看到酒菜便不由直咽口水,目光落在大马金刀高坐在上首的秋华,讶然怪叫道:“咦! 你小子怎么也来了?”   秋华嘿嘿笑,干了一杯酒,说:“你能来,在下为何不能来?   地牢的滋味如何?”   “什么地牢?”黑金刚大声问。   秋华的目光落在小婷脸上,小婷讪讪地说:“他们昏睡不醒,根本不知发生的事。”   沈姑娘素琼冰雪聪明,有点醒悟,脸色一变,说:“难怪我们都感到头脑有点昏沉,体 内有虚脱之象,吴爷,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秋华不再解释,大声道:“小事一件,不说也罢。你们如果感到饥饿,那么,坐下来把 肚子填饱,如果不想进食,浅水牧场便会替你们准备坐骑,赶快离开宜禄镇,走你们的阳关 道。”   黑金刚迫近秋华身旁,怪叫道:“我问你,你与辛场主讲和了?”   “滚你的蛋,少管吴某的闲事。”秋华不耐地叫。   “宜禄镇的事,我黑金刚决不袖手,你这……”   秋华倏然站起,出手如电闪,“叭”一声给了黑金刚一耳光,   把黑金刚打得连退三步。   “好小子……”黑金刚含糊地咒骂,急冲而上。   剑虹一闪,秋华拔剑出鞘,快得令人目眩,不偏不倚地点在黑金刚的胸正中鸠尾大穴 上,阴森森地说:“老兄,你要是真的想死,吴某会成全你的,你给我安静些。我警告你, 要管闲事,必须事先把招子放亮些,多想多看多衡量,如若一味的冲动冒失偏执,乃是致死 之因。浅水牧场容不下你这条蠢牛,快给我滚!辛姑娘,叫人给他们备马。”   “在……在下与你没完,咱们……”黑金刚咬牙切齿地说。   “咱们山长水远,后会有期。”秋华接口,转向沈素琼说:“沈姑娘,女孩子心细如 发,你应该领悟今日的处境。要明白内情,日后你可以打听,目前体怪吴某不留情面,限你 们在半个时辰内,远离宜禄镇十里,不然,吴某不会替你们收尸的,快走!”   他收了剑,回席坐下。沈姑娘浅浅一笑,说:“贱妾明白了,吴爷……”   “少废话,快走!辛姑娘,我两人送客。”秋华朗声说,不管辛姑娘肯不肯,他已抓住 姑娘的纤手,离座而起。   黑金刚还想叫骂,沈素琼沉下脸叫:“师兄,你闯的乱子不够大,是不?还不快走?”   出至外厅,门外已准备停当,华山三门人的坐骑和行囊刚备妥。   秋华站在阶上,向阶下的沈素琼说:“沈姑娘,如果我是你,便会一口气奔出十里 外。”   沈姑娘举目四顾,她看到四面八方杀气腾腾,上百双凌厉的眼睛齐向这儿注视,所有的 保镖、打手们……帮闲……全部带了刀枪弓箭,虎视眈眈。她不住颔首,凛然地说:“吴 爷,贱妾深领盛情,后会有期。”   说完,扳鞍上马,“叭”一声鞭响,快马加鞭驰向栅门。   秋华直待三骑去远,方挽着辛姑娘重返内堂,坐下说:“辛姑娘,在下十分抱歉,按 理,你应该恢复自由了,但这顿饭在下必须领情,不酒足饭饱便离开未免太不像话,只好劳 驾姑娘相陪了。”   辛小婷也饿了,她硬着头皮进食,一面问:“吴爷,你果然是为了打抱不平,替那些牧 奴出头来的么?”   秋华一面进食,一面答道:“眼不见为净,但看到了就不能不管。辛姑娘,你曾看到槽 仓附近那些牧奴的悲惨光景么?”   “我……”   “如果你曾亲眼看到而不动恻隐之心,那你就不是人了。”他不客气地说。   “他……他们是家父买……买来的嘛!”   “买来的人,就该过畜生不如的生活吗?”   “总不能要像老太爷一般供奉他们呀?”   “难道又该任你生死予夺么?哼!俗语说:若要发,须在穷人头上刮;你们任意杀人, 难怪财富如山。我看你已无可救药,早晚你要受到报应的。天道循环,报应不爽。目前你神 气,了不起。但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若等那一天到来,你将后悔嫌迟。”   “你又能怎样?”辛姑娘不悦地问。   秋华狠狠地盯了她一眼,一咬牙,气虎虎地站起来说:“和你这种人同桌进餐,简直食 不甘味,令人恶心。在下先带你看看他们的光景,以便等你受到报应时,想想该如何自 处。”   说完,挽了她大踏步出厅。   内厅门抢出场主夫人,尖叫道:“吴秋华,你怎地说了话不   算。”   秋华扭转身躯,虎目彪圆,厉声道:“吴某一言九鼎,决不食言。今天令媛是安全的, 在下只想带她到槽仓看看那些牧奴是如何过日子的。假使你有兴,何不也来见识见识?机会 难逢,来不来?”   他不需对方回答,大踏步挽着辛小婷走了。   门前坐骑已备,他的健马已上足了料,鞍辔齐全。他托起姑娘跃上马背,夺过仆人手中 的缰绳,在众目睽睽下,狂驰出栅而去,径奔昨晚他到过的槽仓。   不久,镇上大群人马到达庄门,三大牧场已获谅解,协议集中三大牧场的高手,务必剪 除秋华永绝后患。   三大牧场的高手来晚了一步,秋华已带着辛姑娘走了一刻时辰。   人马跟踪追向西北的槽仓,一百二十余骑马蹄声如雷,在暖和的阳光下急赶。   已经是巳脾正,日色将午。   距槽仓还有两里地,人马驰上一座山坡,居高临下看得真切。   下面,几个打手已被赶至井旁,各处有牧奴走动,秋华的坐骑栓在长屋前。   辛大爷勒住了坐骑,高举马鞭,示意骑士们勒缰,一百二十余骑排列在山坡上,骑士们 目不转瞬向下注视,辛大爷用一声怪叫做开场白,用马鞭向下一指,用近乎吼叫的声音说: “朋友们,三大牧场建立十余年,彼此休戚相关,唇齿相依。这里面有咱们十余年的心血, 耗掉半生的精力,辛辛苦苦建下的基业,岂能让这小子轻易毁去?咱们必须全力保护咱们辛 勤所获的心血基业,决不容许任何人前来破坏三大牧场的规矩,也不许可任何人过问三大牧 场有关牧奴的事。小女目下在小狗的手中,兄弟已不打算她能生还,因此动手时诸位大可不 必顾忌,不必因小女的死活而稍有迟疑。”   “辛兄说得不错,兄弟亦有此同感,此人不除,三大牧场今后将毫无前途可言,事不宜 迟,咱们尽快下手。”翔雁牧场的杨五爷大声说。   “辛兄准备如何下手?”盘谷牧场的柴八爷问。   辛大爷一咬牙,恨声说:“咱们三大牧场分为三路,冲下槽仓四面包围,将他困在里 面,全力搏杀他。兄弟的人在中,杨兄在左,柴兄在右,这就走。”   一百二十余匹健马分三路,蹄声如雷,狂风暴雨似的向下冲去。   秋华与辛姑娘到达场仓时,牧奴们已开始工作了。昨晚留了六名打手,交由此地的管事 头儿指挥。打手们的住屋前面,原先就建有处治牧奴的刑具,有鞭柱、站笼、老虎凳、绞 柱、吊桩……花式繁多,有些刑具还没有名称,反正都是些可怕的玩意,牧奴们远远地看了 这些刑具,简直心惊胆落。   吊桩共有五根,三名牧奴被剥得赤条条地一丝不挂,浑身发青,鞭痕累累,两个大拇指 被分别绑住吊起,下面双脚只有足趾着地,上不得下不能,吊在那儿像是剥了皮的羔羊,似 乎三个人已快断气,不再挣扎了。   老虎凳也有五张,有三张有人坐上了,膝盖已被横木压得变了形,脚后跟的火砖已加至 五块,号叫声刺耳,动魄惊心。   鞭柱上绑了三个赤条条的牧奴,鞭声震耳。   五个从庄中派来的打手,指挥着原留在本处的七名大汉,向牧奴迫供,迫问昨晚秋华前 来的经过。可怜的牧奴根本不知道秋华的事,如何能招?   前面是女奴的住所,女奴们只有一个女人知道秋华来过,其他的人一无所知,还好,打 手们没找她们的麻烦。   四面八方坐着四十余名瑟缩着的牧奴,一个个全用恐怖无神的目光,战栗着看打手们行 刑,等待打手们宰割,谁也不知道下一个受刑逼供的人,会不会落在自己的头上,凄惨无助 地等候大祸临头。   一名尖嘴凸腮的打手,目光扫落在一名个儿高瘦,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的牧奴身上。这位 牧奴冷得不住打抖,但一双眶深睛大的眼睛,却散着怨毒的光芒。打手似乎看不惯这位牧奴 的眼神,双手叉腰,狞笑着走近,用靴尖踢了瘦牧奴一脚,狞笑着问:“喂!你姓什么?”   瘦牧奴打一冷战,寒颤着艰难地站起,虚弱地答:“回艾爷的话,奴……奴才姓江 名……名叫森。”   艾爷桀桀笑,再问:“昨晚姓吴的人前来逼问你们的口供,问些什么?你不会也说不知 道吧?”   江森吃力地跪下,战栗着说:“回艾爷的话,奴……奴才确……确是不……不知道。”   艾爷怪眼一翻,“叭叭叭”劈头就给了江森三皮鞭。   “哎……哎……哎唷!”江森声嘶力竭地狂叫,滚倒在地。   艾爷一把抓住他枯草似的发结,狞笑着向外拖,拖至吊棚下,将他丢下怪笑着问:“你 大概也想熬刑罗?说不说?”   江森像一头待宰的老牛,畏缩地,恐怖叫:“回艾爷的话,奴才昨……昨晚睡……睡得 像……像死猪,确……确是不……   不知道,把……把奴才打……打死,奴才也……也不敢乱……   乱招。”   艾爷拉下吊绳,大喝道:“你这贱骨头,不用刑是不会吐实的,把衣裤脱掉。”   “艾爷……”江森恐怖地叫。   “脱!”艾爷冷酷地叱喝。   不由江森不脱,另一名大汉已经走近相助,先给江森三记皮鞭,把江森打得杀猪般嚎叫 起来,然后,一脚踏住小腹,先剥上衣。   打手们有一套十分残酷的刑求术,不招固然凶多吉少,但如果捏造口供在招或者攀诬, 那就是死定了。所以牧奴们对不知道的事,只能直供不知,宁可碰运气熬刑,被逼得死去活 来,可能还有活的机会,如果乱招,那就注定必死无疑了。   两个打手像是猛虎,江森像是无助的病羊,不片刻便被剥得精光,大拇指被捆死,吊绳 开始拉动,江森的手向上升,愈升愈高。   江森泪下如雨,痛苦地叫:“两位老爷,奴才确……确是不……不……”   艾爷和另一名同伴用狞笑作为答复,吊绳拉紧了。   江森只有脚尖着地,浑身瘦骨鳞峋,似乎他曾经吞下了一只桶,肋骨便是桶箍,外面只 有一层干枯的灰褐色皮肤,包住可怜的骨头,皮肤不但斑斑驳驳长满了癣疥疮疥,而且鞭痕 有新有旧,很难令人相信他会是个活生生的人,吊在那儿倒像是一具剥了皮的病狗。他不再 叫号,僵硬地悬在那儿吃力地抽气,一度曾是顽强怨毒的眼睛已经闭上了,久久方吐出两个 字:“天……哪!”   这两个字说得那么辛酸,充满了绝望、痛苦、哀伤、无助、愤懑等等情素。可是,两个 打手根本无动于衷,他们似乎已经成了铁石人,对这种声音充耳不闻,毫不动容。艾爷轻拂 着皮鞭,狞笑道:“刚吊起,你还不至感到太难受,但片刻之后,你便可尝到锥心奇痛的滋 味了。等会儿我再加上几皮鞭,你便会   招供啦!告诉你,你熬不下去的,招是不招?”   附近熬刑的牧奴,发出一阵阵惊心动魄的叫号和呻吟,杂着打手们狞恶阴狠的叱喝和狂 笑声,令四周的牧奴心胆俱裂脸无人色。   “招不招?招不招……”艾爷的吼声似乎特别刺耳。   “杀死……我……吧……”江森痉挛着叫。   “叭!叭叭!”鞭声震耳,一记一落实。   江森的皮肉应鞭变色,身躯像是离了水的泥鳅,翻转扭曲痛苦难当,发出了刺耳的叫 号。   东南角蹄声如雷,屋外围有人叫:“庄中来了两人一骑,大伙儿快来看看是谁。”   人群一阵乱,打手们的首领带了四个人,匆匆赶去。   不久,外面响起两声狂叫,蹄声更紧更响,来人已经进入槽仓的内部,正向这儿驰来。   “抄家伙!姓吴的来了。”有人狂叫。   十余名打手大吃一惊,纷纷放下刑具,向叫喊声传来处奔去。   蹄声震耳中,秋华与辛姑娘策马驰入,长鞭呼啸中,三个打手狂叫着抱头鼠窜,迎出的 打手们波开浪裂,呐喊着向侧方让。   “小姐来了。”有人叫。   “阻我者死!”秋华大吼。“叭”一声鞭响,马前奔逃不及的一名打手,狂叫着滚倒。   马儿直冲至刑场,打手们在后狂奔跟到。   牧奴们没有人敢移动,各在原位扭头讶然观望。   仅有八名打手在头儿的摧促下跟来,其他的人逃掉了,警锣大鸣,警讯传出了。   秋华策马急驰,冲入刑场,先前坐在地上听候宰割的牧奴们,这时开始叫嚷着闪开逃窜 了。   辛姑娘的目光,首先落在赤身露体的受刑牧奴身上,羞得花容失色,闭上眼睛大叫道: “快离开!我……我不要看。”   秋华挟着她飞跃下马,将她向吊架下一丢,粗暴地大吼:“不看也得看,让你看个 够。”   他不客气地拉过一条吊绳,绑住她一双手,吼道:“你好好等着,下次要轮到你了。”   刚将吊绳系好,打手们追到了。他一声吼啸,拔剑迎上大喝道:“不想活的人就过 来!”   打手的头儿重责在身,不敢不上,一声怪叫,和两名同伴挺刀飞扑而上。   秋华左手的长鞭首先扫出,逼三个打手跃起避招,立即抓住机会切入,但见人影疾闪, 剑虹耀目,风雷俱发声中,他已冲入三名打手的中间,三名打手双脚还未落地呢!人剑已 到。   “铮铮!”两把钢刀被剑震飞,剑芒乍现倏隐。   秋华的身影透刀光剑影而过,身形倏止,旋身大喝道:“不想送命的人,给我滚到那边 的井旁去。”   打手头儿发出一声狂叫,丢掉刀用左手按住右肩窝,血从指缝中流出,摇摇晃晃地向后 退。另两名打手虎口裂开,一个左颊开了裂口,一个鼻尖不见了,狼狈地撒腿狂奔。   其他几名打手惊得腿都软了,恐惧地丢掉刀枪,向屋侧远处的井旁退去。   辛姑娘一双手被吊起,另一只自由的手却又解不开手上的死结,也无法移动至架旁解吊 绳,正无助地拉扯手上的死结,急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她身侧吊着江森,还有另一名气 息奄奄的牧奴,赤条条精光大吉,血腥和体臭直往她鼻中钻,令她   羞愤难当,心中一急更无法解开手上的死结了。   赶走了打手们,秋华挥剑释放所有受刑的牧奴,最后方割断辛姑娘的吊绳,不容她挣 扎,不理会她的哭闹,挟了就走。   “砰”一声踢开了奴室的木门,将她向里面一丢,咬牙切齿地说:“里面的女奴,和你 一样同是女人,你看看她们过的是什么日子,问问她们这种非人的生活是何滋味。我警告 你,除非你自尽,不然你就会和他们一样,这辈子要过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   所有的女奴,全用可怖的怨毒眼神,狠狠地盯视着她。她在秋华的大骂声中瑟缩,在众 女奴的视线下发抖,掩面尖叫道:“这里的事我不知道,与我无关……”   秋华劈胸将她抓起,厉声道:“可是你今天亲眼看到了,该知道你辛家的财富和声威是 怎样得来的了。你说你不知道,但在下却亲眼看到你下令处死两个牧奴,你年纪小小便任性 杀人,任何伤天害理的事你都做得出来的。哼!看了这些景况,你害怕了是么?先别忙,我 这人还没有你们狠毒,还不忍心立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要将你留给狠毒的人处 治。今天你是安全的,你受报的一天就快来了。给我滚出去,东南角蹄声隐隐传来,令尊该 快到了。寄语令尊小心,叫他好好准备,吴某不会轻易罢手,他必须用血来洗清他沾满血腥 的手。”   说完,凶狠地将她掷倒在麦秸中,大踏步出室,在牧奴们目送下,扳鞍上马,向西北角 驰去。   三大牧场的人马,正以排山倒海的声势向下冲来。   他并不急于离开,双方相距还在里外呢!扯过一把麦秸束捆成火把,开始放火,所有的 槽仓全是草顶的,火一起便无法挽救。   打手们不敢救火,牧奴们也袖手旁观。   秋华放了十余处火头,槽中的马开始不安静了。他打开槽闩,逐屋放火,直等到蹄声迫 近,方向西策马狂奔,落荒而走。   受惊的马八方而逃,百余匹种马和数目相当的小驹,造成了可怕的动乱,人喊、马嘶、 风啸、火鸣等,整个槽仓地区,形势一发不可收拾。   秋华盛怒之下,火焚槽仓,刚才所看到的惨象,仍令他激愤难消,从西面远驰出两里 外,向左绕回来,驻马在一座高岗上,向两里外大火冲天的动乱槽仓注视片刻,一咬牙,舌 绽春雷大喝道:“四海游神在此!”   声落,回头向火鸦飞舞的火场冲去。   驰过一座矮林,前面枯树下人影一闪,西海怪客突然钻出,叫道:“秋华,不可冲动, 冷静下来。”   他感到怒火渐熄,勒住坐骑跃下马背,行礼苦笑道:“前辈,姓辛的委实人性全失,小 可真想好好整治他们。”   西海怪客笑道:“你想逞匹夫之勇?算啦!急也不在一时,慢慢来。他们人多,目下三 大牧场联手啦j在众多高手的围攻下。你只有死路一条,何况你有事待办,何苦和自己的性 命过不去?我已替你查了五处牧奴的住所,没有姓景的人。走,我们到翔雁牧场查问。”   老怪客在林中牵出一匹马,跃上马背说:“我们这次要明查,但你必须留意,不可冲动 行事。世间不平的事多着呢,克制不了自己,准会倒霉,你一人一骑,能和上百名打手拼死 么?走!”   秋华上了马,恨恨地说:“到翔雁之前,最好先烧了辛老狗的住宅。”   “呵呵!你又来了,辛老狗的庄院被焚,他便会带了亡命丧家的人住到翔雁或盘谷去, 人聚力聚,对付起来便费手脚啦!让他们守住老巢,他们便无法聚集,咱们声东击西,四方 飘掠,岂不高明些?”   秋华恍然大悟,笑道:“前辈果然高明,小可知错了,走啊!”   两人越野飞驰,不久便被人发现了,三大牧场的人遥遥紧追,向南又向南,消失在原野 的尽头。   未牌正,翔雁牧场有两座槽仓被焚,打手保镖们皆被赶散,逃出槽仓的马匹散布在每一 角落,增加了追踪的困难,三大牧场的人疲于奔命。   一连三天,三大牧场不分昼夜,被两人闹了个人仰马翻,一夕数惊,人人自危。先后共 杀伤近百名打手,派出截杀搜踪的人,被派时心惊胆颤深伯有去无回。巡逻追截的人马多了 还不要紧,十人以下的随时都有反被袭击的可能,经常被杀得凄凄惨惨。   三大牧场占地辽阔,地形复杂,想追索西海怪客和秋华,谈何容易?   牧场成了鬼域,不分昼夜,没有人敢在三大牧场的主宅外活动,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一切活动全部停止,最后三大牧场之间互相断绝音讯,联络中断,因为彼此皆不敢派信差通 信息,派出的人十有八九会被人打伤赶回,只有谋求自保,守住主宅等候灾祸降临。   浅水牧场最糟,保镖打手伤了一半以上,八处槽仓的人手都召返主宅,大部份是派不上 用场的牧奴们。人多了,衣食住行都成问题,伤的人还需要派人照顾,食指浩繁,支持不了 多久啦!   庄中的警卫业已重新部署,夜间灯火通明,牧奴们被派出守卫,以弥补人手的不足。   用人之际,牧奴们的待遇开始有了改善,每人分得一件羊皮外袄御寒,但食物却无法改 善,因为人太多,食物来源成问题,想改善也力不从心。   牧奴们开始不安静了,他们心中燃起了希望,开始产生反抗的意识。他们的目光不再茫 然,不再畏缩,已可表示喜怒哀乐的情绪,准备向不公平的命运挑战了。   这天一早,二十余名打手押了三十余名牧奴,共驾了八部大车,三十几匹驮马,浩浩荡 荡驰向镇中。   北街设有牧场的粮仓,原准备下月初粮食青黄不接的季节,以高价卖给从泾州来的粮 商,但经过三天来的骚扰,庄中人丁突然增加了六倍以上,又不敢到槽仓将余粮运来,不得 已只好在售粮上打主意。   巳牌末午牌初,车和驮马装满粮食,二十余名打手戒备森严,由辛三爷率领,浩洁荡荡 回庄。   庄院中戒备森严,木栅墙上有打手和牧奴组成的警哨把守,如临大敌。   经过几天的大太阳曝晒,地面上已逐渐干燥,马儿奔驰时,已可看到扬起的尘埃。   西北角三里外的原野中,扬起了一缕烟尘,烟尘前端,一匹健马驰骋如飞,马上的灰衣 骑士手挽上了弦的弓,越野飞驰而来。   木栅墙的警哨大叫道:“西北面来了一人一骑,不知是敌是友。”   庄中开始紧张,辛大爷带了八名贴身心腹保镖上了墙头,发令道:“是姓吴的同伴,准 备用箭对付他,让他接近。”   这一人一骑是西海怪客,他用青巾蒙脸,在两百步外驻马,仰天哈哈狂笑,笑完方向北 绕庄小驰。   “嗡”一声弦响,箭如流星随声到达。   “啊……”惨叫声惊心动魄,一名站在墙头的打手胸前挨了一箭,惨叫着向外栽, “砰”一声跌昏在墙根下。   “放箭!”辛大爷狂怒地叫。   西海怪客已远出一箭之遥,驰向庄北。   庄中一阵大乱,人人自危。   从镇中运粮返回的车马队,已到了三里外的荒原上,蓦地荆棘丛中跃出一匹健马,一支 流矢悄然飞出。   车在前,驮马在后。第一名车夫身侧,踞坐着一名打手挟刀严备,流矢悄然飞到,不偏 不倚贯入打手的右上臂,穿肉而入,箭簇再射入胁部近寸。   “哎……”打手狂叫一声,想站起拔箭却站立不牢,栽向车下。   第二支狼牙飞到,正中右驷。每车有两匹马,右面一匹中箭,发性一阵乱蹦,马车先是 发狂地冲出,最后马儿倒地,拖车立即翻覆,轰隆隆连声大震中,尘土飞扬,车队大乱。   “四海游神到。”乍雷似的吼声震耳欲聋。   确是秋华,他绕着狂乱四散的人马急驰,箭似联珠四面攒射,向打手们发箭,片刻间便 射倒了五名。   “快逃!四海游神来了!”有人恐惧地大叫。    第 七 章 神龙蛇蝎会   秋华一面发箭,一面大喝道:“逃命可以,带粮便不行,坐骑也不许带走。”   打手们死伤近半,辛三爷更是心胆俱寒,驱坐骑向镇中途命。   秋华绕侧驰来,喝声“下马!”   “嗤”一声响,马儿一声长嘶,向前冲倒。   辛三爷骑术极佳,先一步飞落鞍桥,没命地撒腿狂奔,向宜禄镇方向逃命。   牧奴们很乖巧,乖乖地丢掉驮马的缰绳,远远地离开,袖手旁观。   秋华不迫辛三爷,他兜转马头驱散打手,下马拔剑将一匹驮马的粮袋割开,在马臀上击 了一掌,驮马负痛狂奔,落荒而走,麦粒沿途抛洒。   八部大车的粮袋,有七部被割开,砍掉后护墙,然后赶牲口狂奔,越野乱走,奔驰中, 粮食从车后不断漏出,有些连袋一起抛散。   他将最后一辆车的粮袋用绳索绑住,抛在车后,骑着自己的马走在前面,带着驮马驰向 宜禄镇。   距宜禄镇不足两里,到了北街口,车后拖着的粮袋,已是半粒不剩了。   镇中大乱,镇民惊惶地走避。   蹄声狂乱,车声隆隆。秋华一骑前冲,后面的大车在两匹驮马的拖曳下,声如雷鸣地冲 过大街,直至十字街心。   “哟喝……”秋华呐喊着丢掉拉缰,发出一声震天狂笑,驱马驰出南街,在镇民的呐喊 声中,冲至南街的翔雁牲口店前下马。   翔雁牲口店大门闭得紧紧地,鬼形俱无,店伙计皆躲在屋内,打手们早就溜之大吉了。   他拔剑猛砍大门楼的门柱,将断时方行停手,用一根绳索捆住楼架,飞身上马,将绳索 绕在鞍前的判官头上,一声吆喝,一鞭抽在马臀上,双腿一夹。   马儿发疯似的冲出,轰隆隆连声大震,门楼轰然倒塌,烟尘滚滚。   他弃了绳索,在狂笑声中驰出南街的街口栅门,出镇向南绝尘而去。   西海怪客在辛大爷的庄外奔驰了三匝射倒了四名打手,最后立马在庄门外一箭之遥,仰 天狂笑,笑完说:“辛大爷,今晚三更再见。”   声落,兜转马头,向西南角绝尘而去。   二更天,翔雁牧场有人入侵,击伤了五名打手,重伤了四名保镖师父,放火烧了两栋房 屋。来人是谁?连被击伤的人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同一期间,浅水牧场也遭了殃,重伤了八个人,烧了一间屋,既没看清来人是谁,也不 知来了多少人。   五更天,三十里外的盘谷牧场也鸡飞狗走,闹得更凶,来了两个蒙面人,共伤了十四名 保镖和打手。   次日午牌正,秋华单人独骑,安坐雕鞍小驰入镇,带了三分醉态,马鞭轻摇,从镇东徐 徐驰入十字街,意气飞扬地朗声吟道:“利欲驱人万火牛,江湖浪迹一沙鸥,日长似岁闲方 觉,事大如天醉亦休……”   镇西驰来三匹健马,一前二后,蹄声急骤,双方在十字街口相遇,第一名骑士突然勒住 坐骑,马儿一声长嘶,人立而起,打断了秋华的朗吟声。   街道两侧有不少看热闹的人,注视着秋华的背影,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秋华勒住了坐骑,微笑着向来人注视,心说:“看穿章相貌,可能是近些年来崛起江湖 的小白龙任家宏来了。五虎三龙中,以小白龙最狂最放荡不羁。难道说,柴八竟然能请得动 他的大驾?”   这位骑士身材雄伟,相貌英俊,一双大眼晶亮如钻,放射着精明、聪敏、机警、目空一 切的光芒,五官清秀,脸部泛现着健康的色彩。如不是他那双眼睛与众不同,很难令人相信 他是练武的人,倒像是养尊处优,手无缚鸡之力的细皮白肉书生。   人俊,衣着也不俗。羔皮风帽,羔皮短褂,内着白缎子夹劲装,白快靴,浑身白,腰悬 白鞘长剑,挂着白色的百宝革囊。   鞍后带了马包,像是经过长途跋涉的旅客。   白衣骑士先举手招呼,爽朗地笑道:“老兄,打断你的吟咏,抱歉。”   秋华也挥手相答,和气地答道:“没关系。不成调,怕有污老兄的清耳,不敢献丑 啦!”   白衣骑士策马上前,问道:“看你老兄的打扮,像是在这儿游荡的人哩!贵地似乎有点 不太对劲,怎么啦?”   “有何不对?”秋华反问。   “死气沉沉,所有的人似乎全有点阴阳怪气。偌大的宜禄镇,却没有市,家家闭户,形 色惶惶,像是大祸光临似的,怪事。近   午时分,也该打尖了,请问附近可有酒楼么?”   秋华用大姆指向身后一指,笑道:“在下遥指停口镇,到那儿就可买到酒食。”   白衣骑士脸色一沉,不悦地问:“老兄,你开玩笑吧?”   “咦!在下并未开玩笑,你老兄……”   “这条路在下曾经走过,停口镇距此四十里,你叫在下到那儿打尖,岂不是开玩笑 么?”   秋华呵呵一笑,说:“不瞒你说,附近二十里之内,你如果找得到吃食店买酒食,我替 你会钞,算我请客。”   “那……你已有三分醉意,酒从何来?”   “我有醉意?开玩笑!我的酒食是抢来的。”   “抢来的?你只怕是醉了。”   “信不信由你。”   两人在马上胡扯,彼此以老兄相称,谁都没有通名的打算。   在白衣骑士后面入镇的两名骑士,早已在西街的中段下了马,向两名镇民打听消息,不 时用手向十字街指指点点。   西街是盘谷牧场的势力范围,整条街的人,都是盘谷牧场的爪牙。   两骑士问了片刻,然后飞跃上马,加上一鞭,马儿向十字街急冲。   白衣骑士被急骤的蹄声所吸引,扭头回望。   两匹健马冲到,在秋华的右首勒住了。两骑士一个生就一张三角险,长了一双胡狼眼。 另一位长相也不见佳,三角眼吊客眉,扁平的脸阴沉死寂。两人年纪均在四十上下,都带了 剑,鞍后也带着马包。   两人扫了白衣骑士一眼,略现惊容,但却不屑地撇撇嘴。三角眼骑士的目光,落在秋华 脸上,狞笑着问:“好小子,你就是四海游神姓吴的小辈?”   秋华眯着醉眼向而人打量,裂嘴怪笑道:“好家伙!你两位怎么认识吴某?好眼力,可 是,在下对两位却陌生得紧,岂不遗憾之至。”   “先别问名号。我问你,是你把宜禄镇搞了个鸡犬不宁,迫镇民罢市的?”   人与人之间,第一次见面最关紧要,如果印象不佳,以后便很难发生好感。这两位仁兄 的相貌,本来就显得阴险凶暴,说话的态度又那么乖戾,秋华久走江湖,十年来不知见过多 少古古怪怪的人,所以倒不会生气,一旁的白衣骑士却剑眉一挑,便待发作。   秋华呵呵一笑,手按判官头,歪着脑袋,身躯向外倾,装出一派无赖相,说:“老兄, 你认为区区一个江湖人,便可以吓倒宜禄镇的大爷们罢市么?未免太把宜禄镇三大牧场的人 看扁啦!在外闯荡的人,必须多用心,多用眼,少用耳朵听流言,更忌用嘴胡说八道,以免 祸从口出。你说对不对?嗯!”   三角脸骑士勃然大怒,一跃下马,招手叫:“小辈,你敢教训我么?下来,太爷要教你 学些规矩。”   白衣骑士也跃下马背,冷笑道:“阁下,区区不懂规矩,你教教我好不?”   吊客眉骑士慢腾腾地溜下雕鞍,阴森森地说:“小白龙,你是不是想出风头?”   小白龙哈哈狂笑,傲然地说:“在你们南五台双豪面前,我小白龙算得了什么人物?你 老兄未免太抬举任某,任某岂敢在两位面前出风头?”   南五台双豪,是西安府的两名土霸,在江湖中颇有名望。也是武林中的名武师,算起来 还是白道的知名人物,只是行为不   检,性情粗暴而阴险,一言不合,他们便会动手伤人,是以人见人怕。   “仅是他们两个人,还不至于令江湖人头痛。南五台距终南山不远,终南山住了一位武 林中大大有名,凶名昭著的老怪物,那就是终南木客司徒林,也是南五台双豪的师叔。终南 木客年登古稀,与武林五老齐名,不但相貌凶猛狞恶得像山魈木客,性情也刚愎残忍,任何 人稍有拂逆他老人家之处,他仍不免便会毫不容情地置人于死地。因此,武林朋友中的高手 们,艺业虽比双豪高明,却对终南木客有所顾忌,不愿也不敢和双豪计较。   以致造成双豪夜郎自大,自命不凡,日渐嚣张的乖戾性格。   双豪的老大赤炼蛇展亮,他的三角脸令人望之心寒。老二天蝎周耀,他的三角眼更是令 人生悸,不知他的阴厉目光下,隐藏了多少害人的歹毒主意。   小白龙任家宏,是近些年来江湖上的后起之秀,名列这一代年轻高手之一,为三龙中的 第二龙,傲视江湖行侠仗义,名号响亮。他的缺点是放荡不羁,狂傲自负,在江湖女英雌丛 中,素有花花公子的尊号,其实他并不是好色之徒,只是有点风流自赏逢场作戏的毛病而 已。   小白龙本人艺业了得,剑术几臻炉火纯青之境,几年来闯荡江湖行道期间,声誉鹊起, 固然是他本人修为精纯所致,但也沾了师门的光彩而致出人头地。他的恩师酒狂庞芳,是老 一辈的名宿中大名鼎鼎的人物,曾经在四十年前,太行山正邪大决斗中大显神威,单人独剑 搏杀当时横行闽浙的邪道高手三毒两魅,名震江湖。提起酒狂庞芳的名号,天下群雄无不耳 熟能详。   南五台双豪虽然极为自负,对小白龙却不无顾忌,可是如今小白龙不买帐公然出头找麻 烦,他们也无法忍受,为了维护名号的自尊,不由他们不接受挑战。   小白龙的话,从字眼上听自然够客气,可是神情和态度,却充满了相反的表情,表现出 无比的轻蔑,狂傲,双豪怎受得了?   天蝎周耀三角眼中凶光大炽,点手叫:“你老兄话中带刺,自命不凡,来吧,太爷先教 训教训你,免得你还不知夭高地厚,捧着三龙的招牌招摇撞骗吓唬人,拔剑!”   秋华一跃下马,大笑道:“吴某的事,何必劳驾任兄动剑?   光天化日大街之上,拔剑逞强算不了英雄好汉,你两位敢不敢和吴某在拳脚上分个高 下?两位如果不敢单打独斗,一起上吴某也不嫌多,照样奉陪,怎样?”   赤炼蛇展亮的三角脸因激怒而扭曲着,一步步欺进说:“你阁下初出江湖混出些小名 头,便自以为了不起了么!我姓展的在江湖成名时,你小子还在穿开裆裤呢!别臭美啦,妄 想咱们南五台双豪成全你?太爷一个人便足以教你死无葬身之地!”   秋华不敢大意,微笑着迎上,叫道:“姓展的,你这位成名人物可丢不起颜面,话说得 太满,栽了可就无地自客啦!必须掏出压箱的本领才行,我这玩命的小人物可不在乎,不必 用大话唬人了。”   赤炼蛇怒不可遏,疾冲而上,立掌如刀,走中宫抢入劈胸就是一掌。   秋华右掌斜切,扭身出左掌抢攻对方的右胁,宛若电光一闪,抢得了偏门。   赤炼蛇相当高明,撤招变招变劈为削,左腿斜进扭身欺入,左手伸指回敬,点向秋华的 右胁,他的指头尖端平厚,指节粗壮,一看便知指上曾经下过苦功,指上至少有上百斤力 道,点穴轻而易举。   双方都不敢大意,一沾即走,换了一次照面,谁也没占优   势。   赤炼蛇一声沉叱,手脚开始加快,反掌拨出,扭身便是一拳疾攻胸肋。不等秋华拆招, 横拳迫进,左手下沉,“叶底偷桃”闪电似的抓向秋华的下阴,下毒手了。   两照面中,他用上了掌指拳爪,攻势十分凶猛凌厉,锐不可当。   秋华心中冷笑,这家伙要先声夺人,卖弄炫耀自己的艺业渊博哩!有道是半瓶晃荡满瓶 不响,这种半吊子的人物,如果能避开先期的凶猛袭击,后劲便会不继,何足惧哉?   他急退两步,在千钧一发的危机中,避开下阴的致命一击,笑道:“你这家伙下流!”   赤炼蛇不愧称江湖成名人物,如影附形迫进,连攻八招之多,把秋华逼得绕避了三匝, 拳掌指爪齐施,攻势空前猛烈,宛若狂风暴雨。   秋华感到所受的压力甚重,接了八招,只抓住回敬三招的机会,注意力全放在留心对方 的招路式势上,默默地寻找行雷霆一击的机会。   天蝎周耀在两人交手时便留了神,不再理会小白龙,在一旁替赤炼蛇掠阵,相机援手。 他看到秋华守得紧密,急而不乱,有惊无险地接下了八招,不由有点儿心惊。双豪的艺业彼 此相差悬殊,老二比老大高明得多,赤炼蛇不论拳兵刃,皆比天蝎差了四五成火候。   天蝎看出了危机,赤炼蛇这种浪费真力的疯狂抢攻,支持不了多久的,拖下去准倒霉, 该提醒赤炼蛇才行,赶忙叫道:“老大,别上了小辈以静制动的奸计。”   小白龙站在侧方丈余,哈哈狂笑道:“哈哈!毒蝎子,你是不是感到手痒!任某陪你玩 玩,咱们别辜负了四周镇民捧场看热闹的盛意。”   天蝎不上当,他关心老大的安危,不愿在这紧要关头和小白龙动手,狞笑道:“姓任 的,你别焦急,等会儿在下准教你如意。”   “你不敢动手,在下当然不好逼你罗!哈哈!”小白龙尖酸地说,要逼对方动火。   天蝎仍然不上当,目光紧盯着斗场,冷冷地说:“我这人很怪,虽然称为毒蝎子,其实 性情正好相反。蝎子受不了撩拨,周某却我行我素,该动手便动手,不想动时,任何人也激 不了我。   你的废话最好少说,闭上你的臭嘴,免得有损中气。”   斗场中,形势已变。   赤炼蛇又狂攻了几招,他无法收手,因为秋华似乎一再露出空门,吸引他放手抢攻,忽 略了天蝎的警告。第十招他贴近了秋华的左侧,左手已封住秋华反削而来的左掌,秋华的左 胁背,完全暴露在他的右手下。   “躺!”他沉喝,一掌拍向秋华的胁背,贴身相搏,这一掌绝无落空之理。   秋华突然借对方的右手封势向下仆倒,间不容发地避开了可怕的一掌,如被击实,背肋 可能尽碎,内腑难保。   这瞬间,他的双手刚触地,左脚已出其不意地扫出,虎腰一扭,身躯便向上反转。   “噗!”这一脚突击得手了,靴内侧刚好扫在赤炼蛇的左脚迎面骨上,力道奇重,有骨 头折断声传出。   “哎……”赤炼蛇狂叫,向前栽倒。   脚胫骨被踢,一般说来人该向后退,他却向前栽,可知这一脚的力道必定十分惊人,他 的脚被踢得向后翘,所以上体便向前栽。   秋华翻身跃起,作势等候赤炼蛇爬起,彼此没有深仇大恨,不可袭击已然倒地的人。   赤炼蛇反应甚快,不知秋华并未乘机进击,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秋华另一脚必 将接着踢来,奋身一滚,忍痛用右脚站起。   糟了!秋华的大拳头正好在等着他,“砰砰”两声暴响,一拳中颊一拳中腹,结结实 实。   “啊……噢!”赤炼蛇凄厉地叫,仰面便倒,仍能伸手拔剑要用剑保命了。   秋华跟上出腿,一脚踏住他拔剑的手腕,叱道:“你还不输?撒手!”   声出手动,俯身给了赤炼蛇两记耳光,把赤炼蛇打得晕头转向,不知人间何世,口中溢 血。   这瞬间,三枚淡褐色的暗器,从天蝎周耀手中发出,射向秋华的背影,一射臀,两射 背,假使秋华恰在这时挺起上身,三枚可能无一落空。即使不及时站直身躯,射臀的一枚也 不会落空。   危急间,小白龙的叫声先一刹那传到:“趴下!”   小白龙是先发觉天蝎掏暗器,先一刹那出声警告,如在天蝎发暗器时叫出,也许晚了一 步,秋华危矣!   秋华机警绝伦,小白龙的叫声虽简单得意向不明,他居然领悟其中含义,不假思索地向 前一仆,触地对立即奋身侧滚。   “嗤嗤嗤!”三枚暗器几乎同时从背部的上空呼啸而过,他惊出一身冷汗。   滚动中,他眼角瞥见天蝎正狂风似的卷到。另一侧,小白龙正怒叫着截出,但显然已晚 了一步,方向稍偏,不可能在天蝎未扑上之前截住。   滚动中,他知道危机迫在眉睫,在他站起之前,天蝎将先一步到达,没有他站起的机 会,小白龙无法助他,大难临头。他不假思索,一面滚动,一面拔出两把飞刀。   天蝎果然够阴狠,名不虚传,打出了三枚天蝎镖,人亦随着拔剑疯狂上扑,要置秋华于 死地,相距不足两丈,一闪即至,剑无情地疾挥而下。   “打!”滚动中的秋华大吼,银芒乍现,出其不意发飞刀保命,用上了飞刀绝技“双星 联珠”。这种手法如用在钢镖或一端有刃的暗器并不太难,用在两端有锋尖的柳叶刀便难上 加难了。   这种手法是扬手助劲发出第一把飞刀,再接着用大姆指将第二把弹出,手势不需任何改 变,对方只看到第一把飞刀出手,决难料到手势不变竟能再发第二把飞刀,防不胜防。   天蝎已接近至四尺内,剑已挥出,飞刀一闪即至,委实躲不掉。但这家伙果然了得,秋 华的喝打声入耳,银芒射到小腹,他不假思索,身势虽收不住,但手上仍可活动自如,本能 地收剑后带,用剑把的云头撞击射来的银芒,反应之快,骇人听闻,艺业高明极了。   糟!剑把的云头正要与射下腹的银芒相接,另一道银芒已从上面射来,想躲避已力不从 心,银芒入目,便已近身入体了。   “叮!”他用剑把未端系剑穗的云头,击飞了袭向下盘的银芒的同时,从上面近身的另 一把飞刀,已贯入他的右肩窝。   天蝎如中雷殛,“嗯”了一声双脚落实止住冲势,触动了创口,奇痛彻骨,“当”一声 长剑把握不住失手堕地,身躯一晃,痛楚令他浑身发冷,脸色灰败,   秋华已一跃而起,像一头怒豹,一拳疾挥,攻向天蝎的腹部。   天蝎一掌斜拍,拼全力自保。   “蓬!”掌拳相触,接实了。   “哎……”天蝎厉叫,斜退八尺,腿一软,摇摇欲倒。一掌接实,用不上全力,却牵动 了创口,痛得他眼前发黑,额上青筋暴动。   秋华斜退一步,一跃而上。   小白龙到了,收剑袖手旁观。   秋华冲上一掌劈出,却突然改劈为抓。他看清了天蝎脸上的痛苦表情,不忍心再行出手 袭击,改劈为抓,劈胸抓住天蝎的衣襟向下一揿。   天蝎双手上崩,崩不开秋华的手,改崩为扣,狠狠地扣住秋华的腕脉,可是已无毫无力 道了。   秋华颓然放手,天蝎再也支持不住,砰然坐倒,痛得咬牙切齿,三角眼怨毒地死瞪着秋 华。   “你自己有金创药么?”秋华冷冷地问。   天蝎不予置答,钢牙锉得格支支地响。   秋华伸手拈住天蝎肩窝上的刀尾,猛地拔出,冷笑道:“那么,你自己上药裹伤好 了。”   赤炼蛇蹶着腿走近,咬牙切齿地说:“姓吴的,一脚一刀赐,咱们南五台双豪深领盛 情,没齿不忘。青山远在,后会有期。”   秋华拾回另一把飞刀,冷笑道:“吴某还得在江湖中闯荡,随时恭候两位的大驾。请记 住,今天的事,起衅的是你们,下毒手的也是你们,是非自有公论,吴某也会记住今天的 事。”   “你敢到南五台找咱们算今天的过节么?”   “凭什么吴某要到贵地拜山?”秋华冷冷地反问。   “你不敢去,咱们便在江湖上找你。”   “吴某随时奉陪?”   “阁下府上在……”   “在天之涯,海之角。”   “你不敢说?”   “呸!你这狗东西噜噜嗦嗦,简直莫名其妙。吴某并不是怕你找上门来献宝,也不怕贵 师门无理取闹,事实是吴某浪迹天涯,四海为家,无可奉陪,江湖人争强斗胜动手相搏,死 伤在所难免,受伤失手活该倒霉,你还噜嗦个什么劲?你老兄如果想在嘴皮上争回面子,我 警告你,趁早死了这条心,要不恼得太爷火起,宰了你们两个王八蛋,杀人灭口一劳永逸, 你是不是想死?说!”秋华火暴地叫吼,声色俱厉。   小白龙哈哈一笑,接口道:“吴兄,对付这种武林中的无耻败类,唯一该做的事便是毁 尸灭迹,以免日后麻烦。如果饶了他们,他们便会到处挑拨是非,纠合朋友与唆动师门长 辈,冤魂不散似的死缠不休,何不以快刀斩乱麻的手法,一了百了?”   秋华虎目怒睁,向赤炼蛇叱道:“你走是不走?”   “你……”   “你再多说一句,吴某便割下你的舌头来。”   赤炼蛇正想开口,秋华恶狠狠地迫进两步,吓得他打一冷战,不甘心地哼了一声,跛着 腿走向正在裹伤的天蝎。   秋华冷哼一声,阴森森地说:“限你们立即离开宜禄镇,不然在下将在附近埋葬了你 们,不信就试试看?纵虎归山,吴某知道划不来,趁在下未后悔之前,你们最好走快些。”   南五台双豪一看风色不对,确是怕秋华杀他们灭口。鬼怕恶人蛇怕赶,他两人遇上比他 们更凶的人,岂能不怕?天蝎挣扎着站起,愤然地说,“老大,扶我上马,咱们走,日后再 说。”   小腿的胫骨有两根,赤炼蛇很幸运,只被踢断一根,还能支持,牵来马骑,扶天蝎上 马。   临行,天蝎咬牙切齿地说:“姓吴的,咱们江湖上见,一刀之恨,必有回报之期,希望 你别死得太早。”   话声未落,坐骑已经驰出,去意匆匆,向东出镇而去。   秋华不加理睬,向小白龙行礼,笑道:“任兄临危示警相救,兄弟永铭五衷,感激不 尽。”   小白龙回了礼,接口爽朗地说:“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吴兄这两年来名震江湖,亦正 亦邪,亦侠亦盗,且誉多于毁,称为江湖游侠,并无不当,久仰大名,只恨无缘识荆,今日 幸会,足慰生平。”   秋华淡淡一笑,摇头道:“任兄,何苦挖苦兄弟呢?任兄名列五虎三龙,侠名遍天下, 兄弟算得上哪门子人物?”   小白龙哈哈一笑,豪放地说:“咱们彼此都不必客套了,以免沦于虚伪。吴兄,兄弟有 事请教,祈能坦诚相告。”   “任兄有何见示,尚请赐告,兄弟不惯说谎,知无不言。”秋华正色答。   “吴兄在江湖的所行所事,兄弟十分佩服,只是,吴兄在宜禄镇迫镇民罢市,兄弟却不 敢苟同,这就有点过份了,不知吴兄何以教我?”小白龙惑然地问。   秋华呵呵笑,反问道:“任兄的消息从何处得来,能否见告?”   “刚才南五台双豪不是说明了么?”   “原来是他们说的,任兄相信吗?”   “兄弟确是不解。”   “这样吧。兄弟伴同任兄到各处问问,好不?”   “吴兄说出岂不省事?”   “任兄相信兄弟的话?”   “以兄弟在江湖中所知有关吴兄的为人来说,我信任你,但必须再找个对证以明是 非。”   秋华去牵坐骑,一面说:“请借一步说话,此非说话之所。”   “这就走。”小白龙说,也向坐骑走去。   两人策马出了镇东,到了梁公庙前下马。秋华当即将到达宜禄的经过一一说了,最后 说:“不错,兄弟来到宜禄镇,确是有事而来,要打听一个姓景的牧奴,但起初并不打算动 武。老实说,这样一闹反而误了兄弟的大事,实非兄弟所愿。只是,看了这些牧奴的悲惨遭 遇,兄弟已别无抉择,欲罢不能。任兄如果信任西海怪客鲜于前辈,那么,请随兄弟前往一 见,便知兄弟所言非虚。假使任兄仍然存疑,那就请自行打听。俗语说:公道自在人心。宜 禄镇虽被三大牧场所控制,但相信其中仍然有不怕死敢揭他们疮疤的人。”   小白龙冷笑一声,剑眉轩动地问:“吴兄,你今后有何打算?”   秋华会错了意,也冷笑道:“在下已开诚相告,任兄如不相信,那也是无法勉强的事, 一面之缘,本就难以取信于人。在下的事,决不轻言放手,任兄有何打算,在下听你的。”   小白龙呵呵一笑,说:“在下打算一把火烧掉三大牧场,如何?”   “任兄……”   “三大牧场的主事人如此残忍凶暴,他们必须受报,我反对你这种妇人之仁的处事态 度。”   秋华开朗地笑道:“对不起,任兄,兄弟……”   “哈哈!不要为此事道歉,兄弟也冒失了些。喂!你不会拒绝我插上一手吧?”   “任兄如肯仗义相助,兄弟感激不尽。”   “咱们一言为定。你要找那姓景的牧奴,内情能见告么?”   秋华点点头,道:“其实事情也没有什么不得了,西安有人出一千两银子,请我将姓景 的救出送到西安。先交五百两,人   到钱清。”   “姓景的值得花一千两银子?”   “值得的。”   “这……这里面……”   “任兄,兄弟并非为了一千两银子替人卖命,老实说,即使分文俱无,兄弟也要走这一 遭。”   “喝!不简单。”   “而且那一千两银子我也准备留给姓景的……”   “咦!怎么回事?”   “任兄听说过前左佥都御史景清其人么?”   小白龙一怔,徐徐点头说:“这人我倒听说过,据说是个了不起……”   “任兄是侠义道门人,敬重忠臣孝子,讲究扶危济倾,对这位忠义千秋的人物,想亦不 会陌生……”   “哦!我想起来了。”小白龙叫。   “想起什么?”   “你是说,这位御史死犹犯驾的景大人?”   秋华木然地点头,脸上涌现凄然的神色,黯然地说:“正是他。燕师入京,死事最烈的 有两个人,一是兵部尚书铁大人铉,另一人便是景大人。咱们江湖人不问政事,不以成败论 英雄,似乎不该管官家的闲帐,但对这位死事最烈的景大人,却不能无动于衷,尽管朱家天 子狗咬狗叔侄相残,景大人仍然是大明皇朝的忠臣烈士,我愿破例为他的后人尽一番心 力。”   说起景清这个人,在靖难之乱中,也确是个值得大书特书流芳千古的人物。他官拜左金 都御史,是建文帝的得力贤臣。燕王起兵叔侄相残,攻破京师,大杀朝臣。那时,出现了相 当反常的现象,武将几乎全部投降,文臣却几乎全部慷慨赴死。   在文臣中,景清是少数投降的人之一,他表面上投降暗中却身怀利剑,谋刺燕王,上朝 时将剑藏在衣内,待机行刺。   中外古今的皇帝们,最会利用神权迷信来骗人,成功必有所谓天命神迹,失败也有所谓 预兆。八月望日早朝,先一日据说天象有文曲星犯紫微座,该星色红,因此永乐皇帝提高警 觉。   那天早朝,景清穿的是绊衣,引起皇上的怀疑。朝罢,御驾出御门,景清奋身扑击。一 个文臣力道有限,即使没有护驾的护卫,他也不是能征惯战、于马上取天下的永乐帝的敌 手,想得到要糟。   景清被擒,竟敢破口大骂,皇上下令挖他的牙,他含血喷噀御袍。皇上龙颜大怒,剥他 的皮,磔碎骨肉,以草实皮制成椟皮,挂在长安门示众。后来驾过长安门,椟皮索断,直追 御驾作势扑击。当夜皇上又梦见他仗剑追逐,皇上大怒之下,灭景家一族,藉没全乡,村里 为墟,诛杀净尽。   “景大人全族彼诛,无一生还,姓景的牧奴,决非景公之后。   老弟,恐怕你弄错了。”小白龙摇头说。   秋华的眼前,似乎感到有些朦胧,叹口气说:“古往今来,暴君多至罄竹难书,但像当 今皇上这种凶暴残忍的人,可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方孝孺十族被诛,铁兵部寸磔油 煎,陈礼部啖血凌迟,练御史九族株连,景大人碎骨剥皮……唉!这些忠臣义士,委实令人 扼腕三叹,思之怆然。兄弟所要找的人,是不是景大人之后,不敢断定,但托兄弟寻找的人 言之凿凿,兄弟姑且相信。据兄弟所知,景大人原姓耿,真宁人氏。至于他为何改耿为景, 兄弟便不知其详了。既然族灭,按理他的子孙决无苟存之望。但托兄弟寻找的人说,当燕王 起兵至淮,猛将安平被俘,景大人便知大事去矣,暗中已准备后事,将长子景浩寄养长庆 村。可惜事发三日,谁也未料到景大人罪连全族,祸   及乡里,长庆村距景家二十余里,亦遭波及,全村人丁皆遣戍边墙,景浩被戍至花马 池,下落不明。”   “那……那他怎知景浩的下落,托你寻找?”小白龙问。   “九年来,景公的故友皆在千方百计追寻景公子的下落,去年方知他已从戍所逃出,曾 有入在打虎店遇见他,他正设法逃至庆阳府,之后便失去踪迹。在庆阳查寻的人,打听出环 河与兴隆山一带,盗贼如毛,流落附近的人,极可能被人所掳,卖至各地为奴,深信景公子 已落入匪徒之手,命运可悲。在匪徒中查问不易,所以请兄弟前来一行,希望能将景公子救 出重见天日。”   “这么说来,景公子是否在宜禄镇,老弟并不能断定了。”   “是的,很难断定,宜禄镇只是兄弟西行寻访的第一站,因此并不急于追寻,何况这些 事急也是急不来的。”   “照你这么说,恐怕你一辈子也找不到景公子。”   “为什么?”   “景公子决不会笨得依然姓景,你找姓景的,岂不是……”   “兄弟也知道景公子必定会改名换姓,但却不知他如何改法,只有问他的真姓,也许在 危难之中,他会不惜挺身而出承认身份,除此之外,别无更好的办法了!”   小白龙点点头,深以为然地说:“你有道理,只是……只是这像是在大海里捞针,机会 太渺茫了。这样吧。反正我目下无事,没话说,愿助老弟一臂之力。”   “兄弟深感盛情,谢谢任兄相助好意,但除非不得已,请任兄手下留情,不必大开杀 戒。”   “老弟请放心,我小白龙不是好杀的人。”   秋华牵过坐骑,说:“兄弟与鲜于前辈仍在昭仁寺安身,我们且到寺中一叙,去见见鲜 于前辈,商量如何逼三大牧场就范的大计。”   两人重行入镇,驰出镇西。消息传得真快,浅水牧场的人,将小白龙与秋华同留昭仁寺 的消息传到了。   粮食被劫的事,已令辛大爷五内如焚,再加上一个名震江湖的小白龙与秋华联手,辛大 爷更不由惊得心中发冷,胆战心惊。   未牌左右,两人两骑出现在浅水牧场,绕辛大爷的庄院小驰一周,在庄门附近驻马片 刻,然后向南绝尘而去。   申牌初,翔雁牧场出现两人的身影,重施故技绕庄院小驰一周,然后扬长而去。   当夜,三大牧场一夕数惊,鸡犬不宁,主事的人带领着所有的爪牙彻夜巡逻,如临大 敌。经过四天来的骚扰,三大牧场的人苦不堪言,人人自危,朝不保夕的念头,令他们的精 神濒临崩溃边缘,谣言蜂起,人心惶惶。   这一夜中,浅水牧场逃掉了五名打手。   另两座牧场也有打手逃走的事故发生,仅人数稍少而已,人心惶惶的情形却同样严重。   五更初,辛大爷与牧场中主要人物,在厅中聚会,商量该如何应付眼前这场可怕的暴 风。   厅中共有十六个人,左首的一排椅中,站起一个豹头环眼大汉,咬牙切齿地说:“场 主,依在下看,目下除了赶快派人到西安府请人前来以外别无他法,要是再这样拖下去,咱 们全得毁在这儿。”   辛大爷双眉深锁,搓着双手,焦躁地说:“张师父,这些天已经派了两起人赴各地请 人,至今未见转回,也没见任何人前来相助。目下咱们这儿人手不够,要是再派人出 去……”   另一名鹰目大汉抢着接口道:“场主,张兄的话说得不错,   再拖下去,所有的人都支持不住了,假使今晚他们真的前来生事,咱们这些人……在下 不客气地说。一个四海游神,已经够令人头痛的了,再加上一个小白龙,咱们这些人……不 是李某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他们在举手投足间,皆可置咱们于死地,如不趁早找几位 高手前来主持,那就……场主,还是赶快决定好了。俗语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西安府 藏龙卧虎之地,只消多带重金,不愁无人前来相助!”   “李师父,武林高手又不是花子爷,岂能随便找得来的?”场主苦笑着说。   “场主听说过独眼狻猊申樵其人么?”李师父问。   “独眼狻猊?哦!那不是曾经横行汉中陈仓道的大盗么?”   “正是他。目下他在西安府韦曲隐身,场主如果让在下带五百两银子往韦曲礼聘,保证 他会昼夜兼程赶来相助,两个小狗何足道哉?”   “独眼狻猊与小白龙的师父酒狂同辈,同是老一辈的成名人物,小白龙又算得了什 么?”   张师父接口道:“南五台双豪的师叔,叫终南木客司徒林。   这位武林前辈最为护短,而且性情暴躁。多年前,在下曾拜望过他。场主如果让在下带 些金珠前往终南一行,说动他们前来相助,两个小狗必定埋骨于此。”   “双豪返回终南之后,保险终南木客不请自来。”另一名保镖师父大声说。   “双豪受伤甚重,等他人返回终南,那将是三两月以后的事了,远水救不了近火,那时 咱们的尸骨只怕早化啦!”张师父悻悻地说。   辛大爷一掌拍在太师倚的扶手上。说:“好,就这么办。张师父有把握将司徒林请来 么?李师父请得动独眼狻猊?”   两人拍着胸膛保证,李师父极有把握地说:“独眼狻猊爱财如命,凭在下三寸不烂之 舌,与所带的五百两银子,保证可将他请来。在下乘夜动身,偷出庄东越野潜行,避免两个 小狗拦截,赶到东面的周家寨找坐骑,保证两天可以赶到西安,四天便可赶回。只要场主能 支持四天,大事定矣!”   “好,相信支持四天决无困难,张师父与李师父马上准备动身,大总管快替他两位准备 金银盘缠。”辛大爷断然地说,不再吝惜金银,决意和秋华周旋到底,下定了破釜沉舟的决 心,不顾一切一意孤行。   不久,张、李两位师父悄然越东栅而出,蛇行鹭伏越野向东急走,远出两里地,经过长 时期的蛇行鹭伏,累出一身臭汗。   张师父向一丛矮林一窜,说:“谅想小狗不会在这一带巡游了,老李,歇会儿。”   李师父随后跟入,不住喘息,呵出的气凝结成阵阵白雾,往树根下一靠,吁出一口长 气,说:“老张,咱们分路走好了。”   张师父冷笑一声,说:“在下正要提出分路的话,不想你倒先提出来啦。”   “那就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李师父说。    第 八 章 黑夜现魅影   张师父站起结扎,将银囊拴好在腰带上,笑道:“光棍眼中揉不进沙子,咱们彼此心照 不宜,就此别过,江湖上见。”   李师父也挺身站起,笑道:“说句良心话,在这儿凌虐那些牧奴,确是于心不忍,早些 离开也好,反正在浅水牧场,一辈子也混不出个名堂来,有了这值五百多两金珠的钱,格老 子回四川享福岂不妙哉!他娘的独眼狻猊贪财好色,怎会离开花花世界,到这儿来嗅牛羊 粪?见鬼!辛场主到底是边荒的土霸,急了便鬼迷心窍,拿血腥钱往咱们囊里塞,咱们如果 拒绝,那才是混蛋加九级哩,走吧!”   “天色不早,咱们赶两步。”张师父说,举步出林。   蓦地,矮林深处传来一阵奇异的幽香,黑暗中突然鬼火一闪,一团绿色的鬼火在三丈外 出现,一飘一浮,然后虚悬在枝叶下。   矮林并不茂密,树高约丈五六左右,八尺以下树枝虬结,叶已抽芽,但看上去仍像是光 秃秃不见叶影的凋林。因此鬼火虽在枝叶下,并不妨碍视线。   两人心中一懔,火速转身拔刀戒备。   “我的夭!”张师父骇然地叫,感到腿一软,倚在树干上了,以手掩口,大环眼似要突 出眶外,浑身更在不住地发抖。   李师父更糟,刀丢了。双手抱住一株小树干,结舌张口,叫不出声音,浑身在筛糠似的 抖动,小树干被震再扑簌簌地怪响。   鬼火大如拳头,虚空轻飘,发出微弱的暗绿色光芒,令人望之心中发冷。鬼火的下方稍 后尺余,现出一张朦胧的鬼脸,长发迎风飘拂,一部分头发披散在五官前,依稀掩住脸容, 但整个脸的轮廓仍可看清。   这张脸可怕极了,惨绿色的肌肤,奇大的眼眶,有一张黑洞洞的大口,长发掩映中,显 得特别可怖,阴森森鬼气冲天,令人看了魂飞天外,魄散九霄。   林下太黑,而鬼火的惨绿色光芒又太微弱,因此只能依稀看到这张鬼脸,下面一无所 见,似乎这位恶鬼只有一个可怕的头,而没有身躯。唯一可见到的另一件物体,便是鬼脸的 左面约略在耳鬓的部位,有一朵暗绿色的酒杯大纸花,像是五瓣梅花,尚在闪闪发光。   鬼火向前徐飘,鬼脸也冉冉随着飘浮。   张师父胆子大些,突然咬破舌尖,用尽吃奶的力气,向冉冉移近的鬼脸喷去。   他的血水刚喷出,鬼火倏灭。   他胆气一壮,硬着头皮大喝道:“张天师的弟子在此,鬼神远避。”   他的叫声刚落,鬼火再现,鬼脸亦显,似乎更接近了些,相距不足两丈了。   大话唬不住鬼,他感到似乎大小便不禁,一声厉叫,扭头便跑。   只跑了三两步,前面两丈左右鬼火乍现,他只感到身侧微风飒然,异香扑鼻而已。   他踉跄止步,喉间发紧,感到奇寒彻骨,眼前朦胧。做亏心事做得太多的人,心目中自 以为不怕鬼,但内心深处仍然有   鬼的存在,要是真碰上了鬼,比心目中有鬼神的人怕得更利害,张师父就是这种人。   他扭头一看,先前的鬼火不见了。   他的同伴师父,发出一声近乎虚脱而窒息的呻吟,瘫软在树根下,似乎已陷入吓昏的境 地了。   既然世间真有鬼,鬼是无法抗拒的,唯一可靠的办法,是向鬼求情,求鬼高抬鬼手了。 他双膝一软,“噗”一声推金山玉柱地跪下了,叩头如捣蒜,用逼出来的,近乎号叫的嘶哑 声音叫:“鬼爷爷,鬼娘娘,饶……饶了小……小的,小……小的……”   鬼脸木无表情,突然飘前三尺。   他得不到反应,鬼脸反而接近,吓得他小便溺满一裤裆,忙磕头叫:“小的……并…… 并未做……做过太多的亏……亏心事,如……如果你你是……是……冤……冤鬼……”   鬼脸突然隐去,鬼火倏熄,寂静无声。   但左侧突传出噗嗤一声轻笑,笑声充满了忍俊不住的神情,而且显然不是男人的笑声。   张师父一怔,心说:“咦!这……这不像鬼笑哩!”   接着,传来了怪声怪调的声音,非男非女,有点刺耳:“喂,你认识一个人么?”   张师父莫名其妙,这句话问得更莫名其妙,毫无章法,无头无尾,世间的人千千万万, 谁不认识一两个人?   “小……小的……”他嗫嚅着说,语不成声,惊恐仍在,对方的话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 答。   “说呀!”声音在催促了。   “小……小的认……认得许……许许多多的……的人。”   “谁问你许许多多?只问西海怪客鲜于昆。”   张师父抬头循声看去,看不见鬼影,战抖着说:“小……小的不……不认识。”   “你这里可有过往的武林人逗留么?”   “有……有的,这几天有……有一个四海游神,又……又来了一……一个小……小白 龙。他……他们正……正要赶……赶走三大牧场的人,不……不许咱们过……过活。”   “什么?居然有人不许人过活?”   “是真的,小……小的正要逃……逃离此地……另……另找生活!”   久久,声音又问:“刚才你两人提到独眼狻猊,是怎么回事?”   “敝东主被……被迫得上……上天无路,只好叫我两人去……去请独眼狻猊前来相…… 相助。”   “但你们并没打算去请,是么?”   张师父不敢不承认,磕头道:“鬼爷爷明鉴,独……独眼狻猊是……是个大……大盗, 他……他不会来的,小……小的只好骗……骗些银子走……走路逃生。”   “为何你们的东主要请大盗来助,那不是引狼入室么?”   “敝东主是……是病急乱投医,他并不知道独眼狻猊的为人。”   “你不准备去请?”   “小……小的不……不敢去请。”   “好,你们走吧。”   张师父如获纶音,磕了四个响头,不住叫:“谢谢鬼爷爷开恩,谢……”   四野寂然,附近没有任何响动,但他知道鬼已走了,老命捡回来了!顾不得招呼吓昏了 的李师父,爬起就跑,撒腿狂奔,一口气奔出里外。   东方发白,天字中星斗渐黯,视野愈来愈清晰。正奔跑间,突见前面十余丈外的小丘顶 端,屹立著一匹健马的形影,马上的骑士安坐不动,一人一马站在丘顶纹风不动,像是出现 在旷野中的人马幽灵。黎明时分,视界尚不能及远,因此看不清人马的面目,也看不出是死 的还是活的。   他吃惊地站住了,脊梁上又开始发冷。   人马的影子仍在那儿,像是铸在丘顶一般。   他惊然后退,一面壮着胆叫:“你……你是……是人是……   是鬼?”   “我,四海游神,你才来呀?老兄。”马上人答话了。   他激伶伶打一冷战,扭头便跑。   蹄声震耳,他知道四海游神已随后追来了,跑不掉的,走不掉只好一拼。但他仍希望奔 入右面十余丈外的凋林,在林中容易脱身些。   可是,他无法到达凋林了。马儿从身侧冲过,秋华已飞身而下,回身迎面拦住去路,笑 道:“站住,老兄,你的另一位同伴呢?”   张师父一声虎吼,拔刀出鞘,火杂杂冲近,劈面就是一刀,居然刀风虎虎,迅捷凶猛, 倒有几分火候哩!   秋华退后两步,避过一刀,笑道:“把金银放下,在下放你逃生,老兄,知趣些。”   人一辈子奔波劳碌,大都是为了金银财宝,所以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张师父自己积 了两三百两银子,加上所带的价值五六百两银子的金珠,这就是他下半辈子的衣食所寄,怎 肯乖乖奉送?一声沉叱,跟踪进击,连攻九刀之多,却近不了秋华,徒然浪费精力。   秋华连避九刀,最后见张师父毫无交出金银的念头,只好用强了,“呛”一声脆响,右 手的马鞭击中刀身,刀向外荡,他乘势欺上,飞起一脚。   “噗!”踢中张师父持刀的手肘。“哎……”张师父惊叫一声,钢刀脱手飞出。   秋华反手连抽三鞭,“叭叭叭”三声脆响,鞭鞭落实。   “哎……哎唷……”张师父狂叫着,双手慌乱地封架,一面向后退,马鞭抽一下他叫一 声,封不住架不掉。   秋华贴身紧跟不舍,左手一扬,就是一记“鬼王拨扇”,“‘叭”一声击个正着,掌在 张师父的颊上开花。   “哎……”张师父厉叫,向侧便倒。   秋华不肯罢手,“叭叭叭”连抽三鞭,把张师父击倒在地,一脚踏住对方的右脚踝骨, 真力骤发,“咔叭……”怪响应脚而起,张师父的足踝碎了。   “啊……”张师父杀猪般狂叫起来,在地上挣扎。   “把腰囊解下来,老兄。”秋华站在一旁冷冷地说。   “你……你……”张师父如丧考妣地叫唤。   “我,我在你们于大厅商议大计时便在一旁偷听,因此在此等你们前来。喂!你要钱还 是要命?只要你爽快地表明态度,在下便成全你。”   “金……金银给……给你,别……别杀……杀我。”   “呸!要杀你还用等到今天么?要不是在下不忍杀人,以免有伤天和,早就宰光你们 了。”   张师父极不情愿地解下腰囊,可怜兮兮地叫:“留……留一些给……我……我……”   秋华解囊取了两锭五两重的金锭丢过,笑道:“当然,在下不会独吞的,老兄,十两金 子可换白银四十两,足以让阁下过一年清苦日子。如果光买米面,够你吃两三年的。今后好 好地   做人,吃这种血腥钱,可能报应子孙,你自己也不会善终,何苦呢?”   “请……请再……再给……”   “够了,老兄,不要贪得无厌,留你一命,在下已是宽宏大量了。喂!那位李师父呢? 他从何处走了?”   人性这玩意十分奥妙,十分奇怪。人性善良的人,希望自己受苦之后,别人不要重蹈覆 辙。人性乖恶的人正相反,他自己受苦,希望别人也跟他一样受苦受难,如果自己走运,却 希望别人倒霉。张师父是后一种人,他不希望李师父如意,向西一指说:“他……他在里外 的矮……矮林中,被……被鬼吓……吓昏了。”   “什么?被鬼吓昏了?你这厮胡说八道。”   张师父为了表示自己胆大,将刚才所见的事一一说了。   秋华剑眉深锁,问道:“你说那恶鬼要找西海怪客?”   “在下的话句句皆真,决设听错。”   “咦!为……为了什么事?奇怪!”秋华自语。   “那……那恶鬼已经不……不在那儿了。”张师父接上一句,意在提醒秋华,别忘了去 找李师父。   秋华将腰囊系上,一面牵坐骑,一面说:“那恶鬼并不是真的鬼,是个活生生的人。”   “什么?是人?是……是你装……装的?”张师父惶然问。   “不是我,是个女人。”   “女人?你……你开玩笑。”   “只怪你孤陋寡闻,不知近来的江湖事。那女人的真面目见过的人少之又少,专会装神 弄鬼唬人,她不杀你们,真是异数。   如果让她探出三大牧场的恶行,而又知道你们是恶霸们的走狗爪牙,那么,你老兄大概 这时应该早已到了鬼门关了。”秋华冷冷地说完,扳鞍上马。   “她……她她是……是什么人?”张师父恐怖地问。   “她是近两年来,名震江湖的神秘女人之一,叫做黑煞女魅。   至于姓甚名谁,年岁多大,是美是丑,谁也不知道。总之,她是个谜一样的女人,是个 多管闲事的女英雌,只是心狠手辣,江湖败类恨死了她,给她取了这么难听的绰号。而白道 人士,却叫她修罗姹女。”   声落,马儿已驰出三丈外,蹄声震耳,向西如飞而去。   第二天,两位师父在周家寨被人发现,张师父断了右脚,李师父右手骨折,请人送信至 浅水牧场,说是被四海游神所伤,金银全被劫走了。送信的人说:两位师父无颜转回,从此 不再回来了。   昭仁寺中,秋华、小白龙、西海怪客三个人,在谈论着黑煞女魅前来找西海怪客的原 因。   西海怪客霜眉深锁,沉吟着说:“老朽的行踪,知道的人少之又少,这次从西安跟踪吴 哥儿西行,可说极端秘密,这怪女人怎会知道呢?再说,老朽行走江湖期间,行踪在边疆附 近逗留最久,极少管闲事,也极少露名号,与那女人风牛马不相及,她为何要指名找我?怪 事!委实令人百思莫解。”   “前辈可知道黑煞女魅的底细么?”秋华问。   “老朽只听说过这个人,从未谋面,也不打算打听。常言道:惟小人与女子为最难养, 因此老朽从不和女人打交道。”   小白龙淡淡一笑,接口道:“据晚辈所知,她是个心狠手辣的年轻女人。”   “你知道?”秋华问。   “只听说过她在江湖间的行事,其他却一无所知。”   “那……那你怎知她是个年轻女人?”   “我问你,你见过老太婆身上带有香气的么?她夜间出动时喜戴鬼形面具,披散头发, 穿了黑衣袍,但平时的衣裙薰了香,披上黑袍仍掩盖不住香气,可知她定是爱美的年轻女 人。再说,既是姹女,自然是少女了。”   “呵呵!你这种推论太牵强了,三四十岁的半老徐娘,比少女更喜欢打扮自己,用的薰 衣香种类更多更繁呢!”秋华笑答。   西海怪客可不愿听他们谈论女人,站起说:“这两天咱们尽可能少碰头,你们如果碰上 了那丫头,不妨告诉她老朽在梁公庙等她。”   秋华也整衣而起,讶然问:“前辈准备会她?”   “正是此意。同时,老朽也得找她谈谈,看她到底有何事来找我?她既称修罗,该是无 所不能的女菩萨,应该找得到的。”   “三大牧场的事,即将获得解决,何不……”   “哥儿,你倒一厢情愿哩!盘谷牧场的柴八,已经派人赶往平凉求助,在这两天之内, 崆峒派的人可能赶到。那些个牛鼻子嚣张傲慢,目中无人,不过确也有些真才实学,来三五 个那固然不打紧,要是来上十个八个,咱们将有一番苦战。如果不先解决黑煞女魅的事,事 态可能严重。”   “区区一个黑煞女魅,何足道哉?”小白龙意气飞扬地说。   “任贤侄,你的话老朽不敢苟同。黑煞女魅的底细咱们一无所知,岂可轻敌。你们好好 养息,老朽去查查那女魅的藏匿处所。”   西海怪客不愧为老江湖,修养到家,不敢轻视成名不久的黑煞女魅,可见他为人极为谨 慎,虚怀若谷,而且老谋深算,主动去找黑煞女魅,以免陷于挨打的地位。   秋华将从两位师父身上弄到的金银藏好,送走了西海怪客,向小白龙说:“任兄,咱们 要不要到翔雁牧场走走?在那儿找酒菜做午餐,岂不甚妙?”   小白龙向房外走,说:“坐骑也该上草料了,走,到翔雁去。”   浅水牧场中,大厅内辛大爷垂头丧气,众打手们愁容满脸,两位师父被劫受伤的消息传 到,大援已绝,所有的人全慌了手脚,一个个胆战心惊,宛若大祸临头。辛三爷也一筹莫 展,拿不出任何可行的主意。   内堂中,也是乱哄哄地,女眷们愁眉苦脸,不住叹息,眼看大祸临头,怎能不慌?   辛姑娘完全变了一个人,也许是在槽仓时受吓过度,也许是因为她是罪魁祸首,因连累 了全庄而内疚,显得花容惨淡,眼神迟滞。   她坐在壁角的暖椅中,茫然地注视着窗外的蓝天,阳光晒落在她泛白的秀脸上,她却感 到浑身冷冰冰地。耳听乃母在分派夜间把守的健壮仆妇如何提防,如何示警等等防守大事, 她感到心中绞痛,凭这些只有几斤蛮力的仆妇,怎能防备四海游神和小白龙的入侵?   她闭上红肿的眼睛,蓦地,脑海中涌出那晚在槽仓时所见的景象。那些赤身露体的瘦骨 嶙峋的牧奴,打手们的刑具,被凌辱的女奴……如虚似幻而又似乎真实地出现在幻觉中。   依稀,牧奴们、女奴们,正咬牙切齿的叫号着,狰狞地向她扑来。   依稀,秋华出现在眼前,正凶狠粗暴地向她怒吼:“你好好等着,下次便要轮到你 了……”   “我警告你,除非你自尽,不然你就会和她们一样,这辈子要过这种暗无天日的日 子……”   “今天你亲眼看到了,该知道你辛家的财富和声威是怎样得   来的了……”   “你小小年纪便任意杀人,任何伤天害理的事你都做得出来……”   她一蹦而起,狂乱地叫:“我……我该死,杀了我吧!杀了我……”   她身侧的一名侍女骇然大惊,急忙将她按住,惊叫道:“小姐,小姐,你……你……”   她神智一清,吁出一口长气。   场主夫人一惊,急问道:“小婷,你怎么啦?”   她轻摇螓首,苦笑道:“妈,没什么。女儿倦了,要歇会儿。”   场主夫人黯然一叹,愁容满脸地说:“孩子,你也该好好安睡了,三天两夜你没入睡, 为娘委实替你耽心。外面的事,你不必操心了,要来的终须会来,自怨自责无补于事。姓吴 的有意前来找麻烦,即使你不凑巧在那天处死那两个贱奴,他也会另找藉口生事的,何必因 此而不安呢?孩子,听娘的话,好好歇息去吧。”   她默默地行礼退入闺房,关上房门,遣走了伺候的两名侍女,立即改换衣裙,换上劲 装,自语道:“无论如何,我得见他一面说个明白,再死给他看,也许可以保全爹以毕生心 血创下的基业。”   准备停当,她只带了一把匕首,绕出侧院,奔向牲口栏,管车马的人已经被召至前厅, 无人看守。她一辈子也没亲自动手备过马,这时真不知该如何着手。一列马厩共有三四十匹 良驹,全都是辛家的亲信们的坐骑,既没有鞍具,也没有缰辔,真令她束手无策。绕至前面 的拴马栏,运气不错,栏上拴了一匹鞍辔齐全的马,那是本庄总管巡视各地的坐骑,虽则近 来已用不着巡视,但坐骑仍然是不分昼夜经常准备着的。   她解开缰绳,扳鞍上马,沿屋侧的驰道奔向庄门。   蹄声惊动了仓房里的人,有人叫:“小姐骑马走了,看样子她要出庄,外面太危险,她 一个人怎么可以乱闯?快去禀报场主。”   马儿冲近栅门,栅门紧闭,几个把门的人莫名其妙。她老远便尖声大叫:“开门!我要 出去。”   为首的把门人怎敢多问?这位于金小姐脾气坏得不像话,谁要是对她稍有拂逆,不死也 得脱层皮,惹不得,慌不迭下令叫:“开门,让小姐出去。”   栅门刚搬开,她的马已狂冲而至,像狂风般冲出栅门外,向宜禄镇飞驰而去。   不久,辛大爷带了二十余名得力打手策马冲出了栅门,奋蹄急追。可是,已看不见辛姑 娘的踪影了。   已经是未牌初正之间,日影西斜,经过多日来的惊扰,附近人兽绝迹,路上蹄迹甚乱, 但这些人都是经验丰富的辨迹能手,仍能循蹄迹急急追赶。   辛姑娘拿定了主意,将生死置之度外,策马狂驰,距镇里余,便离开了道路,越野而 进,绕出镇西。   昭仁寺在镇西,距镇不足一箭之遥。她在寺前下马,挂下缰,正想将坐骑驱走,却发现 西面百十步外,两匹健马正缓缓驰来,鞍上的两名骑士,一面任由坐骑小驰,一面并辔低声 交谈。两人都穿了青色夹劲装,鞍袋插有剑,鞍后有马包,两人侧着脸谈话,不易看清面 貌。这几天风和日丽,冬季的皮祆已用不着了。她并未见过秋华不穿皮袄时的仪容,一时很 难分辨这两人是不是秋华与小白龙,便站在寺前等候。   她的心在狂跳,手心淌汗,先前慷慨赴死的勇气,因即将与秋华见面而逐渐消失,死亡 的恐怖却愈来愈令她胆寒,只感   到双膝发软,似乎脊梁在拒绝撑起她的身躯,牙齿也在格格战抖,浑身发虚。   两骑士先前并未留意,直到接近至四五十步外,方发现她是一个女人,而且是个相当美 的少女,视线被吸引住了,右面的骑士怪叫道:“大哥,你看到了没有?”   这位骑士年约三十上下,白脸净皮,没留胡须,右颊挂着一条三寸长的刀疤,鹰目中精 芒流转,脸上挂着阴笑,虽则五官端正,但令人感到他有一股子邪气,而且令人平空生出毛 骨悚然的感觉。   左面的骑士脸色苍黄,年约五十左右,脸上的风尘之色,表明他是个长年在江湖中打滚 的角色。一张大马脸相当难看,斗鸡眼阴阳怪气,脸上挂着经常与人生气的神色,口外凸出 两排黄黑色的大板牙,流露着三分戾气。   “看到了,是咱们跑了十天半月,所看到的第一朵奇花,妙!   咦!她还带了刺哩,穿的是劲装哪!”马脸怪声怪气地答。   辛姑娘见来人不是秋华,心中一定,扭头向寺中走去,不再理会两人的话。   两骑士策马驰到,在姑娘先前立身处勒住坐骑。右颊有刀疤的骑士死盯着姑娘的背影, 向同伴问:“大哥,你知道这座村镇叫什么吗?”   “不知道,镇不大,但比这半天所看到的荒村小镇要大些,恐怕是宜禄镇。”马脸骑士 答。   “四周冷冷清清,像是座死镇。”刀疤骑士怪声怪气地说。   “不错,有点像,鬼影俱无。”   “而且这里只有孤零零的一座破寺。”   “而且破寺中似乎没有僧侣。”马脸骑士眨着斗鸡眼说。   “大哥累了么?”   “二弟,歇歇也好。”   “假使破寺内没有其他的人……”   “二弟怕人?”   “笑话,咱们皋兰双凶怕过谁来?”   “那么,进去随喜随喜。”   “大哥,这就走。”   两人扳鞍下马,没有大门的寺前院,已不见姑娘的身形。马脸骑士咧嘴向寺内一呶,脑 袋流里流气地一撇,抢先向里走,跨入破寺门。   姑娘已进入大殿,破烂的大殿中神像七歪八倒,断头折足,积尘盈寸。她绕至后殿,小 心翼翼地踱向禅房。   恐怖的感觉紧紧地压迫着她,几乎令她勇气全消,甚至她自己的脚步声,也会使她惊跳 起来。   “格勒……”右首有木柱发出怪声。   “呀……”她惊叫,向发声处定神看去。   一无所见,但破败的断瓦颓屋中,以及阴暗的角落内似乎鬼影憧憧。   虽是大白天,她也惊出一身冷汗。   她定下神,壮着胆向秋华的住处走去。   禅房甚多,她弄不清以前她和秋华所住的那一间在何处,积上的廊下足印遍地,那是上 次六盘四狼带来的人所留下的足迹。   她刚想高声叫唤,前面的一座破禅房突发异声。半倒的破木门突然无人自动。   她骇然退后三四步,冷汗沁满了掌心。   人影一闪,马脸骑士在房门口现身,怪笑道:“小娘子,这座破庙怎么鬼影俱无?贵地 的人不信鬼神,要遭恶报的啊!”   她认得是在寺门外所见的人,心中一冷,激伶伶打一冷战,   一阵寒颤通过全身,粉脸泛青。   “你……你……”她语不成声地叫。   马脸骑士双手叉腰,桀桀怪笑着一步步迫近,问:“小娘子,你是来找人的么?找谁? 是不是找情郎?女人到这种吓死人的地方,如果不是偷情,决不敢前来,在下说对了么?”   她一步步向后退,恐怖地叫:“你……你不要胡说八道,我……我要找……四海游…… 游神。”   蓦地,她感到臀部被人轻薄地扫了一把,令她心胆俱裂,“哎”一声尖叫,向侧一闪, 转身拔出了匕首。在牧场的女人中,她是第一位高手,打手保镖们教了她不少艺业,可惜都 是些皮毛,遇上三两个三脚猫倒还管用,碰上江湖中的一二流人物,丝毫派不上用场。   身后,刀疤骑士桀桀怪笑,向伸出的大手吹口气,得意洋洋地说:“嗨!真过瘾,大 哥,是个雏儿哩!”   马脸骑士神色一正,问道:“二弟,你听说过四海游神的名号么?”   “四海游神?见鬼!没听说过?”   “那是说,这人名不见经传罗?”   “呵呵!大哥未免太抬举他了,名要是见经传,那还了得,管他娘的什么四海游神,咱 们办咱们的事。”   马脸大汉向姑娘伸出大手,怪笑道:“小娘子,匕首给我你这把匕首杀鸡不死,杀蚂蚁 又嫌大了些。女人带刀,总不是件好事。拿来,我替你保管,免得失手割破了手指,你有得 受了。”   辛姑娘银牙一咬,突然匕首一挥,挥向伸在眼前的大手,矫捷快速,倒也了得。   马脸大汉将手收回,怪笑道:“呵阿!咦!小娘子,你居然真会两手呢!好险好险,没 扎着,差点儿。”   姑娘向后退,心中暗暗叫苦。   刀疤骑士一面迫进,一面桀桀怪笑道:“小娘子,我劝你安静些,咱们和你玩玩就走, 只要你乖乖听话,咱们答应不伤你,不然……”   话未完,突然疾冲而上。   姑娘一声尖叫,奋身挥刀,匕首尖迅速地递出。   刀疤骑士右脚疾挑,“噗”一声踢中她的手腕,近身切入。   她的匕首居然未脱手,变招急刺。   刀疤骑士手一翻,便抓住了她的手腕,急速迫近。   她身后有墙所挡,无法再退,一声怒叱,左手扭身便是一肘撞出。   “噗”撞中了,撞在刀疤骑士格出的右小臂上,如击铁石,痛得整条手臂都不像是她的 了。   刀疤骑士将她持刀的手扭转压下,整个身躯将她迫在墙上,右手扣住她的咽喉向上一 顶,狂笑道:“桀桀桀……小娘子,愈泼辣愈过瘾,你知道不?我的天!好久没摸到像你这 种娇嫩的娘们了……”   “救命!救……”她声嘶力竭地狂叫。   马脸骑士在一旁狞笑,摘掉她的匕首,笑道:“小娘子,附近鬼影俱无,别说是人了, 你叫吧。”   蓦地,对面破禅房中,突然幻现一个鬼影,非男非女的刺耳嗓音传到:“谁说没有鬼? 看看我。”   马脸骑士闻声知警,火速转身的刹那间,右手已先向后打出五枚五虎断魂钉。下手极为 阴险,向声音传来处洒出,不看来者是谁,先下毒手再说。   身后黑影一闪而没,五枚断魂钉俱都打进朽壁之中,发出   轻微的磨擦声响,他只看到黑影在暗器到达之前隐没,还不知是人是鬼。   他心中一懔,一声怒吼,追向黑影隐没的破禅房门。他相当机警,不敢贸然冲入,先打 出一枚断魂钉,方挫身贴壁根闪电似的扑入房中。   这瞬间,他鼻中嗅入一丝幽香,心中一震,拼余劲疾退而出,身躯暴退中,一面厉叫: “二弟,迷香,小心!”   退出丈外,他不由又站住了,怪!怎么并未昏倒?   刀疤骑士闻声放掉辛姑娘,屏住呼吸纵到,一把抓住马脸骑士向侧横跃丈余,一面掏出 两颗解迷香的丹药,自己吞下一颗,急急将另一颗塞入马脸骑士的口中,说:“快吞下,那 是什么人?”   “没看清楚,是个穿了黑衣的人。”马脸骑士一面说,一面掀动鼻翼猛嗅,似在分辨是 哪一种迷香。但他失望了,异香已经完全消失。   “在哪儿?”刀疤骑士问。   “在对面的破禅房中。”   刀疤骑士拔剑出鞘,左手从腰带上拔了三把小飞剑,突然向禅房门纵去,伸剑振出一朵 剑花护身,无所畏惧地冲进房中,马脸骑士也不慢,衔尾抢入。   辛姑娘软倒在墙下,这时已恢复神智拾起匕首爬起就跑,向寺外狂奔。   禅房中空无一物,破家俱七凌八落,刀疤骑士奔至后面的有窗子的窗孔向外瞧,定神察 看窗子附近的积尘,讶然道:“大哥,你是不是眼花了?此地没有人,积尘盈寸,连鼠狼也 没留下,蛛网未破,决不会有人从这儿进出呀!”   马脸骑士脸色沉重,说:“二弟,那人的话你也听到的,愚兄五枚断魂钉只差半尺便可 将他击中,我亲眼看见他逃入房中。   唔!你嗅嗅看,异香仍在哩!”   房中确有异香在流动,若有若无,认真分辨,却又了无所觉,但不注意时,却又可以嗅 到些许。   “那……那岂不是真有鬼?”刀疤骑士懔然地说。   马脸骑士突然跺脚叫:“哎呀!妞儿乘机溜掉了,你有没有点她的穴道?”   刀疤骑士狂风似的卷向房外,循辛姑娘的足音来处急追,一面怒叫:“小娘了,你敢逃 走?快给我站住,不然……”   辛姑娘已逃出大殿,奔向破寺门。   马脸骑士比刀疤骑士要快些,宛若破空而飞,掠过院落,飞扑逃向寺门的辛姑娘背影。   相距只有八尺了,他的手伸出了。   蓦地,三块瓦片突然从天而降,呼啸着砸向他的顶门,来势奇疾。   “大哥,小心头顶。”后面的刀疤骑士大叫。   马脸骑士右脚一点,向左侧跃出八尺。   “啪啪啪!”瓦片落地,碎裂如粉。   辛姑娘抢出破寺门,心惊胆落地奔向坐骑。   蹄声如骤雨,震耳欲聋,辛大爷的二十八骑已冲出镇西的破栅门,排山倒海似的驰来。   南面的矮林中,秋华与小白龙刚小驰而出。   “咦!他们居然敢倾巢而至哩!”小白龙说,勒住了坐骑。   “任兄,退回林中,先看看风色,他们人多,未可轻侮。”秋华说。   两人策马退人林中,远远地窥伺。   官道西端,远远地传来急骤的隐隐蹄声,有大批健马正向   宜禄镇急赶。   寺门内的院落中,马脸骑士避过瓦片一击,侧跃转首看去,吃了一惊。   大殿高有四丈左右,建了重檐,两檐之间的一排通风窗七零八落,涂饰斑驳腐蚀碍破败 不堪,摇摇欲坠。中间的一隔窗孔中,露出一个长发掩面的鬼怪上身,一身黑衣,透过发 隙,可依稀看到掩在发后的惨白脸孔。   “瞧!”他骇然叫。   在刀疤骑士刚定神看时,鬼影突然隐去。   “真有鬼?”刀疤骑士也骇然叫。   “不是鬼怎会这么快?”马脸骑士悚然地叫。   其实,他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他们追赶辛姑娘,是七弯八折追出的,而鬼影在他们追 入禅房时便早已离开了,先一步上了大殿顶用瓦片掷击,那是毫不费劲的事,根本说不上 快。   “进去搜搜看。”刀疤骑士怒叫,又道:“我们不信世间当真有鬼,搜他个水落石 出。”   马脸骑士伸手虚拦,冷笑道:“先别管了,将妞儿弄到手之后,他如果是人,会再次出 现的。”   “对,咱们将妞儿弄进来,玩给他看看,还怕他跑上天去。”   两人抢出寺门,姑娘已上了马,辛大爷的二十八骑也到了,辛大爷的声音也传到:“婷 丫头,你怎么啦?”   辛姑娘策马迎上,尖叫道:“爹,快走。”   走不了啦!马脸骑士发出一声震天大吼,叫道:“谁也别想走,丫头,你跑得了么?”   人多势众,辛大爷胆气甚壮,他用不着走,大喝道:“下马列阵,和他们拼了。”   保镖打手们看对方不是秋华和小白龙,胆气立时一壮,纷纷下马,拔兵刃列阵,雁翅排 开,二十八双眼睛睁得彪圆,候命动手厮杀。   皋兰双凶毫不在乎,并肩向前徐徐迎上。   辛大爷挽着爱女的手,沉声问:“婷丫头,怎么回事?说!”   “女儿想……想独自找……找姓吴的解决,却碰……碰上这……这两个汉子行……行 凶,几……几乎遭了毒手,生死两……   两难。”辛姑娘犹有余悸地,结结巴巴地申诉。   “你退到后面去,一切有为父作主。”辛大爷沉声说,将她推到后面,举手一挥,带了 八名贴身保镖迎上。   八名贴身保镖在两则分列,有四名带了弓,箭上弦,刀出鞘,迎向皋兰双凶,在四丈外 止步。一名保镖引弓待发,大喝道:“止步!不然狼牙奉送。”   双凶扫了众人一眼,停下脚步,刀疤骑士桀桀大笑道:“大哥,你瞧,他们多神气?唷 唷唷!有四张两个力的弓,八九把砍柴刀,桀桀桀桀……哗!真吓人。”   马脸骑士眯着斗鸡眼,装腔作势的向辛大爷轻蔑地打量,好半晌方嘿嘿怪笑道:“贤 弟,别小看了这些草包,真要让他们砍上两刀,恐怕脑袋瓜会开花呢!嘿嘿嘿嘿!这些人也 真可怜,他们居然要前来送死,啧啧!”   “大哥,上天也有好生之德,杀多了到底会手软,咱们和这些可怜虫打交道,饶他们的 命,也算一场功德,省得多费手脚,如何?”   “好,试试看。贤弟,只怕咱们要枉费心机,这些中原高手,自命不凡,恐怕咱们的名 号吓他们不倒哩!”   辛大爷自从经过秋华这次闹事后,往昔唯我独尊的气焰早已经消逝无踪,处事冷静了许 多,听了两人狂傲无比的冷嘲热讽,居然不生气,沉静地发话道:“在下是浅水牧场的场 主,小   姓辛。两位是吴爷请来的朋友么?”   马脸骑士一怔,“哦”了一声说:“原来你就是辛大场主,听说宜禄镇有三大牧场,你 就是其中之一?”   “正是区区,两位……”   “咱们是过路的,不是什么姓吴的朋友。”   “两位……”   “喂!”刀疤骑士接口叫,说:“那美丽的小姑娘,是你的千金么?”   “正是小女小婷。”   “小婷,喝!名字倒怪动听的,有婆家了么?”   “小女年方……”   “废话少说,咱们打个商量,可好?”   辛大爷已知不妙,心中暗暗叫苦,忍着怒火问:“兄台有何商量,尚请明告,只要辛某 能办到……”   “我这人最爽快,不会咬文嚼字,说话开门见山,一刀见段,辛场主,你看咱们俩年纪 都不大,够不够格做阁下的东床快婿?”   “什么话?”辛大爷变色不悦地叫。   马脸骑士冷笑一声,嘿嘿怪笑道:“咱们兄弟说的都是老实话,字字掷地有声。咱们从 兰州来,途经贵地,在庙中歇脚,不料邂逅令媛,惊为天人,咱们有情,令媛有意,果真是 良缘天定。告诉你,姓辛的,小小的宜禄镇,你辛家能招到咱们皋兰两位英雄人物做女婿, 乃是天大的幸事。咱们等你一句话,肯是不肯。”   “你们是……”   “我,马脸阎罗谷元。”马脸骑士冷冷地抢着说。   “我是血掌尹江。你看咱们谁可中选?”刀疤骑士笑道。   “老天!皋兰双凶。”人丛中有人骇然叫。   辛场主脸色大变,禁不住抽口凉气倒退两步。    第 九 章 怪客遭暗算   那时没有甘肃省,兰州属陕西布政司管辖,陕西的辖地,直达甘凉。兰州距此不算太 远,该地的有名人物,辛大爷不算陌生。皋兰双凶是兰州家喻户晓的大盗,凶暴残忍手辣心 黑,凶名昭著,闻其名小儿不敢夜啼。他们不仅在西北大名鼎鼎,在中原也十分响亮,因为 五年前他俩曾经在中原闯荡了一段时日,扬名立万威震江湖。   听说是皋兰双凶,辛大爷暗叫完了,对付这种凶暴残忍贪财爱色的人,除了诉诸武力之 外,别无他途,但己方的二十八个人,要诉诸武力却毫无把握!他心虚地说:“两位英雄明 鉴,在下……”   “住口!咱们不听废话,只要简单明了的答复。”马脸阎罗不耐地叫。   辛大爷忍无可忍,沉声道:“两位不可欺人太甚。”   血掌尹光嘿嘿笑,怪叫道:“一家有女百家求,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你有待嫁的女儿, 咱们是求亲的男人,向你求亲于礼甚合,谁欺人了?老东西!你可得说个明白。”   马脸阎罗更缺德,刻毒地接口道:“你有女及簪而不想遣嫁,安的是什么鬼心眼?难道 说,你想留着自己受用么?”   话说得太难听,简直不是人话,辛大爷即使是泥人,也难免要发点土性,何况他本来就 是凶横残忍的人,怎受得了?   他眼中涌起重重杀机,无名火如火山般爆发。   血掌尹光何等精明?向马脸阎罗眨眨眼送暗号。   辛大爷退后一步,大吼道:“毙了他们!”   八名保镖本就被双凶的名号所镇慑,心胆俱寒,不但斗志全消,而且早萌逃走的念头, 辛大爷却不顾后果,下令毙了双凶,大出他们意料之外,未能及时动手,一怔之下,双凶已 经循声飞扑而上,怒啸震天,声势骇人。   四名引弓待射的保镖有点手脚发软,稍一迟疑,已失去集中攒射的机会,见双凶已经发 难抢先下手,为了保命全身,只好临危拼命,纷纷将箭射出,四个人不能齐发,自陷死境。   双方相距只有四丈,双凶的身法迅捷绝伦,身形一动,便迫近两丈内,弓箭的威力已经 减少至最低程度了。   双凶有备而进,弓弦刚张,两人已各用暗器抢先出手,追魂钉和小飞剑如同暴雨般射向 四名使弓箭的人,人在这刹那间向地面一伏。   “嗤嗤嗤!”劲矢掠背部上空而过,厉啸着飞走了。   双凶飞跃而起,拔剑疯狂上扑,叱喝如雷。   同一瞬间,四名使用弓箭的保镖,发出可怕的厉号,发疯似的滚倒在地,在地上翻转哀 嚎。   辛大爷向后急退,后面十九名打手悚然伸出兵刃戒备,已没有人敢壮着胆向前枪出声 援。   双凶的两支长剑卷入四名保镖的刀光中,“铮铮铮”暴响声震耳,刀光霍霍。剑影飞 腾,刀剑相接,火花飞溅,两冲错三盘旋,蓦地响起一声厉叫,一名保镖被血掌尹光一剑穿 透腹部,应剑倒地。   同一刹那,马脸阎罗一剑拂掉一名保镖的天灵盖。   剩下两名保镖,恐怖地跃出圈外,没命地向后狂奔。   双凶并不追袭,各自在尸体上拔回暗器。马脸阎罗一面用死者的衣裤拭净他的断魂钉, 一面向对面脸无人色的众人桀桀笑,用钉尖指点着说:“一,二,三……唔!还有二十二 个,算上小娘子,该是二十三个即将要见阎王的人。一照面间便死了六个,看来,收拾你们 将毫不费劲。咱们皋兰双凶不动手则已,动手决不留活口,但今天冲着美丽的小娘子金面, 且给你们片刻时辰衡量利害,以便让你们决定要死还是要活。”   血掌尹光倒拖着剑,徐徐迫进说:“杀二三十个人,在咱们双凶来说可说是家常便饭, 决不会手软的。辛场主,把那丫头交给咱们兄弟带走,饶你的狗命。”   官道西面蹄声渐近,大批人马已到了五里外。   辛大爷拔剑出鞘,切齿道:“辛某只消有一口气在,誓与你们周旋到底……”   辛姑娘突然排众而出,叫道:“爹,让女儿跟他们走。”   辛大爷大惊,厉声道:“小婷,你……”   辛姑娘泪如泉涌,颤声抢着说:“爹,这是上苍在惩罚女儿,报应临头,丝毫不爽。反 正这一天早晚要来,不如这时随他们走算了。女儿之意已决,爹不必难过,行前,女儿有些 不该说的话,不得不向爹沥陈……”   “小婷,不可,为父宁可……”   “爹,请听女儿说。多年来,爹教养女儿成人,爱逾性命,宠溺纵容,无以夏加。爹, 你老人家从来没有教女儿,如何做人,如何处世,如何明辨是非,如何去爱人,以致女儿成 了个人性已失的愚昧女人。爹,浅水牧场不能再像这样子经营下去了,那些牧奴们也是人。 这样起家将受天谴,鬼神报应并非子虚,望爹能悬崖勒马善待他们,女儿死亦无憾。唯一遗 憾的事,是未能再见吴爷一面,以致爹的处境,仍然在危难之中……”   马脸阎罗冷哼一声,厉叫道:“小娘子,你噜嗦个什么劲,看样子,你爹就不是个好东 西,哭哭啼啼交待后事有屁用。告诉你,你如果打自尽的主意,大爷要把你们这儿搞个烟消 火灭人畜不留。要跟咱们走,便给我乖乖上马,不走,咱们就放火杀人,谁耐烦听你们穷噜 嗦?”   辛大爷一把抓住姑娘的手,咬牙切齿怒吼:“不行,为父不能让你……”   姑娘挥泪挣脱他的抓握,盈盈下拜,忍痛叫:“爹多保重,女儿走了,牺牲女儿一人而 能保全牧场,女儿九泉含笑,唯一祈望的是,爹今后必须心存忠厚,善以待人,革除牧场酷 政,改过从善,女儿便可安心了。”   说完,她再拜而起。   辛大爷以手掩面,仰天长号。   辛姑娘拭干眼泪,冷然向双凶走去。   马脸阎罗向她招手,狞笑道:“过来,上马,你和我一马同鞍。”   她凄然长叹一声,向马面阎罗走去。   蓦地,南面的矮林中踱出秋华和小白龙的身影,秋华一身青,小白龙一身白,十分抢 眼。   秋华轻拂马鞭,仰天长笑,声震屋瓦,笑完吟道:“风萧萧兮,古寺寒,美人一去兮, 不复还。”   小白龙弹剑相和,铮琮之声和着悲壮摇曳的吟音,居然带来了凄凉哀伤的气氛,笼罩了 凶险的现场。   血掌尹光怪眼一翻,大喝道:“那两个东西是干什么的,闭上你的臭嘴。”   两人哈哈狂笑,小白龙收剑入鞘笑道:“咱们两个讨厌东西,分一杯羹来了。”   辛大爷双目喷火,怒叫道:“姓吴的,今天不是你就是我。”   马脸阎罗冷哼一声,向辛大爷问:“辛场主,没你的事,这两个小畜生由在下打发。你 说,他们是不是为了令媛而来的?”   辛大爷钢牙一挫,硬着头皮说:“正是为小女而来的……”   “爹,你老人家还不想放手么?”辛姑娘焦急地大叫。   马脸阎罗鹰目厉光闪闪,向两人迎去。   小白龙一面举步前行,一面向秋华低声说:“老弟,说话必须小心,修罗姹女躲在大殿 上,如果说话不谨慎,引起她的误会,那就麻烦大了。”   “兄弟理会得。”秋华笑答。   “我对付马脸阎罗,血掌尹光交给你。如果你认为没有把握,可用游斗术缠住他,等我 解决马脸阎罗之后再说。小心那家伙的血毒掌,要用兵刃缠住他。”   “多承关照,以一比一,兄弟还可应付,任兄请放心对付马脸阎罗。”   两人进入寺前的广场边缘,马脸阎罗也到了。   血掌尹光在坐骑的插袋上取来两条特制长鞭,向辛大爷冷森森地说:“把你的死手下搬 走,在一旁看看咱们兄弟整治这两个小辈。”说完,向三人照面处走去,将一条长鞭丢给马 脸阎罗。   马脸阎罗轻蔑地向小白龙扫了一眼,阴森森地问:“小子,你胆子倒不小,竟想在老虎 口中夺食?”   “哈哈!正有此意,只是咱们只想在阁下手中,救这位场主千金脱离魔掌。”秋华接 口。   “哼!你凭什么?”   “凭胸中所学,凭一身侠骨。”   “你知道你在对谁说话?”   小白龙哈哈狂笑,笑完说,“别臭美啦!老兄,你以为你们   皋兰双凶是啥玩意?吓得死人么?免了吧!须知光凭名号是唬不倒人的。”   血掌尹光踏前一步,怒火上冲地说:“大哥,和这种小辈斗嘴,未免有失身份,毙了他 们拉倒,先给他们一顿皮鞭再说,我先上。”   马脸阎罗倒忍得住,仰手虚拦道:“贤弟且慢,先问问他们的名号,以便替他们立墓 碑,聊尽江湖道义。”   “大哥,问他们干什么,年轻的小辈沟死沟埋,路死插牌,咱们又不是收尸人,何必理 会这些。”   小白龙仍然哈哈大笑,说:“辛大场主养了不少收尸人,今天倒得劳驾他们替你们收尸 了,不必耽心这些事啦!老兄。”   血掌尹光疾冲而上,丈八长鞭夭矫如龙,猛地抽出,啸风之声厉鸣。   秋华立即抢出,拔剑顺鞭势急挥,“叮”一声鞭梢掠顶而过,闪电似的从鞭下切人。马 脸阎罗一声低啸,也疾冲而上,长鞭破空抽到,沉叱道:“穿白的小辈,接鞭!”   小白龙不拔剑,长笑声中身形闪动,在鞭梢扫达前向侧一闪,乘势伸手急抓鞭梢,但没 抓住。   “叭”一声暴响,鞭梢突然折向,以更疾的奇速反抽而至,捷逾电光石火。   小白龙挫身后退,叫道:“退入林中,和老贼们玩玩。”   他发觉马脸阎罗鞭法纯熟,驭鞭的力道十分惊人,不易脱身,所以出声招呼秋华向林中 退,软鞭不宜在树林中使用。   秋华连闪五鞭,总抓不住贴身切入的良机,血掌尹光的反应奇快,变招迅捷无比,空隙 少至几乎无隙可乘的地步,最多只能抢入八尺左右,鞭梢便会立即凶猛地卷到,不但无法再 进而且立陷危局,鞭梢宛若狂龙般从四面八方攻到,想脱身亦是不易,逼得他只好用奇奥的 身法撤出,危机一发千钧。剑封缠了钢丝的特制长鞭,毫无用处。   小白龙的叫声传到,他立即收剑向南面的林中急退。   “你走得了么?”血掌尹光怒吼,奋起急追,但轻功稍差一筹,始终无法拉近,长鞭无 用。   秋华机警绝伦,他心中已有制敌之策,智珠在握,是以毫无怯意。他知道血掌尹光了 得,可能是他成名以来,所遇上艺业最高明的顽强对手。他的剑曾与长鞭接触了两次,皆被 震得手臂发麻虎口发热,不仅内力相差甚远,而且老贼的鞭法也无懈可击。老贼以血掌成 名,也就是所谓已臻炉火纯青的朱砂毒掌,可知掌法决不在鞭法之下。老贼舍长用短,不用 掌而用鞭,正好将计就计,和老贼斗长鞭斗智不斗力,用智取方有成功的希望。因此他不入 林,沿林的东侧绕走,且斗且退,纵跃如飞,滑溜如蛇,在厉啸惊心动魄,鞭影夭矫如龙 中,有惊无险地且战且退,长剑轻灵地挑拨连绵攻到的鞭梢,发出一串鞭剑接触的清鸣,不 时爆出阵阵火花。   追逐了三二十丈,追得血掌尹光愤怒如狂。愤怒可令人神智散乱,也令人本能地生出急 攻躁进的举动。血掌尹光被怒火冲昏了灵智,连发数声怒吼,鞭法渐乱,开始用不顾利害的 招术了,一连五记长抽,逼得秋华连连暴退,无还手的机会,岌岌可危,渐渐封架不住了。   “叭唰唰唰!”鞭狂乱地挥舞,左一右二上三下四,暴怒的血掌尹光狂野地疾攻十鞭。   最后一鞭“啪”一声轻响,斜擦过秋华的左肩,衣裂皮伤,刮掉了一块布帛和少许油 皮。   秋华向下挫,人向后急退,额上汗光闪闪,呼吸不平静了,剑似乎已失去招架的力道。   血掌尹光见一鞭并未能将秋华击倒,更为愤怒,一声怒啸,鞭跟上反卷而出,发出虎虎 厉啸,来势汹汹,卷向秋华的双脚,如被卷中,腿骨非断不可。   秋华向上跃,身形向后飞退,剑垂身侧。   “躺!”血掌尹光大喜过望地叱喝,鞭梢一带。突然狂野地反抽,恍若电光一闪。   秋华的身形向下落,身躯半俯,双脚原是屈收着的,如果双脚落地,这一鞭恰好拍中腰 部,死定了。   眼看惨剧立生,无法躲避这快速凶狠的一鞭。   他的剑突然下伸,先行着地,一点之下,人平空向左飞闪一丈左右,鞭梢几乎贴身紧 跟,危机间不容发,但幸未接触,鞭梢险而又险地掠开,没够上。   血掌尹光衔尾追到,大喝一声,长鞭划空而至,厉啸着掠动。   秋华双足着地,仍然向左飞纵。   长鞭呼啸着跟到,拦腰而至。   秋华已计算得极为精确,一触第一株树干,人突然短了半截,手中剑幻化出一道长虹, 以快逾惊电的奇速,贯入血掌尹光的右腹侧,相距不足八尺,血掌尹光想避已力不从心,想 用鞭身震落长剑,但鞭已收不回来了。   “叭”一声暴响,树皮震落,枝叶摇摇,鞭梢从树后向前反卷,绕树四匝,缠得死紧。   “啊……”血掌尹光狂叫,人仍向前冲。   同一瞬间,秋华已挺身站起,抓住鞭梢向侧一闪。   血掌尹光冲到,拼全力一掌击出,巨掌伸出时,掌心殷红如血。   “啪!”掌击中树干被鞭所缠的上端,酒碗粗的树干应掌而折,扑簌簌地倒下了,折断 处如被刀劈,可知这家伙掌力是如何的凶猛。   “嗯……”血掌尹光倚在断了半段的树桩上,虚脱地叫号挣扎。   秋华抓住鞭梢,顺手一甩,便缠住了血掌尹光的腰部,一脚蹬住树上长鞭的缠结,紧抓 住鞭梢全力抽紧。   血掌尹光被缠在树上,剑仍插在右腹们,被勒得腰骨欲折,痛得冷汗直流,声嘶力竭的 狂叫道:“放手!放……手……”   秋华怕老凶贼临危反噬,不想上当,继续抽紧长鞭,直待血掌尹光行将晕厥,方行放 手,拉脱了老凶贼的双手关节,拔回长剑解下长鞭,一把挟了半死的血掌尹光,向林木深处 怒吼声震耳的方向奔去。   林中部,马脸阎罗正和小白龙狠拼,老凶贼的长鞭围在腰间,林中不宜用长鞭,正以急 如狂风暴雨般的狂野剑法,和小白龙展开生死存亡的狠斗。   小白龙果然不愧称武林后起之秀,长剑银芒闪闪,剑气直迫三尺外,挥洒中极见功力, 俨然有一代名家的气概,在马脸阎罗的疯狂抢攻下,居然从容不迫,接招化招反击干净俐 落,唯一可虞的是内力不够纯厚,似乎真力不继,因此有时得利用树干躲避对方的狠招。   马脸阎罗额上见汗,脸色显得十分恐怖狰狞。小白龙满头大汗,脸上神情肃穆。两人的 剑法已渐渐慢下来了,叱喝声不时传出,进退间仍然十分迅捷,但已没有急速进招连攻一二 十剑的场面出现了。   辛大爷一群人徐徐跟在一旁,远远地观战。辛姑娘也没走,紧跟在辛大爷身旁。她不是 不想乘机逃走,却怕双凶胜了之后,她走得了?浅水牧场将遭浩劫,跑得了和尚,庙可跑不 掉哪!所   以她不敢逃走。   秋华赶到时,小白龙也快到山穷水尽的境地了。他挟着血掌尹光,老远便看清了这儿的 光景,心中一动,便跃登树枝,展开奇奥的登萍渡水轻功奇学,在枝梢上飞跃,在两人的上 空下降,先伏在枝杈上仔细默察对方的动静,便看出小白龙已呈现不支之象,危机将至。   妙极了,小白龙正向树下退到。   “铮铮!”暴声震耳,小白龙硬接两剑,退了八尺左右。   马脸阎罗步步逼进,意气飞扬地叫道:“小辈,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周年忌辰,纳 命!”   吼声中,逼进一剑点出。   小白龙向侧一闪,糟了!“砰”一声撞在树干上。   “着!”马脸阎罗大喝,顺势一剑挥出。   小白龙百忙中用剑招架,“铮”一声双剑相交。   马脸阎罗如不撤剑,小白龙决难移动身形,背部被树干顶住,任何方向移动皆足以分 力,死定了。   老凶贼的剑徐徐取得了中宫,剑尖将指向小白龙的胸口,只等机会送剑了。   “你该死了!”马脸阎罗狞笑着说。   蓦地,头顶枝叶簌簌而动。   秋华将血掌尹光搁在树杈上,让半昏厥的尹光自行慢慢沉落,他自己则从外侧先一步飘 身而下。   尹光的身体因痛楚而扭动,突然加快下落,向下面的马脸阎罗急砸而下,枝叶簌簌作 响。   “哎……”血掌尹光昏沉沉地叫唤,轰然下堕,砸向马脸阎罗的顶门。   马脸阎罗以为上面有人下扑,不假思索地全力震开小白龙的剑,向前递出,人却向侧 闪。   “嗤!”剑从小白龙的颈侧刺入树干。   小白龙已看到马脸阎罗的身后和上方有人飘落,及时乘机闪避,避开老凶魔致命一击, 但已吓出一身冷汗,危机间不容发,总算从鬼门关内逃出来了。   马脸阎罗一剑失手,愤怒如狂,拔剑挫身扭转腰干,一声大喝,向落下的血掌尹光劈 去。   剑下的刹那间,他看出是血掌尹光的身影,不由大吃一惊,猛地扭身收招,人向后飞 退,幸而他的剑术已臻化境,收发由心,一发之差,收回挥出的一剑。   原先从他身后不远处飘下的秋华,已算准他的撤招后退方向,同时截住他的身后,长鞭 一抖,便卷住了他的脖子,大喝一声,将他勒在一株树干上。   马脸阎罗骤不及防,在阴沟里翻船,在血掌尹光砰然落地的声响中,被紧勒在树上无法 脱身,剑向后掷出,双手忙去抓勒在脖子上的长鞭。   掷出的剑擦秋华的右胯而过,秋华岂肯松手?左脚蹬住树干,双方神力骤发,酒碗粗的 树干亦随之而略现倾斜,马脸阎罗即使有万斤神力,咽喉被勒呼吸停顿,有力也用不上,被 勒得双睛外突,舌向外伸,不片刻便行昏厥。   小白龙站在一旁调息,苦笑道:“老凶魔果然名不虚传,我自命不凡,却想不到他会如 此高明,几乎断送在这老贼手中,危险极了。吴老弟,兄弟十分惭愧,你的真才实学,比我 高明多了。”   秋华松手弃鞭,动手搜光老凶魔身上的暗器,笑道:“任兄,不瞒你说,两个老魔都比 我高明,真要论艺业,我是无法和他们相比的,只不过侥幸而已。走!去看看辛大爷有何话 说。”   马脸阎罗躺在树下像条死狗,昏迷不醒。血掌尹光挣扎着坐起,嘎声叫:“朋友,留下 大名。皋兰双凶这次毁在你们手下,败得不甘心,山长水远,希望咱们后会有期。”说完, 不支地躺倒。   “朋友,在下小白龙任家宏,你好好记住了。”小白龙答。   “我,四海游神吴秋华,咱们在江湖上见。”秋华接着说。   两人走向不远处的旁观人群。   蹄声震耳,西面来的大群人马到了,但不知林中有变,越过官道驰入镇中。   辛大爷恐惧地站在林荫下,进退失据。   辛姑娘大踏步迎上,她这时反而沉着了。   秋华一面走,一面探囊抓金创药掩敷肩上的伤痕,迎着辛姑娘冷冷一笑,说:“辛姑 娘,你似乎有话说,该不是为了皋兰双凶的事来道谢吧?”   辛姑娘神色木然,冷然地说,“落在吴爷手中,与落于双凶之手并无不同,用不着道 谢,贱妾只想向吴爷恳求恩典。”   “呵呵,你的意思是……”   “贱妾任性妄为,罪该受报,愿一力承当,任由吴爷处置,以赎往昔罪孽,但希望吴爷 高抬贵手,放过家父,给家父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这次贱妾独自前来昭仁寺,便是向吴爷 请罪来的,不想恰好碰上双凶,引起了这场风波。”   秋华一怔,大出意料之外。   小白龙冷哼一声,问道:“你这是因为经过刚才的危难,才生出挺身担当的念头么?”   辛姑娘凄然一笑,说:“不,贱妾今晨便有此打算了,所以独自前来,家父带人前来追 赶贱妾,贱妾已将心愿向家父说明了。”   “你真是甘心任由咱们处治么?”   辛姑娘木然地点头,木然地说:“贱妾字字出自肺腑。”   “你不怕报应之惨?”   “不以生死为虑,便没有什么可怕的事了。”   “说说你爹如何改过自新,好不?”秋华接口。   辛大爷解剑丢在地上;大踏步上前说:“两位请听在下表明态度。”   小白龙冷笑一声,不屑地说:“有令媛担当,你可以放心表明态度了。”   辛大爷懔然地摇头,一字一吐地说:“大丈夫敢作敢当,岂会让小女出面承当在下的罪 孽?牧场是辛某所创,任何过错皆必须由辛某担承,与小女无关。牧场自即日起,交由舍弟 经营,所有牧奴及奴仆,皆以公平相待,去留听便,恢复自由之身。辛某任由两位处治,千 刀万剐决不皱眉。”   “爹!”姑娘颤声叫。   秋华冷笑一声,冷冷地说:“你说得倒好,可是在下却没有这种打算。”   “吴爷的打算是……”辛大爷抽着冷气问。   “在下的打算是从令媛身上报应,可不想让你一死了之,免得便宜了你。”   “我跟你走。”姑娘大声答,向秋华走近。   秋华瞥了她一眼,冷冷一笑。   辛大爷呼出一口长气,闭上双目说:“孩子,爹不会负你,你先走一步,爹先回家。” 说完,扭头便走。   秋华拉了辛姑娘的手,说:“走,先跟我到昭仁寺。”   辛大爷一群人回到寺前,各自去牵自己的坐骑,将被双凶击毙的保镖尸体捆在马背上。   秋华将辛姑娘推出,沉声道:“你的事以后再说,回去尽快召集近半年来从庆阳府一带 买来的牧奴,在下有事要找他们。给你们一次自新的机会,看令尊是否有改过的诚意。”   辛姑娘感到意外,怔住了。   秋华和小白龙大踏步离开,牵了坐骑入寺而去。小白龙在寺门扭头叫:“辛场主,明晨 在尊府见,今晚你们可以安枕了。”   安顿好坐骑,两人以目光示意,立即开始搜寻修罗姹女的踪影。   修罗姹女已不见踪迹,平白失去了形影。   两人搜遍全寺,牵出坐骑绕镇北驰向镇东的梁公庙,要找西海怪客通消息。   他们的坐骑绕至镇北,镇西栅口奔出八名老道和二十余名打手,柴八爷一马当先,奔向 昭仁寺。   但秋华和小白龙不在寺中,老道们穷搜一个时辰,方转回镇中。他们是刚才从西面来的 人马,崆峒派的高手们,终于在柴八爷的礼聘下提前赶到了。   秋华和小白龙在梁公庙前下马,急急进入庙门。梁公庙的规模比昭仁寺小些,但却更为 破败,能住人的地方,只有庙侧的一栋香火道人住宅。   小白龙走在前,推开了虚掩着的朽木门,叫道:“鲜于前辈修罗姹女曾经在昭仁寺现身 哩!”   西海怪客端坐在破蒲团上,闭目垂帘打坐,不言不动,没有任何表示,似乎对小白龙的 话充耳不闻。   两人不知有变,大踏步入室。   “鲜于前辈。”秋华大声叫。   西海怪客寂然不动,似乎已沉沉入睡。   以一个练武之人来说,这种反常的现象,是决不可能发生的,即使是午夜入睡时,风吹 草动也会令人警觉,何况在大白天,怎么连叫数声,西海怪客仍未醒来?   “咦!”小白龙讶然地叫。   秋华一纵而上,伸手在西海怪客眼前一晃。   西海怪客毫无动静,安坐不动。   “咦!他……”   “先别动他,左右看看有何可疑处,老前辈已经死了。”小白龙悚然地说。   秋华心中一懔,提高了警觉。   住处破败不堪,仅可聊避风雨,地面积满了半寸厚的尘埃和鼠粪,漏雨处冲成不少水 线,四壁蛛网尘封。西海怪客安放蒲团的八尺圆径内曾经清扫过,自房门至坐处,只有西海 怪客的靴痕,和打狗棍所点的遗孔,并无可疑的第二人足迹。   两人先从西海怪客的遗体附近察看,一无所获,然后细察唯一可通向屋外的木窗。木窗 原已钉死。但年深日久,本板已经腐朽和裂开,最大的裂孔足有海碗大。   “我到外面看看。”秋华说,出房而去。   窗外是一座废园,满园荆棘,枯草萋萋,人如行走其中,不可能不留下痕迹。   果然不错,从西北角直达窗下,发现有人走过的痕迹。来人似乎十分小心,每一步仅相 隔三尺左右,从枯草荆棘被压的形迹看来,这人并没打算掩去形迹,不然便不至于用踏而不 用探。可惜的是枯草荆棘太浓密,只可看到踏下处,而无法看到靴痕,无法分辨来人是男是 女,更无法判断来人的身材。   秋华循遗迹一步步细察,直抵窗下仍然毫无线索。   他的目光向上移,突然眼前一亮,向里面叫:“任兄,你出来看看。”   小白龙急急出屋,奔到问:“老弟有何发现?”   秋华用手向窗上一指,说:“你看,这是不是手指印?”   这一块木板上端向内倾斜,并向右略行倾倒,露出一处大逾饭碗的裂孔。由于上端倾 斜,因此积尘甚多。左面的一块窗板,右侧无尘,显然这两块窗板原是相叠一半的,最近被 人扳开了。积尘的木板上,清晰地留下了两个指印,一看便可知可能是右手食中二指的第一 节。可惜积尘甚干,没有指纹留下,在中指的外缘,似乎有一道凸痕,可能曾经受过伤,手 指的皮韧厚而有韧性,愈合时疤痕凸出而不向内凹。   小白龙伸手在指痕上虚量,脱口叫:“是女人,手指纤小,不会是男人。”   秋华就破孔向内瞧,室中一目了然,缝孔的部位,正对着西海怪客的右侧。他用手在破 缝孔试了试,断然地说:“来人是用暗器袭击的,相距仅一丈四五,正是暗器最有效的距 离。任兄,西海老前辈打坐时,不知会不会练气?以他老人家的造诣来说,如果在练气,普 通暗器毫无用处,而身右也没有致命的要穴,除非……”   “除非耳后的藏血,或者射中太阳穴。”小白龙接口道。   “但……但相距这么近,老前辈决不至于毫无警觉的。咱们和老前辈分手,前后不到三 个时辰,而且是大白天,这人踹草而来,老前辈岂有不知之理?”   “咱们先看看老前辈的右太阳穴和藏血穴,便知猜想是否有误了。”小白龙说,立即离 开。   秋华仍在察看,目光向后移,突然发现在西面两丈外,有一处草丛向下凹落,更远处约 在四丈外,也有一处凹痕,但更为小些,五丈余也有一处凹痕,草显得有点乱。   他心中起疑,本想前往察看,但小白龙已经走了,他只好放弃察看的念头,跟着小白龙 入屋。   西海怪客的右太阳和右耳后下方的藏血穴,皆没有被击的痕迹,太阳穴是弱点要害,禁 不起打击,藏血穴是大动脉所经处,被击伤足以令头部失血,也是致命要害,从侧方袭击, 只有这两处是最佳下手部位。胁下虽也有要害,但西海怪客的手臂足以保护双胁,袭击头 部,一时不会致命,西海怪客的死状就不会如此平静安祥。   两人花了不少工夫,遍查西海怪客全身,但他们失望了,找不到任何足以致死的伤痕。   小白龙大惑,苦笑道:“老前辈年仅花甲出头,练气有成,艺臻化境,龙马精神矍铄不 减盛年,怎会无缘无故坐着逝世?怪事。”   秋华细察西海怪客的五官,问道:“任兄,修罗姹女会不会使用毒香一类玩意?”   “不会的,侠义门人从不使用这些下三滥玩意。”小白龙斩钉截铁地说。   “但……但好像是中毒。”秋华说。   “你找到征兆了?”   秋华将西海怪客的眼帘拉上,说:“任兄可以看看。如果是正常的死亡,瞳孔该是散光 现象。你看,老前辈的瞳孔缩小得几乎看不见了。”   “唔!眼珠白得可怕,恐怕真是中了一种化血的奇毒哩!”小白龙说。   秋华再详细检查西海怪客的鼻孔,跌脚道:“老前辈确实是中毒,鼻涎已将鼻孔凝塞, 必定是一种可怕的毒烟。”   “咦!难道是江湖上玩毒享誉武林的毒娘子不成?”   “不对,毒娘子今年初春在京师留连,后来与赛红线北上泰   山,与泰山的红俏仙姑聚首,按行程,她决不可能前来西北一现芳踪。”   “那……那又该怀疑谁?窗外留下的指痕是女人的,用的是毒香一类玩意,除毒娘子有 此悄然接近的艺业,以及如此歹毒的毒物外,没听说过谁还有这种能耐。”   “任兄毫不怀疑修罗姹女。”   “按情理论,没有怀疑她的理由。西海怪客是武林耆宿,是游戏风尘的侠尘英雄。修罗 姹文是侠义女英雌,嫉恶如仇,宵小闻名丧胆,黑道凶枭称她为黑煞女魅,恨之切骨,按 理,她决不会有杀害西海老前辈的理由,因此兄弟没将她列入疑凶。”   “我想,咱们先查一查附近是否有可疑的武林人物出现过,尤其须注意女人,自然不放 过修罗姹女,务必找出些少线索来,以免鲜于老前辈含恨九泉。”   “好,咱们先替鲜于老前辈收尸,然后分头进行。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想不到小 小的宜禄镇,居然是藏龙卧虎之地呢!”   秋华刚搬动西海怪客的尸体,突然想起一事,叫道:“怪!   老前辈的打狗棍呢?”   打狗棍不在,显得有点不合情理。那是一条黄竹打狗棍,产自江南,是西海怪客旦夕不 离身的兵刃,怎会失踪的?来人并未入室,那么,打狗棍到何处去了?   “咱们先将鲜于老前辈的遗骸安顿下再说。”小白龙说。   两人找到一把尚可派用场的锄头,在庙后的空地中挖了一个坑。江湖人对身后事从不重 视,臭皮囊的下落无所顾忌,沟死沟埋,路死插牌,能入土已经是不错的了。   花了好半天工夫,方弄停当,堆起了一个土馒头,用木板刻字做墓碑,刻的是:“西海 怪客鲜于前辈讳昆之墓。武林后进任家宏吴秋华同敬立,大明永乐十年三月三十日。”   小白龙拭净手上的尘土,一面整衣一面说:“老弟,咱们是否立即开始找寻修罗姹女的 踪迹?”   “兄弟认为早些找比较好些。鲜于前辈是家师的故友,而且他老人家要收兄弟为寄名弟 子。他老人家被人所害,兄弟必须将真凶找出来。”秋华恨恨地说。   “修罗姹女或者其他的武林人,恐怕不会在镇中落脚,极可能在附近隐秘处藏身,这样 吧,你往南,我往东,咱们仔细搜一搜十里以内的可疑处,入暮时分,咱们在昭仁寺会 合。”   “好,如有发现,请不必打草惊蛇。”   “我先走一步,小心了。”小白龙答,首先离开坟墓。   秋华一面整衣,一面沉思,对打狗棍的事始终难以释怀,自破窗孔向外望,自语道: “窗在正西,风却从东北来,用毒烟不易得手,太慢了。那么,暗算的人可能怕被发现,必 须用可自爆的毒弹射入,移动木板时便需将毒弹发出。木板移动,西海老前辈岂能一无发 现?”   他再沉思片刻,忖道:“会不会是老前辈轻敌,不知来人怀有歹毒的暗器,发现有警, 信手将打狗棍掷出想吓走来人?”   他一跃而起,突又倏然坐下,取出一把飞刀向破窗孔掷去,跃至窗下观看飞刀的落向。   很巧,飞刀穿裂孔而出,远出两丈外,恰好落在他先前认为可疑的枯草凹下处。   他出室赶至窗外,向枯草凹下处观察片刻,然后站在裂窗缝前向室内张望,猛地向窗外 飞纵,半途转过身躯,不偏不倚落在凹草中,再次提气轻身纵起,单足落下更远处的另一处 枯草凹下处。三起三落,远出六丈外,到了一丛短树前。他暗叫   道:“是了!这人就是用这种身法撤走的,一跃两丈,可知轻功不算高明,也许是受了 伤,不然的话第二次起跃,怎会仅跃出两丈?以第一次后纵的距离来说,如果能退跃转身落 地而能跃两丈,第二次跃起即使没有三丈也该有两丈四五左右,可能……”   他的目光突然落在树丛中,急急向里一钻,出来时手上多了一根黄竹打狗棍,棍的一端 不但有血迹,而且有些肉糜,一看便知这根黄竹打狗棍曾经将来人射中了。   他无法分辨棍端那些少血肉的主人是男是女,不再瞎猜,重新钻入树丛,向前钻走五六 步,果然发现地下有血迹,可只有一处滴落四五滴左右,以后便再无发现了。   钻出树丛,枯草中可以明显地看到有人踉跄走过的痕迹,跟着草迹急走,远出五六丈, 行走的痕迹消失了,却发现有蹄印。   “这人有坐骑。”他自语。   他循蹄迹寻去,糟了,方向正是庙前的官道,官道上蹄印凌乱,往来的马匹甚多,怎能 分辨出这个人的蹄迹?   他不死心,从蹄迹的蹄铁形状,他相信在坐骑驰出官道前必定可分辨那人所走的方向, 必定会留下几个可资追索的蹄迹的,如果向西,那人必定经过镇中,往东,那是说,凶手已 经往东远出一二十里了。   他循蹄迹急走,距官道还有一二十丈,镇东的栅门内蹄声如雷,二十余匹健马狂风似的 冲出。柴八爷带着崆峒派的弟子无巧不巧地恰在这时找来了。   他所站处,正在庙与镇之间的荒野中,相距甚近,马冲出栅门,十余丈便是他所追寻的 马迹进入官道处。   他并未在意,在官道上奔驰的马,不会从路侧驰过,还不至于搞乱或湮灭了路侧的蹄印 的。   他还没看情柴八爷的脸目,只看到前面八名穿大红道袍的崆峒弟子,但听到叫声便知不 妙,马群已经折回,驰入原野中,向他狂驰而来。   “不!不……”他拼力大叫,想阻止这群人马不要踏乱了他所要追寻的蹄迹。   可是,已来不及了,二十余匹健马一踹,任何痕迹也会消失了。   他看到了柴八爷,心中一懔,知道崆峒弟子到了。他不是愚蠢的人,可不想在这时逞匹 夫之勇,扭头展开轻功,向梁公庙急奔。   短距离中,马赶不上轻功已臻化境的人,他全力施展,快逾狂风。   “小辈休走!”一名老道大吼。   他不予置理,撒腿狂奔。   八老道自恃了得,飞跃下马,放腿急赶。后到的人见老道下马,也就纷纷勒住坐骑下了 雕鞍。   “小辈站住,贫道有话问你。”领先的中年老道一面狂追,一面大叫。   对方人多势众,有理说不清,秋华不加理睬,进入了庙侧。   第十章 秘卷触目惊   老道们会错了意,以为秋华要在庙中藏身,用暗器计算他们呢,艺高人胆大,他们不 怕,奋勇追入。   岂知秋华根本没作在庙中决战的打算,从庙侧进入,抄近道抢出了庙门,到了坐骑旁飞 身上马,向东飞驰,等八老道追出庙门,他已远出十丈外,奔上官道,向东绝尘而去,一面 大叫道:“杂毛们,咱们回头见。”   柴八爷带了坐骑到了庙前,秋华已远出百十丈外,八老道心有不甘,为首的老道上马大 喝道:“追!贫道不信他能逃上天去。”   二十余匹健马狂风暴雨似的向东追。马匹有好有坏,追了五六里,二十余匹马成了半里 长的凌落行列,最先的十一匹马彼此之间也拉远至丈外。八老道三骑在前,柴八爷和两名得 力保镖在中,另五骑在后,追了八九里,前面已失去了秋华的踪迹,他们只能循蹄迹狂赶。   再追了两里地,秋华的蹄迹居然消失了。   秋华已离开了官道,从北面绕走,穿林越野,到了浅水牧场最东面的槽仓附近,找一处 山丘藏身,准备入暮时分返回昭仁寺与小白龙会合,商量对付崆峒弟子的计策。   那时,武当开山立派为时甚暂,还未正式广收门人。张三丰自己则云游在外,从未在武 当逗留,听说在武当主事的人,是他的亲传弟子冯一元。总之,武当派弟子尚未正式在江湖 中走动,但武当派首创的内家拳绝学,已经成了武林朋友耳熟能详,但似信非信的怪谈了。   其实,武学并无内外之分,只不过张三丰本人是修真羽士,羽士们自古即重视养气修真 的所谓性命之学,特别重视练气术,揉入拳术中去芜存菁,加以宏扬光大而已。但在当时那 些守旧人士心目中,却名之为邪魔外道,食古不化,对武当诸多非议。   可是,在这些人的内心深处,却又默默地承认内家拳确有独到之处,而且无可否认的事 实,更令他们生出妒嫉的念头,因为前往武当挑衅的人,可说无不铩羽而归,武当内家拳反 而名震天下,誉满武林。   因此,风波又起,第一个出面否认武当是内家拳创始人的反对者,便是崆峒的掌门人正 一道长,说崆峒派立派三千年,方是货真价实的内家拳始祖。   至于当时的武林北斗少林派,却一笑置之,并未重视此事,原因是少林的有道高僧们, 禁止门人子弟妄论是非。少林派以禅功见长,禅功其实就是内家养气奇学,是真正的所谓内 壮工夫。但禅功不传俗家弟子,俗家弟子的气功,不是有根基的人,也不予轻易传授,因此 真正出类拔萃的门人为数甚少,他们保持名门大派的风度,不作任何引起争执与有伤和气的 评论。   武林中虽则高手辈出,人才鼎盛,但大多是艺自家传,各具绝学,极少开山立派的事发 生,因此真正以门派称雄的人,少之又少,以少林来说,少林弟子从未承认自己是少林派的 弟子,只称少林门人,是外人硬给他们加上一个派字的。   崆峒的老道们称他们的祖师爷是广成子,当然有点胡说八道。但崆峒的拳剑,无可否认 确有他们的长处,源远流长也是事实,但以往并未称派也是事实,他们之所以和武当争名, 仅   是几个怀有野心的人所作的无聊举动。可是,崆峒偏处西北,地方色彩浓厚,又没有朝 廷支持,要和武当争名实非易事,所以着手改弦易辙,不再倨守西北,开始派出门人在江湖 走动,扩展实力,并广罗门人子弟,要造就大批出类拔萃的门人,和武当分庭抗礼。目前他 们正在扩张期,因此任何有关争名打斗的事,他们都毫不犹疑地参予,不再固守平凉一带地 盘。   武当派崛起江湖,在当时算是时势所造成,想不到以后数百年中,流毒所至,造成了门 派纷立,各争短长的武林大混乱局面。到了明末清初,加上了反清复明的因素,形成了门派 林立的畸形现象,三个人可以称门,四个人也可称派,闹了个乌烟瘴气。   秋华知道崆峒弟子不可轻侮,因此不愿逞匹夫之勇和他们正面狠拼,以一敌八他毫无把 握,再加上柴八爷的人,更无侥幸可言,所以暂行回避。   但他并不怕崆峒的绝学,崆峒的老道吓不倒他,他要找机会打发他们走路。这里的事他 决不放手,目前浅水牧场已经就范,岂能为了几个崆峒门人而功败垂成,一走了之?没有人 能阻止他了结这件即将成功的大事。   时光尚早,他必须等到天黑。   抚弄着西海怪客的打狗棍,他感到心潮汹涌。江湖人与政事绝缘,行侠仗义与王法抵 触,因此大多数的江湖人,多多少少与官府誓不两立,不容于当政的人。古春秋游侠以朱家 郭解为代表,武林朋友无不以效古春秋游侠为荣,但却对郭解的悲惨下场似乎无动于衷,这 证明了武林人物与官府的对立现象,认为理所当然,不足为奇。可是,西海怪客以一个草野 小人物,居然对一个亡命逊皇效忠,岂非怪事?仅仅以同情失败者的理由加以解释,这是不 够的,那又为了什么?他百思莫解。   他不再多想,忖道:“天都峰十二耆宿大会,决定了保全逊帝的大计,他们分处天南地 北五湖四海,各负秘密使命。目下鲜于老前辈身死宜禄,西北大局自然瓦解,我是不是该将 这消息告诉其他的予会耆宿呢?”   其实,他对十二耆宿陌生得紧,西海怪客只告诉他另外三个人,他们是张三丰、少林明 业大师、与独角龙范松。张三丰与明业大师一道一憎,像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在峨嵋不见得 能找到他们,何况连当今皇上派人遍搜天下也未能找到他们。独角蛟目下纵横七海,在海上 称雄,要找这位天下第一条水上好汉,谈何容易?其他八人是谁?西海怪客并未告诉他。   “我想,我得入川去找找张三丰和明业大师。”他自语。   一面思量,他一面下意识地抚弄着打狗棍,突然发现打狗棍上端的竹节有异,不是原来 的竹节,而是用黄色的木塞塞住的,一时好奇,他用飞刀挑出了木塞,怔住了。   黄竹打狗棍粗如鸡卵,这种竹几乎是实心的,但这一端已用钻子钻空,木塞挑出,里面 有黄绢卷成的小布卷。   他略一迟疑,最后忍不住了,倒出了布卷。   薄绢共有三卷之多,每一卷长有八寸,他信手打开其中之一,又是一怔。   开卷第一行大字,写的是:“大成练气术。”   卷长八尺,卷后的具名是:“沿海伏龙丹士。”   第二卷卷首只有四个字:“拳经剑谱。”   卷后的具名是:“西海怪客鲜于昆。”   第三卷打开,原来是两页短卷合成的,前卷是西海怪客的留字,等于是遗书。大意是 说,大成练气术乃是点苍山大成丹士的手泽,被其徒伏龙丹士盗出遁迹江湖。五年前,他与 伏龙丹士邂逅于弱水旁,结为知交,同至昆仑访道,遍历穷荒两载,   不幸途遇大风雪,伏龙丹士被崩雪所埋,救起时已生命垂危,临危托命,请他将大成练 气术带返沿海面交恩师大成丹士。   他以一年岁月觅途返回中原,却又须至大漠制造事端,以吸引朝廷注意,掩护逊帝的行 踪,无暇至沿海点苍山璧还大成练气术。世事沧桑,人的吉凶祸福亦难以逆料,故先行留 书,希望发现此书的人,能完成他的遗志,走一趟云南点苍山,壁还大成练气术,以免留在 世间为祸武林,这种先天真气上乘奇学,如无大成丹士指点,必定岔气伤身,或者练成邪 道,贻患无穷,更不可落人邪魔外道之手,那将为祸更烈。   第二卷只有十个人名,秋华看不懂,写的是:“释应文、释应贤、释应能、济道人、塞 马先生、雪和尚、云门僧、衣葛翁、老补锅、东湖樵夫。”   后一段另有注记,写着:“应贤 叶。应能 杨。济道人 程。塞马先生 冯 翁 马公 马二子。雪和尚 郭 雪庵。云门僧 宋 稽山主人 槎主。衣 葛翁 赵 天肖子。老补锅 王。东湖樵夫 牛 东湖主人。”   最后大书八个大字:“大义凛然,高风亮节。”   十个人名包括了僧道儒工各色各样人,秋华先是看不懂,但最后从第一个人名悟出其中 机妙,惊道:“老天!鲜于老前辈怎么这般大意?这张名单如落在无耻之徒或者官府的鹰犬 手中,那还了得?”   他默默地记下了人名和注释的每一个字,然后亮火摺子将名单烧掉。   西海怪客曾经要收他为记名弟子,因此,他要练拳经剑谱。   至于大成练气术,他不愿偷练未经本人许可的绝艺,为了小心起见,他将快靴的靴统拉 开。这是他特制的快靴,两层的靴统可以拉开,可以收藏秘密的小物件。他将绢卷褶成长段 以减少体积,藏在靴统内。从此,他得时时留心自己的右脚了。   拳经剑谱倒不算重要,他打算在最近期间熟记所有的心诀,然后加以烧毁,以后再一步 步苦练。好在他聪明过人,过目不忘,又是行家,记下拳经剑谱中的数千字,毫无困难。   他砍掉打狗棍上端镂空的一段,截断了两尺余,然后安心地细阅拳经剑谱。他发觉西海 怪客自己所创的绝学中,有不少是他想不到的奇学,极为有用。直看到日落西山,方始上马 向宜禄镇驰去。   昭仁寺已成了崆峒门人的埋伏区,柴八爷带了十八名得力爪牙,配合着崆峒的八名老 道,在寺中布下天罗地网,等候他和小白龙进网入罗。   他走了十年江湖,前七年追随着恩师闯荡,用眼用耳默默地观察江湖众生相,尔后便单 人独剑闯荡江湖,渐渐崭露头角,行事极为谨慎小心。距昭仁寺还有半里地,便将坐骑留在 荒野中,独自悄然接近。他料想崆峒那群目空一世,急功好利的门人,必定不会甘心,极可 能在昭仁寺等他,因此提高警觉,向昭仁寺接近。   昭仁寺的破大殿中,燃起了灯火,八老道有四名在场,柴八爷和五名保镖相陪,一灯如 豆,破大殿鬼影憧憧。   为首的老道叫冷雨道长,是个极为自负,而且性情暴躁的中年羽士,也是广成下院中晚 一辈的高手。等了好半天,直等到日落西山,等得他心中焦躁,所以将柴八爷找来商量。   他背着手往复走动,状极不耐,发话道:“柴场主,你说,那姓吴的两个小辈,晚上会 不会在此住宿?这些江湖亡命,只消有三尺土便可过夜睡觉,不一定要回来歇息的。”   柴八爷搓着手说:“但……但他们的睡具行囊在,断无不回来取走……”   “他们的睡具放在这儿多久了?”   “在下不……不知道,这些天来,除了六盘四狼带人来过之外,没有人敢前来窥探。”   “听你所说,他们晚间经常分头到三大牧场骚拢,今晚会不会仍然分头前往那边闹事 呢?”   “在下不敢料定,道长之意是……”   “贫道认为,守株待兔决无好处,何不到牧场走走,也许可以碰上他们。”   “这……道长的话有道理,咱们何不赶回盘谷等他?”   “不!此至盘谷有三十里。两个小辈即使赶得到,也没有那么大的狗胆前往生事,他们 决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须防备贫道师兄弟们在牧场坐镇。不知三大牧场以哪一座最近?”   “最近的是浅水牧场,辛场主也是受害最烈的人。”   “那么,咱们不妨先到浅水牧场,和辛场主商量商量。场主速派人备马,咱们准备 走。”   柴八爷不敢反对,立即吩咐手下备马。   秋华像鬼魅似的,伏身在庙左的丛草中。   庙前一阵乱,二十七匹坐骑虽摘了铃,但喷气声和杂乱的踢蹄声,仍可远传百十丈外。   “柴场主,请在前面领路,贫道不知至浅水牧场的道路。”已跨上雕鞍的冷雨道长大声 说。   “道长请随在下来。”柴八爷答,领先带了五名保镖驰出。   伏在暗处的秋华心中一震,忖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降伏了辛场主,这些 家伙这时前往挑唆,岂不大费手脚?   不行,我得前往看看动静,免得明天去浅水牧场上当。”   他正想返回藏马处,却又怕小白龙回来时找不到他,同时,独自前往也孤掌难鸣。有小 白龙在旁,多一个人也方便些,便决定等小白龙到了再说。   不久,蹄声从庙后传来,他奔向庙后,果然不错,一身白的小白龙赶回来了。他发出一 声暗号,迎上说:“任兄,先不必进庙。”   “怎么了?”小白龙下马问。   秋华将崆峒门人出现的事说了,最后说:“咱们也到浅水牧场看看,看杂毛们搞什么 鬼。”   “也好。老弟今天有收获么?”   秋华不想泄露打狗棍内的秘密,只将寻获打狗棍的事说了。   “兄弟倒探出一些眉目,有人亲见一个穿了黑衣的女人,乘健马在午间东下,可能是修 罗姹女杀了西海老前辈之后,向东走了。”小白龙说。   “她是否受了伤?”秋华问。   “透露消息的人是个村夫,语焉不详。再说,她一直骑在马上,谁也不知她是否受 伤。”   “那……那么,她是最可疑的人了。此地事了,兄弟设法找她问问。”   两人先到秋华藏马处取回坐骑,越野而走,驰向辛家的庄院。   他们来得正是时候,庄中迎客之礼已过,重归沉寂,便利他们乘虚而入。   大厅中灯光明亮,全庄一无戒备,警哨尽除,充溢着和平安详的气氛。牧奴们已恢复了 自由。他们的处境已加改善,衣食获得与打手们相同的待遇,仅在心中仍有些少恐惧,不知 辛场主会不会在秋华走后故态复萌。   大厅中,宾席上高坐着柴八爷和五名保镖,八老道位于上首。其他的保镖打手则在堂下 就座,他们不配上堂占一席地。主   座中,辛大爷兄弟俩相陪,没带任何保镖打手,五名中年仆人伺候茶水,闲人一概回 避。这是多年来从未有过的现象,以往辛大爷接见客人,比一般大臣还神气,保镖打手帮闲 带上一大堆,以便炫耀他的场主声威。   柴八爷眼睛雪亮,已经看出有点不对了。双方客套毕,引见了双方的人。柴八爷呵呵一 笑,说:“兄弟这次承蒙冷雨仙长前来相助,两个亡命恶棍像是釜底亡魂,因此前来知会辛 兄一声,希望辛兄能派出一些人手,四出搜寻那两个亡魂的下落,以便让仙长们搏杀他们永 除后患,不知辛兄能派出多少人?”   辛大爷摇头苦笑,说:“八爷,抱歉得很,兄弟恐怕爱莫能助了,本场的人,已经不再 准备和他们两人争强斗胜……”   话未完,柴八爷脸色一沉,抢着问:“什么话?辛兄你和他们妥协了?”   “八爷,这不是妥协与否的事,而是兄弟已……”   “哼!柴某可不愿意听你这种窝囊话。两个外地亡命到咱们宜禄镇行凶,要毁咱们三大 牧场,杀人放火,情理难容,想不到贤昆仲略受挫折,便低声下气俯首屈服,你忘了上次在 府上咱们三大牧场的协议了么?”柴八爷火爆地叫吼。   辛大爷毫不动容,缓缓地,沉静地说:“八爷,不瞒你说,兄弟确是无法支持下去了, 已到了山穷水尽之境。再说,这次出事……”   “咱们不谈出事的经过,也用不着研讨谁是谁非,咱们三大牧场唇齿相依,休戚相关, 两个小亡命既然罢咱宜禄镇的市,杀伤咱们三大牧场不少人,已经不是你浅水牧场辛家一家 人的事了,而是咱们整个宜禄镇的事了。辛兄,你甘心向他们屈服,我决不答应。”柴八爷 声色俱厉地说。   辛大爷长叹一声,苦笑道:“八爷,并不是兄弟贪生怕死……”   “你本来就贪生怕死。”   “好吧!就算兄弟贪生怕死好了。”辛大爷无可奈何地说,不再争辩。   “你打算怎样?”   “兄弟将牧地分给牧奴,让他们自己经营。兄弟希望保有镇附近的一块牧场,请来的师 父们愿留则留,不愿留的人厚遣离镇,今后……”   “砰”一声暴响,柴八爷一掌拍在案桌上,茶杯跳落地面,“乓”一声打得粉碎,倏然 站起怒吼道:“你这是什么话?岂不是存心给咱们两座牧场难堪么?岂有此理!想当年,咱 们在宜禄开办牧场,原本议定采同一行动,好好经营替宜禄镇争口气,目下只不过受到一点 小小的挫折,你便贪生怕死自行毁约,置柴某和杨兄于何地?”   “八爷请息怒,请听……”   “我不听,没有什么可说的,咱们话讲在前面,先小人后君子,无论如何,三大牧场敌 忾同仇,共进同退,决不许你出卖咱们,不然休怪柴某对你不客气。”   辛大爷强按怒火,仍然沉静地说:“八爷,舍下目前已无可用之人,武师们死伤惨重, 先后逃走了不少人,就是想拼也力不从心。兄弟已决定各行其是,如果八爷和杨兄不谅,那 么,兄弟只好结束此地的生意,迁离宜禄镇。”   “那么,你这儿的牧地……”   “兄弟决定全部交由牧奴们经营。”   “那不行。”   “八爷的意思是……”   “必须交由我和杨兄处理。”    第 十 章 秘卷触目惊   老道们会错了意,以为秋华要在庙中藏身,用暗器计算他们呢,艺高人胆大,他们不 怕,奋勇追入。   岂知秋华根本没作在庙中决战的打算,从庙侧进入,抄近道抢出了庙门,到了坐骑旁飞 身上马,向东飞驰,等八老道追出庙门,他已远出十丈外,奔上官道,向东绝尘而去,一面 大叫道:“杂毛们,咱们回头见。”   柴八爷带了坐骑到了庙前,秋华已远出百十丈外,八老道心有不甘,为首的老道上马大 喝道:“追!贫道不信他能逃上天去。”   二十余匹健马狂风暴雨似的向东追。马匹有好有坏,追了五六里,二十余匹马成了半里 长的凌落行列,最先的十一匹马彼此之间也拉远至丈外。八老道三骑在前,柴八爷和两名得 力保镖在中,另五骑在后,追了八九里,前面已失去了秋华的踪迹,他们只能循蹄迹狂赶。   再追了两里地,秋华的蹄迹居然消失了。   秋华已离开了官道,从北面绕走,穿林越野,到了浅水牧场最东面的槽仓附近,找一处 山丘藏身,准备入暮时分返回昭仁寺与小白龙会合,商量对付崆峒弟子的计策。   那时,武当开山立派为时甚暂,还未正式广收门人。张三丰自己则云游在外,从未在武 当逗留,听说在武当主事的人,是他的亲传弟子冯一元。总之,武当派弟子尚未正式在江湖 中走动,但武当派首创的内家拳绝学,已经成了武林朋友耳熟能详,但似信非信的怪谈了。   其实,武学并无内外之分,只不过张三丰本人是修真羽士,羽士们自古即重视养气修真 的所谓性命之学,特别重视练气术,揉入拳术中去芜存菁,加以宏扬光大而已。但在当时那 些守旧人士心目中,却名之为邪魔外道,食古不化,对武当诸多非议。   可是,在这些人的内心深处,却又默默地承认内家拳确有独到之处,而且无可否认的事 实,更令他们生出妒嫉的念头,因为前往武当挑衅的人,可说无不铩羽而归,武当内家拳反 而名震天下,誉满武林。   因此,风波又起,第一个出面否认武当是内家拳创始人的反对者,便是崆峒的掌门人正 一道长,说崆峒派立派三千年,方是货真价实的内家拳始祖。   至于当时的武林北斗少林派,却一笑置之,并未重视此事,原因是少林的有道高僧们, 禁止门人子弟妄论是非。少林派以禅功见长,禅功其实就是内家养气奇学,是真正的所谓内 壮工夫。但禅功不传俗家弟子,俗家弟子的气功,不是有根基的人,也不予轻易传授,因此 真正出类拔萃的门人为数甚少,他们保持名门大派的风度,不作任何引起争执与有伤和气的 评论。   武林中虽则高手辈出,人才鼎盛,但大多是艺自家传,各具绝学,极少开山立派的事发 生,因此真正以门派称雄的人,少之又少,以少林来说,少林弟子从未承认自己是少林派的 弟子,只称少林门人,是外人硬给他们加上一个派字的。   崆峒的老道们称他们的祖师爷是广成子,当然有点胡说八道。但崆峒的拳剑,无可否认 确有他们的长处,源远流长也是事实,但以往并未称派也是事实,他们之所以和武当争名, 仅   是几个怀有野心的人所作的无聊举动。可是,崆峒偏处西北,地方色彩浓厚,又没有朝 廷支持,要和武当争名实非易事,所以着手改弦易辙,不再倨守西北,开始派出门人在江湖 走动,扩展实力,并广罗门人子弟,要造就大批出类拔萃的门人,和武当分庭抗礼。目前他 们正在扩张期,因此任何有关争名打斗的事,他们都毫不犹疑地参予,不再固守平凉一带地 盘。   武当派崛起江湖,在当时算是时势所造成,想不到以后数百年中,流毒所至,造成了门 派纷立,各争短长的武林大混乱局面。到了明末清初,加上了反清复明的因素,形成了门派 林立的畸形现象,三个人可以称门,四个人也可称派,闹了个乌烟瘴气。   秋华知道崆峒弟子不可轻侮,因此不愿逞匹夫之勇和他们正面狠拼,以一敌八他毫无把 握,再加上柴八爷的人,更无侥幸可言,所以暂行回避。   但他并不怕崆峒的绝学,崆峒的老道吓不倒他,他要找机会打发他们走路。这里的事他 决不放手,目前浅水牧场已经就范,岂能为了几个崆峒门人而功败垂成,一走了之?没有人 能阻止他了结这件即将成功的大事。   时光尚早,他必须等到天黑。   抚弄着西海怪客的打狗棍,他感到心潮汹涌。江湖人与政事绝缘,行侠仗义与王法抵 触,因此大多数的江湖人,多多少少与官府誓不两立,不容于当政的人。古春秋游侠以朱家 郭解为代表,武林朋友无不以效古春秋游侠为荣,但却对郭解的悲惨下场似乎无动于衷,这 证明了武林人物与官府的对立现象,认为理所当然,不足为奇。可是,西海怪客以一个草野 小人物,居然对一个亡命逊皇效忠,岂非怪事?仅仅以同情失败者的理由加以解释,这是不 够的,那又为了什么?他百思莫解。   他不再多想,忖道:“天都峰十二耆宿大会,决定了保全逊帝的大计,他们分处天南地 北五湖四海,各负秘密使命。目下鲜于老前辈身死宜禄,西北大局自然瓦解,我是不是该将 这消息告诉其他的予会耆宿呢?”   其实,他对十二耆宿陌生得紧,西海怪客只告诉他另外三个人,他们是张三丰、少林明 业大师、与独角龙范松。张三丰与明业大师一道一憎,像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在峨嵋不见得 能找到他们,何况连当今皇上派人遍搜天下也未能找到他们。独角蛟目下纵横七海,在海上 称雄,要找这位天下第一条水上好汉,谈何容易?其他八人是谁?西海怪客并未告诉他。   “我想,我得入川去找找张三丰和明业大师。”他自语。   一面思量,他一面下意识地抚弄着打狗棍,突然发现打狗棍上端的竹节有异,不是原来 的竹节,而是用黄色的木塞塞住的,一时好奇,他用飞刀挑出了木塞,怔住了。   黄竹打狗棍粗如鸡卵,这种竹几乎是实心的,但这一端已用钻子钻空,木塞挑出,里面 有黄绢卷成的小布卷。   他略一迟疑,最后忍不住了,倒出了布卷。   薄绢共有三卷之多,每一卷长有八寸,他信手打开其中之一,又是一怔。   开卷第一行大字,写的是:“大成练气术。”   卷长八尺,卷后的具名是:“沿海伏龙丹士。”   第二卷卷首只有四个字:“拳经剑谱。”   卷后的具名是:“西海怪客鲜于昆。”   第三卷打开,原来是两页短卷合成的,前卷是西海怪客的留字,等于是遗书。大意是 说,大成练气术乃是点苍山大成丹士的手泽,被其徒伏龙丹士盗出遁迹江湖。五年前,他与 伏龙丹士邂逅于弱水旁,结为知交,同至昆仑访道,遍历穷荒两载,   不幸途遇大风雪,伏龙丹士被崩雪所埋,救起时已生命垂危,临危托命,请他将大成练 气术带返沿海面交恩师大成丹士。   他以一年岁月觅途返回中原,却又须至大漠制造事端,以吸引朝廷注意,掩护逊帝的行 踪,无暇至沿海点苍山璧还大成练气术。世事沧桑,人的吉凶祸福亦难以逆料,故先行留 书,希望发现此书的人,能完成他的遗志,走一趟云南点苍山,壁还大成练气术,以免留在 世间为祸武林,这种先天真气上乘奇学,如无大成丹士指点,必定岔气伤身,或者练成邪 道,贻患无穷,更不可落人邪魔外道之手,那将为祸更烈。   第二卷只有十个人名,秋华看不懂,写的是:“释应文、释应贤、释应能、济道人、塞 马先生、雪和尚、云门僧、衣葛翁、老补锅、东湖樵夫。”   后一段另有注记,写着:“应贤 叶。应能 杨。济道人 程。塞马先生 冯 翁 马公 马二子。雪和尚 郭 雪庵。云门僧 宋 稽山主人 槎主。衣 葛翁 赵 天肖子。老补锅 王。东湖樵夫 牛 东湖主人。”   最后大书八个大字:“大义凛然,高风亮节。”   十个人名包括了僧道儒工各色各样人,秋华先是看不懂,但最后从第一个人名悟出其中 机妙,惊道:“老天!鲜于老前辈怎么这般大意?这张名单如落在无耻之徒或者官府的鹰犬 手中,那还了得?”   他默默地记下了人名和注释的每一个字,然后亮火摺子将名单烧掉。   西海怪客曾经要收他为记名弟子,因此,他要练拳经剑谱。   至于大成练气术,他不愿偷练未经本人许可的绝艺,为了小心起见,他将快靴的靴统拉 开。这是他特制的快靴,两层的靴统可以拉开,可以收藏秘密的小物件。他将绢卷褶成长段 以减少体积,藏在靴统内。从此,他得时时留心自己的右脚了。   拳经剑谱倒不算重要,他打算在最近期间熟记所有的心诀,然后加以烧毁,以后再一步 步苦练。好在他聪明过人,过目不忘,又是行家,记下拳经剑谱中的数千字,毫无困难。   他砍掉打狗棍上端镂空的一段,截断了两尺余,然后安心地细阅拳经剑谱。他发觉西海 怪客自己所创的绝学中,有不少是他想不到的奇学,极为有用。直看到日落西山,方始上马 向宜禄镇驰去。   昭仁寺已成了崆峒门人的埋伏区,柴八爷带了十八名得力爪牙,配合着崆峒的八名老 道,在寺中布下天罗地网,等候他和小白龙进网入罗。   他走了十年江湖,前七年追随着恩师闯荡,用眼用耳默默地观察江湖众生相,尔后便单 人独剑闯荡江湖,渐渐崭露头角,行事极为谨慎小心。距昭仁寺还有半里地,便将坐骑留在 荒野中,独自悄然接近。他料想崆峒那群目空一世,急功好利的门人,必定不会甘心,极可 能在昭仁寺等他,因此提高警觉,向昭仁寺接近。   昭仁寺的破大殿中,燃起了灯火,八老道有四名在场,柴八爷和五名保镖相陪,一灯如 豆,破大殿鬼影憧憧。   为首的老道叫冷雨道长,是个极为自负,而且性情暴躁的中年羽士,也是广成下院中晚 一辈的高手。等了好半天,直等到日落西山,等得他心中焦躁,所以将柴八爷找来商量。   他背着手往复走动,状极不耐,发话道:“柴场主,你说,那姓吴的两个小辈,晚上会 不会在此住宿?这些江湖亡命,只消有三尺土便可过夜睡觉,不一定要回来歇息的。”   柴八爷搓着手说:“但……但他们的睡具行囊在,断无不回来取走……”   “他们的睡具放在这儿多久了?”   “在下不……不知道,这些天来,除了六盘四狼带人来过之外,没有人敢前来窥探。”   “听你所说,他们晚间经常分头到三大牧场骚拢,今晚会不会仍然分头前往那边闹事 呢?”   “在下不敢料定,道长之意是……”   “贫道认为,守株待兔决无好处,何不到牧场走走,也许可以碰上他们。”   “这……道长的话有道理,咱们何不赶回盘谷等他?”   “不!此至盘谷有三十里。两个小辈即使赶得到,也没有那么大的狗胆前往生事,他们 决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须防备贫道师兄弟们在牧场坐镇。不知三大牧场以哪一座最近?”   “最近的是浅水牧场,辛场主也是受害最烈的人。”   “那么,咱们不妨先到浅水牧场,和辛场主商量商量。场主速派人备马,咱们准备 走。”   柴八爷不敢反对,立即吩咐手下备马。   秋华像鬼魅似的,伏身在庙左的丛草中。   庙前一阵乱,二十七匹坐骑虽摘了铃,但喷气声和杂乱的踢蹄声,仍可远传百十丈外。   “柴场主,请在前面领路,贫道不知至浅水牧场的道路。”已跨上雕鞍的冷雨道长大声 说。   “道长请随在下来。”柴八爷答,领先带了五名保镖驰出。   伏在暗处的秋华心中一震,忖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降伏了辛场主,这些 家伙这时前往挑唆,岂不大费手脚?   不行,我得前往看看动静,免得明天去浅水牧场上当。”   他正想返回藏马处,却又怕小白龙回来时找不到他,同时,独自前往也孤掌难鸣。有小 白龙在旁,多一个人也方便些,便决定等小白龙到了再说。   不久,蹄声从庙后传来,他奔向庙后,果然不错,一身白的小白龙赶回来了。他发出一 声暗号,迎上说:“任兄,先不必进庙。”   “怎么了?”小白龙下马问。   秋华将崆峒门人出现的事说了,最后说:“咱们也到浅水牧场看看,看杂毛们搞什么 鬼。”   “也好。老弟今天有收获么?”   秋华不想泄露打狗棍内的秘密,只将寻获打狗棍的事说了。   “兄弟倒探出一些眉目,有人亲见一个穿了黑衣的女人,乘健马在午间东下,可能是修 罗姹女杀了西海老前辈之后,向东走了。”小白龙说。   “她是否受了伤?”秋华问。   “透露消息的人是个村夫,语焉不详。再说,她一直骑在马上,谁也不知她是否受 伤。”   “那……那么,她是最可疑的人了。此地事了,兄弟设法找她问问。”   两人先到秋华藏马处取回坐骑,越野而走,驰向辛家的庄院。   他们来得正是时候,庄中迎客之礼已过,重归沉寂,便利他们乘虚而入。   大厅中灯光明亮,全庄一无戒备,警哨尽除,充溢着和平安详的气氛。牧奴们已恢复了 自由。他们的处境已加改善,衣食获得与打手们相同的待遇,仅在心中仍有些少恐惧,不知 辛场主会不会在秋华走后故态复萌。   大厅中,宾席上高坐着柴八爷和五名保镖,八老道位于上首。其他的保镖打手则在堂下 就座,他们不配上堂占一席地。主   座中,辛大爷兄弟俩相陪,没带任何保镖打手,五名中年仆人伺候茶水,闲人一概回 避。这是多年来从未有过的现象,以往辛大爷接见客人,比一般大臣还神气,保镖打手帮闲 带上一大堆,以便炫耀他的场主声威。   柴八爷眼睛雪亮,已经看出有点不对了。双方客套毕,引见了双方的人。柴八爷呵呵一 笑,说:“兄弟这次承蒙冷雨仙长前来相助,两个亡命恶棍像是釜底亡魂,因此前来知会辛 兄一声,希望辛兄能派出一些人手,四出搜寻那两个亡魂的下落,以便让仙长们搏杀他们永 除后患,不知辛兄能派出多少人?”   辛大爷摇头苦笑,说:“八爷,抱歉得很,兄弟恐怕爱莫能助了,本场的人,已经不再 准备和他们两人争强斗胜……”   话未完,柴八爷脸色一沉,抢着问:“什么话?辛兄你和他们妥协了?”   “八爷,这不是妥协与否的事,而是兄弟已……”   “哼!柴某可不愿意听你这种窝囊话。两个外地亡命到咱们宜禄镇行凶,要毁咱们三大 牧场,杀人放火,情理难容,想不到贤昆仲略受挫折,便低声下气俯首屈服,你忘了上次在 府上咱们三大牧场的协议了么?”柴八爷火爆地叫吼。   辛大爷毫不动容,缓缓地,沉静地说:“八爷,不瞒你说,兄弟确是无法支持下去了, 已到了山穷水尽之境。再说,这次出事……”   “咱们不谈出事的经过,也用不着研讨谁是谁非,咱们三大牧场唇齿相依,休戚相关, 两个小亡命既然罢咱宜禄镇的市,杀伤咱们三大牧场不少人,已经不是你浅水牧场辛家一家 人的事了,而是咱们整个宜禄镇的事了。辛兄,你甘心向他们屈服,我决不答应。”柴八爷 声色俱厉地说。   辛大爷长叹一声,苦笑道:“八爷,并不是兄弟贪生怕死……”   “你本来就贪生怕死。”   “好吧!就算兄弟贪生怕死好了。”辛大爷无可奈何地说,不再争辩。   “你打算怎样?”   “兄弟将牧地分给牧奴,让他们自己经营。兄弟希望保有镇附近的一块牧场,请来的师 父们愿留则留,不愿留的人厚遣离镇,今后……”   “砰”一声暴响,柴八爷一掌拍在案桌上,茶杯跳落地面,“乓”一声打得粉碎,倏然 站起怒吼道:“你这是什么话?岂不是存心给咱们两座牧场难堪么?岂有此理!想当年,咱 们在宜禄开办牧场,原本议定采同一行动,好好经营替宜禄镇争口气,目下只不过受到一点 小小的挫折,你便贪生怕死自行毁约,置柴某和杨兄于何地?”   “八爷请息怒,请听……”   “我不听,没有什么可说的,咱们话讲在前面,先小人后君子,无论如何,三大牧场敌 忾同仇,共进同退,决不许你出卖咱们,不然休怪柴某对你不客气。”   辛大爷强按怒火,仍然沉静地说:“八爷,舍下目前已无可用之人,武师们死伤惨重, 先后逃走了不少人,就是想拼也力不从心。兄弟已决定各行其是,如果八爷和杨兄不谅,那 么,兄弟只好结束此地的生意,迁离宜禄镇。”   “那么,你这儿的牧地……”   “兄弟决定全部交由牧奴们经营。”   “那不行。”   “八爷的意思是……”   “必须交由我和杨兄处理。”   辛大爷徐徐站起,淡淡一笑道:“也好,这些年来,咱们三大牧场彼此心中明白,明里 和平相处,暗中勾心斗角,彼此间排挤,兄弟第一个退出,希望八爷和杨兄能开诚相处。牧 场兄弟交出,明天便可至巡检司衙门备案。但所有的牧奴人丁,兄弟却不能勉强他们,因为 兄弟已答应免除他们的奴籍,任由他们自己做主了,兄弟决不会对他们食言的。”   “那绝对不行。”柴八爷大叫。   “八爷……”   “你的家小可以带走,保镖师父们咱们另有重用,牧奴们一个也不许离开。”柴八爷斩 钉截铁地说。   辛大爷淡淡一笑,泰然地说:“兄弟已向他们宣告恢复他们的自由,他们已是不受任何 人管束的人了,柴兄如何处理,与辛某无关。天色不早,诸位车马劳顿,也该回镇歇息了, 恕兄弟送客。目下兄弟的庄中乏人照料,恐怕招待不周,不敢留各位小住,恕罪恕罪。”   八老道一直在冷眼旁观,不声不响。辛大爷委婉地送客,柴八爷正要反脸,冷雨道长及 时站起说:“柴场主,辛场主既然坚执己见,一意孤行,那就成全他好了。他要置身事外, 甘愿放弃牧场,贫道认为他倒还知趣,不必勉强他。至于牧场的人手,柴场主尽可会合杨场 主带人前来处理,两位不叫他们走,他们岂敢抗命?主人既然下逐客令,咱们识趣些,走 吧!”   柴八爷忿然离座,阴森森地说:“辛兄,我警告你,在我和老杨未带人前来处理之前, 阁下切不可擅离,而且你得管束府上的人,不许他们妄想逃走,不然惟你是问。”   “柴八,阁下不可欺人太甚。”辛三爷忍不住怒叫。   柴八爷冷笑一声,沉声道:“不是兄弟欺人太甚,而是贤昆仲没有种。欺人也罢,没种 也罢,反正咱们彼此心中明白。在下留些人在外面监视,贤昆仲最好放明白些,最好不要放 人逃走,走不掉的,阁下。假使你们不理会柴某的警告,届时休怪兄弟心狠手辣。几位仙长 是非常人,你们最好少打歪主意。打扰了,咱们告辞。”   冷雨道长临行时,向辛大爷阴森森地说:“辛场主,希望你别忘了柴场主的话,更不要 误解贫道的好意。贫道既然来了,天大的事自有贫道担当,任何人要是误解了贫道的意思, 他得好好想一想后果,崆峒的门人子弟,从不用空言恫吓任何人,说一不二,场主好自为 之。”   辛大爷兄弟送客出庄,直出栅口,目送人马去远,不由仰天长叹道:“柴八引来了崆峒 的老道,将是自掘坟墓,这是何苦?”   辛三爷有点不解,惑然问:“大哥,你说的话不是太严重了么?”   “三弟,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些崆峒老道,正向四面八方扩展,到处兴建广成下 院,强迫当地的人信奉他们的祖师爷。他们不像内地的寺观,敬神礼佛本该出于自愿,敬献 香油悉从信徒弟子量力而为,但他们却完全是强迫的。柴八引狼入室,病急乱投医,不久便 会自食其果,宜禄镇和盘谷将有广成下院出现。崆峒的弟子贪得无厌,不掏空柴八的钱囊才 怪,不信你等着瞧好了。咱们明天便准备离开,今晚便收拾细软,到西安去另创基业,赚几 个能令自己心安的钱也就算了。”   “大哥……”   “三弟,其实咱们赚这些血汗钱并不好过,花了大批金银,四处罗致那些保镖打手帮 闲,虽说是威吓牧奴,其实还不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安全?再加上活动官府的钱,以及应付黑 道人物过往的需索,开销十分可观,压榨的恶名由咱们承担,利润却由大家均分,你以为咱 们真划算?好了,吴大侠和任大侠打破了愚兄的迷梦,咱们正好改过自新安份守己渡日,公 平义取四方财,睡觉也安稳些。”   “大哥,那些牧奴……”   “三弟,我们是爱莫能助,我们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   “但……但咱们总不能眼看他们刚脱火坑,又陷深渊呀!”   辛大爷一咬牙,沉重地说:“三弟,我有两个打算,希望你支持。”   “大哥怎么婆婆妈妈起来了?”   “其一,三弟你赶快去我吴任两位大侠,将咱们目下的处境告诉他们。其二,将所有的 马匹连夜集中,分给所有的牧奴和所有的师父们,预计可以每人分到三至四匹。咱们一面和 柴八虚与委蛇,一面暗中准备,抓住机会便全体快马加鞭赶到邠州,各寻生路,只消离开停 口镇,便不怕他们追来了。”   “好,大哥,就这么办。等三更到来,我便悄悄到昭仁寺去找……”   蓦地,栅门右侧的草丛中,升起秋华和小白龙的身影,相距不足两丈,秋华呵呵一笑, 举步上前说:“三爷不必去找我们了,刚才大厅之会,咱们两人都在,一切尽入目中。贤昆 仲改过从善之心甚坚,在下深感欣慰。两位可暂按辛大爷的计策暗中准备,也许用不着急急 离开,崆峒门人没有什么了不得,我和任兄相信可以应付得了,两位但请放心。”   小白龙接口道:“柴八留了五个人,潜伏在四周的荒野中,贤昆仲务必不动声色,以免 引起他们的疑心,进而迁怒你们。咱们走了,切记小心谨慎。”   声落,两人已远出三丈外,隐没在茫茫夜色中。   镇西柒八爷的店堂中,庭开盛筵,崆峒的老道们不忌荤腥酒菜摆满了八仙桌。筵开两 席,八老道是主客。主人柴八爷带了三名保镖,翔雁牧场的杨场主,则带了王总管和两名保 镖师父,恰好凑成两桌。   大厅中灯火通明,主客尽欢,伺候的仆人里里外外忙。酒过三巡,冷雨老道清了清喉 咙,傲然地说:“柴场主,如果你们早些天使派人至平凉请贫道前来,何至于落得如此狼 狈?不错,小白龙在江湖中确是小有名气,但充其量只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小匹夫,浪得虚 名。不是贫道夸口,即使他的师父酒狂庞老匹夫亲自前来,也休想在贫道手下讨得了好。至 于那位江湖小辈四海游神,贫道还没听说过这号人物,见了贫道便亡命而逃,可想而知他是 个什么混字号人物了。两位场主但请放心,贫道打算在这儿坐镇,镇东的梁公祠风水甚佳, 贫道希望两位场主帮忙,出面向巡检司衙门打通关节,改建为广成下院,两位场主自然是下 院的护法。这一来,以后任何歹徒恶棍,也休想打宜禄镇的主意,除非他不想活,崆峒的门 人可不是容易打发的。”   “哈哈哈哈……”狂笑声震耳,笑声发自前院的侧方。   冷雨道长脸色一变,厉声问:“谁在狂笑。”   声刚落,顶上的承尘“砰”一声大震,吱格格一阵震鸣,碎板灰尘如暴雨急降,垮了两 丈方圆一大块,向下急砸,正好砸向两桌盛筵。   八老道艺业了得,先后掠出厅门。   “五师弟,上屋。”冷雨老道大喝,首先跃至院中,白鹤冲霄腾身而起。   糟了!身在半空,上面瓦片像暴雨般急降,接二连三连绵不绝,来势汹汹。   老道早有提防,但却不知来人发瓦的劲道会如此凶狠,身在半空,一双大袖抖振之下, “啪啪”两声暴响,击碎了前两块瓦片,袖桩已经破裂,后劲不继。   “叭!”他一掌拍碎第三块瓦片,感到掌发麻,凶猛的力道震得他上冲的身形猛地停 顿,真气一窒,便无法控制身形了。   瓦片并不因他不支而停止,“啪”一声暴响,右肩挨了沉重一击。不等他有所反应,身 子已急速向下沉落。   “啪!”另一块瓦片在他的脑袋上开花,击中了天灵盖,幸而瓦片是平落而下的,如果 被瓦角击中,他可就惨了。   五师弟比他机警,火速离开现场,跃上了院墙。   “小辈休走!”五师弟大喝,跃登瓦面。   冷雨道人砰然落地,踉跄而走。   瓦面上的人发出一声长笑,但见人影一闪,使消失在屋顶后。瓦面上开了一个天窗,显 然是来人从这儿掀瓦而入,揭开了承尘,再从此处上到瓦面,用瓦片袭击。   对面的院门楼长笑再起,灰色的人影一闪而没。   繁星满天,夜风萧萧,看不清来人是谁,黑夜中看到灰色的身影,来人必定穿了白衣, 该是小白龙。两名老道一声长啸,奋起急追。   可是,追出街面,已不见小白龙的身影,两人正想退回,对面的瓦面上灰影乍现,怪笑 声入耳:“哈哈哈哈!牛鼻子,来来来,咱们玩玩。”   两老道急怒攻心,不假思索地分左右跃登瓦面。   小白龙越脊而走,一面叫:“来来来,松松筋骨。”   冷雨道长被瓦片打得七窍生烟,带了另一名师弟,从院墙跃上瓦面时,便看到五师弟沿 屋顶向西追,赶忙跟上叫:“师弟,盯紧这王八蛋!上天入地,也要将这孽畜抓住,好好教 训他。”   秋华跃下一栋低了八尺左右的屋顶,不进反退,突然之间贴壁而立,打狗棍悄然扫出。   五师弟不知有诈,毫无戒心地飘身而下。   秋华的打狗棍从后面闪电似的扫到,啸风声刚入耳,棍已着肉,“噗”一声扫在老道的 右膝外侧。黄竹打狗棍几乎是实心的,沉而坚韧,弹性极佳,不打则已,打则结结实实,奇 痛彻骨,老道怎受得了?   “哎……”五师弟狂叫一声,扭身便倒,不但站不起来,而且骨碌碌向下滚。   秋华鬼魅似的沿壁窜向一侧,上了另一间屋面。   冷雨道长和一名师弟到了,还没看清向下滚的人是谁,凌空下扑伸手急抓。   秋华在对面屋脊挺起上身,笑道:“老道,再送你两片瓦,打!”   声落,一闪不见。   冷雨道长本能地缩手,双脚落实急向侧闪,不敢再狂妄地用手硬接瓦片了。但没有瓦片 射来,他知道上当,一声怒啸,奋起狂追,一面咒骂道:“狗东西!你给贫道站住,拼个你 死我活。”   秋华发出一声狂笑,突然向下面飘落,三两闪便消失在下面的小巷暗影中。   二进厅中灯火大明,柴八爷杨五爷一群人惊魂初定,冷雨道长已带领着师弟们空手而 回,一个个灰头土脸,愤怒如狂。五师弟的膝骨被击伤,伤势不轻,走路必须靠拐杖帮忙, 而且差点儿便跌下瓦面,丢人丢到家了。   另两位追小白龙的老道,一个的左耳轮开裂,血流如注。另一个被瓦片击中手腰,受伤 不重也不轻。   八个不可一世自命不凡的崆峒高手,连人也没看清,便被捉弄得发疯,伤了三个。从受 伤的情景看来,显然对方并未下毒手,手下留情,仅捉弄他们一番而已。可是,老道们不领 情,激怒得像是疯虎,暴跳如雷,羞愤交加。如换了自尊心强的人,早该脸红耳赤无地自容 了,他们却反而乱叫乱吼。冷雨道长气得脸色发青,咬牙切齿地锤打着桌子叫吼:“小狗杀 才这般羞辱贫道,可恶!贫道要与他誓不两立,不杀他此恨难消。交师弟,你今晚便启程回 山,昼夜兼程,将经过禀明恩师,请掌门人速速派二师兄前来,务必将那两个小狗担出来活 剥生吞。”   六师弟应喏一声,立即吩咐柴八爷备马。   柴八爷不是笨虫,已看出这八位狂傲的老道靠不住,言过其实,还没正式与人交手,便 有三个受了伤,不由心中懔懔,心中一慌,便想赶回盘谷避避风头,趁机说:“诸位道长对 宜禄镇陌生,不如一同返回盘谷……”   冷雨道长鹰目一翻,沉声道:“柴场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柴八爷吃了一惊,慌忙解释道:“道长千万不要误会,我……我认为四海游神有三个 人,今晚他们只来了两个,另一个经常蒙面的人,也许到盘谷闹事去了,所以……”   “呸!你少费心,你以为贫道不知道你的心意么?今晚贫道地势不熟,被他们溜掉了, 你以为贫道浪得虚名,所以心中害怕,想骗贫道离开,是么?告诉你,你乖乖给我留下,贫 道要在此抓住那两个小狗,不管你愿是不愿。”冷雨道长露出了本面目,直令柴八爷心中发 冷。   杨五爷更是心中发慌,这位老道火气太大,不易伺候哩,日后即使能赶走了小白龙两 人,而崆峒将在宜禄镇改建下院,由这些恶道坐镇宜禄,镇民不是成为鱼肉,老道们成为刀 俎了?柴八花钱请他们来赶走吴、任两人,按理该是主从之别,听老道们的口气,竟然反客 为主,语出不逊,目前便令人难以忍受,日后那还了得?   他愈想愈心寒,向随行而来的人打眼色,分别悄然退出厅堂,偷偷的溜回南街,不辞而 别。   六师弟单人独骑奔出西镇栅门,已经是二更正末之间了,星光下,官道上空荡荡的,原 野死寂,远处草木萧萧,风沉沉地似乎魅影憧憧。   镇东隐隐传来急骤的马蹄声,似乎来了不少人马。   前面不远,昭仁寺黑黝黝地屹立在道旁,阴风飒飒,鬼气森森。   老道仰夭吸入一口气,自语道:“赶回山整整三百里出头,明晚必须赶到。师兄的性子 也太火爆了些,我可跟着倒霉。”   他一抖缰绳,双腿一夹,健马四蹄翻飞,疾冲而出。   他的目光落在前面道右的昭仁寺,情不自禁打一冷战,心说:“如果那两个小辈出来拦 截就棘手了,我得赶快冲过去。”   人就怕心虚,艺高人胆大,走夜路不会心慌。这位老道有自知之明,不像他的师兄冷雨 道人只会吹牛,谁行谁不行他心中有数,刚才被人闹了个灰头土脸,连面貌也没看清,便被 人打伤了三个,目下他孤掌难鸣,碰上了可得倒霉,不由他不心虚,心虚便疑神疑鬼,只好 硬着头皮驱马急冲,希望远离险境。   人倒霉盐也会生蛆,怕鬼的人偏偏会碰上鬼。他策马狂冲,刚冲过昭仁寺,路旁的水沟 暗影中,悄然挥出一条长鞭,不偏不倚,刚好缠住健马的右前蹄。   马儿骤不及防,突然向前屈膝踣倒,“砰匍”两声大震,重重地跌出丈外。   本已心中发虚的老道,更是骤不及防,飞离了雕鞍,一震之下,飞过了马头,被抛出两 丈外。   他艺业不凡,可是变生仓猝,毫无准备,人向前飞出,身形便难以控制,但百忙中居然 能在后半段飞跌途中提气轻身,转正身形双脚落地,仍向前冲出,刹不住脚步。   糟了,另一条长鞭悄然卷到下盘,一闪即至。   “唰!”卷住了他的两条腿,凶猛的力道一带之下,力道千钧,无可抗拒。   “哎……”他狂叫,向前凶猛地仆倒。   人影暴起,小白龙从沟中一跃而出。   “要活的。”是秋华的叫声。   老道反应快极,身体砰然仆倒,立即向上翻转身躯,伸手拔剑。武朋友倒地时,如能转 身向上。即使对方的艺业相当了得,也不敢轻易近身扑击,躺在地上取守势,比站立时更要 灵活。   可是,他没有小白龙快,一脚飞到,正好踢中他拔剑的手肘,踢得他“哎”一声大叫, 人向左侧滚翻。   小白龙没给老道还手的余地,挫身手起掌落,“噗”一声击在老道的右耳门上。   老道“嗯”了一声,爬伏在地寂然不动了。   秋华枪到,解老道的腰带当捆绳。小白龙则到受伤的坐骑旁,割下缰绳备用。两人熟练 地将老道捆粽子般捆上,由秋华挟着走。   “走!给老道送礼去。”小白龙高兴地叫。   “这次咱们得好好和他们斗上一斗,试试崆峒绝学是否浪得虚名。鲜于老前辈似乎估高 了这些牛鼻子,他们不过如此而已。”秋华一面走一面说。   小白龙一面将剑改背在背上,一面笑道:“老弟不可估低崆峒门人。那个冷雨道长我认 识,冷雨的名号,仅是他对外的道号而已,真正的辈名叫宏虚。目下崆峒在世的共有四辈, 排序是广、远、宏、达。上四辈称灵、光、道、正,掌门人正一道长便是正字辈硕果仅存的 人物,但听说他其实是广子辈的弟子,为何提升至正字辈,内情外人无法获悉。假使这次他 们来的是远字辈门人,西海怪客岂能轻松?咱们更不用说了。”   “如果来的是广字辈耆宿,咱们……”   “咱们乖乖回避,不然准倒霉。”   “我倒想试试他们的艺业哩?”   “老弟,千万不要试,试不得。广字辈的人,大多已将玄门绝艺罡气练至八九成火候, 运起功来刀枪不入,水火不伤。除非你的先天真气已练至八九成火候,不然最好不要逞强冒 险。”   秋华呵呵一笑,不以为然地说:“练罡气谈何容易?岂是每人都可练成的?再说,练至 五成火候的人,若要对付你我己练了十来年气功的小辈,不见得就能稳占上风。假使他们不 要脸不顾前辈身份,向咱们小辈动手动脚,咱们便用不着顾忌武林规矩了,你说对不对?”   “你的意思是……”   “呵呵!咱们选时择地,在他们来不及运功时给他来一记狠击。即使他们练了十成火 候,未运功前同样是血肉之躯,决不会是铁打铜浇的人。”   小白龙摇摇头,苦笑道:“我可不干那种不光明的勾当。”   “呵呵!我认为这是绝对公平的决斗。当然,我并不是指在大街上用小刀剑在背后来上 一记的卑劣手段,同时他们如果不先向咱们动手动脚,咱们也用不着对付他们。”   “你的意思是……”   “我是指斗智,所以指选时择地。”   “说给我听听。”   “这只能意会,不可言传。”   “哈哈!你这人鬼头鬼脑。”   “不鬼头鬼脑还活得下去么?江湖鬼蜮,人心难测,随时都有死亡的威胁,不鬼头鬼脑 有死无生哪!老兄。”   谈说间,已绕至镇西北,两人用手式示意,两面一分,分别隐入一座小屋侧,一闪不 见。   二进厅中,重开盛筵,只开了一桌,只有柴八爷战战兢兢地相陪。七位老道踞桌大嚼, 气氛不太融洽。   冷雨道长酒到杯干,已有了八分酒意,愤愤地说:“两个小辈不来便罢,来了决不会让 他们兔脱,抓住他们,用五马分他们的尸,方消心头之恨。”   “师兄,他们不会来了。”下首的一名老道说。   蓦地,西面的花窗轰隆隆倒下了,有一个红色物体跟着破窗跌入厅中。   “聊致薄礼,尚乞笑纳。”窗外有人大叫,笑声随之而起。    第十一章 竹棍数易手   冷雨老道身法好快,但见红影一闪,便穿窗而出,三不管一掌拍出开路。   “蓬”一声大震,将迎飞面来的一张木凳拍得四分五裂,人仍健进,到了窗外。   不等他站稳“噗”一声后臀挨了一棍,打得他向前一栽,几乎踣倒,他扭身一看,打他 的是个蒙面人。   窗台下躲着秋华,一记打狗棍没将老道打倒,有点懔然心惊,火速跃上瓦面,大笑道: “哈哈!这条狗真够硬朗,利害!”   冷雨老道还未跃登瓦面,另一名老道已经在瓦面现身了,向秋华伸手猛扑。   下面火把一一点燃,原来预先已经准备好了,二十余名打手同声呐喊,高举着火把,却 不敢上屋。七名老道除了五师弟腿上不便之外.分由四面八方跃登瓦面,果然将秋华困在屋 上了。   这里人声鼎沸,街上纷纷关门闭户。   十字街的巡检司衙门悄然抢出八名青衣大汉,不沿街道向喧闹处赶,却跃登瓦面,向灯 火照耀处掠去,一个个轻功十分了得,他们出入巡检司衙门,似乎无意隐瞒自己的身份。原 来他们是不久之前,从镇东入镇的那一群入马,很可能与官府有关。   秋华机警绝伦,他不愿和老道们缠斗,挟着打狗棍向侧一闪,避过老道的扑击,乘冷雨 老道向上纵的机会,反而向下跃落,以进为退,深入重围。   冷雨老道上了瓦面,秋华却落在天井中。   瓦面上的老道纷纷向下跳,秋华却向前进大厅急窜。   “小狗纳命!”冷雨道长怒吼,人向下纵,手已先扬,打出了三枚子午问心钉。   可是秋华早有提防,他窜走的身形像惊蛇一般,左冲右折急剧地变换位置,三枚子午问 心钉一一落空,他已窜入后院门,一闪不见。   谁也没料到他那么大胆,不逃出宅外反而往里钻,老道们预先订定的瓦面拦截妙计全部 落空,枉费心机。   冷雨道长不甘心,奋勇抢入,怒叫着不顾一切穷追不舍。后面只有一名老道跟来,三个 人窜入了承尘崩损的大厅,秋华已到了厅门外。   “拦住小狗。”冷雨道长怒叫,招呼前院两名持火把的保镖拦截。   两个保镖已吓得双腿发软,但又不敢不上,火把一扬,迎面扫出。   秋华大喝一声,打狗棍左右分张,“噗噗”两声闷响,火星飞溅,眼前火光倏灭,带着 跳动炭火的火把,向右左飞走。   两名保镖心胆俱裂,不等秋华用棍招呼,吓得向侧便倒,滚出丈外让出去路。   秋华飞纵而过,越过院子,不走院门而走院墙,手一搭墙头,身躯横滚而过,一闪不 见。   冷雨道长又上了当,以为秋华必定窜上墙头,因此第二次发出三枚子午问心钉追袭。秋 华侧身滚越墙头,三枚问心钉飞得太高了,连边都没沾上。   冷雨道长更是愤怒如狂,越墙狂追。后面,四名老道已鱼贯追近。   院门外是街道,秋华上了对街的瓦面,向西越脊而走。   冷雨道长衔尾急迫,看清前面那座房屋有楼,高出这一面将近两丈,算定秋华必定向上 跃,他不能让秋华再次脱身,那就必须阻止秋华向上跃,便大喝道:“打!”声出手动,双 手齐发,六枚子午问心钉像一道网,向秋华的背影罩去,重心放在秋华的上空丈余处。   秋华是暗器大行家,从地势上已看出老道的心意,心中暗叫不妙,不能冒险向上跃走 了,便向下一伏,改向左侧急窜。   冷雨老道也不弱,先一步向左扑,一声怪叫,五指如钩伸手便抓。   秋华也大喝一声,单手持棍旋身猛扫。   冷雨道人艺业了得,伸出的右手上抬,左手斜切,右手向下急挟。   “噗”一声轻响,左掌与棍接实:用上了柔劲,一震一吸之下,消去棍上五成劲,气集 右胁,右手也抓到,硬生生擒住了扫至胁腰的打狗棍。   秋华心中有数,打狗棍不可能夺回来了,他不夺棍,反而放手,猛虎般扑上,铁拳疾 飞,“噗”一声拳到人倒,击中了冷雨道长的左耳门。   “哎……”冷雨道长狂叫一声,脚下一沉瓦片碎裂,沉重的打击力道,打得他眼前发 黑,满天星斗,扭身便倒。   秋华哈哈狂笑,跃下了街心,向东一溜烟走了。   冷雨道长挨得起揍,急急爬起紧握打狗棍,在两名老道相伴下,跃下街心狂追。   柴府火起,小白龙乘乱进入,点了五处火头,方悄然撤走。   秋华向前飞纵,突见街左的瓦面上人影憧憧,几个黑影在瓦面纵跃如飞,不由心中一 懔,赶忙拉掉蒙面巾,向街右的小巷中一钻,溜之大吉。   街道昏黑,后面十余丈外的三名老道,还不知秋华已经溜走,仍向前狂追,冷雨道长一 面追,一面破口大骂:“狗东西站住,贫道要剥你的皮。”   左方瓦面突然飘下一个幽灵,迎面拦住了。   冷雨道长眼前仍有点发昏,恍忽中只看到对方没带蒙面巾,还以为是秋华现出了本来面 目,要和他在街心一决死战呢,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声怒啸,用夺来的打狗棍凶狠地扫去, 直攻对方的腰胁。   对方是一位穿青劲装的中年大汉,背系长剑,身材高大,黑夜中视线不明,形态与秋华 并无不同,所以老道认错了人,冒失地抢先动手,愤怒已令他失去了理智。   大汉向后疾退两步,喝道:“住手!好没规矩。”   冷雨道长怎听得进耳?以一声怒吼作为答复,打狗棍风雷骤发,再次反扫而出。   青衣大汉是个行家,听出打狗棍的啸风声有异,知道遇上高手,不敢大意,退后两步向 侧一闪,拔剑出鞘,发出一声冷叱,从老道的右侧欺上,“灵蛇吐信”疾点而出。   两人接上手,立即各展绝学抢攻。   后面另两名老道到了,他们并未看清先前打了冷雨的人是谁,甚至连人影也未看清,这 时见冷雨师兄与人动手,料想自然是刚才的人了,不问情由火速拔剑,分左右抄出,挺剑怒 叱着冲上。   屋顶突传来两声沉喝,接二连三飘下了七名同样打扮的青衣人。第一个飘下的人落地剑 已出鞘,大声喝道:“呔!你们好大的狗胆!住手!什么人?”   口气十分托大,喝声如雷。后上的两老道一怔,不像是刚才破窗送礼的人呢!同时,对 方共来了八个人,岂可造次,赶忙向后退,不约而同地叫:“师兄快退!”   冷雨道长连攻九棍,居然劳而无功,对方身法诡异,寻暇蹈隙狂野地递剑,双方皆未占 便宜,令他心中渐清,再看到对方人多,自己只有三个人,再拖下去可能引起对方围攻,便 依言虚攻一棍,跃退八尺。   青衣中年人似乎心中有数,不想追袭,也跃退八尺,横剑戒备。   八名青衣人在东,三老道在西,在街心相距丈余面面相对,剑拔弩张。   冷雨道长正在火头上,怒叫道:“小王八蛋,你找来了帮手,贫道也放你不过,崆峒门 人不在乎你们人多。”   八个青衣人先是一愣,被骂得莫名其妙,最后是无名火起,中间为首的那名大汉厉声 道:“原来你们是崆峒的道士,难怪如此嚣张了。老道,尊驾的道号上下如何称呼?”   “贫道冷雨。”冷雨道人气虎虎地叫。   “你骂谁小王八蛋?”大汉厉声问。   “当然是骂他!”老道指着刚才和他交手的大汉说。   为首大汉无名火起,踏前三步一耳光抽出。   冷雨道人更是勃然大怒,这个中年大汉未免太小看人,居然在知道他是崆峒门人之后, 狂妄地伸手抽耳光,岂有此理!他怒火发如山洪,打狗棍一闪,当胸便点。   岂知强中更有强中手,大汉抽来的手掌看似不快,其实诡异而快速,半途沉掌一勾,便 抓住了打狗棍,顺势后带,身形仍然健进,左脚尖一晃便至,不偏不倚的点在老道的右脚胫 骨上。   “哎……呀!”冷雨道长厉叫,丢掉打狗棍向后挫退。   街西火把渐近,其余的老道和柴八爷已带着人赶来了。   两老道见师兄被人莫明其妙地击退,吃了一惊,同声怒叱,挺剑急上。   大汉用夺来的打狗棍向前一指,大声喝道:“站住!你们好大的胆子,难道真的不想活 了么?”   两老道竟被大汉威风凛凛的叱喝声所镇,站住了。   “你们知道在下的身份么?”大汉沉声问。   “你们不是小白龙和四海游神的人么?”一名老道反问。   “胡说!在下从未与这两个江湖亡命见过面。”   “那……咦!刚才不是你们在柴家闹事么?”   “见你的鬼!咱们八人不久前刚抵宜禄镇。”   冷雨道长站直身躯,愤然地指着先前和他动手的大汉,火爆地叫:“贫道不管你们是什 么来路,这家伙就是破窗闹事逃走的人,你们赖不掉。”   “你才是昏了头白日见鬼呢,你不管在下是什么人,在下原谅你无知,到崆峒找你们掌 门理论,你快给我滚!”   大汉口气之大,令老道心中暗惊,略一迟疑,问道:“阁下好大的口气,能不能将你的 身份名号见告?”   “在下姓池,匪号叫旱天雷。”大汉冷冷地答。   三老道大吃一惊,抽口凉气情不自禁退了两步。   壬午靖难之变后的第二年,当今皇上已侦知建文帝未死于火中,已逃出京城亡命江湖, 为稳定自己的江山,伪称建文帝已死,暗中派了给事中吴大人吴荧,和以天下通闻名的内侍 朱祥,走遍天下穷荒绝域之地,搜寻建文帝,必欲置之死地而后甘心。   吴大人不但精明强悍,而且武艺超人,朱祥是永乐帝的贴身内侍,两臂神力惊人,可以 生裂虎豹,吴大人以特使的身份,足迹遍天下,深入不毛,履遍大荒,明里是奉命搜求民 隐,察天下人心向背,暗中却是捉拿建文帝的专使。   随同吴大人奔走穷荒绝域的人,为数不少,其中最了得的四个人,称为云、雨、风、雷 四神。   四人按天地神祗坛的次序排名,也就是他们身份的高低。老大是个老太婆,称紫云三 娘,姓贺,外人只知她叫贺三娘,至于是不是夫姓,谁也弄不清。吴大人的手下,只尊称她 贺姥姥而不名,她的紫金盘龙杖可以裂石开碑,磨盘大的巨石应杖而碎,威力十分可怕。   老二叫血雨剑,姓青,名伯巨,这个姓十分罕见,年约半百,相貌威武。他的剑色如丹 朱,挥动时像是满天血雨,霸道绝伦。   老三叫阴风客邹士隆,年纪不到五十岁,举手投足间,浑身四周便会冷气森森。他的兵 刃是一把紫金如意,特别长,足有两尺八寸,比阎王爷的勾魂令更具威力。   老四旱天雷池晋,年纪最轻,但剑道通玄,赤手相搏,他的霹雳神掌霸道绝纶,十分可 怕,全力一击,掌风可发雷鸣,击石如粉,海碗粗的巨树应掌立折。   这四个人是吴大人的得力臂膀,四人合力,足以翻山倒海搏龙擒蛟,无人敢当。   在天下各地搜了四年,云雨风雷四神的名号震撼江湖,无往而不利,可疑的人犯到了他 们手中,命运便决定了,无一幸免。   永乐四年,建文帝逃抵云南,幸得西平侯沐晟见机封锁消息,并派人故布疑阵,引走了 吴大人。吴大人终于在荆襄找到了张三丰,居然敢逼张三丰要人。   张三丰已修成半仙之体,不予置理,双方冲突,四神加上朱祥五人围攻,张三丰竟然应 付困难,最后双方妥协,不了了之。其中秘辛,外人无从得悉。据说,张三丰保证建文帝不 会再出面和叔父争江山了,吴大人则负责转奏朝庭,以兴建武当作为张三丰不介入的保证代 价云云。   由此可知,云雨风雷四神的艺业是如何可怕,同时,由此也可看出他们的身份是如何特 殊,各地官府只要他们吩咐一声,莫不奉如圣旨,没有人敢加以违抗。   吴大人与张三丰取得协议,是四年冬的事。五年,吴大人方驰赴宣府面奏皇上。之后, 吴大人仍然带着人仆仆风尘,往来天下间侦伺,被他探出建文藏身在云贵。   六年夏,郑和二下西洋之前,带了不少高手随吴大人入滇,两批高手大会云贵,如不是 建文帝的左右义士舍命相救,大事去矣!这次他们火焚建文帝隐身的白龙庵,可是仍不知建 文帝的确实下落。   之后,郑和续下西洋,吴大人则还朝供职,暗中侦骑遍天下,但除非获有确实可疑的消 息,不然吴大人很少亲自出动,只交由四神经手处理。因此,四神有了便宜行事的大权,名 号更为响亮。   崆峒的老道们,当然知道云雨风雷的大名,听对方报出了名号,吓了一大跳。崆峒弟子 再狠,也狠不过朝廷的特使,弄得不好,朝廷派来大批兵马,拆掉崆峒山的所有宫观,将不 费吹灰之力,崆峒门人便将做丧家之犬了,岂不是完蛋大吉?   冷雨道长脸无人色,惶然他说:“施主是……是。”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姓池。”   “池施主……”   “池某奉命前来拿捕要犯,希望这要犯与你无关。”   与要犯有关,那还得了?冷雨道长打一冷战,悚然道:“请恕贫道冒犯之罪,只因今晚 有两个小辈到贫道的往处生事,贫道被激得失了神,将那闹事的人追至此地,一时冲动,误 会施主是那个闹事的小辈,因此多有冒犯,施主恕罪。”   先前和冷雨交手的大汉冷哼一声,接口道:“见你的鬼!在下可没看见你追什么人。街 道上鬼影俱无,在下刚跃下瓦面,你便动手抢攻,岂有此理。”   在人矮檐下,怎敢不低头?鬼怕恶人蛇怕赶,一点不假。冷雨道长稽首行礼,陪笑道: “贫道确是昏了头,多有得罪,务请海涵。”   柴八爷和其他的人到了,火把通明,看到冷雨道长向人低声下气陪礼,愣住了,一个个 站在远处发怔。   旱天雷轻拂着夺来的打狗棍,问道:“老道,令师如何称呼?”   “家师上远上和。”   “原来是冲霄鹤远和道长,他一向可好?”   冷雨又吃了一惊,对方似乎对崆峒十分熟悉哩!   “家师现在崆峒,多承垂住,他老人家十分健朗。”他小心地答。   “在下有事问你。”   “贫道听候吩咐。”   “道长听说过西海怪客鲜于昆其人么?”   “贫道听说过这位怪人,但从未谋面。”   “他目下在何处?”   “这……这倒不清楚,听说去年……”   “在下问的是目下的事。”   “抱歉,贫道确是不知他目前的下落。”   “道长到此多久了?”   “午后方到,是应盘谷牧场柴场主之请,前来对付骚扰村镇的两个亡命小辈。”   旱天雷信手将打狗棍丢在身旁的小巷中,挥手说:“你们可以走了。假使有西海怪客的 消息,尚请见告,在下落脚在巡检司衙门,有消息可到那儿找我,必有重赏。”   冷雨道长心头一块大石落地,行礼道:“贫道尊命,如有消息,必定前来禀报,告 辞。”   旱天雷挥手聊算答礼,带着七名手下走了。   冷雨道长感到身冷汗腻腻地,抽冷气向同伴说:“师弟们,咱们快回山,这里的事管不 得,否则将有大祸,走得愈快愈好。”   “师兄,马上就走么?”一名老道冒失地问。   冷雨道长似乎火气特旺,不耐地叫:“你耳朵聋了不成,没听说愈快愈好么?走!马上 走,免得麻烦。”   老道们走了,柴八爷怔在那儿。   秋华并未远走,仍伏在巷内偷听,这时方悄然离开,绕镇南扑奔昭仁寺。   小白龙已在寺前相候,接到秋华便哈哈大笑说:“痛快痛快,要不是怕大火成灾,我真 要烧了柴八的府第,让他醒醒。”   秋华无暇说笑,将遇见旱天雷的经过说了,最后说:“任兄,看来大事不妙,修罗姹女 可能召来了旱天雷,可能天都峰十二老的事情发了。”   “什么天都峰十二老?”小白龙惑然问。   秋华心中一懔,知道这事决不可张扬,改口道:“没什么,那是十二个老前辈的事。旱 天雷要找鲜于老前辈,来意不善。咱们必须在天明之前,毁了鲜于老前辈的墓板。”   “为什么?”小白龙讶然问。   “那上面有你我的具名,如果落在旱天雷手中,咱们岂不成了他们追逐的目标了么?张 三丰一代神仙,也被他们缠得远走他方,咱们……”   “快走!”小白龙凛然地说。   事态严重,决不可耽搁,两人扑奔梁公庙,到了西海怪客的墓前。   小白龙倒抽了一口凉气,脱口叫:“糟!有人比咱们快一步。”   西海怪客的墓前空荡荡地,竖立的木碑已经失踪,不翼而飞,但插孔仍在。   “真糟!咱们脱不了身啦。”秋华跌脚叫。   “恐怕他们已经来过了。”小白龙凛然地说。   秋华沉思片刻,摇头道:“不会是旱天雷的人,如果他们先来取走碑板,便不会向老道 们查问鲜于老前辈的下落,必走立即找咱们了,再说,如果是他们发现的,很可能要掘尸验 看。目下碑板失踪,坟墓完好,可知……”   “有道理,会不会是鲜于老前辈的朋友前来取走的?”   “如果我所料不差,不久便会有人找上我们,且搁下不管,咱们暗中准备应变。”   “三大牧场的事……”   “以后见机行事,咱们不能中途撒手,以免功败垂成。”   “好,咱们好好准备应变。非必要不可和旱天雷动手,他的霹雳神掌可怕。”   两人急急离开,返回昭仁寺。在寺中布下了一些巧妙机关,引诱前来的人上当,然后分 班监视巡检司衙门的动静,以防万一。   八老道连夜西行,离开宜禄镇。   整夜平静无事,巡检司衙门毫无动静。   破晓时分,柴八爷派人疾赴浅水牧场送信。   昨晚的事,整个宜禄镇的人全都知道了,整座镇只有四条街八条巷,西街发生变故,镇 民岂有不知之理?   一早,宜禄镇更像一座死镇市,家家闭户,镇民都留在家中静观其变,不敢外出自找麻 烦。   辰牌左右,南街驰来五匹健马,杨五爷亲自带了王总管和三名保镖,驰过十字街,奔向 浅水牧场。   不久,柴八爷也带了五个人,不敢走十字街,六匹俊马绕镇北而驰,也向浅水牧场急 赶。   巡检司衙门有了动静,巳牌初正左右,镇东的荒野中,驰来了三匹健马,三名青衣骑士 进入衙门。   接着,先后从四面八方赶来了二十九名骑士,进入衙门之后,便不见外出。显然,昨晚 镇四周数十里地范围中,皆有人伺伏穷搜西海怪客的踪迹。小白龙和秋华留在镇中监视衙门 内的动静,反而十分安全,未受打扰。   午牌初,秋华和小白龙见风声不紧,策马径奔浅水牧场,但心中仍然感到不安。   衙门的三堂重地内,旱天雷正在召见带来的手下弟兄,堂下共坐了四十名青衣高手,济 济一堂。   旱天雷有点烦闷,虎目炯炯生光。他年仅四十余,但看上去略显老态,脸上布满了风尘 之色,可见他对所负的重任已经尽了心力。   他生得五官端正,相貌堂堂,国字脸庞虎目生光,不怒而威,身材高大,一双大手显得 又大又厚,指节粗壮,一看便知他孔武有力,曾经下过苦功。   他在堂上时坐时立,显得急躁不安,扫了堂下众人一眼,剑眉深锁,沉声问:“你们 说,难道一点形影都找不到么?”   左面壁角上站起一个半百年纪的中年人,朗声说:“回禀长上,属下负责东南一带,二 十里之内搜遍了山凹水滨,那一带荒野只有十余户人家,连麦地的每一角落,属下皆已走 遍,的确不见有什么岔眼人物,也没发现有人藏匿的痕迹。属下认为,西海怪客决不会在此 地逗留,也许又窜至边疆一带兴风作浪了。”   “不可能的。”旱天雷焦躁地叫,瞥了众人一眼,又道:“李兄弟在西安盯上了他,在 乾州不小心脱了线。离开乾州时他还派人送口信给我,说是走一趟兰州,希望老怪这次是返 回西海老巢,也许可能在路上将他拦住。由老怪的行程估计,我算定他返回西海的可能性甚 大,因此和诸位加速赶来。昨晚咱们在停口镇,恰巧遇上李兄弟身负重伤,昏迷在坐骑上, 左颈侧被钝器击伤,深抵颈骨。咱们救晚了些,他只说了西海两个字,便咽了最后一口气。 按创口的情形看来,他受伤之地该在二十里外,按行程也该是宜禄镇,定是老怪下的毒手, 因此,老怪该是在这一带藏匿。李兄弟艺业超人,老怪即使能胜,也决难毫无损伤,必定仍 然藏匿在附近就医,我不信找他不到,怎会毫无踪迹的呢?你们未免也太过无用了。”   “长上,如果老怪有坐骑,而又受伤不重,会不会径行西上呢?”台下首一名大汉站起 说。   “当然也有可能,但我已问过巡检与镇前后的人,都说不曾见过这么一个人,该死的小 白龙,偏偏在镇上闹事,闹得镇中罢市,因此镇民不敢外出,无暇留意过往的人,问不出丝 毫头绪来。”   “会不会是小白龙和四海游神,他们二人掩护老怪逃走呢?”一名鹰目大汉站起发表意 见。   “见鬼!四海游神是二十四日到达的,李兄弟那时还在乾州。”   “那……那小白龙……”   “小白龙从平凉府来的,去年岁尾他远游甘州,我已打听清楚了。”   “镇西姓柴的人说,小白龙他们不是有三个人么?另一人……”另一名大汉提出疑问。   “另一人是黑煞女魅,一个专管闲事的鬼女人,在停口镇我不是有指给你们看么?浅水 牧场辛家的人,曾经见过她在这一带出现。”   “长上,咱们……”   “咱们仍要加紧搜寻,要巡检通知镇民们,如无事不许外出,任何人皆不许离镇,咱们 逐屋的搜索。”   “那小白龙……”   “许兄弟,你带五个人跟着我,去浅水牧场一走,警告那两个小辈,要他们离开,或者 乖乖留下,不许生事。我已查出浅水牧场今天有盛会,三大牧场的主事人可能全到了。许兄 弟,让人备马,这儿的事,由龙兄弟指挥,封锁全镇,严防镇民走动通风报信,谁敢违抗, 杀无赦。”   宜禄镇成了死寂的市镇,往来的商旅不许进入,一律须绕镇而过,家家闭户,户户关 门。   秋华与小白龙到了浅水牧场,远远地便感到气氛有点不正常,栅门大开,没看见有把守 的人,已非往昔阴冷肃杀的浅水牧场了,里面不再看到褴褛的牧奴,也看不到悬剑佩刀的打 手和提着皮鞭的保镖。   距庄门还有半里地,辛大爷兄弟和柴、杨两人,已经联手出迎。他们的脸上戾气全消, 似乎脱胎换骨改头换脸。   两人在门外下马,辛大爷先行礼,笑道:“咱们四人同时接两位的大驾,两位可能感到 诧异。请入内小叙,回头再向两位解释。”   柴八爷脸上发赤,抱拳行礼讪讪地说:“崆峒道爷们的事,兄弟知错,尚请两位包涵些 儿。”   秋华心中了然,不好再挖苦他,回了礼笑道:“八爷言重了,其实在下和任兄也多有不 是,行事操之过急,昨晚打扰尊庄,委实过意不去,多有得罪。”   双方客套一番,仆人们接过坐骑,辛大爷肃客入府,直趋大厅,沿途牧奴含笑目迎目 送,他们菜色甚重的脸上,绽起了兴奋喜悦的光彩。有些则在两人走近时,默默地含泪下 拜。   大厅中酒筵已备,摆下了四席,少不了有一阵好乱,最后两人盛情难却,坐上了主客 位。   酒菜陆续上桌,辛大爷举杯敬酒。三巡之后,辛大爷站起正色道:“今天舍下充满了祥 和之气,这是辛某在十余年来,第一次觉得公平待人的可贵,第一次感到善恶之间分别在何 处。在座的除了两位贵宾之外,还有八爷和五爷。其他的人,是本牧场的师父和牧工们的代 表。首先,辛某以无比惭愧的心情,感谢两位大侠能给辛某这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再就是感 谢八爷和五爷的合作,得以令咱们三大牧场采取同一行动。最后,辛某除了向牧工们衷诚致 歉之外.还得郑重向他们致谢。因为近日来,辛某食寝难安,全庄人心惶惶,斗志全消,朝 不保夕,但牧工们明知外有两位大侠声援,内则师父们精疲力尽,他们并未乘机报复,仅默 默地忍受折磨。不然,恐怕宜禄镇已成焦土,血流飘杵了。今晨,辛某已向全庄的人提出保 证,对各人的今后出路,已有妥善安排,今在两位大侠之前重申保证,希望诸位安心。八爷 和五爷已保证与辛某采同一行动,今后三大牧场不再有牧奴,也绝不再和人口贩子打交 道。”   他招手示意,堂后转出一名师爷。捧着一卷绢册,双手奉上。   他在两人面前将卷打开,往下说:“这是本牧场所有的人丁、牧地、仓房、库存,及辛 某愿提出资遣与偿付的金银各项分配清单,特请两位大侠过目。有关半年前买自庆阳府一带 的牧工,总计是五十四名,不幸在这半年之中,因不堪劳累而致死的人,已有二十二名。目 下三十二名牧工,现在左厢候命,两位大侠宴罢,兄弟再陪两位去探望他们。   柴八爷也离席恳切地说:“辛兄的话,已代表了柴某的意见了,希望两位大侠抽暇到寒 舍一行,看看柴某是否已按保证行事,经此大变,兄弟也看开了,昨晚崆峒道爷们的态度, 委实令人寒心。俗语说的,钱财如粪上,仁义值千金。兄弟弄来这许多造孽钱,委实问心有 愧,一旦鬼神报应,万千家财有何用处?所以兄弟在筵前郑重保证,如有二心,神明殛之。 敝牧场在半年前买自庆阳府的人,只有十二名,目下仍有八人健在,明晨即派人护送前来, 听候两位大侠吩咐。”   杨五爷也诚恳地表明了态度,他的牧场有二十五名从庆阳府买来的人。   在气氛融洽中,决定了一切。三大牧场的场主皆保证痛改前非,秋华两人甚感欣慰,也 就不愿追究既往,只希望他们言而有信,不再虐待牧奴。   秋华即席表示,不是不放心三大牧场是否依议行事,而是尚有事勾留,在宜禄需逗留十 天半月。这等于是说,他要等三大牧场处理牧奴事结束的时候才走。   上到第六个菜,七匹健马驰入了庄门。一名仆人慌慌张张奔上堂来,气急败坏地禀道: “启禀场主人,镇上来了七人七骑,骑士们佩刀悬剑,已经入庄了。”   辛大爷吃了一惊,火速离座。   秋华和小白龙反应甚快,推椅而起快步出厅。所有的人皆随后跟上,直出门楼。   七匹马飞驰而至,近了。   “是他,旱天雷。”秋华讶然叫。   “准备脱身。”小白龙附耳说。   “不!咱们会他一会。”秋华断然地说。   七匹马在阶下勒住了,辛大爷赶忙降阶迎上,抱拳行礼含笑道:“诸位爷台光临舍下, 辛某深感荣幸,请下马入厅奉茶。”   七骑士一字排开,安坐雕鞍无意下马,全用冷森森的目光,扫视着阶上的人和阶下的辛 爷,不言不动。   辛大爷已看出不妙,僵在那儿。   旱天雷的目光,紧吸住小白龙的眼神,久久方问:“你穿白,是不是小白龙?”   小白龙有点紧张,吸入一口长气,强自镇静说:“区区正是小白龙,池大人一向可 好?”   旱天雷淡淡一笑,说:“池某不是官,用不着叫大人。”   “但池大人办的是官家事,叫大人名符其实。”   “你不想示怯,想在嘴上占些光,是么?呵呵!池某不愿和你计较,你在江湖的名声很 好。谁是四海游神?”   秋华向下举步,泰然地说:“正是区区在下,吴某在江湖的名声可不太好呢。”   旱天雷紧盯着他,冷冷一笑,说:“你亦正亦邪,亦侠亦盗。”   “池大人过奖了。”   “你弄到几面秦王府的护卫腰牌?”   “不多,两块。”   “你在三大牧场敲榨了多少金银?”   “惭愧,分文未取。”   “这么说你在为牧奴们出头罗?”   “池大人的消息灵通着哩!”秋华针锋相对地答。   “你知道池某的来意么?”   “小可猜不着,是为了腰牌?为了……”   “池某从不管闲事,而是来警告你的。”   秋华呵呵一笑,若无其事地说:“池大人提警告,可害怕得紧。”   旱天雷脸色一沉,冷冷地说:“池某不过问你的所作所为,那与池某无关。目下池某在 宜禄镇拿捕要犯,不许你胡闹,指给你两条路走,要就离开宜禄镇远走高飞,要就乖乖的在 这儿呆几天,等池某事了,你再办你的事。”   “池大人的话,小可岂敢不听?小可决定留下了。”   旱天雷的目光,回到辛场主脸上,冷冷地说:“辛场主,你一个小小土霸,居然无法无 天,你给我小心了。”   辛大爷直冒冷汗,感到双膝发软。   旱天雷马鞭一挥,兜转了坐骑,突又扭头叫:“小白龙,四海游神,别忘了池某已警告 过你们。”   声落,七匹马泼刺刺地冲出,绝尘而去。   秋华注视着旱天雷的背影,点头向小白龙笑道:“任兄,他很神气。可怪的是,他像是 个血性中人物,为何却要替皇帝老爷做那种可恶的事?”   小白龙摇摇头,苦笑道:“世间有许多事,不是用常情可以推论的,这位高手本身就是 个谜一般的人物,做的事更是令人莫测高深。”   送走了客人,众人都感到酒意已消。柴八爷和杨五爷立即告辞,绕道返回自己的牧场。   秋华与小白龙由辛大爷兄弟陪同,到西厢会见从庆阳买来的三十二名牧奴。   牧奴们皆换了新衣,喜形于色,接到两人喜极而泣,不约而同罗拜在地。   两人费了不小工夫,方将激动的牧奴稳定下来。秋华站在人从中,开门见山地说:“诸 位兄台,小弟这次前来宜禄镇,主要是寻找一位姓景的兄台而来,诸位之中,请教谁姓 景?”   一名年约三十余岁的带病牧奴倚坐在壁根,他身侧倚坐着曾在槽仓受吊刑的李姓牧奴, 左右各有两名壮年牧奴照料他们。   带病牧奴举起虚弱的手,有气无力地说:“吴恩公,我们这群落难的苦命人中,确实没 有姓景的人呢。”   秋华本来就没抱有能在这些人中找出景浩的希望,因为西海怪客已经查过了。小白龙在 旁低声说:“老弟,这样找是无法找到的。”   秋华心中一动,向辛大爷说:“对不起,请贤昆伸暂行回避好不?”   辛大爷兄弟俩知趣地告辞,退出房外。秋华站在人丛中,用低沉的声音说:“诸位,也 许在诸位之中,确是没有姓景的,但希望诸位之中有人知道他的下落。在下先给诸位说一件 高风亮节大义凛然的故事,诸位当能知道在下的用意了……”   他将景大人壮烈殉难的事迹概略地说了,最后说:“景大人有子寄养长庆村,朝廷一无 所悉,即使有人知道,也不忍心将此事说出。长庆村的人共有三姓,张、刘、郎。据在下所 知,前青州教谕刘固先生,在景大人任御史期间,曾寄寓长庆村刘家。长庆村之所以受到牵 连,被所谓瓜蔓抄累,起因是刘老先生与景大人为知交,所以受到株连。刘老先生的爱子刘 超,就刑时年仅十五岁,临刑仰天一呼,网索俱断,夺得刽刀,连杀十八名官兵,最后力尽 身受磔刑。因此,长庆村村民罪名最重,一律戍边。景公子景浩可能已改姓刘,被戍花马 池……”   伤势甚重的老李突然接口问:“吴恩公,请问景浩被戍花马池的消息,是谁查出的?”   “是一个曾任淮驿丞的人,姓傅名燕。在下就是受他所托,不远千里前来寻找景公子 的。”   李牧奴闭上双目,喃喃地自语:“傅燕,傅……燕……”   秋华心中一动,走近蹲下低声问:“兄台贵姓大名?”   “我……我姓李,名坚。”   “李兄听说过傅燕其人么?”   “没……没听说过。”   秋华俯下身躯,附耳道:“想想看,景公子。”   李坚挣扎了两下,讪讪地问:“吴恩公,你要我怎办?解我上京凌迟?”   秋华伸手扶住他,一字一吐地说:“只要吴某有一口气在,必将尽全力保护你的安全。 你不妨仍然姓李,仍然叫做李坚,”   “我……我……”   “咱们去见见傅燕,他已替你作了妥善的安排。”   景浩木然地点头,说:“傅大叔是先父在燕京时所认识的好友,他称先父为恩公,自小 他称我为弟,但我仍然尊他为叔,他与先父之间交往的经过,先父从不提及。他这人甚有骨 气,如果真是他,我放心了,他是值得信赖的人。”   秋华挺身站起,虎目闪闪生光,扫视了众人一眼,然后用坚定的语气一字一吐地说: “诸位朋友,今天的事,诸位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什么,只是咱们在此地聊聊天而已。”   一个瘦弱的牧奴站起呵呵笑道:“不错,甚至今天咱们未在此地聚会,小的只在槽仓做 苦工。”   另一个中年牧奴也笑道:“小的只听到恩公宣布替小的除去奴籍。”   秋华欠身为礼,肃容道:“谢谢你们。辛场主已替诸位备好除去奴籍的契书,只消到巡 检司备案,便可申请路引还乡了。有了除籍契书,你们以前便是辛家的牧奴,至于往昔的身 份来历,不会有人再过问,即使你们以前是江洋大盗,也没有人怀疑你们了。诸位,好自为 之,祝诸位平安返回故乡,与家人团聚,后会有期。”   说完,向小白龙颔首一笑,挽着景浩出厢而去。   庄中杀牛宰羊,庭开盛筵。辛场主兄弟亲自监督仆从们发放金银,向愿留的分配土地。 愿走的人,只等宜禄镇平静时,向巡检司办理除籍请路引的事。   宜禄镇中,正在展开如火如荼的大搜索,旱天雷带着人挨户清查,镇中各处警戒森严, 无数青衣大汉往来巡走。二十余名巡检司的丁勇,在巡检大人的率领下,逐屋打开所有能藏 人的库房牲拦。   旱天雷已搜至昨晚交手的小巷口,黄竹打狗棍静静地躺在小巷中。    第十二章 摧毁鹰犬窝   街上除了青衣大汉和巡检司的官兵外,镇民全留在屋中家禽野犬也不敢在街上行走。   黄竹打狗棍静静地躺在小巷的墙角下,有点岔眼。西北不产竹,只有西安附近有,那是 在唐朝年间移种的,极为珍贵稀罕。这根黄竹打狗棍,委实不等闲。   旱天雷带着人踏过巷口,眼角的余光看到巷内的打狗棍突然心中一动,倏然止步扭头注 视。   他身侧的一名青衣中年人也信目看去,“咦”了一声。   “拾起来看看。”旱天雷沉静地说。   青衣中年人抢入巷中,拾起了竹棍双手呈上。   旱天雷仔细审视片刻,信手轻拂,虎目神光一闪,兴奋地问:“你们看清了没有?”   “属下……”   “一端有无数撞击和刀剑留下的遗痕,显然是兵刃。西海老怪也用竹杖,但比这根长 些……”   “长上;另一端是截断了的,截痕犹新。”青衣人说。   “那么,老怪恐怕就藏在这附近。”另一名青衣人接口。   旱天雷重重地哼了一声,抬头向西望。   “长上……”青衣人惑然问。   “不用找了,老怪不在宜禄镇了。”旱天雷沉声说。   “长上之意……”   “这根棍我认得,昨晚是我丢在这儿的。”   “什么?长上……”   “昨晚这棍在冷雨老道手中,被我信手夺来,丢在这儿的。”   “那……那……”   “棍被截断,截痕平整光滑,必定棍中藏有秘密。西海老怪很可能已被李兄弟击伤,老 怪临危毁杖灭迹……”   “会不会是崆峒……”   “可能是崆峒门人将他救走了。”   “这……”   “要不,冷雨两道人为何连夜逃走?”   “咱们……”   “咱们到崆峒,走!分三批启程。”   一个时辰后,宜禄镇恢复了往昔的平静。   三大牧场的人,立即向各牧场传递旱天雷已经西行的消息。   巡检司的人传出消息说:旱天雷为了一根竹棍,匆匆离开宜禄镇。   消息传到浅水牧场,秋华心中有数,立即催促辛场主到巡检司办理除籍请路引的手续, 他自己也前往请领返回西安的路引。   有钱有势的人,办事极为顺利,辛大爷亲自出面,柴八爷和杨五爷也亲自莅临,巡检大 人少不了卖七分情面。   至于秋华本人,巡检大人大概已得旱天雷的警告,不敢追问冒充王府护卫的大罪,乖乖 打发秋华走路,而且希望秋华早些离开,愈快愈好,免得提心吊胆。   次日一早,三大牧场须离开的人,纷纷上道,含泪到北街辛大爷的店中,向秋华和小白 龙拜辞。   秋华心中有数,此至崆峒只有三百里,旱天雷得到确实的消息,不会放胆追赶崆峒门 人,对崆峒不无顾忌,因此最少也得两天方可赶到布置一切。然后逼出实情之后,快马加鞭 赶回宜禄镇找他,前后必需三天以上,他尽可从容行事。   他直等到三大牧场遣走了愿离开的牧奴,方检拾行装。景浩的鞭伤,在他和小白龙的细 心调理和妙药灵丹的救助下,至入暮时分使可乘坐骑了。   三更天,三人三骑悄悄地告别了宜禄镇,披星戴月东行,昼伏夜行奔向西安府。   他们不走乾州大道,怕旱天雷追来,沿泾河而下,从泾阳过河进入西北第一名城西安, 已经是四月初四了。   从秦王府前面的敬时楼向西折,便是直达西市的西大街。三人牵着坐骑,折入太平坊, 迎面便是一座门面堂皇的春鸿客栈。   西安城改建不久,把原来的隋唐旧城缩小了一倍,城周只有四十里,四四方方,有街无 巷,每一条街道皆平直宽阔,气象万千,秦王的藩邸在东北角,是大城中的小城,当地的人 称为王城。大城有四座门,王城则有五座。布政司的衙门在王城西面,前临西大街,西面便 是太平坊。因此,春鸿客栈位于布政司衙门附近,闲杂人等,最好不要在这一带落脚,以免 公人找麻烦。   其实,春鸿客栈方是最安全的宿处,官府的注意力,全放在城隍庙一带,那儿是江湖朋 友的活动地区,三教九流朋友的势力范围。   三人已易了装,换成行商装束,兵刃放在马包中,暗器藏在腰带内,准也没留意他们的 身份来历。   三人要了一间有内间的上房,洗漱毕,叫店伙将菜饭直接送入房中,一面进食一面交 谈。   小白龙预定东下,准备走洛阳到湖广一游。江湖人各有自己的秘密,他当然不愿将到湖 广的打算说出。   秋华也不将竹杖中的秘密透露,表示要入川一行,一东一西,该在西安分手各奔前程。   他指着景浩向小白龙说:“小弟将景公子交给傅燕之后,暗中护送他们平安离开西安, 再启程西行。景公子,除了任由傅燕安排之处,你自己有何打算。”   景浩长叹一声,说:“故乡已没有容身之地,我还能有什么打算?国仇家恨此生决无洗 雪之时,我只能靠辛场主给我的两百银子过活,也许在小镇市中经商,这一辈子我是完 了。”   秋华笑道:“在下倒有些建议,也许对你有用。”   “恩公……”   “别再叫我恩公,称我一声兄弟便成。穷乡僻壤,反而不安全,惟有通部大邑,方易逃 避官府的耳目。经商的资金你不必耽心,傅燕的一千两银子,我早已决定给你。再替你添五 百两,一千七百两纹银在西安府足以大展鸿图。再就是我替你设法,将姓改为你的原姓,以 耿浩的身份落业西安,岂不甚好?当然,我还得在会见傅燕之后,探询他对你日后的安排是 否已有周详的准备,不然就依咱们的办法在西安创业,如何?”   “我一切听你的安排,只是,我在这儿人地生疏……”   小白龙哈哈大笑道:“景兄,这个你倒不必耽心,兄弟在此有的是朋友,东关徐家的老 大徐安,他是本地的名流,兄弟明天去找他,一切包在兄弟身上。”   秋华心中一动,说:“任兄,今晚可否陪小弟往永安坊走走。”   “到永安坊有何贵干?”   “傅燕暂住在永安坊,原说好小弟如能将景公子找到,可先前往知会一声,然后约期取 款。我认为目下危机四伏,不必约期,迳行前往岂不两便?”   小白龙略一沉吟,点头道:“很好。但为防万一,我暗中踪前往,万一有事,也可见机 策应,如何?”   “好!咱们膳罢即行动身。”   “老弟,守口如瓶,防意如绳,务必小心。这件事不像咱们江湖恩怨那么简单,牵涉朝 廷大事相当严重,稍一大意,不啻失足掉下十八层地狱。”   秋华放下碗筷,剑眉深锁地说:“任兄这么一说,小弟似乎疑云大起,有点心神不安 哩!”   “呵呵!老弟是不是有点受兄弟危言耸听所……”   “任兄的话,未免有点见外了。我想,傅燕仅是一个小小驿丞,即使他曾受景公厚恩, 时思图报,但按理该力不从心,哪来这许多金银活动?凭什么他能打听出景公子远戍花马 池?历年追踪,需要多少金银开销?他能办得到么?此中疑云重重,委实可疑。”   “老弟心思慎密,所指各事确是可疑。”   秋华转向景浩说:“景兄,你能用刀自卫么?”   “对付三两个村夫,我想不会有困难。”景浩肯定地答。   秋华推椅而起,说:“咱们这就走。”   三人开始准备,内穿劲装,外罩直裰,青帕包头,用布卷了长剑挟在胁下。景浩则带了 一把一尺八寸的解腕尖刀,锅灰改变了脸色,成了脸带病容的人。   小白龙后一步离店,远远地在后跟踪。   夜市刚开,街上行人甚多,城门已闭,夜间禁止车马行走,因此街中心游人悠闲往来, 两旁的店铺灯火通明,不愧为西部第一名城,到底是关中的古都,周秦汉唐藉以雄霸天下的 中原精华胜地。   折入永安坊的大街,秋华指着右面一座有庭院的巨厦,低声叮咛道:“如果发现有异, 切记紧跟着我。有何疑问,尽管开口,一切有我担当。”   “如果不是傅叔亲自到来,我不开口。”景浩低声说。   到了巨厦前,秋华抓住大门环叩了三下。   “谁呀?”里面有人高声问。   “敝姓吴,前来拜会傅爷。”秋华答。   院门徐开,门灯照耀下,可看清开门的人是个白发老苍头,点着拐杖,怔怔地打量门外 的两人。   “傅爷在家么?”秋华问,抱拳一揖。   “足下是……是……”   “小可月前与傅爷有约,践约而来的。敝姓吴,名秋华,相烦老丈通报一声。”   老苍头略一迟疑,说:“真不巧,傅爷午间前往永安门外神禾原访友,说是入暮时分返 家,如果来不及入城,今晚恐怕不会回来了。”   “哦!真不巧……”   “且慢,老奴派人到景龙观褚爷处看看,也许在褚爷处下棋不及赶回哩!”   “那么,有劳老伯了。小可有要事前来拜会,务请尽速请傅爷回来一会。”   “好,好,老奴即派人前往瞧瞧,两位请至客厅侍茶。”   院子甚大,栽了花木。堂屋前是驰道,车马可直达厅阶,气派恢宏,是西安无数古宅中 的一栋。   秋华是旧地重游,对宅中的情景不陌生。在老仆的带领下,直达厅前。偌大的古宅,似 乎人丁稀少些,厅门只挂了一盏灯笼,上面写着“天水尹氏”四个大字。   老苍头打开了左侧门,肃客入厅。内堂走出一个中年仆人,老苍头抢先叫道:“尹三, 这两位是傅爷的客人,留他们在客厅坐坐。”   尹三生得豹头环眼,外表透露着精明强悍的神色,虽穿了仆人的直裰衣裤,但举止稳实 从容。听说是傅爷的客人,尹三堆下笑,欠身招呼道:“两位爷请坐,小的沏两杯茶来。”   老苍头欠身告退,出厅而去。   大厅宽敞,但家具不多,壁上挂了些名人字画,显得这座大厅有点大而无当。   尹三奉上茶,含笑问:“小的叫尹三,请问两位爷台尊姓大名?”   秋华不喝茶,顺手将茶杯放在茶几上,说:“在下姓吴,那位姓李,是在下的朋友,也 是傅爷的朋友。上月在下前来尊府,那位马兄还在么?”   “哦!爷台是指马二侉子,他已离开陕西发财去了,两位爷台要找傅爷,不知有何贵 干?”   一个仆人居然询问来客有何贵干,如在普通人家那是常事,毫不足怪,但在这种豪门巨 宅,却是不可能发生的异事,仆人在客人面前,甚至连正眼也不许向客人注视的,这位仆人 尹三十分可疑。   秋华又加了一分戒心,信口道:“傅爷要在下替他办些小事,不值一提。”   “哦!小的多问了。”   “尹兄不像是傅爷的人嘛!”   “小的是伺候我家大爷的。我家大爷也就是本宅的主人,傅爷是在本宅作客的。”   “贵主人……”   “家主人已赴京师公干。”   “哦!令主人是……”   “家主人调户部任职,原是本政司的清吏司员外郎,官拜从五品。”   秋华又加了一分戒心,继续套口风,问道:“傅爷是令主人的朋友么?”   尹三尚未回答,门外履声槁槁,笑声入耳,侧门开处,一位留着三绺短须,五短身材的 中年人,撩起袍袂踏入厅门。后面,两个身材高大的青衣健仆紧跟在后。中年人踏入厅门, 呵呵大笑道:“原来是吴大侠回来了,辛苦。辛苦。”接着,他注视看怔在那儿的景浩,惑 然问:“吴大侠,这位是……”   秋华本想先不叫景浩暴露身分,可是已来不及了,景浩泪下如雨,颤声叫:“傅叔,怎 么不认识浩侄了?”   傅燕目中放光,兴奋地叫:“你……你真是浩弟么?十年岁月漫漫,你……你改变了许 多,不但身材高了,音容也改变了。让我看看你的左手疤痕,不然我很难相信是你呢。”   景浩卷起衣袖,露出肘弯旁的一块指头大黑疤,说:“小侄确是景浩,傅叔请看。”   秋华哼了一声,接口道:“景公子手上有疤痕,傅兄为何不早说?”   “这……这……兄弟以前忘了,见到浩弟,方想起这件事,吴大侠休怪。年纪大了,记 性也坏罗!两位请坐。”   秋华心中又是不快,怎么这位傅燕见了景浩,为何没透露丝毫亲切感?景浩已成了个泪 人,这位仁兄却除了兴奋外,毫无哀容,见了十年亡命的故人爱子归来,理该七情迸发才 对,仅是兴奋是不够的。   “傅兄,在下依约将人找回来了,请恕在下冒昧,请问足下今后对景公子的安排,有何 打算,能见告么?”他问。   “吴大侠大力帮忙,兄弟感激不尽。有关景浩弟的日后安排,兄弟打算仍到淮安暂时安 身。”   “你打算让他……”   “等风声过后,再替浩弟打算,相信在数年后,靖难之变的事便会令人淡忘,那时再谈 打算并未为晚呀,目前只好先行隐居一段日子。吴大侠请放心,兄弟必定能作妥善的安 排。”   秋华注视着景浩,沉声问:“景公子,你有没有意见?”   影浩缓缓地头点,说:“傅叔是先父十分信赖的人,我……我想,他会替我安排一切 的,我还是跟傅叔走好了。”   傅燕脸色一变,急问道:“浩弟,你与吴大侠曾经……”   “在下也曾经替他打算。”秋华朗声说,稍顿又道:“景公子是朝廷要犯,如果出了岔 子,不知要连累多少人,假使再来一次瓜蔓抄,死的人恐怕要比上一次多数倍。因此,傅兄 如果感到力不从心,在下可带他到江浙一带隐身。”   傅燕的眼中闪过一道阴厉的光芒,笑道:“吴大侠多虑了,找人是你的事,安顿人则是 兄弟的事,不劳费心。”   “傅兄的话,在下不以为然。咱们江湖人虽说愚鲁,但仍知道敬重忠臣义士,决不与清 官孝子为难。景公忠烈千秋,全族冤死。只剩景公子香烟一脉,你以为在下是贪你那一千两 银子而去找他的么?那你就大错特错了,老兄。你带景公子赴淮安,在下一个江湖人有的是 光阴时日,决定暗中护送你们走路……”   “吴大侠……”   “在下的事,你们不必管,跟踪你们期间,你们不会发现在下的行迹,但在下却无时不 在保护你们哩!不必以我为虑。”   “这……”傅燕搓着手叫。   秋华离座而起,笑道:“在下决定了的事,是不会轻易改变主意的。傅兄,人交给你, 余款尚请立交,在下还有事待理,该告辞了。”   傅燕伸手虚拦,笑道:“吴大侠何必急于告辞?兄弟这儿有的是住处,且让兄弟备酒替 两位洗尘,请稍坐,五百两银子兄弟立即取来,少陪片刻,恕罪。”   说完,含笑进入内堂去了。   久久,傅燕带了两名健仆,抬着一只银箱出厅。   景浩突然浑身一震,眼中露出恐怖的神色。   秋华心细如发,已有发现,低声问:“你认识那两个健仆之一?”   “是……是的。”景浩悚然地答。   “是什么人?”   “他……他是北……北平按察使陈……陈瑛的家奴兼保镖。”   北平,也就是尔后正式迁都定为京师的北平布政司,目下叫北京,永乐帝已准备迁都北 平了。永乐帝就藩北平,封燕王,北平城是他一手创建的,督工的人是名将开国元勋徐达。 因此他对北平十分的留恋。   陈瑛在永乐称帝之前,在北平任按察使,甚获燕玉赏识。燕王夺得江山,把这家伙从广 西召回(陈瑛因交通燕王罪,被谲广西。)目下官拜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这家伙最恨建文朝 的文武大臣,害死了不少效忠建文的忠臣义士。   秋华心中一懔,说:“你等着,准备动手。”   银箱摆在秋华面前,两健仆并未离开。   “吴大侠请验收。”傅燕笑着说。   秋华俯下身躯,伸手揭盖,突然缩手抬身,举目怒视。   两健仆做梦也未料到他突然抬身,吃了一惊,双手笼袖惶然退了一步。   秋华已看到健仆袖中的刀光,故作未见,向左面的健仆笑道:“劳驾,老兄请替在下打 开。”   健仆脸色一变,反而退后一步,惶然道:“这……这是吴大侠的金银,小人不敢触 动。”   秋华淡淡一笑,心中有数,说:“阁下倒是很守规矩,难得,喂!阁下贵姓。”   “我……我……”   “你姓陈?”   “什么?”   “你该认识前北平按察使陈瑛陈大人罗?”   “吴大侠千万不可乱……乱说。”健仆惊恐地说。   秋华呵呵一笑,向傅燕道:“傅兄,银钱必须过目经手,才是道理,你放在箱中,不像 话吧?劳驾打开它好不好?”   傅燕不是傻瓜,更不是笨虫,听秋华说出陈瑛来,便知奸谋败露,赶忙向侧退,大叫 道:“来人哪!”   内堂应声抢出四名挺刀健仆,加上已在厅中的四个人,计有八名健仆,八个人有四柄单 刀,四把短刀,围上了。   秋华哈哈大笑,向傅燕问:“老兄,你也是陈瑛的走狗罗,除了陈瑛。凭你也没有这么 大的神通查出景公子的下落来,是么?”   傅燕冷笑一声,厉声道:“吴秋华,你看清了自己的处境么?”   “在下看清了,将有一场恶斗,未知鹿死谁手。姓傅的,你与景公有何仇恨,竟用这种 手段对付他的后人,有说乎?”   傅燕脸色泛青,转过脸不敢正视,说:“陈大人有提拔在下之恩。”   “但景公对你如何?”   “那……不关你的事。”   “阁下竟想连我也算上?”   “傅某今晚来不及召集人,本意让你带了赏银走路算了……”   “你心有不甘,所以……”   “你就要亲送景浩到淮安,你不死怎成?”   说话间,后面的两名健仆突然猛扑而上。   秋华一声大喝,手向后一扬,立即拔剑出鞘。   “啊……”两把飞刀分别贯入两健仆的心坎,狂叫着仍向前冲,脚下大乱。   秋华向侧一闪,大喝一声,风雷俱发,剑虹乍张,右面的两名健仆突然仆倒。   傅燕在同一瞬间从腰内拔出一把匕首,扑向景浩。   景浩拔出解腕尖刀,一刀挥出。   “铮”一声暴响,尖刀被傅燕的匕首击落。   傅燕居然相当了得,匕首挥向景浩的肚腹,下毒手了。   正危急间,人影从天而降,小白龙从窗外飞入,快!快逾电光石火,剑虹一闪,傅燕递 匕首的手齐肘而折。   不等他叫号,小白龙顺手一掌削出,“噗”一声击中他的胸口,将他击得倒飞丈外,砰 然倒地。   “不可留活口。”小白龙大叫。   秋华早知不可留活口,所以飞刀既不出声招呼,也不射手脚,凶狠地直射心坎。   四名健仆被杀,另四名心胆俱裂,四散而逃,两人要拦截四散而逃的四个人,十分困 难。   内堂口站着尹三,他像个袖手旁观者,厅中凶狠的杀搏,他视若无睹,无动于衷。   共有两座内堂门,左右各有一个厢门,四座明窗,和一座设有中偏三门的大厅门。四个 健仆一名冲向大门,一名逃向左面的明窗,一名奔向右厢门,一名逃向尹三所立的右内堂 门。   小白龙一声长啸,长剑脱手飞掷。   逃向明窗的健仆刚撞开窗门上了窗台,长剑恰好从背心贯入,“啊”一声惨叫,向窗外 跌去。   小白龙长剑掷出,立即冲向快逃入内堂门的健仆。他已看到冷然屹立在内堂门的尹三, 但利害攸关明知尹三可能是顽强的对手,赤手空拳相搏占不了多少便宜,很可能被尹三缠住 而让健仆兔脱,但事急燃眉,已不许可他多想,奋身猛扑。   同一瞬间,秋华一飞刀贯入奔向大门的健仆后心,身躯斜退,猛扑逃向右厢门的健仆。   健仆手中有匕首,身形奇快,眼看要逃入厢门。瑟缩在壁根下的景浩顿忘利害,突然挫 身从侧方仆出,抱住了健仆的腿,冲扑之势甚猛,他已用了全力。   健仆未料到吓得半死的景浩竟敢拼死扑出,骤不及防,“哎”一声惊叫,被扑倒在地, 脚被抱住,上体一时难以挺起。手中的匕首也就无法刺出。   景浩居然在生死关头挺身搏斗,死抱住健仆的双脚,在倒地时奋全力急滚。   健仆一时用不上劲,竟被带得滚了两匝,方抓住了机会全力收腿,上身挺起,一刀向景 洁的颈部刺去。   秋华及时赶到,长剑一拂,“嚓”一声轻响,健仆持刀的手齐腕而折,掌和刀带着鲜 血,落在景浩的身上。   秋华飞起一脚,“噗”一声踢中健仆的下颚。   “哎……”健仆嘶叫了半声,再次后倒。   秋华顺势挥剑,划过健仆的咽喉,鲜血涌现。   小白龙追逐逃向堂门的健仆,他没有暗器可用,无法在短暂的刹那间追及,眼看要被健 仆兔脱,而且内堂门前还有一个劲敌尹三,灭口的情势极为不利。   尹三站在内堂门前,抱肘屹立木无表情。   健仆奔到,大叫道:“三哥,快逃。”   尹三向侧移开一步,说:“你恐怕逃不掉了。”   健仆没听清楚,狂奔而至。   双方错肩而过的瞬间,尹三伸脚一勾,健仆“砰”一声重重地仆倒在地。   尹三一脚踏在健仆的背心上,向冲到的小白龙笑道:“任兄,不必入内追杀了,里面没 有人。”   小白龙一怔,迫近至八尺内,讶然问:“阁下是不是想……”   “任兄,不必胡猜,如果在下想脱身,便不会呆在这儿了。真要动手,任兄不见得能将 兄弟留下。呵呵!你老兄很健忘哩!兄弟一眼便认出了你是小白龙任兄,虽则你并未穿了白 衣,但你却不认识兄弟了。”   “咦!你……你是……”   “兄弟封彪。”   小白龙心中一宽,苦笑道:“老天!你是飞虎封彪兄,你这身打扮,加上身处豪门,大 概是养尊处优生活惬意,连容貌都有点改变了,两年不见,小弟做梦也没料到会是你。见 鬼!你怎么做了豪门走卒家奴的?”   飞虎封彪,正是江湖后起之秀八高手中,五虎三龙中的第四虎,在江湖中以轻功见长, 是个飘忽无定,神出鬼没的侠义道高手。   这时,秋华已挽着景浩走近,飞虎封彪收回脚,健仆已七孔流血躺在那儿停止了呼吸。   “任兄,何不替兄弟引见一下四海游神吴老弟?”飞虎封彪指着秋华,向小白龙笑着 说。   “且到兄弟的住处小叙,这儿不可久留。守门的老苍头,咱们只好……”   飞虎封彪哈哈大笑,回到厅中坐下了,说:“诸位,即使你们在此打锣敲鼓,街上也无 人过问,放心啦!尹府的人都在京师,只留下守门的的老苍头和我这不成材的尹三看守,借 给傅燕老猪狗办事。老猪狗共有三十二名鹰犬,十二名健仆,还有八名姘妇。鹰犬们有十四 名派至各地刺探消息,另有的二十八名各有住处,大多在西市附近的高楼中长住,平时是不 会前来的,必须等姓傅的派人去请方肯前来效命,老猪狗的八个姘妇,分散在城中各处,平 时也极少在家,只告诉老苍头,说是在外访友,三两天回来一次而已。八个健仆已全部就 歼,而那位老苍头是尹家的人,胆子很小,这时恐怕已经吓昏了,只要你们能将这八具尸体 弄干净,兄弟保证老苍头决不会泄露半个字,饶了他算了。早着哩!咱们坐下谈谈。”   小白龙替秋华、景浩两人引见了。飞虎封彪挽着景活的手,怆然地说:“苍天有灵,留 下景门唯一的后代,相信当今皇上晏驾之后,后来的皇上,定会赦免壬午殉难的忠臣义士后 裔。公道自在人心,除了豺狼成性的人以外,谁也不会否认壬午殉难诸英烈是大明皇朝的忠 臣烈士,你得忍耐些。总算你命大,碰上任吴两位风尘奇人,不然下场够惨哪!”   小白龙大为不耐,叫道:“封兄,说说看,你怎么也卷入这些是非中,又怎么成了豪门 家奴的?这位姓傅的老猪狗又是怎么回事?”   “怎么,你还是这般毛躁脾气?急什么?简单地说,陈瑛已荣任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这 老狗恨死了先皇廷中的所有大臣,必欲尽诛之而后快,对已死的人还千方百计设法戮尸,用 心之毒,委实令人发指。西安尹家,是他散布天下各处八座秘窟中的一座,所有的秘窟皆负 责追捕壬午殉难诸臣逃散在天下各地的后裔,捕到后立即派人押送京师处死,以表示他对皇 上的忠诚。傅老狗是本宅主人尹大人的忠实狗头军师,却又直接受命于陈瑛。尹大人调职京 师,这儿的事交由傅老狗负全责。可是,傅老贼是个爱财如命,见色流涎的东西,手下三十 二名鹰犬,谁也不听他的指挥。不然,今晚他如能事先把鹰犬们召来此地,你们大概谁也别 想走得了。至于我投身尹家。是为了另一件贪黩灭门血案,改名易姓一载于兹,已找出元 凶,大事已了,藉故留在此地,正想离开远走高飞呢!你们来得正好,该我重出江湖了。”   “封兄今后有何打算?”秋华问。   “傅老狗留在这儿还有近万两金银,咱们分了再各奔前程。那银箱之中,安放了十分霸 道的迷药,盖揭开迷药飞散,无色无臭,嗅到即倒,而且里面的五十锭假银也涂有奇毒,沾 手即烂,千万不可移动它。走,我带你们到银库取金银,咱们四份均分,不义之财,取之何 伤?如果你们嫌脏,万把两金银我相信还可带走。”   万余两金银重有六百余斤,四个人除了景浩提不动之外,其他三人每人足可全部带走, 但带了金银便无法处理尸体了。   一下做二不休,放起一把火,毁尸灭迹。西安府的建筑大多是木造,不烧则已,烧则便 成煤原。这就是数千年来,这座古皇都没留下永垂千载的历史文物的原因,三百里的阿房 宫,被楚霸王一把火烧了三个月,烧得片瓦无存。如果是石造的,火便无法肆虐了。幸而尹 家的大宅四面有园院,如果救得快,不会波及邻舍。四人直等到火舌冲出瓦面,方离宅脱 身。   四人在宅后分手,飞虎封彪则转到宅前,带走了看门的老苍头,扬长而去。   尹家失火,整个西安城乱哄哄。三人分别返回客店,已经是三更左右了。   一宿无话,次日三人分两批悄然出了长乐门,小白龙一马当先。长乐门也就是东门,门 外是东关,长乐坊在北面,距八仙宫不足三五十丈,便是东关徐家的宅第。小白龙先上前叩 门,入内后不久,出来一位小厮,领着在远处等候的秋华和景浩,从侧院门入宅。   街对面,两个老太婆站在店旁话家常,目光不时向徐家瞟。   徐宅的左侧不远处,一个鹑衣白结的老乞儿,倚坐在壁角下打瞌睡,破碗搁在脚前,善 心的人经过时,不时丢下三两文制钱,老乞儿似乎已经睡着了,并不向丢钱施舍的人道谢。   第二天,徐家的人发现旱天雷从安远门进入西安城。   第三天,秋华单人独骑,施施然出了安定门,踏上了西行至鄂县的大道。   西安府以西,是长安县的辖地,以东,是咸宁县。从府城到鄂县,全程七十里。在短短 的七十里中,须经过三县的辖地,那就是长安、咸阳、鄂县,咸阳虽在渭河北岸,但属地有 一部分在河的南岸,因此要经过三个县,相当复杂。如果是步行,就是一程,骑马或乘车, 则一程不到。走长途,车在鄂县西面五十里的终南镇投宿,乘坐骑则可赶到盩厔县打尖。   秋华直接准备赶到盩厔,全程一百五十里,必须快马加鞭不然便赶不上在驿站投宿了。   官道蜿蜒西行,右是渭河平原,左是终南群峰,附近小山丘起伏连绵,道上行人不多。   二十五里进入咸阳地境,身后尘土大起,蹄声如雷,两匹栗色健马以冲刺的速度赶来, 渐来渐近。   他的马包内藏有黄金五百两,因此不宜快驰,同时,走长途坐骑必需保持一定的速度, 以便养惜脚力。听到后面迅疾的蹄声,知道是赶短程的人正在赶路,便让至道左,信目回头 眺望。   骑士伏鞍狂奔,后面烟尘滚滚,两匹马并辔飞驰,似乎在较量骑术。两骑士穿天青色紧 身衣,青帕包头,鞍后带有小马包,以惊人的速度超越,只看到骑士的侧面,很难分辨身 份。   “很像是江湖人,但并未带有兵刃,不知是何来路。”他心中暗地自语。   他似乎感到两骑士擦肩而过的刹那间,他们的目光似乎向他瞥过,只感到两骑士的目光 相当凌厉,阴森森地像是饿狼的眼睛。   他并未在意,深信这两位骑士决不是旱天雷的人。同时,已远离了终南山和南五台,曾 与他结怨的南五台双豪,决不至于前来找麻烦。在繁华的西安城藏了两天,不可能被仇家侦 出他的行踪。   进入了丘陵地带,突然听到前面车声辚辚,鸾铃的清亮鸣声入耳。   “怪!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我是城门开后不久出城的,这部车怎么比我更早了这 许多?”他讶然地想。   城门是鸡鸣即开,这是一般城市的规定。他却不知,西安城太大,而且仅有四座城门, 早上从四乡入城贩卖菜蔬食物的人太多,因此城门通常在寅牌末便开放,比外地提早近一个 时辰,难怪不知有车赶在他的前面。   绕过一座青冈,里外车影入目,一辆双头骡车,正以不徐不疾的速度向西轻驰。   那是西安府长安车行的短程客车,车轮大,单辕,车厢像是大型的暖轿,前面的车座比 车厢稍高,从后面看,可看到车夫的上半部身躯。长途客车通常有四匹健骡,两个车夫。健 骡比马耐劳,走长途胜任愉快,用马反而不管用。至于短程客车,有时须加速赶路,车厢 轻,用两匹马便够了。有经验的人,远在数里外便可分辨各种类型的马车。   他加了一鞭,不久便接近了车后。   车夫黑帕包头,穿灰直裰,马鞭插在车架上,翘着二郎腿,轻挽着缰绳,口中唱着高吭 的小调。他那健壮有力的手,只用三个手指头控制着缰绳,两匹健骡平稳地向前飞驰。   秋华接近了车后,无法看到车厢内的景物,窗帘低垂,里面的人似乎对外界的景物、沿 途的风光不感兴趣。   他正想从右超越,刚越出车厢半乘,车头突向右移。双方都快,车厢一扭之下,几乎撞 上了他的坐骑。他吃了一惊,赶忙勒住坐骑反向后退,险之又险地让车轮擦身而过,差点儿 便被挤下路旁的深沟里去。   “叭叭!”鞭声震耳,骡马突然加快,鸾铃清鸣,车轮骨碌碌怪响,飞驰而去。   秋华有点冒火,但却忍住了,事先没打招呼便行超越,在理上站不住脚,若是发火反而 显得自己不够风度。   车过处烟尘滚滚,骡车风驰电掣地向前滚动,扬起的尘埃,已掩住了视线,看不见骡车 了。他干脆勒住坐骑,在原地立马稍候,心说:“这家伙像是有意的,长安车行的车把式未 免太嚣张了些。让他先走一步,反正也不急于赶路。”   直等到烟尘渐消,他方重行策马上道。这在一个年轻气盛的江湖人来说,他的举止可说 十分违反常情,如换了旁人即使不起争吵,也将跃马道旁不顾一切超越前车,与骡车较短 长,骡车不可能比马快的。   他身后半里地,路左的山冈下,一人一骑驻马在茂林前缘,静静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 动。直至他重行上道后,这一人一骑方驰出官道,远远地跟踪。   他并未留意身后,官道上不时有车马经过,谁去注意身后的人马,是以他毫无戒心地徐 徐西行奔向鄂县。   凤翔府辖有一州七县,在渭河南岸,只有一座孤零零的小城眉县。这座小城真可怜,城 周只有三里程,有三座城门,和高不及丈的土城墙,比一座镇集大不了多少。西行的官道在 渭河北岸,官道在此算是路的尽头,只有小路可沿渭河南岸的山区穿出大散关。   南面,是太白山区。俗语说:武功太白,去天三百。武功山在太白山的南面。又说:太 白终南地岫横,其实太白与终南是一座山脉,西起凤县,东抵华山,绵亘八百里,形成天 险。山多不是好事,反而形成地瘠民贫,交通不便,地广人稀的现象。眉县以西的人,皆指 南面的山区叫太白山,以东的人,称那些崇山峻岭为终南。当然土名儿也够多,多得令人晕 头转向。   可怜的眉县北临渭河,南对丛山,端的是地广人稀,旦夕与禽兽为伍。   城中只有五条街,八条巷,在城东大叫一声。不但城西可以听见,甚至连城东五里外的 干沟河屯户也听得到。   城南有一条小路,通向五丈原和斜谷口,是斜谷关的官兵的通行要道,全长约三十里。   距城里的清水河旁,有一座村落叫做孔公寨,据说是许久许久以前,金朝明昌八年,眉 县县令孔天监派来这儿开凿南山,开渠灌溉的丁夫们所留下的遗民们所建的寨堡。年深日 久,他们成了本地土著啦!可是,早年所开辟的五十里长水渠,已经湮没无存,水利的功能 全毁,这一带的良田,早已沦为荒村野地,只有孔公寨附近数里地,尚可栽种粮食。清水河 的真名,是叫斜谷川,从衙岭山发源,流经斜谷,通过眉县西面的丘陵地带与渭河合流,可 说是这一带土民的生命线。   孔公寨共有十余户人家,土寨墙高有一丈八,比县城还小气。小径不经过寨堡,寨东是 宽约三里的干涸河床,小径在东,要入寨必须越过草木丛生,怪石零落的干涸河床。但四月 天,河床已有水影,化雪后的水清凉冷冽。草木丛中隐藏着一艘小船,是孔公寨的人专用的 交通工具,外人未经许可,一概不许过河入寨。   这就是在江湖中颇有名、名列老一辈邪道枭雄、铁笔银钩敖凤来的家。   这天,敖宅中群毫毕集,济济一堂。主人铁笔银钩敖凤来年约花甲出头,鹰目炯炯,留 着三绺花白长髯,狮鼻海口,相貌堂堂。   客席上,坐着两名中年剽悍大汉,两位老花子。   一名中年健仆匆匆推开虚掩着的厅门,拉开大嗓门叫:“终南木客司徒老前辈,偕两位 门人驾到。”    第十三章 要钱又要命   孔公寨像是一座遗世而孤立的荒山寨堡,却是藏龙卧虎之地。铁笔银钧敖凤来称霸江湖 三十余年,这儿是他与世隔绝,唯我独尊的老巢。   目前,他非常烦恼,因为听说西安府当局,有意派人前来重新开浚清水河,以便开发眉 县的资源,便利农耕。   开浚的消息仅是谣言,真要开工,还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可是,外地已有人开始向清 水河附近迁移,更有人前来测看建寨立堡的位置了。   这等于是一声危险的信号,孔公寨即将受到外力的入侵,敖老前辈的势力范围,将被外 来的人渗入了。在铁笔银钩来说,这是令他无法忍受的事。   在县城中,他安置了一批爪牙耳目,小小的山城旅客不多,陌生人不需要多久便会在爪 牙们的监视下,对可疑的人,更是难逃他们的耳目。   前来落籍的人,大多是从西安府附近迁来的。铁笔银钩先后驱逐了五批人,可是,十天 前到来的一批三十余名老少,却不理会孔公寨的恐吓。先后两次到下游十里地勘察。爪牙们 奉命前往驱逐,双方大打出手,互有伤亡。但这批人居然不肯死心,仍在城中逗留,落脚在 城东的一条小巷内,借住万家的两栋住宅,派人到西安府请人助拳,决心要在清水河旁建立 村寨,誓不退缩。   经过一番详细的调查,原来这批人中,为首的竟然是来自渭南的名武师穿云拿月房四 维。   穿云拿月在白道名人中,虽则并未出人头地,但也小有名气,曾经参与过华山龙虎英雄 擂。他的弹弓相当了得,可以连发三弹,弹无虚发。拳脚方面造诣亦深,擒拿术已臻炉火纯 青之境。   铁笔银钩在孔公寨建窟,知道他的人不多,谁会想到他姓敖的人,会在孔公寨隐身?顾 名思义,孔公寨应该住的是姓孔的人才对。   糊涂的穿云拿月活该倒霉,他事先也不打听打听,居然冒失地在太岁头上动土,在老虎 嘴边拔毛,以为是当地的土霸在捣蛋,誓与这些土霸周旋到底。   武林人不喜欢和官府打交道,找官府也解决不了问题,强龙不压地头蛇,当地的官府多 少要袒护当地的土豪劣绅,要解决问题只有靠自己,争口气也是争生存,事已至此,已无妥 协或退回渭南的余地。   铁笔银钩消息灵通,已查出穿云拿月请来助拳的人,赫然是大名鼎鼎的子午谷入云龙柯 贤柯大侠,不由有点焦躁不安。   他并不在乎入云龙,只怕万一动起手来,他自己可能要亲自出马,那么,他的秘窟便会 暴露,他的身份自然也会被对方看出,日后传出江湖,那就麻烦大了,仇家找上门来自不必 说,早年受害的苦主,甚至会请官府找他算账,岂不糟透?   当然,他不可能忍受卧榻之旁让人鼾睡的耻辱,他在等待入云龙到来,横了心,决不许 外人在清水河附近占一席之地,任何代价在所不惜。   巧的是这两天有不少江湖朋友到来,而且有几位还是多年前的好朋友。他意会到,平静 的眉县即将风雨欲来了。   这天,在座作客的共有四个人。两个剽悍中年人是西安斗门镇的隐身大盗,翻天鹞子花 明,展翅大鹏花芳,兄弟俩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飞贼,是敖老贼的同道知交。   两个老花子来头更是不小,他们是阴手黄梁,天残丐郝真,俱是久走江湖、无恶不作、 凶名昭著的黑道人物,以穷花子的假面目混迹江湖,吃喝嫖赌门门精通,对杀人放火更是内 行。   主客互相交待场面客套一翻,还未聊上正题,仆人却报说终南木客司徒林师徒三人驾 到,主客全部不由一怔。   终南木客是个武林怪人,非正非邪,非侠非盗,只是人长得丑,性情怪僻,谁让他看不 顺眼,准倒霉,整治人时心狠手辣,下手不留余地。他与铁笔银钩并无交情可言,仅曾有数 面之缘而已。这位老丑怪甚少在江湖中走动,一年中最多只有二十天在外散散心,想不到居 然前来拜会,大出铁笔银钩意料之外。   铁笔银钩先是一怔,然后急急离座叫:“快请客人入堡,在客厅相见。”   天残丐站起哼了一声,沉下脸说:“对不起,我老花子可不愿和那个老怪物打交道,敖 兄,兄弟先行回避,咱们的事以后再谈。”   铁笔银钩一怔,问:“郝兄,大家都是朋友,见见何妨?兄弟与司徒兄也仅是曾有数面 之缘的朋友而已,他既然来了,也是大家攀攀交情的机会,郝……”   “那老怪物出名的孤僻古怪,自命不凡,我才懒得和他打交道攀交情呢。”天残丐抢着 说。   “这……兄弟无法勉强,那么,请先至客舍安顿。”   仆人请两个老花子移驾西厢,翻天鹞子兄弟俩却不走,在厅中坐候。   铁笔银钩带了仆人出厅迎接来客,不久,伴同着三位客人入厅。   终南木客司徒林果然名不虚传,丑得令人心惊。乍看上去,像煞了城隍庙中泥塑木雕的 鬼王,满脸横肉,黑中泛紫,灰白虬须乱七八糟,三角怪眼冷电四射,狮子大鼻獠牙嘴,高 大雄壮,足以吓破小朋友的胆。腰带佩着剑,手上点着风磨铜打造的寿星杖,大踏步入厅。   他的两个师侄南五台双豪伤已养好,风采依旧,甚至神情上比在宜禄镇时尤要乖戾三 分。   花家兄弟客气地离座迎客,客套地抱拳拱手,含笑相迎。   终南木客冷冷地颔首,算是打招呼,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大概是想用微笑回报,但 却显得更为狞恶傲慢,这种神情极易引起纠纷和误解,难怪两个老花子不愿与他朝相了。   铁笔银钩抢前两步,替双方引见道:“这位是终南木客司徒兄林。那两位是司徒兄的师 侄南五台双豪赤练蛇展亮,天蝎周耀。”   翻天鹞子再次拱手,抢着笑道:“在下斗门镇花明,匪号是翻天鹞子,那位是舍弟展翅 大鹏花芳。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幸遇司徒兄,真是三生有幸,咱们虽是近邻,可惜无 缘识荆,彼此……”   终南木客用一声冷哼打断翻天鹞子的话,阴森森地说:“老夫所认识的人,皆是武林中 名号响亮的人物,但却不认识你们,而且也不想认识。”   老家伙的话太令人难堪,不但翻天鹞子愤怒,主人铁笔银钩也脸上挂不住,脸色一变, 不悦地说:“司徒兄,你这种态度,不是令兄弟为难么?花家兄弟总算是兄弟的朋友,俗语 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咱们江湖人见面,除非是辈份已明,不然彼此皆以兄弟相称,何 必令人难堪?彼此间……”   “哼!老夫此来,不是为交朋友而来的。”终南木客冷笑道。   铁笔银钧也冷哼一声,说:“原来阁下是找麻烦来的。请教,阁下是冲着谁而来?是为 了花兄呢?还是我敖某?”   “老夫前来尊府,只是按江湖规矩前来……”   “喝!司徒兄有点前言不符后言,刚才阁下不理睬江湖规矩,开口得罪人,这时却说是 按江湖规矩移玉枉顾寒舍,委实令兄弟莫测高深。好,请坐,在下洗耳恭听,听听阁下有何 见教。”   “敖兄,愚兄弟暂行告退。”翻天鹞子愤然地说。   铁笔银钩却摇手相阻,笑道:“呵呵!花兄且小留片刻,如果兄弟所料不差,或许司徒 兄此来,与贤昆仲有关,何不坐下谈谈?”   终南木客大马金刀地落坐,南五台双豪在椅后左右叉手而立。   终南木客冷冷地扫了花家兄弟一眼,冷冷地说:“两位最好听听,老夫的事,正与两位 有关。”   翻天鹞子阴沉沉地坐下,冷笑道:“花某虽然不才,但也并非怕事的人。在下与尊驾素 不相识,想不到居然幸获尊驾垂青,真是三生有幸。”   终南木客似乎改变了态度,不再理会翻天鹞子语中带刺的话,向主人铁笔银钩说:“老 夫无事不登三宝殿,此来确是有事请教。敖兄是眉县的主人,在江湖上颇负盛名。”   “好说好说,司徒兄过誉了。”铁笔银钩欣然答。   “因此,老夫在贵地办事之前,特地登门拜望,同时希望敖兄谅解,不加干涉,以免有 伤和气。”   “司徒兄言重了,但不知……”   “请问敖兄,可认识一个四海游神姓吴的人?”   铁笔银钩点点头,说:“听说过这个人,听说是一个江湖后辈,亦正亦邪,亦侠亦盗, 仅是闻名而已,没见过这个人。”   花家兄弟脸色一变,但没开口,两人互相一打眼色。   终南木客冷冷一笑,似乎心中一宽,说:“那好办。老夫在贵地对付这小辈,他既然不 是敖兄的朋友,即使他也按江湖规矩前来尊府拜会,敖兄也不至于庇护他吧?”   铁笔银钩有点为难,他不能答应。如果秋华按江湖礼数在途经眉县时,以同道的晚辈身 份前来拜会时,那么,他必须尽东道主人的礼数,负责让客人安全离境。这是江湖规矩,是 成名人物极为重视、而且乐于遵守的规矩,既可以抬高自己的身份,也可以显出自己的江湖 地位高低。可是,这家伙对终南木客不无顾忌。同时,他到底不是什么英雄人物,三思之 下,决定不能因为一个江湖小辈,而与大名鼎鼎的终南木客结怨,笑道:“司徒兄但请放 心,兄弟自不会因一个江湖小辈,而影响咱们的交情,兄弟对司徒兄的事,决不过问就 是。”   “如果那小辈前来……”   “兄弟不在家,他前来并无好处。”   终南木客脸上挤出一丝笑意,说:“那么,老夫放心了,多领盛情,容后图报。”他转 向花家兄弟狞笑道:“阁下从西安跟着那小辈,老夫对你两人的用意,一直猜不透其中秘 密。老夫话讲在前面,不管你们打他的主意也好,暗中保护他也好,老夫的事,不许你们干 预或从中破坏。”   翻天鹞子冷冷一笑,沉声道:“在下好不容易盯上了这笔买卖,花了六天工夫跟到此 地,先一步前来拜会敖兄,便是想获得敖兄的协助和方便。如果阁下与那小辈有交情,在下 兄弟当然没话说,冲着阁下的金面,在下算是白跑了一趟。但阁下如果也想找那小辈的晦 气,那么,对不起,人是在下从西安盯上的,当仁不让,在下决不放手。”   终南木客阴森森地狞笑,冷冰冰地说:“那么,咱们走着瞧好了。”   铁笔银钩听口气不对,赶忙接口道:“两位请勿意气用事,可否将有关那位吴姓小辈的 事说来听听看?凡事总有个商量余地。何必各走极端伤了和气?”   翻天鹞子冷笑一声,说:“兄弟且将此事道出,请敖兄主持公道。十天前,愚兄弟从河 南回陕,在灵宝附近做一笔买卖,碰了大钉子,不幸遇上了武林五老之一的天涯孤客娄中谋 老匹夫,几乎丢掉了性命,空手而回。本想在西安老相好处散散心,住几天再回斗门镇避避 风头。一住三天,却无意中发现东关长乐坊徐家,在天宝钱庄用大批银子兑换了两千余两黄 金。兄弟早知徐家富敌国,但却不知他居然能一次兑换这许多黄金,不免心中起疑,便留下 了心。第三天,兄弟发现这位年轻人从侧门一早单人独骑离开。不是兄弟吹牛,坐骑只消带 上三百两金银,决难逃过兄弟的眼下。从这位年轻人的坐骑看来,他至少带了五百两以上的 黄金。老实说,谁见了五百两金子而不眼红,他就不是我辈中人。因此,我兄弟便跟下来 了,在盩厔巧遇神手擎天方行兄,方知这位年轻人是近两年崭露头角的四海游神吴秋华。愚 兄弟不在乎他是什么人,反正他鞍袋中多的是黄金,咱们决不放弃,任何人也休想愚兄弟拱 手送人。”   “六天来你阁下竟未能及时动手,已没有阁下的份了。”终南木客冷冷地说。   “那小畜生不知是否有毛病,第一天便赶了一百五十里,第二天咱们在前途埋伏等他, 却等了空。原来他在盩厔遍访当地名胜游山玩水,一住五日,游遍李老君升天的太微峰、姜 维岭、黑凤山、骆谷、五福山、吕公洞、玉女洞等地,附近四十里内的名胜都被他走遍了, 昨天方沿强弩谷的强谷河北行。咱们兄弟等得好苦,也找得好苦,没料到这小辈如此难缠, 不知他是否已发现咱们的图谋,因此作弄咱们?这是咱们未能早早动手的原故。算行程,小 辈今天该到贵地,因此愚兄弟先到敖兄府上拜会,请予方便,想不到可徒兄竟然半途插上一 脚,未免有点不合道义。”翻天鹞子朗朗而言,意甚不悦。   铁笔银钩心中怦怦跳,五百两黄金令他心动了,向终南木客装腔作势地问道:“司徒 兄,兄弟问一句不识进退的话,尚请兄台勿怪。”   “你说说看?”终南木客冷冷地问。   “司徒兄并非我道中人,难道也是为了那五百两黄金……”   “你这是什么话?”终南木客怫然抢着问。   “司徒兄休怪兄弟失礼,事实是兄弟惑然不解,如果真是为了区区黄金,兄弟认为彼此 大可商量,何必……”   “老夫不是为了区区黄金而来。”   “那么,司徒兄……”   “老夫要那小辈的命。”   “不是为了黄金?”   “老夫要黄金何用?再说,老夫并非谋财害命的人,正如阁下所说,老夫不是贵道中 人。”   铁笔银钩不以为忤,呵呵大笑道:“这件事,兄弟认为彼此毫无利害冲突,何必彼此伤 了和气?兄弟不才,愿替双方做鲁仲连。”   “你的意思是……”   “兄弟认为,此事毫无伤和气的必要,反之,却是彼此携手合作的大好机会呢!花昆仲 是要他的钱,司徒兄要他的命,双方携手合作,得其所哉,岂不两全其美?”   西厢门突然踱出两个老花子,大概他们随仆人至西厢客房安顿之后,重行出来藏身在门 后偷听了许久啦!   天残丐领先踱出,冷笑道:“敖兄的解决之道,虽则极有道理,只怕有人不肯呢!”   “有谁不肯?”铁笔银钩讶然问。   “当然第一个不肯的人,是武林奇人终南木客罗。”天残丐冷冷地说,在一张大环椅上 自顾自坐下了。   “他们是什么人?”终南木客微愠地向铁笔银钩问。   “区区天残丐郝真。”天残丐冷笑着自报名号。   “在下阴手黄梁。”阴手黄梁倚在案桌旁笑着接口。   “唔!咱们少见。”终南木客有点戒意地说。   “司徒兄是武林奇人,非正非邪,非侠非盗,算得上是不受任何人左右的高手奇士,咱 们自然少见。所以在下认为,敖兄所说携手合作各取所需、各得其所的办法,有点行不通, 司徒兄岂肯降尊纣贵与咱们这些江湖败类同流合污,自损声誉?因此在下说第一个反对的 人,将是司徒兄。”天残丐口齿伶俐,词锋相当锐利。   铁笔银钩听出他话中另有用意,抢着问:“郝兄,难道其他还有反对的人?”   “不错,第二个便是区区在下。”天残丐坦然地答。   “你?”   “嗯。”   终南木客冷哼一声,沉声道:“老夫不在乎什么人出面阻扰,吴小辈是老夫必欲得之而 甘心的人,谁要是抢先下手、咱们便在艺业上见真章。”   天残丐也冷哼一声,拂动着短了八寸的半残左手,徐徐站起,沉声道:“要论谁先跟 踪,第一个先盯上吴小辈的人,该是区区在下,第二位方是阴手黄梁兄。兄弟在邠州宜禄镇 便钉上了他,正要下手之时,恰好碰上四神中的旱天雷,偕大批高手不期而至,在下只好先 行回避,便北上宁州邀请黄兄。不料返回宜禄时,小辈已经先遁。咱们追踪至西安,在小辈 的同行人小白龙身上找线索,在小白龙的朋友东关徐家,果然等到了他们。本来,咱们要的 是吴小辈和小白龙,但却估料错误,满以为两人必定同行,由吴小辈先行出城,小白龙后一 步追上,所以仅盯上吴小辈,平白让小白龙溜走了,他们并非同路。这几天咱们迟迟未下手 的原因,是希望吴小辈之所以在盩厔留连,必定是等候小白龙前来会合,咱们希望将他们两 人一起弄到手。司徒兄要小辈的命,花兄昆仲要小辈的财,在下岂不是要喝西北风么?因此 在下反对。”   “那么,郝兄又为了什么和吴小辈过不去?”铁笔银钩问,接着笑道:“看来,吴小辈 真是走了亥时运,有这么多当代名宿等着他,大概他只能活这么大岁数了。”   天残丐摇摇头,说:“这点恕兄弟不能言明,总之,吴小辈身上怀有极为珍贵的宝物, 咱们必须活擒他,将那些室物逼出来。他所带的金银,兄弟倒不想多计较,但司徒兄如想将 他击毙,在下却不能答应。”   终南木客重重地哼了一声,狞笑道:“谁不答应悉从尊便,咱们各行其是,谁不愿意, 按规矩离开敖当家的府第后,便可知道谁倒霉了。”   天残丐向外走,冷笑道:“好,你认为你终南木客吓得倒我姓郝的?未免太天真了些。 敖兄,兄弟告辞。”   翻天鹞子兄弟也站起说:“咱们各行其是,一言为定。敖兄,打扰了,咱们告辞。”   铁笔银钩有点烦躁,叫道:“朋友们,且稍安毋躁,听兄弟为诸位调解,如果认为兄弟 调解不当,再各行其是,并未为晚。你们彼此皆只知有己,不知有人,盛气相争,各走极端 并无好处,岂不是令兄弟为难么?请坐请坐,让兄弟说两句话,好不?”   众人气虎虎地坐下,彼此怪眼彪圆,怒目相向。   “敖兄有何高见,兄弟愿闻。”天残丐冷笑着说。   “诸位,你们一方要财,一方要命,一方要物,算起来并无多大的利害冲突。愚意认 为,诸位何不先擒下吴小辈?花兄要财,由郝兄逼出所要物的下落,然后将人交与司徒兄要 他的命,岂不是三全其美么?”   终南木客重重地哼了一声,不悦地说:“为了一个小辈,如此兴师动众,日后传出江 湖,咱们还用叫字号称人物么?”   天残丐撇撇嘴,尖酸地说:“那么,除了要令师侄出面叫阵之外,咱们在座的人,谁也 不配和吴小辈动手,你阁下要他的命,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耳光么?你阁下珍惜羽毛,重视 虚名浮誉,那好办。咱们这些人都不在乎声誉名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笑骂由他,我行我 素,一切由咱们担当,咱们保证留下他的命给阁下宰杀,只要阁下不出来捣乱,只在暗中袖 手旁观,便不会有玷阁下的声誉名头了。”   翻天鹞子也接口道:“我赞成郝兄的意思,只有这样方能三全其美。”   铁笔银钩向终南木客笑道:“司徒兄,如果你老兄再坚持,岂不是有点太过份了么?与 其三败俱伤不如坐享其成?再说,如果司徒兄不放心,可以在旁监视,万一吴小辈辣手,脱 逃或身怀绝学,郝兄他们拦截不住或者难以应付,司徒兄再相机出手,岂不甚好?请冲兄弟 薄面,彼此开诚相见,共同协议竟此全功,彼此留一分情谊,如何?”   终南木客看出形势对自己不利,闹翻了很可能激起公愤,弄得不好,甚至连铁笔银钩也 因而反脸,万一他们采取一致行动,恐怕出不了孔公寨哩!   他略一沉吟,点头道:“好,咱们就此决定,无论如何,他们不能毁约下手杀他,老夫 要亲自动手杀他。”   天残丐呵呵笑,接口道:“咱们这些人虽说杀人不眨眼,视人命如草芥,但还不至于和 司徒兄争着杀人,请放心啦!”   孔公寨群魔聚会,协议计算秋华,要物、要钱、要命,秋华的处境险恶万分。   秋华离开了西安府,取道西行,要入川先找张三丰与明业大师,告知西海怪客的死讯, 并走一次云南送回大成丹士的大成练气术秘卷。沿途如果碰上修罗姹女,当然希望能查出暗 算西海怪客的真凶来。   离开了府城,一天赶了一百五十里,他认为已离开险境,旱天雷决难查出他的行踪,因 此在盩厔逗留,顺便一探附近的名胜,也想利用机会练西海怪客留下的拳经剑谱,无意中躲 过一切,几乎抛脱了跟踪的人。   在盩厔逗留三日,他居然发现了警兆,发觉被人盯了梢,有点不妙。他心中有鬼,疑心 是旱天雷派人找来了,心中一急,便想抄捷径脱身。   抄捷径入川,走汉中有三条路,一是西安南面的子午谷,一是这儿的骆谷,和眉县的斜 谷。这三处都设有关隘,奉令禁止军民人等行走。   子午谷的路在西安无法回头,他只好走骆谷口。骆谷关已从骆谷南迁至十八盘,除了把 守的官兵之外,并加设了巡检司,严防偷渡。其实,这条四百二十里的进入汉中谷道,早已 闭塞,栈道已毁,已成了洪荒绝域,成了禽兽的天下,没有人能在此生存,别说是走了。   他费了一天工夫,打听出此路不通,倒不是关隘和巡检司把他吓得裹足不前,而是无法 找路通行,只好罢休,希望到眉县的斜谷设法。当年诸葛武侯北征,统是从这条路到达五丈 原的。他却不知,斜谷这条路也是早就不通了,大明皇律禁止人民越境,谷道早就湮没啦!   这天是他离开西安的第七天,一早,他从太白山东北的太白湫神庙启程,巳牌左右,已 经走了三十余里,到了城东五里地的干沟河旁。   干沟河发源于县西南的磨石谷,合五谷的水东北流,流经县东,天旱则水绝,大雨则成 涝,目前这儿建了屯户,全力开渠灌溉,开辟良田,远看这一带平原岗陵时,一座座由屯户 胼手胝足建起的土村寨,遥遥相望,已具规模,行将恢复太平盛世时的风貌了。   官道向西伸向县城,路旁屹立着一座土寨,丈高的土石墙整整齐齐,里面约有三四十户 人家,外貌倒还像样。田野中麦穗迎风点头,眼看今年丰收有望。   艳阳高照,暖洋洋地。秋华信蹄小驰,看到路旁的小土寨,心说:“且到里面歇歇脚, 问问路,也许快到眉县了。”   寨门就在路旁,门外建了两间小食店,店对面是一座茶亭,一群村童在亭中嬉戏。   小店前搭着凉棚,摆了四张木桌几张条凳,供应酒菜面食,已有几个客人先在。   前面的一座凉旧中,第一桌坐了一个货郎,大型货囊放在脚旁,用来引起内室妇女注意 的小小惊闺鼓搁在桌上,翘着二郎腿,正举碗自得其乐地小酌。   另一桌上,两个村夫正喝着热腾腾的热汤。   第二座小店的凉棚中,坐了两个行商,一位走方郎中和一个敞开衣襟的中年大汉。   秋华兜转马头,到了店前下马,将缰绳搭在拴马桩上,大踏步进入凉棚。   一名十四五岁小店伙含笑上前,招呼道:“客官请坐,小的替客官饮马。”   秋华在第三张木桌落坐,笑道:“不用了,请替我来一壶酒,来两三味下酒小菜便 成。”   小后生应喏着入店,先奉上一杯茶。秋华留住他,含笑问:“小兄弟,这儿到眉县有多 远?”   卖货郎人倒长得清秀,只是吃相有点不雅,这时已不再翘着二郎腿,干脆蹲在条凳上, 用筷子向西一指,抢着说:“到县城还有五里地。你老兄如果想到眉坞去看看古迹,便得向 北走,还有十来里路程呢!”   一名村夫接口道:“眉坞有什么古迹可看?见鬼!点点大一座破土坞,败落得只留下断 瓦颓垣,成了狐鼠之穴。不如走远些,西至宝鸡金台观,看看张大仙三丰所留下的仙迹。这 位活神仙曾在那儿假死三年,所留下的草书,读书人叫做什么狂草,据说很值得一看呢。”   秋华心中一动,定神向村夫打量。村夫年约四十上下,生了一张朴实健康的脸孔,看不 出有任何异处,只是两鬓丰茂,眼神凝实而已。   他淡淡一笑,信口问:“大叔,你知道张大仙目下在何处么?”   村夫摇摇头,笑道:“神仙无所不能,无所不在,朝游东海暮苍梧,袖里乾坤包日月, 凡夫俗子谁能知道神仙的事?”   “大叔谈吐不俗,小可走了眼啦!如不见弃,两位可否容小可移樽就教?”秋华含笑离 座问。   “有何不可?客官请便。”村夫答,口气相当托大。   秋华提着酒和酒碗,小店伙赶忙将菜送过。秋华告坐毕,先敬了两村夫一碗酒,笑道: “小可姓吴请教两位大叔贵姓?”   “小姓杨,名惠,是本寨的屯户,六年前在西安本籍迁来,也算是本地人罗!”村夫笑 答。   另一名村夫似乎有点腼腆,低下头说:“小姓方,也是本寨人。”   “杨大叔,从斜谷口至汉中,有路可通么?”秋华问。   “这……没听说过有人走那条路,足下要打听,何不到城里去设法?”   卖货郎突然接口道:“吴客官如果想打听斜谷道,城里也没有人知道,只有到城西南二 十里的清水河旁,有一座孔公寨,那儿的敖大官人轻常入山行猎,而且地当斜谷关的入山要 道,到他那儿打听,保证可以得到确实的消息。”   杨惠脸色微变,说:“孔公寨附近不许外地人逗留,吴爷千万不可听信这位货郎的鬼 话。”   卖货郎哈哈大笑,笑完说:“孔公寨不许他人逗留,那可是你说的。我前天才到那儿做 生意,卖了不少大姑娘闺女们用的胭脂花粉,敖家的两位千金不但长得水葱花朵儿似的,而 且为人和气万分。小的难道不是外人么?你未免太会造谣生事。”   杨惠哼了一声,愤愤地说:“你是个买卖人,当然可以逗留,要是有人怀疑我的话不诚 实,何不到城东万家,问问十多天前从西安来的垦民?他们便会告诉你其中详情,便知小可 所言不虚了。”   邻居棚中敞着衣襟的大汉离座走近,笑道:“呵呵!你们真是闲得无聊,在这儿便谈起 三四十里外别人的闲事是非,岂不有伤肝火?别吵啦!”   秋华是个有心人,他正要找事干,但又怕旱天雷赶来找他,暗地盘算权衡利害,最后决 定在眉县不再管闲事,笑道:“不错,咱们确是不必争论是非,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 瓦上霜。”   大汉走近秋华身侧,倚在桌旁流里流气地问:“兄台像是外地人,到敝地……”   “在下是过路的。”秋华抢着答。   “到汉中?”   “大概是吧。”   “吴兄,可否借一步说话?”   “阁下……”   “敝姓吴,咱们是同宗,祖籍西安府三原县,吴兄府上是……”   “在下四海为家,流浪天涯,处处无家处处家。宗兄有何话说,在此地岂不……”   “不,人多了不便说,请移玉茶亭。”   “好,但不知宗兄有何见教?”   大汉举步踱向茶亭,在亭外鬼鬼祟祟地低声问:“请教,尊驾是不是四海游神吴宗 兄?”   秋华一怔,这种小地方居然有知道他的人,岂不可怪?不由顿生戒心,镇静地反问: “请教,阁下怎知吴某的江湖匪号?   “兄弟也是江湖人。”   “哦!这就难怪了。”   “宗兄此来,真是路过么?”   “正是。”   “不是被人所迫?”   秋华心中一震,笑道:“你这位宗兄似乎知道很多,消息灵通着哩!”   “身为江湖人,自然知道江湖事。”   “你怎知道?”   “这个……”   “宗兄,你还是明白地说好些,请记住,兄弟的名声不太好。”秋华笑着说,但话中带 有危险的气氛。   “呵阿!你不会为难在下的。”   “当然,但如果你不愿相告,那就很难说话了。”   “好,我说,你听说过终南木客么?”   秋华恍然,笑道:“哦!原来指他,这里距终南很远,已不是他的势力范围了。”   “他已先派五台双豪来了。”   “在哪儿?”   “兄弟不知确实的下落,你不想避他们一避?那老丑怪十分狞恶,何必和他动手?不如 避之为上。”   “多蒙见告,不胜感激,兄弟避他就是。”   “但你的行踪已被他们探悉,他们会穷追不舍。”   “兄弟不在乎。”   “那……又何必呢?”   “哦!宗兄大概心中已有计较了。”   “正是此意。”   “请教。”   “你知道附近住有一位名号响亮的江湖前辈么?”   “兄弟不知。”   “你总听说过铁笔银钩吧?”   “哦!原来是他,他的笔中藏钩绝技十分霸道,横行江湖独来独往,血案如山,他怎么 会住在这儿呢?”   “你也聊算上是他的同道哩!”吴宗兄避开正题答。   “好说好说,兄弟的名声本来就不太好。”   “他就住在本地,只要他出面,终南木客天胆也不敢前来讨野火。”   秋华听说追踪的人是终南木客和南五台双豪,心中大定,先前不管闲事的心念一扫而 空。再听说铁笔银钩住在这儿,不由心中跃然而动,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 夫,这种恶贼大户头,不敲两笔大竹杠简直是罪过,妙极了。他压住心底的兴奋,泰然地 问:“敖前辈的府第在何处?”   “在至斜谷关大道二十里处……”   “哦!你是指孔家寨?”   “正是。”   “这么说,那位杨惠大叔的话可靠了。”   “是的,那附近不许外人逗留。你如要前往投帖拜会,便是敖前辈的贵宾,终南木客何 足道哉?”   “好,兄弟定然前往拜会,还得请宗兄代为先容,走!”   大汉急急摇手,低声道:“这时不宜前往,以免引人注意,而且也不可入城,免得碰上 老丑怪。这样吧,由此往西,两里外有一条小径岔向南行,两里地有一座王家堡,你先到那 儿投宿,明早四更天兄弟前来与你一同启程,前往孔家寨,怎样?”   “呵呵,还能怎样?一言为定。”   “好,一言为定,此地不可久留,以免被人盯上。那位卖货郎是自己人,等会儿他会在 三岔路上相候。”   秋华心中疑云大起,问道:“宗兄,你我素昧平生,宗兄如此关照,必有深意,再就是 宗兄所说的自己人,是什么意思?”   “不瞒你说,兄弟是敖前辈手下弟兄。咱们都是同道,岂有不互相关照之理?”   “那么,敖前辈已知道在下到来的事了。”   “他已有凤闻,但不知确实的消息。”   秋华往回走,一面低声说道:“一切有劳宗兄,咱们一言为定。宗兄,小弟冒失着哩, 还未请教宗兄大名哪!”   “愚兄名俊,草字趣仁。”大汉笑答,他听秋华自称小弟,乐得他心花怒放,托大自称 愚兄啦!   “那位卖货郎……”   “他姓丁,叫万来,是敖前辈的得力眼线。由于他做的是妇道人家的生意,摇着的小鼓 亦称做惊闺鼓。因此人家都叫他丁惊闺,你也如此称呼他好了。”   两人回到棚前,吴俊向丁惊闺打眼色。然后回到自己的桌前,向秋华颔首示意,会账走 了。   丁惊闺背起货囊,摇着惊闺鼓,发出一阵“卜咚卜咚”的鼓声,向西走了。   走方郎中也收拾草药箱,挟了符钟杖,会帐毕,越棚而行。   秋华心中一动,忖道:“这位郎中会了账,不走大路走这一座棚,岂不可怪?”   他暗中留了神,用眼角余光留意走方郎中的举动。他以为可能是冲他而来的人,所以暗 中运功戒备着。   两个行商也开始会帐,出棚向外走。距官道不足三丈,看他们的所走路线必须经过秋华 的坐骑旁。   走方郎中超越秋华身旁。一无异状。   秋华心中一宽,正待放弃监视,却发现走方郎中的符钟杖杖尾一挑一点,不偏不倚正点 中村夫杨惠的命门穴。   正在吃面的杨惠身躯稍震,但似乎并无所觉。   秋华心中一懔,看走方郎中暗算杨惠的手法,委实十分高明,用暗劲刺点,杖上的小钟 居然未发声响,可知这家伙的点穴术已臻化境了。   “他为何要暗算这位村夫?”他惑然地想。   正待出面点破走方郎中的阴谋,突变又生,两个行商打扮的人到了坐骑旁,其中之一倏 然转身,另一人纵身一跃,便到了拴马桩旁,飞快地解开缰绳,飞身上马。   转身的行商右手一扬,“得”一声脆响,三枝袖箭捷逾电闪,向相距不足两丈的秋华射 去。   车声辚辚,从东面驰来五辆长安车行的长程骡车,四匹健骡铁蹄翻飞,鸾铃清鸣,裹铁 的车轮隆然震鸣,转过官道转角处,驰至寨前路口。   秋华面向着自己的坐骑落坐,怎会上当?何况他发现郎中暗算杨惠时,已经深怀戒心, 行商的三枝袖箭虽然迅捷无比,但无法伤他。   他左手一扳桌面,桌倒人闪,到了桌面后方,右手飞快地从衣下的护腰上,拔出一把飞 刀。   “下马!”他沉喝,飞刀化虹而出。   “得得得!”三枝袖箭全钉在桌面上,悉数落空。   “乓乓乓……”碗碟的破碎声同时暴起。   变化甚快,几乎在同一瞬间同时出现。   夺马的行商刚驱马驰出,“啊”一声厉叫,飞刀贯入右胁背,滚下雕鞍。   马儿仍向前冲出四五步,发袖箭的行商奔到,不顾堕马的同伴死活,一跃上马,俯身急 抓缰绳。   秋华已信手拔出一枝袖箭,人似猎豹般扑出凉棚,袖箭脱手掷出,同时大喝道:“下 马,偷马贼。”   “嚓!”伸手抓缰的行商浑身一震,袖箭射入了伸出的手肘弯。但他仍能用另一手抓牢 了判官头,驱马冲出。   真巧,骡车刚好驰到,不偏不倚,停在路口,刚好挡住从寨口冲出的健马。   马儿受惊,突然一声长嘶,人立而起,差点儿撞上了车厢。   偷马的行商支持不住,被抛下雕鞍,连滚三匝方一跃而起,撒腿落荒而逃。   秋华牵回坐骑,鼻中突然嗅入一丝幽香,本能地向车厢内扫了一眼,心说:“车内可能 有女客,好香!”   车厢相当宽敞,可坐六至七名旅客,但这一面的车窗已放下了窗帘。看不见车内的景 物。长途客车的乘客,极少放下窗帘,大概车中全是女客,放下窗帘乃是常事。   赶车伙计有两名,掌鞭的扭头俯身讶然问:“怎么啦,为什么闭着眼睛驱马从岔路冲出 官道?你不要命咱们可要命哪!老兄!”   “老赵,闭嘴,你没看到这里出了人命?快走!”另一名车夫叫。   “叭叭!”鞭声暴响,骡车急急向前冲滚,铃声急响,轰隆隆地向西飞驰。   右胁背挨了一飞刀的行商,在挣扎着回到凉栅,突然仆倒在棚内,嘶声叫:“救……救 我一救,救……我,三……三哥。”   走方郎中已经离开凉棚一两丈,扭头回望,脚下迟疑。   秋华将坐骑拴好,阴森森地走近走方郎中身后,脚下轻得像蹑鼠之猫。    第十四章 双娇呈艳情   寨门附近大乱,一群村童早已惊散,几个村人畏缩地站在门内,惶然地向外注视。   两座小店的伙计,皆躲在店门内惊惶地注视着在挣命的行商。   走方郎中略一迟疑,最后转身不顾而行。   骡车在十余丈外停住了,窗帘掀开一角,有人在内从帘角向外窥伺。两个车夫在车座上 站起,转身扭头好奇地旁观。   走方郎中在转头的刹那间,突发现身后站着脸色阴沉的秋华,骇然一震,情不自禁退后 两步。   秋华双手叉腰,徐徐举步逼近两步。   走方郎中脸色渐变,急急地说:“不是我见死不救,但……但我只能治……治病,治伤 非……非我所长。”   “在下并不打算找你治伤,虽则你老兄有的是灵丹妙药。”秋华冷冷地说。   “咦!你阁下的意思……”   “我找你。”   “找我?你……”   “你我心中明白。”   “阁下的话,我郎中听不懂。”   “你听不懂,但你老兄的用杖尾点穴的手法却很高明。”   走方郎中脸色一变,符钟杖换抓在手中了,说:“阁下的话……”   “在下的话已经说得够明白了,你老兄下手相当毒,即使这时解穴,一个时辰后还得吐 血。”   走方郎中退了一步,秋华逼上又说:“你老兄如果不替那位杨大叔解穴,如果不给他一 些化散淤血的药,那么,动手好了,在下给你一次公平一决的机会。老兄,你是解穴给药 呢,抑或是突然动手出招呢?说吧!我等着你。”   “阁下……”走方郎中沉声叫。   “你老兄大概要动手,请。”秋华抢着说,左手已抓住剑鞘,剑把前移。   走方郎中紧吸住秋华的眼神,突然钟铃一响,杖尾便闪电似的出其不意点出。   剑虹一闪,秋华已用可怕的速度拔剑出鞘,“铮”一声脆响,符钟杖已被架出偏门,他 已迫进了两步,杖已无法撤回变招反击了。   走方郎中飞退八尺,叫道:“且慢动手!我有话说。”   秋华如影附形跟到,仍然架住杖身,保持先前的优势,剑在任何时间皆可索取走方郎中 的性命,冷笑道:“说吧,在下没聋。”   “在下是敖当家的弟兄。”走方郎中低声说。   “阁下与杨大叔有问旧仇宿怨?”秋华问,他对这位郎中暴露身份的事,并不以为奇。   “没有。”郎中坦然地答。   “那么,你老兄为何……”   “他恶意中伤当家的声誉,罪该万死。”   “我只问你他的话是不是真的。”   “这……”   “那他并非恶意中伤了。”   “但……”   “他一个小民百姓,无知村夫,根本不知敖当家的底细,更不知敖当家住在孔公寨。你 们这些人就听不得老实话,只知一时快意任性而为。杀一个村夫,并不能表示你英雄,何必 呢。留一分情面,日后好相见,老兄,劳驾替他解穴给药。”   秋华沉静地说完,收剑退在一旁。   走方郎中深深吸入一口气,走近讶然坐在那儿注视着他们的杨惠,出其不意一掌拍在杨 惠的后腰上,在药箱中取出一包药散,笑道:“老乡,你有病,快吞下这包药丸,不然病入 膏育便来不及了。药费奉送,不必谢我。”   说完,向秋华点头示意,挟着代表走方郎中的符钟杖,迳自走了。经过秋华身旁,突又 低声说:“两个行商留不得,留则将有大祸。小心了,再见。”   秋华一怔,分明两个行商也是敖当家的人,怎么这位郎中三哥反而要他将行商置于死 地?   他的目光落在杨惠身上,心中一震,忖道:“惭愧!走了眼啦!这位杨惠差点儿便骗过 我的眼了,他竟然是个行家,真人不露相哩!”   杨惠将药包搁在长凳上,正向他饱含深意地咧嘴一笑,笑得蹊跷,笑得令他俊脸发赤。   他苦笑着走向被击倒的行商,将对方的身躯扶起,冷哼一声,蹲下问,“老兄,为何要 偷在下的马呢?”   行商咬牙切齿忍受痛楚,吃力地说:“你……你的马……马包中藏……藏……了大批金 银。”   “贵主人是谁?”   “在……在下不属任……任何人管辖。”   “你不想吐实?”   行商一声厉叫,猛地一掌击出。   秋华手上一紧,将行商扭翻,一掌落空。他将人挟在胁下,牵坐骑从容上马,向西急 驰。   骡车正以不徐不疾的速度,车声隆隆向西赶。   行商被挟在胁下,哎唷唷鬼叫连天。秋华策马小驰,一面冷笑道:“你不招供不要紧, 反正受苦的不是我,飞刀留在体内,马儿一颤,你便会拼老命鬼叫、挣扎,刀便愈来愈松 动,那滋味真不好受。老兄,等你愿意招供时,别忘了先打声招呼,在下准备洗耳恭听。”   奔出半里地,行商委实受不了,厉叫道:“我招,我招!”   秋华策马驰入路旁的树林,跃下将行商放倒在树根下,自己先察看附近是否有人,方嘿 嘿冷笑道:“老兄,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千万别来胡说八道那一套,我四海游神不是吹 牛,你想在我这老江湖面前搪塞扯谎,有百害而无一利。”   行商痛得冷汗直流,已陷入半昏迷境地,叹声叫:“给……给我一刀。”   “说吧,老兄,阁下奉谁之命前来偷马的?”   “给……给我补……补一刀,你……你行行好。”行商虚脱地叫。   “说吧,不然便活不成了,为了一匹马送掉性命,你未免太瞧不起你自己了。”   “我……我招也是死,不招也……也是死,我……”   “你招,在下替你起刀裹伤,死不了。”   “你……你救不了我,白……白费劲,活着回去,谁……谁敢相信我……不曾招供?谁 肯替……替我……”   话未完,突然向下一仆,狂叫着凶猛地挣扎翻滚,口中鲜血如泉。   秋华吃了一惊,按住行商察看,颓然放手道:“他己咬断了舌头,活不成了。主使这家 伙的人,必定是个残忍阴险,御下极严的狠贼。”   他伸手拔出飞刀,行商浑身一震,挣扎渐止。   已无法替行商收尸善后,他飞跃上马,心说:“我失算了,该先问清那走方郎中的。”   走方郎中是向东走的,想追赶已来不及了。   另一位中箭的行商,是向西北荒野走的,他略一思索,向西北角荒野驰去。   西北角以东一带是麦地,以西是起伏不定的荒野,北面两里外树林密布,小丘陵起伏。 行商除非逃向北面的树林急赶,不然势难脱身视线外。   他策马飞驰,向北面的树林急赶。   距前面的树林还有半里地,已看到另一行商的身影,仆倒在树外,静静地象是死了一 般。   他飞跃下马,走近先察看林中的动静,方戒备着伸手轻扣行商的脉门,片刻颓然放手 道:“怪!箭伤手肘怎么会死?”   他顺手一掀,将尸体翻转。尸体肘上的箭已经被起出,并且加以包扎,可知并非因箭伤 而丧命的。   最后,他在尸体的背部找出了致命处,肾穴门端端正正贯入一枚长仅四寸的枣核镖。显 然,发镖人先隐伏在林外的草丛中,专等行商入林,突然从后面发镖,而且相距甚近,镖尾 只露出半寸左右,一发即中。   “谁会追杀这家伙?唔!可能这两个该死的偷马贼,的确不是铁笔银钩的人。这么说 来,铁笔银钩已经知道我的行踪,但又不想公然阻止要计算我的人出手。哼!我如果登门计 算他,还得小心些,免得反而着了老贼的道儿,此行危机重重,吉凶难料哩!”他不住在心 中盘算。   他不是个怕事的人,只怕旱天雷带着大批高手找他,其他的人他不在乎。加以近来参研 西海怪客所遗下的拳剑绝学甚有心得,获益非浅,艺业日进,心中更是有恃无恐,便决定仍 向敖老贼的头上来打主意。   他跃上马背,驰回官道。   远出里外后,尸体右侧不远处草丛中升起走方郎中的身影,向右侧举手一挥,不远处的 茂草中又站起一名青衣大汉。   走方郎中招手将大汉召近,阴笑着说:“翻天鹞子的两个爪牙碍事,咱们不能不杀,你 找些人来替他们收尸,切记小心谨慎,不可落在翻天鹞子的眼里。这位姓吴的小辈精明机 警,十分棘手,我得早些赶回寨中禀告当家的,这里的事由你全权处理。”   秋华驰出官道,半里外果有一条向南岔出的小径,但不见卖货郎,便依言驰入岔道。两 里外出现一座堡寨,纂门外立起一块大木牌,三个斗大的朱字入目:“王家堡。”   铁笔银钩吴俊已先一步到来向王家堡打招呼,因此他入堡借宿毫无困难,王堡主惟谨惟 恭地将他安顿在客房中,早早安顿,只等四更天吴俊前来会合。   四更初,吴俊按时到达。两人两马启程西行,绕城南而过,快马加鞭驰向孔公寨。   到达孔公寨天刚破晓,由渡口的渡船送过西岸,踏入了孔公寨的土地,进入了虎穴龙 潭。   渡口距寨堡还有两里余,前一里是乱石散布的干涸河床。吴俊一面徐徐小驰,一面说: “老弟,除了咱们走着的大路以外,千万不可乱走。你瞧,四面皆可看到一些乱石沙砾地, 别误认那都是坚实的地面,其实,下面全是数丈深的烂泥,那些沙石是用人工放上去的,人 陷入其中,便会深隐泥淖,而且愈陷愈深,要脱身势比登天还难。”   “咦!那些乱石为何不向下沉呢?”秋华问。   “上面用网托住,所以不会下沉。”   “这是说,除了道路之外……”   “除了道路之外,全是陷人的死亡泥淖。”   秋华一面留心道路,一面笑道:“敖前辈一代枭雄,他不会敞开大路让人走的。”   吴俊呵呵一笑,说:“不错,道路上也安置了机关,那是些巨型的陷阱,派有专人控制 启闭,如不奉命发动,外人是无法看出底细的。”   “哦!贵寨可说是危机四伏,处处凶险的秘窟了,外人休想越雷池半步嘛!”   “不错,要不然,敖当家岂会在此地建窟?”   谈说间,进入了一里长的丘陵区,树林散落,丘陵起伏不定,但所有的丘陵都不高,像 是些土阜而已。南面数里外,便是山连天的斜谷山区,一片无尽的山,映着朝霞气象万千。   似乎附近人畜罕见,冷冷清清地,晓风微带凉意,四周一片死寂。   秋华的坐骑走的是右首,他留心察看附近的形势,准备为自己留撤走的后路,突觉右前 方的小丘左侧,有一丛小树枝无风自动。   不容他转念多想,三点若有若无的寒星,已从小丘的右侧射出,相距约在六七丈外,寒 星竟然早早射来,未免有点欺人太甚。   他故作不知,仍然策马小驰。驰进丈余,寒星到了面门,联珠似的射到,弦声却先一步 到达。   “哎呀!”吴俊惊叫。   秋华目力超人,已看出射来的是银弹子,方向、劲道、所射部位,全在他的神目下无所 遁形,伸手一抄,大胆地接收,“噗得得”三声轻响,三颗银弹全部被他的虎掌接住了,腕 部仅感到有些小振动而已。   “呵呵!这是贵寨迎客之道么?”他向吴俊笑问。   吴俊急得脸上发赤,勒住坐骑大叫:“二小姐,请别胡闹好不?当家的责怪下来,小的 可担待不起哪!”   他不叫倒好,叫声未落,三颗弹子又从原处射出,流星似的飞射而至,射向他的身躯。   吴俊大惊,慌不迭滚落雕鞍。   秋华淡淡一笑,从容下马。   右脚刚沾地,“噗”一声闷响,马臀挨了一弹,马儿受惊,嘶鸣着撒腿狂奔,几乎将他 带倒。   他急退八尺,脚未落实,三颗弹子呼啸划空而至。   他向侧一闪,小丘左侧突然飞出一头绿色大鸟,展翼凌空飞扑而下,奇快绝伦。   不是乌,是一个绿衣女郎,被风张展如翼,轻功奇佳,凌空下搏,三丈余空间眨眼即 至。   滚落马下的吴俊已经站稳,焦急地大叫道:“大小姐,使不得。”   叫声中,丘右的树丛中也冲出一个持弓的绿衣少女。   秋华可不管什么大小姐二小姐,拉开马步等候大小姐扑下。一声长笑,突然一马鞭抽 出,入亦向侧一闪。   大小姐手脚齐到,“饥鹰搏兔”居高临下搏击,双手一封一吐,双脚也收缩作势踹出, 弓鞋前的钢尖明晃晃耀目生花,如被踢中那还了得?   岂知秋华的身法诡异绝伦,先是纹风不动,直待大小姐的手脚发招。方一鞭抽出,而且 是向左闪与常人习惯向右闪相反,鞭抽出人方闪动,而非先闪后发鞭。   大小姐一惊,左掌一抖,披风斜卷,“噗”一声马鞭被披风挡住,她的脚也同时落地。   糟了!秋华闪避的身势拿捏得恰到好处,她双足落实,秋华已经及时回扑。快!快得令 人目眩,左手一勾便扣住了她的咽喉,锁住喉管向后带,左脚前顶,将她的腰臀向前顶出, 她便无法用劲反击了。右手擒住她的右手向后上方扭转,她不但反抗无力,连叫也叫不出声 音了。   二小姐到了,一声娇叱,用弓臂疾扫秋华的腰脊。   秋华一声长笑,大旋身转过身来。可怜的大小姐叫不出声音,成了秋华的防身盾,二小 姐的弓臂来势甚快,眼看要扫中大小姐的胸下方。   秋华突然架着大小姐飞退八尺,扫来的弓险之又险地掠过大小姐的胸前,擦衣而过,间 不容发避过一击。   “在下知道你无法收招,姑娘。”秋华笑着说。   二小姐粉颊发赤,丢掉弓娇叱道:“放下我姐姐,你我较量拳脚。”   秋华将大小姐推开,笑道:“大小姐,得罪,休怪。”   大小姐羞得抬不起头来,不住揉动着咽喉。   他开始向两位小姐打量,心说:“如果这两个妞儿是铁笔银钩敖老贼的女儿,敖老贼的 相貌既不会怎么狞恶。有其女必有其父,敖贼必定生就一双锐利的鹰目。”   大小姐年约双十年华,胴体丰满,在绿劲装的衬托下,耸胸挺乳,细腰如蜂,臀部浑 圆,决不像个黄花闺女。五官相当美好,可惜一双桃花眼隐藏着煞气,不是个柔顺的女人。   女人施脂粉,开了脸,便是已向黄花闺女时代告别了。大小姐薄施脂粉,开了脸,自然 是有婆家的人。   二小姐身材刚发育,正是十五六岁情窦初开大好年华,比乃姐要美些,脂粉未施,但一 双大眼仍然凌厉,令胆小的男人不敢领教。她双手叉腰,有点暴虎冯河的味道。绿劲装衬得 她发育未全的身躯凹凸分明,虽没有乃姐那般撩人,但也相当惹火,另有一番风韵,给人有 好一朵将开花蕾的感觉,更能令登徒子想入非非。   秋华堆下笑,向二小姐抱拳施礼,笑道:“二小姐,在下是客人,你三不管先给在下三 弹子,你好意思?”   “本姑娘要教训你。”二小姐扳着脸叫,但一双水汪汪而凌厉的大眼,却不住向秋华打 量,分明毫无恶意,而且幻泛着另一种令人心动的光彩。   秋华呵呵笑,摇头道:“使不得,何必呢?在下吴秋华,匪号称四海游神。姑娘贵姓芳 名,能见告么?”   “我叫小娟,娟秀的娟。家父是本寨的主人。”二小姐答,语气温柔了许多。   “哦!原来是敖前辈的二千金,那位想必是大小姐了,芳名是……”   “家姐叫小琳,琳郎满目的琳,家姐丈叫智多星张全。你该怎样叫?”   “在下还是称大小姐好些,叫张嫂未免太俗。大小姐,刚才多有得罪,在下再次道 歉。”秋华一面说,一面施礼。   大小姐一双桃花眼死盯着他,忘了喉间和手上的痛楚,粲然媚笑,说:“你的手脚捷逾 电闪,怪不得在短短的两年中,便名震江湖,败在你手中,我只好甘拜下风。你此来有何贵 干?”   “不瞒两位小姐说,在下是托庇而来的,听说终南木客带着两个师侄找我算账,只好前 来投奔令尊托庇一二了。”   “你怕终南怪客。”   “岂只是怕?简直是怕得紧。”   “你们为何结仇的?”   “小事一件,在下打了他的两个师侄,但惹事的可不是我,在下只是自卫而已。”   “听说你曾揍了南五台双豪,我姐妹有点不信,所以前来相试。舍妹要和你较量拳脚, 不许推辞。”   秋华心中暗笑,这位大小姐说话好硬,像在向仆从发令哩!对付这种骄横的女人,决不 能低声下气的,不然她会将你看扁,看得一文不值。他将剑解下,丢给怔在一旁的吴俊,站 在下首向二小姐颔首笑道:“恭敬不如从命,在下陪二小姐练练,务请手下留情。”   二小姐不敢大意,小心翼翼地虚攻了五招,发现秋华用的全是封手,以为秋华碍于情面 不敢放胆反击,使开始毫无顾忌地进攻,一声娇叱,左手拂开秋华的一记上盘手,斜身切 入,右手来一招“二龙争珠”,贴身搏击,要逼秋华后退。   秋华果然抬左手封架,疾退三步。   她急步迫进,右腿疾飞。   秋华故意向右一闪,等她的左腿连环进攻。   果然料中,她右腿未落地,左腿迅疾地攻出,身形凌空。   秋华一声长笑,向右闪电似的再移半步,左手一抄,便抓住了她踢来擦身而过的大腿, 右手反勾,夹胸一把挽住,人向下挫,将她横搁在自己的大腿上,笑道:“鸳鸯连环腿对付 身法快的人是毫无用处的,二小姐。”   二小姐大腿被挟,胸部也被按住,背腰搁在秋华的膝盖上,仰面朝天被压住,这滋味真 不好受,羞得粉脸酡红,用粉拳在秋华的胸前乱捶,叫道:“你好无礼,放我下来。”   大小姐掩口而笑,笑得花枝乱颤。   旁观的吴俊也笑,但不敢笑出声,成了个掩口葫芦。   秋华将二小姐扶起,笑道:“得罪得罪,休怪休怪。”   二小姐整理着鬓脚和衣襟,脸上像是喝多了酒,红得像是五月的石榴花,狠狠地瞪着吴 俊,跺着小蛮靴叫:“吴俊,笑什么?不许笑,好没规矩。”   吴俊一面将剑递给秋华,一面忍着笑道:“是的,二小姐,小的不笑了。”   大小姐向吴俊挥手,说:“吴俊,你把吴爷的坐骑牵走,不需你替吴爷带路入寨了,你 先走。”   “小的遵命。”吴俊应喏着去牵坐骑,牵着两匹马先走了。   秋华为了表示信任叫道:“宗兄,兄弟的鞍袋中,有黄金五百两,白银百余,小心别弄 丢了。”   “你哪儿来的那么多金银?”大小姐问。   “在西安府做案,发了一笔财。”   “你在西安做案,不怕华山老人找麻烦?”   “做了就溜,天涯海角一走,怕什么华山老人?”   “你要这许多金银有何用处?”   “好姑娘,你不是明知故问么?人生在世,哪一样少得了金银?”   “你成家了么?”大小姐追问,她自己的脸倒先红了。   “还没有成家的打算。”秋华信口答,含笑向她注视。   二小姐有点不悦,猛地上前不避嫌地挽起秋华的右手,说:“到家再说吧,家父在等着 呢,请随我来。”   秋华不在乎,武林人与江湖朋友,对男女之防大方些。他拍拍二小姐挽着他的手,笑 道:“二小姐令尊对终南木客……”   “放心啦!那老丑鬼在城里等着你,进了舍下,算是到了金城汤地,老丑鬼天胆也不敢 前来撒野,何况他根本不知你已经到了家父这儿。”二小姐倚着他欣然地说。   不必估猜,他知道这位小姑娘对他极有好感,而且春心动矣!对他此行大为有利。   不仅此也,他身左的大小姐愈走愈靠近,暗香沁鼻,将并肩而行了。   “我敢打赌,走不了十步,她就要挨近身了。”他心想。   果然料中了,第九步刚落,大小姐已经偎在他身旁。大小姐比他矮一个头,酡红的粉颊 快倚在他的肩膀上了,螓首微抬,媚笑着问:“你说,有了这许多金银,又有托庇的地方, 你是不是愿意安定下来而不再四海流浪了呢?”   她这种神态十分动人,语气柔腻。他感到心中一荡,伸手轻抚她的肩背,柔声说:“大 小姐,你不了解男人,尤其不了解我这种人,有了金银和托庇的地方,并不一定令人满足。 我有我的抱负,我有我的希望和憧憬……”   二小姐紧挽着他的臂,接口问:“你的抱负是什么?希望什么?又憧憬什么?”   “去问问令尊便知道了。”他信口答。   “什么?你……”二小姐变色大叫。   秋华一怔,停下脚步问:“二小姐,你怎么啦?”   二小姐脸一沉,大声说:“家父的抱负是培植家兄日后成为黑道霸王,以达成他此生求 而不得的黑道霸主美梦。他希望多找几个美丽的女人在身边,让他多快活些,虽则目前已有 了二十三个女人,他仍希望最好能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他憧憬庭院中堆有金山银山,有酒 池肉林,婢仆成群,死后能成佛成仙。哼!想不到你也是这种人。”   秋华心中一动,心说:“看不出这小丫头心中倒有善恶之分,也许我这次不该来,人有 善念,天必佑之,想不到敖老贼养了这个好女儿,虽则她仍有些儿任性。”   他呵呵一笑,说:“二小姐,我道歉。在下与令尊素昧平生,不知令尊的为人,以为令 尊也像在下一般,游戏风尘无忧无虑地做自己希望做的事,不负大好头颅,因此要你问令 尊。”   二小姐回嗔作喜,赧然羞笑道:“吴爷,我相信你不是像家父一样的人。江湖上有关你 的所作及所为,家父略有风闻。你打了湖广的白道名宿金狮邓雄,烧了山西五台门人哼哈二 将的宅院,大闹九华山拆了地藏庙的大殿,杀了山东绿林道的巨擘毛虎黄川……”   “咦!令尊的消息灵通得很哪!”   “这两天家父方向人打听出来的。”大小姐接口。   “谁?”   “天残丐郝真。”   “咦!这人我久闻其名,无缘识荆,他……”   “他说你杀了……”二小姐接口,却又突然忍住了。   “我杀了谁?”   “你先说说小白龙的事。”二小姐问。   秋华心中一震,从容地说:“我在宜禄镇勒索三大牧场,他刚好路过,只怪三大牧场主 瞎了眼,竟然找上了他,自然而然地,我和他便联上了手,弄得一大笔金银,各走各路,他 走他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咱们在西安分手的。”   “那么,西海怪客是怎么死的?”二小姐追问。   秋华更是心惊,硬着头皮问:“咦!你怎么知道?”   “先别问我。”   “你不说我也不说。”   二小姐大概已被他迷住了,到底涉世不深,不够机警,说:“西海怪客正当盛年,不会 在这时老死的,但却死在梁公祠后,岂不可怪?天残丐曾发现怪客的坟墓,墓碑是你和小白 龙具名,虽则具名相当恭敬,但恐怕是掩人耳国的手段而已,是么?”   秋华心中暗懔,但他不能现于词色,心说:“要来的终须会来,盗走墓牌板的人,终于 快现身了。”   “姑娘冰雪聪明,料对了,是在下干的,在下的名声不大好。”   “你能杀得了西海怪客?”   “明枪容易躲,暗箭实难防。”秋华含糊地说。   “小白龙也是凶手?”   “他不知道,只见到西海怪客的尸体,他还不知道是我下的毒手哩。”秋华将罪名一手 包揽下来。   “哦,原来如此。”   “天残丐是怎么发现的?他人呢?”   “这个我倒不知道,他目下躲在城中。”二小姐毫无机心地答。   秋华有点不解,天残丐看到了牌板,必定曾经在宜禄镇逗留过,为何不在宜禄镇出面勒 索,却追踪到此地,向敖老贼透露口风,用意何在?   “我想进城找天残丐谈谈。”他沉静地说。   “你千万不要去,他正在找你呢。”二小姐急急地说。   察言观色,秋华心中疑云大起,他已看出二小姐确是在关心他,难道敖老贼真对他这个 江湖后辈垂青?终南木客和天残丐都在城里等他,难怪吴俊要他先到王家堡投宿,夜间绕城 而过了。显然,敖老贼已得到有关他的行踪和不利于他的风声了,才作了这番妥善的安排。   “我想,不久便可分晓了。”他想。   谈说间,寨门在望,五六名大汉在门外等候,吴俊的身影早已消失。   他含笑抽回被二小姐挽着的手,避免门外守候的人误会。二小姐粲然一笑,不再缠他, 柔声说:“你将是舍下的贵宾,有何困难,别忘了找我啊!”   “我会的,二小姐。”   “你能不能叫我小娟?”她羞赧地悄声问。   “这……这不是太无礼了么?”   “我叫你秋华,彼此拉平,如何?”   “等见过令尊之后再说,好不?”   “好。”她欣然地说。   大小姐似乎不想避嫌,仍然依偎在他身左,笑道:“论年岁,我比你恐怕要年长一两 岁,我叫你秋华名正言顺,你如果叫我小琳,我也不反对。”   “在下怎敢?大小姐笑话了。”他笑着拒绝。   接近寨门,秋华探囊取出昨晚准备好的拜帖,向门外等候的六名大汉拱手施礼,笑道: “诸位兄台万安,在下吴秋华,途经贵地,特地前来递帖拜望敖老前辈,尚请……”   话未完,二小姐一把夺过他的大红拜帖,笑道:“你怎么这般婆婆妈妈?我姐妹亲自迎 客。你却一丝不苟地在这儿递拜帖,岂不是本末倒置了么?走啦!”   大汉们回礼,为首的人欠身笑道:“吴爷请便。当家的已吩咐下来,不必按常规相见, 更请吴爷不必拘束,不可露出客人的可疑形迹。再就是入寨之后,尽可能少与其他弟兄接 触,咱们只称吴爷为华兄弟,在人前吴爷是当家的派在外地的兄弟。”   “这……这是什么意思?”秋华讶然问。   二小姐笑道:“这六位是家父的亲信兄弟,你的身份来历,只有少数知道,其他的人是 毫不知情的。”   “为什么?”   “为了避免你的仇家侦悉,因此家父已作了妥善的安排。”   “哦!倒得好好向令尊致谢了。”   在秋华说来,并不是吉兆。假使他按规矩投帖晋见,而主人能公然接待的话,那么,他 的安全便可受到主人的保障,追踪的人,必须冲主人的份上,在他离开主人的势力范围之 前,不至于贸然的动手生事。可是,主人秘密接见,或者藉故避不见面,便表示不愿出面公 然庇护,主人也许是对追踪的人有所顾忌,或者不愿卷入纷争,也可能另有图谋。因此,他 又增加了两分戒心,对敖老贼的意图莫测高深,暗自警惕。   门后左侧突然闪出一个穿青袍的瘦削中年人,五短身材,尖嘴薄唇,两腮无肉,显得有 点猥琐,除了一双鼠眼透着阴险诡谲的光芒外,委实一无是处。   这人脸上泛着阴笑,踱出抱拳行礼,笑道:“兄弟张全,幸会幸会。此非说话之地,奉 家岳所差,特地前来请者弟移玉秘室相见。”   张全,该是大小姐的夫婿智多星张全了。大小姐居然毫不在意,仍然偎在秋华身旁微 笑。   秋华赶忙行礼,笑道:“原来是智多星张兄,久仰久仰。兄弟途经贵地,专诚具帖前来 拜会敖老前辈聊表寸心,失礼之处务请包涵,尚请张兄提携一二。”   “家岳已久候多时,吴兄不必客套了,请随我来。”张全阴笑着说,上前把臂而行,将 二小姐给挤开。   二小姐不客气,将他拨开撇着小嘴说:“好姐夫,你在前面领路好不好?你如果想和吴 爷来暗较臂力,我看哪!你最好少献宝。”   “呵呵,我的好小姨,你多心了。”张全奸笑着说,并未被拨开,挽住了秋华的右臂, 举步便走。   寨堡中似乎人不多,三三两两地在干活。众人离开直达正屋的大道,向左折入一条小 径。   正屋是重帘华窗的两层高楼,画栋雕粱气象万千。两侧的偏厢也出奇地华丽,廊下朱栏 碧廊极为醒目,花架盆景装饰得相当巧致,比西安的公侯第宅还神气得多。从碧廊直达正 屋,足有半里地,笔直的砌砖大道旁,亭台散处,花木扶疏,池旁的假山,居然有点像是太 湖石所造,气韵恢宏,极尽奢华。   小径通过曲折的花圃亭台,到了一座莲花池旁,智多星张全手臂一振,全力一崩,要将 秋华震落莲池,计算得十分精确,他的靴尖已钩住了秋华的右脚,一钩一振,秋华岂能不 倒?身旁的莲池相距仅两尺余,没设有栏干,出奇不意手脚齐发,秋华难逃落水之厄。   他却没料到秋华有过人之能,人倒下的瞬间,身躯已经挫低,反应奇快,左脚闪电似的 反而夹住了他的靴侧,右脚上勾,喝声“领情!”左手五指已扣入池旁的花砖,用上了一指 承千斤绝学,人横搁在水面上,并未堕下池中。   智多星却惊叫一声,向池中斜飞,“噗通”一声水响,水花飞溅,压沉了不少荷叶,向 下疾沉。   秋华挺身站起,叫道:“糟!快叫人下水救他。”   二位小姐笑得打跌,毫不关心。   “放心啦!他的水性不坏,淹不死他的。”大小姐笑着说。   智多星浮上水面,拨开荷叶泅至岸边,狼狈地爬起,浑身水淋淋地,姜黄色的瘦脸已变 成猪肝色。   二小姐开心地挽了秋华的手,向智多星笑着说:“姐夫,你这人真是无可救药,已经警 告过你少献宝,你仍然不死心,真是自取其辱嘛!”   前面的小阁中,突然闪出三个穿青缎劲袋的人,两个年终半百,一个是三十左右的精壮 大汉。   大汉生得豹头环眼,鹰目炯炯,留着八字胡,剽悍之气毕露。刚现身,便展开轻功提纵 术一跃近三丈,仅两起落便到了秋华身前八尺。   “大哥,你……”二小姐惊叫,闪身抢出。   “小妹让开,我要试试他是否浪得虚名。”大汉叫,接着咧嘴一笑,又道:“放心啦! 我不会伤了他。”   秋华虽不曾打听铁笔银钩的家世,但已从两位姑娘口中,知道概略的情形,听双方的称 呼,便知是敖老贼寄以厚望的儿子到了,赶忙行礼道:“兄合必定是少寨主敖兄了,小可吴 秋华……”   大汉是铁笔银钩的长子敖忠,年已二十八岁,老贼对这位爱子寄望甚殷,请了八位身怀 绝学的高手做教师,并亲自将自己的成名绝学倾囊相授,交由两位拜弟监督苦练,由于寄望 过切,却又溺爱甚深,艺业未成不许成家,因此敖忠年将三十,仍未娶亲。   可是,铁笔银钩本人是贪财好色的人,家中目前拥有一妻三妾二十三名美人。敖忠耳濡 目染,岂会守身如玉专心练功?少不了不时在外快活,也在附近找些女人疗饥,艺业进境极 慢,即使有一千位的名师,也无法调教他成材。练武人一沾酒色,算是毁了一半了。   但经过二十余年陶冶,敖忠的根基总算不坏,因此艺业不至于太差,跻身于江湖一流高 手而无愧色矣,却自以为艺业超尘拔俗,目无余子。   铁笔银钩对儿子相当失望,知子莫若父,他知道此生心血是白费了,希望成空,因此出 外做案时,极少带敖忠前往,免得丢人现眼,至今尚未在江湖崭露头角,虎父犬儿默默无 闻。   敖忠不等秋华将话说完,抢着说:“吴兄,少废话,不管胜负,咱们仍是朋友,印证一 二无伤大雅,咱们印证拳脚,请啦!”   秋华不甘示弱,但暗中决定让对方一步,不要太露锋芒,以免暴露自己的真才实学,同 时也可令敖老贼减少戒心,以便日后行事。   他将剑解下信手递给二小姐,行礼笑道:“恭敬不如从命,小可放肆了,少寨主请赐 招,但望少寨主手下留情。”   “大哥,小心他的贴身搏击卫。”二小姐笑着叫。   自命行家的人,动手时不屑用近身搏击术,因它是摔交的一种,揉合了拳掌、擒拿、借 力打力、摔交、角力等等功夫,行家一搭上手,精彩绝伦。但如果碰上半桶水,便成了村夫 斗牛,令旁观的人看了冒火。因此,自命不凡的人,是不许可对方近身的,以免被缠住,脱 不了身不打紧,被旁人瞧不起有损声誉那才丢人。   两位姑娘上过当,知道利害,胳膊向内弯,她们不希望乃兄也被秋华制住贻笑外人。   敖忠呵呵一笑,胆气一壮,以为用近身搏击术的人,必定是只有几斤蛮力,只配用无赖 汉手脚蛮干的二流脚色,何所惧哉。大刺刺地立下门户,点手叫:“老弟,来来来,尽管上 啦!”   秋华说声“有僭”,走偏门削出一掌。双方搭上手,游走一照面,蓦地同声大喝,奋起 抢攻,霎时风吼雷鸣,掌劲拳风虎虎厉啸,你来我往互制机先,出招化招步步抢攻,三丈方 圆内掌形如潮,拳影如山,势均力敌。   小阁上的阳台前,出现了寨主铁笔银钩的身影。他左首,是一个年约花甲的高大健壮老 人,狮鼻海口,留着花白短须,脸色红润,一双虎目精光四射,穿绵缎褂袍,头戴平巾,像 一个一方豪绅,甚有风度。右面那人也甚有气象,年约半百,有一双比常人长的大手,马脸 长鼻,有一双不带感情令人莫测高深的山羊眼,旁人永难从他的眼中找出七情六欲来。   三人倚栏下望,谈笑自若,毫不为下面的激斗动心。   激斗三十余招,双方皆有点按捺不住。敖忠一声沉喝,揉身欺上,“小鬼拍门”劈面就 是一掌,左手跟上来一记“袖里乾坤”,用阴手凶猛地拂出,几乎在同一瞬间上下齐到。   秋华向下一挫,扭身踏进,抬左肘斜撞,右手闪电似的扣上了。    第十五章 虎穴探幽微   敖忠求功心切,他那一记“袖里乾坤”十分诡异而歹毒,悄然拂出,攻击的部位是秋华 的丹田以右一带要害,即使被指尖拂中,内腑也将受到损害,起码得在床上躺上十天半月。   秋华额上见汗,双方功力悉敌,心知若不下重手出奇招,恐怕一两个时辰也解决不了问 题,见对方已下杀手,再不出奇招不行了,他不愿太过示弱。   当下挫身躲过“小鬼拍门”,斜身迎上贴身相搏,左肘顺着对方攻下身的拂势撞出,不 偏不倚撞上了对方的掌背,左手急扣,闪电似的扣住了对方的左手脉门。   他明知这一着相当冒险,对方的右手随时可以反击,而且不攻则已,攻则必定沉重无 比。   他已准备承受敖忠的右手一击,希望自己的招势快速,以快取胜,或可避免对方的雷霆 一击。   扣住了对方的脉门,肘部更控制了对方的左胁,进可攻退可守,他已稳立于不败之地。   这瞬间,双方接触迅如雷光石火,变化之快,令旁观的人目不暇接。   “躺!”他大喝一声,右手神力倏发,将对方的手向上扭并向下压,扭虎腰身形向右后 方移。   “噗!”敖忠临危反击,一掌击中秋华的左肩。   秋华本想一肘反撞,那么,敖忠的肋骨少不了要断个三五根,内腑也势将离位。   可是,他忍住了,弃肘出掌,掌背贴上了敖忠的左腰,轻轻一搭,敖忠浑身发软,反抗 力全失。   说来话长,其实这些变化只是刹那间的事。   “哎……”敖忠惊叫,身形侧倒,“砰”一声斜躺在地,左手仍然被秋华牢牢的擒住不 放。   秋华也脸色一变,屈身坐倒,肩上的一掌十分沉重,他感到似被巨锤所击,浑身发麻。   两位姑娘急抢而出,分别将两人扶起。   浑身湿透的智多星苦笑道:“忠弟,你那一掌击偏了些,不然也可替我出口气了。”   敖忠揉动着腕脉和胁部,讪讪地说:“废话,要是能击实,吴兄也不会让我有出手的机 会了,你连这点也看不出来,还有脸说风凉话?”   小阁上的铁笔银钩呵呵大笑,招手叫:“你们都上来,不必再废话了。你两个手脚都够 快,只是都沉不住气,好胜心切,少不了落个两败俱伤。”   大小姐在前引路,进入小阁升上阁楼。精巧的阁楼四面开窗,三面临水,外建回廊,确 是赏荷的好地方。阁内的家俱和摆设无不精巧,一案一几皆出自名匠之手。   踏入阁楼,秋华长揖到地,朗声道:“江湖后学吴秋华,冒昧登门拜会敖老前辈,尚请 多赐教益,晚辈幸甚。”   铁笔银钩鹰目炯炯,目不转瞬地打量着他,久久方向左右两人含笑,颔首示意,转向秋 华笑道:“不敢当,不敢当。老弟果然名不虚传,不但人才一表,更难得的是小小年纪身手 非凡,艺业超群,能将犬子击倒,难怪在江湖中能一帆风顺,创名号树威望。喏!老朽替你 引见敖某的两位拜弟。”   花甲老人叫六月飞霜,姓陆名湘,所练的邪门掌力叫做冷焰掌,与阴手黄梁的阴手,四 神中的阴风客邹士隆走同一路子,击实时掌毒侵入对方的体内,对方会逐渐冻僵而死。他的 绰号包含了姓名和艺业倒也别开生面。   马面人是老三,姓贺名光耀,绰名叫鬼爪搜魂。他练的是鹰爪功,但双手用毒药浸洗, 久而久之含有毒性,被抓伤的人,必定毒发而死。   两人都是黑道中大名鼎鼎的人物,白道人士恨之刺骨,畏之如虎,但想对付他们却极为 困难。他们行踪飘忽如鬼魅,出没如神龙,做案时东时西,居无定所,艺业又高,下手凶狠 毒辣,人见人怕,那些白道名宿对他们也无可奈何,不易捉摸他们的行踪,更不知他们的秘 窟建在何处。   这几年来,他俩隐身在大哥铁笔银钩的府上,一面调教敖忠,不时也出外做案,一面协 助大哥策划向四川发展,希望能在四川建立两三处秘窟,作狡兔三窟的打算,因为做案太 多,深怕有人找上门来,准备再干三年,假使敖忠仍然不成材,无法克绍箕裘,干脆洗手隐 身安居纳福。   秋华久走江湖,却不知铁笔银钩有两位拜弟,更未料到会是这两个黑道巨擘。   其实,不仅秋华不知,连目下的一些老江湖也不知内情,甚至天残丐这种无所不知的江 湖凶枭,也不知两个凶贼藏身在孔公寨内。   秋华暗暗心惊,但不动声色,从容分别向两人行礼,少不了漫天彻地恭维几句,表面上 执礼甚恭。   六月飞霜为人深藏不露,淡淡一笑客气一番,肃客就座。毒爪搜魂山羊眼阴阳怪气地盯 视着秋华,似乎要令秋华坐立难安。但他失败了,秋华神情爽朗,坦然从容,并不怕他的目 光。   他干咳了一声,用刺耳的怪声调问:“吴老弟,这次前来敝地,不知有何见教?”   秋华淡淡一笑,泰然地说:“晚辈在宜禄镇和西安,弄到了大批金银,希望到四川避避 风头,途经贵地,巧遇敖老前辈的属下弟兄吴俊,承告说敖老前辈在此建业,并告知晚辈终 南木客老匹夫已追踪前来。吴俊兄基于江湖道义,嘱晚辈抽暇前来拜会。晚辈久闻老前辈大 名,如雷贯耳,只恨无缘识荆,因此不揣冒昧,特专诚前来投帖拜会。今日得亲聆诸位前辈 教益,晚辈深感荣幸。”   他话说得客气,语气抑扬顿挫铿锵悦耳,听得铁笔银钩父子不住含笑点头,两位姑娘眉 飞色舞。   毒爪搜魂是唯一不动容的人,山羊眼毫不带表情,脸上神情始终不变,仍用刺耳的怪声 调往下问:“老弟和终南木客是如何结怨的?”   “晚辈在宜禄镇勒索当地的三大牧场,迫该镇罢市。那天刚好南五台双豪途经该镇,不 问情由便责怪晚辈逼人罢市,害得他们无处买酒食,一言不合双方动手,晚辈击伤了他们, 他们便将终南木客请出来兴问罪之师了。其实,晚辈并不知道他们是否真的跟来了。”   “你既然要入川避风头,为何沿途耽误了这许久?从西安至此,乘坐骑只有两日行程, 你耽误了七天,是何用意?”   “晚辈其实不愿走这条路,希望走骆谷或斜谷进入汉中,以便躲开跟踪我的人,白花了 数天工夫打听,方知此路不通,十分懊丧。”   “你并不知终南木客是否跟来,何必走骆斜谷?”   “晚辈并不真怕终南木客,只怕另一个人追来。”   “谁?”   “旱天雷池晋。”   毒爪搜魂开始失惊了,急问:“怎么?你与旱天雷结了怨?”   “西安府尹大人的府第,是晚辈烧的。听说旱天雷恰在西安,因此晚辈怕他出面找麻 烦。”   毒爪搜魂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干笑,说:“你未免多虑了,旱天雷从不过问这些 事,四神皆有他们不可告人的勾当,虽则他们经常找江湖人的麻烦,但从不过问杀人放火掳 人抢劫的事,你放心吧!老弟。”   二小姐有点不愿意,嘟着小嘴娇叫道:“三叔,你老人家像审犯人似的,不嫌太过份了 么?”   毒爪搜魂眨着山羊眼桀桀笑,说:“好侄女,你急什么?好吧,你带吴哥儿去安顿,告 诉他本寨的一些禁忌,午间你爹要在秘室设宴替他洗尘,这下你该满意了吧?”   二小姐不胜雀跃,忘形地拉了秋华站起说:“秋华,我们走。”   秋华有点局促,赶忙收手向众人一一行礼告退,跟随着二小姐下楼。身后,暴发出三个 老凶贼的笑声。   铁笔银钩直待两人去远,方向毒爪搜魂问:“三弟,怎样?”   毒爪搜魂略一沉吟,缓缓地说:“按常情,这人毫无问题,身带大量黄金,入川避风头 乃是情理中事,不可能对咱们有何图谋,但是……”   “你是说,他仍然有可疑之处?”   “那得看大哥对他的看法如何,方能决定是否可疑。”   “你先说说看。”   “这人很年轻,初出茅芦只有两年,少不了年轻气盛,骄狂任性,因此亦侠亦盗,亦正 亦邪,与白道人物冲突、黑道朋友结怨,天不怕地不怕,谁惹了他,他便会毫不迟疑、不计 后果、不问利害的以牙还牙。这种年轻人小弟看得多矣!早年咱们还不是与他一样不知天高 地厚?因此,便得看大哥的打算,方能决定他对咱们是否有利有害了,大哥请说来听听。”   “其一,五百多两黄金,愚兄不在乎。看样子,他不是个小气鬼,送百余两作为拜会的 见面礼,相信他舍得。因此,愚兄并不对他的余金眼红。”   “那么,他对咱们无害。”   “其二,他居然惊动天残丐和阴手黄梁千里追踪,要逼取他身上的宝物,这些宝物是什 么,愚兄必须知道,这就是愚兄将他秘密请来的缘故。”   毒爪搜魂摇摇头,阴沉地说:“那么,他将有害于吾寨了。”   “此话怎讲?”   “他这人外柔内刚,不会将宝物交出。那么,大哥必须动武,他便会振振有词,和咱们 放手一拼,怎能无害?”   “他的性命已握在咱们掌心。”   “但咱们可能要付出代价,他的身手不等闲,至少忠侄就不是他的敌手。”   “其三。”铁笔银钩重提己见,接着说:“愚兄对终南木客这群人的交情,总有点放不 下。目下入云龙即将到来相助穿云拿月,如果开罪了终南木客这三批人,岂不是两面树敌了 么?因此愚兄迟迟委决不下。”   浑身是水的智多星急急接口道:“岳父,兹事体大,四海游神这个人千万留不得。”   “依你之见……”   “小婿认为,干脆将人用药弄翻,交给天残丐他们处理,咱们留下黄金,岂不两全其 美?”   敖忠冷笑一声接口道:“妹夫号称智多星,当然很有道理,只是此事由你提出,却有借 刀杀人的嫌疑了。”   “忠弟,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智多星吃吃地问。   “你给我闭嘴!”敖忠沉叱,又道:“从四海游神进入本寨外围起,直至他离开此地 止,大妹一直与他眉来眼去,你满肚子不舒服,你以为我不知道?”   智多星被挖苦得这般利害,却居然脸不红头不低,眨着阴目笑道:“忠弟笑话了,我决 没有这……”   大小姐脸上酡红,向敖忠娇嗔道:“大哥,你的话说得多难听?真是狗嘴里长不出象牙 来。”   敖忠耸耸肩,向她做鬼脸,笑道:“我的话已经够好听的了,你算了吧。你记住,千万 不要和二妹捣蛋,二妹大概不会放手的。”   铁笔银钩对儿女们这番肆无惮忌的话毫不在意,可知这一家子老少是只知饮食男女大欲 存焉,对礼教门风毫不在乎的混球,简直无可救药。他拍拍桌子,叫道:“别吵别吵,听你 三叔的话。”   毒爪搜魂懒洋洋地说:“张全的话不错,这人决不可留,但却不能交给天残丐一群人处 置。”   “我反对。”大小姐叫,毫无尊卑之分,口气随便。   毒爪搜魂发出刺耳的怪笑,说:“好侄女,这小辈确是人才出众,在咱们寨中可是鹤立 鸡群,很不错。但他这种人不是久恋温柔乡的人,任何人也留他不住的。杀了永绝后患,岂 不大家平安?”   “三弟,真要咱们下手,不怕江湖朋友笑话么?”   “小弟认为目前不必急于下手,必须设法将天残丐所要找的宝物套出,方下手除去,至 于江湖朋友的闲话,管它作甚。”   “那……”   “小弟有两条妙计,或可套出其中隐秘来。其一,请两位侄女设法。其二,干脆把天残 丐和阴手黄梁擒来逼问。”   智多星接口道:“二叔,要擒那两个老奸鬼谈何容易?不如将两老奸鬼的下落告诉吴小 辈,吴小辈可能去找他们,咱们派人跟踪,定可从他们口中探出内情,那时便可见机行事, 岂不两全其美?”   毒爪搜魂咭咭笑,鼓掌道:“妙极,你果然不愧称智多星,就这么办。”   大小姐愤然站起,大声说:“无论如何,这件事须先交给我和小妹办,套不出口风,再 任由你们处理。”   小阁中仍在争论,定下了毒谋。   二小姐带着秋华,直奔三进院的西厢内客房。   这儿是敖家的内院,是安顿至亲的华丽客房,地近四进院内室。后面,是敖老贼的婢女 仆妇住所。四进院是老贼元配发妻和二小姐的香闺。   三进院住了智多星夫妇,二进是长子敖忠的居室。老贼的妾侍,则住在五进院。五进院 的东首,是美女们栖息的聚芳阁。可说是楼阁连云,重门叠户,外人进入其中,像是进入了 迷宫。各处皆派有心腹男女看守,肃静无哗,只听到走动的轻微脚步声,极少看到人影。   二小姐带了两名侍女,取来了秋华的马包,主婢三人兴致勃勃地替秋华张罗茶水,布置 房间。   秋华像是住进了皇宫,与二小姐有谈有笑,颇不寂寞。他取出一百两黄金,吩咐侍女送 至主人处,说是晋见的礼物,先稳下老贼的心。   一住三天,他一再提出辞别的请求,都被老贼拒绝了,说是目前风声紧急,不宜妄动。   这三天,敖忠倒常来晤谈,聊些江湖见闻,说些武林掌故,当然也纵论拳剑绝学,但智 多星却始终避不见面。   两位小姐缠定了他,尤其是二小姐,几乎整天在他身边转。大小姐大概已和二小姐取得 协议,第三天的下午,便不再前来厮缠了。   眉县城中,已是风声鹤唳,据说入云龙带了大批高手赶到,其中赫然出现了华山老人的 侠踪。   华山老人的出现并非奇事,他的五位门人中,五徒柯文远便是入云龙的爱子。   自从武当开山立派以后,称派的人渐渐多起来了。华山老人有五位门人,华山绝学本就 在武林中声誉甚隆。假使华山老人愿意称派,他该是一派的掌门师尊,一派的鼻祖,谁曰不 宜?   终南木客一群人,仍在搜寻秋华的行踪。   翻天鹞子失踪了两名党羽,以为是被秋华所杀,更是不分昼夜四出搜寻,却不知秋华已 躺在好朋友的家中纳福。   小小的眉城,风雨欲来,藏龙卧虎,气氛紧张。   铁笔银钩爱财如命,好色更似苍蝇见血,值钱的宝物尤足以令他发狂,他家中的地窟秘 室中,珍宝堆积如山,他仍未感到满足。因此,他不但想谋夺秋华的五百余两黄金,更想套 出天残丐所想要的宝物来。这种人从不重视交情,利之所在,他才不在乎花家兄弟、终南木 客、天残丐一群别有用心之徒呢。   这些天他忙于注意入云龙的举动,将秋华的事搁下了,在家的时辰不多、连两位拜弟也 极少返回寨堡。   掌灯时分,秋华带了三分醉意,在侍女的搀扶下,踏入了客房。   客房分内外间,外面还有当客厅用的起居间,以便安顿带了家眷的至亲好友。   他在厅中的大环椅落座,侍女沏上一杯香茗,道过晚安辞出,厅中只留下他一个人了。   他摸摸腰中的飞刀,下意识地注视着头顶上方的承尘,忖道:“这两天我得下手了,必 须找出老贼的金银秘窟来。同时,还得激老贼发火,以便师出有名。见鬼!这几天他们在忙 些什么?”   他玩世不恭,不管是白道黑道的人,他如果想打对方的主意,必须策划周全,故意激起 对方出头挑衅,以便堂而皇之兴问罪之师。这次自然也不例外,在打主意激敖老贼反脸,他 等得不耐烦,同时已对孔公寨的内情探得差不多了,只等时机到来啦!   正冥想间,房门倏开,香风扑鼻,二小姐穿一身水湖绿衫裙,盛妆而至。轻盈地飘至他 身旁,媚目晶亮,甜甜地一笑,柔声间:“秋华,你在想什么?”   他呵呵一笑,一手揽住她的纤腰,说:“小娟,你猜猜看?”   她的身躯在秋华的虎掌轻揽下,微微一震。这两天来,他俩已到了不拘形迹的地步,牵 手挽肩算是家常便饭。但今夜,在秋华已有三分酒意时,她感到灯光下的秋华容光焕发,手 上的奇异感觉令她心中砰然。   她微扭柳腰,若拒还迎,“嗯”了一声依在大环椅的扶手上,半俯下娇躯腻声说:“秋 华,男人的心事我猜不透,说给我听好不?”   秋华用左手抹抹热腾腾的脸面,恶作剧地问:“小娟,你猜过多少男人的心事?”   小娟像是被一盆冷水兜头泼下,脸上的红霞迅速消褪,柳眉一挑,站正身躯欲哭无泪地 叫:“你……你……你这可恶的……的畜生!你……你用不着这样侮辱我的,你……”   他挺身站起,猛地抱她入怀,低声笑道:“小娟,小娟,别生气,听我说……”   “我……我不要听……”她挣扎着叫。   他抱紧小娟的小蛮腰,另一手轼托起她的粉颊,笑道:“你先别误会,令尊不是男人? 令兄不是男人?我说你猜过多少男人的心事,错了么?好了好了,好小娟,算我错,我向你 道歉,这总可以吧?”   小娟被他柔和的声音所镇,而且感到依偎在他怀中的奇妙感受,足以驱走先前所受的委 屈,幽幽地说:“我知道你轻视我,但我已……已无法自拔。女儿家身不由己,以大姐来 说,她……她嫁了讨厌的智多星,寨中全是些红眉绿眼的人,智多星还算是人才呢!见了 你,我情不启禁。秋华,你能不能带我走?天涯海角,我跟着你,我愿替你……”   “小娟,你冷静些。”他扶住她的双肩说。   “我……我已经够冷静了。”她说。   他心中一动,突然温柔地亲她的粉颊,亲得她浑身像触电一般,神智缥缈。他贴在她的 耳旁,低声道:“小娟,听我说。如果你愿嫁我,我又愿娶你的话,我会托人向令尊提亲, 婚后我会留下,为何要跟我走?令尊令堂肯让你走么?”   她浑身泛力,靠在他坚实健壮的胸膛上,迷乱地说:“你……你不知道的,你……你身 在虎……唉!你说,你要不要我?带不带我走?你……”   “小娟,你说我身在何处?”他钉紧着问。   小娟不作回答,抱紧他意乱情迷地问:“秋华,秋华哥,你答应带……带我走么?   这样问不出所以然的,他必须用卑劣的手段套出口风来,猛地吻着她的小樱唇,将她吻 得瘫痪在怀中,然后将她抱起进入内房。   吹熄了灯火,两人滚倒在床上了。   他使出浑身解数,一双手在她身上爬行,久久,他在她耳畔低声问:“小娟,娟妹。你 说我身在何处?告诉我,好么?”   小娟已陷入神智昏迷的境地,娇喘吁吁,受不了他的撩拨,像条蛇般将他缠住,用走了 腔调的声音说:“好人,不……不要问,只要你带我远……远走高飞,你……你才有生路。 爹……爹他……他对任何人都……都……秋华哥,你……”   她不再做声,撕绞着她的胸膛,欲火已令她说不出任何话了。   秋华悚然而惊,这些话已经够了,他已听出凶兆,显然地老贼不知为了何事,已对他生 疑,危机将至。   他想往下问,但必须做出他不愿做的事方能奏效。他并非风流自命的人,更不是好色之 徒,和女孩子打情骂俏无伤大雅,真要坏人名节破人贞操,他可心中不忍。   他正想推开小娟的纠缠,找杯冷茶将小娟的热情浇冷,刚想动手,房中突然火光一闪。   糟!有人潜入房中,正站在推开了的房门内,晃亮了手中的火折子。   小娟眉鬓散乱,发乱钗横,罗襦半解,长裙半卸,露出肩胸一大段晶莹的玉肌,那情景 的确是妙不可言。   秋华的衣襟亦已敞开,露出壮实的胸膛。两人揉在一块儿,不堪入外人之目。他警觉地 推开小娟,滚至一侧倏然下地。   火光未熄,一个黑衣女人阴沉沉地站在房门口,斜举着火折子。脸貌陌生,肩上有剑穗 轻摇,是个女夜行人,五官出奇地秀美。   “啐!”黑衣女人叫,火光乍熄。   秋华跟踪追出,鼻中嗅到另一个女人身上所发的幽香。外间的灯火已不知何时熄掉了, 只听到轻微的衣袂飘风声,来人似是熟悉房中的地势,直出房门消失在黑夜中,似乎是幽灵 一闪即逝。   他本想穷追,看看这女人是谁,但又顾虑甚多,如果是聚芳阁中的美女,岂不惹上一身 麻烦?   神秘的黑衣女所走的方向,确是聚芳阁,在瓦面上纵跃如飞,但见人影如流星般一闪不 见。   他掩上门,重回内房。内房中,小娟已将银灯点亮,站在床前螓首低垂,抚弄着罗带 结,便幽幽地问:“是不是大姐?”   他将小娟扶在床沿坐下,沉声道:“你该知道那女人不是大姐。我问你,如果刚才你我 的话被人听到,后果如何?”   “这……”   “那女人年约十七八,火折子光线微弱,年纪可能不确。瓜子脸,一双眼睛特别大而明 亮,戴了一对绿宝石耳坠,额前有刘海,青帕包头,身材健美。剑穗是玉坠,红丝流苏。想 想看,她是谁?”   “不是大姐?”小娟仍一口咬定是大小姐。   “令姐风流成性,一身媚骨,不会如此一走了之。想想看,会不会是令尊藏在聚芳楼的 的美女?她撤走的方向是聚芳楼,轻功奇佳。”   小娟摇摇头,坚决地说:“聚芳阁中没有会武的女人。再说,楼外有人把守,美女们如 无家父派人召请,是不许出楼的,任何人进出,也难逃过负责看守的三十二名健壮仆妇的监 视下。”   “那……宅中各处皆有把守,客厢外就有四名巡夜的人,而来人却来去自如,而且对房 中十分熟悉,不是本宅的人,怎能办到?如果是本宅的人,咱们危矣!”   “所以……所以我要随你远走高飞。”小娟哀怨地说。   “到底为了什么?”他追问。   “我不能说,只能告诉你家父不信任外人。”   “但……但智多星难道不是外人?他却成为你的姐夫。”   “智多星是家父从小带大的,已不算是外人,所以他才成为我的姐夫。他在我家像一块 废料,大姐的事他根本不敢过问。”   “这是说,令尊对我不放心了。”   “任何人他都不放心,只信任他自己。”   “你愿意跟我走?”   小娟扑入他的怀中,哀伤地说:“你……你真要我将心挖出来给你看么?”   蓦地,秋华将她推倒在床上,伸手一抄,便拔出一把飞刀,正待发出。   房门倏开,大小姐一身白裳,罗衫不整,云鬓散乱,酥胸半露,提着剑匆匆奔入叫: “小妹,宅中来了夜行人,你们……”   她吃惊地站住了,灯光下,秋华衣襟敞开,手中的柳叶飞刀寒芒四射,正作势向她掷 出。   秋华收了刀,吁出一口长气,苦笑道:“小琳,你这般莽撞,会送命的。夜行人已来过 了,是个黑衣女人。”   “不!是个满脸虬须的男人,弄开了我的窗,我追出时便不见了。”   秋华拉起床上的小娟,一面替她整理衣裙说:“今晚可能有大批高手进入,令尊不在 家,咱们快到外面搜一搜,快!”   不久,三人换了劲装,带了兵刃,先到二进院。   大小姐奔向东厢,一面低声说:“警哨已被人弄翻,咱们往东,折向聚芳阁,来人很可 能是冲着那些美女而来的。”   蓦地,东南角传来一声厉叫,接着警锣声划空传来,警哨已发现入侵的人了。   小娟跃上瓦面,叫道:“在聚芳阁的西南面,快!”   大小姐发出一声尖啸,向一处黑暗角落喝道:“有人入侵,举火!”   举火的信号传出了,不久全寨灯火通明。   大小姐为了招呼警哨举火,慢了一步,秋华已和二小姐消失在另一座屋面,追不上了。   已经是四月中旬,可是近来气候不正,天宇中阴沉沉地密云不雨,掩住了星光月色,十 余丈外视线难及。灯火一亮,寨堡各处入侵的人便无所遁形了。   全寨只有十余户人家,敖家的住宅占了所有建筑的五分之四,聚芳阁西南两面,全是园 林亭台与池阁。   秋华与小娟扑奔西南角,越过一座假山,黑暗中闪出一个以手掩腹的大汉,踉跄走出, 火光下双方皆可看清面貌。   “二……二小姐,贼人在……在西……西面碾……房……”   话未完,大汉已经力尽,砰然倒地。   碾房还远着呢,在寨堡的西面,不在敖家的宅院内。   二小姐不理会大汉的死活,领着秋华疾奔西角,超越花园,前面是高有丈二的围墙,她 毫无戒心地一跃而上。   秋华一惊,这儿已没有灯火,距大宅已经很远,园外不远处是碾房,碾房平时没留有 人。碾房的前面,便是西寨的堡墙了。孔公寨只建了南北二门,堡墙高仅一丈八,阻不了夜 行人。夜行人如果从这一面脱身,站在墙头上岂不危险?   “伏下!”他大叫,飞跃而上。   叫晚了,小娟的左脚刚落下墙头,突然“哎”一声惊叫,身躯一震,向下便倒。   秋华心中有备,人在半空双手急伸,以四两拨千斤的柔劲一带一托,消去小娟急堕的冲 力,抱着人轻灵地下降,脚落实地。   身后有人追来,四名大汉冲近叫:“二小姐怎么啦?”   秋华将小娟放下,小娟急急地叫:“右肩井被打穴珠击伤……”   秋华将小娟向奔到的大汉送出,急叫道:“二小姐受了伤,看住她,我去追人。”   声落人纵出,飞越园墙而去。   两个黑影正通过碾房,相距已在十余丈外。他奋起狂追,去势如电。   六岁起他便练气筑基,对轻功有极深的造诣。下过别人受不了的苦功,练至近乎飞行绝 迹之境。要比轻功,他敢向任何武林高手挑战,出没如神龙,所以绰号称游神。除非对方利 用地势逃匿,比远比快任何人也休想逃出他的追逐。   两个夜行人似乎对寨堡内墙附近的陷阱机关十分熟悉,曲折飞行奇快绝伦。但等他们纵 上寨墙,秋华已拉近至五六丈内了。   墙头两侧十余丈外,两座碉楼有人出现,有人大喝:“什么人?好大的胆子……”   秋华一面追,一面大喝道:“用箭射他们,他们是入侵的贼人。”   可是,箭发得太晚,两黑影不在墙头逗留,一闪不见,消失在墙外的莽野中。   秋华飞纵而上,向两侧奔来的人叫:“我是寨主的朋友,快通知大小姐,在下追人去 了。”   “原来是华爷,寨里面还有贼人哩!”   秋华不再多说,飘出墙外,发腿狂追,黑影已远去十余丈外。   孔公寨面北座南,入寨的路在东北,东北两面是清水河西岸的泥淖,西南两面是荒野丘 陵地带,寨墙里外设了笨重的机关陷阱,入侵的人如果事先探过道,陷阱根本毫无用处。   两个黑影奔入正西的荒野,落荒而逃。   追了里余,前面的丘陵下林影入目,两黑影已没有先前快捷,显然后劲不继。   秋华脚下一紧,疾冲而上,大喝道:“站住!不然休怪我用暗青子招呼。”   在未摸清对方身份之前,他不想伤人,敖忠老贼是黑道凶枭,前来找麻烦的人,应该是 侠义道英雄,他不能冒失地用暗器袭击。   两黑影大概有自知之明,无法入林脱身,猛地左右一分,旋身挫腰横窜丈外。   秋华向下一仆,向左一滚,滚动中拔出了飞刀,大喝一声,一跃而起,飞刀仍然不忍心 发出。   两颗细小的暗器带着啸声掠过身侧,落在身后五丈外,不知是何种暗器,细小得肉眼难 辨。   两黑影发觉暗器无功,火速拔剑迫近。   秋华收了飞刀,屹立如山,冷笑道:“你们为何不说话?身材矮小,体带暗器,使用的 暗器细小,虽然你们带了蒙面巾,在下已看出你们是女人。”   右面的黑影首先挺剑欺上,冷笑道:“孔公寨出来的人,未动手先废话.你算是破天荒 第一人,接招!”   语声清脆。果然是女人,剑芒一闪,剑上风雷隐隐,劲道居然浑厚,相当霸道:“花中 吐蕊”走中宫攻入,手眼身法步法极具功力。   秋华一声低叱,迎上、进步、拔剑、出招、切入,一气呵成,恍若雷光一闪。自从练了 西海怪客的拳剑心诀后,艺业日进,虽则他自己还没感觉到有多少进境,事实上却精进了多 多,剑由心发,六合如一,神意所至,剑亦随之。“铮”一声暴响,已将对方的剑震开,乘 势切入,剑虹疾吐。   黑影大惊,已无法撤招自救,猛地仰身便倒,间不容发地从剑尖前退出,危极险极。   另一名黑影见同伴一招遇险,惊得大叫一声,已抢救不及,大喝道:“接暗器!”   秋华还未看出对方用的是何种诡异暗器,暗怀戒心,不敢大意,无暇追击倒地脱身的女 人,向侧一闪,振剑挫身自保。   并无暗器射来,而是黑影循声抢到。   倒地脱身的黑影一跃而起,重新挺剑扑上叫:“三妹,我掩护你走,快退!”   “铮铮!”秋华已将三妹震出八尺外,旋身接住了重新扑来的黑影,大喝道:“住手! 不说明白,谁也走不了。”   黑影被炸雷似的喝声所镇,冲势倏止,立下门户剑尖斜指,冷笑道:“没有什么可说 的,明知孔公寨高手如云,我姐妹如无些少斤两,岂会平白前来送死?”   “你们为何而来?”秋华沉声问。   “你在枉费心机。”   “你这位姑娘贵姓芳名?”   “你不会问出任何事来的。”   “你贵姓总可以告诉人吧?”   “不知道……”   “你们是不是受人所差,前来……”   “不知道。”   秋华摇头苦笑,这丫头任何话不说,只给你不知道三个字,再问只是枉费唇舌而已。他 徐徐举剑,说:“擒住你之后,不怕你不说,接招!”   声落剑出,走中宫一剑疾点。   黑影这次不敢大意了,向侧一闪,剑拂出再移半步,叫道:“三妹快走,速去会合大 姐。”   “铮铮!铮!”两把剑凶狠地接触,“嘎”一声怪响,黑影的剑被错开,脚下失闪。   秋华跟上伸剑一绞,“嗤嘎”两声,黑影的剑脱手飞出三丈外,得手应心,连他自己也 感到意外,这才知道这几天进境惊人,御剑的妙诀已经把握住了。   三妹已远五丈外,他原来准备用飞刀袭击,但心中不忍,放弃将两人全部留下的念头。   绞飞了黑影的长剑,他收剑冲上,伸脚一勾。   黑影暴退的身形止不住,更没有秋华快,脚被勾住,惊叫一声向后便倒。   秋华跟上冷叱一声,俯身伸手便抓。   黑影奋不顾身扭身出腿连环飞踢,伸手掏暗器。   秋华双手一分,架开踢来的双腿,再拨偏对方的下身,右膝下沉,迫住了黑影的腰腹, 左手扣住了黑影掏暗器的手,叱道:“再想反抗,要你好看。”   黑影不听,像被抓住的野猫,全力挣扎,双脚凶猛地踢蹬,左手一掌猛抓秋华的脸部。   可是,她腰腹被膝压住,下身的挣扎毫无效果。   秋华右手格开抓脸部的手,顺势一抄一勾一扭,扣住对方的腕并向内上方扭转,叱道: “你还要逞强?”   黑影情急,“呸”一声喷出一口吐沫。但黑巾蒙住了双眼以下的部分,喷出的吐沫被巾 所阻,毫无用处。   秋华火起,哼了一声,点了黑影的右期门穴。黑影“嗯”了一声,手脚渐松,不再挣扎 了。他很少使用点穴术,这次对付这位野猫似的顽强女人,只好用上了。   他下手甚轻,穴道半闭,仅令对方无法抗拒而已。一手将黑影倚在左臂弯内,拉掉对方 的蒙面巾。夜色朦胧,星月皆隐藏在云中,依稀可以看清脸容。那是一个五官清秀的少女, 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粉颊的肌肉在抽动,可知她已陷入惊惶恐惧的绝境,自己知道无望 了。   “说吧!你为何而来?”秋华问。   “不知道。”女娃儿强硬地说,但语气中掩不住惊惶的感情。   “你真的不肯说?”   “不知道。”回答的仍是那三个字。   “你不怕酷刑逼供?”   “死且不惧,何惧酷刑?”女娃儿说话了。   “你该知道,死并不是最可怕的刑罚!”   “该死时,本姑娘会死的,你吓不倒我。”   “真的?”   “信不信由你。”   秋华突然伸手拉开她的牙关,笑道:“在下当然不信,走了十多年江湖,在下学到不少 妙术哩!牙关拉开,你已无法嚼舌自尽,你不能用真气冲生死玄关自杀,因为你如果有这种 能耐,便不会败在吴某手中了。你听着,如果你愿吐实,点点头便成,在下倒得看你熬得了 多少时辰。”   他摸摸她腻滑如脂的脸蛋,手向下滑,解她的劲装攀纽,一面冷笑道:“如果我是你, 便不会愚蠢得被人剥光。剥光之后,再就是……”   仅开第三道如意攀纽,他已发现女娃儿泪下如雨,浑身颤抖,不由心中一软,叹口气仍 替她扣上攀纽,按住右期门穴苦笑道:“姑娘,女孩子走江湖,必须挑得起放得下,不 然……在下不忍说了,女孩子是不宜在江湖中闯荡的,你这是何苦呢?今天敖老贼和他的党 羽们都不在家,他们的艺业都比在下高明,想想看,那该有多危险?敖老贼好色如命,聚芳 阁中的美女命运可悲。万一落在老贼手中,你即使想死,也不会死得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姑 娘,听在下好言相劝,回去禀告你的主事人。有把握便来,仅来几个人等于是将你们推入火 坑,令主人这种处事态度要不得,不够稳重不体恤属下,庸才而已,不足为法。你走吧,在 下不难为你。”   说罢,解了穴道挺身站起,并合上她的牙关。   女娃儿怔怔坐在地上,泪眼盈盈地注视着他。   他在三丈外的草丛中拾起女娃儿的长剑,抛过说:“快走,寨堡内的人恐怕快追来 了。”   说完,举步便走。   蓦地,身后传来另一个女人的脆亮叫声:“站住!转来。”   口气好狂,他懔然转身,果然不错,坐着的妞儿身侧,多了一个黑衣女人。   “咦!是你!”    第十六章 险境连险情   接近至丈外,夜色朦胧,但他已嗅出熟悉的幽香,和似曾相识的脸形、身材、佩饰、轮 廓。   瓜子脸,大而明亮的眼睛,额留刘海短发,戴绿宝石耳坠,青帕包头,身材健美,肩上 轻晃着系玉流苏剑穗。半点不错,正是入房亮火折子,撞破他和小娟缠绵好事的黑衣女人。   “本姑娘也知道是你。”黑衣女人冷冷地说。   “贵姓?”   “姓文。”   “在下……”   “你是四海游神吴秋华。”   “咦!你的消息倒很灵通。”   “我们就是为你而来。”   “为什么?”秋华讶然问。   “用不着多说了,我们白费工夫,想不到你竟然是这种人,未免太令人失望。”   “你认为在下是哪一种人?”   “一个好色之徒,如此而已。”   “在下不想分辩,能将为在下而来的原故说来听听么?”   文姑娘在鬓角旁摘下一根黑色的凤钗,晃亮了火折子,在钗前一晃。   秋华“哦”了一声,说:“原来姑娘是黑凤盟的人。听说你们全是些女飞贼,首领盟主 是黑凤曾雯。在下行走江湖,并未与贵盟结怨,彼此井水不犯河水,找我未免不近情理。吴 某即使是好色之徒,但从未与贵盟的姐妹亲近,好色是我的事,只要吴某不采花劫色,任何 人也不配管吴某的事,何用贵盟的人打抱不平兴师问罪?”   “本姑娘奉命监视和调查你的人品才艺行为武功,倒不是向你兴师问罪。今晚本姑娘已 完全了解你的为人,其他的事不用说了。”文姑娘冷冷地说。   “好,今后幸勿相缠。在下言之在先,贵盟的人不找吴某便罢,找上头来,吴某可不是 善男信女。”秋华悻悻地说,扭头便走。   “请留步。”文姑娘叫。   “有何见教?”他转身问。   “敖老贼作恶多端,血案如山,罪该万死。足下在江湖中名声虽不太好,却为何会与这 恶贼同流合污?刚才足下对舍妹所说的话,本姑娘字字入耳,你称敖老贼为老贼。言为心 声,可知阁下对敖老贼并无好感,心中……”   “这些事姑娘用不着过问。”   “由阁下对舍妹的态度来说,你并非好色之徒。”   “在下对令妹不感兴趣,与是否好色无关。”   “但本姑娘欠你一份情。”   “谁也没欠谁的情。”   “因此,妾身郑重向阁下提出警告。”   “我这人从来不怕别人胁迫。”   “阁下必须尽早离开孔公寨,敝盟已决定为世除害,早些离开,以免玉石俱焚。”   “为世除害是假,为了秘室中的如山金珠,不错吧?”   “就算是吧。”   “你知道今晚与在下缠绵的娇娃是谁?”秋华笑问。   “啐!”文姑娘发怒了。   “那是敖老贼的二千金,你想在下会置身事外么?”秋华厚着脸皮说,扭头便走。   文姑娘正待追出,先前被制的姑娘手拉住她,低声说:“姐姐,算了,他的剑法可怕。 再说,他决不是好色之徒。”   文姑娘笑道:“好妹妹,如果你看他在房中的恶心模样,便不这样说了。走吧,咱们回 报姥姥。”   蓦地,秋华退走的方向,传来“噗”一声闷响。   “噤声,去看看。”文姑娘低声说,两人悄然向响声传来处摸去,声息俱无,像两个幽 灵。   秋华离开两女,远出五丈外,眼角突然发现右后方不足两丈处,草丛下趴着一个黑影。 先前经过,视线被草所掩,这时便看到了。黑影不敢移动,怕发出声响,等秋华越过时,想 掩藏已来不及,仍然潜伏不动。   夜间正视反而模糊,余光斜视的视力要好些,被秋华发现了。他先不动声色,仍徐徐前 行,心中在打主意,耳朵凝神倾听身后的动静。   “这家伙听得太多,他非死不可。”他心中打定了主意。   人防虎,虎亦防人,双方都留了心。伏在草中的黑影悄然挺起身,手一扬,一颗飞蝗石 破空而飞,疾射秋华的脊心穴。   黑影挺上身虽说轻灵,但草梢的拂动声,岂能逃过已经留了神的秋华?   “噗!”击中了。   秋华向前一仆,发出沉重的仆地闷响。   黑影飞跃而上,伸手便抓。   秋华冷笑一声,身形翻转,半分不差便扣住了伸来的手一扭一带。   “哎……”黑影惊叫一声,臂骨格格响,扭身便倒。   秋华扭身翻起,手起掌落,“噗”一声劈在黑影的背心上,扣住的右手仍然不放,用上 了擒拿术,扭抵在黑影的背上,用膝盖压住黑影的腰部,冷笑道:“光棍打光棍,一顿还一 顿,一石换一掌,咱们先扯平。老兄,你是谁?”   是一个劲装大汉,人高马大,但被制得无法动弹,咬着牙忍受手臂、背、腰传来的痛 楚,含糊叫道:“我……我……”   秋华见时光不早,不想再拖,重重地哼了一声,说:“老兄,不管你是谁,你听得太多 了,该你倒霉。老兄,别怪我,我只能叫你永远永远闭上嘴。”   他的掌举起了,身后突传来文姑娘的叫声:“吴爷,请手下留情。”   他扭转头,戒备地问:“你们还不想走?”   文姑娘姐妹站在两丈外,说:“这人本姑娘认得,他是入云龙柯大侠的门人。今晚他们 来了三人,专负责踩探机关埋伏,在我身后跟踪撤出,想不到误打误闯到了此地,必定是听 说你是敖老贼的未来女婿,所以向你下手了。”   “入云龙怎么也来了?”秋华问。   “你可以问问敖老贼。”   秋华将大汉放了,冷笑着问:“你阁下真是入云龙的门人?”   “在下姓葛,名欣,入云龙正是家师。”大汉惶然地答。   “你认识柯文远?”   “那是家师的次子,在下的师弟。”   “他来了么?”   “没有,过几天便可赶到,可能与华山老人宗政老前辈的几位门人同来,文远师弟拜在 华山老人的门下。”   “葛兄,你可以走了,今晚纵你全身而退的事,如果你透露口风,在下日后必定杀 你。”   说完,展开轻功如飞而去。   寨中主人不在,主人的两位拜弟也不在,得力的人几乎全部外出,所以没有人追出。他 从原路返回,在寨墙外老远便向在墙上巡逻的人叫:“入侵的贼人擒住了几个?二小姐伤势 如何?”   “是华爷么?”巡哨大声问。   “正是。”   “请上。贼人全逃掉了。二小姐的伤势小的不知道。”   他纵上寨墙,说:“贼人既已逃掉,你们得小心些。”   “华爷知道对方的来历么?”   “在下只知道一个人,他叫葛欣。”   “哦!原来是人熊葛欣,是入云龙老匹夫的门人。”   “你认识入云龙?”   “小的听说过而已。”   “他们敢和敖爷作对?”   “他们是穿云拿月请来助拳的人,要赶走咱们孔公寨的居民,占咱们的地,将咱们赶出 清水河,却不知道这儿是敖老太爷的基业,简直自不量力。”   秋华取道下墙,一面说:“你们小心了,入云龙已经知道敖爷的身份,善者不来,来者 不善,不小心随时会丢掉老命。”   二小姐的穴道并未被制住,暗器也不是打穴珠,而是一枚问路石,虽击中穴道,但仅伤 皮肉而已。如果不是秋华机警将她接住,可能跌得爬不起来了。她已上了药,伤势虽轻。她 不理会智多星夫妻的善后事务,她接着秋华回到客房,向秋华道谢,陪秋华聊天。   寨中复归平静,已经是三更尽四更初了。   经过一夜骚扰,秋华心中暗懔,看来,此地愈来愈凶险,情势愈来愈复杂,自己已深入 四面楚歌的境地,处境十分困难了。   “奇怪,黑凤盟的人为何要找我呢?”他心中不住地想。“入云龙是不是真要助人在此 地争地盘?我要不要也卷入这窝子浑水中摸鱼?”他向自己发问。   “管他呢,愈乱愈好,反正不捞老贼一把我不走。小娟这儿,我得多下些工夫,套出老 贼对我的阴谋来。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我可不能让他先动手。”他打定了主意,心中 暗自戒备,随时提高警觉,防意如绳。   老贼不放心他,这是人之常情。他不解的是,老贼既然不放心他,为何不打发他走路? 小娟的示意已经够明白,事态必定比他所想像的更为严重,显然从小娟的语气中,老贼已有 杀他之念,但为何却迟迟不动手?他百思莫解,莫测高深。   “难道说,他想挟我为人质,和终南木客天残丐等人谈条件,要出卖我么?”他悚然地 想。   他决定随时防变,将贵重的物品随身携带,插飞刀的皮护腰经常不离身,将在西安定制 的两个皮臂套早晚皆套在臂上。皮臂套中藏了五枚飞电录,左二右三,这玩意丢不得,是他 的得意神刃。   剑带不带无所谓,带在身边反而引人起疑。因此他将剑挂在墙上,表示自己毫无敌意。   寨中戒备森严,如临大敌。   一早,他仍在床上养神,一面默记拳经剑谱的心诀,一面回想与人交手时的得失。   房门悄然而开,二小姐带了一名女侍。轻手轻脚地溜入房来,送来了人参银耳汤,等他 起床。   侍女在洗盥问准备汤水,二小姐端了一座锦墩,坐在床缘手托香腮,含情默默地注视着 他的睡态。   他故作不知,闭目假寝,忖道:“这小丫头对我一往情深,可是,她……唉!好好一个 女孩子,为何要生在一个凶枭的家中呢!”   十余年来奔走江湖,浪迹天涯独来独往,金银在手中流水般去来,来得多也去得快,遇 上需要援手的穷汉和孤寡,一掷千金毫无吝色。所接触的人,形形色色,交往的女人中,大 家闺秀、小家碧玉、蓬门村妇、武林侠女……可说样样俱全,但时至今日,他仍未找到一个 令他真正动心的女孩子。在他的心中,也没有成家的打算。   在内心深处,他当然有他心目中的爱侣形象,只是机缘未至,他也不想强求。   一个江湖浪人,无可否认地,需要女人的关怀和慰藉,以调节闯过生死关头后的紧张情 绪。因此,他也和女孩子胡闹,但却不及于乱。他知道,他必须勤练气功,如果沉入肉欲的 深渊,那就不克自拔。   华丽的卧房中,床前坐了一个为情颠倒的少女,幽香阵阵,满室生春,他能够克制自 己,可说十分难得。   一只温暖腻滑的手,轻柔地、情意绵绵地抚上了他的脸颊,掌上传来了令男人心动的感 觉。   他突然握住脸上的手一带,另一手掀被抄出。   小娟噗嗤一笑,倒在他身旁。   他将小娟抱入怀中,附耳低声问:“小娟,既然令尊不放心我,为何不杀我?”   小娟紧紧地缠住他,像一条蛇,浑身不自在,轻喘着腻声说:“秋华,不……不谈 这……这些扫兴事。”   他不得不用些手段,抚摸着她,亲了她一吻,说:“如果我不能带你远走高飞,那么, 令尊也许杀我,你不是白爱我一场么?你忍心?”   她在秋华的怀中快要溶化了,迷乱地说:“只要你不说出天残丐所……所要的宝物,便 不……不会有危险。”   “什么宝物?”   “我……我不知道。天残丐和阴手黄梁,在宜禄镇便跟你的踪,说你带了宝物,爹…… 爹……打算……”   她不再说,媚眼半闭,双手抖颤。   他再用三分手段,手向她怀中探,再问:“怎样打算?”   “如果套不出你的口风,便找天残丐逼供。秋华……”   “笃笃笃!”房门轻叩。   “小春,你走。”小娟急叫。   房门推开了,进来的不是侍女小春,而是春情漾溢的大小姐,倚在门旁笑道:“妹妹, 天亮了,该起来啦!”   小娟掀被溜下床,凤目喷火,尖叫道:“该死!你……你……不要脸。”   大小姐螓首轻摇,暧昧地笑笑,说:“爹回来了,在查问昨晚的事呢,你最好回房梳洗 准备一下,爹气得暴跳如雷。”   荷池旁的小阁中,铁笔银钩召集了重要的爪牙,整整商议了一个时辰,方行散去,全寨 立即出动所有的人手,整顿各处的机关埋伏,禁止寨堡中的人外出,封锁消息。除了为首的 几个亲信外,不许越寨堡半步。即使是亲信,要外出也必须获得敖老贼的允许,不然休想。   秋华精明过人,看情势,便知老贼知道敌势过强,不愿冒险出击,正准备在寨中和来人 决战了。同时,他探出老贼已将爪牙们分成六组,自然是出其不意向外出击的打算,只等时 机到来,并非甘心在寨中挨打。   这一来,他即使想脱身离开,也没有机会了。当然啦!真要偷偷溜走,没有人能拦得住 他,除非老贼永远跟在他身畔。   他是个有心人,在二小姐身上下工夫,诱使小娟带他在寨堡中各处走走,从整理机关埋 伏的人工作情形估计,这些粗笨的机关埋伏,他毫无所惧。   午间,敖忠前来找他闲聊,三人从寨北的外围小径向西走,一面散步一面聊天。小娟缠 定了他,几乎寸步不离,三人谈谈说说,谈到昨晚的事。   秋华心中早有打算,问道:“敖兄,入云龙那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实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他们要赶我们走,我们要赶他们走,如此而已。”敖 忠信口答。   “他们的实力如何?”   “入云龙和华山老人一群白道人物,与敝处可说势均力敌。可是,这两天多了几位神秘 的女人在城中出没,意向不明,不知她们冲谁而来,因此家父有所顾忌,正在派人加紧踩 探,希望能查出她们的底细,方能决定对策?”   “敖兄,兄弟有点小意见,不知可否说出。”   “老弟有何高见,但请言明。”   “仅是派人踩探,那是不够的,何不干脆派人到他们的住处附近,抓几个人来问问,岂 不强似守株待兔?”   “家父确已想到擒人逼供妙策,可是又怕反而引起误会,如果对方并非冲咱们而来,岂 不是徒树强敌么?再就是那些女人警觉性特高,住处一日三换,虽说眉县只有那么一点点 大。但四乡仍可藏身,不易侦出她们的确实落脚处,甚至她们的主脑是谁,也无法查出!”   “兄弟认为,如果怕树敌而坐观其变,不啻因噎废食,而且是束手自缚。眉县是令尊的 地盘,任人胡闹,日后传出江湖,对令尊的声誉不无影响。”   “老弟之意……”   “斗贼于户外,总比与贼拼于堂室有利,是么?”   敖忠鹰目生光,意为之动,久久方一字一吐地说:“不错,老弟极有见地,兄弟顿开茅 塞,午后兄弟与家父商量商量。”   “兄弟托庇尊府,也算是自己人了,如有所命,兄弟愿为前驱,幸勿见外。”秋华替自 己谋取活动的自由。   “只是,老弟千万不可出面,终南木客正在外相伺,老弟如果被他发现,极为不便 哩!”   “兄弟夜间出面,以巾蒙面,谁知兄弟的身份?”   “老弟说得是,但兄弟还得考虑考虑。”   “兄弟静候差遣就是。”   “老弟和三妹四处走走,兄弟有事待理,少陪。”敖忠匆匆地说,告辞走了。   秘室中,首脑们聚会商量了许久。敖忠认为秋华斗贼于户外的计策可行,毒爪搜魂也加 以支持,反对六月飞霜静观其变以逸待劳的守寨主张。铁笔银钩本人以往同意六月飞霜的意 见,但获知对方已查出他的身份,未免心中忐忑,也激起了无穷杀机,守株待兔的念头逐渐 动摇,意为之动,也就主张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先在外面和对方决战,万一势穷,再在寨堡 倚险和对方周旋。   对于秋华的事,毒爪搜魂仍然主张一劳永逸的计划,立即逼出宝物的下落,然后杀之灭 口。以免引起终南木客和天残丐的误会。两位侄女既然套不出口风,只好动武,留一个外人 在寨堡中,毕竟有点风险。再往下拖,俗语说:女生外向。又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结 冤仇,万一两位侄女心生外向,那时便不可收拾了。而且这种事的可能性极大,举目全寨, 哪一个能和秋华相较?论人才武功,秋华皆足以令两个丫头神魂颠倒,后果堪虑。   智多星人虽生得猥琐,但却不是甘心戴绿帽子做乌龟的人,他更振振有词,力主杀秋华 永绝后患。他说:“寨堡中的人,谁不是追随岳父多年的心腹亲信?目下强敌四伺,风声鹤 唳,留一个足以引起纠纷,而且足以树敌的外人在此,等于是开门揖盗,也是心腹大患,后 患无穷。岳父如果不断然处理,巩怕后果堪虑哩!”   “依你之见,该怎样下手处理呢?”铁笔银钩意动地问。   “动手擒下他逼供。”智多星斩钉截铁地说。   “动手擒他,岂不冒险?难道你要长辈们亲自动手不成?”   “用蒙汗药擒他好了。”毒爪搜魂木无表情地说。   “不,就叫张全擒下他。”铁笔银钩笑着说。   智多星大惊失色,焦急地说:“岳父,小……小婿不……不是他的敌手,小……小 婿……”   “你急什么?”铁笔银钩怪声怪气地问。   “小……婿恐怕……如果……恐怕会……”   “不是要你亲自和他交手,而是要你引他到囚牢刑室的闸刀室,逼出他的口供来。”   “这……这……”   “呸!你这废物,难怪琳丫头瞧你不起了,你自己也不想挺起脊梁争口气,没用的东 西,丢人。”铁笔银钩沉下脸,给他一顿臭骂。   敖忠到底涉世不深,有点不忍,说:“爹,咱们这样做,恐怕会令朋友们寒心吧?”   “为什么?”   “吴秋华前来投帖拜会……”   “谁收到他的拜帖了?谁看见他踏入孔公寨的寨门了?”   “再说,他确也够朋友,晚上替咱们逐走入侵的人,又自告奋勇答应替咱们效力。现正 需用人之际,逼杀了他,咱们岂不是自毁长城,自断臂膀了么?除了两位叔父之外,并无外 人前来助咱们一臂之力,仅有一个自告奋勇的朋友,咱们也为了不信任他而自行下手除去, 未免有点过份,爹务请三思。”   “唔!你的话倒有道理。”铁笔银钩颔首说。   “大哥,谁知道他是不是真心诚意助咱们呢?如果他与入云龙或华山老人暗中有交情, 咱们危矣!”毒爪搜魂说。   “依贤弟之见,仍是除之而后快罗?”银笔银钩问。   “大哥如果不想杀他留为后用,务必谨慎。”   “贤弟有主意么?”   “可派人试他一试,便可知道他的心意了。”   铁笔银钩沉吟片刻,拍案道:“就这么办,咱们好好策划。当然,我对他仍有点不放 心,同时也不想放过天残丐所想要的宝物。天残丐是见过世面的人,如果这宝物平常,他岂 会与阴手黄梁不远千里追踪,甘冒与终南木客为敌之险?花那么多工夫追到咱们这儿来,居 然对五百余两黄金不动心,可知这宝物必是如何的更贵重了。这样吧,试他的心意十分重 要,如果他确是真心助咱们一臂之力,那么,要他交出宝物之后,也许咱们能用他,多一个 人到底多一分实力。”   敖忠不再坚持,也知道无法反对,干脆不再多说。众人计议许久,方各自散去。   二更天,秋华仍无法歇息,小娟姐妹俩在房中陪他天南地北穷聊,腻在一块儿似乎不想 离开,言词逐渐涉及儿女私情,逐渐放浪形骸,大小姐尤其露骨。   他对这两个只有肉欲没有灵性的女人,愈来愈感到发腻,只是还未套出天残丐所说的宝 物内情,他不得不敷衍她们。   大小姐衣衫不整,喷火的胴体几乎要坐在他膝上了,紧偎着他,挽住他的手按在怀中, 媚目水汪汪,粉颊偎在他的肩下,媚笑着问:“秋华,你说,小妹愿意嫁你,你愿不愿意留 下?家父喜爱珍宝,你能不能……”   “秋华,别听他的。”提起珍宝,二小姐急急出声阻止。   “小娟,大姐在提起珍宝,似乎……”秋华心中暗喜地说。   “你什么也不要说出,别提珍宝的话。”小娟正色叫。   “这……”   “说出来你要后悔。”   大小姐“唷”一声轻叫,瞟着妹妹笑道:“小妹,你这是怎么回事,还没成亲,你就痛 惜他的珍宝了?你们真要成了亲,妹夫的珍宝还不都是爹的?”   外间突然传来轻微的响声,乍现乍隐。秋华在作客,房门不能上闩,以免引起主人的怀 疑,所以任何人皆可进入房中。   他听出有异,那是极为轻微的推门声,决不是侍女,更不是走路威风凛凛的敖忠郎舅 俩。   “有陌生人入室。”他低声说。   两女急急站起整衣裙,他悄然站起摘下挂在壁上的长剑。自从昨晚有人入侵后,所有的 人夜间皆提高了警觉,兵刃晚间不离身。但两位姑娘却不带剑,以免和秋华调情时煞风景。   秋华将两女推至房侧,拔剑出鞘抓住了房门,突然向内拉开,人贴地闪出门外到了外 间。   外间房门已经掩上,一个黑衣蒙面人一手仗剑,一手挟了一枚三棱镖,正蹑手蹑脚走向 案旁,似要吹熄案上的两盏银灯。   秋华的突然出现,令黑衣蒙面人大吃一惊,扭身挫腰左手疾扬,三棱镖破空射至。接 着,像狂风似的,剑随镖后猛扑而上,剑虹疾闪,人已近身,好快。   秋华艺业日进,且早有准备,岂会上当?长剑轻轻一振,“叮”一声三棱镖斜飞丈外。 剑势一沉,招出“灵蛇吐信”,以攻还攻,从对方刺来的剑侧突入,“嘎”一声错剑清鸣震 耳,人影急旋,双方一沾即走。   两位姑娘抢出房门,小娟发出一声警啸。   “快!我们去取兵刃。”大小姐叫。   秋华对蒙面人发镖突袭的举动不满,因此毫不放松,一声低叱,展开了抢攻。   房中甚宽阔,但家俱甚多,动手时转动不灵活,巧招无法施展,必须全力以赴,硬攻硬 接。   “铮铮铮铮!”剑鸣暴起,风雷俱发,剑影飞腾中,附近的家俱四分五裂,四散纷飞, 人影急进急退,展开了凶狠的搏击。   蒙面人想向门外退,也想向明窗突围。但秋华却紧紧的守住这两处退路,不许对方脱 身。   客厢已被包围,不久,窗外房门全被封死了。   两位姑娘已从后门脱身,去而复来,分别持剑堵住了内间的通路。   秋华不想暴露自己的真才实学,镇静地用六分劲道运剑,长剑冲、错、拨、拂、矢矫如 龙,从容接拆蒙面人凶猛狂野的扑击,不时攻出一两招锐不可当的奇招,逼得蒙面人手忙脚 乱。三十余招之后,蒙面人的剑术已乱,举剑的手已有点迟滞,马步虚浮。   秋华不进不退,紧缠不舍,逼蒙面人进招,对方想退,他便进击,对方进攻,他沉静封 架,因此蒙面人如不进步,便得准备挨剑,走不了啦!   再斗了十余招,蒙面人的剑术章法大乱,破绽百出,进则劳而无功,退又不敢,进退失 据,岌岌可危。   内间的房门口,铁笔银钩的身影出现,向两位姑娘叫:“两个丫头快离开,去保护你母 亲,此地用不着你们,这家伙已是强弩之未,到了山穷水尽之境了,不用你们耽心啦!”   两位姑娘确也放心,乖乖地离开,轻易地被打发走了。   秋华若无其事地挥剑,他希望敖老贼的爪牙擒人心切,上来几个人将蒙面人擒下,他自 己可不想做刽子手。   可是,爪牙们包括铁笔银钩的两位拜弟在内,只在一旁袖手旁观,似在察看他的剑术造 诣,令他心中为难。看来,今晚这个冒失的蒙面人,死定啦!   他攻了两剑,叱道:“老兄,还不弃剑投降?”   蒙面人以回敬三剑作为答复,蒙面的黑巾已被汗水湿透,剑术已不成章法,只是乱刺乱 点而已。   不能再拖了,他加了一分劲,一剑振出大喝道:“撒手!”   “铮”一声暴响,接着“嘎”一声刺耳怪响传出,蒙面人虎口迸裂,剑脱手而飞。   剑虹一闪,秋华的剑尖已点在蒙面人的心口上,叱道:“不许动,阁下。”   蒙面人不住喘息,伸开双手,右手虎口鲜血淋漓,站在那儿发怔。   “唰”一声怪啸,剑虹一闪,秋华挑开了蒙面人蒙在眼下的蒙中,剑尖仍点在蒙面人的 胸右上。   蒙面人现出了本来面目,是个满脸横肉的中年人,满脸都是汗水,已近筋疲力竭的境 地。   秋华一怔,心说:“这家伙身陷死境,为何脸上毫无惊容?要说他已抱定必死的决心面 对逆境,为何又不带一点壮烈赴死的神色?”   他不认识这位蒙面人,懒得多想,扭头向铁笔银钩说:“老前辈,人已擒住,要不要派 人带他走?”   铁笔银钩背着手走近,先仔细打量了大汉许久,方向秋华问:“这家伙艺业如何?”   “平常得紧。”秋华坦然地答。   “问问他的来历。”铁笔银钩冷冷地说,秋华又是一怔,老贼似乎并不因捉住入侵的活 口而介意,显然并不重视查问口供的事。   “阁下贵姓大名?”他只好发问。   大汉哼了一声,不予置答。   秋华突以闪电似的奇速,撤剑出掌上步,“啪啪”两声暴响,两耳光把大汉打得倒退三 步,狂叫出声。   他丢掉剑再次跟上出手,“噗噗”两声闷响,两劈掌结结实实地劈在大汉的左右颈根, 快得令人目眩,凶狠无比。   “啊……哎……”大汉狂叫,口中溢血,仰面便倒。   秋华在大汉尚未躺下的瞬间,左手已将大汉劈胸抓起,“噗”一声在大汉的肚腹上来上 一拳,然后右手抓往大汉的左手脉门向上反扭,叱道:“老兄,你说不说?”   一连串可怕的快速打击,把大汉打得像条垂死的老狗,软绵绵地屈服在秋华的铁腕下, “哎唷唷”鬼叫连天,呻吟着说:“我……我姓汪,是……是柯……柯家门……门下弟 子。”   “谁是柯家?”秋华紧跟着问。   “子午谷柯……柯家。”   “是入云龙柯贤么?”   “正……正是。”   “你来干什么?”   “奉恩师之命,前……前来探……探道。”   “来了多少人?”   “五……五名,他们没进寨堡。”   秋华心中疑云大起,这家伙的艺业,只算江湖三流角色,居然敢独自前来探道,岂不可 怪?   “你是何时到来的?”他接着问。   “刚到不久。”   这时还只是三更初,交手时是二更末,要摸入寨堡,决不可能堂而皇之一直穿堂入户, 那么,这家伙岂不是天入黑便进寨了么?那是不可能的事。   他扫了四周的人一眼,四周的人神色木然,铁笔银钩脸泛冷笑,六月飞霜阴沉如故,毒 爪搜魂的山羊眼不带任何表情。   他突然将大汉丢下,向铁笔银钩欠身道:“事关老前辈寨中的机密,晚辈不敢多问,请 见恕,还是由老前辈派人来审问方便些。”   铁笔银钩脸一沉,冷笑着问:“吴老弟,你是否不敢多问?”   秋华一怔,摸不清老家伙的用意何在,迟疑地说:“老前辈需要入云龙的消息,派人拷 问岂不……”   “哼!这件事有古怪。”铁笔银钩抢着说,神色狰狞。   “老前辈之意……”   “前后两次有人入侵,两次都在你这儿现身,岂不可怪?”   秋华一惊,不悦地问:“老前辈认为晚辈与他们……”   “与他们有勾结。”毒爪搜魂阴森森地接口。   秋华重重地哼了一声,冷笑道:“吴某行走江湖,两年来扬名立万,独来独往浪迹天 涯,那些名门大派的名宿高手,不屑与吴某结交,吴某也不想高攀。入云龙是谁,吴某也只 是闻名而已,他是高是矮是肥是瘦,吴某从不打听,也不屑去打听。老前辈居然疑心吴某与 那人勾结,岂不可笑?有道是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老前辈既然见疑,那么,晚辈告辞 上道,好来好去,希望别伤了和气,至于老前辈这些天来的庇护之情,晚辈感激不尽,容图 后报。”   铁笔银钩不住点头,但神情仍然狰狞,说:“不是老朽见疑,而是事情太过巧合。你老 弟的话很有道理,但目下敝处正与入云龙势不两立,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老朽不能不作最 坏的打算。”   秋华淡淡一笑,泰然地问:“那么,请教老前辈有何打算?”   “为了表明心迹,老弟要做一件事。”   “晚辈要如何才能表明心迹?”   “入云龙的底细,老朽已经摸清,用不着拷问口供了。老弟如果与入云龙并无交情,那 么,杀了这位入云龙的弟子,便可表明心迹了。刚才老弟本可早将这家伙擒下,却一直拖了 这许久,怎不令老朽生疑?因此认为他与你必是相识,所以不忍下手。”   秋华扫了瑟缩在地上的大汉一眼,笑道:“老前辈要晚辈杀这家伙表明心迹,这 个……”   毒爪搜魂拾起他的剑,递给他说:“请动手。”   秋华的目光落在大汉的眼睛上,心中恍然。大汉脸上只有痛苦的表情,眼中毫无恐惧的 神色。加上他先前所怀疑的事实,不由心中冷笑,忖道:“老贼这种手法,未免太过下乘。 如果我真是派来卧底的人,岂会因已方一个三流脚色而暴露自己的身份?老贼,人是你的, 我非杀他不可。”   他存心杀人,便用不着接剑,如果接了剑,剑递出前的刹那间铁笔银钩必定出声阻止。 即使阻止不及,毒爪搜魂尽可出掌将刺出的剑拍偏,以毒爪搜魂的造诣来说,可说足以应付 裕如。他不伸手接剑,突然一脚踢出。   “噗!”踢中大汉的心窝,大汉嗯了一声,应脚便倒。   出其不意,一击便中,任何人也未料到他有此一着,任何人也无法抢救。   所有的人全怔住了,脸上变色。   “晚辈已将人踢死,老前辈请验尸。”秋华欠身说,脸上不带任何表情。   抢出一名大汉,抱起大汉的尸体,怨毒的眼神死瞪了秋华一眼,一言不发地出室而去。   铁笔银钩生硬地点点头,向呆在一旁的智多星说:“张全,吴老弟已经是自己人,你带 他到秘室等我,我有话对你们说。”   智多星打一冷战,嗫嚅地问:“岳父,这时就走?”   “马上走。”   “是,小婿……马上走。”   “吴老弟,你先走一步到秘室等我,老朽到外面巡视一番,回头秘室见。”铁笔银钩向 秋华说。   “老前辈请别忘了外面的四个入侵小辈。”秋华故作关心地建议。   “老朽理会得。”铁笔银钩烦躁地答,双手一挥,带着人出室而去。   “老弟请随我来。”智多星向秋华说,领先离室。   秋华不知是计,坦然举步跟在他身后。   大宅中重门叠户,后宅更是走道曲折,房舍重重堆砌,阴森清冷不见灭光,空阒无人。 不知道这种古老阴森的大宅,要那么多厅房有何用处?   折入一条走道,壁间的长明灯发出暗黄色的光芒,显得特别幽暗死寂,似乎多年没有人 在内居住,空间里流动着霉味,令人觉得自己像是置身在地窟里似的。   智多星指着四五丈外走廊的尽头,用不自然的声音说:“吴老弟,前面就是秘室,到 了。”   到了走廊的尽头,左首有微弱的光线射来,似是一间空房,房对面紧闭着一扇铁叶门, 没有门环。   “里面就是秘室,咱们走。”智多星说,举步跨入房中。   秋华不知陷阱就在眼前,毫无戒心地随后进入。   智多星到了铁叶门前,伸出抖颤着的手,迟疑地叩了三下,似乎已用尽了全力。   秋华站在他身后,疑云大起,问道:“张兄,你似乎有点魂不守舍,也像是有点不支, 是不是生病了?”   智多星脱力似地倚在铁叶门上,转身向后一指,说:“你自己看看就明白了。”   身后突有滑动声传来,沉重而响亮,似乎地面亦在振动。秋华在转身的刹那间,突然疾 冲而上。可是晚了,后面上方滑下一座铁栅,根根粗如杯口,迅速地降下,“隆”一声大 震,闭死了。   “怎么回事?”秋华骇然问。   “你抬头看看。”智多星向上指,吸着冷气说。   顶上的承尘距地高仅丈二,光线幽暗,乍看上去,那些格子像是木制的,格子特小,格 局丝毫不像承尘的木框架,其实是铁制的,每一格约八寸见方,粗如儿臂。铁格的十字交 叉,露出一个酒杯大小的圆孔。这时,小孔中有物徐徐降下,寒光闪闪,愈伸愈长,原来是 近尺长的铁尖,锐利如刀。整座秘室共有两百枚以上。像是森森巨齿。智多星脸色变青,悚 然地说:“外面有人控制,只消令下,刀闸便会徐徐下降,将人钉死在地面上,纵是大罗金 仙到了此室,也难逃此厄。”   “令岳要杀在下不成?”秋华骇然问。   “并不一定要杀你,只想向你要些东西。”智多星急急解释。   “要什么?”   “要宝物。”   “见你的鬼!”秋华怒叫,一把抓住了智多星的右手脉门。   “哎……放手!听我说。”智多星骤不及防,脱口大叫。    第十七章 临危窥凶阵   秋华身入牢笼,陷身闸刀室,大难临头。   他擒住了智多星,不管智多星的叫嚷,一声叱喝,出手如电,“劈啪劈啪”连抽智多星 四记阴阳耳光,把智多星打得口中出血,晕头转向,鬼叫连天。   秋华仍不放手,将他抵在墙上,手叉住他的喉咙,膝抵住他的肚腹,另一手食中两指, 搭在他的眼皮上,恶狠狠地说:“在下身陷死境,你也活不成。”   智多星心胆俱裂,嘎声说:“你……你杀了我毫……毫无用……用处……”   “至少在下有人陪死,你是敖老寨主的女婿,有你在这儿,在下希望未绝。”   智多星像泄了气的皮球,软绵绵地浑身脱力,一双手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将秋华叉在咽 喉上的手挣松了些,脑袋想摆脱双眼上的两个指头,却摆脱不了,恐惧地说:“吴兄, 请……请听我说……”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在下要先剜出你的眼珠来。你瞎了狗眼,把吴某看成贪生怕死的 人么?哼!你以为吴某身陷死境,便会向你们磕头求饶?你简直在做梦。快叫你的泰山丈人 和吴某说话,吴某要问问他存的是什么鬼念头,问他还称什么英雄好汉。”秋华凶狠地说。   智多星不再挣扎,哭丧着脸说:“吴兄,你什么也不用说,只将天残丐所要的宝物说 出,家岳便会网开一面,让你平安离寨,不然……”   “吴某即使有宝物,也不能在人胁迫之下交出。”   “等刀闸下降时,你便会……”   “你便会第一个先死。”秋华冷笑着说。   “家岳叫我诱你前来,本就不打算我能活。”智多星可怜兮兮地说。   秋华一怔,讶然问:“难道说,令岳也存心要你的命不成?”   “在下是个无足轻重的人,孔公寨有我不多,无我不少。天下间健壮英俊的男人多的 是,死了穿红的,还有穿绿的,小琳不愁找不到新的丈夫。你杀了我无济于事,拉上我作陪 未免得不偿失划不来。”   “有你在,吴某不信令岳敢遽下毒手。”   “他会的,不信你抬头看看。”   异响声乍起,头顶的刀闸开始徐徐下降。   “好啊!咱们已别无抉择,刀闸落下,第一个死的人,便是阁下。”秋华咬牙切齿地 说。   “不,只要你说出宝物的下落,便可脱离死境。”智多星铁青着脸,死瞪着徐徐下降的 刀闸说。   “哈哈!在下宁可带着宝物到枉死城,也不愿在你们的要胁下贪生屈服而升天。”秋华 狂笑着说。   闸刀突然停住了,铁叶门开了一个小方孔,孔中出现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人面孔,用沉 雷似的嗓音说:“奉主人金谕,即时起,以呼唤十数为限,数尽如不即时说出宝物的藏处, 闸刀即降,绝不宽限。”   声落,面孔隐去。“当”一声锣响,接着是一声大叫:“一!”   秋华冷笑一声,一把抓过智多星,冷冷地说:“你岳婿两人花样可不少,在下等着就 是。”   “二!”   智多星急得冷汗直流,恐怖地说:“吴兄,金银珍宝是身外物,你……”   “三!”   “金银珍宝既然是身外物,令岳为何要不择手段谋夺?”秋中问。   “四!”   “人各有所好,不能怪他,吴兄,你……你何苦为了那些无用的珍宝送掉性命?命都没 有了,要珍宝何用?”   “五!”   秋华心中岂能不急?他身上根本没有珍宝,要有的话,该是西海怪客留下的大成练气 术。也许天残丐知道竹杖内留有此物,所以追踪前来夺取,却不好对敖老贼言明,故意说成 珍宝,以便引起老贼的贪念,所以老贼才向他逼问宝物的下落。他岂能将大成练气术交出? 如果让敖老贼练成,那还了得?日后不知要被老贼害死多少人。   他钢牙一挫,手起掌落,两劈掌劈在智多星的颈根上。智多星“哎”一声厉叫,浑身都 软了。   “六!”   他将智多星的腰带抓起,凶狠地说:“闸刀落下,第一个被刀戮死的人便是你。”   “七!”   智多星用几乎窒息的声音狂叫道:“吴兄,死……死有重于泰山,轻于鸿毛。你……你 有远大的前程,何……何必因毫无用处的珍……珍宝,送命在……在闸刀之下呢?”   “八!”   “在下身上根本没有什么鬼珍宝,令岳既然听信天残丐的话,为何不问问天残丐到底是 什么宝物?仅无中生有的向在下逼供,在下即使舌底翻花,令岳也不会相信的。因此,你阁 下只好陪在下死了。”秋华大声说,这些话是说给外面的人听的,他深信敖老贼必定在外面 等候。   “九!”中年大汉的叫声像打雷。   “你……你身上没……没有……”智多星发狂地叫。   “在下没有宝物,因此你死得冤,在下也死得不甘心。姓敖的大概想杀你,不要你做女 婿,另招一个遂意的,因此你这该死的、没人要的臭女婿,把在下也连累了。令岳本可任意 除掉你,却用这种借刀杀人毒计,让你死也死得可怜,不知他是何居心?”秋华冷笑着说。   “十!”   秋华双手用劲,将智多星举起,冷笑道:“闸刀落下,你首先遭殃。”   “岳父,饶……饶小婿的狗命!”智多星疯狂地喊叫,拼命挣扎,声泪俱下,状极可 怜。   闸刀徐徐下降,其声隆隆。   刀尖将接近智多星的背部,智多星不敢再挣扎,浑身都软了,只会声嘶力竭的叫:“岳 父……岳……”   “你这家伙还叫岳父?真是至死不悟。”秋华冷笑着说。   正危急间,蓦地室外响起小娟的狂叫声:“爹,你……你……”   “停住闸刀。”是大小姐小琳的尖叫声。   闸刀停住了,铁叶门徐开,人影入目。   秋华反应奇快,丢下智多星,人如狂风,突然冲出门外,一声大喝,一拳击倒了出现在 门口的人,奋勇抢出。   糟!前面灯光通明,敖老贼三兄弟正站在两丈外,三人后面共有十二名老贼的剽悍心 腹,刀剑闪闪生光。   两位姑娘粉脸铁青,被敖忠拦在一旁。   这儿像是一座空敞的房间,约有四丈见方。群贼的后面有一扇沉重的铁叶门,显然是唯 一的出口。   秋华迅速拔了三把飞刀在手,两把挟在左掌心,右手的一把当兵刃使用。这种柳叶形飞 刀不宜作兵刃使用,两端有刃,两面开锋,稍一大意便会伤了自己的掌心。   他屹立如山,脸上神色肃杀,哼了一声冷冷地说:“诸位,你们谁敢自命英雄,自命是 大丈夫?那么,咱们一比一公平一决。用机关埋伏计算吴某,算是哪门子英雄好汉?姓敖 的,吴某瞧不起你,满以为你是黑道中的英雄人物,原来却是浪得虚名的无耻小人。吴某算 是瞎了眼,跑到你这龟窝里来看你活现世,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他的话份量奇重,铁笔银钩毕竟是成名人物,被挖苦得委实受不了,几乎气炸了肺,怒 火如焚,怒叫道:“弟兄们,退在一旁。”   叫声中,拔出了腰间乌光闪闪的魁星笔。左手一抖,现出一具长仅八寸、银光闪闪的三 棱怪钩,有点像湖广水夫用的船钩,只是短得多而已,一看便知是扣兵刃的近身相搏狠家 伙。   “大哥且冷静些。”毒爪搜魂阴森森地叫,山羊眼乱转。   “不!愚兄要亲手宰他。”铁笔银钩火暴地叫。   “大哥,这小辈是狗急跳墙,死在眼前,自知生机已绝,因此用激将法激你出手,你何 必上当?大哥请退,让小弟好好和他商量商量,如果宰了他。咱们岂不是两头落空了么?要 宰他易如反掌,何用在这时让他如意?”毒爪搜魂慢条斯理地说。   铁笔银钩恍然醒悟,怒火渐消,沉声道:“好,三弟,好好问他。他如果坚不吐实,那 就埋了他。”   毒爪搜魂沉着地跨前三步,阴阴一笑,怪声怪气地问:“贺某不想和你阁下废话,首先 你得了解,咱们黑道人行事没道义可言,暗地里从不作称英雄道好汉的打算,所以你阁下首 先得弄清自己的处境。”   秋华晒然一笑,傲然地说:“在下再糊涂,也该知道阁下的话,确是由衷之言了,因此 早已看清自己的处境,何用多说?吴某闯荡江湖玩命,生死早就置之度外。江湖鬼蜮,强存 弱亡,敢在江湖玩命的人,谁不是看破生死的好汉,刀山剑海昂然过,手提头颅夜放歌,丢 掉大好头颅也不过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何所惧哉,阁下,你吓不倒我。人争 一口气,佛争一炉香,要想用武力胁迫吴某低头,你算是打错了主意。”   “呵呵!贺某当然知道你很了不起。”毒爪搜魂笑着说。   “阁下夸奖了,在下本来就了不起。”秋华狂放地答。   “你不怕威逼。”   “好说好说。”   “不为女色所迷。”   “大丈夫挑得起放得下。”   “你敢带大批金珠往虎穴龙潭闯。”   “那也算不了什么。”   “但孔家寨却不是你称英雄的地方。”   “在下既然来了,就没打算活着离开。”   “贺某倒很赏识你的豪气。”   “阁下过奖了。”   “因此,贺某希望你能活着离开。”   “你阁下当然会提出要吴某屈服的条件了,你们说要宰吴某,不足为奇,说要让在下活 着离开,在下反而心中懔懔。”秋华从容地说,神色显得十分轻蔑不屑。   “不管你如何想法,贺某话得先讲明白。条件当然有,但并不算过份。你用不着怪咱们 不讲江湖道义,只怪你来得不是时候,偏偏赶上入云龙一群狗东西与咱们对垒之际前来闹 事,咱们对你不能不有所怀疑,因此,不得不指出两条明路给你走。”   “在下洗耳恭听,不知这两条明路该如何走法?”   “其一:你宣誓投效,咱们便是一家人,日后自有好处。其二:将天残丐所要的宝物交 出。你就是咱们的贵宾,咱们保证你的安全。”   “说来说去,你们仍然要宝物,在下深感奇怪。吴某除了带有五百两黄金之外,一无所 有,哪来的宝物?你们仅凭天残丐一面之词,便一口咬定吴某带有宝物,而且居然幼稚得连 宝物是什么都不加打听便贸然向吴某索取,岂不可笑之至,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是不是真正的 黑道之雄,你们凭什么能在江湖中扬名立万的?依吴某看来,至少你们该向天残丐打听清 楚,或者把天残丐找来对证才是。做事如此冒失,怎能令人心服。凡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 莫为,别以为你们暗室亏心,秘密置吴某于死地,便可神不知鬼不觉,那就大错特错了。天 下间的事,决不会那么简单,在座的连吴某在内,共有二十八人之多。人与人之间,谁也不 敢说必能死心塌地的效忠于人,相处愈久,成见愈深,大限来时各自飞,谁也不敢担保日后 不将今天的事说出,除非你们这些人全部见阎王,杀人灭口半个不留,那也许能保守秘密。 可笑你们上了天残丐的当而不自知,竟然听信他的话,而甘心在需要朋友相助的紧要关头, 自坏长城,端的愚蠢已极。吴某如果没有些少真才实学,便不会在江湖闯荡。你们虽则人多 势众。在下敢说一句大话,必能拖两个人垫底,免得在黄泉路上寂寞,信不信由你。姓贺 的,你毒爪搜魂不是无名小卒,论江湖辈份你该是前辈,以一比一,在下不见得怕你。要宝 没有,要命一条,就看你有没有本事拿走,动手吧!前辈。”   他说了一大堆,有条不紊,铿锵动听,不亢不卑却十分犀利,针对铁笔银钩的弱点指 陈,不由对方不心动。   毒爪搜魂不是糊涂虫,大道理他该明白,不由自主地扭头向大哥铁笔银钩看去。   铁笔银钩为之动容,怒火全消,跨前两步说:“吴秋华,你敢不敢和天残丐对证?”   “吴某随时恭候。”秋华不假思索地答。   “那么,在未与天残丐对证之前,你能保证安心在舍下等候么?”   “在下悉听尊便。”   “好,但敖某要彻底搜查你身上,看看是否藏有宝物。”   秋华呵呵一笑,说:“不消前辈搜查,请两位姑娘回避,在下脱掉衣裤让你们细搜,搜 个水落石出。”   他说得大方,铁笔银钩反而碍于情面,深怕万一搜不出任何所谓宝物,岂不有失身份? 更顾忌因此而结怨。同时,秋华身上穿的是劲装,外罩短袄,看不出有何可疑之处,衣服贴 身绷得紧紧地,除了皮护腰之外,藏不住任何稍大的物件。   铁笔银钩略一沉吟,说:“不必了,把你的皮护腰交出看看。”   秋华毫不迟疑地将皮护腰解下,抛过说:“前辈拿去看就是,刀插上的飞刀请别弄丢 了。”   铁笔银钩仔细地搜遍每一个刀插,一无所见,顺手递给毒爪搜魂察看。   毒爪搜魂在铁笔银钩检查皮护腰期间,山羊眼死盯在秋华脸上,注意秋华的神色变化, 目不稍瞬。   秋华身上并未带着宝物,心中坦然,西海怪客的拳经剑谱他已经烧掉了,大成练气术心 诀他早已藏妥在靴统的夹缝中,料想对方决不会疑心到靴统中有鬼,因此有恃无恐,从对方 的口气判断,显然连天残丐也不知大成练气术的事,他没有恐惧的理由。加以久走江湖,心 念神色他皆能控制自如,毒爪搜魂虽然老奸巨猾,也无法在他脸上找出任何可疑的表情神 色。   毒爪搜魂接过皮护腰,连看也不看,顺手抛过说:“吴秋华,好好记住,安心在客室待 命,未得吩咐,不许外出乱走,知道么?”   秋华系上皮护腰,淡淡一笑道:“有道是在人矮檐下,岂敢不低头?在下知道了。这次 在下登门投帖拜望,算是自取其辱,不必怨天尤人,在下会记得今天的事,谢谢诸位的慈悲 盛意。呵呵!在下可以走了吧?”   铁笔银钩向仍在发寒颤的智多星挥手说:“张全,带他由原路返回客房。”   智多星吁出一口长气,失魂落魄地说:“小……小婿知……知道了。”   秋华向众人冷冷地扫了一眼,抱拳一礼冷笑一声,随着智多星转回闸刀室,方放下一颗 虚悬在半空的心,暗叫侥幸,虽说他费了些口舌方能化险为夷,但暗中已惊出一身冷汗,如 果在对方的秘室中翻脸动手,他有自知之明,决难侥幸,因此他感到意外地宽心,逃出这次 大难,值得庆贺。   他跟在智多星的身后,目光落在智多星的背影上。智多星显得有些萎靡不振,似乎脊梁 受到了重压,脚步蹒跚,垂头丧气。他不由摇头暗叹,心说:“这位仁兄做人做到这种地 步,端的无味之至。敖老贼也未免欺人太甚,怪的是这位仁兄居然受得了?难怪小娟姐妹瞧 他不起,他的处境委实可怜。”   一念及此,顿忘利害,冷冷地说:“张兄,难道说,你的骨头天生是这般软弱的么?”   智多星木然地摇摇头,凄然长叹一声,不予置答。他迫上一步,继续说:“疏不间亲, 在下无意挑拨阁下与令岳的感情。但骨鲠在喉,不吐不快。为人在世,是否有出息,是否让 人瞧得起,固然与本身的才能和聪明智力有关,最重要的还在你是否有志气肯上进,你自己 萎靡不振,凡事心存自卑畏畏缩缩,挺不起脊梁,怪得谁来?你老兄的外号叫智多星,决不 是毫无主见的蠢材可怜虫,为何自甘菲薄,自暴自弃让人瞧不起?你不感到太委屈自己 么?”   智多星沉默良久,方用无可奈何的声音说:“老弟,你是个不甘人下,也没做过下人的 自由人,不会了解在下的心理。别说了,老弟。总而言之一句话,我要活下去,活到我能扬 眉吐气的一天到来。”   “张兄今年贵庚?”秋华转过话题问。   “在下虚长二十八春。”智多星木然地答。   已走完秘道,进入至西院的小径,繁星满天,寂静如死。秋华放低声音,并肩而行问 道:“你跟随令岳多少年了?”   “在下追随他老人家时,贱内年方六龄。迄今整整一十六年。”   “那时你十二岁,仍是个小孩子。”   “不!是个野心勃勃的少年人。”   “然而你却甘心雌伏。”   “在下替他做了几件血案,为了怕法网恢恢,因此不克自拔,上了贼船,在下无力反 抗,只好加入贼伙。”   “难道你不想还你自由?”   “老弟,在下没有你行!”   “你没有自拔的勇气。”   “所以在下方有今天。”   “你这是自作自受。”   智多星突然停下脚步,狠狠地盯了秋华一眼,久久不说话,最后哼了一声,再次举步。   秋华心中一动,忖道:“这家伙不是善男信女,他的心底蕴藏着一把毒火,他在等机会 让火苗上升,我得助他一臂加上些油。”   “张兄,我可怜你。”他讥笑着说。   “老弟,可怜你自己吧。”智多星冷冷地说。   “我?”   “当然是你。天残丐和阴手黄梁要你的宝物,翻天鹞子和展翅大鹏兄弟要你的财,终南 木客和他的两位师侄要你的命,而家岳三者都要。”   智多星一时激愤,透露了口风,吓了秋华一大跳。   “除了令岳之外,那些人目下在何处?”秋华沉着地问。   “都在城里,每天在要道上等候阁下。”   “哦!原来如此。请教,令岳到底有何打算?”   “目下正是用人之际,还不至于急急下手。”   “那好办。”   “你不想及早脱身?”   “在下倒想助令岳一臂之力。”   “哼!”   “在下财不要,宝不要,替令岳效死,他好意思要我的命?呵呵!小娟一身媚骨,好一 朵刚开的花儿,而且对在下有情有意有义,说不定咱们俩会是连襟哩!呵呵!”秋华轻狂地 笑,笑得邪门。   智多星冷笑一声,瞥了他一眼,阴森森地说:“恭喜你,老弟。”说完,脚下加快。   客房中,小娟已先到一步,少不了有一阵好缠夹。秋华藉口需要养神压惊,打发她离 开,定下心绪思量对策。   他想不起翻天鹞子兄弟为何与他结怨,当然也想到可能是所带的黄金引人觊觎。   “这些人必须早早打发他们走路,不然后患无穷。”他想。   但苦于无法脱身外出,他只好等候,目下入云龙和黑凤盟的人已查出敖老贼的身份,恶 斗迫在眉睫,不怕没有机会,他放心等待。   一宿无话,次日午后不久,小娟告诉他说,入云龙已派人在午间前来下帖,要求铁笔银 钩至城中酒楼谈判,希望能让穿云拿月一群人在下游十里建村开垦。   铁笔银钩吃了一惊,想不到对方竟能很快地发现了他的身份,送走了下帖人,立即着手 安排毒谋,预定明天派人至城中会晤入云龙,口头上先行敷衍,准备晚间大举出动,一举剪 除入云龙一群白道英雄。   秋华久走江湖,对入云龙略有所知,心中暗喜,判断大风暴即将光临,他该准备向敖老 贼下手了。入云龙行侠江湖三十年,剑道通玄,轻功出类拔革,而且为人机警,江湖经验丰 富,朋友众多,既然事先已派门人前来探道,显然有了万全准备。敖老贼妄想倾巢而出大举 夜袭,必定讨不了好,岂不是机会来了?如果明晚老贼留他在家,那才是天从人愿哩!   可惜,他的如意算盘打错了一遭,次日一早,寨中来了八名不速之客,令他悚然一惊。   其实来人并非不速之客,而是铁笔银钩专诚派人请来助拳的人,那是在黑凤盟文瑛三姐 妹夜探孔公寨的次日,敖老贼发觉不妙,暗中派人催请助拳的朋友前来相助,除了几位亲信 之外,其他的人毫无所悉。   来人来自邻近的太白山,是敖老贼的好邻居。   这里且表表太白山。   太白终南地轴横,太白山也就是终南山脉的主峰。向东直至大海,所有的山无不俯首称 臣,高拔一千三百余丈,五百余丈的泰山以之相较,不啻小巫见大巫。这座山山颠的冰雪终 年不化,高入云表,除了极少数的禽兽外,人类无法在上面生存。   这是一座充满神话的山,玄门方士称为十一洞天,象征西方太白金星之秀。山神称应 公,行宫据说在金星洞内。因此,经常有玄门修真之士在山中留连。   山半腰,有一座谷春祠。山下,有太白湫神祠。太白湫神祠是名胜区,住了不少香火道 人,谷春祠地处高峰,没有人愿在那儿受罪,因此,已经荒芜了数十年,官府早就不加理 睬,成了为非作歹之徒的逃逋薮。   谷春祠中,就住了四名狞恶的老道,来头不小,江湖上老一辈的人,对他们大都不陌 生。   提起江湖四枭,白道朋友恨之切骨。那是四名无恶不作的玄门羽士,在江湖上专做些杀 人放火采补劫掠的勾当。他们原是早年曾经称雄福建的陈友定手下,小有名气的年轻小贼。   洪武元年,陈友定被汤和攻破延平府,活擒,解到南京杀头,陈家军一哄而散。这四个 年轻小贼摇身一变,穿上了道袍,开始亡命江湖。   陈友定本人是个凶残成性的枭雄,也是个有名的虐待狂,对杀人特感兴趣,而且以酷刑 杀人喝血为乐事,他的手下怎会是好货?这四个小贼在亡命期间,可说是无恶不作,天怒人 怨,渐渐闯出了名号,凶名昭著。   四十余年来,四恶道已经年登花甲,凶性依然未改,在江湖中飘忽不定,血案如山。他 们不要金银,只以杀人为乐。在他们的心目中,认为朱家皇朝是他们的死对头,到处闹事和 官府作对,志在扰乱大明江山,有生之年,绝不放弃这种报复的游戏。   三年前,他们落脚谷春祠,一住三年,居然不想离开。   铁笔银钩是黑道中的枭雄,居然发现了隐身谷春祠的人是江湖四枭,彼此本就是同道, 因此意气相投,顿成莫逆,暗中往来密切。   铁笔银钩以为四枭在此暂避风头,因为白道的英雄正在追索四枭,近来风声逐渐平靖, 认为也该是四枭重出江湖的时候了,请他们前来助拳,岂不两全其美?   其实他料错了,四枭并非在谷春祠暂避风头的,而是在谷春祠积极苦练剑阵,准备下三 两年苦功,重出江湖大干一番。   四枭的真姓名早已无人得悉,按年岁的排名,依次是:   虎枭罡风子,长相酷肖一头吊睛大虫,凶暴残忍。   豹枭阴火散人,生得豹头环眼,善用火器。   豺枭沉云道人,满脸虬须,说话声音沙哑。   狼枭奔雷羽士,鹰视狼顾,相貌狞恶,含笑杀人,四人中以他最为残忍恶毒。   四人不但嗜杀,好色亦同,可说是志同道合,交情深厚,连袂在江湖中出没。   巧的是他四人的道号中,居然与四神相同,他们的排名是风火云雷,四神则是云雨风 雷。论年岁,四枭最小的狼枭奔雷羽士,也比四神的老大紫云娘大两三岁。名号是不是巧 合,却难以揣测。而更巧的是,四神替大明皇朝卖命,四枭却与大明皇朝为敌,势同水火。   山西面接近斜谷的一座峰头,叫做驼羊峰,峰下有一座山神庙,年久失修,已成了狐鼠 之窝,无人过问。   早些年,庙旁出现了一座棚屋,藏了二十余名江湖败类,那是从湖广一带窜来避风头的 绿林巨寇。其中有四个名头响亮的大贼,号称四大天王。   四大天王年岁相差不远,约在四十至五十之间,论艺业当然有高下,谁高明谁就是老 大。   大头领叫天蓬王包松,老二天孛王诸荣,老三天荧王左煌,老四天眚王石陵。四人不但 相貌凶猛,身材伟岸,而且天生神力,所用的兵刃全是重家伙,与人动手凶悍如狮,剽勇绝 伦。他们与铁笔银钩颇有交情,彼此之间相互照顾,暗通声气。   铁笔银钩听说华山老人即将到来,这位武林五老之一的老家伙相当棘手,必须找朋友助 拳。可是远水救不了近火,远道的朋友催请不易,只好将这八位好邻居找来,准备出其不意 一举诛歼入云龙和华山老人永绝后患。   秋华对八恶贼的名号并不陌生,可惜无缘相见,他的消息得自小娟口中,暗地里留了 心。   八贼被招待在秘室中,只有几个亲信知道内情。秋华心中有点焦急,他替入云龙耽心, 假使老贼们大举出动,入云龙和华山老人恐怕难逃大劫。他自己虽是亦正亦邪亦侠亦盗的江 湖浪子,但总不失为明是非知好歹的人,自然而然地对那些真正的侠义英雄有好感,不希望 他们死在恶贼们手中。   他想到城中通风报信,却又苦于无法脱身,大白天想出寨谈何容易?晚间摆脱监视的人 并无困难,但已来不及了,晚上恶贼们将倾巢而出。那时再前往通风报信,岂不太迟了?   “我得走,这儿的事功败垂成,但没有什么可惜的。能及时警告入云龙,总算尽了我的 一番心意。”他心中在想,打定了立即脱身的主意。   金银马匹身外之物,他不打算要了,剑也不带,只带了皮护腰。五枚飞电录深藏在护臂 内,准备停当在等候机会外出。   门外莲步声细碎,两位姑娘来了。   他心中一动,暗叫道:“妙极了,天助我也。”   房门打开,姐妹俩一红一绿,都穿了劲装,带了剑,站在门外媚笑如花。   “咦!你们像是有事呢。”他举步迎上含笑问。   小娟嫣然一笑,招手叫:“秋华,来,跟我们去见识见识。”   他心中一怔,以为敖老贼又出诡计,讶然问:“见识什么?你们带了兵刃,是……”   “你怎么啦?难道带了剑就不妥么?”小琳娇滴滴地反问,分明在撒娇。   “琳姐别误会,我的意思是说,如果要和人动手,我是不是也该带上剑呢?”他从容地 说。   小琳大概被他一声琳姐叫得心中十分受用,欣然地说:“带不带剑无所谓,我们带你去 看看四位道长演练剑阵,见识见识,走吧!”   他心中为难,真糟!偏偏在他要脱身的紧要关头,两个丫头却要他去看剑阵,看情形, 事实已不容许他推辞,他先前还想利用两位姑娘带他外出,以便乘机脱身呢!他略一沉吟, 举步道:“好,剑不带了,这就走,劳驾两位向窗下的那两位老兄招呼一声。”   原来窗外隐了两个监视他的人,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小琳哼了一声,撇撇嘴说:“别 管他们,一切有我姐妹俩负责。”   演剑阵的所在,是后花园禁区。后花园占地甚广,除了使女仆妇之外,任何人不许进 入,这是敖老贼的姬妾们玩乐的禁地。这几天风声紧急,姬妾们不再入园,四老道被安顿在 园中的嫣红阁,与外界完全隔绝。   穿过花木扶疏的花径,秋千架的西首,是一座绿草如茵的亩大草坪,那儿人影隐现不 定。   小娟挽着秋华的手,钻入草坪北面的一丛花树下,放轻脚步低声说:“小心隐起身形, 别让老道们发觉。”   三个挨身趴伏在地,从叶隙中向外张望。   草坪中心,四老道穿一色火红道袍,戴九梁冠,居然甚有气概,只是相貌太过狞恶,不 像是有道全真。四人都悬了剑,其中之一古色斑斓,云头所悬的剑穗是绿色,系了一颗姆指 大的祖母绿宝石。仅这块宝石,大概可值三二百两黄金。剑鞘隐泛青芒,似乎泛现闪烁着龙 纹。   秋华心中一懔,附耳向小娟问:“娟妹,你认识西首那位老道么?”   “认得,他就是虎枭罡风子,他的大风剑术十分霸道,号称天下无敌。”小娟低声答。   “他那把剑你知道来历么?”他再问。   “这……这倒没听说过。你知道?”   “假使他撤剑时有白芒,必定是传说中的凝霜剑。”   “凝霜剑?没听说过嘛。”小琳接口。   “武林人知道这把剑的人不多。”   “你知道?”   “听说过而已。”   “说来听听好不?”小娟问。   “那是十年前死在京师的前国子助教郑孟宣之物。郑孟宣在投效本朝之前,是替元鞑子 效忠的陈友定的记室,不但文才冠盖八闽,剑术更是出类拔萃。陈友定败亡,他浮海远遁七 海,凭手中的凝霜剑横行西洋,后来返回乐清故居,转而投效本朝,官至国子助教。由于他 在海外滞留近二十年,精通西洋蛮夷语言,在国子监教授夷语。上次郑和下西洋,所带的二 十四名国子监精通夷语的生员,皆是郑孟宣亲自调教出来的得意门生。他逝世不足十年,凝 霜剑下落不明。如果虎枭的剑是凝霜剑,虎枭等于是如虎添翼。”秋华沉着地说。   有明一代,正是西洋学术东渐的盛期,这得归功于太祖高皇帝的真知灼见,和永乐皇帝 的向外扩张魄力。国子监置于洪武前三年,原称国子学,洪武十五年方改为国子监。就学的 生员网罗甚广,有举人贡生,有勋臣勋戚子弟,有外国生幼,不但教以明体达礼之学,更在 礼乐射御书数之外,教以西洋夷语,以及边疆语言。如果没有国子监培养出来的人才,那 么,郑和下西洋等于是聋子,怎能扬威异域?日后来华的利玛窦、龙华民、汤若望、毕方 济、邓菡、金尼阁……这些包括世界各国的洋人,也不至于在朝中做大明皇朝的官,传播西 洋学术了。   秋华的恩师是江湖怪杰落魄穷儒展波涛,原本就是个饱学穷儒,因此对儒林的人物不陌 生,所以知道郑孟宣其人和凝霜剑的来历。   小娟大感惊奇,讶然问:“咦!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秋华淡淡一笑,若无其事地说:“好小姐,别忘了我是个老江湖,老江湖如果不多见多 闻,还能在江湖中混么?”   “噤声,听他们说些什么。”小琳低叫。   除了四枭之外,铁笔银钩三兄弟俱皆在场。   虎枭紧了紧袍带,傲然一笑,向铁笔银钩说:“不是贫道夸口。这次咱们花了三载光 阴,除了苦练本身的艺业外,更练成了霸道绝伦的四绝剑阵,足以横行天下,这次重出江 湖,贫道要改弦易辙,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不再凭区区四个人偷偷摸摸作案,要广罗 羽翼,在各地设立秘窟,捣乱大明江山,方消贫道心头之恨。敖兄,贫道这次铲除入云龙与 华山老人之后,希望敖兄支持,咱们结生死之交,日后共图富贵。咱们且将四绝剑阵演练一 番,敖兄请看是否可当武林五老的进攻。”   铁笔银钩向后退,笑道:“不瞒道长说,敖某为人唯利是图,只要有好处,岂能放过支 持的机会?兄弟有幸先睹为快,多谢道长让兄弟见识四绝剑阵。”   四枭四面一分,虎枭留在原地背手而立,虎目炯炯仰望天际浮云,突然呵呵大笑。   豹枭似乎并未站方位,懒散地背着手,悠闲地踱向虎枭的左后方,相背而行。   豺枭和狼枭的神态也相同,各走各路,悠闲已极。   虎枭的笑声倏落,豹枭蓦地一声低啸,回身以奇快的手法撤剑,回头向虎枭的背影飞扑 而上。   人影急闪,四人皆同时移动身形。   虎枭和豹枭相接的刹那间,突然旋身撤剑,白虹幻影,剑气飞腾,身剑合一贴豹枭的身 左错过,剑虹疾吐。   这瞬间,两人像电光石火般易位,撒出重重剑网,控制住对方的身后空间,假使这时有 人跟踪追袭,断难逃过这突如其来的凶猛易位袭击,必将丧身在突然错出的剑影下。毫无还 手余地。   几乎在同一刹那,豺、狼两枭一声低啸,贴地盘进,截住两端,长剑风雷俱发,冷电缤 纷,如同狂风掠地,像是滚滚江潮。   阵势先合后张,内外皆有剑虹吞吐,接着人剑不分,交叉旋舞如虚似幻,三丈圆径内泼 水不入。凝霜剑的白虹尤其狂野泼辣,宛若神龙舞爪,阵内剑影飞腾,阵外狂风乍起。   片刻,人影闪动中,传出虎枭的一声叱喝:“诸位请入阵。”   铁笔银钩脸色一变,略一迟疑,不由自主恭敬地说:“兄弟遵命。”   声落,向两位拜弟举手示意,徐徐撤下兵刃。   “咱们合力从一方攻入,上!”毒爪搜魂低声说。   以真刀真剑闯阵,危险万分,不是生死对头,不会开这种玩笑。假使按规矩,摆阵的人 不能伤入阵的对手,而入阵的人却可放手施展,四枭未免太小看铁笔银钩三兄弟了,难怪敖 老贼脸上变色。   铁笔银钩颔首示意,发出一声低啸,领先挥笔抢入,银钩接着递出,突入阵中。六月飞 霜在左后方,紧护着左后方的空隙,挥剑扑上。   毒爪搜魂在右后方,刀光一闪,奋勇跟入,前面的剑光突然暴退,接着传来一声长笑, 两侧剑虹旋出,交叉锲入,剑气四合。   “铮!嗤嘎……”奇异的兵刃交鸣声刺耳传来,令人闻之毛骨悚然,头皮发炸。   剑影倏没,人影顿止。   铁笔银钩三兄弟被困在当中,目定口呆。   四枭不规则地站在四面,看似毫无章法。   虎枭手中的凝霜剑近锷处,被铁笔银钩的短银钩钩住,但剑尖却斜点在六月飞霜的胁 下。   铁笔银钩的魁星笔被豹枭的剑错出偏门,豹枭的剑尖反点在毒爪搜魂的左颈侧。   毒爪搜魂的毒刀架住狼枭的剑,空门大开,狼枭的剑控制了中宫,剑尖正指向毒爪搜魂 的咽喉下方。   六月飞霜的剑被豺枭压在身侧,豺枭的身形高不过三尺,左手按在铁笔银钩的背后命门 穴上。   七个人呆呆地站在草坪中,状极可笑。铁笔银钩三兄弟全被制住,屏息着目定口呆,做 声不得。   “得罪了,撤!”虎枭傲然地叫。   人影再动,像流星般向四面急射。   铁笔银钩收了兵刃,苦笑道:“四绝阵奇奥无比,鬼神莫测,仅只一照面咱们三兄弟便 被同时制住,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了。”   毒爪搜魂心服口服,向收剑走近的虎枭翘起大拇指叫:“高明,高明,天下大可去得, 诸位道长,咱们兄弟甘拜下风。别说是以众击寡,即使以寡击众,三五十名武林高手,也休 想在四绝剑阵中逃生。”   虎枭傲然一笑,得意洋洋地说:“这是咱们兄弟苦心参研出来的奇妙剑阵,人无走位, 剑不虚发,因时制宜,因势利导,不发则已,发则必中,因此利于速战速决,三五十个高 手,尽足应付。如果人太多,加上暗器袭击,阵势更为霸道。贫道此次重出江湖,志在除去 多管闲事自命不凡的武林五老,管教他在数者难逃,华山老人来得正好,他将是第一个兵解 归天的孽障,贫道要好好慈悲他,以收杀鸡儆猴之效。”   铁笔银钩正想捧几句场面话,豺枭发出一阵刺耳的沙嗄怪笑,向花树丛中招手叫:“那 几位施主何不出来相见?躲在地下鬼鬼祟祟,未免太过小方,出来呀!”   铁笔银钩一怔,扭头旋身,正想跃出。   秋华首先站起,两位姑娘也跟着现身。   “气死我也!”铁笔银钩怒叫,突然拔剑纵出。    第十八章 槐林夜袭击   铁笔银钩发觉是两女和秋华,气得暴跳如雷,这种偷看演艺的事极为犯忌,难怪他发 火,气势汹汹地拔剑纵出,想将秋华击倒再说。他当然知道秋华定是两女引来的,但已顾不 了这许多。   “且慢!敖兄。”虎枭沉喝。   铁笔银钩应声止步,虎枭接着问:“他们是谁?”   毒爪搜魂摇头苦笑,接口道:“那是大哥的两位爱女……”   “男的呢?”虎枭抢着问。   “是本寨的客人,姓吴,名秋华,是个江湖同道小辈,绰号叫四海游神,在敝处托庇避 仇。”   “叫他们过来,贫道要问问他们。”   不等铁笔银钩招呼,秋华已举步走出,步履从容安详,毫无惧容。两女脸色苍白,紧随 在秋华身后。   四枭先前目中生光,狠狠地打量两女,但听说是铁笔银钩的爱女,似乎泄了气,不再打 量两女,目光在秋华身上集中。   秋华在丈外止步,长揖为礼,从容地说:“江湖后学吴秋华,参见诸位前辈仙长。”   四枭懒得回礼,四双怪眼厉光闪闪,狠狠地在秋华浑身上下转。久久,虎枭方向铁笔银 钩问:“敖兄,令媛想必是一时好奇,前来见识贫道们的剑阵,不必怪她们冒失。其实,贫 道的剑阵并不怕人看,更不怕有人偷招,即使剑道通玄的行家,也无法看出剑阵的奥秘来。 呵呵!想不到敖兄居然有两位如花似玉的千金,可喜可贺,不知有婆家了么?”   铁笔银钩喝令两女先向四枭行礼,然后说:“琳儿已结婚数载。次女年仅二八,还没有 婆家,还得请诸位道长留意哪!”   “呵呵!一句话,包在贫道身上。”虎枭怪笑着说。   “咦!这位吴施主人才出众,气概不凡,器宇风标大佳,不错嘛!”豹枭欣然地说。   “仙长过奖了,晚辈为人愚鲁得很呢!”秋华欠身答。   “你闯荡江湖多少年了?”虎枭问。   “晚辈行道江湖将近十年。”   “怎么咱们从未听说过你的名号?”   “晚辈庸碌,近两年方闯出名号来。”   “你多大了?”   “晚辈二十出头,十岁便在江湖流浪。”   “你有何防身绝学?”   “晚辈善用柳叶飞刀。”   “兵刃呢?”   “晚辈用剑,也用刀。”   虎枭向豹枭挥手示意说:“老二,将剑给他,咱们看看他的艺业。”   豹枭拔剑抛过叫:“接着,掏出你的真才实学来。咱们这次重出江湖,志在广结同道共 谋富贵,看看你配不配跟随咱们闯天下。”   四枭要秋华献艺,其实是要摸清他的底,只消演练一套剑法,老江湖便可从剑法中看出 门派出身来。   秋华聪明机警,当然知道对方的用意。好在他的恩师所学广博,曾经专为他创下一套装 点门面的剑法。所谓装点门面,那是说专供那些想探底的人看的。严格的说,那该属于舞, 而不是真正用来拼斗的剑术。虽说是舞,但从手跟心法步中亦可看出功力,并不简单。   他接过剑,退后丈余,说声“遵命”,从容再上前献剑,然后疾退而回,剑诀一引,立 下了门户。   他的剑法共有四十九招,当然他不敢藏私,以免被看出破绽,札实地凝神运气,剑动罡 风发,前出“花中吐蕊”,后发“回头望月”,手眼心法步丝丝入扣,六合如一,从容舞完 四十九招,神定气闲地收势上前行礼,呈上长剑欠身道:“晚辈献丑了,见笑方家,尚请诸 位前辈不吝指教。”   虎枭直摇头,说:“不行,不行,到底不是出自名门,全是下乘手法。但也有可取之 处,你的内力修为已经有很好的基础,意神控制由心,只消略加指点,便不难日进千里。 你,大概有了五成火候,令师何人?”   “晚辈艺自家传。剑术刀法,皆由家父亲炙。”   “令尊何人?”   “家父安恕公,曾在山东振远镖局任赶车把手。”他信口开河,胡说八道。   “什么?你父亲在镖局中干活的?”虎枭变色叫。   “家父一生潦倒,任赶车把手等于贱役,一生不得志,只干了三年便丢了饭碗。不然的 话,晚辈小小年纪,岂会沦落江湖?”秋华不慌不忙,从容地说。   赶车把手不是镖师,按规矩决不和劫镖的人动手,能将车赶跑就赶跑,跑不掉将车一 停,丢掉缰放下鞭,一概不管,劫镖人也就按规矩不和车把手为难,虽然吃的是镖行饭,却 不算是跟黑道朋友作对的人。   虎枭果然不再追问,虎目一翻,大刺刺地说:“跟随贫道闯天下,贫道传你两手绝活, 怎样?”   秋华断然地摇摇头,说:“追随前辈闯天下可以,学两手绝活不行。”   “怎么?你……”   “家有家规,门有门风,未得家父允许,晚辈不敢投师学艺。”秋华振振有词地说。其 实,他对四枭的艺业毫无兴趣,论真才实学,四枭比他的恩师差远了。唯一可学的是四绝剑 阵的袭击手法。但四枭显然不会将四绝剑阵相授,而且经过刚才的目击经过,他对剑阵的错 身、换位、掩护、截击等等妙诀,已摸索出些少门径,假始能追随恶贼们一段时日,再能目 睹他们与人交手,他深信有把握参透其中奥秘。同时他必须保持自己的狷狂风度,岂能随随 便便跟人学艺?   毒爪搜魂看不顺眼,喝道:“好小子!你竟敢不知好歹,不识抬举,平白放弃这种大好 机缘,你是何居心?”   虎枭含笑摇手阻止毒爪搜魂发威,说:“贺兄,别怪他,年轻人存有门户之见,理所当 然,只怪老一辈的人愚昧,成见太深,不仅本身不求进益,固步自封,更扼杀了下一代精益 求精的欲望,难怪他们只能抱残守缺,庸庸碌碌过一生。小辈,你答应随贫道闯天下了?”   “惟前辈马首是瞻。”秋华装得毫无机心,欠身回答。   “那就好,你可以走了。”虎枭挥手说,转向铁笔银钩道:“敖兄,贫道争取敖兄的客 人,幸勿见怪。”   铁笔银钩已被四绝剑阵所镇,怎敢说个不字?强笑道:“道长抬举他,乃是他的缘份, 兄弟也替他庆幸哩!走!咱们到秘室详谈。”   虎枭向秋华叫:“吴秋华,今晚二更初,带上你的兵刃,随贫道到城中一走,见识见 识。”   “是,晚辈听候驱策。”秋华欠身答,行礼告退,偕两位姑娘走了。   他心中稍定,总算有机会离开了,晚上到城中走走,可能有助入云龙一臂之力的机会, 万一不对劲,尽可一走了之。   就此一走了之,他委实不甘心,偷鸡不着蚀把米,丢了五百两黄金和马匹行囊,未免太 不值得。他心中不住打算,暗中已有所决定。   小小的眉县城只有数百户人家,陌生人到了此地,确是无所遁形,决难逃过暗桩眼线的 监视。   穿云拿月一群人,寄居在城东姓万的两栋大宅内。据眼线说,入云龙与华山老人先后赶 来会合,仍然落脚在万家。至于那群神秘的女人,依然下落不明,她们匿居城廓,经常秘密 变换住处,不易跟踪。   终南木客和翻天鹞子、天残丐三伙,则落脚在城北的客栈内,四出探索秋华的行踪,也 彼此互相监视,各怀鬼胎。他们已知道入云龙到了眉县,却不知入云龙已查出铁笔银钩的身 份,事不关己,他们不想过问。只是,翻天鹞子兄弟俩心中有鬼,深怕入云龙查出他们的底 细,因此小心翼翼不敢大意,严禁爪牙们在外招摇,尽可能少与白道英雄照面,以免横生枝 节。   二更正,三批人马先后离开了孔公寨。第一批八匹健马,八骑士是四枭、秋华、铁笔银 钩和两名敖老贼的亲信。第二批是四大天王、六月飞霜、智多星与两名得力悍贼,也是八人 八骑。秋华还没见过四大天王,无缘识荆。   第三批人数最多,将近三十名之多,由毒爪搜魂率领,除了敖忠留守之外,请来的黑道 朋友,以及寨中的精锐,大部分高手全在内,负责临机策应,实力相当雄厚,足以和入云龙 一群人放手一拼。   前两批人马,在城外西面的西望亭会合,然后分手行事,坐骑交由在附近潜伏的小贼看 管。第一批负责袭击万家,由一名眼线领路,先至万家的北首小巷会合监视的暗桩,准备下 手。   第二批人由眼线带着,绕道奔向城南,南大街的武功客栈中,住了一批入云龙请来助拳 的朋友,这些人决不可轻易放过,预定由四大天王一一加以搏杀,斩草除根,永绝后患。事 先已将对方的底细摸清,下手的大计策划得十分周全,志在必得,预计将可一战成功。   铁笔银钩亲自偕同眼线走在前面,四枭在中,秋华跟在四枭身后,两名亲信断后。九个 人展开轻功,飞渡土城墙,从偏僻处越城而入,到了西大街的南面小巷,已经是三更初正时 分,街上除柝声之外,看不到半个人影。   犬吠声此起彼落,这些畜生委实讨厌。   秋华心中暗暗焦急,替入云龙担上了心。他对入云龙不陌生,江湖上有关人云龙的行侠 轶闻流传甚广,是侠义英雄中不可多得的名宿,名号响亮,与武林五老齐名,艺业甚是了 得。以一比一,入云龙当然不在乎四枭,但如果想在四绝剑阵中侥幸,却又势不可能,因此 他替入云龙担心,像入云龙这种可敬的侠义英雄,不该死在四枭之手,他必须为入云龙尽一 分心力。   在万家北首的小巷中,铁笔银钩的眼线们事先已占用了一座小屋,不分昼夜监视着万家 的动静。据眼线说,入云龙一群人自抵宅后,始终不曾外出露面。宅中入暮关门,不见有人 外出活动。这几天,先后来了八批人,总数约在二十人之多。即是说,万家该有五十余名老 少了。   穿云拿月带来的三十余人中,有十余名妇孺。第一次冲突,伤了五六名壮汉。因此,事 实上能和江湖高手相搏的人,最多只有三五个人而已。连穿云拿月也不配和铁笔银钩动手, 其他的人可想而知。所以穿云拿月所带来的三十几个人,不但派不上用场,反而是累赘。后 来的二十人中,已知的人物只有入云龙和华山老人,其余的必是无名小辈,何足道哉?铁笔 银钩胜算在握,所以倾巢而至,志在必得。   虎枭开始领先而行,从万家的右邻接近,站在瓦面向灯火俱无的两幢宅院打量。片刻, 指着二进院向铁笔银钩低声说:“敖兄,贫道在二进院的瓦面相候,你与吴小施主及两位伴 当入屋,引他们出来。看房屋的格局,入云龙与华山老狗,必定住在二进院中,走!”   铁笔银钩鹰目炯炯的向下打量,天字中浓云密布,星月无光,看不真切。他向秋华举手 一招,像鸿毛般无声无息飘身而下,到了天井旁,闪电似的藏身在院门旁。   秋华接着飘下,贴身在壁角中。   两个悍贼左右一闪,把守住前院的后院门,手按剑把行功戒备,准备截杀闻警奔出接应 的人。   怪!宅中声息全无,寂静如死。   小窗的缝隙中,透出一线昏暗的灯光,可能是厅中的长明灯所发的光芒。   铁笔银钩没打算偷袭,但老奸巨猾不敢大意,贴在窗缝上向内瞧。   妙极了,厅中有一个仆人打扮的花甲老人,正在剔亮神案上的长明灯,一面挑起灯芯, 一面向厢房叫:“年福老弟,是时候了,该起来啦!宗老爷子和柯爷在老槐冈大会群雄定计 进袭孔公寨,这时该饿了,要咱们三更正将点心送到,再不走可就晚啦!挨骂事小,误了他 们的五脏庙要事,咱们罪过哪!”   “来啦来啦!沈老爹,穷叫什么?吵醒了邻居才是罪过呢!”房中有人回答,中气充 沛,可能是个壮年人。   铁笔银钩一怔,宗老爷子当然是指华山老人宗政奎,柯爷该是入云龙柯贤,监视的人明 明说万宅的人不曾外出,怎又到了老槐冈大会群雄了?老槐冈在南门外三里地,那是一座平 冈,长了不少老槐树,冈的西端有一座破败的大树将军庙,附近别无村落,荒草迷径,古槐 阴森,是一处相当荒僻的所在,冈南还有一座乱葬冈,白天也鬼打死人,晚间更不消说了。   老贼心中暗惊,难道说,入云龙已知他今晚要来,事先躲开了不成?   他招来秋华,附耳说:“你监视屋内,我去知会道爷们一声。”   秋华已听到老仆人的话,说:“敖前辈,这样吧,晚辈跟他们走一趟老槐冈,探明后再 回来禀报,怎样?”   “不行!”老贼断然地说,稍顿又道:“等送点心的人离开后,咱们先入屋看看,如果 确实没有人,再跟踪送点心的人到老槐冈不迟。”   说完,拉了一名悍贼退走,纵上瓦面会合了四枭,略一商量,四枭开始伏下隐起身形, 派悍贼速去知会第三批负责接应的人前来会合。   不久,后院中出现了两个挑着担子的黑影,举步如飞,沿着小巷抄出,直奔南面城根。   铁笔银钩一面派悍贼跟踪,一面立即撬门而入,与秋华狂搜二进院。   所有的房间全是空的,鬼影俱无。老贼经验丰富,立即判断该老仆的话不假,不再多 留,出屋发出一声暗号,循两黑影的去向急追。   秋华仍跟在四枭身后,心中疑云大起。他不像老贼奸猾,只凭情理判断,觉得其中疑云 重重,感到老仆的话说得未免太巧。同时,以他的眼光看来,那位老仆神态安详,举止从 容,决不是低三下四的人。再说,江湖中人饿上三两无平常得紧,何必在夜间送点心?既然 在城外大会群雄,难道不会预先准备食物?犯得着派人出城送食?   他心中一宽,但也感到些许异样的紧张,心说:“饶你敖老贼好猾似鬼,也可能吃亏, 入云龙已布下天罗地网,引贼入瓮,我夹在其中,说不定要倒霉,大意不得,我得善自为 谋,免得受到池鱼之灾,划不来。”   两个挑担子的黑影穿街越巷,脚下不徐不疾,在狗吠声中,到了近西门处的城根下,似 乎不知身后有人跟踪。   土城墙高仅丈余,内侧的防跌女墙甚矮,可看到城头的光景。太平盛世,除了城楼之 外,没派有巡城的人,连更夫也踪影不见。   两黑影突然飞跃而上,肩上的担子毫不碍事。   秋华心中一震,心说:“老天!这两个家伙如果是仆人,鬼才相信。”   铁笔银钩鬼迷心窍,依然毫不醒悟,急起直追。   越过城墙,两黑影身形突然加快,去势如劲矢离弦,越过麦浪似海的田野,奔上了荒 郊。   后面五六十丈,四枭奋起急追,全力施展。铁笔银钩的轻功似乎要高明半分,与四枭齐 头并进。跟来的那位悍贼,跑得气喘吁吁,渐渐落后。   秋华只用七成真力施展,但却装得是全力奉陪,而且十分逼真,额上见汗,脚下有点 乱,气息不稳定,紧跟在四枭身后,徐徐向后拉远一二尺。   两黑影超过几处荒野,走上了入山的小径,似乎脚下并未用全劲,依然保持同样的距 离,时快时慢,恰到好处。   三里地转瞬即至,前面已是老槐冈。   “快追上,先活捉他们拷问口供。”虎枭低叫,脚下一紧。   可是,两黑影也突然加快,不久便进入槐林,只片刻间便踪影俱无。   铁笔银钩似乎有点醒悟,一面追一面说:“罡风道长,有点不对劲哩!”   “什么不对?”虎枭问。   “这两个家伙不像是下人,别中了他们调虎离山的诡计。”   “先追上再说。”   “这……咱们接应的人还没赶来……”   “有咱们几个人足够了。”虎枭傲然地说,毫无顾忌地冲入林中,如入无人之境。   铁笔银钩心起反感,追上说:“夜黑如墨,林中昏黑,两个小辈轻功奇佳,咱们……”   虎枭追不上两个挑了担子的人,本来就心中有气,脸上挂不住,不由气往上冲,叱道: “叫追的是你,不叫追的也是你,你在我面前说话怎的这般随便?”   “在……在下……”   “说!这儿何处可以藏人?”   “树林广约半里方圆,何处不可藏人?”铁笔银钩抽着冷气答,感到这位老凶枭说话未 免有欠思索。   “我问你何处可以容纳大批人聚会。”虎枭不耐地问。   “冈西有一座大树将军庙,那儿易于辨识,是聚会的好去处。”   “走,你领先。”   铁笔银钩带着他的手下领先而行,秋华仍然跟在四枭身后,暗中运功戒备,眼观四面耳 听八方。七个人悄然向西走,利用巨树的荫影俺身,疾趋大树将军庙。   第三拨接应的人,这时刚飞越城墙,向老槐冈急赶。   大树将军庙建在数十株三人合抱大的槐林丛中,庙前有五株亭亭如盖的古槐,下面寸草 不生,形成一座广约亩余的有盖广场,庙本身破败不堪,庙门都朽腐了,檐牙崩塌,墙壁摇 摇欲坠,点点大的一座破庙,哪有半个人影?   相距十余丈,七人站住了,戒备着先打量四周形势,然后在虎枭的引领下,七人排成一 列,徐徐向庙门接近。   “没有灯火,不像有人。”豺枭用他那特殊的沙哑声音低声说。   “老四,你带吴秋华在前面走,管他有人没人,先看看再说。”虎枭断然下令。   狼枭奔雷羽士拉拉秋华的袖口,喝声“走”!   刚要举步越出,庙门口黑影乍现,接着是一声震耳的奇异怪笑传到。   黑影高约丈四五,黑暗中看不真切,仅凭这庞然巨物似的身材,便可吓破胆小朋友的 胆。   豹枭艺高人胆大,他心目中根本没有鬼神存在,一声低啸,狂风似的刮出,左手疾扬, 一把小飞叉发如奔电,向巨大的黑影劲射而去,人跟踪扑进,长剑出鞘,身剑合一飞扑而 上。   狼枭来不及招呼秋华,也凶猛前扑。   虎枭和豺枭晚一步跟进,声势汹汹。   巨大的黑影突然疾返入庙,一闪不见。   “得!”小飞叉插入门柱中,半步之差,未击中黑影。   “和他们在外面决战,骂他们出来。”虎枭沉喝,阻止豹枭追入庙中。   铁笔银钩刚想跟上,突觉身后劲风压体。   劲风压体并无其事,假使身后真有人袭击,决不会先感到劲风压体后挨揍,迹近失实而 夸张。这只是练武人的本能反应,本能地觉得身在危境,有人在后窥伺袭击,幻党中似乎感 到神经紧张有物压体而已,并非真有劲风压到,这种本能反应并非每个人都具有的。   他不假思索地向侧一挪,一声低叱,魁星笔先发制人,后挥护身,身形右旋。   糟!一笔落空。“噗”一声闷响,背心被一块拳大干泥击中,打击力道奇重,泥块震 碎,他也吃不消,向前一颠,几乎栽倒,眼前金星乱舞,喉中发甜,仿佛发觉有人扑到。   同一瞬间,秋华也感到危机临头,有人在后袭击。他机警绝伦,敌暗己明,不是反击的 时候,因此他不撤剑,也不向侧闪,猛地向前一仆,贴地前射丈余,方扭转身躯,同时拔出 一把飞刀。   一块碎泥从他的身躯上空飞过,劲风虎虎。   近身偷袭的是一个中等身材黑影,泥块落空,似乎怔住了,不敢跟踪迫进。   秋华本想发飞刀袭击,但心中一转,忍住了。   黑影向后飞退,一闪不见。   秋华身侧的悍贼,这时趴伏在地“哎哟哟”鬼叫连天。   不远处,铁笔银钩又被一个黑影拍中一掌,向后踉跄急退,挥舞着笔和钩护身。黑影不 敢恋斗,见好即收,急退数步一闪不见,像幽灵般消失在黑暗的槐林中。   “哈哈哈哈……”四面八方狂笑声震耳,音源似在十丈外的槐林暗影中。   四枭已闻警回扑,但暗袭的人已经退走了,铁笔银钩怎受得了,早已气得脸色发青。   悍贼胁骨挨了一击,受伤不轻,坐在地上呻吟。   秋华缓缓站起,说:“咱们身陷重围,敌暗我明。”   虎枭向庙前一指,说:“咱们在庙前向他们骂阵,他们会出来送死的。”   秋华扶起悍贼,七人急趋庙门广场,一面说:“先留意头上,也许树上躲有人。”   声落,头顶上黑影急坠。   秋华走在最后,黑影飘落猛扑虎枭的顶门,劲气压体,悄然急袭。   虎枭艺臻化境,怎会上当?而且事先已得到秋华的警告,头顶下扑的人活该倒霉。他向 侧一闪,一声叱喝,白虹一闪,剑气彻骨奇寒。   这瞬间,豹枭也斜掠出剑了。   飘落暗袭的人,并无伤人的意图,只想凭自己的奇快身法用肉掌袭击,戏弄下面的人, 却不知对手是凶名昭著的四枭,估计错误,以为来人大不了是铁笔银钩的爪牙,没有什么可 怕的,黑夜中又看不清来人的庐山真面目,也就无法辨别来人的身份,贸然下扑,断送了老 命。   凝霜剑无坚不摧,气功护不住体,剑过无声,下扑的人双手立折。不等他发声,豹枭的 剑光临体,“嚓”一声轻响,剑过腰断,血雨缤纷,肚肠外流,尸体一声未出,砰然堕地, 死状极惨。   “抓两个活的。”秋华低叫,但已叫得太晚了,双方接触生死立判,快得如同电光一 闪,声到惨剧已生,回天乏力。   “噤声!”虎枭低喝,四人贴树各站方位。   铁笔银钩蹲在树根下,凝神戒备。   秋华丢下已可行走的悍贼,藏身在另一株树下,先凝神用目光搜寻头上的枝桠是否有敌 踪。这时,他已顾不得别人,只顾自己的安全,对方悄然出手袭击,彼此身份不明,他只好 为自己的安全打算了。   林中黑暗,四野死寂,只有朗朗虫鸣乱人听觉,看不到任何活动的物体。   他心中有点紧张,先前对方出手暗袭,只是存心戏弄,并未下毒手,不然铁笔银钩和那 位悍贼,必定贼命难逃,如今伤了对方的人,对方必定以牙还牙,看来今晚凶多吉少,他必 定卷入漩涡脱不了身,大事不妙。   庙门黑影重现,两个身材修长的人赤手空拳缓步而出,直向四枭所立的树下走来。相距 两丈外,两黑影从容止步,并肩而立,左首的黑影用清亮的声音说:“在下卫大年,请敖当 家现身面商要事。”   卫大年,那是渭南的名武师,与穿云拿月是知交好友,在江湖上颇有名气。   铁笔银钩不予置答,徐徐挺身站起。   四枭贴树而立,树下漆黑,不易发现。   卫大年看到了铁笔银钩的身影,但无法分辨面貌,便张开双手徐徐走近,一面说:“在 下未带兵刃,以诚意和敖当家商谈,请问阁下尊姓大名,能请敖当家前来一见么?”   铁笔银钩仍然不做声,反而向后退,退过四枭藏身的巨树,引对方接近。   卫大年果然上当,举步接近说:“兄台请留步,在下有话说。”   另一名黑影也举步跟上,作势戒备。   秋华事先不知敖老贼与四枭已定下了毒谋,满以为卫大年赤手空拳出面谈判,敖老贼与 四枭是成名人物,决不至于和卫大年过不去。但看敖老贼举动有异,心中生疑。   刚要抢出打岔……变生不测,剑影飞腾,人影飘摇,沉叱震耳……一切都嫌晚了,四枭 已突起发难。   卫大年发觉有人扑出,向后急退,但已晚了一步,豺、狼两枭已凶猛扑到,一上一下剑 如狂龙。   虎枭更快,突然飞跃两丈,越过卫大年的顶门,凌空下扑,凝霜剑如流星堕地,急袭卫 大年身后的同伴。   卫大年在虎枭掠过的刹那间,大喝一声,挫身一掌凌空虚劈,用上了劈空掌力自卫,却 未料到从左右扑上的豺、狼二枭随后攻到,想自救已力不从心。   “啊……”他发出一声震人心弦的惨叫,背心和下阴同时中剑,彻骨奇寒的剑尖无情地 透体而过。   他的同伴也大喝一声,闪身出掌,急劈凌空扑下的虎枭腰胁要害,避开了凌空下扑的凶 猛一击。   虎枭果然了得,右脚落地便猛然旋身,凝霜剑发似奔雷,扭身便扫,剑过无声,对方近 腰胁的巨手齐肘而折。   豹枭配合得恰到好处,抢上一剑疾挥,黑影的脑袋飞起三尺,只发出半声惨叫,尸身倏 然仆倒。   四周重归沉寂,众贼同时隐起身形,血腥扑鼻中人欲呕,不时可听到已死的尸体发出轻 微的痉挛声响。   秋华感到脊梁上冷气上升,直透天灵盖,有点汗毛直竖,心中发冷。   “原来恶贼们早已商量好了,见人就杀不留活口。”他懔然地想。   蓦地。西南角的树丛中,传出愤愤的语音说:“奎老,他们既然人性已失,咱们的好朋 友不能白死,他们必须用血偿还血债,用不着客气了。”   铁笔银钩哈哈一笑,接口道:“宗政奎,你敢不敢现身前来送死?来啦!姓敖的在这儿 恭侯你前来纳命。”   片刻,似乎声息全无,铁笔银钩破口大骂道:“宗政老匹夫,入云龙姓柯的。你们这些 缩头乌龟,引老夫前来却又不敢出头,难道偷生怕死就此罢手不成?明日午时三刻以前,你 们如果不夹着尾巴远离眉县地界,管教你们死无葬身之地,听到了没有?”   东南的树影中,徐徐出现三个身材修长的身影,中间,那穿一袭灰袍人呵呵一笑,用中 气充沛的声音说:“老朽宗政奎。敖当家,久违了,四年前在山西,你我有一面之缘,想不 到尊驾居然在此地建窟,成了老朽的近邻,而老朽却一无所知,算是栽在阁下手中了。”   “老匹夫,你少废话。”铁笔银钩叫,却不现身。   “清水河一带,不是阁下的私业,为何不许外人前来开垦?纵令爪牙任意伤人,禁止外 人接近清水河,尊驾未免太横行霸道。”   “废话!清水河乃是敖某的势力范围,卧榻之旁,岂能容他人鼾睡?别以为凭你武林五 老的名头,便可吓倒我姓敖的,你少做梦。”   “老朽已经知道阁下今晚大举来袭,为免惊世骇俗,也想与阁下开诚布公一谈,商量解 决之道,所以引尊驾前来,并未打算与阁下生死一决,但……”   “见你的鬼!黑白道水火不相容……”   “尊驾先别误会,这次的事因争地而起,谈不上黑白道的恩怨,不可混为一谈。”   “哈哈哈哈……为了私利,你华山老人可以搁开黑白道恩怨了,果真是欺世盗名之徒, 阁下的话,委实令敖某感到万分失望。黑白道势同水火,誓不两立,阁下居然说因争地而希 望解决,岂不是欺人之谈么?”   “那么,阁下要一意孤行罗……”   “什么一意孤行?老匹夫你竖起驴耳听了,除非你们立即带着狐群狗党滚蛋,滚出眉县 地境,今后不许你们这些自命侠义之徒踏入本地一步,不然一切免谈,敖某见一个杀一个, 见两个杀一双。再给你们片刻撤走的机会,不然休怪敖某赶尽杀绝,刚才的三个枉死鬼便是 榜样。”   “叫他们丢下兵刃滚蛋。”虎枭沉喝。   华山老人老眼生光,白髯无风自摇,冷笑道:“阁下能无声无息的在电光石火似的刹那 间,便屠杀了老夫的三位朋友,谅他铁笔银钩也没有这种能耐,想必是请来了宇内凶魔,所 以方敢如此狂妄嚣张。阁下既然欺人太甚不肯开诚商量,老朽只好与你放手一拼,把你几位 朋友请出来,让老夫领教他们的绝学,看看老夫是否认得贵友是何许人物。”   说完,撩起袍袂纳入衣带中。   这瞬间,四枭突然闪电似的扑出,四支剑风雷骤发,同时扑到。   华山老人火速撤剑,首先便发现虎枭的凝霜剑有异,向后急退低喝道:“两位快闪开, 老朽挡上一阵试试,小心宝剑。”   两个劲装人左右一分,退后丈余。   “铮”一声剑鸣,华山老人震开了豹枭的一剑,右闪反击,剑气突发龙吟,攻向身侧的 狼枭。   糟了!只片刻间,他便身入重围,被四绝剑阵困住了,但觉四面八方剑影飞腾,吞吐闪 烁连绵不绝,压力奇大,防不胜防,人影交叉游走,进退如风,似乎有千百支长剑从四面聚 击,每一剑都攻向致命要害。   他大吃一惊,大喝一声,展开了凶猛狂野的追风剑术,向侧方突围。   可是,只退出八尺,便被如山剑影迫回,无孔不入的剑影变幻莫测,三冲错之下,右小 腿和左臂外侧各中了一剑,皮开肉伤,令他心中发毛,伤虽不重,但足以让他醒悟对方的剑 阵是如何可怕了。   两个劲装人大吃了一惊,大名鼎鼎的华山老人,三两照面便被剑阵所困,岂不令人骇 然?不能再袖手旁观了,同声长啸,拔剑急冲而上。   “沉着应战,面对三方,不可轻易移动,先采守势。”华山老人一面全力出招封架,一 面大叫。   “铮铮铮铮!”剑鸣震耳,火星飞溅,三个人缺了一方,互相之间不能兼顾了。   “九地招魂!杀!”虎枭大吼,这是他们改变阵势速下毒手的信号。   秋华在一旁观看阵势的演变,虽十分用心,可惜天色太过昏黑,不易察看细微的变化, 只觉得阵势变化莫测,四枭的出招部位确是奥妙万分,华山老人享誉江湖的追风剑法,竟然 只有勉强封架的份,毫无还手余地。两名劲装人的身手也极为高明,个人造诣比华山老人相 差不远,也就是说,一比一,足以胜四枭而有余,三人联手,实力比四枭雄厚,但却在四绝 剑阵凶猛奇奥的进攻下,只能支持片刻,眼看将身陷绝境,只消一人剑被削断,生死便在呼 吸之间,一切都完了。   他心中一急,不顾利害立即拔剑。   身旁的铁笔银钩不知他的心意,喝道:“用不着你插手。”   蓦地,啸声起自身后,接着是一声惊叫乍起,身后的悍贼突然腾空而起,翻腾着冲落剑 阵,撞向虎枭的背部。   虎枭向左一闪,豹枭及时截出,“嗤”一声,刺入悍贼的咽喉。   “自己人……”铁笔银钩大叫,可是晚了一刹那,悍贼已经中剑,尸体重重地踣倒。   这瞬间,人影如潮,八名黑衣人从八方飞扑而上,剑啸惊心动魄!喝声似沉雷。   “柯某在此,接招!”   铁笔银钩一声怪叫,大旋身一笔横挥。   “铮铮!”笔剑接触,火星飞溅。   是入云龙柯贤到了,展开了魁星笔,迫上招出“大地盘龙”,剑取下盘。   铁笔银钩沉笔下架,“铮”一声将剑架出偏门,揉身抢入,左手的短银钩闪电似的探 出,伸到入云龙的耳旁。假始事先不知他手中有银钩,对方必定抬臂挡他的手,便上了他的 大当了。   入云龙果然了得,不退反进,向左前方跨步欺上,脱开银钩一击,撤剑急攻老贼的右 胁。   两人搭上手,各展绝学缠上了。   另一名黑衣人缠上了秋华,手中剑急如狂风暴雨,秋华有剑在手,任何不怕,攻了三 招,立即向外围急退。黑衣人紧追不舍,疯狂进击。   四绝剑阵因悍贼被入掷入枉送了性命而松弛半刻,华山老人也得以转危为安,松了一口 气。接着是六名黑衣人及时赶到,在外围牵制反击,六支剑皆霸道狂野,六个人皆身手不 凡,舍死忘生抢救华山老人,锐不可当。   四枭狂笑震耳,交叉搏击游走如飞,夷然不惧,剑网徐张。“铮铮铮”暴响震耳,两盘 旋之下,“哎”一声惊叫传出,一名黑衣人倒退五六步,向后便倒。   “你们全得死!”虎枭得意洋洋地狂叫,“嗤”一声异响,一名黑衣人的剑断了半截。   秋华将对手引开,退向庙侧偏僻处,却不知身后有人正在仗剑相候。   “铮铮”他挡开两剑,急退五步。   黑衣人勇悍如虎,迫上剑出“流星赶月”,剑影吞吐中,发出阵阵龙吟虎啸,内力浑厚 无比。   秋华沉着应付,震开连续刺来的三剑,再退三步,便隐入庙侧的槐树下,远离了庙前斗 场,庙角遮断了视线。   他正想喝住对方,以便告知对方目下的处境,蓦地风生身后,低喝震耳:“李大侠,擒 活的。”听喝声是女人,而且年纪不大。   声到剑到,有剑扫向他伸在后面的左脚。   黑衣人紧攻两剑,接口说:“这家伙辣手,二姑娘小心……”   话未完,秋华收腿避剑,人向后倒,扭身后撞,出其不意用右肩搏击。   “噗!”得手了。   暗袭的女人剑势收之不及,也没料到秋华胆大包天用背部突然袭击,发觉背影撞到,想 躲已来不及了,本能地向右一闪,正好被秋华的右肩撞中她的左肩,猝不及防,一撞便倒, 脚下顿虚。   秋华的倒撞冲势却恰好被止住,扭虎腰伸手一把锁住女人的喉部,低喝道:“丢剑!站 住!”   女人不得不丢剑,用双手急解被锁的咽喉,叫不出声音,而且也无法挺身站正身躯。   黑衣人大惊,站住了。   “阁下贵姓?”秋华问。   “你是谁?”黑衣人反问。   “我在问你。”   “在下同样在问你。”   “阁下的同伴在我手中。”   “二姑娘不是在下的同伴,你如果伤了她,孔家寨将鸡犬不留,信不信由你。”   “她的死因你而起,你脱不了干连。”   “你……”   “通名,阁下。”   “在下李霆。”   “哦!原来是洛阳上清宫云霄道长的高足,名列五虎之一的紫须虎李霆李大侠,失敬 了。”   “尊驾贵姓大名?”紫须虎问。   “别问在下是谁,听李大侠的口气,这位姑娘来头不小,但不知她……”   “她姓曾,名霓,是……是……”   “是何人门下?”   “是黑凤盟盟主黑凤曾姑娘的二妹。”   “哦!怪事,黑凤盟是黑道的女飞贼,你阁下却是大名鼎鼎的白道英雄,居然……”   “呸!在下已经告诉过你,二姑娘不是咱们的同伴。”   秋华放手将曾霓推开,放低声音说:“李大侠,咱们废话少说,你必须立即找入云龙商 量,火速撤走……”   “哼!阁下好大的口气。”紫须虎挺剑抢着说。   “不是在下口气大,而是事实如此。今晚诸位将敖当家引来,事先未打听清楚,大大的 失策。”   “宗政老前辈已经打听清楚了,铁笔银钩三兄弟何足抗衡?”   “哼!你却不知今午赶来的江湖四枭和四大天王。”   “什么!他们赶来了?”紫须虎讶然惊叫。    第十九章 拳拳女儿心   二姑娘曾霓拾起剑,在一旁揉着喉咙旁观,她身材娇小,刚从黄毛丫头年代迈入少女的 金色年华,不知天高地厚,受了委屈心中一万个不愿意,要找机会报复出口气,在一旁跃然 欲动,虎视眈眈。   紫须虎听秋华报出四枭和四大天王的名号,吃了一惊。这八个凶魔在江湖中可说是神憎 鬼厌,凶暴残忍宇内闻名,五虎三龙都是年轻的一代武林翘楚,自然对这些凶魔不陌生。听 说今晚八个凶魔全来了,怎能不惊。   秋华淡淡一笑,往下说:“在下所说字字皆真,不然贵同伴岂会在电光石火似的霎那间 遭了毒手,连华山老人刚才也身陷危局,可证在下所言非虚。刚才的四个人就是四枭,他们 的剑阵你们无能为力,必须各个击破,不然有死无生。第二批人即将赶来,里面有更凶暴更 残忍的四大天王在内。第三批人虽缺乏高手,但人数甚众。你们如不赶快离开,后果不用在 下多说了。”   “阁下不是孔公寨的人么?”紫须虎讶然问。   “当然是。”   “那……那阁下为何将这些事告诉我?”   “此中自有原因,请勿多问。”   “阁下尊姓大名?”   “恕难见告。”   “尊驾与智多星……”   “你是指智多星张全?”秋华反问。   “正是他。”   秋华恍然大悟,他总算摸清智多垦昨天所表现的神情中所包含的深意了,笑道:“李大 侠,你为人该不算糊涂,说出智多星的名号,你知道该要出多大的纰漏?咱们不谈了,快去 知会柯大侠一声,小心珍重,咱们后会有期,快走!今晚的事,务请守口如瓶。”   “兄台……”   “还不快走?事急似燃眉,你居然还婆婆妈妈。”   “在下深领盛情,容图后报,谢谢。”紫须虎急急地说,扭头如飞而去。   他到晚了些,四绝剑阵大显神威,华山老人岌岌可危,身受数处剑伤。围攻的六名黑衣 高手死二伤三,只剩下两名劲装人尚在苦撑。   入云龙虽然以压倒性的声势进迫铁笔银钩,但敖老贼采取了回避游斗术周旋,设法引入 云龙进入剑阵,正在渐渐接近中。   他大吼一声,迫近铁笔银钩,一剑点出。   “铮”一声暴响,火星飞溅,剑被短银钩钩住。   然而铁笔银钩也无法将剑钩夺到手,因为入云龙已凶猛地攻到,只好一转钩尖,火速急 退。   紫须虎闪近入云龙,低喝道:“快下令急撤,江湖四枭的剑阵可怕,四大天王立将到 来,大事不好。”   他说得飞快,入云龙大吃一惊,发出一声撤走的长啸,舍了铁笔银钩,扑向四枭,大喝 一声,接二连三打出九枚子午问心钉,掩护华山老人和同伴撤退。   他的子午问心钉劲道奇猛,可破内家气功,深得暗器狠、奇、准心诀,发无不中,极为 霸道,平时极少使用,如对方不是穷凶极恶的邪魔败类,他决不用子午问心钉对付,连发九 枚,算是他成名以来破天荒第一次。   “哎……”豹枭惊叫一声,身躯打旋,颠出两丈外,“当”一声长剑落地,剑阵立解。 黑夜中使用子午问心钉,一无风声,二无形影,豹枭虽然艺业了得,也无法避开一击,右大 腿中钉,半边身子立即麻木不灵。   入云龙无意中击伤豹枭,不啻救了自己的命。四枭中,论暗器的霸道和威力,豹枭稳坐 第一把交椅,他的道号叫阴火散人,阴火霰弹歹毒绝伦,沾身不脱,扑不灭洗不掉,阴磷烧 光方能自熄,被击中的人必将皮焦肉烂,而且阴磷火毒直攻心脉,惟死而已。   剑阵一松,华山老人强提真气,逼退失惊后退的虎枭,掩护同伴急撤。   入云龙亲自断后,用子午问心钉攒射穷追的三枭和铁笔银钩,直至受伤的同伴在华山老 人的引领下,远出十余丈消失在林木深处,方从容撤走。这说明了他的艺业比四枭高明,如 不被剑阵缠困,四枭无奈他何。   东面树林中,唿哨声频传,孔家寨第二第三两批大援,行将赶到了。   铁笔银钩也发啸声招引,狂风似的穷追入云龙,隐没在冈西南槐林深处。   华山老人带了受伤的同伴,悄然扑奔正北。快接近城根时遇上了赶来声援,原住在南大 街武功客栈诱敌的朋友,双方见面恍如隔世。原来武功客栈的人早已走避,却未能脱出眼线 的监视,四大天王赫然光临藏匿处。如不是为首的人见机下令急撤,利用民房脱身,恐怕会 死伤惨重。   且回头表表秋华。   他打发紫须虎离开,自己却脱不了身,二姑娘曾霓一声低叱,狂野地冲上,剑闪长虹直 取他的左胁,居然迅捷绝伦,甚见功力。   他旋身退步,出剑急架,想震飞小丫头的剑。   岂知一剑落空,小丫头收剑奇快,向左游走如风,剑闪千百银虹,避免兵刃接触,寻暇 蹈隙进击,剑势出奇地泼辣,滑溜如蛇,竟然把他缠住了,他只好定下心神运剑周旋,不敢 大意。难在他不愿伤人,而小丫头又非占些便宜不肯甘心。   入云龙的撤退啸声传到,秋华心中大急,再不将小丫头打发走,后果不堪设想,入云龙 脱身当无困难,小丫头怎能脱身?落在好色如命的四枭手中,那就惨了。   他一声低叱,截住姑娘的左侧,用上了真才实学。自从苦练西海怪客的拳剑心诀后,不 但艺业日进,内力修为上也日趋精纯,真要用上真才实学,小丫头根本占不了丝毫便宜。 “铮”一声剑鸣,崩开了小丫头反击的一剑,顺势迈进立还颜色,招出“云横秦岭”疾攻上 盘,诱小丫头举剑招架。   果然料中,曾霓闪身沉步,一剑上封。   他突然半途撤招,剑一吞一吐,“嗤”一声荡开小丫头的剑,左脚踏进,左手疾伸,一 粑扣住小丫头的右肩向下揪,大姆指直压肩井穴。   曾霓感到右半身发麻,“哎”一声惊叫,长剑脱手堕地,身形下挫。她仍作临危挣扎, 左掌全力击向秋华的胸口。   黑夜中交手,招式不易摸清,近身搏击尤其危险,想完全避免对方的袭击势难如愿。好 在他已料出小丫头的劲道,不在乎她的打击,吸口气硬挨一掌。   “噗!”纤掌劈中他的右胸,力道居然奇重,甚有份量。   “哎唷……”小丫头尖叫,纤掌像是劈在钢铁上,痛得她手掌发麻,呲牙咧嘴。   秋华丢掉剑,抓住她的左手一扭,低喝道:“小丫头,你还发横?”   “你……你……”曾霓羞急地叫,语不成声。她手被扭向身后,挟在秋华怀中,男人的 体气猛往鼻中钻,头脸贴在秋华温暖坚实的胸膛上,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遭,那滋味真不好 受,又羞又急,几乎放声大哭。   脚步声和叱喝声震耳,入云龙渐渐撤向西南,脱离了庙前广场,三枭和铁笔银钩的背影 仍未消失。豹枭正在裹伤,但秋华看不见,视线被庙角所阻,却听得豹枭狂怒的咒骂声,即 是说,庙前仍留有贼人。   秋华心中一动,不想走了,他决定冒险留在孔公寨,也许能替入云龙一群侠义英雄尽些 心力。同时,他也不愿轻易放过捞铁笔银钩一笔的机会。   他必须找刚才不在现场动手的藉口,猛地放了姑娘的右手,拾起剑伸手递过,急急地低 声说:“小丫头,不可高声,你的处境很危险,大批恶贼即将赶到,你能独自脱身么?”   “你……”小丫头惑然问。   “我问你能不能脱身溜走?”   “当然能,这……这里我熟,我姐姐在南面的乱葬冈……”   “记住,快走,四枭好色如命,敖老贼更不是个东西,你一个女孩子家太过危险,我不 能将你留在这儿。快,刺我一剑,要用些劲。”   “什么?你……”小丫头惊问。   秋华指指左胁,低喝道:“少废话,快!再等会儿你就走不了啦!”   “我不!”小丫头坚决地说。   秋华手起掌落,不轻不重给了她一耳光,低吼道:“你不刺我一剑,我便无法交代,难 道你要我将你擒送给他们么?你真蠢,快!刺轻了我同样脱不了身。”   一耳光把小丫头打得神智一清,秋华的几句话更令她毛骨悚然。   唿哨声传到,铁笔银钩招引的啸声更是刺耳。   “快!恶贼的大援到了。”秋华低喝。   小丫头把心一横,闭着眼睛银牙紧咬,一剑送出。   秋华浑身一震,退后两步,咬牙道:“今晚的事,切记不可透露口风,快走。”   小丫头一咬牙,说:“告诉我你的大名,不然我不走。”   “我姓吴。走!”秋华低叫,向下一仆,手脚并用向庙前爬动,剑丢在一旁,鲜血在地 面带出一道血迹。   他爬伏在庙角,暗中打量庙前的景况。远远地,可看到散落的五具死尸。一株树下,依 稀可看到有人坐在树下裹扎右大腿近根部的创口,咒骂声不绝于耳,他猜出是豹枭阴火散人 受了伤。   久久,三枭和铁笔银钩转回来了,四大天王等二三两批人也随后转回,显然已将人追丢 了。   阴豹仍坐在树下,大声问:“入云龙那老狗宰掉了么?”   “让他溜掉了,老二,伤势如何?”虎枭走近问。   “大腿挨了一枚子午问心钉,幸好老狗劲道不够,未能进入经脉,死不了。哼!这老狗 下次让给我,我要他皮焦肉烂,方消一钉之恨。”豹枭恨恨地说,咬牙切齿状极可怖,可知 他对入云龙已恨入骨髓。   有人亮起了火摺子,拖来五具尸体辨认身份。   铁笔银钩派人收拾被四枭击毙的爪牙尸体,突然叫:“咦!吴秋华呢?谁看见他了?”   “那小子会不会乘机溜掉了?”毒爪搜魂接口说。   “动手前,大哥曾看到他么?”六月飞霜接着问。   “我和他同时抢出动手的,他接住一个用剑的人,天太黑,不知到何处去了。以后我和 入云龙游斗,没留心他的下落。快!咱们在附近找找看。今晚柯老狗带来的人,全是武林中 的高手名宿,恐怕他……快找。”   众人四面一分,小心翼翼地搜寻。   秋华不再听,反手一拳轻捣在后脑上,迷迷糊糊地失去知觉。昏厥前的一刹那,他听到 渐来渐近的足音,听来似乎遥远。   醒来时,他已置身在客房中,第一眼使看到床前焦急地注视的小琳姐妹。房中灯火通 明,智多星和敖忠坐在案桌旁,脸上的神色略带关切。   “咦!我……”他轻叫,挺身而起。   牵动了伤势,只感到左胁奇痛彻骨,情不自禁“哎”一声大叫,重行倒下了。   小娟一把将他按住,急叫道:“秋华,不可挣扎,你受了伤,动不得。”   “剑刺入第十和第十一根之间的胁骨缝,伤透内腑,你得好好将养,十天半月下不了 床,安心躺下,知道么?”小琳也俯身叮咛。   “我受了伤?”他惊讶地问。   敖忠走近床前,笑道:“谢天谢地,你醒来了。你昏倒在庙侧,肋下中剑,失血甚多, 好在咱们有的是极品金创药,保证你在十天之内恢复体力,依然生龙活虎。吴老弟,你怎么 受伤的?”   秋华剑眉深锁,似在思索,迟迟地说:“我……我不知道。似乎我和一个使剑的黑衣人 动手,那家伙十分了得,我有点招架困难,最后只感到左半身一震,莫名其妙地趴下了,我 只记得这些。”   “算你命大,入云龙带来的人,全是一等一的高手名宿,这一剑要是再深半寸,你就别 想活了。”智多垦幸灾乐祸地说,脸上带着莫测高深的笑意。   秋华不睬他,向敖忠问:“入云龙呢?咱们胜负如何?”   “宗政老狗和柯老匹夫逃掉了,丢下了五具尸体,咱们大获全胜,只断送了一个沈大 叔。这一仗吓破了他们的英雄胆,可惜未能一网打尽这些浪得虚名的匹夫。”敖忠轻松地 说,掩不住脸上的喜悦。   秋华苦笑一声,叹口气道:“说来真丢人,我连一个人也接不住,我看,我还是藏拙的 好,下次不再强出头丢贵寨的脸面了。”   敖忠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别泄气,老弟。五个鹰爪全是四位道长杀的,连家父 也未能收拾一个呢!罡风子道长说,如果不是你提醒他防范头顶,可能被匹夫们暗袭得手 呢,因此对你十分称赞,向家父说要好好替你治伤,你安心养伤好了。”   为了养伤,他避免了不少无谓的纠缠,两位姑娘倒是规矩了许多,乐得眼前清净。   江湖人的金创药最灵光,在悉心医治之下,他根本不在乎,第三天便可下床,五天伤口 愈合,不到十天,他已经恢复了生龙活虎般的体魄。   这十天中,似乎风平浪静,眉县已不见敌踪,入云龙一群白道英雄踪迹不见。穿云拿月 带来开垦的老少妇孺也失了踪,万家的宅院空阔无人。但孔公寨派往县衙探听的人回报说, 以穿云拿月为首,前来申请落户垦荒的二十余户人丁,并未缴回凤翔府核准的垦屯权状。即 是说,他们并未放弃已经获得的权益,随时可以卷土重来。   十天中,孔公寨的小贼大贼几乎全体出动,遍搜附近四十里圆径内的每一角落,找寻白 道群雄的藏匿处所,却一无所获。他们放出风声,警告本县内的土著居民,任何人不许收留 陌生人落脚,如果查出有包庇收容的嫌疑,便会受到烧杀的惨烈惩罚。   可怪的是,既未发现入云龙的人撤走的行踪,而境内又遍寻不着,似乎这些家伙竟然平 空消失了,像幽灵般幻灭得无影无踪,岂不可怪?   表面上平静,暗中却暗潮激荡,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铁笔银钩外表谈笑自若,心中却焦躁不安,摆在他眼前的难题,令他无法自安,难以解 决。   他心中有数,风雨欲来前的平静不会保持得太久,老槐冈的小胜,其实却是大大的失 败,估高了四枭的能耐,被华山老人和入云龙逃掉,后患无穷。   他的底子已被对方摸清,真是糟得不可再糟。这等于是说,争地的纠纷已经不算一回事 了,已经演变成黑白道之争啦!华山老人受伤逃走,功亏一篑,老家伙名列武林五老之一, 岂会甘心就这么一走了之?势必要召集白道群雄前来大举入侵,铲除他这个黑道凶枭。   他还不知道,秋华已将他请来江湖四枭与四大天王的消息透露了呢!   他倚为泰山的江湖四枭和四大天王,事实上不可能在寨中久留,四枭和四大天王有他们 的前程和打算,有他们更大的野心和更高的欲望,他铁笔银钩的孔公寨庙大小,容纳不下这 几位大菩萨,如果他们走了,试问他日后怎能应付白道群雄鸣鼓而攻的可怕情势?   做贼的人有做贼的打算,不奸不猾成不了材。他在忧心忡忡中,以壮士断腕的决心,暗 中安排善后,决定一方面投其所好,挽留四枭和四大无王在寨中快活,一方面收拾行装,先 派人准备入川避风头另建秘窟的打算。本来他早就有人川发展狡兔三窟的计划,入云龙这一 闹,等于是促使他下定决心,提前行动而已。   入川必须经过栈道,笨重的物件带不了,无车无马,必须轻装赶路。因此,他首先将珍 宝金银打成包裹,忍痛放弃了笨重的玩物。   入川之后,不怕没有美貌的女人供他淫辱。他落得大方,从二十三名美女中,选出了五 名嬖爱的美女,迁至内室安顿,其余十八名美人,连同聚芳阁美仑美奂的房舍,干脆让给四 枭和四大天王享受。   四枭和四大天王本来预定中下旬之间离开,这一来,不由心花怒放,乐不思蜀,答应留 至月杪或下月初方行离开,谅想坐镇期间定可平安无事。   聚芳阁成了乌烟瘴气的青楼教坊,丝竹之声昼夜不绝,八个凶魔沉迷在温柔乡中不问外 事,白昼宜淫不堪入目,浪声秽语直达户外。敖老贼居然毫不心疼,忙着整备行装,作逃川 的打算。   看看到了月杪,行装已大致准备停当,风声仍然十分平静,没见有白道朋友光临县境。 秋华藉口伤口仍未痊可,身体仍未复原,极力避免和两位姑娘纠缠,暗中趁机埋头苦练先天 真气和拳剑。他知道近期间必定平安无事,华山老人召集友好需要一些时日,须准备万全, 方会前来铲除四枭为世除害,所以他一概不管,专心参研西海怪客所遗留的绝学。人不怕学 不到,只怕心不专,专而无恒心毅力也是枉然。他为了保命防身,不敢不专心,更有无比的 恒心和毅力,短短十来天中,他已经将以往难以参悟的奥妙参透了,艺业日进千里。两年 来,他很少有机会获得空闲钻研求进,这次面对强敌,又有闲暇,难怪他肯下苦功力求上 进。   这些天中,他少不了钻研四枭的四绝剑阵,总算参出不少奥秘,设想出不少对付四枭的 鬼主意。   经过老槐冈一场血战,铁笔银钩已对他另眼相看,不但不再存心谋夺他的四百两黄金, 对宝物一事也绝口不提,这当然是受了四枭的影响,四枭已明白地示意要他追随身畔闯荡江 湖,敖老贼天胆也不敢再打他的主意。   这天,已是五月初三,距离端阳节还有两天。一早,他在院前的花圃里伸展手脚。角门 履声槁槁,敖忠含笑进入院中,笑道:“老弟早,今天感到怎样了?”   “兄弟已经大好,创口不碍事啦。敖兄春风满脸,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罗。”他含笑 行礼问。   “喜事倒没有,特地前来向老弟辞行。”敖忠回礼答。   “辞行?敖兄的意思是……”   “兄弟奉命先一步带人入川,预定今晚可进入宝鸡地境。”   “咦!那不是要立即动身么?”   “是的,行囊和伴当已乘夜先走了,兄弟慢一步赶去,等会儿就走。”   秋华抱拳拱手,笑道:“祝你顺风,一路平安,咱们后会有期。”   敖忠回了礼,正色道:“多谢老弟的祝福。兄弟此次走栈道入川,可能在保宁府落脚。 老弟如果行脚蜀中,希望移玉前往把臂言欢,幸勿见弃。”   秋华心中冷笑,但脸上仍然堆下笑,客套地说:“当然当然。小弟这次在府上打扰,多 承敖兄关照,感激不尽,日后有暇,礼当至保宁趋府拜望。”   敖忠突然跨前两步,低声说:“四枭为人凶残恶毒,人性全失,老弟在他们身边,千祈 小心在意。如有可能,务请及早自作打算。言尽于此,希望善自珍重,后会有期。”   “小弟承教了,敖兄沿途珍重。”秋华由衷地说。   两人行礼告别。秋华目送敖忠的背影消失,忖道:“这人还有点良心,他走了倒好。”   他踱出院门,沿甬道走向绕正厅到寨前广场的小径,在一丛玉桂树下劈面碰上了吴俊, 上前行礼道:“宗兄,你早,是不是你也奉命先行启程入川?”   吴俊摇摇头,苦笑道:“眼前人手不够,我还不配先走。”   “人手不够?怪事,这些天来平静无事,怎说人手不够?”秋华一面说,一面留意前面 的厢房。他清晰地看到明窗内有人影一闪不见,像是智多星的身影。   吴俊叹口气,沉重地说:“表面上当然平安无事,其实却风雨欲来。”   “难道说,入云龙不死心,又来了么?”   “早晚他会来的,但不是现在,西安府的消息已经传来,说武林五老之一的伏龙尊者达 德禅师,法驾已经光临法华寺,可能是华山老人请来助拳的人。这些人不知怎地,竟然摸清 了咱们的底,知道四位道长和四大天王皆在此地,岂非怪事?他们必须有必胜的把握方敢前 来,所以近期内尚可高枕无忧。”   “那……那你老兄愁什么?”   “愁什么?哼!愁咱们之中有内奸。”   秋华心中一跳,故作惊讶地问:“有内奸?你是说,寨中有吃里扒外的人?”   “正是。”   “小弟不明白。贵寨的人,全是追随寨主多年的心腹,说他们吃里扒外,无人敢信。 哦!那是说,小弟是唯一的外人,涉嫌甚重,寨主疑心小弟是奸细么?”   “不不,老弟别多心。”   秋华哼了一声,不悦地说:“宗兄的话,小弟心中明白……”   “老弟,听我说,上次老槐冈夜斗,本来入云龙另有一批赶来声援的人,后来半途撤 走,显然已发觉本寨有高手支撑,自知不敌,所以半途撤走,如无奸细透露消息,华山老匹 夫一群人一个也休想活命。那次老弟是亲身参与者之一,而且身受重伤,证明决不是老弟透 露的消息。”   “那并不能令人释疑……”   “另一件事,足以证明与老弟无关。”   “哪一件事?”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天残丐、终南木客和花家兄弟,并未离开县城,原来他们 不肯离开的原因,是知道老弟已经藏身在本寨中……”   “什么?他们知道了?”秋华讶然问。   “不是现在知道,他们早就知道了。事关老弟的安危,自然不是老弟透露出去的消息, 显然是内奸在捣鬼,将本寨的动静一一向外透露。”   “那……他们既然知道小弟在这儿,为何不来索取?”   “他们敢?连华山老人和入云龙也亡命而逃,他们凭什么敢来自取灭亡?他们正等待华 山老人卷土重来,便可浑水摸鱼,居心极为恶毒阴险。因此寨主心中不快,正在设法查出这 些奸细来处置。”   秋华略一沉吟,说:“宗兄,你认为寨中的人,谁可能是内奸?”   “你不是,我也不是,很难查出眉目来。”   秋华淡淡一笑,说:“要查不难,只怕不用心查。”   “老弟的意思是……”   “向可疑的人查。其一,谁可以自由进出?其二,哪些人负责内外传递?这些人都有嫌 疑。其三,谁能在本寨被袭后得到好处?其四,谁对寨中的人和事心存怨恨?其五,谁在寨 中不得意心生外向,见异思迁?其六,追查往昔的根底,看谁有隐藏心底的积恨旧仇。其 七,谁贪生怕死意志动摇……总之,真要小心查证,不难找出其人来。以小弟来说,自然也 在追查之列,假使小白龙也来了,那么小弟曾与小白龙合伙敲诈过宜禄三大牧场,可说小有 交情,其中岂能无疑?自然也该列入嫌疑犯之列了。”   “小白龙目下在河南至湖广道中。”   “小弟只是举例说明而已。”   “这样吧,兄弟在寨主面前不好说,老弟何不向寨主建议?”吴俊欣然地说。   秋华的目光落在厢房的窗内,点头道:“好,有机会小弟向寨主提一提。”   当天,他并未见到铁笔银钩,老贼已经到斜谷搜索岔眼人物,入暮时分方行转回。   他心中似有预感,感到今晚必定有事发生。   两位姑娘在他房中聊天,直聊到二更正方行离开。侍女沏上一壶好茶,告辞退去。   他不喝茶,在房中先练一阵拳掌,然后盘坐在床上练先天真气,吹熄了灯火,将靴子放 在顺手处,严阵以待。   寨中没养家犬,也不打更鼓,入夜便灯火皆掩,人声寂静无哗,各处戒备森严,外弛内 张。   三更初正之间,房外走道上响起极为轻微的足音,像狸奴,也像鼠辈,轻得几乎令人难 觉。   他早有提防,轻微的声音,逃不过有心人的神耳。   “我敢打赌,他定是智多星。今天对吴俊说的话,把他吓惨了!”他心中暗说。   悄然穿上靴子,在怀中取出一颗江湖人必备的解迷香丹丸,在口中嚼碎,抹一些在鼻 端,和衣躺下等待鱼儿上钩,发出平静安详的轻微呼吸声。   声响静止,接着,鼻中嗅入一丝异香。   “好家伙,你在班门弄斧。老兄,准是你,不会是别人。”他心中嘀咕。   异香很淡很薄,如不留心很难发觉,一嗅即知是极为高明霸道的黄粱暗香,比鸡鸣五鼓 返魂香更利害,冷水也无法将人弄醒,必须饱睡四个时辰药力方消。   久久,房门突然发出轻微叩动声,先叩三下,稍顿再叩四下。   “好家伙鬼精灵,他要试试药力是否有效哩!”他心说。   叩门的人没听到房中有动静,以为秋华必已沉睡如死。假使迷香失效,听到叩门声自会 起床启门,身在客中,听到叩门声岂能在床上赖着?何况两位姑娘经常在房中出入,秋华断 无闭门不纳之理。没有动静,自然是被迷昏啦!   房门被撬开了,闪入一个穿黑衣、黑巾蒙面、头裹黑帕的人。进了房,掩上房门,猫也 似的蹑手蹑脚向床前走,渐来渐近。   秋华耳目并用,可惜房中太黑,看不清人影,只能听到轻微的接近声息。   夏日气候暖和,用不着薄衾,打开罗帐便可下手了。   可是,一双手搭上了他的右肩,这双手似乎有点振颤,久久未见动静,来人似乎并不急 于下手。   他鼻中嗅到另一种熟悉的香味,不由一怔,心说:“老天,怎么回事?难道我料错了不 成?会不会是……是……”   蓦地,肩上的手一紧,从震动中,他料到有利器从天而降了。依稀中,他看到蒙面人的 左手迅速向他的心坎要害,一星刀光入目。   他反应奇快,左手猛拨刺下的左手小臂,右手一抬,勾住了蒙脸人腰背向上猛带。   蒙面人猝不及防,身不由己向床内侧仆倒,“噗”一声左手的匕首插入床内侧的被褥。   秋华已挺身坐起,左手扣住来人的咽喉向上扳,右手挟住了来人的腰腹扳转勒紧,低叱 道:“撒手!”   蒙面人无法挣扎,坐在他怀中猛烈喘息,丢了匕首,双手绝望地扳扭扣在咽喉上的大 手。   秋华松了劲,但双手仍扣在原处,在来人耳后冷笑道:“好姑娘,我以为你欲火难禁, 春情迷乱,因此用迷香前来投怀送抱,却原来你存心要我的命,为什么?小琳,只消在令尊 面前说上一句,你便可以如意了,何必亲自前来动手呢?”   来人原来是大小姐小琳,大出秋华意料之外。小琳长叹一声,泪下如雨,却咬紧牙关 说:“早晚你要和娟娟花好月圆,而你却对我若即若离,毫无情意。得不到你,我必须杀 你,大家落空。”   “真的?”他笑问。   “真的。”她斩钉截铁的答。   “没有别的原因了么?”   “没有。”   “小琳,你不是这种人,别骗人了。”   “用不着骗你。”   “那么,我只好声张。你既然不说实话,我把你交给令尊处理。近来为了奸细的事闹得 风风雨雨,加上你今晚的奇异举动,令尊可得头痛了。”   小琳心中大急,颤声低叫:“不!不!你……你杀我好了。”   “那么你告诉我实话!”   “我的话句句是实。”   “你不说?”   “我已经说了。”   “房外像是还有一个人,他想进来又不敢,退又心中害怕,果真是进退两难,要不要叫 他进来招供?”秋华低声笑着间,语气温和。   “你……”   “我刚刚才发现,先前还不知你们来了两个人呢。”   “你……”   “你如果肯把真象告诉我,可以叫尊夫离开。在房外太危险,让人家发现的话,后果可 怕,目下正在清查奸细期中,尊夫伺伏房外会令人起疑的。你留在这儿不妨,了不起让人说 你偷嘴吃,而令尊对门风和男女私情是不在乎的,他只在乎他的美女和金银珍宝。”   小琳迟疑片刻,发出一声低叫。房外冷汗彻体的智多星急急离开,双脚仍在发抖。   “好了,姑娘,你该说实话了。”秋华一面说,一面将她扶至床内侧倚靠在枕上,两人 半拥着排排坐。   小琳似乎心中大定,冷冷地说:“没有什么可说的。你说得对,今晚我只是想和你偷情 幽会。说难听些,叫做淫奔。不管怎么说,家父是不在乎的。外面的人已经走了,你声张起 来毫无用处。匕首是我带来防身的兵刃,你无法证明我向你行刺,对不对?谁会相信你的 话?”   秋华不住低笑,缓缓地说:“如果我没有把握,便不会叫尊夫离开了,我并不傻。”   “你有把柄?”   “没有,但我自有办法逼你在令尊面前露原形。”   “我却不信。”   “信不信以后再说。我问你,令尊如果被杀,白道群豪血洗孔公寨,你又有什么好处? 你这种行为,忤逆不孝,简直行同枭獍,我替你难过。”   “你……”   “我都知道了,尊夫与入云龙暗通消息,入云龙的人方能在寨中各处出入自如,入云龙 方能知道令尊的底细。至于那晚老槐冈入云龙几乎送命的事,那得多谢令尊处事秘密,连你 们也不知他派人将四枭和四大天王请了来。而且午间到达,当夜便大举出动,尊夫来不及通 知入云龙,以至入云龙吃了大亏,几乎全军覆没。至于我的行踪为何会让终南木客侦悉,如 果我所料不差,当然也是尊夫所为……”   “你胡说!”小琳抢着答。   “我决不胡说,只依常情判断而已。所谓旁观者清,而且在下并不愚鲁,因此所料大致 不差。据我看,尊夫不仅仅想藉白道群雄之力铲除令尊,而且是双管齐下,顾虑到白道群雄 不足恃,所以便将我的下落示知终南木客,让这群其志在我的人迁怒令尊。”   “你……”   “我为何知道你们今晚要来杀我是么?内情我不想说,反正你我心中明白。”   “你……你怎么知道?”   “我只能告诉你后半段故事。今晨我和吴俊谈论奸细的事,尊夫躲在厢房们听,假使让 我向令尊提出根查奸细的办法,而能付诸实施的话 当然令尊会毫无疑问地实施,那么尊 夫休矣!如不及早杀我灭口,尊夫的阴谋必定败露,下场不问可知,如果在下所料不差,吴 俊这时该已不在人间了。”   “你……你……”小琳已说不出话来,浑身都在战抖。   “尊夫与令尊有何深仇大恨,我不得而知,女婿外姓人,他所行所事必定有他的理由, 值得原谅。但你,我却不敢恭维,骨肉情深,养育之恩……”   “住口!”小琳颤声叫。   秋华冷笑一声,阴沉沉地说:“我可不能不说。为人不忠不孝,不算是……”   “我不是他的女儿。”小琳暗泣着叫。   “什么?……”   “小娟妹也不是他的女儿,更不是我的亲妹子。敖忠是不是他的亲生儿子我不知道,但 寨中的妻妾美女中,确没有敖忠的生母在内。老贼一生玩弄女人,整年吞服狼虎春药,怎会 有儿女?”   “镇静些,慢慢说来。”   “我懂人事以来,四岁前只知生长在很大很大的城市中,其他的事已记不清了,只记得 母亲是个会做针线的好母亲。不知怎地,有一天我记不起从前的事了,满屋子都是陌生的 人,而屋子不是我从小长大的一间。我只会哭,吓得几乎一病不起。不知过了多久,住的地 方又变了,有许多许多妖娆的女人,其中之一便是我目下叫娘的母亲。我只记得此后我又有 了父母,从此衣食丰足,儿时的事逐渐淡忘,直至十年前方依稀记起断断续续,如虚似幻的 儿时往事。我开始留心探听,终于在一个老贼伙口中探出端倪,方知道我确不是敖老贼的女 儿。”小琳半泣半数地说。   秋华长长地呼出一口长气,喃喃地说:“生养之恩固然深厚,但养育之恩更为过之,十 月怀胎辛苦不言可喻,十余年养育成人谈何容易?他虽然不是你的生身父母,但十余年养育 之恩比天更高。比海更深,你岂能昧天良……”   “你……你知道我亲生父母是怎样死的?我是怎样成为他的女儿的吗?”小琳用近乎疯 狂的声音,以被掩口狂叫。   “对……对不起,我……我不知道。”   “我父一刀丧命,我母被他掳作玩物。我母为我偷生,条件是留我一命。老贼的女人不 许与孩子亲近,但答应留我一命。我母不足一年便不堪折磨撒手尘寰,我就此糊糊涂涂成了 他的女儿。”小琳说完,已泣不成声。   “真的?”秋华抽着冷气问,他自己也感到问得笨拙。   “告诉我实情的人,是追随老贼二十余年的心腹,断了一条腿,天良发现,十三年前在 凤翔府杜阳山老君坡慈云寺出家,法名释悟孽,今年已是七十岁的老僧,比敖老贼还年长十 岁。为了查出我自己的身世,十年前我找到他,跪在佛祖面前,要他当着佛祖金身法相道出 内情,他泪流满面地说了。”   “我……我不知该怎么说才好。”秋华嗫嚅着说。   “拙夫追随老贼十六年,他的身世比我更惨。他原来不姓张,姓杜,叫杜奇。他的父亲 杜天南,是南阳府的望族,世代书香,家财万贯,富甲一方。十八年前,老贼带了爪牙夜劫 杜家,杀了个鸡犬不留。拙夫年方十龄,躲在马桶内幸免一死,看清了老贼的面目,再从官 府口中知道老贼的名号,从此投师学艺,流浪江湖誓雪亲仇。两年后,皇天不负苦心人,他 找到了老贼,投身贼伙,极获老贼信任,却无法为父母报仇,功艺相去太远。血海深仇不共 戴天,含屈忍辱十六年,无时不在作复仇的打算,誓必杀尽老贼全家,任何手段在所不惜。 天可怜见,这次机会来了,没想到被你看出破绽,你不死我们报仇无望。秋华,言尽于此, 要杀我你就杀吧。”   秋华沉吟片刻,撇开话题道:“小琳,你能设法将虎枭的凝霜剑弄到手么?”   小琳久久方会过意来,拭掉泪痕说:“你……你是说,你愿助我一臂之力?”   秋华自然有所顾忌,不好明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不敢相信一面之词,但从已知的情 况看来,她的话相当可信。同时,敖老贼没有派女儿前来相试的理由。老贼不知他身怀绝 学,并未将他放在眼下,何必派人相试?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他必须谨 慎。   “你的事我管不着,我是个贪心的人,看中了虎枭的宝剑,希望弄到手。”他避重就轻 地说。   “即使你将剑弄到手,也逃不出四枭的掌心,你……”   “四绝剑阵虽然奇奥莫测,其实仍以凝霜剑为剑阵的主宰,遇上功力深厚的人,凝霜剑 先毁对方的兵刃,其他的人方可乘虚伤人。凝霜剑到手,他们无奈我何。”   “老凶枭剑不离身,连糟蹋女人时也放在手边,怎能弄到手?”小琳苦笑着说。   “老凶枭不除,孔公寨不知要枉死多少人,那……唉!别说了,反正我用不着担心。”   小琳突然拧了他一把,滚入他怀中笑道:“你坏,你……”   “我?你……”   “你知道我可以人尽可夫,却不知我志在辱及老贼的家风。你在逼我偷剑……”   “我并没有……”   “好了好了,你明明是要我用美人计,是吧?”   “当然我并不希望你被老凶枭污辱,咱们不妨从长计议。”    第二十章 阴沟里翻船   小琳放肆地倒入他怀中,媚笑着说:“你不希望我受到老凶枭的污辱,请教,老凶枭连 糟塌女人时也将剑放在身侧,除了肉身布施乘机取剑之外,哪有偷剑的妙法?”   “琳姐,肉身布施行不通的,即使你能偷到剑,也逃不过他的手下,你的艺业相去太 远。”   “你说怎办?”   “入云龙的朋友应该快到齐了,他们准备何时发动袭击?”秋华转过话锋问。   “预定在端阳节的子夜。”小琳毫无机心地答。   “那该是后天晚上了。”   “正是。”   “他们有把握吗?”   “很难说,但势在必行,怕老贼悄然逃掉了。”   “为何不在路上截击?”   “谁知道他走哪一条路?”   “敖忠不是走栈道入川么?”   “你又上当了,老贼奸猾机警,加上毒爪搜魂助纣为虐,行事变化莫测。敖忠走栈道, 取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故事,吸引外人的注意,他自己带着亲信,一时心血来潮说走便走。 也许走西安,从三陕入川,也许走栈道,也可能翻越斜谷故道,走汉中越大巴山入川,谁料 得到呢?分开守候,却又怕备多力分,拦不住枉送性命岂不上当?”   “有道理,老贼奸猾过人,心意难测,确是事不宜迟,必须及早下手。这样吧,子夜下 手未免太晚了些。”   “依你之见……”   “夜间搏斗,很难发挥真才实学,一个三流人物,也许能在无意中击毙一个一流高手。 混战中,也许你也可以击毙入云龙呢。再说,黑夜中脱身亦易,万一老贼感到风头不对,乘 乱一走,天下茫茫,日后到何处去找他?所以我认为,端午午正发动袭击,最为妥当。”   “但四枭和四大天王……”   “四枭如无凝霜剑,不足为害。四大天王有勇无谋,可以智取。”   “但虎枭的凝霜剑……”   “只要你能在午牌初正之间,将老凶枭诱至碾房左侧的麦秆堆旁,我就有办法将剑弄到 手。”   “你?”   “我,万无一失。”   小琳突然亲吻他的脸颊,笑道:“有一天半的时光,我答应替你办到。小心你自己,当 然也请你照顾我。”   “放心啦!我再窝囊,也不至于眼看你受辱,是么?呵呵!你该走了,快回去安慰尊 夫,千万不可对他透露口风,免得他吃醋坏了大事。”秋华笑着说,将她高高举起向床口一 丢。   小琳发出一阵轻笑,快乐地出房而去。   次日一早,仆人奉命前来召请秋华至秘室一行。在仆人的引领下,他到了池旁的小阁。   铁笔银钩三兄弟早已先到相候,另有八名相貌凶猛的大汉。智多星也在旁,神情与平时 并无不同。   “这人深藏不露,能屈能伸,毅力超人,委实令人肃然起敬。以孤臣孽子之心行事,事 无不成,天将佑之,我得好好助他一臂之力。”他心中向智多星暗暗地说,有意无意地瞥了 智多星一眼,智多星毫无表情。   行礼毕,铁笔银钩请他就坐,说:“秋华,你坐下,今天请你来,有件事和你商量商 量。”   “前辈有事尽管吩咐,晚辈恭候差遣。”他恭敬地说。   “你还记得终南木客和天残丐一群人么?”   “晚辈岂敢或忘?”   “那些狗东西已查出你留在我这儿避风头,正在打混蛋主意,要乘老夫对付入云龙的机 会浑水摸鱼,委实令老夫忍无可忍,因此……”   “前辈明鉴,晚辈也不愿久庇贵寨,被人看扁了。请前辈将他们的藏身处见示,晚辈前 往找他们解决。”   “你敢去?”铁笔银钩轻蔑地问。   “晚辈虽不才,但相信仍可和他们周旋一二。”   “好,我派人陪你前往一走。”   “晚辈个人的事,最好自己个人解决,不敢劳驾前辈了。好汉做事好汉当,为了晚辈的 事,而影响前辈和他们的交情,晚辈深感不安,还是让晚辈自己处理的好。”   “你不必为此而不安,这件事老夫不能不管。既然你准备和他们面对面解决,我立即派 人备马,由丁惊闺陪你到城中一走,然后驰至老槐冈大树将军庙等候,自然有人接应。”   “他们在老槐冈?”秋华讶然问。   “不,在城中,只要他们看到你,便必然会跟踪找你的,你可以引他们到老槐冈解 决。”   “好,晚辈这就走。”   “放心前往,老朽保证你吃不了亏。”   秋华心中已有计较,他不愿将天残丐和阴手黄梁引到老槐冈,避免天残丐说出西海怪客 的事,决定在路上找机会解决天残丐。论真才实学,他对天残丐不无顾忌,但并不害怕。在 走江湖期间,他还没真正伯过任何人。上次在宜禄镇,他只不过是怕旱天雷打岔坏了他的事 而已,天残丐还不足以令他闻名胆怯。   丁惊闺的骑术相当高明,两人两骑飞奔县城,半个时辰便进了西门,绕城中大街小驰两 趟,经过北街的悦来客栈,方转身驰向南门。   他必须扔脱丁惊闺,将近十字街口便留了神,他必须藉故生事,造成扔脱丁惊闺的机 会。   丁惊闺是敖老贼的得力眼线,以卖货郎的身份活动在附近百里内,可说是对风土人情最 为熟悉的人,而且艺业也相当了得,机警过人,要扔脱这种人谈何容易?   事先他在掌心挟了一颗豆大的砂石,故意落在后面,直等到进入十字街口,方脱手将小 石弹出,不偏不倚正中马儿右后蹄的蹄心后方。相距在丈外,他竟然能不差分毫地击中所望 处,可知他的手劲和发射暗器的手法是如何高明,已到了神意合一的境地了。   丁惊闺的马突然后腿失蹄,向前一蹦,发出一声急啸,猛地打旋下挫。   街心行人众多,马儿失惊,立即引起混乱,呐喊声乍起。马上的丁惊闺吃了一惊,火速 勒缰。   街旁抢出两个大汉,上前帮忙抓住辔头,一个抓络口,另一个叫:“老兄,你怎么啦? 还不下来稳一稳?”   丁惊闺溜下鞍桥,马儿仍在乱蹦乱挣,第一眼他便看出右后蹄有异,这条腿向上收,抽 筋似的抽动。   好不容易控制住马儿,秋华已牵着坐骑走近,伸手扳起马蹄,乘细察的刹那间,拇指一 滑,蹄甲便压得掩住了豆大的创口。   蹄甲厚有寸半左右,本地人的马一向不装铁蹄,但孔公寨的马有时须走长途,必须装 上。蹄甲近后方与蹄掌交界处有一丛蹄鬃毛,小石从那儿深入皮骨,鲜血尚未沁出,便被他 以神力捺破蹄甲掩住了创口。   “不打紧,被小石顶伤了。”他沉静地说。   丁惊闺接过蹄,却找不出毛病,这只蹄看不出伤痕,但从马儿的神情看来,这条蹄显然 已不可能再奔驰了,不由双眉深锁,低声道:“糟,这一耽误不打紧,老狗们便可从容赶到 城外等候咱们,假使不能将他们引到老槐冈,咱们危矣!”   秋华剑眉一轩,说:“不怕,咱们慢慢走,万一他们抢了先,咱们暂且在城中隐身,谅 他们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城内行凶。机会有的是,这次不成下次再来。”   他的欲擒故纵妙计用得正是时候,丁惊闺果然不疑有他,急道:“那怎么行,四大天王 中的老三天李王,正与二当家六月飞霜在那儿等候,三当家也在庙中埋伏,专等他们前往送 死,岂可耽误?你先走一步,他们志在于你,我却不妨。快上马,必须尽快出城,走。”   “那……好,我先走一步,引他们来追。”   “认识路么?”   “认识。”秋华信口答,牵了坐骑慢慢挤出人丛。   街上的人愈来愈多,必须牵马挤出。他离开人丛上马,丢下丁惊闺径自走了。   马儿从容地小驰,他安坐雕鞍顾盼自如,从容沿街亮相,出了南门,以便让追的人有充 分的时间赶上。   离开城门十来丈,路旁的古树下站着一名老太婆,和一个村夫打扮的小姑娘。小姑娘花 帕包头,提着一个柳条篮,有一双钻石般明亮的大眼睛和美好的弓形小嘴,只是肌色褐中泛 黄,鼻左拉下一块紫红斑花的胎记,直达左颊下方。大眼睛瞥了缓缓策马而来的秋华,向老 太婆说:“如果我是你,便会乖乖地转回城里藏身。敌众我寡,前面有人等候,那些人刚走 没好久,逞匹夫之勇对你没好处。”   秋华心中一动,忖道:“她的话显然是冲着我说的,恐怕是黑凤盟的人。这位老太婆面 熟得紧,唔!似乎在西安府我曾经见过她。”   他仍然若无其事地信马前行,呵呵一笑吟道:“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 哪边?眉眼盈盈处,没有人知道在下的行踪,何惧有人等候?”   双方接近了,小姑娘又自言自语地说:“别骄傲,小伙子。人家不是笨虫,一眼便看出 你在引诱他们入伏,所以早有准备。你从西门入城,绕街两周,不会从原路走,只有城南利 于埋伏。南面三里地是老槐冈,那可是埋伏凶杀的好地方,人家不会让你到达,半路上便会 要你的命。”   “我命只有一条,只要有本事,谁要便拿去。”他也自言自语地答,马儿缓缓驰过。   “终南木客不是善男信女,天残丐也不是脓包,翻天鹞子不是好相与?你受得了?”小 姑娘向他的背影说。   “他们像是冤魂不散,死缠不休,早晚得拼个彼死我活,我不想像兔子般被人追逐。好 心的姑娘,谢谢你的关心。”说完,他一抖缰,马儿脚下加快。   “谁关心你啦?见你的鬼!”小姑娘跳脚骂。   他哈哈一笑,加上一鞭,绝尘而去。   向南的小径可进入山区,是山区附近村落的进城小道,将近农忙时节,道上行人稀疏。 前面是一座小丘,树林密布,丘下是三岔道,右走山区,左是岔入至太白山大道的小径。岔 道在林中深处,不入林便看不到岔路口。   前面走着一名村夫,肩上扛着一把草耙,脚步蹒跚向南行,将进入林子了。从背影看, 该是一个住在附近的老村夫,皓首芒鞋,背腰微驼,青布直裰破旧不堪,腰带也因使用过久 而泛灰色。   “大概他们在林中埋伏,我得小心些。”他心中暗叫。   他不是逞匹夫之勇的人,但心中已有打算,这些人中,有人要财,有人要宝,有人要 命,彼此利害冲突,不可能同心协力对付他。同时,他必须及早和天残丐另行解决,问清老 贼丐所指的宝物是啥玩意。他只怕老贼丐所指的宝物是大成练气心诀,这东西决不可令江湖 人知道,所以他不敢将天残丐引到老槐冈。   马儿驰近老村夫身后三四丈,老村夫扭头瞥了一眼,赶忙向道左让,自顾自走路。   秋华的注意力放在前面的树林,留心细察林内外的动静,忽略了马前的老村夫,徐徐放 松缰绳,越过了老村夫,驰入林中。   蓦地,眼角的余光发现老村夫取下了肩上草耙。江湖人在身临险地时,警觉心特高,对 动的事物最为敏感。眼角有物移动,他本能地扭头察看。   这瞬间,不仅看到草耙正向马后扫击,更看到三颗银星向他的腰胁飞来。   驱马前冲已没有机会,太慢了。当机立断,丢缰向右伏鞍下滚,在着地的刹那间,已拔 出一把飞刀。   三枚透风镖,间不容发地掠背飞过,危极险极。   “叭!”马儿挨了一草耙,突向前一蹦。   “下马!”老村夫大叫,与草耙击马的声响同时发出。   马儿前蹦,尾部刚越过秋华,秋华的飞刀先一刹那发出,几乎贴马尾而过,蹄声如雷 中,飞刀一闪即没。   老村夫的草耙还未收势,秋华的喝声已到:“接飞刀!”   老村夫急以草耙反拍护身,人向侧一闪,做梦也未料到飞刀会从马尾后突然飞出,所闪 的方向恰好迎住飞刀,“唰”一声飞刀贯入右臂,如中雷殛,连退三步,突然脚下失闪,砰 然坐倒,草耙扔出丈外。   快!但见人影一闪,秋华已经闪电似的扑到,挫腰伸手从旁掠过,拔回了飞刀,远出八 尺外转身反扑说:“这叫做以牙还牙,三镖换一刀。阁下,你是推?”   老村夫摔倒在地,以手掩住创口,奋身一滚,然后一跃而起,一枚透风镖已先一刹那发 出,射向抢近相阻的秋华。相距不足一丈,秋华向前扑,来势甚快,按理断无不中之理。   秋华也没料到老村夫受了重伤,居然还能倒地发射暗器,等到发觉银星,已经来不及躲 避,他的右手正在将飞刀向刀插放,透风镖已经近身。   他不假思索地扭身,硬将前冲的身躯扭转,右手的飞刀提上贴举在胸前。他不用飞刀打 击透风镖,不但不易击中,而且也来不及,所以贴在胸前挡镖。这是久经搏斗得来的宝贵应 变经验,只有这样方能在千钧一发中获取生机。   “嗤”一声轻响,镖擦飞刀而过,贴胸衣掠至身后去了,生死分野仅一毫之差。   他怕对方的连珠镖,假使再飞来一镖,必死无疑,岂敢大意?顺势躺倒奋身一滚,飞刀 在滚转的前一刹那出手,滚到一丛小树后,仍不敢站起,只伸头细瞧结果。   “啊!”老村夫狂叫,半站起的身躯重新踣倒。飞刀射入他的左胸下,距心室只差一 寸。   秋华像一头大豹,贴地扑出,一脚踏住老村夫的小腹,伸手一抄,拉掉了老村夫的白胡 子,原来是假的,脸上的风霜之色,是经过易容名手动过手术的杰作。   “阁下是谁,为何向在下偷袭?”秋华厉声问。   老村夫痛得冷汗直流,躺在地下像垂死的老狗,浑身不住的抽搐颤抖,咬牙切齿忍痛。   “你不说也罢,在下拔刀了。”秋华声色俱厉地说,俯身伸手用两指拈住了飞刀。   老村夫已经脱力,已无自行裹伤的力道,假使找出飞刀,血将流入胸腔,没有药止血, 那就死定了。   “我……我是花……花二当家的……手下……弟兄……”   “花二当家是谁?”   “翻天鹞子花……花大当家的弟弟。”   “贵当家的在何处?”   树林中人影乍现,奔出四个狞恶凶猛的好汉,前两人就是翻天鹞子花明和展翅大鹏花 芳。   “花某在这儿,阁下。”翻天鹞子大叫,奋身飞扑而至。   秋华向老村夫冷笑一声,说:“老兄,你的主人来了,我必须拔刀,他们会救你的。” 声落,拔回飞刀奔向小径的左面,向林中飞掠。   “小辈,站住!你走不了的。”   秋华在林外转身,飞刀藏在左掌心,叉腰而立,严阵以待,一面冷笑道:“走不走得了 是我的事,与你何干?何况在下并不想走。”   一名大汉去照顾老村夫,翻天鹞子兄弟和另一名大汉迫近至秋华身前八尺,三面堵住。   “阁下,咱们谈谈。”翻天鹞子冷笑着说。   “谈什么?”   “谈一笔交易。”   “你想黑吃黑,不顾江湖道义?”   “真正说来,你并非咱们的同道,算不得黑吃黑。”   “你是说,吴某没加盟黑道么?”   “黑道朋友无盟可加,凡是官府有案的人,方算是黑道的朋友。你,比咱们聪明,做案 时先抓住对方的把柄,使对方不敢告发,官府中始终没有你的黑名,因此你不是我道中人, 打你的主意不算黑吃黑。在下也讲道义,那就是要钱不要命,而且得你的钱财,与你消灾。 把你的五百两黄金给我,再把天残丐所要的宝物交出,在下保证不为己甚,怎样?”   秋华冷冷一笑,退后一步。   展翅大鹏逼上一步,冷笑道:“阁下,不要打算入林逃走,林内有人要你的命,进去就 死定了。破财消灾,你认命吧,咱们不为难你。”   秋华突然哈哈大笑,笑完说:“五百两金子放在孔公寨,想要尽管请便。在下根本没有 什么宝物,你们枉费心机。告辞!”   “哪儿走?”翻天鹞子大喝。   “你管不着,少陪。”秋华从容答,转身就走。   “留下!”展翅大鹏沉叱,涌身冲进。   秋华射入林中,捷逾电闪。   右侧林影中射出三个人影,终南木客和南五台双豪到了,终南木客寿星杖一顿,大喝 道:“翻天鹞子,你的话老夫听到了。好哇!你竟敢抢先下手破坏协议,透露口风阻止他入 林,想独自揽下买卖,未免欺人太甚,你眼中还有老夫在么?等会儿咱们再算。”   秋华站在一旁冷笑,等老怪物说完,接口道:“你和南五台双豪走在一路,相貌奇丑, 必然是终南木客了。哼!不要脸的老狗杀才。”   声落,他突然侧掠八尺,冲向双豪的老大赤练蛇展亮。   赤练蛇已拔剑在手,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大喝一声,“飞星逐月”走中宫迎上抢攻。   秋华向侧一闪,左手一扬,大喝道:“再给你一刀。”   飞刀银芒一闪,看到光芒已经近身。相距八尺出剑,双方的手伸出,飞刀飞行的距离不 足四尺,怎能躲开?刀芒一闪,便射入展亮的右大腿根。   “哎……”展亮惊叫,人仍挺剑前冲,止不住势,踉跄前奔。   终南木客狂怒地飞纵而来,宛若饥鹰搏兔。   秋华让过展亮,伸手一抄,便将展亮的剑夺过,另一手也扣住了展亮的后脖子,五指如 钩,猛地向后带,一声沉叱,脱手将夺来的剑向扑来的终南木客飞掷,发出一声长笑,向林 木深处急奔。   终南木客双脚悬空,尚未落地,一声厉叱,举杖向来剑拍去,身形仍向前纵落。   “铮!”剑被击飞,断成二截。   “哎唷……”赤练蛇展亮倒地狂叫,声如中箭哀猿。原来他被秋华带得向后反撞,身不 由己,正好迎着纵落的终南木客,被终南木客踢倒在地。   翻天鹞子不和终南木客计较,追人要紧,奋起狂追,一面怒吼道:“小辈,在翻天鹞子 和展翅大鹏面前逃走,你算是班门弄斧,哪里走?”   他的轻功傲视江湖,但在秋华面前,却逊色多了,秋华已远出四五丈外,无法拉近。   秋华向右折,跃出小径,他的坐骑正在路旁啃草。嚼环未卸,马儿吃草困难,一面啃草 一面向前移动。   他抓住缰飞身上马,扭头大笑道:“来吧!老狗们,可惜你们少生了两条腿,不然倒可 以和畜生比比脚力。哈哈哈哈……”   狂笑声中,马儿发蹄狂奔。   前面路侧突然钻出两个破烂老花子,拦在路中,举起手中的打狗棍,拦住去路。   天残丐的左手短了八九寸,但仍可派用场,按住剑把,伸出打狗棍,老远便叫:“小 辈,来得好,别笑别笑,下来吧!花子爷已久候多时,你才来呀?”   秋华将心一横,决定弃掉坐骑,俯下身躯策马前冲。   两丐左右一分,天残丐在右,双棍急扫马头,左右齐下,风雷俱发。   秋华全力勒缰,并向右猛带。   马儿突然人立而起,双棍落空。铁蹄如泰山压顶,踹向天残丐。   天残丐吃了一惊,本能地收棍向左一闪,左手立即拔剑,想对付马上的秋华。   秋华突然在同一瞬间滚落鞍桥,恰好落在天残丐的脚下,大喝一声,双手上崩,格开天 残丐的双手,再顺势下劈,全力打击。   天残丐杖刚收回,剑未出鞘,便被秋华格开双手,猝不及防,毫无还手余地。阴手黄梁 在马的另一面,想帮忙也帮不上。   “噗噗!”两劈掌劈中他的颈根,劈得他眼冒金星,锁骨几乎折断,浑身发软。   一不做二不休,秋华掌下立即变劈为抓,抓住老贼丐的双肩向前拉,膝盖上顶,攻向老 贼丐的下阴,下毒手了。   天残丐总算了得,论真才实学,他比秋华高明,阴沟里翻船,被秋华用马儿开道,打他 个措手不及,被秋华抓住向前带,便知大事不妙,本能地吸腹收脚挫腰,运功相抗,下体迅 速后移。   “噗”一声如中败革,下阴幸免一膝之厄,膝盖向上撞,撞中他的小腹。   “嗯……”他闷声叫,浑身更软。   秋华收右手一拳疾飞,“砰”一声正中老贼丐的左颊,撒腿便跑。   “哎……”天残丐叫,重重地向后摔倒。   阴手黄梁跃过马背,飞扑而下。但秋华早已窜出丈外,去势急似流星,向林木深处飞 奔。   这一连串的变化,说来话长,其实为期甚暂。天残丐倒下,马儿刚好四蹄着地,其快可 知。   秋华不走老槐冈,转向东南角飞掠,进入至太白山的小径。   后面,花家兄弟领先,终南木客紧跟在后。南五台双豪已不见追来,赤练蛇受伤需人照 顾。   再后面,是阴手黄梁,挟扶着脸色死灰的天残丐,急急跟上。天残丐仍能举步,一千按 住腹部,咬牙切齿忍痛追赶。   秋华占尽上风,大获全胜。这些人中,任何一人的艺业皆比他高明,假使和他们面对面 动手相搏,他必定有死无生,必需运用他比他们高明的轻功以及灵活超人的身法,和对方斗 智,大敌当前,不是逞匹夫之勇的时候。   他在林中奔窜,一面扭头叫:“老狗们,咱们好好玩玩,吴某在这座林子里埋葬了你 们,拿你们这群贪鄙的老狗尸体喂野兽。”   所有的人,皆被激怒得几乎发疯,怎肯干休?咬牙切齿地狂追不舍。   渐渐地,天残丐和阴手黄梁不见了,被抛得远远地。   保持在身后五丈内的人,只有以轻功傲视江湖的飞贼花家兄弟,和以修为精纯名震武林 的终南木客三个人。   秋华志在天残丐和阴手黄粱,两人没追上,那怎成?他奔入一处矮林密布的丘陵地带, 往草木中一钻,一面扬声大叫道:“来来来,试试吴某的飞刀。”   声落,身影已消失在矮林乱草中。   花家兄弟已有属下遭殃,心中不无顾忌。终南木客也心中雪亮,两个师侄已领教过利害 吃过苦头,当然也不敢大意。   江湖禁忌中,遇林莫入是其中相当重要的一项,因为林中易于隐藏凶险,易遭暗器袭 击。在白天,所指的林便是这种矮林,枝桠高不及顶,野草和及地的树枝遮住视线,目力远 不及丈,钻窜不易,在树顶纵跃不但吃力,而且易受暗器袭击。   三人虽怒火攻心,激动得发疯,但遇上矮林同样深怀戒心,不敢贸然闯入,脚下迟疑。   “咱们鱼贯而入,我领先。”翻天鹞子低喝,首先钻入。   秋华已远出十丈外,贴地徐行,悄然向右折,抄出逃来的方向,一溜烟走了,藉树影掩 身,逐段搜进,追寻天残丐和阴手黄梁的下落。   林中草深及膝,树并不密,而且树高仅有两丈左右,横枝桠低垂,藏身甚易。   折回半里地,仍不见有人,他不死心,遮遮掩掩地沿小径的左侧搜进,渐渐接近了三岔 口。   绕过一座小丘,前面视野仅可及三二十丈外,因为是小丘陵地带,地面起伏不定,洼地 的景况看不到,更看不到小丘后方的景物。   他用目光搜索,目力可及处没有人,便向前急掠十余丈,闪在一颗树后掩身,向下一 蹲。   刚向下蹲,身后方丈余的一株古树上,突余射出一根打狗棍,无声无息向下斜飞而降。   “噗!”击中了,正中他的左腰背。   “哎……”他惊叫一声,扭身擦树而倒。   树上枝叶簌簌而动,阴手黄梁急飘而下。   右侧方三丈左右,草丛中站起天残丐的身影,蹒跚地奔来。   阴手黄梁一跃而至,先飞起一脚,“噗”一声踢中秋华的右胯骨,把半昏迷的秋华踢得 翻了一匝。   接着,他一把抓起秋华,左右开弓两耳光将秋华击倒,再扯起来在秋华的小腹连捣两 拳,另加两劈掌劈在秋华的左右肩关节上。   秋华浑身发软,昏头转向地倒在地上,仰面朝天,口中血出,身躯在痉挛,咬着牙不出 声,一双虎目睁得大大地,凶狠地瞪视着阴手黄梁。   他在暗中运气,发觉背部只是受了伤,未伤穴道。只是,运气十分困难,小腹那两拳几 乎把内腑打离原位,两肩也挨了沉重一击,手脚活动困难。   他强聚真气,暗中准备反击。   阴手黄梁摘掉他的剑丢出三丈外,冷笑道:“好小子,你也有今天。老夫知道你奸似 鬼,必定会转回来找坐骑,果然凑巧被咱等着了,你认命吧!”   天残丐到了,咬牙切齿地拔出佩剑,猛地一剑刺向秋华的小腹。   阴手黄梁一掌急拍,“叭”一声拍中剑身,剑身一歪,“嗤”一声刺中秋华的右胯外 侧,裤破皮肉伤,剑尖贯入地中八寸以上。   “郝兄,你要不要宝物了?”阴手黄梁不悦地叫。   “我非宰了他不可。”天残丐拔出剑,咬牙切齿凶狠地说。   “追出宝物后再杀他不迟。”   “刚才的仇恨难消。”   “那不行,仇恨是你的事,宝物可是咱们两个人的,你杀了他我可不甘损失。”   “先出口恶气再说。”天残丐火暴地叫,一脚向秋华的小腹猛踹。   阴手黄梁左脚一挑,将天残丐撞歪两步,一脚踹空。   “你怎么啦?”天残丐怒声问。   “他的小腹已经挨了我两记重拳,你这一脚下去,他岂不完了?”阴手黄梁也大声说。   “无论如何,你得让我先砍下他一条胳膊出口气。”   “不行,他已气息奄奄,手臂一断必死无疑。无论如何,你得忍耐片刻。”阴手黄梁斩 钉截铁地说。   “你要阻止我?”天残丐沉下脸问。   “你讲不讲理?”阴手黄梁也沉下脸反问。   “你让开些。”   “你要不要宝物?”   “当然要。”   “那就必须忍耐。”   “先消口气再说。”   阴手黄梁呼出一口长气,心平气和的说:“你如果出气,他岂肯乖乖吐宝?郝兄,冷静 些,咱们必须从他的口中,逼出西海怪客所藏名单的下落,用名单向紫云三娘换取夜明辟毒 二珠,以及黄金五千两。有了夜行人的至宝夜明珠,咱们可以出人头地。有了辟毒珠,便不 怕天下的毒物。有了黄金五千两咱们下半生将享尽清福。忍耐片刻可换取这许多宝物,难道 不值得么?兄弟为了你的好处才一再阻止你下手出气,你居然不明事理,不珍惜你我多年的 友情,兄弟深感遗憾。”   天残丐怒火渐消,点头道:“好吧,你逼他招供,然后把人交给我。”   蓦地,左面不远处的小丘顶端,出现了花家兄弟和终南木客的身影。   终南木客急步而下,大声说:“姓郝的,人交给你,你知道老夫肯是不肯?”   天残丐冷哼一声,厉声道:“你凭什么要人?不要脸!”   “凭咱们以前的协议,和老夫的家伙。”终南木客一面走近一面说。   “大家平心静气谈谈,先别闹意气好不好?”翻天鹞子花明出面打圆场。   “你们来了多久了?”阴手黄梁沉声问。   “来了多久不关紧要,紧要的是两位的话咱们都听清了。两位所说的名单可换这许多宝 物,可把咱们吓了一大跳,这名单岂不是价值连城么?问问看啦!黄兄。”   阴手黄梁冷冷一笑,坚决地说:“对不起,依咱们协议,宝物与诸位无关,请勿自讨没 趣。”   “老兄,见者有份,你何必小气?”   “不是小气,理该如此。”   “五百两黄金也算在内,咱们四人均分……”   “哼!你想得倒好,天下间全是傻瓜,只有你兄弟俩是聪明人。”   “你的意思是要独吞罗?”翻天鹞子冷笑着问。   “正是此意。”阴手黄梁一字一吐地说。   翻天鹞子伸手拔剑,叫道:“那就剑下见真章,看谁有命留下,谁就是得主。”   “我阴手黄梁同意。”阴手黄梁冷冷地说,扬棍迎上。   终南木客突然抢出,寿星杖急抡,冲向地下的秋华。   天残丐大喝一声,打狗棍当胸便点。   展翅大鹏也扑向终南木客,大喝道:“司徒林,你想死不成?”喝声中,剑取终南木客 的背胁。   终南木客两面受敌,不敢大意,收杖侧跃。   另一面翻天鹞子和阴手黄梁,已展开了快速的抢攻,剑幻百十道寒芒,棍化千百虚影, 盘旋冲错一沾即走,不攻则已,攻则进退如风。   翻天鹞子并不愿真的近身生死相搏,非必要不向打狗棍上格架砍削。因为阴手黄梁不但 佩有剑,而且歹毒的双手十分可怕,假使毁了打狗棍,对方会拔剑或者以阴手贴身搏击,相 当危险,因此他希望阴手黄梁舍长用短以打狗棍周旋,也许可以找到突下杀手的机会。   终南木客不敢动手,怕受到天残丐和展翅大鹏的夹击。展翅大鹏当然不敢贸然抢入掳走 秋华,那必定会受到天残丐和终南木客联手对付。天残丐也同样不敢将人带走,顾忌终南木 客和展翅大鹏。三个人各占一方,以地下的秋华为中心,怒目相向,虎视眈眈,蓄劲以待, 恶斗一触即发。   这下可就便宜了秋华,他闭上双目,以一线目光留意四周的变化,暗中强运真气,全力 疗伤。   展翅大鹏和天残丐都心中焦急,对翻天鹞子和阴手黄梁的凶狠拼斗暗中提心吊胆,但又 苦于无法相助。双方势均力敌,拖下去总有一个死伤,胜的一方便注定了是胜家,情势便是 二比一了。   唯一不在乎的人是终南木客,他希望对方拼个两败俱伤,方有坐收渔利的好机会,因此 装腔作势要抢入动手杀秋华,以便牵制天残丐和展翅大鹏,不让他两人加入翻天鹞子和阴手 黄梁的拼斗。   展翅大鹏比天残丐更为焦急,他知道情势对自己有点不利。翻天鹞子以轻灵快速见长, 阴手黄梁却以沉实硬朗见称,拖久了,翻天鹞子可能支持不住,他岂能不急?鬼眼一转计上 心头,向天残丐说:“郝兄,俗语说,两虎相斗,必有一伤,也许两败俱伤,想想看,咱们 双方火拼,你说便宜了谁?”   “姓花的,天残丐曾被吴小狗打伤,便宜的当然是你,还用多说?”心浮气躁的终南木 客急急接口。   他不插嘴倒好,插嘴反而收到相反的效果。天残丐冷笑一声,狞笑道:“老丑怪,你心 中明白,是么?”   打铁趁热,展翅大鹏接口道:“咱们都惟财宝是图,只要姓吴的小辈活着,不怕没有机 会。老丑怪被替师侄雪恨的念头迷失了心性,他只要亲手杀死吴小辈。咱们彼此利害相同, 总有个商量余地,郝兄认为有道理么?”   天残丐嘿嘿笑,说:“只要你不贪心,当然有商量。”   “在下不想多贪,分给咱兄弟一千两黄金,如何?”   “这个……倒是好主意……”   终南木客不再顾忌,一声怒吼,急步抢入。   展翅大鹏也一声大喝,火速截出。   “毙了这老丑怪。”天残丐怒喝,打狗棍脱手向终南木客飞掷,配合展翅大鹏的侧攻。   终南木客寿星杖一振,近身的打狗棍立被震飞。   但展翅大鹏来得太快,剑气压体,白虹光临左胁。   “呔!”终南木客怒吼,杖尾一带,急挑光临胁下的剑影,却慢了一刹那,“铮”一声 挑开了长剑,剑锋却“嗤”一声划破了胁衣,皮破血流,胁后侧被划开一条三寸长三分深的 血缝。他的护身气功精纯浑厚,不怕外力打击,但展翅大鹏也是内家练气高手,以内力发 剑,双方都是内家练气高手,内力互相抵消,功深者胜,相差不太远时,护体气功对双方都 并无多大用处,因此应剑受伤。   终南木客怒火焚心,大吼一声,寿星杖风雷俱发,欺上来一记“铁牛耕地”,逼展翅大 鹏后退闪避,如影附形跟进,再出“庄家劈柴”,沉重的四十斤风磨铜寿星杖山岳般下沉, 恍若天雷下击。   展翅大鹏一声长笑,飞退八尺。重兵刃极耗真力,他不愿用轻灵的剑硬接寿星杖,要先 用游斗术耗光老丑怪的真力,再找机会行雷霆一击。   两人动上手,天残丐心中狂喜,一面作势拔剑上前夹攻,一面却在打鬼主意,越过秋华 的刹那间,他俯身用短了八寸的左手挟起秋华向后飞退,一面大叫道:“黄兄,我先走一 步。”   阴手黄梁被翻天鹞子缠住,一时无法脱身,答道:“好,你先走。”   终南木客立即舍了展翅大鹏,回身飞扑。   展翅大鹏更快,一纵三丈,抄近道截出叫:“臭花子,你该死!”   天残丐自不量力,他受了伤,又挟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秋华,怎跑得了?跑不了只好回身 拼命。   展翅大鹏怕秋华被弄死希望成空,不敢逼得太紧,大喝道:“先别动手,听我一言。谁 要抢先出手,花某发誓跟他没完。”   三个人分三方站立,各怀戒心。   “有话就说,有屁快放。”终南木客怒叫。   “咱们仍依前议好好商量,何必一意孤行呢?吴小狗的金子放在孔公寨,眼见在下的希 望落空。因此,兄弟认为,由郝兄逼问出名单,得了赏金分给我兄弟一份。然后人交给司徒 兄处死,三全其美,彼此利益均沾,不伤和气。如果你们仍要一意孤行,那就得三败俱伤, 何苦来哉?”   “只要人交给老夫处死,老夫毫无意见。”终南木客说。   天残丐略一沉吟,说:“好,一言为定,就此三方面当面解决。”   展翅大鹏收了剑,向不远处凶狠缠斗的两个人大叫道:“两位不必动手了,咱们已决定 依前议解决。”   翻天鹞子和阴手黄梁同时撤招跃退,向此地掠来。天残丐将三人的决定说出,两人也就 不再反对。   天残丐收了剑,将秋华丢下说:“咱们分三方坐下,为防意外,相距须在四丈外。先由 在下逼问口供,诸位不许插口。”   翻天鹞子兄弟在左前方四丈处席地坐下,终南木客则坐在右前方倚树盘坐,暗暗戒备。   天残丐手起掌落,“劈劈啪啪”先给了秋华四耳光,厉声道:“小王八蛋,快醒醒。” 他还以为秋华仍然昏迷不醒呢。   先前在城门口秋华所遇见的小村姑,带着老太婆奔向东南角一座山丘,一面走一面说: “姥姥,无论如何,我们得替他尽一份力,快去禀报二姑娘。”    第二十一章 鸿运当头照   小村姑脚下甚快,老太婆更是步履轻盈,奔向远处丛林散落的山丘。   老太婆一面紧跟,一面说:“文姑娘,找着姑娘不如去找大小姐。这几个老贼艺业了 得,二姑娘那儿的几个人,恐怕不是敌手,救人不着,反而把自己赔上,不是太蠢了么?老 身以为……”   “姥姥,你难道不知大小姐已经去找入云龙商议了么?再说,到老槐冈荒坟禀报大小 姐,必须穿越恶贼们埋伏的树林!所以除了找二姑娘出面,别无他途。上次在老槐冈大树将 军庙,他义释二姑娘,二姑娘对他念念不忘,正思图报。再说,那次夜入孔公寨,他手下留 情放过三妹,我也不能不感恩图报哪!”   “嘻嘻!你不是说他是个好色之徒,不屑理会么?”姥姥笑着问。   “姥姥,不来啦!理会是一回事,感恩图报又是另一回事,为何要混在一块儿提呢?快 走,赶两步。”小姑娘讪讪地说,脚下一紧。   原来她就是黑凤盟文家姐妹的大小姐文瑛,今天凑巧在城中发现老贼们的毒谋,赶到城 门口示警,却阻不住秋华闯虎穴的狂妄举动,芳心大急,送走了秋华,赶忙向二姑娘曾霓的 藏身处飞赶,告警搬取救兵。   孔家寨的贼人在附近大肆搜索可疑的人,黑凤盟的人藏匿的地方经常变换,所有的人, 白天都化装易容掩去本来面目。文瑛姑娘变成了奇丑的村姑,难怪秋华不认识她。其实,即 使她不会化装易容,秋华也不会认识,那晚在寨西荒野交手追逐,天色太黑。在房中见面 时,仅是惊鸿一瞥,而且那时她穿的是劲装,自然很难分辨庐山真面目了。   两人奔向小丘的丛林,久久,两个老太婆和二姑娘曾霓,带了六名以黑巾蒙面的女郎, 其中有文瑛三姐妹,带剑挂囊奔向老槐冈,藉草木掩身急走。   穿过一座树林,前面突然迎面掠来两名村姑打扮的中年女人,远远地便举手示意,阻止 众女再进。   曾霓讶然止步,举手示意众人停下,说:“是韩、杨两位姐姐来了,恐怕有点不妙。”   两中年村姑脚下纵跃如飞,来至切近,领先的村姑停下脚步行礼道:“二姑娘,奉大小 姐金谕,请二姑娘火速另行觅地暂避。二姑娘是听到风声,特地赶往声援么?不必去了。”   “韩姐姐,你的话……”   “老槐冈有警,目前风声紧急,敌众我寡,因此大小姐已下令撤出冈南乱葬冈。咦!云 姑娘不知道老槐冈有警,怎会劲装出动的?”韩小姐惑然问。   “小妹只知老槐冈可能有孔家寨的恶贼埋伏,但却不是为他们而来,而是……”   “而是为了四海游神,是么?”韩姑娘抢着反问。   “是的,老槐冈怎么啦?”曾霓紧张地问。   “二姑娘大概还不知道呢!敖老贼老谋深算,已发觉寨中有内奸,因此行事独断专行, 凡事不再与寨中心腹计议。今晨他派了四大天王在破晓时分,疾奔老槐寨,十余名高手围攻 潜伏在那儿的水上飘萍陈大侠八名高手,陈大侠八人无一侥幸,死伤惨重。大小姐得讯赶 到,已是晚了一步,目下贼人正在穷搜老槐冈附近,大小姐只好撤走,深怕贼人向这一带搜 索,因此要我前来禀报一声,要二姑娘火速离开暂避风头。柯大侠的人分得太散,不宜和恶 贼们硬拼。大小姐认为,我们必须量力而为,不能因一时不忍自乱阵脚,出面援手势难自 拔,所以要二姑娘必须约束姐妹们尽力忍耐。刚才我经过前面的丛林,发觉四海游神和天残 丐一群人恶斗……”   “他呢?”曾霓抢着问。   “谁?”   “四海游神。”   “老贼们正在追逐他,吉凶难料。二姑娘定是想去助他一臂之力,是么?”   “是的,他……”   “大树将军庙埋伏了鬼爪搜魂几个人,准备对付天残丐一群老贼互相火拼,四海游神可 能将老贼们引去大树将军庙,二姑娘千万不可鲁莽。”   “但他恐怕无法到达大树将军庙……”   “二姑娘,他是敖老贼的心腹,死活与我们无关。”   “不!他决不是敖老贼的人,不然那晚便不会放走文姐姐,更不会在大树将军庙放过 我。”曾霓焦急地分辩。   “二姑娘,依情理论,当然我们对他的立场存疑。但敖老贼老奸巨猾,谁能断定他不是 敖老贼授意用间的人?再说,他是敖老贼的未来东床快婿,即使以往有意相助我们,这时的 态度也可能转变了,我们……”   “不管怎样,受人之恩不可忘,我必须赶去助他一臂之力,因为他并不想将老贼们引向 老槐冈。”   “二姑娘……”   “我意已决,反正我们不到老槐冈,怕什么?”   韩姐姐苦笑道:“但……但大小姐……”   “你快去告诉我姐姐,我希望她能赶来。”   韩姐姐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迟疑地说:“二姑娘,如果遇上敖老贼的人,希望你能回 避,那些人艺业高强,切记不可和他们照面。我立即回去禀明大小姐,千万小心。”   说完,回身与姓杨的姑娘走了。   曾霓立即分派人手,七个人分为三拨,她和文瑛及老太婆走在前面,三拨人相距五丈左 右,向前面的丘陵丛林地带急走。   天残丐将秋华打醒,一面咒骂,一面解下秋华盛飞刀的皮护腰,和阴手黄梁搜查秋华身 上的物件,却忽略了秋华藏在袖内的皮护套,更未注意秋华的靴子。   百宝囊中名符其实地藏了百宝,老贼丐将囊中物悉数倾出,逐件检查。   几柄备用的飞刀、火摺子、几包几瓶膏丹丸散、一些碎银、银钞、火石火刀、一小包 盐、两条牛筋索、路引、偷来的王府侍卫腰牌、两块佩玉……其中居然有一本无头无尾,仅 三十余页的手抄旧书。   天残丐不识字,见了这本残书,如获至宝,往怀中一揣,似有所获。   “郝兄,那是什么?”阴手黄梁问。   “白纸上写了黑字,不知写的是什么。”天残丐信口答。   “给我看看。”   “算了吧,你跟我一样,斗大个字识不了一箩筐,连你自己的名字也不认识,看什 么?”   “你不认识,揣在怀中干甚?”   “可以找人看看,也许名单写在里面呢。”   秋华呼出一口长气,故意用有气无力的声音问:“两位,你们所说的名单,到底是怎么 回事?”   天残丐冷笑一声,狞恶地说:“好小子,老夫正要问你呢,不想你倒醒来了?正好,我 问你,西海怪客是怎样死的?”   “他自己死了,谁知道?”秋华冷冷地答。   “劈啪!”天残丐狠狠抽了他两耳光,抽得他口角沁血,厉声道:“你招不招?老夫亲 眼看见你和小白龙替他立的木碑,取了木碑为凭去找你交涉,刚好遇上旱天雷落脚宜禄,所 以暂时放过你,你还敢赖?”   “他如何死的,在下不知道。不错,是在下和小白龙替他收的尸,但在下发现他的尸体 时,他已经死了。”   “废话!老夫在乾州发现他时,他仍然龙马精神,八成儿是你和小白龙合伙害死他 的。”   “在下不和你分辨,反正死无对证,你怎么说都成。”   “老夫可没那么多时间和你瞎扯。”   “你要说什么?”   “老夫早已打听出西海老怪身上带了一份名单,这份名单据说天下间只有几个人有,西 海怪客是其中之一。四神中的紫云娘,曾经向黑道中几位同道透露口风,说是谁能取得这份 名单,便可找她交换价值连城的宝物。小白龙是白道中的小辈,他也许不知道,你不能说不 知。因此,必定是你利用小白龙的声望,藉此会见了西海怪客,乘机谋害了他,取走了名 单,是么?”   “见你的鬼!你怎能信口雌黄,胡说八道?”秋华怒叫。   天残丐叉住他的咽喉,叉得他几乎咽气,然后松手恶狠狠地说:“小王八蛋!你还倔强 否认?你谋害了西海老怪,遣走了小白龙,取道入川,紫云娘正在四川游荡,显见得你正是 带了名单去找她领赏。小狗,你不吐实交出名单,老夫要活剥了你,我不信你是个铁打铜铸 的人,说!名单在何处?”   秋华调和呼吸,久久方说:“你已经取去藏在怀中了,还问什么?”   天残丐喜极欲狂,急不可待地掏出破书,一阵子乱翻,久久,摇头道:“既然说出名 单,字该很少,怎么密密麻麻写得满满地,不像是名单呀?”   阴手黄梁伸手抢过,也翻了几页,摇头道:“这是一本撕掉头尾的旧破书,决不是名 单。”   天残丐信手拾起一把飞刀,厉叫道:“小狗!你大概不见棺材不掉泪,老夫要一块块把 你身上的肉剔下来。”   声落,“嚓”一声一刀刺入秋华的右大腿侧。   “哎……慢着!”   “你吐不吐实?”天残丐压住刀问。   “老兄,你可不能把他弄死,知道么?”终南木客愤然站起厉声叫。   “你少废话,”天残丐不悦地吼。   “他如果被逼死,你得用老命来赔偿。”终南木客厉声说。   “你又想捣蛋是不是?”阴手黄梁不悦地问。   “捣蛋?哼!你的同伴用刑,忘了吴小辈已是气息奄奄半条命的人,你两人名单已获, 存心推翻前议,是么?”终南木客咬牙切齿地说。   “他还没招出名单的……”   “你手中不是么?”   “这是一本破书。”   “你不要破书,那就给我。”终南木客伸手叫。   “青天白日你在做梦。”阴手黄梁冷笑着说。   展翅大鹏霍地站起,跨前两步说:“别吵别吵,兄弟认识几个字,让我看看好不好?”   天残丐一把从阴手黄梁手中将书夺回,冷笑道:“我不放心你这家伙,免看。”   “咦!咱们也有一份,你……你这不是别有用心么?小辈说那是名单,你是不认识字, 却一口咬定不是,又不肯给人看。老兄,天下间的好事都让你做尽了,咱们活该是捣蛋的歹 徒,傻子……”   “给他看看也好,郝兄,书不交到他手上,料亦无妨。”阴手黄梁站起排解。   天残丐总算接受了折衷的办法,戒备着将书放在胸前,说:“好,你来看看上面写了些 什么。”   双方尔虞我诈,凝神戒备,便宜了地上的秋华,他已可活动自如,腹中和双肩的痛楚已 经减至最低限度。脸上被掴处虽然红肿,但并不碍事。腿侧的一刀是皮肉之伤,更是无妨。 他准备脱身,故意哀声呻吟喘息,双手相错交叠按住腹部,暗中拔出了一枚飞电录。   所有的人,全注意着天残丐手中的破书,未注意在地下痛苦呻吟的秋华。   展翅大鹏在八尺外止步,就天残丐手上念道:“出永昌军民府,取道西南行,经金齿军 民司地境,已是人烟稀少之蛮夷出没洪荒绝域……见鬼!这……这是……”   “是什么?”天残丐急问。   “你打开一页,让我看页边写的是什么书名。”   天残丐应声打开,亮出页边。   展翅大鹏走进一步,因为页边的字略小,念道:“《百夷传》二十八。”   他呵呵一笑,说:“这本书叫做什么《百夷传》,这一页是第二十八页。”   天残丐大怒,俯下身躯伸出飞刀尖就待向秋华扎下。   “且慢!你看看第三十九页写的什么?”   《百夷传》,是洪武年中李思聪出使缅甸所记的一本地理书,只有一卷。李思聪将这本 书呈奉朝廷,自己留下副本。他死后,这本书流入民间,辗转抄传,但难得一见。秋华要到 云南,在西安府弄得半本残书,放在囊中消遣,顺便领略异地的风土人情。   三十九页自然不会有名单,他只是藉机引开老贼们的注意力而已。这瞬间,他乘众人翻 书的机会,突然飞跃而起,怕自己的真力虚脱,因此用了全力,飞电录刺入天残丐的小腹。   糟了,他的真力已经恢复,全力一刺,飞电录无坚不摧,尽柄而没,拔不出来,也没有 机会拔了。   “啪!”天残丐一掌反拍,临死反噬,击中秋华的右肩,力道奇猛。   秋华“哎”一声惊叫,倒飞八尺,仰面便倒,飞电录脱手,遗留在天残丐体内。   “啊……”天残丐狂叫,一蹦三尺高,《百夷传》丢抛上两丈高空,书页飞散。   阴手黄梁大吼一声,飞扑而上,   秋华在地下急滚,拼全力逃生。   “嚓!”阴手黄梁的剑刺入地中,一击失手。   终南木客早就等待冲上的机会,奔到大喝一声,挫身一杖下击,重如泰山下压。   秋华突然止住滚势,反向回滚。   “噗!”寿星杖打入土中,下陷半尺,分毫之差,没彀上。   展翅大鹏并不插手,急接飞散的百夷传,等于是放秋华逃生,他还以为名单真的在书中 呢。   秋华在阴手黄梁拔剑重新扑到的前一刹那,翻身前窜。生死关头,他忘了身上的痛伤, 一窜丈余,取得了冲势,一跃便远出三丈外,向林深草茂处落荒而逃,不辨东南西北,一面 拔出另一枚飞电录候机反击。   翻天鹞子志在得财,不愿穷追秋华,与阴手黄梁匆匆拾起散飞的书页,不理会天残丐的 死活,兴高采烈地取道脱离现场,奔向县城溜之大吉。   天残丐在地上翻滚,蜷曲抽搐声嘶力竭地狂叫:“黄……黄梁兄,救……救我, 救……”   阴手黄梁不知到何处去了,正所谓大限来时各自飞。他无法支持,八寸长的飞电录深入 小腹,只露出半寸左右,录尖深入内腑,肠穿膜裂,丹田已毁,大小便不禁,那还受得了?   他得不到阴手黄梁的援手,死中求生,蜷曲着用似乎已不属于他的手,抖颤着在百宝囊 中取金创药。费了好半天功夫,出了一身冷汗,方掏出了丹药,可是,他已支持不住,发出 一声绝望的呻吟,手脚渐松。   北面密林中,突然出现了三个人影,那是两个和尚,一个须发已斑的老人。   走在中间的老和尚相貌清癯,身材硕长,眉毛全白了,满脸皱纹,但脸色仍然十分红 润,有一双神光闪烁的眼睛,穿青僧便袍,光着头,着多耳麻鞋,挟着一柄山藤杖,既不像 禅僧,也不像走方和尚。   走在右后方的和尚年约三十出头,健壮结实,身材魁伟,衣着相同,只是一手持着钵, 一手挟着方便铲,背上背了一个小包裹。   左面的老人年约花甲,一表人才,国字脸庞,剑眉虎目,留了三绺略现灰色的长髯,脸 上泛着健康的红润光彩,如不是长髯略斑,很难令人相信他已是花甲老人。穿青袍,戴四平 巾,脚下是抓地虎快靴,腰悬长剑。   三人步履轻盈,远远地便看到了作濒死挣扎的天残丐,三人互相打手式示意,急急奔 到。   老人走近时,夭残丐的手刚颤抖着摸到了飞电录留在体外的半寸录柄,仍在呻吟着叫: “黄……黄兄,替……我……”声音渐低,身躯逐渐伸展松弛。   “拔不得。”老人俯身伸手,制止天残丐拔录。   “咦!这人不是恶丐天残丐么?”壮年和尚讶然叫。   老和尚念了一声“我佛慈悲”,叱道:“净慈,不可胡说。不管他是什么人,我们总不 能见死不救,快取丹药,让为师看看……”   老人挺身站直,摇摇头,苦笑道:“尊者不必费心了,他已经快断气啦!回光返照的时 辰将逝,咱们只能替他善后了,这贼丐恶迹如山,为害江湖数十年,满手血腥,想不到今天 会死在这儿。咱们来得巧,赶上替他收尸,他可说已获善终啦!”   老和尚俯身伸手摸索片刻,叹口气说:“果然太迟了。郝施主,你能听到老衲的话 么?”   天残丐躺在地上,脸色有如厉鬼,嘴角的肌肉仍在轻微地痉挛,最后吐出七个依稀可辨 的字:“四……海……游神,请替……替我……”   话未完,呼出最后一口气。   “向施主可知四海游神其人么?这位老花子说出这人的名号,可能是要四海游神替他报 仇哩!”老和尚向老人说。   向施主剑眉深锁,说:“四海游神是近两年来崛起江湖的后起之秀,大师该有所耳闻, 他就是吴秋华!这人亦正亦邪,亦侠亦盗,但为人倒识大体,怎会和这老贼丐在一起鬼 混?”   老和尚哦了一声,说:“我记起来了,他就是用机智痛打湖广白道名手,性情火暴的金 狮邓雄邓施主的那位少年人。”   向施主抱起天残丐的尸身,说:“正是他,可惜我还没机会见过这位年轻人。咱们无暇 替老贼丐掩埋,把他带到路旁,让当地的人替他掩埋算了。”   “向施主,这岂不是……”   “大师的用意固然出于慈悲之念,但目下咱们必须早早赶往清流坡会合奎老。据说敖老 贼的眼线遍布四郊,搏杀眼生的人,万一碰上了,岂不麻烦?还是早早赶往会合为佳。”   老和尚略一沉吟,说:“也好,老衲确不愿和那些小贼们计较。这就走。”   三人向东南行,穿林越野藉草木掩身急走。不久,前面出现一条小径。向施主将天残丐 的尸体放在路中,说:“这条小径甚是光亮,必走是条往来要道,易于被人发现,就让地方 村民替他善后好了。”   壮年和尚突然跨前一步,说:“老贼丐下身肮脏,可能是内腑受了致命之伤,怎么没看 见伤口和血迹。怪事!”   老和尚指着天残丐的腹部说:“那儿有一星血影,便是致命创口。”   飞电录的柄部只露出半寸,这时创口已被衣裤所掩,只能看到衣下摆的一个小孔,和沁 在附近的一星血迹。   壮年和尚净慈俯身揭开老残丐的衣袂,按在死尸的小腹左右一摸,摸到了录柄,两指用 劲向外拔。   岂知飞电录毫不受力,应手而出,银光耀目,不沾丝毫血迹。   “咦!这是什么暗器?”净慈讶然叫。   向施主伸手取过,脱口叫:“看形态,很像五雷谷追魂判罗奇兄的飞电录,但不是金色 的而已。”   老和尚接过细察,目光在锋口逡巡,正色说:“色泽是另外加上去的,只消经烈火一 烧,必定恢复水晶般的庐山真面目,确是罗施主的飞电录,而且老衲政式肠地说,就是罗施 主之物。”   “难道说,罗奇兄竟然来了不成?”向施主问。   老和尚坚决地摇摇头,将飞电录递过说:“如果罗施主来了,老花子不堪一击,罗施主 断无将此神物留下的道理。同时,罗施主也决不会将飞电录改色。依老衲看来,可能是罗施 主的爱徒柴骏,或者是罗施主的爱子罗超。罗施主的三位公子中,三子罗超喜在江湖走动, 或许应奎老之召,赶来助拳呢!假使是罗三公子,那……那恐怕他有了麻烦,对方必定艺业 超人,而且人数众多,以致匆匆离开,将此神物遗留在老花子体内不及取回。向施主请好好 保管这枚神物,见过宗政施主之后,再打听罗公子的下落。”   “咱们快走。”向施主急急地说。   三人脚下一紧,急急前奔。   在天残丐先前毙命处,曾霓七女匆匆赶到。小丫头眼尖,看到了秋华被倒空了的百宝 囊,一面奔近一面叫:“这儿刚才有人动手,且看看这些江湖人留下的杂物是谁的。”   文瑛首先拾起路引,打开一看,惊叫道:“是他的,上面……”   “谁的?”曾霓急问。   “四海洲游神的。”   “糟!他……他完了。”曾霓惊叫。   文瑛将杂物火速拾起塞回百宝囊中,说:“快!咱们四处找找看。”   蓦地南面传来了一声叱喝,声音似乎相当遥远。   “走!”曾霓断然地叫,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指。   七女立即展开轻功,向声音传来处飞掠而去。   秋华全力夺路窜逃,阴手黄梁和终南木客在后狂追不舍,愈追愈急。   他所受的是外伤,说严重未免过甚其词,说不重那又未必,想在短期间内恢复体力,谈 何容易?虽则举动不便,但两个老贼想追上他,仍然十分困难。   他到了丛林的西端,西南角的老槐冈相距约在两里地,他仍然不打算向大树将军庙逃, 咬牙切齿地想:“老阴贼必须打发,我必须找地方和他们同旋。”   他在山丘和密林中左盘右折,不知逃了多远多久。日影逐渐向上爬升,已接近巳牌左右 了,阳光普照,他感到身上的汗愈流愈多,真力逐渐消退。   “谢谢天!前面有矮林了。”他心中兴奋地叫。   前面是低洼地带,展开了大片高不过丈余,未曾加以整枝的松林,密密麻麻地。   他全力奔向,将近松林时突然止步,扭头向四五丈后几乎并肩狂追的两个人厉声大叫: “松林似海,正好生死一决,看谁埋葬在内。”   声落,他已倒退入林,枝叶一阵急响。   追了许久,不仅阴手黄梁懔然心惊,连不可一世的终南木客,也感到心中悚然。假使秋 华不曾受伤,那么,任何时刻,皆可将他们扔脱,稳立于不败地步,游神的名号果然名不虚 传。看了秋华怒火焚心的脸容,不由他们不懔然心惊。   阴手黄梁突然止步,厉声叫:“小辈,你逃不掉的。”   终南木客向侧绕,像一头发现老鼠踪迹的猫。   秋华隐身林内,叫道:“阴手黄梁老匹夫你竖起驴耳听了,等太爷养息好之后,便会在 天涯海角找你,不杀你吴某此恨难消。你能走多远就走多远,最好别让吴某找你。”   他一面说,一面徐徐向前移,贴地潜行,小心翼冀地全神戒备,因为他已听到右前方有 轻微的踏草和衣衫擦动松针声息,显然终南木客从那儿入林了。   阴手黄梁忍无可忍,猛地收剑抢入林中,双掌准备进击,毫无顾忌地扑入。他认为秋华 的兵刃已被搜光,赤手空拳何足道哉?正好利用他的阴手和秋华一搏,必可稳操胜算,天下 间能捱得起他的阴手绝学一击的人,少之又少,谅秋华小小年纪,护身气功了不起只练了七 八年,决难在他的阴手下逃生。他的气功十分精纯,根本不在乎像秋华这种后生小辈用拳掌 打击,因此在怒火攻心之下,不顾一切突然冲入。   秋华已悄然升上一株小松树的横枝,潜伏不动。   双方相距五六丈,谁也不知对方的位置。阴手黄梁突然冲入,分枝拔叶向里钻,等于是 以明示暗,睁着眼睛向火里跳。   妙极了,终南木客发觉有人走动,以为是秋华发现警兆,急急逃命呢,火速双手一分, 拔开及地枝桠,凶狠地挫身向前猛扑。   两人都冲扑得太急,发现人影时已接近至丈内。终南木客的寿星杖插在腰带上,发现对 方急扑而来,来不及拔杖撤剑,发出一声沉雷似的叱喝,一掌劈出,人随掌进排开枝桠进 击。   阴手黄梁眼快,本来想撤招,但看老丑怪的掌势不想收,不由火起,新仇旧恨涌上心 头,当然不再示弱,全力硬格劈来的巨掌。   “噗!”双掌相交,半斤八两,两人同向侧冲退,“噗簌簌”一阵怪响,枝叶摇摇,双 方都站立不牢,急急抓住一株小树支撑不稳的身躯。   终南木客霉星高照,他所扳握的小松树上方,正横伏着秋华。   树干急摇,秋华突然滚下,脚先下落,“噗”一声飞蹴身形未稳的终南木客,一击便 中,可惜偏了些,未踢中后脑,仅中左肩后的琵琶骨。   “哎……”终南木客向前一仆。他做梦也未料到有人从天而降,猝不及防,被踢得人向 前栽,眼前金星直冒。   阴手黄梁也吃了一惊,想扑上却力不从心,他自己和终南木客对了一掌,阴手碰上了终 南木客的铁砂掌,半斤八两,被震得手臂酸麻,立脚不牢,身躯不稳,眼睁睁看着终南木客 挨揍。   秋华一脚得手,身形急速落地,手起掌落,“噗”一声劈中终南木客的背心。这一掌他 用了全力,背心却又是禁不起重击的要害,老丑怪怎受得了?“嗯”一声趴下了。   他一不做二不休,喝声“滚!”一脚疾飞。   “噗!”踢中老丑怪的右臀。他脚下留情,如果踢在海底上,老丑怪的阴囊即使不被踢 碎,肛门也将破袋,内脏也可能离位。生死关头,他竟然脚下留情,仅因为终南木客不是凶 魔邪妖,他不忍心要对方的命。   终南木客在阴沟里翻船,被踢得翻身前撞,“哗啦啦”一阵暴响,枝叶遭殃。   这瞬间,阴手黄梁已稳下身形,奇快地撤剑,脱手飞掷。   秋华的脚尚未收回,加以视线被枝叶所挡,终南木客压倒枝叶的声音又乱了听觉,等发 觉剑影射到,已来不及收腿了,百忙中脚向上挑,避开锋尖一击。   剑锋从小腿下方擦裤管而过,有裂帛响传出。   “唰”一声轻响,剑锋躲过了,却躲不开剑锷,剑锷撞中小腿肚,刮走了一块油皮,鲜 血涌现,奇痛难忍。   他不等阴手黄梁追到,不等右脚落地,向左前方一钻,逃之夭夭。   终南木客刚坐起,阴手黄梁已追出三丈外,只听到枝叶响,不见人影。他的丑脸更为狞 恶可怖,摇摇晃晃站起,揉了揉臀部,想举步追赶,却又站住了,喃喃地说:“怪事!难道 他有这般宏量,这一脚他明明可以要我的命,但却脚下留情。算了,日后再说。”   秋华脚下受伤,少不了有点不便,被人衔尾穷追,虽在矮林中也脱不了身,只好咬牙忍 痛放脚狂奔。   阴手黄梁右手仍然发麻,秋华脚下不便,正好让他衔尾狂追,双方相距不足两丈,像两 条牯牛般追逐,枝叶折断声频传。   糟了!秋华东不走西不走,鬼使神差反而走向出林的方向,等发觉不对,已无法转折 了。   追得太近,矮林反而不便,他不打算再入林,沿先前逃来的方向狂奔,手中的飞电录暗 作戒备,准备全力一击和老贼拼命。   真要命,脚下沉重,鲜血仍在流。小腹也和他为难,隐隐作痛委实难受,不宜再奔跑 了。   阴手黄梁已迫近至丈内了,恶狠狠地叫:“小王八蛋,不怕你飞上天去,你认命吧!”   秋华心中暗暗叫苦,从小腹的隐痛情形估计,假使这时转身一拼,大概支持不了三五 招,恐怕没有全力一击的机会,今天只怕要凶多吉少。   阴手黄梁接近至身后八尺了。   他一咬牙,突然用左手扳住一株树干,以便阻止冲势,借力转身想发射飞电录。   糟了!手一扳树干,未免用多了一分劲,小腹突然奇痛难当,左肩也一阵麻,浑身脱 力,不但未能止住冲势,反而立脚不牢,身不由己翻身便倒,背部着地,“砰匍”一声冲滑 出八尺。   阴手黄梁狂喜、冲上俯身戟指便点他的七坎大穴。   秋华正想射出飞电录,拼个两败俱伤。   蓦地,左侧响起女人特有的尖叱声:“接剑!老阴鬼!”   声到、人到、剑到,剑虹入目,而且不止一把剑,从右侧袭到。   阴手黄梁如果想制住秋华的穴道,他必须陪上老命,这笔交易亏老本,做不得,赶忙挺 身侧闪,但仍不甘心,一脚飞扫秋华的胫骨。   秋华本想不发飞电录,但老阴贼出脚,令他忍无可忍,大喝一声,缩腿出手,飞电录脱 手射出。   阴手黄梁活该送命,未料到秋华掌心藏有暗器,发觉银芒射到,本能地右手急拍射来的 银芒。   相距不足八尺,秋华志在必得,一切都嫌晚了,一掌落空,飞电录已贯体而入,正射在 七坎大穴上,几乎透背而过。   阴手黄梁如中雷殛,身形一颠,正想举步,突然上身一挺,大叫一声,一蹦三尺高,落 下时双腿一屈,砰然倒地,滚了两匝肌肉开始抽搐。   秋华吃力地站起,向还未断气的阴手黄梁瞥了一眼,目光转向身侧讶然呆立的两位姑娘 行礼道:“多承援手,感激不尽。在下吴秋华,请教两位姑娘贵姓?”   两位姑娘一是曾霓,一是文三姑娘,两人都以黑巾蒙面,因此他不认识。   前面的草丛中,站起文瑛姑娘和一位姥姥。左方,文二小姐和一位姥姥也从树后现身。   曾霓和文三小姐都不曾看到奇快的飞电录,感到莫名其妙。   “咦!是你将老贼击倒的?”曾霓反问。   秋华走近快咽气的阴手黄梁身旁,拔出飞电录说:“阁下,是你逼我下杀手的,别怨天 尤人。七坎大穴已毁,心脉将绝,在下无法救你了,抱歉。”   阴手黄梁铁灰色的脸部开始泛上血色。伸出颤抖着的手,虚脱地问:“那……那名单 是……是什么人……的?”   “阁下,你虽然即将死去,但在下仍不能告诉你。紫云三娘替朝廷卖命,她的事与你无 关。”   “名……名单给……给我……”   “你这人真是至死不悟,快断气了还想要名单。为了重赏,你不惜杀人,视人命如草 芥,今天你是自食其果。”   “给我……名……单……”阴手黄梁嗄声大叫,脸部的血色迅速地消退,猛地浑身一 震,伸出的手颓然下落,喉间一阵怪响,气息渐绝。   秋华摇摇头,抬首环顾众女一眼,看到了脸色难看的文瑛,和仍是老太婆打扮的姥姥, 强笑道:“原来是你们,在下深感盛情。”   曾霓拉下蒙面巾,露出她美丽的脸蛋,笑道:“你该认识我吧?”   “在下眼拙……”   “那晚在大树将军庙,你要我刺你一剑,伤口怎样了?”   “哦!原来那晚是你。小姑娘,如果在下所料不差,诸位定是专程赶来相助在下的。哪 一位是令姐?”   “你不认识我姐姐?”   “久仰大名,可惜无缘识荆。”   “她不在此地。”   “请转告令姐,如果令姐志在锄诛敖老贼,可在明、后两天,配合入云龙柯大侠下手。 四枭和四大王不可轻侮,务必小心在意,令姐一代英雌,当然比在下看得透彻,希望诸位慎 重。四枭的四绝剑阵虽狠,但如不冒失妄进,不逞意气,不在空敞处决战,料亦无妨。天色 不早,在下该走了。”   “多谢指教,吴爷,你先别急着走,我替你裹伤。”曾霓笑着说,收剑上前。   他摇摇头,笑道:“敖老贼的人在大树将军庙等我,已没有裹伤的时间了。”   “那……”   “在下还受得了,谢谢姑娘的好意。”   “吴爷,我能冒昧地问你一件事么?”小姑娘天真地笑问,但用字却相当客气。   “姑娘客气了,但不知有何指教?”   小姑娘秀颊微红,毫无机心地问道:“听文姐姐说,你和敖二小姐十分要好,不知你是 不是打算做敖老贼的女婿?如果有此打算,为何又有意相助柯大侠他们呢?”   秋华淡淡一笑,说:“在下只是一个江湖浪子,还没有成家的打算,一切打算都是为了 我自己。”   小姑娘小嘴噘起老高,足以挂上三五只油瓶,显然有点不悦,问:“这是说,你是存心 伤害敖二小姐,仅是逢场作戏罗?”   秋华呵呵一笑,泰然地说:“小姑娘,有些事决不是你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孩子所能了解 的,在下无意和你争辩,这些事我不好意思和你说。总之,男女之间,看得太严重,那将会 短命,看得太平常,未免有伤感情,有违礼教,我宁可不谈,当然也不想听任何人向我大谈 四维八德的大道理,我听不懂。我再说几句,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说起来神圣无比,奥妙 无穷,想通了说穿了,不值半文钱,如此而已。小姑娘,我不想令你迷惑,不说了,再 见。”   说完,向众女拱手行礼,举步便走。   曾霓只是个黄毛丫头,当然听不懂秋华话中的含义,站在那儿发怔,直待秋华举步远出 三丈外,方摇摇头,摆脱那些令她困扰迷惑的话,叫道:“吴爷,慢走,你的百宝囊还你, 所有的杂物,文姐姐都替你拾起放入,你看看还少了些什么没有?”   文瑛应声追出,将百宝囊递过,说:“我们在南面的树林中看到你的百宝囊,杂物散了 一地,知道你遇险,后来听到叱喝声,我们使循声向这儿赶,果然被我们等着了。完璧归 赵,请查看一下缺少了什么要紧的物件没有?”   秋华道谢接过,懒得察看,一面系上一面说:“囊中只是些杂物,没有人会要的。诸位 在拾囊处,曾看到天残丐么?”   “没有看见,那儿鬼影俱无。”   “哦!大概他没死。”   “他怎么啦?”   “我给了他致命一击,想不到他仍然逃掉了。姑娘们,谢谢,后会有期。”他一面说, 一面抱拳一礼,扬长而去。   曾霓注视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柳眉深锁地向文瑛说:“文姐姐,这人并不像是愤世嫉 俗游戏人间的人。”   文瑛不住点头,但口中却说:“人不可貌相,其实他就是这种人。二姑娘,假使你曾经 见过他和敖二小姐起腻的光景,你便会相信他的为人了。”   身旁的一位姥姥接口道:“他只不过是一位江湖后起之秀,了不起也仅能聊算江湖后辈 中的翘楚而已,但今天居然能在众多老贼和老丑怪终南木客的埋伏围攻下,只受了轻伤,委 实令人难以置信,难道他的艺业,已练至炉火纯青之境,超越了老一辈的高手名宿了?那是 不可能的。”   曾霓指着阴手黄粱的尸体笑道:“姥姥,阴手黄梁的尸体可不是假的哪!老贼丐练的先 天真气,属于玄阴真气的正宗气术,不怕刀砍剑劈,却被他用暗器一击而毙。走吧!咱们快 离开是非之地。”   秋华鸿运高照,不但一举将要财要宝要命的高手名宿击溃,生死关头更得几位姑娘解围 援手,虽说心中宣慰,但回想起刚才的生死决斗,仍不由心中懔懔,危险已经过去了,但情 景仍在脑海中幻现,愈想愈心寒。   从搏斗中,他获得了宝贵的经验,增长了信心。   大树将军庙前,只有一个毒爪搜魂在等着他。   “他们呢?”毒爪搜魂讶然问。   秋华脸色苍白,汗透重衫,脚下不便,萎顿地说:“花家兄弟和终南木客走了,两贼丐 可能死啦!”    第二十二章 血战孔公寨   毒爪搜魂有点不悦,也有点不相信,问:“怎么?为何不将他们引来?”   秋华在槐树根下坐倒,苦笑道:“翻天鹞子兄弟带了两个人,他们共有九人之多,晚辈 能逃得性命,已是徼天之幸了。”   “他们追得上坐骑不成?”   “他们比晚辈精明,早已在西门伺伏。丁惊闺不该带晚辈在城内多兜了两圈,被他们早 一步出城等着了。”   “丁惊闺呢?”   “马儿失蹄,留在城内。”   “你说两丐已经死了。”   “可能死了,中了晚辈的暗器。晚辈的马匹和兵刃全丢了,被他们打得几乎遍体鳞伤, 只顾逃命,不知他们的生死如何。他们会不会追踪前来,未敢逆料。”   毒爪搜魂仔细地打量他,久久方问:“伤重不重?”   秋华一面指着各处伤痕,一面说:“两颊挨了六耳光,大牙几乎被打掉,颊肉有点浮 肿。双肩各挨了一掌,仍在酸痛。小腹挨了两拳,可能内腑受损。右小腿皮开肉裂,好痛。 晚辈可说是两世为人。还有,大腿也挨了一刀哩!”   毒爪搜魂嘿嘿笑,说:“本来,我应该到前面接应你,只是这儿有事,无法分身,让你 独自应敌,老夫甚觉过意不去。”   “前辈这儿有事?”秋华讶然问。   毒爪搜魂得意地怪笑,说:“你前脚刚离开寨堡,老夫后脚便到了此地。而四大天王在 五更时分,便带人前来了。”   “这儿……”   “这儿向东南不足百步,是入云龙的一处秘密藏匿处,他们以为上次在此地死了几个 人,咱们便不会注意这处地面,所以在这儿藏身,却仍不能避开咱们的眼线。”   “是些什么人?”秋华沉静地问。   “为首的是水上飘萍陈老狗,八个人五死三伤,俯首就擒。可惜的是,后面乱葬冈居然 也藏匿着不少人,在咱们搜到前撤走了,未能一网打尽。本来,大哥定下一石二乌之计,希 望在这儿铲除入云龙的秘窟,由你引来那些无耻老狗,一并除去永绝后患,可惜功败垂成, 你未能将他们引来,遗憾之至。”   秋华吃力地站起说:“一石二鸟之计并未失败,秘窟的人已经解决,成功了一半。等会 儿老贼们也许会跟踪追来,这只鸟飞不掉的,等着瞧好了。”   毒爪搜魂向庙中一指,说:“你先到里面裹伤,咱们的人正在附近搜觅可能漏网的人, 大概快回来了。人回来后,假使终南木客这些老贼仍未找来,咱们使得启程回去了。”   秋华一面向庙门走,一面信口问:“找到的人呢?”   “二哥已带人先押送回寨,回去时你便可以看到了。”毒爪搜魂得意洋洋地答,纵身跃 登树梢藏匿。   庙破败不堪,四四方方一栋破庙,小得像是一间柴房,只能容下三五个神鬼,破瓦碎砖 以及快腐朽了的神像,堆散在庙的后侧。   秋华用脚拨开碎砖木块,坐下吞了两颗疗伤丹,用推拿术揉动小腹,定神调息片刻,方 撕腰巾上药裹伤。   蓦地,他清晰地听到身后有微风飒飒的声音。庙没有后殿,只有一座没有门的后门,乱 七八糟的神案碎木堆在那儿。阳光普照,已是巳牌末时光,天宇中万里无云,草木静止如 故,怎会听到风声?   他猛地扭头观看,看到后门左侧有一角灰色的衣袂一闪而没,有人。   他当然知道附近有敖老贼的人,但似乎用不着这般鬼鬼祟祟。假使是入云龙的人,这家 伙敢前来现身,岂不是不要命了么?他得助这家伙一臂之力。   他不假思索,飞跃而起,窜出了后门。   一个灰色梳了道髻的人影,刚窜入五六丈外的丛草中,一闪不见。   “这家伙好快的身法,可怕极了。”他懔然地想。   他知道无法追上,只好罢休。   正待转身入庙,突发现地下有人用手指写了两行字:“门角有保命金丹两颗,吞下可迅 速复原。小心在意,前途见。”   没有具名,不知是何人所留,更不知是留给谁的口信。他不假思索,伸头入门角看去, 果然发现一个小布包。   他一脚将字迹抹掉,拾起布包付道:“会不会是入云龙的人?他知道我暗中相助他们, 知道我腹部受伤,特地派人前来送药的?”   想了许久,他不容多想,打开布包,里面果有两颗金色蜡衣、拇指大的丹丸,外衣没有 任何印记。   小腹确有隐痛,明天将要迎接凶狠的搏斗,内伤不好,必定凶多吉少。料想送药之人必 无恶意,自然也不会是敖老贼的人前来试他的心地,他捏碎蜡衣,取出里面褐色的药丸。芳 香入鼻,他知道必定是效力极佳的疗伤妙药了,不假思索地丢入口中。   回到原处,他开始定下心调息。不久,凉生肘腋,气发丹田,一股奇异的气流在躯内流 转,口鼻中逸出阵阵药味,令他感到气机旺而不暴,十分舒畅。   “果是灵丹妙药。怪!这种宝贵的丹丸,这人为何轻易地送给陌生人?”他心中困惑地 想,百思莫解。   将近午牌初,毒爪搜魂出现在庙门口,叫道:“咱们不能久等,走罢。”   他整衣站起,一面向外走,一面问道:“四大天王四位前辈呢?”   毒爪搜魂向西一指,说:“瞧,他们正在那里。”   回到孔公寨,老远地便看到寨墙上吊着八个人,一排新竖起的木架高据墙头,八个人几 乎是赤条条地,双手的大拇指被捆牢,吊在木架上不住晃荡。   阳光正烈,从身躯的颜色看,有三个是红的,那是鲜血,五个浑身灰白,有几处创口, 但已没有血流出,一看便知不是活人而是尸体。   三个活的人早已气息奄奄,不再动弹,只能从他们起伏的胸膛上,知道他们仍然活着而 已。   “那就是在老槐冈弄到的八个人。”毒爪搜魂冷然地说,进入寨门又道:“这叫做杀鸡 儆猴,让那些白道好汉见识见识孔家寨的威风。”   秋华愤火中烧,但不好发作,忍下了。   铁笔银钩并不因为他受了伤而放过他,三兄弟花了一刻工夫,盘问他和天残丐那些入交 手的经过。他隐下了曾姑娘相助的事,更没说出用飞电录制敌的真相,只说用的是飞刀,总 算让三贼满意,方让他好好将息,派人送来了伤药等物。   大小姐不再来缠他,小娟却含着一泡泪水替他张罗。   当夜,戒备森严,如临大敌,布下了重重埋伏,等候入云龙前来救人,但却一夜无事。   未死的三个人,在入暮时分断了气,八具尸体悬在墙头,怵目惊心。   八位白道群雄的死是值得的,他们付出了生命所获的代价是孔公寨的毁灭。敖老贼本来 打算当夜丢弃孔公寨,一走了之,悄然取道入川。却因为八位白道群雄的死,而延误了行 程。因为他认为入云龙晚上势必倾巢而至前来救人,必定无法悄然离开。同时,四枭和四大 天王也彻夜戒备,他无法抽身溜走,假使让四枭知道他存心开溜,那还了得?四枭不反脸杀 人才怪。   这天是端阳,丽日高照,又是一个大晴天。   大敌当前,暴风雨将至,已没有心情过节,寨中杀猪宰羊吃一顿聊应节景便算了。   聚芳阁的侧廊,可远眺寨堡的西面园林。巳牌初,小琳一身红裳,在西面的园林中候 机,隐身在一丛花树后,像一头守候猎物的豹,侦伺着阁中的动静。   聚芳阁中笑语声直达户外,女人的笑声格外刺耳。廊下不时有人进出,大多数是艳装的 女人。有时可发现四大天王和四枭,但虎枭却从未独自进出。   机会终于来了,阁门传出一声娇笑,虎枭挟着一个女人,桀桀怪笑着到了走廊的栏杆 前,向下一指,向身旁的女人说:“小娘子,你既然不信,我跳给你看。你小心了,别吓破 你的小胆。”   声落,他双手一抄,将人抱起,在女人妖声叫“不”中,飞越栏杆而出,像一头大雁般 飘落楼下。   楼高仅两丈,加上超越栏杆的五尺高度,不过两丈五六,当然难他不倒,跳下当无困 难。   他卖弄身手,人落地向前跃出两丈,然后转身急走,喝声“起”!身形凌空直上,落入 走廊放下瘫软了的人儿,桀桀怪笑道:“怎样?道爷说你要吓破小胆,没错吧?”   抱着一个胆小、惊叫、扭动着的女人,跃登两丈五六高的阁楼,轻功可说已臻登峰造极 之境。但他仍然没有秋华高明,可知秋华的轻功高明到何种程度了。   女人踉跄向厢门走,一面叫道:“吓死人了,不理你,不……”   虎枭桀桀狂笑,得意已极。   蓦地,他听到下面远处有人娇叫:“好一手凌虚直上,宇内无双。”   他转身向下望,妙极了,远处草丛中,万绿丛中一点红,一个浑身喷火曲线玲珑的少 妇,正向他举手喝采,令他浑身受用已极。   他认得,那是他第一眼便看上的女人,可惜她是主人的女儿,不然他早就将她弄到手 了。   妙极了,红衣少妇正向他招手呢。   他往昔碍于情面,不能打这妞儿的主意,但心中却无法将妞儿忘怀。   这可好,妞儿既然自己送上门来勾引他,可就怪他不得啦!猛地飞跃而下,向妞儿站立 处奔去。   碾房旁的草堆内,秋华正等得心焦。   好了,正主儿来了,红影入目,小琳不负所望,果然将虎枭引来了。   小琳一身红,虎枭的道袍也是一身红,特别触目。虎枭一手挽着姑娘的纤腰,一手握住 她深露在袖外的皓腕,等于是拥着姑娘而行,渐渐接近了碾房。   “小心肝,这是什么地方?”虎枭色迷迷地问。   小琳扭了扭蛮腰,媚笑道:“这是我家的碾房嘛,干吗大惊小怪?”   “到碾房来做什么?”   “碾房没有人住,不能来么?”小琳嗲声嗲气,娇嗔着问。   虎枭会过意来,放肆地抱住她,在她的脖子上轻咬一口,咬得她格格直笑,在他怀中扭 动躲藏,在怀中往何处躲?躲得虎枭心中大乐,一只手在她胸前爬行,一面桀桀怪笑道: “老天爷,原来你也是个中老手,风月场中的英雌,妙极了,妙极了。”   “啐!你怎么恁地口没遮拦!”姑娘扭动着娇躯娇嗔,那情景真要人老命。   不由虎枭不上钩,欲火上冲,猛地一把抱起她,急急地说:“什么叫没遮拦?贫道敢说 敢做,率真得很。咱们进去亲热,道爷保证你快活。”   “不!”她扭动着叫。   “什么?你说不?”   “里面脏,不行。”   “那……”   她向草堆努努嘴,腻声羞笑着说:“那儿幽暗干爽,嗯……”她将螓首偎入虎枭的颈 下,这一声嗯,真有销魂荡魄的魔力。   桀桀虎枭狂笑,抱着她走向草堆角,迫不急待地滚倒在草堆下,三不管急急解掉她的袂 带,淫笑着叫:“心肝宝贝儿,如果我知道你对贫道有意,早就找你快活啦!放着你这位人 间尤物不找,真是罪过罪过。”   小琳心中大急,距秋华的埋伏处还有丈余,那怎成?她紧捂着酥胸,不许虎枭褫衣,急 叫道:“不行,不……行!”   “你怎么啦?”   “往里进去些,这儿恐怕有人路过。”   “见鬼!一路上鬼影俱无,人都在寨墙附近,怕什么?”虎枭不加理会,扳开她的手, 解她的红绫春衫。   小琳无法抗拒,心中暗暗叫苦。   丈外躲在草堆内的秋华,也叫苦不迭。   正在紧要关头,远远地有人高叫:“罡风子道长,罡风子道长……”   叫声急促,渐来渐近。   小琳大喜,挣扎着叫:“有人叫你,快去看看。”   “见他的鬼,别理他。”虎枭狞笑着说。   “不行,等会儿他找到这儿,岂不令人羞死?”   “他敢来?我宰了他。”虎枭恶狠狠地说,拉开了她的春衫,露出里面的亵衣。   小琳不再挣扎,冷冷地说:“你这人真是银样蜡枪头,虚有其表,怪事?”   “你说什么?”虎枭不悦地问。   “我说你虚有其表。按理,这些年来,你所玩弄过的女人,何止万干?该是此中老手, 经验丰富。可是,今天你竟然像个八辈子没见过女人,乳毛未干的急色儿,岂不可怪?要你 躲进去些,你却迫不及待地要在此草草从事。叫你的人可能会找到这儿,在五六丈外便可看 到你,你想杀他灭口并不容易,赤条条地扑出,他难道敢等你走近说话?你不要紧,我日后 还想做人么?算我瞎了眼,居然将你看成……”   “好了好了,别说了。咱们往里进些儿。”虎枭不耐地叫。   小琳掩衣坐起,说:“叫你的人口气甚急,你去看看有何事故,我在里面等你,快!”   虎枭居然肯听话,站起向外走。   “罡风子道长,罡风子……”叫的人逐渐来至切近。   虎枭急掠三四丈,转过屋角现身叱道:“鬼叫个什么劲?有何要事?”   来人是智多星的贴身随从,行礼急急地说:“启禀道长,大事不好。”   “怎么回事?”   “寨东南和寨后正南的荒野中,入云龙大批人马正向咱们这儿赶,奉主人金谕,前来请 仙长到秘室计议。”   “真的?”   “小的岂敢胡说?”   “为何没听见警锣声?”   “主人要秘密准备出击,所以下令不发警锣。”   “好,贫道马上就来。”   “是,小的立即回报主人。”   “且慢,你怎知道贫道在此?”   “小的到聚芳阁,听十三娘说,曾在楼上看到仙长往碾房方向走,同行的还有一位穿红 的姨娘。”   “你走吧,贫道随后即到。”   草堆旁的小琳已到了秋华的藏身处,先向秋华打招呼,倾听虎枭的对话,不由心中大 急,向秋华说:“真糟!早不来迟不来,偏偏在紧要关头出岔。”   秋华也感到焦急,心中一转,低叫道:“还有希望,不必灰心。”   “妖道马上要走,还有什么希望?”   “你赶快脱衣裙,快!”   小琳猛然醒悟,笑道:“你好坏,不是好人,可不许你看啊?”   “我闭上眼睛,总可以吧?”秋华在草内笑答。   小琳火速动手,她不在乎秋华是否闭上眼睛。   虎枭匆匆转回,在三丈外便叫:“宝贝儿,咱们走,留不尽之欢。入云龙……咦! 你……”   他说不下去了,怪眼中淫火熊熊。   他所看到的景象是:小琳靠躺在草堆旁,春衫虚掩,绣帕半掩面,露出一双如痴如醉的 半闭媚目睇视着他。红罗裙下,伸出腻滑赤裸的半截小腿。她身旁,凌乱地丢着绣鸳鸯的亵 衣、绯色的胸围子、红绫裤、绣鞋一正一覆。显然,她已内防尽撤。   更要命的是,半掩的红罗春衫上方,酥胸半露,挺立如山,羊脂白玉似的肌肤泛着绊色 的光彩,她那懒慵似醉春情漾溢的神态,令阅女万千的虎枭也为之欲火升腾。   他血脉贲张,顿将仆人传来的话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你……你怎么啦?”小琳腻声娇叫,接着是秋波一转,羞郝地转过秀颊。罗裙下裸露 的小脚,缩入罗裙之内。   如果她下乘得袒裼裸呈,魔力便会大打折扣,只有这种隐约暴露的绝着,方能令虎枭上 钩。   虎枭在喉中发出一声兽性的低吼,猛扑而上,先狠狠地在小琳的娇躯上下其手,然后摘 剑宽衣,踢掉靴子,不片刻便成了个赤条条的疯人,一把抢掉小琳虚掩在胸前的红罗春衫, 腾升而上……   这瞬间,姑娘娇躯一扭,反抱着老道的双手全力一扳。   虎枭身不由己,向侧滑,两人便平躺形成并排,虎枭的背恰好对着草堆。   同一瞬间,秋华的手徐徐从草堆内伸出。   两人在扭动中,身下的草簌簌发响,掩盖了秋华伸手出草堆的声音。   “虎枭!”喝声似沉雷。   虎枭大吃一惊,转身应变。   来不及了,秋华的飞电录已全力刺出,贯入左背深抵心房,顺势一扳,录尖在虎枭的体 内发威,心房开裂,铁打的金刚也受不了。   飞电录细小,如果仅是刺入而不予扳动,虎枭定然在短期间内仍可支持,但拔出或撬 动,任何人也无法承受,更不用说反击了。   秋华扳动飞电录,然后拔录向后退。草堆高有丈四五,里面早已被他掏出一个大孔,足 以后退容身。   虎枭的身躯转过,顺势倾余力一掌反拍,“蓬”一声拍在草堆上。   “嗯……哎……”他厉叫,手脚猛然地抽搐。   小琳滚出八尺外,几乎成了个裸美人。   秋华急急钻出草堆,一把便抓起凝霜剑,银虹耀目,宝剑出鞘,一剑砍下虎枭的脑袋, 拾起姑娘的衣衫抛过说:“大功告成,快!咱们准备接应入云龙。”   他趁姑娘穿着的时光,将虎枭的尸体塞入草堆中,取过预先准备好的一枝蜡烛点上,将 乱草掩至火焰下方大约三分左右,说:“半刻之后,烛光便可烧及乱草,那时,入云龙该到 了寨外啦!火起时正赶得及乱贼人的心神。里应外台,敖老贼插翅难飞。”   姑娘已穿着停当,说:“走!我得换劲装。”   秋华将凝霜剑递过说:“宝剑给你,你用得着。”   小琳不接剑,说:“今天全靠你支撑,你才用得着。我艺业差得太远,有宝剑也毫无用 处,反而吸引三枭的注意,必将因剑而送命,我不要。”   秋华不再客气,取出预先准备好的布巾,将剑包住挟在胁下,喝声“走”!向正屋奔 去。   寨中有点乱,但每个人都显得相当从容,预先已有应变准备,有警时各就各位。寨堡占 地说小不小,三两百个人很难防守。因此必须倚赖机关埋伏,陷阱伏弩可弥补人手的不足。 共分为三拨,分别负责寨墙防守、内部戒备,和相机策应,有条不紊,百十个人前来找麻 烦,决难攻垮孔公寨。   可是,敖忠已带走了一些人,内部戒备守护的力量单薄了些。敖老贼在发现有人前来踩 探之后,机关埋伏曾经改变或多加了一部份。却不知智多星恨重如山,不断地将消息向外 传,事实上机关埋伏已不可恃了。   白道群雄午间前来,大出敖老贼意料之外,满以为入云龙人手不够,必定夜间来偷袭, 明知四枭和四大天王在此,岂敢白天前来送死?   眼前的事实是:入云龙竟然在午正时分到达了。   寨东南和南面,共到了两批人马。   东南角,领先的是入云龙柯贤。他年仅半百,剑眉虎目,身材魁伟,穿青劲装,背剑挂 囊。他后面是十六名老少壮士,再后面是十八匹健马。马上的骑士风尘仆仆,他们是刚赶到 的白道高手,快马加鞭赶来,立即加入,原来他们早已到了五十里外落脚候机,逃过了敖贼 的网线监视。   南面,华山老人领先而行,他已恢复健康,依然龙马精神。   他身左,是昨日替天残丐收尸的老和尚师徒俩,还有向施主。后面,有五名年届知命以 上的老名宿,四位壮年人,一名老道,三位老妇,再后面,是十二位青年男女,其中包括了 黑金刚、沈素琼、柯文远,华山老人的五位门人全来了。最后,是三十余匹健马,马上的骑 士们,包括了陕西河南两道的白道男女英雄。   南面的寨门楼上,铁笔银钩三兄弟带了不少爪牙,安坐门楼上坐候,一个个脸色冷厉, 磨拳擦掌候命动手。   秋华在东南角的寨墙上,智多星夫妇在他身后。   两批人马转折而行,接近至半里内了。   铁笔银钩脸色百变,由惊而怒,向两位拜弟说:“他们避开了所有的陷阱和伏弩,到底 是谁在吃里扒外?”   “自然是大哥的亲信,不然便不会完全了然。”毒爪搜魂咬牙切齿地说。   “谁最可疑?”铁笔银钩问。   “二三两位总管,追随大哥不足十年,他两个都有可疑。”   “把他们抓来。”   “不可,以免自乱军心。小弟已派人监视,如有异动,便先杀他们。在未获真凭实据之 前,不可自断臂膀。”   铁笔银钩转向身后一名大汉问:“扈雄,罡风子道长找到了么?”   大汉欠身道:“不曾,第二批寻找的人尚未回报。”   华山老人一群好汉,在一箭之遥止步,高叫道:“铁笔银钩敖当家,请现身说话。”   铁笔银钩离座,泰然走近楼前,先仰天哈哈狂笑,笑完说:“宗政奎,你哪来的那么多 废话?来吧,孔公寨的寨墙长得很,吊你们六七十个人的尸体,绝对不嫌狭隘。水上飘萍的 尸体已经发臭,正等着你们的尸体换位呢。”   华山老人须发皆张,厉声道:“姓敖的,贵寨有老少妇孺,不宜厮拼,何不出来决战? 免得天下英雄说老夫残杀妇孺。”   “哈哈!要来请便,老夫在寨内恭候,没空和你在外面松筋骨。凭你们几个已吓破胆的 浪得虚名小混混,还不配叫老夫出外教训你们。要来就来,不来就快滚!”铁笔银钩狂笑着 说。   寨墙虽不高,但濠宽两丈左右,下面设有翻板陷坑伏弩,墙头后面伏有黑道高手,想飞 登谈何容易?因此老贼有恃无恐。   老和尚立掌念了一声“我佛慈悲”,沉声道:“宗政施主,此人已失去人性,悬尸墙头 天怒人怨,不必和这孽障废话了,走!老衲愿为前驱。”   华山老人举手一挥,人马徐发,一面向老和尚说:“大师且放慢脚步,黑凤盟的人即将 发动了。”   人马向前徐移,形势一紧。   东南角的人马,相距不足百丈,这时也向前移动。   墙头上的秋华,突向智多星低声说:“贼人决难阻止入云龙飞渡,我到老贼准备决战处 候机动手。”   说完,他溜下了墙头,向后园急走。   正走间,前面的假山灰影一闪。他吃了一惊,怔道:“很像昨天送丹的灰袍人背影,这 人大白天怎敢潜入寨堡来冒险?”   他追向假山,假山后鬼影俱无。他知道假山下面有秘道,不由心中一懔,这人显然对假 山秘道十分熟悉,难怪白天也敢在寨中走动。   蓦地,寨西南呐喊声大起,杀声震天,显然有人已突入寨墙了。华山老人在南,入云龙 在东南,西南的人突入,事先毫无征兆,显然不是从外攻入,而是由内攻上寨墙的奇兵了。   他不理会外围的事,向里急走。   寨西南有警,铁笔银钩大吃一惊,向六月飞霜叫:“二弟,麻烦你去看看,呐喊声中有 女人的叱喝,可能是那些神秘女人在趁火打劫了。”   六月飞霜还未动,西面碾房的草堆中浓烟上升,火起了。   秋华向后园急奔,将近后院门,劈面碰上四名悍贼迎面拦住,他先发制人地叫:“快准 备,宗政老匹夫已经攻入寨中,碾房附近有奸细放火做内应,我去禀报四位道爷。”   悍贼们不知前面的变化,信以为真,让开道路任他通过。   事先他已从智多星口中,了解宅中的道路和机关埋伏,首先窜入后楼,找到引火物,奔 向楼上的小阁。   刚到梯口,梯下钻出两名悍贼,抢出扬刀大叫:“你干什么?”   “打!”他沉喝,右手一扬,飞刀如电。   “啊……”两名悍贼同时中刀倒地,飞刀正中心坎。紧要关头,他收起了慈悲之念,横 下心杀人了。   放起了三五处火头,他奔向楼梯拔回飞刀,往内堂一窜,到别处放火。   外围杀声震天,在黑凤盟二十名黑衣女人里应外合之下,杀散了守寨悍贼,接应入云龙 进攻。   马队前冲,掩护步行的人接进。老和尚和向施主飞渡寨壕上了寨墙,山藤杖风雷俱发, 当者披靡,向施主的剑宛若狂龙闹海,近身的悍贼无一幸免。两人沿墙头直冲寨门楼,所经 处波开浪裂。   毒爪搜魂和两名悍贼跃下墙头,迎上怒叫道:“伏龙尊者,你出家人不该趟这一窝子浑 水。”   两名悍贼迎上向施主,也怒吼道:“多臂熊姓向的,你该死,杀!”   五个人在窄小的墙头缠上了,展开疯狂的狠拼。   伏龙尊者,是武林五老的达德禅师。多臂熊向君宏,是河南南阳府的名宿,暗器名震天 下。也就是秋华五年前,奉师命投身向家,任向大公子国良的书僮,偷学暗器的主人向大 侠。   毒爪搜魂的毒刀凶猛绝伦,左手不时抓出的毒爪也十分可怕,但在伏龙尊者的山藤杖 下,却了无用武之地。老和尚不用杖硬接毒刀,点打挑劈急如狂风暴雨,说不可当,逼得毒 爪搜魂步步后退,招架不住。   “啊……”夹攻多臂熊的两名悍贼倒了一个,狂叫着栽下墙脚去了,是被剑刺中心坎 的,多臂熊并未使用暗器。   “发信号往回撤。”铁笔银钩向身侧的悍贼叫。   在唿哨狂鸣声中,众贼纷纷撤下寨墙。   火光烛天,宅院的火势已不可收拾。   聚芳阁的后园,是敖老贼预定的最后拒敌处,假山附近建有不少地道和秘窟,万一不敌 时,可以入内暂避,对方如想入内清剿,谈何容易?恐怕得在死不少人,十天八天也不易扫 清。老贼的珍宝运走了不少,地道内还藏了不少未能带走的宝物。   铁笔银钩带着手下撤至后园,立即下令道:“把所有的妇孺驱来,在这儿和他们死 拼。”   园占地甚广,不久,所有的老弱妇孺全来了,包括了聚芳阁中的美女,大大小小约有五 六十名,每人都带上一把刀,分区防守。可怜,有些女人连刀都提不动,怎能拼命?但每一 个人都有一名悍贼相伴,其实是挟持。老贼存心恶毒,要利用妇孺打头阵,谅对方不忍心下 手,他的手下悍贼便可乘机搏杀白道群雄中心肠较软的人。   后撤的悍贼陆续逾园墙而入,各归方位把手。真能平安撤回的人,不到一半,这一半中 还有不少负伤的人,实力大减。   三枭为了找虎枭,未能及时出面拦住入侵的人。四大天王负责后园的安全,也未参与恶 斗。在紧要关头,高手未能出动,敖老贼可说是咎由自取。他太贪心,想诱群雄入内聚歼。   这时,三枭在花圃列阵,四大天王在外围守护假山的秘道口,严阵以待。   第一个出现在墙头的人是华山老人,举手示意朋友们停止进入,朗声叫:“先弄倒围 墙,不可冒然冲进。”   黑凤盟的二十名女英雄,并不参与园内之斗,她们分数起进入大宅,搜寻老少妇孺和金 银财宝。   智多星夫妇伏在正东,附近有十六名悍贼。   秋华在正西,他身后是四大无王中的天孛王诸荣。天孛王的霸王鞭重有四十二斤,站在 那儿像个金刚菩萨。   秋华始终不曾和白道群雄交手,这时,他在打封闭秘道的主意,同时,也想帮助智多星 夫妇一臂之力,找机会让他们手刃敖老贼。   外围有妇孺挡头阵,华山老人心中不忍,不能混战了,必须慎重地解决啦!   铁笔银钩站在南端,两位拜弟在左右冷然屹立,十六名悍贼在后面抱刀雁翅排开。   华山老人的朋友们,站在东、南、西三方,推倒了园墙,把守住三面。双方相距六七 丈,怒目相向。   中间是栽了小花卉的四丈宽花圃,花卉香草高不及尺,环绕在园外围。中心是一座广约 三亩的假山丛,和星罗棋布的花圃,后面是聚芳阁,阁中空阒无人。聚芳阁与大宅分离,中 间隔了一条防火巷和空地。大宅火鸦飞舞,火舌冲上了屋顶,木材爆裂声惊心动魄,火势已 不可收拾,五、四两院已成了火海。   按形势,白道群雄该利用聚芳阁后的防火巷和空地,先夺取聚芳阁,以完成大包围。但 没有任何人敢从那儿接近,因为他们知道那儿没有死亡陷阱。   华山老人站在铁笔银钩的对面,似乎不敢冲过面前的六七丈草圃地带。花卉草圃的内 层,散落着高低不平的一圈假山石,石后站着不少悍贼和老少妇孺,一个个挺刀带枪,严阵 以待。   铁笔银钩哈哈狂笑,声震屋瓦,笑完说:“宗政奎,你并未成功。假使你怕死不敢过来 决战,咱们可以拖上十天半月,敖某不信你能拖上那么久,更不信县太爷对你们这种前来杀 人放火的行径会置之不问。哈哈!等官兵到来之后,咱们官司打定了。”   华山老人冷笑一声,亮声叫:“是的,等官兵到了之后,你这血案如山的黑道大贼,不 怕没人伺候你了。”   “哈哈!你说敖某是血案如山的大贼,官府可不是你宗政奎店中的伙计,岂会听你的? 在陕西地境,老夫没有案,你放心好啦!”   华山老人身后转出四个年约半百的青衣人,一个叫道:“敖凤来,认识我南阳府易衡 么?”   铁笔银钩脸色一变,冷笑道:“你这狗腿子不配与老夫说话。”   易衡重重地哼了一声,说:“说不说是我易某人的事,听不听悉从尊便,反正眉县杨知 县见了易某的海捕文书,以及敝府府大人的亲缄,他就会抄你的家。还有,这三位兄台是分 别来自洛阳、郑州、许州的同袍,他们都带有追捕大盗归案、死活不论的文书,已在西安布 政司衙门投文,西安府的通判大人,大概两天之内,便可以带着大批高手赶到,你等着 吧!”   华山老人接口道:“老朽当然不愿意藉官府之力,捣你的老巢。”   “那就过来决一死战。”铁笔银钩大吼。   华山老人冷冷一笑,说:“聚芳阁是你的避难所,只有你结义三兄弟和妻小知道内部的 机关和逃生秘道,大概你便以为十分安全了,是么?你错了,阁下。围绕聚芳阁的死亡陷阱 已经开启,前面的七丈草圃下方,安置有刀坑枪林伏弩阵,深有五丈。任何人也不可能飞 渡,想诱老夫入陷,你算是枉费心机。   “你知道不足为奇,老夫已猜出谁出卖孔公寨了。”铁笔银钩强自镇定地说。   “谁出卖阁下,那是你的事。假山丛中,有四座秘门,下有地道秘室,不仅可以藏匿十 天半月,还有地道可通向寨东北外面的清水河旁。告诉你,两处地道出口已被堵死,你不必 打逃走的主意了,孔公寨便是你葬身之所。”   铁笔银钩脸色大变,这几句话击中了他的要害,出口如果真被堵死,岂不完了?他用同 光向毒爪搜魂示意,毒爪搜魂却镇静地说:“大哥,别听他胡说八道,秘密出口不可能被堵 死,两处秘道出口连我和二哥都弄不清究竟在何处呢。”   华山老人呵呵笑,说:“不管你们信是不信,不久便知。死亡陷阱老夫知道有一处缺 口,可容一人进出,你们守不住的。”   “咱们走着瞧,看你们能否过来。”毒爪搜魂冷笑着接口。   “别说老夫必须直捣黄龙,万一过不去,等到官兵到来,用箭射住阵脚,不令你们现身 阻挡,再以树木做架开道,这七丈死亡陷阱何足道哉?”   “等官兵到来,老夫早已不在了。”   “哈哈!你仍然做着逃走的梦呢!阁下将人三面列阵,以妇孺打头阵,想诱使咱们冲 过,好藉死亡陷阱要咱们的命,却不知老夫早已摸清贵寨的底,并未上当,你失望了,是 么?你等着,老夫将找出这处缺口,和你算算血债。”   南面蹄声急骤,二十余匹健马纷纷到达。   华山老人用手势指挥,白道群雄们将马匹从正南向西南展开,一声沉喝,牵坐骑的人在 马臀后击了一鞭,马儿发蹄前冲。   轰隆隆连声暴震乍起,烟尘滚滚,马儿嘶号,惊天动地。只刹那间,并排冲进的二十余 匹健马,全部失了踪,草圃下陷,原来是一张张巨网,上面撒了薄薄一层浮土,马儿冲进, 网破土陷,短小的花草星散,现出下面的陷阱。   说是陷阱,不如说是一道五丈深、六丈余宽的深壕来得确切些,下面有水,水面露出无 数刀尖和枪尖,马匹落在这些利器上像被钉在那儿,有些刀枪已被压倒,二十余匹健马无一 幸存。   东南角果然现出一条走道,宽仅尺余,原来是用木架做成的走道,左右的陷网下落,走 道出现。   铁笔银钩先前故布疑阵,将四大天王和悍贼们分至四方,摆出应战的态势,希望白道群 雄从三面一拥而上,料想必有一半白道群雄葬身在死亡陷阱中。   华山老人用马匹冲进,牺牲坐骑,揭开了死亡陷阱的秘密,已用不着疑阵了。老贼举手 一挥,众贼齐向走道集中,严阵以待。另三面用不着派高手防守,只由一些三流小贼和妇孺 负责堵截,六丈余的宽壕,轻功再高明的人,也休想飞渡。   没有弓箭,不可能掩护高手从窄小的木架走道冲过。看了死亡陷阱的可怕光景,华山老 人心中作难。   入云龙向穿云拿月低声说:“你用弹子掩护我,看我的手势发弹,我先过去。”   华山老人伸手虚拦,低声阻止道:“老弟,不行,几个凶魔守住一端,弹子无用,你决 难禁他们全力一击,不能冒险。”   入云龙苦笑道:“我们总不能在这儿干等,天黑后他们突围,岂不枉费心机?无论如何 我得试试。”   说完,他走上了木架走道。   “哈哈哈!入云龙送死来了。”铁笔银钩狂笑着叫。   到了走道中段,入云龙举手一挥。穿云拿月大喝一声,弓弦狂鸣,三颗银弹接踵飞射, 急取站在木架走道前端的铁笔银钩。   入云龙突然向前急滑,直进丈余,还有两丈左右,便可到达彼岸了。   铁笔银钩冷笑一声,魁星笔一挥,“叮叮叮”三声轻响,三颗银弹应笔炸裂。   豹枭闪身而出,大叫道:“看贫道飞叉屠龙。”   声出,双手徐扬,左二右三打出了五把小飞叉。   秋华向前移动,他必须动手了,不然没有人可以过来。    第二十三章 秘室待敌酋   入云龙以轻功享誉江湖,可是,他不知自量,在这许多高手的堵截下,一个人怎能强行 飞渡?在这些悍贼中,论真才实学,不算上四枭和四大天王,铁笔银钩结义三兄弟,任何一 人也比他差不了多少,以一比一,在百招内他并无必胜的把握,想冲过对岸不啻飞蛾扑火。   伏龙尊者吃了一惊,火速跟上,自告奋勇应援。   豹枭的道号叫做阴火散人,不但小飞叉利害,阴火霰弹更是霸道,发出了五把小飞叉, 几乎同时飞到。木架走道宽仅尺余,两侧是五丈深的刀坑,无法回旋闪避,想同时震落五把 飞叉,谈何容易?   伏龙尊者刚踏上木架,身后人影一闪,便有人窜上了木架,是暗器名家多臂熊向君宏。   多臂熊急冲而上,大叫道:“伏下!”   入云龙身形突然仆倒,躲避小飞叉,信手向上振剑。   “叮叮!”剑芒一闪,击落了两把小飞叉,另三把飞叉掠过他的顶门,危机间不容发。   豹枭发出一阵刺耳狂笑,青灰色的阴火霰弹脱手飞射,连发三颗。   入云龙已挺身站起,伸剑便拨。   “拨不得!”多臂熊伸手接住射来的三把小飞又,情急大叫,阻止入云龙用剑拔拍阴火 霰弹。   入云龙闻声知警,向侧便倒,长剑间不容发地从弹前撤回,向下疾沉。   多臂熊向后疾退,将接来的小飞叉向阴火霰弹发去。   白道群雄见入云龙失足侧倒,惊得脱口大叫。   入云龙并未堕落刀坑,人向左倒,右脚靴尖勾住了走道上的木板缝,挂在下面,不等荡 势停止,上身上收,手一搭木板,重新回到上面。   “噗噗噗”三声轻响,三枚阴火霰弹在木架上空爆炸,被小飞叉击中,惨绿色的火流星 向四面八方飞射,丈余空间内全是绿色的火球,奇臭扑鼻。   入云龙幸好在丈外,脱离阴火的威力圈。但他不能逗留,将有更多的暗器射来,后退也 不易,进退两难,他一咬牙,只有向前碰运气了。   木架上面有阴火飘落,板面升起了袅袅青烟。多臂熊如果退慢半步,必定被阴火波及。   入云龙刚想拼命向前纵出,一把小飞叉已在阴火霰弹爆裂声中,一闪即至。   这些变化说来话长,其实只是刹那间所发生的事。入云龙刚上了架面,正想扑出,小飞 叉已像电闪般射到,想躲已来不及,更不用说以剑拍拨了。   他果然了得,虎腰急扭,尽全力自救,运功相抗。   “嚓!”小飞叉插入右肋下,护体气功仅消去五成劲道,小飞义仍然入体近寸,他浑身 一震,向后踉跄而退。   “下去!”豹枭得意地大叫,两把小飞叉已先一步飞出。   入云龙右半身发麻,痛得双脚大乱,退后己是不易,怎能再躲避凶猛地射来的小飞叉? 赶忙吃力地举剑,剑不住颤抖,可知他的力道已因肋下的创口而消失了。   正危急间,身后到了伏龙尊者,一把抓住他的腰带向上举,向后暴退,山藤杖罡风骤 发,“得得”两声轻响,击落了小飞叉。   伏龙尊者退回原处,脚下的多耳麻鞋已沾有阴火,火速放下入云龙,脱下多耳麻鞋,连 布袜都丢了,狼狈已极。   群雄穿的快靴是牛皮做的,出家人不能穿,他只好光着脚,无可奈何。   “过来呀!”铁笔银钩大叫,接着狂笑不已。   华山老人摇头苦笑,知道想冲过对面势比登天还难,木架太窄,只能一次过一个人,即 使对方不用暗器袭击,只消由四大天王中任何一人把守在对面,用他们的重兵刃迎头痛击, 谁也休想过去。   西面,一群蒙面的黑衣女人到了,也只能望壕兴叹,无法飞渡。   铁笔银钩向毒爪搜魂说:“三弟,你去问那群放火的女人是何来路,日后再找她们算 账。”   毒爪搜魂带了几个人走了,秋华恰好从让开的路挤入,向铁笔银钩道:“敖前辈,这些 白道英雄浪得虚名,何不放他们几个过来,好好地收拾。他们烧了宝宅,杀了前辈不少弟 兄,难道就此罢手不成?和他们干耗,未免太便宜了他们。”   “不能放他们过来,那会坏事。”六月飞霜接口阻止。   秋华转向三枭和四大天王,冷笑道:“这几位前辈可能接不下华山老人和伏龙尊者,武 林五老确是艺臻化境,名不虚传,无人敢当,放他们过来必走坏事,晚辈多言了。”   他的话棉里藏针,不由四大天王和三枭不上当。天蓬王勃然大怒,将九环刀向他一指, 怒吼道:“小王八蛋,你说什么?”   秋华故作惊惶,在刀尖前变色惊退,吃吃地说:“包……包前辈恕……恕小可多言, 放……放他们过来会……会坏事,并……并无他……他意。”   天蓬王一抹满头乱发,向铁笔银钩大叫道:“敖老弟,放他们过来。”   毒爪搜魂不在,铁笔银钩拿不定主意。六月飞霜主张不放人过来,是以不好出面打圆 场。   铁笔银钩略一沉吟,尚未回答,豹枭已发话道:“贫道认为,放他们几个过来也好。”   “不……不行,入云龙虽受了伤,但……但高手仍众,伏龙尊者和华山老人很难对付 哩!”秋华火上加油地叫。   “你给我滚开!”天蓬王大怒地叫。   “这小子是谁?”天孛王诸荣向铁笔银钩不悦地问。   豹枭沉云道人摆摆手,说:“诸施主请勿和一个小娃娃计较。他叫四海游神吴秋华,是 贫道们新近罗致的帮手。”   “冲道长金面,在下不和他计较,叫他滚远些。”天孛王悻悻地说。   秋华乖乖地退在一旁,不住冷笑。这种冷笑不友好,立即引起老三天荧王的反感,正待 发作。   对岸,黑金刚侯霸已看清了秋华,走近华山老人叫道:“那家伙就是在宜禄镇打了我和 沈师妹以及柯师弟的吴秋华。等会儿让徒儿宰他。”   秋华立即抓住机会,亮声叫道:“黑大个儿,你过来,太爷再好好教训你一顿。”   天蓬王包松立即向铁笔银钩叫:“敖老弟,放他们过来。”   豹枭也低声说:“先放十个过来,贫道和天眚王石施主,负责截断后面的人,保证无 事。”   铁笔银钩一咬牙,叫道:“宗政奎,在下让出三丈,你们过来一决生死存亡。”   华山老人立即分派人手,商量片刻,由多臂熊领先,他随后跟进。依次是伏龙尊者师 徒,入云龙的爱徒人熊葛欣、子柯文远、华山老人的大弟子黑金刚。然后是艺业甚高的人断 后,他们是海天一叟高耿、孤山一鹤宋子材,陕州双雄张氏兄弟……   这些人都是当代的白道名宿,孤山一鹤曾是湖广永兴镖局的总镖头,海天一叟曾经是横 行七海,威镇海宇的独角龙范松的知交好友。论名头,他们并没有武林五老响亮,但论真才 实学,他们有过之而无不及,只因为他们少管闲事,极少出头,因此知道他们的人不多,自 然名头没有武林五老响亮。   在江湖上,并不因名头是杏响亮而定艺业高低。十年前黄山天都峰耆宿大会,十二位绝 顶高手中,并没有武林五老在内,真正知名的人,只有张三丰、明业大师、西海怪客、独角 龙,其他八人,都是些不露名号、游戏风尘、非必要时不愿管闲事的隐世高人,他们的真才 实学,知者不多。以秋华的恩师落魄穷儒来说,这位风尘怪杰的艺业,就不是武林五老所能 望其项背的。但他的名号,却没有武林五老响亮,甚至知道他的人也少之又少。   华山老人心中有数,他怕熬老贼弄鬼,放过一些人使截断木架阻止后面的人过来,先过 的人岂不等于是送死?因此把精锐放在后面,当然也不会放得太后,以免来不及阻止截断木 架的人。   准备停当,他一声低叱,多臂熊首先急步越过木架,向左扩张守住左面,掩护后面的人 过来。   黑金刚身后是海天一叟高耿,黑金刚向前一纵,脚落实地,海天一叟仍在架上,天蓬王 已大吼一声,九环刀暴响,飞扑而上。   豹枭和天眚王石陵左右齐出,抄向木架两侧。   群贼同声呐喊,潮水般向前涌。   豹枭一声狂笑,一剑震得黑金刚倒撞八尺外,堵住了木架走道,阴火霰弹接二连三飞 射,飞向接踵通过的海天一叟。   海天一叟知道利害,这玩意既不能接,更不可拍击,威力远及丈外,沾上一星阴火,保 证皮焦肉烂火毒攻心。他不能退,也不能闪,眼看要糟。幸而他在发现贼人截击时,心中已 有准备,“嗤”一声裂帛轻响,他撕下了长衫的前襟,轻轻地抖出,同时大叫道:“退!不 可冒失急进。”他是招呼后面跟进的人注意。   “噗噗噗!”阴火霰弹在襟内爆炸,居然未能发挥威力,只爆炸出些少火星。   海天一叟顺势将残襟丢入壕中,急退八尺。他不敢再进,豹枭的第二把阴火霰弹正准备 发射,向他狞笑道:“贫道等你脱光之后,再要你变烤猪。三弹要击破你的衣帛,不信可以 试试。”   豹枭堵住了架头,截断了后援的人,先过来的人,立即陷入重围。   秋华急速冲到,劈面碰上两名悍贼夹攻柯文远。柯文远年仅十三,艺业有限,被逼得手 忙脚乱,生死须臾。   他欺近一名悍贼身后,奇怪地一掠而过,将一颗碎石射入悍贼的背后命门穴,向柯文远 咧嘴一笑,掠向豹枭身后。   柯文远斜冲而过,一剑将中石的悍贼右手削落,感到莫名其妙,怎么这家伙不收招躲 闪?   “呵……”悍贼狂叫,向前一仆,爬不起来了。   秋华到了豹枭身后,叫道:“阴火道长,快退,华山老人利害,两位道长在等候你布四 绝剑阵呢,这儿由小可负责。”   豹枭侧转头向后瞧,果然不错,豺、狼两枭正和华山老人展开狠拼,附近三丈内无人敢 近,势均力敌,两个人无法用剑阵困住华山老人,华山老人已抱定破釜沉舟的决心,展开了 享誉武林的追风剑法,八方飘忽剑如狂龙,两枭无隙可乘。   “不要紧,等会儿老大罡风子到了,老匹夫有死无生。这儿只有我才挡得住,你走 开。”豹枭冷冷地说。   “罡风子道长不会来了。”秋华笑吟吟地说。   “滚你的!你怎么知道他不会来了?”   “我当然知道。”   “你知道他在哪儿?”   秋华拍拍左手的长布卷,说:“在这儿。”   “呸!你敢和贫道开玩笑?”   “小可决不是开玩笑。”秋华沉声说,右手探入布卷前端,吟隐隐,光华熠熠,凝霜剑 出鞘。   “咦!你……”豹枭大惊失色地叫,反应奇快,旋身长剑急挥,他左手有三颗阴火霰 弹,但相距太近不敢发射,以免同时遭殃。   秋华早料到他有此一着,身形下挫,凝霜剑发如电闪,一击便中。双方贴身而立,伸手 可及,事先已智珠在握,料中豹枭发出的招势,这一剑稳操胜算。   豹枭的剑擦秋华的顶门掠过,头巾应剑而落。   秋华的凝霜剑无坚不摧,豹枭的护体奇功毫无用处,剑过右脚齐膝而折,人向前栽。   豹枭一声狂叫,左手疾扬,三颗阴火霰弹脱手急射。   秋华早已防着他这一手,先一刹那闪开,顺势一脚扫出,“噗”一声踢在豹枭的小腹 上。   “啊……”豹枭再发狂叫,前仆的身躯反向后飞,跌下刀坑中了。   秋华向木架中段的海天一叟招手,在那儿发怔的海天一叟尚未回过意来,对岸一名蒙面 女人娇叫道:“高老前辈,快过去。”   同一瞬间,“蓬蓬蓬”三声闷响,三颗阴火霰弹,全击在闻声抢来的六月飞霜身上,绿 火飞溅。   “啊……”六月飞霜狂叫,连退五六步,伸手猛拍身前的绿火。糟了,火沾在手上,拍 不掉摔不脱;发出凄厉的叫号,倒在地上打滚,想滚灭身上的火焰,枉费心机,被烧得狂号 不休。   海天一叟一掠而过,后面的白道群雄源源而来。   天眚王石陵的开山斧,把多臂熊逼得毫无还手之力。多臂熊不但要应付石陵,还得掩护 受了伤的人熊葛欣。葛欣左胯受伤不轻,三名悍贼向他全力进攻,他只能吃力地躲在多臂熊 身后挣扎,几乎拖垮了多臂熊。   豹枭濒死的叫号,吸引了天眚王的注意,眼角瞥见秋华手中持着凝霜剑,而且向对岸的 白道群雄招手,那还能不明白?不由气涌如山,怒火如焚,大吼一声,一斧逼退多臂熊,悄 然飞扑秋华。   秋华故意在原地侧立,显得毫无戒意,让开正路,任由海天一叟冲过,眼角余光却留意 着天眚王的举动。   石陵飞步赶到,咬牙切齿来一记“力劈华山”,斧下方叫:“太爷活劈了……”   秋华知道石陵利害,斧沉力猛,面对面硬拼决讨不了好,当下故作不觉,让对方放胆全 力出手。斧影临肩,他突然不退反进。石陵在他的右侧递斧,他往右后方切入,伸剑一挑, “嚓”一声斧柄立折,沉重的斧头“砰”然砍入地中。   他在同一刹那转身,凝霜剑反扫。   石陵以为偷袭必可成功,叫声未落,斧柄已折,稳不住势,想应变又力不从心,光华已 到了胸前。他本能地用断斧柄向上挑,人向下挫。   可惜晚了一步,断斧柄挑慢了些,一挑落空,脑袋已应剑而飞,斗大的头颅向下急堕。   一名悍贼刚冲到,惊叫道:“吴秋华,你……”   “我杀你。”秋化接口叫,一剑点出。   悍贼百忙中举剑急架,火速暴退叫:“吴秋华是……啊……”   秋华已闪电似的扑上,一剑贯穿了悍贼的胸口。   白道群雄纷纷越过木架,杀声震天,斗场大乱。   秋华乘乱退走,身后抢到先前叫海天一叟过架的蒙面女郎,一双钻石般明亮的大眼光芒 四射,飞射而至。   秋华感到身后有人蹑踪,猛地旋身出剑候敌。   蒙面女郎噗嗤一笑,说:“你大概就是吴秋华。”   “你是不是黑凤盟的……”他反问。   “彼此心照不宣,咱们走。”蒙面女郎笑着接口。   “走?”   “去找老贼的宝藏。”   “宝藏早就由熬忠带走了。”   “不,只带走了五成,还有五成在秘室。”   “我不知道秘室在哪里,奈何?”   “我知道。”   秋华恍然,笑道:“难怪那晚文姑娘前来骚扰,在下向熬姑娘说有女人前来窥探,熬姑 娘似乎不愿追究,原来……”   “原来熬二小姐是我的内应。”   “她……”   “她的身世很惨,熬老贼是残杀她父母的元凶。”   “难怪,走。”   两人从斗场中穿越,运剑拨架向他们递来的兵刃,不接斗转折赶向假山丛中。   智多星和小琳不见了,二小姐小娟被沈素琼和入云龙的长子柯文远绊住,形势岌岌可 危。   秋华首先抢到“铮”一声架开柯文远的剑,把柯文远震退八尺,向沈素琼叫道:“沈姑 娘,你欠我一份情,这位姑娘在下不许你伤她。”   声落,挽了小娟便走。   “你……”小娟讶然叫。   蒙面女郎到了,叫道:“小娟妹,走,别多问。”   “不!我……我要眼看老贼受报。”小娟叫。   柯文远和沈素琼是后到的人,先前曾亲见秋华杀了豹枭夺取木架口,让海天一叟率群雄 渡过,心中有数,知道秋华是友非敌,因此立即离开另找对手。   秋华伸手将小娟一推,说:“娟妹,你真傻,老贼奸滑似鬼,这里的人谁也拦他不住, 要找他的话,必须到秘室里等。”   小娟向远处看去,那儿,铁笔银钩背对着一座假山,魁星笔十分凌厉,从容迎斗紫须虎 李霆和裹伤奋战的入云龙,居然应付裕如,因为入云龙事实上已用不上全劲。   “他身后便是秘道口,踏中机捩,人便可立即下沉。”小娟咬牙切齿地说。   “所以咱们必须到下面等他。”秋华说。   “好,走!”小娟断然地说。   杀声惊天动地,惨号狂叫声惊心动魄。大宅已是火舌冲霄,浓烟逐渐下降,热浪迫人, 火屑愈降愈多。好一场空前激烈的恶斗,算是近十年来黑白道群雄最惨烈的一次大火拼。   三人从一处假山秘道进入地下,地下的秘道黑沉沉,可感觉到地层的震动,但除了火场 的沉重声音外,杀声和呐喊声已听不见了。   地道左曲右折,由机捩控制的秘门为数甚多,在小娟的引领下,毫无困难地通过了二十 二道秘门,沿途不时可发现奔走的人,但小娟知道躲避的角落,始终不曾与往来的人照面, 也不曾发现灯火。地道工程十分浩大,熬老贼十余年的心血没有白花,将孔公寨经营得有章 有法,极具规模。这次如不是秋华挺身而出,华山老人一群白道英雄,想扫庭犁穴谈何容 易?说不定会落个全军覆没哩!   绕过一处转角,小娟低声说:“前面是老贼安顿妻妾的秘室,有八名悍贼保护,准备动 手。”   “你准备怎样?”秋华冷冷地问。   “老贼的妻妾,全是些可怜虫。他的发妻对我有恩,我不能忘恩负义。老贼一人做事一 人当,妻妾无罪。我们收拾那八名悍贼,在此等老贼前来偿还血债。”小娟沉静地说。   “那还差不多。”秋华呼出一口长气说。   “秋华哥,你有何打算?”小娟问。   “如非必要,我不想动手。我的黄金被烧掉了,必须用老贼的财宝补偿,藏珍秘室在何 处?”   “在后面一间秘室,除了老贼本人,外人无法进去。”   “秘室外有人把守么?”秋华问。   “平时只有一个人,有警时内面有八名负责老贼的安全,外面多增加一个。”   秋华转向蒙面女郎说:“姑娘,请在一旁等候,在下和娟妹先解决两个守卫。”   “区区两个人,何足道哉?”蒙面女郎说。   “不然,既然室内有人,如果秘室内确是安全,使用不着派人在外面把守。定然是内面 有人控制秘门关闭,外面的人负责盘查接近的人,假使贸然动手,里面的人必定闭死秘室 门,任何人也休想进入了。娟妹,你上前叫门,俟秘室门开启时,这位姑娘再进来。”   “那两个守卫……”   “在下负责。”   两人摸索着奔向秘室,小娟首先叫道:“谁负责秘室警卫?”   “谁?”黑暗中有人喝问。   “蠢材,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火光乍现,秋华早已向地面伏倒,手中挟了两把飞刀。   两名悍贼从暗壁中闪出,高举着火摺子。   “原来是二小姐,恕罪恕罪。”一名悍贼欠声说。   “外面大事不好,寨主不久将到,小心了。”小娟走近说。   “小的已经知道了,左右两条秘道皆有人经过,显然上面战况不利,他们退入秘道各就 定位准备反击。”   “有谁先来了么?”   “大小姐和姑爷先退下准备封闭出口,和那些白道恶贼在地道网中一决雌雄。”悍贼 答。   “哦!他们呢?”   “在里面。”   “开门。”   “是,遵命。”   悍贼熄了火摺子,闪入先前藏身处,接着响起七下扣击声,先四后三。   “谁来了?”暗影中有人发问。   “二小姐。”悍贼答。   “还有谁?”   “仅二小姐一个人。”   “请二小姐答话。”   小娟走近,向一个小石孔叫:“怎么啦?你是尤三叔么?”   “哦!果然是二小姐,请稍候。”   小石孔闭上了,接着辘轳声大鸣,一丈见方的铁叶门徐徐向左移入石壁内,灯光大明, 门内两名悍贼抱刀相迎。   小娟昂然直入,笑道:“谢谢,寨主不久即到,留心些。”   “夫人在右室,请进。”两名悍贼欠身向左右闪开。   这瞬间,秋华贴地前射,先向壁洞中的两名悍贼发出两把飞刀,人仍健进。   藏在壁洞的两名悍贼刚发现地下有怪影窜过,刚想喊叫示警,飞刀已贯喉而入,叫不出 声音,人向前仆,倒出走道外,砰然有声。   门内刚欠身让路的两名悍贼闻声失惊,扭头一看。灯光下,秋华已进入门内,银虹耀 目,人已接近左面的悍贼,剩下的一柄飞刀则深深地射入右面奔向机捩的悍贼背腰命门大 穴。   “啊……”右面的悍贼狂叫,仆倒在墙壁上,仍伸手去扳壁上的雕龙机捩把手,手已搭 在把手上了。   小娟一闪即至,一脚斜飞,“噗”一声踢中悍贼的右胁,悍贼应脚侧跌丈外,砰然倒 地。   左面的悍贼发现银虹袭到,大吃一惊,赶忙挥刀急架,“嚓”一声刀应剑而折。   秋华一脚疾攻,来一记贴身相搏最凶猛的怀心腿,“噗”一声闷响,靴跟踹顶着悍贼的 心窝,胸骨应脚而折,“嗯”一声向后便倒,叫不出声音。   右面挨了一飞刀的悍贼所发的叫号声,惊动了左右两秘室内的人,“咔嚓”两声震响, 室内的人已放下了沉重的门闩。   蒙面女郎急速抢到,秋华低叫:“先收拾尸体,门不必关,让老贼进来,熄灯便可。”   “秘室已从内上了闩,糟啦。”小娟跌脚叫。   “门有多厚?”秋华问。   “门厚四寸,外裹三分铁板,闩重两百斤,不可能撞折。”   “不要紧,看我的。”秋华笑答。   他走近右秘室,功行右臂,劲透剑身,凝霜宝剑突发龙吟,他的内功已将近炉火纯青之 境了。   他向铁叶门连挥十余剑,铁叶崩飞,木板急坠。里面的沉重横闩一断,门等于是废物。   里面一无声息,小娟正待推门进入。秋华赶忙摇手示意,令两位姑娘伏下,他自己闪在 门旁贴壁而立,伸腿轻踏在破门上,全力一蹬,左掌一挥,壁灯倏灭。   门应脚而开,里面黑沉沉一片,飞出十余枚暗器,像是满天花雨。   他挫身贴门侧滑进,溜入门内。   内室外室皆没有灯火,伸手不见五指。   两位姑娘伏在地上,暗器在背部上空呼啸而过,令她俩悚然而惊,满心对秋华感激不 已。   秋华先用手探索身侧,身侧八尺左右,有一具锦墩,他用手扳动一端,将靴尖伸入墩 下,猛地一挑,锦墩应脚而飞,蓬隆隆向室中心滚去。   “咔嚓!”有人用刀砍中了锦墩。   秋华听声辨位,及时发出一把飞刀。   “啊……”惨叫声惊心动魄,有人中刀了,接着是钢刀落地声传出,“砰”一声有人倒 了。   “什么人?”黑暗中有人叱问,在秋华的右首不远。   秋华大叫道:“八个人死了三个了。”   他叫得快而声短促,声落人向侧方仆倒,无声无息,却捷逾电闪。   得得得三声脆响,有暗器打在他先前发话处的墙壁上。   “啊……”左前方突然有人厉叫,声如狼嗥,凄厉刺耳,接着“蓬”一声大震,有人倒 地,兵刃坠地声震    第二十四章 侠肠逢善女   秋华淡淡一笑,问道:“要对付什么人?”   “恕难见告。”蒙面女郎冷冷地说。   “能获贵盟垂青,在下深感荣幸。”   “可惜你是个风流浪子,不堪重用。”   “哈哈!挖苦得好。”   “别笑,你应该感到惭愧才是。”蒙面女郎沉声说。   “好,在下惭愧,但我警告你,我这个人不是好东西,你黑凤盟的人也不见得高明。我 这人不怕打,不怕挨骂,但却最讨厌被人利用。你们如果打算利用吴某,给我小心了。”   “啐!小心什么?”   “小心吴某反脸不认人。你别以为你黑凤盟有几个漂亮的女人,便自命不凡,任性而 为,屎壳郎戴花臭美。派几个女人探我的底,你们简直在自掘坟墓。天下间漂亮的女人多的 是,贵盟那几个丫头,还不足以令在下神魂颠倒。告诉你,在下所想找的女人,决不会是自 以为是,骄傲自大自命不凡。小娟姑娘并不是天生放荡,小琳姑娘也不是这种人。她们仇恨 深埋心底,别有苦衷,所以放浪形骸,用心良苦,小娟姑娘心地善良,要报仇心有所不忍, 所以她要忍痛一走了之,眼不见为静,因为寄望在吴某身上,希望在下带她脱身事外,这种 好心地的姑娘,贵盟的人决不会有这种脚色。再告诉你,小娟姑娘别有用意,在下也居心叵 测,双方尔虞我诈,互相利用,因此,我和她之间,谁也没占便宜。她仍是个玉洁冰清的好 姑娘,决不是你们想像中的水性杨花荡妇。同时,在下也不是你们想像中的风流浪子。当 然,在下不理会你们的蜚语流言。吴某一生行事,不计较虚名,我行我素,笑骂由之,但为 了澄清你们对小娟姑娘的肮脏念头,在下不得不说了这许多废话。”   “你……你这人好……好无礼。”蒙面姑娘羞怒地叫。   “好了好了,在下不再噜嗦。小娟姑娘,等会儿打开老贼的珍藏,你和令姐尽量带。天 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难道说,你还想流浪在江湖做女强盗不成?你和令姐及令姐丈报了 亲仇,找一处山明水秀之乡,隐姓埋名安身立命,岂不甚好?”   “你……你呢?”小娟幽幽地问。   “我?我做我的江湖浪子四海游神,做男人就有这点好处,走江湖除了丢老命之外,永 不会吃亏。”   “你劝我安身立命,但你自己……”   “我不同,我无牵无挂。这些天来,你对我是一往情深,我对你却是虚情假意,我十分 抱歉。我一向飘泊惯了,只能聊算是个好朋友,却不是好丈夫。日后你如果找终身伴侣,切 记不要找像我这种人。假使你不听我的劝告,这一辈子你永远会担惊受怕、不安全、提心吊 胆,永远在痛苦中受煎熬。凡事量力而为,凭血气之勇无济于事,仇恨迷失理智,愚蠢之 极,你们最好忍耐片刻,不可鲁莽。”   他急急地说完,将室中的家俱移开。   众人会意,七手八脚纷纷动手,片刻,室中一空,所有的家俱和尸体,全堆放在床附 近,空出室前端两丈余长四丈宽的空地。   他左手挟了一枚飞电录,右手的凝霜剑隐在肘后,面向门口,屹立场中,泰然相候。   智多星夫妇在左壁旁,蒙面女郎和小娟则在右壁下相候。众女人仍躲在床上,不住发 抖。   脚步声渐近,他说:“像有三个人,分为两拨,两前一后。后面那人脚下极轻,将是一 大劲敌。”   小娟接口低声道:“老贼的秘室,地道像迷官,进入秘室的这条地道,除了我和琳姐与 及姨娘之外,只有他自己知道,不会有三人同来的。”   “事实确有三人。”秋华肯定地说。   “噤声。”蒙面女郎低叫。   片刻,外面响起铁笔银钩的怪叫声:“咦!怎么门是开着的,人呢?尤贤!”   秋华哈哈一笑,说:“尤贤在内秘室,死啦!阁下。”   脚步声如雷,铁笔银钩狂奔而至,奔至室门,突然怔在那儿。他浑身浴血,肩臂有伤, 脸色有如厉鬼,魁星笔和银钩被血所染污,显然他逃入秘道之前,曾经过艰难凶险的搏斗, 气喘如牛,真力损耗甚巨了。   他身后,是浑身血迹的天孛王诸荣,霸王鞭上不但血迹斑斑,还黏了不少人肉。   最后出现的人,是狼枭奔雷羽士。   铁笔银钩是和天孛王一同退下地道的,未料到狼枭也跟来了,听到后面有足音传来,骇 然扭头观望。   狼枭的剑凝结着血迹,像是一把红剑,人未现疲态,桀桀怪笑道:“寨主老弟,你很够 朋友。”   “奔雷道长安全撤下来了,谢天谢地。”铁笔银钩惶然地说。   “不必谢天谢地,得谢谢你这位好朋友。贫道替你挡灾,你却溜之大吉,走时也不招呼 一声,如果不是贫道见机得早,恐怕早死在伏龙尊者老秃驴的杖下了。你叫别人走别的地 道,你自己却另有安全所在避难,瞒得贫道好苦。”狼枭阴笑着说,眼中闪烁着可怕的绿 芒。   “道长别误会,敝下不是不招呼,而是来不及招呼。道长说敝下走的路安全,瞧,出卖 本寨、杀了阴火散人道长的吴小狗已等在这儿,黑凤盟的女人也先到了,可知这儿并非安全 地道。”铁笔银钩急急分辩。   狼枭深深吸入一口气,冷冷地说:“咱们以后再谈,先宰了这畜牲再说。你先上。”   铁笔银钩对室中的情势大惑不解,举步跨入室中,狞恶地向智多星夫妇叫:“张全,你 们怎么啦?为何不向这出卖本寨的小畜牲动手?快上。”   小琳目眦欲裂,正待发话。智多星却拉了她一把,干咳一声,沉静地说:“我们不是他 的敌手。”   秋华见对方有三个人,狼枭是四枭中剑术最佳的一个,奔雷剑法霸道绝伦。天孛王在四 大天王中,艺业虽不见得最高明,但却以神力见称,双臂有千斤神力,鞭沉力猛,不易对 付。   他没有制胜的把握,恐怕蒙面女郎也接不下狼枭,看来大事不妙。   当下强定心神,叫道:“敖老贼,早些天你想要我的命,今天该我向你讨公道了。你过 去的罪恶,与吴某无关,吴某杀你并非替天行道,而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吴某行道江湖以 来,极少杀人。在贵寨却狠了心大开杀戒,十分抱歉,罪过罪过。”   “狗东西,罡风子道长至今不见,凝霜剑却在你手中,他必然是被你暗害了?”铁笔银 钩怒叫,希望提起虎枭的死,激狼枭先动手。   狼枭冷冷一笑、毫不动容,不上当。   秋华呵呵一笑,现出凝霜剑说:“虎枭罪有应得,死在吴某手下了。”   “狗东西!你……”   “别骂别骂,嘴皮子上称英雄有屁用。老兄,你大概已调和了先天真气,疲劳已消,该 上啦!”   天孛王跨进两步,切齿道:“老四是死在他手上的,在下先收拾他。”   铁笔银钩正中下怀,让在一旁客气地说:“诸兄请便,兄弟在一旁看吾兄大显神威。”   天孛王急步而上,大喝道:“小狗,拿命来。”   声落鞭扬,罡风虎虎,来一记“泰山压顶”,兜头便砸。   鞭粗而沉,力道又猛,秋华不敢用剑硬接,身形一闪,挪至对方身侧,抢攻左胁。   天孛王身法不够灵活,抡鞭旋身急扫。   秋华急速闪动,避开对方凶猛的七鞭狂攻,终于抓住机会到了天孛王身后,一剑削去。   狼枭已进入室中,在一旁观战。   天孛王扭身回旋,顺势出招自救,来一记“尉迟倒拉鞭”,“铮”一声架住了攻向后肋 背的一剑。   火星飞溅,断金切玉的凝霜剑,只将霸王鞭弄崩了一道缺口,剑却向外飞扬。   秋华感到虎口发热,暗叫利害,身形被剑势带动,向后疾退三步。   真要命,他身后不足一丈,站着挺剑而立的狼枭。   狼枭先前并无插手的打算,但秋华向他退,以背相向,机会来了,他感到手痒啦!猛地 将剑脱手掷出,一声狂笑,向前跨出,想抢回秋华的凝霜剑。   “身后!”小娟狂叫。   秋华向前仆倒,向侧急滚,剑几乎擦头皮而过,危极险极,生死一发。   天孛王冲势未减,飞剑迎面而至,百忙中抡鞭便砸,“铮”一声将剑击落,失去追取秋 华老命的大好机会了。   怪!冲上抢凝霜剑的狼枭,竟然收不住脚,直向天孛王冲去,右手仍向前伸出。   天孛王先前已听出狼枭对敖老贼不怀好意,以为狼枭存心恶毒,在这时突然出手要他的 命,以便等会儿对付敖老贼。他想歪了,不由勃然大怒,顺势一鞭反扫,喝道:“你想一石 两鸟?”   怪,狼枭竟不闪不避,“蓬”一声大震,沉重的霸王鞭拍打在狼枭的右肩上,立即骨折 肩碎,血肉横飞。   “嗯……”狼枭闷声轻叫,侧飞丈余,“砰”一声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滚了两滚,逐渐静 止。   同一瞬间,地上的秋华已打出了飞电录,射入天孛王的下阴,尽柄而没。   也在同一瞬间,铁笔银钩转身贴壁向室外大喝道:“什么人用暗器偷袭?出来。”   室外黑沉沉,空荡荡,没有人影,更不见回答。   “哎……呀……”天孛王狂叫,当一声霸王鞭落地,双手抱小腹,伛偻着踉跄前行。   秋华一跃而起,闪电似的掠出室门,看室外无人,立即转入室扬剑叱道:“姓敖的,该 你了。”   铁笔银钩被霸王鞭落地声所惊醒,脸色死灰,感到心田向下沉,持笔的手不住发抖。   “哎……”天孛王仍在叫,突然扭身栽倒,砰然有声,剧烈地抽搐片刻,身躯一松,呼 吸渐止。   三个人死了两个,铁笔银钩知道大势已去,猛地一声长啸,向室内侧妻妾们的藏身处扑 去。   秋华大惊,跟踪飞扑。   蒙面女郎和小娟,智多星夫妇,几乎同时截出。   中年女人勇敢地推开老妪和侍女,漠然地说:“我知道你要杀我们的,来吧!”   魁星笔对正中年妇人的胸口射到。   左右截出的人皆截不住,相距太远,眼看惨剧将生,抢救不及。   秋华起步太晚,即使他可以用飞剑掷击,但仍难阻止惨剧发生,老贼身笔合一全力飞 扑,即使中途中剑,冲势也无法止住,魁星笔同样可贯入中年妇人的心窝。   灰影从外室飞射而入,快得令人目眩,像是个只有依稀幻影的幽灵,从秋华身侧一闪而 过,追上了铁笔银钩,伸手抓住铁笔银钩的发结,向后轻轻一带。   灰影急退,一闪而没,出室一闪不见。室中,苍老而中气充沛的语音入耳:“大意轻 敌,该打!”   铁笔银钩向后摔倒,跌了个四脚朝天。   秋华知道灰影已然无法追上,先对付老贼再说,一腿斜飞,“噗”一声扫在敖老贼的右 耳门,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敖老贼昏天黑地,抛掉了魁星笔,身躯横挪。   秋华收了剑,一脚踹在敖老贼的左掌背,银钩脱手。   俯身一把抓起敖老贼,先抽四记阴阳耳光,在老贼小腹上顶上一膝盖。   “嗯……啊……”熬老贼虚脱地叫,浑身全软了。   秋华的右肘已经撞出,“噗”一声憧在老贼的左胁,有骨折声传出。   一连串凶猛无比的打击,令敖老贼昏天黑地,毫无反抗的机会,已然成了个半死之人。   秋华放手将老贼丢下,一面走向两具尸体,一面说:“如何公平处置敖老贼,你们好好 斟酌。一死百了,他总算对你们有养育之恩,不可太令他痛苦。”   他先检查狼枭的背部,没有暗器,仅脑户穴嵌入一颗从铁叶门上取下的铁钉。   “这人好利害。”他喃喃地说。   他从天孛王的下阴取回飞电录,大声问道:“谁看清刚才那位灰袍怪人的面容么?”   没有人回答,他都没看清,别人相距比他还远,自然更看不清来人的面容了。   蒙面女郎走近僵卧在地的铁笔银钩,向小娟姐妹说:“先逼他说出开启藏宝室的机关, 再置他于死地尚未为晚,好么?”   中年妇人冷冷地说:“他这个人我知之甚深,没有人能逼他说出藏珍室的开启机关来, 即使将他零刀碎剐,也休想他供出秘密。敢作敢为,不怕死,是他的长处,你们无奈他何。 据我所知,藏珍室正位于四进院下,另设有炸毁秘室的机关,中藏八大桶火药,有十六条以 硝石、炭末、硫磺特制的引火绳,扳动机捩,壁灯会自行内移,燃及火绳,倾刻间,秘室便 可化为乌有。他明知必死,不会招的,万一他存下与你们同归于尽的歹毒念头,你们便会成 了他的陪死鬼。”   秋华举步向外走,一面说:“他这种凶残恶毒、罪恶滔天的人,早晚会有横死的一天, 所以他有自知之明,死唬不倒他的。在下认栽,五百两黄金不要也罢,果真是陪了马匹又失 金,倒霉。趁大火尚未延及前院时,在下要找些盘缠上道。诸位,后会有期。   声落,他已经出了外室,循来路匆匆走了。   外面,白道群雄正在搜杀余贼,封闭了地道的内外各处出口,准备困死藏身地道内的 人。全寨各处,分派人手搜遍每一寸土地,找寻地道的通风口加以堵塞。   秋华避开群雄,偷入前进院,乘白道群雄安顿寨中的老少妇孺无暇他顾的机会,搜到一 些金银,仗地形熟悉,从西南角越寨墙而出,悄然一走了之。   孔公寨一场是非,他可说全军尽没,丢了五百两黄金,赔上马匹行囊,损失了一枚飞电 录。唯一可告慰的是,得了一把凝霜宝剑。再就是发觉自己的艺业,已有了长足的进步,见 识过黑白道高手的造诣,获益非浅,对自己的信心,有进一步的体会和认识。   他搜到数十两碎银,买行囊马匹当然足够,但人川万里迢迢,没有钱怎行?酒是英雄财 是胆,凭数十两银子入川找张三丰,那是不够的。   他决定走栈道入川,不用买坐骑,没有钱作没有钱的打算,沿途希望能找到一些为富不 仁的大户,或者找些贪官污吏打主意。   当夜,他回到县城投宿,买了一身青直裰和路上所需的杂物,准备长行。   他的路引是到汉中,身份是采药商,要入川,必须到汉中府换入川的路引。   次日上道,他像是换了一个人。人是衣装,佛是金装,他成了一个下层社会的贩夫行 商,不再是英俊的风尘骑士了。头裹青巾,穿贫贱之服青直裰,灯笼裤扎在快靴统外面,背 了小包裹。凝霜剑用布囊盛了,插在腰带上。百宝囊藏在衣袂内,皮护腰不让人看到。   夏日炎阳正烈,他撒开大步向前追赶,风尘仆仆,餐风宿露沿大道向西又向西。在外表 看,谁也看不出他是毁灭孔公寨的真正英雄,更没有人知道他是名震江湖的四海游神。   出了大散关,逐渐进入了北栈道……   北栈道也叫秦栈,起自大散关,南抵汉中。其实,真正的起点,该从渭河南岸算起,只 是从宝鸡到大散关这段路,目前已经改道拓宽,已不用栈道了。真正的起点,在草凉驿而不 是大散关,大散关只是汉中凤翔两府的交界处,经过此地必须查验路引。   这一带地瘠民贫,除了栈道附近的村落略微富裕之外,能耕种的田地少之又少,举目全 是崇山峻岭,除了山还是山,一片无穷尽的穷山恶水,无穷尽的原始丛莽。离开驿道,走上 数百里不见人烟并非奇事。   即使在驿道附近,土著村民大多是靠天吃饭的纯朴百姓,富裕者甚少,大多数的人,都 住在岩穴里,他们安贫乐道,与世无争,对外来的客人都十分热情。   安贫乐道与世无争,应该是最佳的人间乐土,事实不然。俗语说,人善被人欺,马善破 人骑,人太善良了,反而给那些为非作歹之徒以可乘之机。而且附近山区都是荒凉的丛莽, 便于藏匿。在各地做案的歹徒,不但不时到这一带藏匿避风头,而且居然在内建窟生根。   一般说来,栈道沿途的关隘,皆有官兵驻守,大规模的匪徒不敢公然啸聚,但小股的强 盗在所难免。出入陕川的人,大概能分三种。一是川陕调动的官吏,一是往来川陕的大商巨 贾,一是四海流浪的江湖混混。   赶到大散关,办好入川的路引,已经是日薄西山,将近黄昏的时光了。   关内不许百姓留宿,他匆匆出城,走向距关不远处的小镇投宿。   小镇真是小,只有二十余户人家,面对栈道入口,木屋凌乱地散布其间。   他沿小径急行,进入镇中,迎面是一间相当宽敞的客栈,门前挂了酒幌子,灯笼上写着 四个大字:“连升客栈”。   入川这条路他没走过,反正也不急于赶路,在何处投宿不必计较。目前身上尚剩下五六 两碎银,还可以支持三五天,假使投宿在大客栈内,只可以支持两三天啦!   他不打算落店,找一处村宅安身借宿,可省下数百文店钱。   他走向客栈对面的一栋木屋,向在门口劈柴的一位中年村夫抱拳行礼,笑问:“大叔请 了。小可姓吴,从凤翔来,请问大叔尊姓?”   村夫放下柴斧,不住欠身回礼,扣好敞开的衣襟,笑问:“小姓张。客官有何指教?”   “小可缺少盘缠,想省两文店钱,希望大叔方便,让可借府上一角聊避风露,茶水钱小 可照付,不知大叔肯否方便?”   村夫双眉深锁,歉然地说:“客官也许是头一次走这条路,不知敝处的禁忌,不是小可 不肯,只是……只是……”   “大叔如果不便,小可就不敢打扰了。”   “不是不便,而是……百十年前,敝处不准设客店,往来的客官皆借宿民宅,视客店为 犯忌。但这数十年来,却一反往昔,建了客店,民宅决不收容客人了。”   “为什么?”   “客官真不知道敝处的禁忌?”   “小可第一次经过贵地。”   “敝处的地名,叫做鬼迷店。”   秋华猛然省悟,笑道:“原来如此,难怪贵处的人不肯留宿客人,怕自己的房宅成为 店,确是犯忌。打扰了,看来,今晚的店钱非花不可啦!”   他回身向对面举步,踏入了连升客栈的大门。   客栈占地甚广,共有三进,每进有厢。西院的走廊下,停了两乘山轿,廊下和房内静悄 悄地。这一带是上房,所谓上房,只不过是些窄小的房间而已。   店伙引他进入东院,他要的是统铺,四尺宽的床位,住一夜是两百文,如果加租棉被, 要多加五十文租被钱。   天气虽是盛夏,但山区夜间仍然凉飕飕的,没有被盖不行,但他受得了,不需被盖,把 小包裹放在床位内侧,仔细看这种荒村野店的布置。   房间是长方形,低矮而黑暗,两座门,两座小小的窗。炕形的统铺长约四丈左右,可以 住十个人。盛夏时分,房中燠热而不通风,床上根本不需草垫,也不用棉被,破烂的麦草席 成了黄褐色,一股臭味直扑鼻端。   偌大的统铺,只住了三个客人,因此睡处并无限制,高兴睡在哪儿都行。   两端已被先到的客人所占,他只好睡在中间。右面的客人已外出进食,床内放着行囊。 左端的客人蜷伏在床角上,穿了一身打了不少补钉的褐衫,一头乱糊糊带灰色的头发披散 着,大概有百十天不见水,臭味外溢,很难分辨是男是女。   这是男统舍,当然不会是女人。这位年纪不小的客人,床头仅堆了几件破衣裤,半块光 饼,可能就是全部家当了。人蜷伏在床角,不住发出几声虚脱的呻吟。   这种为贫苦客官准备的客房,没有店伙招呼,食物自己负责,店伙只管一天送两次用大 桶盛着的茶水。房门不远处的天进中,有从山上引来的山泉,一切都得自己照应自己,想舒 服就不用住这种统铺。   “这人有病,可能是个穷途末路的旅客。”秋华想。   他久走江湖,知道出门人的困难,心中油然兴起助人一臂的念头。   练武的人,多少懂得一些脉理,他虽说不上高明,但足以派上用场。   他先扳正那人的身躯察看气色,不由心向下沉。这是一个花甲年纪的老人,脸色灰黄略 带黑褐,瘦得脸上全是皱纹,气息奄奄,去死不远。   拨开老人的眼帘,茫然的眼珠,白多黑少,似乎有脱水之势。一按脉理,脉跳动得几乎 令人难以察觉。   一股腐臭味直冲脑门,他拉老人的衣襟,臭味更浓,衣内有破布包得紧紧地。   “是伤。”他脱口叫。   伤在右胸近腋窝处,他不必察看,也知道严重的程度,可能比想像中的更坏。   房门口,出现了店伙的身影,慢条斯理地点亮了桌上的桐油灯,暗红色的火焰随风跳 动,室中明亮了些。   “客官,出门人别管闲事,这位老客官从四川来,病倒在敝店十天了,去死不远,敝店 倒担当得起,客官你千万不可惹火烧身。”店伙好意地说。   店伙的话确是实情,这年头在外行走,最好少管闲事,明哲保身。开客栈的有开店的规 矩,客死他乡死在客店的人平常得紧,只消报请官府派人前来验尸,只要不是他杀凶死,店 家不会受到干连。假使牵涉到旁人,那就麻烦大矣!至少在官府调查期间,牵涉到的人不能 离开,调查讯问焦头烂额,耽误行程事小,落个嫌疑两字,那才倒了八辈子大霉。   秋华是个血性人,他有胆量不怕事,虎目彪圆,跳下床来说:“你说,你这鬼店就见死 不救了么?”   店伙一怔,说:“客官,你这不是狗咬吕大仙么?”   “不错,我这人就是不识好歹,我问你是不是见死不救?”   “客官,你不明白。小店不是善堂,开店小心侍候客人,只为了赚几文辛苦钱养活家 小,要是有家有产有田有地,谁愿意开客栈担惊受怕?这位老客官落店时已经不支,身无分 文,苦苦哀求收容他暂住一宵。敝店东不忍心他在外露宿,把他安顿在店中,不但没收他分 文店钱,十天来的食宿费全贴了,已经是情至义尽。鬼店地方小,没有郎中,只有用土单方 找草药救命。要请郎中,须到黄牛堡去请,来回一百三十里,要花两天工夫,郎中来不来很 难说,谁出得起重金去请?不是敝店见死不救,事实是爱莫能助。”   秋华怒火全消,柔声道:“假使在下不怕事,愿意替他尽一份心力,你能帮忙?”   “这……这个……”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老兄,你行行好。”   “客官之意……”   “这人受了伤,如不是拖得太久,在下不必劳驾任何人,但现下不成,必须内外下药。 他的身体已被拖垮,贼去楼空,我没把握。请老兄把店东找来……”   “小的去请。”店伙匆匆地说,出门急奔。   不久,店东带了两名店伙赶到,店东是个年约半百姓夏的殷实土著,操着生硬的官话向 秋华招呼。   秋华不再客套,在百宝囊中掏出三颗保命丹,和一大包去腐生肌散,说:“夏东主,请 先派人找一盆温开水和布巾来,一杯茶,在下先替这位老客官换药。”   夏店东为人倒也热心,督促店伙张罗。秋华熟练地替老人换药,准备停当,拉着店东向 外走,到了大厅落坐,他诚恳地说:“病人的伤口是刀伤,拖得太久,伤毒侵入内腑,以治 伤的药医治已无能为力,首先需替他找郎中才行。”   “吴客官,请郎中须到黄牛堡,这……”夏店东为难地说。   “到黄牛堡来回要两天,恐怕来不及。”   “那……”   “这儿有药店么?”   “由此向南翻越泰岭,在和尚原有药铺。”   “这儿难道没有?”   “也许到关内找军医,或可找得到药。”   “军医不行,他们不会有固元培本的名贵药材。”   “有药没有郎中,也是枉然。”   “当然不能乱下药,请问今晚的客人中,有没有郎中?”   “这个……恐怕没有。”   “何不问问看?”秋华抱着一线希望问。   “今天客人稀少,统铺只有十余位客人,而且都是些贩山产的小行商,其中不会有郎 中。”   “请领小可前往问问好不?”   夏店东离座而起,说:“敝下伴客官前往一走,问问也好。”   两人带了三名店伙,直入后院的东厢,那儿有一间与前面客房相同格局的房间,也是统 铺。   已是掌灯时分,客人大多在准备就寝,一个个坐在床上聊天,拧着脚丫子大谈栈道见 闻。   秋华大踏步入房,高举着写着店号的灯笼。他的目光,首先落在床东的角落上。那儿, 一个穿灰袍,梳道髻的高年老叟,正俯身安放包裹,这人的背影吸引住他的目光,他感到有 点眼熟。   老叟挺起腰背站直,回过身来,现出面容,看上去约有八十高龄,相貌清癯,留着掩口 长髯,一双老眼似乎有点昏花,举动迟钝,毫不起眼。   他呼出一口长气,自语道:“不是在老槐冈所看到的灰袍人,他不像练武的。”   他起初怀疑这位老人是大树将军庙赠丹的灰影,甚至以为是在孔公寨地道中,抓退铁笔 银钩的灰影。但看了老人老眼昏花、举动迟滞的光景,疑云尽消。   他高举着灯笼,亮声叫:“对不起,打扰诸位乡亲片刻。”   一位脱光上身的客人问道:“老弟,有何贵干?”   “请问诸位乡亲中,谁会把脉开单方?”   一名坐在床上揉着脚丫子的壮汉大笑道:“哈哈!你的意思是找郎中罗?”   “正是此意,有一位客人重病在身,需要一位郎中。”   “哈哈!你不睁开眼睛看看,咱们这一群苦朋友像不像郎中?要不我去看看,保证药到 命除。”壮汉怪声怪气地说。   秋华心中正在焦躁,闻言不由火起,沉声道:“人命关天,你老兄还有心情打哈哈,简 直不通情理。”   壮汉也不是个好气量的人,不悦地问:“老兄,你说什么?”   “说什么?如果病的是你,你阁下便知道在下说什么。”秋华冷冷地说。   壮汉一蹦而起,穿好靴子叉腰大骂道:“混帐!出门人口没禁忌,你咀咒我么?”   “老兄,你发这么大的脾气干嘛?”秋华冷冷地问。   “干嘛?哼!老子走了一天长路,要早早歇息。明明知道住统铺的人没有郎中在内,你 鸡猫鬼叫地叫什么魂?滚你的蛋,别打扰老子的睡眠,明天还要赶路呢?”壮汉恼羞成怒地 叫,声势汹汹向前逼进了两步。   秋华摇摇头,苦笑道:“好,算你利害,在下不和你计较。”   壮汉已迫近至面前,怒叫道:“要计较你又想怎样?去你娘的!你滚不滚?”   夏店东和店伙都在门外等,里面太窄,听到叫骂声便待进入排解,但秋华站在门内,挤 不进来,只能在外面叫:“诸位不必动火,少讲两句,免伤和气。”   秋华示弱地退后一步,说:“在下说过不和你计较,你利害,这总成吧。”   “你要计较又能怎样?你咬我鸟?再不走,老子要撵你出去,快滚!”   秋华忍无可忍,冷笑道:“如果要计较,在下……”   “你要怎样?你的拳头比我硬?”壮汉抢着叫,将大拳头直伸至秋华的眼前,狞笑着 说:“老子拳头上可以站人,胳膊上可以跑马,跑遍天下没有人敢在老子面前称能,你要不 要老子给你两拳爬着走?”   灰袍老人站在那儿不言不动,昏花着眼茫然地注视,似乎吓呆了。   所有的客人,皆摇摇头站得远远地,只有一个獐头鼠目,长了一脸大麻子的中年人叫: “孔老二,打他一顿,叫他爬出去。”   孔老二的大拳头向下沉,向秋华的小腹捣出。   秋华忍无可忍,左手的灯笼向外移,右手向下一拨,拨开捣向小腹的大拳头,手掌上 升。   “劈啪劈啪!”四记不轻不重的耳光,把孔老二的脑袋打得像是惊闺鼓。   “哎……哎……”孔老二大叫,向后踉跄倒退五步,口中出血,掩住两颊狂叫道: “你……你打人?你……”   秋华迫近,冷笑道:“你先动手,四耳光便宜了你。你要是想活的话,给我爬到床底下 去躲,想死,大爷剥了你的头皮。”   孔老二大概挨了四耳光,心中有数,输定了,凶焰尽消,恐怖地向后退,口中仍顽强地 叫:“你……你打人,我……我到衙门里告……告你,告你行凶想……想打劫。”   “你要死还是要活?”秋华沉喝,逼进两步。   孔老二略一迟疑,突然屈身向床底爬去。   秋华突然伸手抓住坐在床中、大麻子伸在床口的右脚,向外一带。   大麻子会飞,平空飞落床下,哎唷哎唷怪叫连天。   秋华冷笑一声,叱道:“你也不是个东西。说!要死还是要活?”   大麻子不叫了,狗也似的钻入床底。   秋华转身出房,身后,传来一阵哗笑声。   “还有客人么?”他向夏东主问。   “没有了。”店东信口答。   回到前面,秋华指着西院的上房,问道:“夏东主,西院上房有山轿,不是有客人 么?”   夏店东双眉紧锁,说:“他们是从凤翔来的客人,已住了三天,一位管家,两位苍头, 带着两位小姐,三天来心事重重,足不出户,像是大户人家的家眷,怎会有郎中?”   “有没有人?”秋华问。   “主人倒有,住店的第二天,便动身转回凤翔,至今未见返回,大概要等十天半月才能 回来。”   “大户人家的管家,必定是有见识的人,不妨前往看看。”   “管家姓李,他们的主人姓秦。李管家交待下来,不许人前往打扰小姐的安静,不听召 唤,禁止店伙入内,西院他们全包下了。”店东为难地说。   “事急从权,为了救人,咱们也管不得那许多。夏东主,咱们两人前往请见李管家。”   “这……”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必迟疑了,不然在下单独前往。”   “好吧,我随你前往走走。”   进入西院门,店东高叫道:“请问李爷在么?敝下是夏店主,请见李爷有事相求。”   厅门徐开,一位老苍应声踱出厅门,含笑欠身道:“原来是店东,请进请进,敝管家在 厢房洗嗽,请稍候半刻,请进。”   老苍头白发苍苍,举手投足之间极有分寸,到底是大户人家的人,见过场面,谈吐不 俗。   老苍头接过秋华的灯笼,肃客就坐,亲自奉上香茗,连称慢客。   厢房在右首,隔了一座小天井。不久,进来了一个中等身材,年约花甲的青衣人,进门 先抱拳施礼,笑道:“对不起,两位久等了。夏店东光临,不知有何见教?两位请坐下 谈。”   夏店东和秋华站起迎客,依言落坐。   “李爷,敝下未经召唤前来打扰,十分抱歉。”他向秋华伸手,又道:“这位是小店的 客人,姓吴,名秋华。”   秋华站起抱拳道:“小可冒昧,李爷休怪鲁莽。”   “老弟请坐,不必多礼。请教老弟在何处得意,仙乡何处?”李管家含笑问。   “舍下祖居洛阳,小地方。小可流浪在外,倚赖小手艺混日子,没出息。今晚小可日 昧,只因为……”   他将落店发现病危老人的事一一说了,最后说:“小可已经向店中的客人打听,其中没 有郎中,因此前来打扰李爷,不知李爷对方脉之学是否涉猎。大户人家的管事爷们,也 许……”   “呵呵!老弟抬举老朽了。老朽不学无术,对方脉之学一无所知,好教老弟失望。”李 管家诚恳地说。   秋华确是失望,苦笑道:“看来,那位老客官恐怕拖不过一两天了,无论如何,我得连 夜到黄牛堡把郎中请来。”   “你连夜到黄牛堡请郎中?”两人同声惊问。   “是的,小可不能见死不救,小可脚程甚快,必须一走。”   “但……但郎中不肯来的。”夏店东摇头道。   “哪怕把他背来,我也会背的。”秋华断然地说。   “这……”   “请郎中要钱,不瞒店东说,小可阮囊羞涩,有心无力可否请店东负责日后的请郎中费 用?”   李管家突然接口道:“那位客人能拖多久?”   “小可已给他服下护身保命的丹丸,无奈他目前已不是伤而是病毒在体,丹丸只能保住 些少元气,不管用。据小可推测,他病势凶险沉重,能拖至明日已是不错的了。”   “两位请稍候。”李管家离座说。   “李爷之意……”   “家主人是凤翔有名的儒医,只是不以行医济世而已。家小姐对歧黄之术,涉猎甚广。 老朽且请示小姐,事急从权,看小姐是否……”   话未完,内室突然传来银铃似甜美嗓音:“李伯伯,快请夏东主派人将那位老客人抬 来,安顿在西面厢房,我立即准备应用物品。”   显然,说话的女郎早就在内倾听他们的说话了。   秋华心中一震,肃然起敬,心说:“这位姑娘有一付菩萨心肠,委实难得。可见天下间 不是没有善心的人,只是我所见不多,没遇上而已。”   “大小姐,老奴这就请夏东主准备。”李管家向内室欠身说,转身向两人道:“那就是 我家大小姐,两位已经听到了,请赶快准备。”   夏东主和秋华大喜过望,赶忙道谢辞出。   不久,一名店伙和秋华用门板将老人抬到,夏店东亲自掌灯领路,由李管家领入西厢 房。安顿停当,夏店东和秋华偕店伙回避出厅,内室中刚好出来一高一矮两位女郎。高的年 约十六七,矮的还是个孩子,年约七八岁。   秋华心中一震,心说:“这位大小姐确像观音大士,她的心地正如她的面貌。”   大小姐身材相当高,眉目如画,脸色白里泛红,吹弹得破。她脸上挂着安祥慈和的笑 容,那神情不仅是美,而是灵性的化身。任何人在她面前,只感到爱慕而不敢亵渎。   “好个集灵秀于一身的女郎。”秋华低下头来心中暗叫。    第二十五章 好心救奸佞 十余年的江湖生涯,阅人多矣!秋华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但确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灵秀的姑娘。   这位姑娘年纪约在十六七岁之间,刚发育完成。严格地说来,她并不算人间绝色,美而 不艳,也缺乏武林英雌特有的刚气,钻石般的凤目明亮清澈,丝毫不带令人心慑的光芒。穿 着朴素而另具一种高贵的风华,素绢窄袖衫,水湖绿坎肩,水湖绿透地长衫。云鬓堆绿,梳 了代表待字闺中少女的三丫髻,仅结了三朵球花环,一根风头钗,未施脂粉,粉颊泛着健康 的绯色光彩。   她身旁,是一位七八岁的小姑娘,穿得也朴素,难得的是见了陌生人神情仍然显得天真 活泼。两位姑娘的脸蛋长得有七分相像,小小年纪已是副美人胎子。   李管家堆下笑,向秋华和夏店东伸手虚引说:“大小姐,这位是吴爷秋华,那一位就是 夏店东。病人已安顿在西厢房,要不要找两位大嫂来帮帮忙呢?”   大小姐向两人行礼,含笑道:“吴爷和夏东主热心救人,盛情可感。既然客人病危,而 诸位已尽了心力,无法可施,小女子只好不揣冒昧,事急从权献丑了。只是,小女子虽曾涉 猎方脉之学,却经验缺乏,恐怕力不从心,难以切中脉理。吴爷既然曾替患者换药,并曾以 保命丹赐其内服,想必对伤病所知甚为广博,尚请吴爷相助一二。”   秋华苦笑道:“小可外行,不敢班门弄斧。如需小可出力,决不敢辞。”   大小姐向夏店东笑道:“夏东主请小坐,也许尚需东主相助哩。吴爷请。”   秋华不再客套,站起说:“小可先入内准备。”说完,入房而去。他将病老儿的手用净 巾拭好,大小姐已和小姑娘跨入房中。   秋华拖过一张短椅,请大小姐落坐,站在一旁说:“伤在右胸胁,深入胁内,创口已有 腐烂之象,青肿肌肉大如海碗,而且右半身及上体麻痹,病人似乎已对痛楚失去感受。口中 已呼出臭气,可能伤毒已侵入肺了。”   大小姐神色肃穆,静静地听他道出病情,道谢毕,伸出纤纤玉指扣上了病老人的左手脉 门。她居然对病人身上所发的秽臭毫不介意,仅旁立持文房四宝的小姑娘略一皱眉而已。   久久,她秀眉深锁地说:“脉沉而虚,涩而涩滞,似停而动,动而难觉。肝木焦枯,伤 毒已侵肝经,手将松撒肝将绝。舌本必定过强,心脉将绝。这……这……”   “能救治么?”秋华问。   “只能从权下药,很难说。秽气冲人,必定下身不禁,定然肾气将绝。救心肾需用人参 附子,除肝毒以雷丸为君,而且须表里用药。   “请大小姐下罢,是不是用大剂?”   “是的,惟有用大剂去毒去邪,或可有救。”   “高明,愚意也认为非此不为功。”   大小姐回到厅中,即席挥毫开出单方。   当夜,秋华带了单方,向夏店东暂借纹银十两,连夜南下到和尚原抓药。   一住三天,他里里外外忙,前后跑了四趟和尚原,总计借了夏店东二十两银子。   老客人的病,渐有起色,已经可以说话了。   老人姓尤,名金宝。据他说,他是保宁府广元县人,入陕访友,途经连云栈,在盘龙坞 遇盗,不仅盘缠尽失,而且挨了一刀,几乎送掉老命。总算他是个练了十来年武的人,乘隙 逃得性命想到凤翔投奔朋友。岂知到了鬼迷店,伤势恶化,病倒在客栈中等死。假使不是吉 人天相,遇上了秋华古道热肠加以援手,必将客死鬼迷店,做了异乡孤魂野鬼。   秋华没走过这条路,以往入川,他都从湖广乘船走三峡,所以有关这条路的一切,十分 陌生。尤老人说是在连云栈遇盗,似乎很有可能,在这条路碰上劫路的小贼而没丢掉老命, 可说是幸运万分哩!穷山恶水的栈道中,那还会没有强盗?   这天,秋华陪伴着尤老人闲聊,谈起尤老人遇盗的事。尤老人似乎精神来了,愤然地 说:“老朽幸得老弟台援手,留得命在,誓报此仇。”   秋华摇摇头,说:“老伯,南北栈道关隘处处,官兵众多,洪武二十五年修栈,重建连 云栈道,整修栈阁二千二百七十五间,整整花了十年光阴。目前各处留了护栈的人,因此人 手众多。所以在栈道拦路打劫,打闷棒背娘舅的小贼,该是些流贼小寇。这些家伙不守江湖 规矩,属于下五门的贼胚棍,劫了就走,四海藏身。你要报仇,保证你失望。”   尤老人深深吸入一口气,切齿道:“不,这些恶贼中,我认识几个人,他们不是流贼小 寇,而是当地的知名人物。”   “你认识他们?”秋华讶然问。   “是的,我认识几个。”   “他们是……”   “是盘龙坞石家堡的人。”   “石家堡住了些什么人物?”   “石家堡住了兄弟两人,老大叫石中玉,老二石中兰。他们在盘龙坞建堡,霸占了前后 的地盘,南起倚云栈,北至老君崖,十余里地不许外姓人落脚,原住在本地的人,都得听他 们的话。表面上,他们是殷实的富户,是当地的药商,暗中却是打劫往来客人的盗匪。他们 做案做得干净利落,连当地人也被瞒得死死地。”   “老伯,但你怎么知道他们……”   “这条路我已走过好几次,对盘龙坞石家堡的几个熟面孔,多少不算陌生,所以认得是 他们所为。”   秋华打量他片刻,笑道:“依老伯如此说来,石家堡的人,行劫决不至于太滥,以免引 起官府和白道人物的注意。”   “是的,他们并不经常作案。”   “这条路是凤翔府翔凤镖局的走镖路线,翔凤镖局的白凤旗在这一带十分吃香,他们保 货也保人,红货都是贵重之物,难道说,石家堡的人,不敢向翔凤镖局下手么?劫红货虽然 有风险,但总比零零碎碎地找油水好得多。而且以栈道的地势来说,劫镖易如反掌。”   “老弟台恐怕不明白,劫镖风险太大。翔凤镖局宇文局主十分了得,他的千金白凤宇文 琼玉更是后一辈少年英雄中的翘楚,石家堡不敢招惹他们。”   “小可的意思,是说石家堡总不至于放掉大鱼捉小鱼,只劫一些小商贩,不是太令人起 疑么?”   “他们不会劫小商贩。”尤老人一字一吐地说。   “老伯似乎没有被他们觊觎的理由?”秋华笑着说。   尤老人用无神的目光注视他片刻,说:“老朽身上带了八珍珠,和八件极为贵重的首 饰。”   “哦!原来如此。”   “老朽必须将这样东西取回,那些珍宝是敝友的传家至宝,哪怕是上刀山蹈剑海,我必 须设法讨回来,不然九泉之下,恐无脸见朋友。”   “贵友已经不在人世了?”   “是的,敝友月前仙游故乡,临终郑重地托咐老朽,将珍宝带至凤翔,面交其子保存。 没想到在褒城客栈中一不小心,老朽透了白,在倚云栈几乎连老命也赔上,要不是同行的旅 伴相助,老朽也到不了鬼迷店。”   “老伯打算如何将珍宝夺回?”   “病好之后,先到凤翔府再想办法,请朋友找武林人物出面讨回。”   “你不打算找官府?”   “官府管不了这种事,最多派两个人到现场勘查一下虚应故事,官样文章毫无用处,反 而耽误我的事。”   “老伯,等你病好,再加上请朋友的时日,该是一月以后事了,届时你去找谁?一无人 二无赃,空口说白话,谁给你作证?”   “这……”   “江湖规矩对赃物的保管期是一个月,不守规矩的人根本不理会。目下老伯已拖了半个 月以上,半月之内,你决难请人到石家堡追赃。”   “老弟台,依你说,老朽的希望岂不是已经成泡影了么?”   “这样吧,等你可以动身时,小可陪你走一趟连云栈。”   尤老人在床上叩首,颤声说:“小老儿身受活命宏恩,无以为报,愿来生……”   秋华按住他,站起笑道:“老伯,不必说这些感恩图报的话,小可聊尽棉力,是否有把 握将珠宝取回,尚是未定之天。老伯如果另有良方,不妨同时进行。不打扰你了,请好好将 养。”   第二天,尤老人迁回统铺。秦家有两位小姐,外人在内寄注,到底有点不便。虽经李管 家一再挽留,尤老人仍然谢绝,迁回原住处调养。   房中,梳道髻的灰衣老人并未离店。   这天,秋华一早便动身赴和尚原抓药,梳道髻的怪老人也离房外出办事,店房中只有尤 老人孤零零地躺在床上,店伙也不在附近张罗。   近午时分,外面脚步声渐近,两名店伙带着两名衣着褴褛的客人踏入房中,店伙闪在一 旁说:“房里只住了三位客官,床位宽敞,两位请自便。”   “有劳了。在下于贵地小住一两天,管他人多人少,挤一挤就算了。”一名客人笑着接 口。   “客官,天井里有用水的地方,请自便。小店兼包膳食,客官……”   “在下理会得,你走吧。”另一位客人接口,居然向店伙下逐客令,神色不十分友好。   店伙眼睛雪亮,赶忙喏喏连声出房而去,临出房时盯了两人一眼,一面走一面低声嘀 咕:“满脸横肉,凶神恶煞似的,哼!准不是好路数。”   两个客人确是长相凶猛,年约半百左右,褐黑色的脸庞,眼露凶光。一位客人的右颊, 挂着一块掌大紫黑色胎记,另一位颧骨以下,凌乱地长着不少指头大的暗疮。身穿直裰,腰 带上插着用布巾裹着的长剑,挂着百宝囊,背着不大不小的包裹。两人的身材都结实,剽悍 之气外露。   颊有胎记的大汉将包裹向床内一丢,目光落在床角的尤老人身上。   尤老人倚躺在用旧棉被做成的靠背上,目光不住地向两人扫视。   颊有胎记的大汉目光犀利,一看便知尤老人是个病老人,心中已无顾忌,向同伴低声 说:“二弟,时光还早,我得去跑一趟,争取时间。假使鱼兄弟在家,我和他至迟明午可以 赶回。如果明早前往,便得多耽误一天,浪费时日。”   长有暗疮的弟弟不以为然,说:“急也不在一天,咱们明天一同前往,岂不甚好?鱼兄 弟近些年来,似乎已失去踪迹,万一大奥谷已被与咱们面生的人占了,大哥一人前往,会不 会令对方起疑而因此生事呢?两人前往,咱们便毫无顾忌了。”   “也好,咱们且委屈一宵。”   “大哥,这种小店咱们将就些,早晚会住得惯的。”   “最好换一间上房。”   “大哥,你又来了,咱们这一身打扮,住上房岂不自找麻烦?目下那些白道鼠辈正准备 入川,要是有人认出咱们的庐山真面目,准有天大的麻烦。”   半躺着的尤老人突然挺身坐正,叫道:“两位,别来无恙。”   两人吃了一惊,颊有胎记的大哥怪眼一翻,手已按在剑把上,闪电似的纵近尤老人。二 弟反应也快,火速堵住了房门,向外戒备。   “阁下是谁?”颊有胎记的大哥厉声问。   尤老人呵呵一笑,泰然地说:“别紧张,此地并无外人。两位化装易容,改变了身份, 举动神秘,想必有……”   “说!你认识咱们是谁?”颊有胎记的大哥抢着问,神色厉恶,目露凶光。   尤老人仍不在乎,笑道:“兄弟提两个人。”   “说!”   “西安府斗门镇……”   “你阁下好眼力。”   “尊驾自然是翻天鹞子花明花老弟了,一别五年,虽则老弟你经过易容,但声音依然未 改,那熟悉的眼神,兄弟依然一看便知。花老弟,如果我是你,便不会笨得和熟人照面,两 位的易容术并不高明。”   “你……”   “兄弟尤武义。”   “哦!老天!你……”   “目前兄弟叫尤金宝,俗得紧。”   这两位老兄,原来是翻天鹞子花明,和展翅大鹏花芳兄弟俩。上次在眉县,将残书一页 页仔细逐字推敲,自然枉费心机,才知道上当。   名单的赏金太大,两贼怎肯轻易放手?本想再找秋华算账追讨名单,孔公寨剧变已生, 白道群雄大举光临,把他俩吓得不敢在外走动,以免惹火烧身。   孔公寨平静时,已是五天之后了,白道群雄弄垮了所有的地道出口,能活着逃出来的 人,也逃不过白道群雄的格杀。由于水上飘萍八人的惨死,白道群雄深恨孔公寨的贼人太过 恶毒,因此除了妇孺之外,其余的人全部加以诛杀。等到两贼从妇孺口中得到消息,已经晚 了好多天啦!   妇孺们并不知道秋华的事,白道群雄们也绝口不谈。这得归功于华山老人,老人家见多 识广,发觉秋华悄然走了,便知秋华不愿张扬,也就告诫所有的朋友,隐下有关秋华的事。   两贼经过详细调查,总算知道秋华并没有死在孔公寨,算定秋华必定入川,因此急如星 火急急赶来,他们对名单的事不死心,更不愿放过秋华所带的黄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一点不假。他们为了财,不顾死活万里易容追踪。秋华并不急于入川,在鬼迷店被他们追上 了,而且居然同时落脚在连升客栈内,巧的是秋华恰好不在。   两贼不知秋华的行踪,却在途中发现从宝鸡来的一群白道高手,与多臂熊父子走在一块 儿,其中还有伏龙尊者。从宝鸡来的人中,两贼认得其中的追魂判罗奇爷子,都是些令人闻 名丧胆的人物。   追魂判罗奇,是白道中大名鼎鼎的名宿,判官笔下无十招的对手,暗器飞电录尤其可 怕。论名头,他没有武林五老响亮,但真才实学却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近些年来在家韬光 隐晦,甚少过问江湖是非,因此名号反而没有五老响亮。他的家在延安府华池河畔的五雷 谷,与武林朋友极少往来。   两贼鬼精灵,发现这些人形迹可疑,立即留了心。他们经过化装易容,不怕被人发现本 来面目,胆大得与群雄一同投宿在益门镇的谷门客栈中,被他们探出群雄在等候华山老人前 来会合,入川追踪有关使用暗器的人。   两贼放了心,不再理会与他们无关的事,丢下群雄自顾自入川。   他俩知道秋华了得,必须找几个帮手。和找几位熟悉四川江湖动静的朋友相助。到了大 散关,第一个要找的人,便是早年曾小有交情的千里旋风鱼跃。   千里旋风鱼跃,早年是黑道中大名鼎鼎的侠盗,为人亦正亦邪,亦侠亦盗,与翻天鹞子 这种黑心贼骨的人迥然不同,但是也算同道,彼此小有交情而已。   千里旋风祖籍四川,祖上三十年前方迁居大散关西面三十里的大奥谷,极少在江湖中露 面,但他的飞贼名号仍在江湖流传,江湖人并不知道他近些年来的所作所为,认为他仍在江 湖作案。   尤老人不叫金宝,叫笑无常尤武义,不是善男信女,而是好财好色,与铁笔银钩同一路 数的黑道恶贼,恶迹如山,凶暴残忍。不同的是,他不像铁笔银钩做守财奴,钱财左手来, 右手去,身上有金银便花天酒地,在女人身上他一掷千金毫不吝啬。同时,他好女色,但从 不在良家妇女身上打主意。尽管好色的人对女人想法相同,但所好各异。有些人喜欢黄毛丫 头,有些刚非处女不欢,有些拣妖媚入骨的女人,有些专追逐身材喷火的尤物。铁笔银钩搜 罗美女,而且藏诸金屋。笑无常则喜爱和风尘女人鬼混,千金买笑,另有情趣,认为只有风 尘女人才够味,采花作孽他不干。他认为那些哭哭啼啼的可怜虫,不仅毫无情趣可言,简直 倒尽胃口。他认为铁笔银钩这种人,只算是发泄兽欲而已,根本不算是好色的人。因此,笑 无常的好色,并未受到江湖人的诟病,但他作案时的凶暴残忍,却是江湖尽人皆知的事实。   他其实并不太老,长相也不太差,年仅花甲,依然龙马精神。半月来的伤病缠身,九死 一生,弄至形容枯槁,相貌大变,似乎老了三十岁,所以看上去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难怪 翻天鹞子兄弟不认识他了。   在门外把风的是展翅大鹏花芳,急急闪入走近讶然问:“咦!你就是笑无常尤武义 兄?”   “呵呵!许久没照镜子,大概老了,所以两位都不认识我笑无常啦!”笑无常笑着说。   “怎么?你老兄为何落得这般狼狈?”翻天鹞子问。   “唉!一言难尽。”   “少说废话好不好?”   “一句话,我是九死一生,这两天才向阎王爷告辞还阳,几乎被阎王爷留作女婿了,呵 呵!”   “怎么回事?”   “你认识连云栈盘龙坞石家堡的石家兄弟吗?”笑无常问。   “听人说过这两个人,是相当有规模的药商,他们家的药材供销西安府,甚有名气。”   “哼!药商?你说他们是药商?”   “当然他们会武,入山采药不会武怎成?”   “药商会有绰号?”   “绰号并不是江湖人专有之物。”   “好,我不和你废话,半月前我栽在他兄弟手上的。”   “为什么?”   “他扣住了一群客人,那群客人带了十八箱珠宝,我本想盯上找机会下手,却被他兄弟 俩抢先了一步,一言不合动起手来,被石老二电剑石中兰一脚踢翻,接着一个冒失鬼庄客戮 了我一刀,几乎送掉性命,在这儿养伤,叫天不应呼地无门。”   翻天鹞子目中放光,堆下笑问:“尤兄,你说石家兄弟居然拦路打劫?”   “不,那群客人与石家堡的庄客冲突,不该动武重伤了三名庄客,因此双方动手狠拼, 把那群人留下了。”   “尤兄,你说那群人带了十八箱珠宝?”   “半点不假……”   “一箱有多大?”   “有两尺见方,两人抬一箱。咦!你……”   “你看,石家兄弟会不会放过那群人?”   笑无常桀桀笑,说:“你想打主意?”   “为何不能打?”翻天鹞子奸笑着反问。   “石家兄弟如果将人财留下,你兄弟俩枉费心机,不是他们的敌手。如果放了人,那 么,红货该已到了四川,你加上八条腿也追不上啦。”   “不一定。尤兄,你知道那批客人的来路么?”   “不知道,那群家伙机警万分,每个人口中都像上了一把锁,砍他两刀也叫不出痛来, 不声不响,无法摸底。”   “咱们兄弟办完事,且追追看,反正咱们也是入川,顺道嘛!”   笑无常感到疲倦,躺回原处说:“两位最好省些劲,保证你们失望。喂!两位入川有何 贵干?”   “追踪一个小辈,顺便到此地找千里旋风鱼兄帮帮忙。”翻天鹞子照实答。   “千里旋风住在这儿?妙极了!”笑无常喜悦地叫。   “他住在西面丛山的大奥谷,距此有三十里。妙什么?”   “他在这儿,我可以找他,和石家堡见个真章,大奥谷我路熟。”   “不行,兄弟正要借重鱼兄呢。”   “你……”   “请你入川,追踪一个小辈。”   “见你的鬼!一个小辈用得着你们几个名宿追踪?”   “这位小辈可不寻常哩!”   “谁?”   “四海游神。”   笑无常脸色一变,问:“你找他?为什么?”   “咦!尤兄像是知道他的下落呢?”   “当然知道。”   “妙极了,他……”   “老弟,你最好放过他。”笑无常沉声道。   “咦!你老兄与他有交情?”   “不是交情,而是救命之恩。”   “什么?你……”   “兄弟这条命,是他救的。”   “喝!你老兄居然感起别人的恩来啦!”   “同时,我还要利用他到石家堡找珍宝。”   翻天鹞子哈哈大笑,笑完说:“原来如此。”   “别笑,兄弟是当真的,你两位老弟可不能破兄弟的买卖。”   翻天鹞子脸色一沉,问:“尤兄,他在何处?”   “恕难奉告。老弟,你最好少转歪念头。”   “尤兄,咱们谈谈条件。”   “有何条件可谈?”   “四海游神的事你别管,我兄弟陪你走一趟石家堡。”   “这……”   “假使咱们兄弟不放手,又待如何?”   “你老弟的意思是……”   翻天鹞子重重地哼了一声,说:“咱们兄弟为了追踪吴小辈,付出的代价可真不少,势 在必得,决不放手。你尤老兄不是感恩图报的人,些小恩惠算不了什么,假使你坚持替他包 庇隐瞒,咱们的交情就此一刀两断。”   他的话说得坚决,鹰目中涌起重重杀机。笑无常本来就不是个好东西,这种人对恩惠两 字看得平淡已极,一切以自我为中心,为了自己的利益,道义两字不值半文钱,旁人的死活 与他无关。   “老弟与他有何不解之仇,能说来听听么?”笑无常问,语气软下来了。他当然已看出 翻天鹞子眼中的杀机,形势对他不利,不得不改变态度。   “仇倒是不屑提,他拿走了咱们兄弟一些重要东西。有道是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 咱们兄弟不甘心,必须找他出这口恶气。”展翅大鹏接口,他怕乃兄口快说出名单的事,另 生枝节。   笑无常沉吟片刻,说:“你们除掉他,兄弟的买卖……”   “咱们两人助你成功。”翻天鹞子拍着胸膛保证。   “你两人的艺业兄弟信得过,但吴秋华机警精明,恐怕……”   “这个倒不劳你老兄耽心。”   “这儿经常有大散关的官兵出入,你们敢在此动手?”   “咱们自有计较。”   “兄弟另有条件。”笑无常说。   “有何条件?”翻天鹞子阴森森地问。   “在兄弟伤痊之前,两位务请暂缓下手。”   “那……那要等多久?”   “三天之内,兄弟便可完全脱离险境。没有他,兄弟的伤病好不了。”   “好,咱们答应你。”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他人呢?”   “一早到和尚原抓药去了,大概片刻便可转回。”   “哦!他住在此地?”   “是的。”   “他的行囊呢?”   笑无常向另一端的包裹一指,说:“偌,全在那儿。他只带了百宝囊,和用布巾卷着的 长剑,行李全在这儿。”   展翅大鹏重新到门外把风,翻天鹞子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秋华的包裹,加以彻底检验。除 了些换洗衣物,搜不出任何岔眼物件。   “咦!他的金银呢?”翻天鹞子讶然叫。   “见鬼!他哪儿来的金银?这些天来,他先后借了店家近三十两银子,每一帖药贵得吓 坏人,他目下已是焦头烂额走投无路,眼看脱不了身。他这种人心肠太好,不会赖债,还不 知该到何处找金银还债呢!你们想要在他身上找金银,岂不荒天下之大谬?”笑无常苦笑着 说。   “怪事!他的黄金弄到何处去了?”   “你总不能说他吞存在肚子里罗?你说他带了多少黄金?”   “五百两。”   “我的夭!你简直在开玩笑,他如果真有五百两黄金,为何还会为区区三二十两银子发 愁?”   “咱们不是为黄金而来,以后再说。”   笑无常挺起上身,接口道:“老弟,我看哪!你两人必须换房间,你们的易容术并不高 明。小伙精明机警,你们会露出马脚的。”   翻天鹞子点头称是,兄弟俩立即取过包裹,出门找房伙调换房间。临行,翻天鹞子向笑 无常说:“尤兄,请记住,咱们等你的消息。”   “放心啦!两位但请耐心等候,切记不可妄动,兄弟自会为你们安排。”   两贼兴高采烈地走了,留下笑无常静静地动鬼念头。   房后是一条小走道,通向另一座院子。小窗下,灰衣老人静静地呆立,窗内三个黑心贼 的对话,一字不漏地传入老人的耳中。他等花家兄弟去远,方离开窗下走了。   午后不久,秋华从和尚原抓药返店,亲自监督店伙煎药,亲自伺候笑无常将药汁服下。   三天后,笑无常已可下床行走,只是右手仍然有点不便,元气未复,但已无大碍了。   秋华放了心,但无钱还债的事,却令他心中难安。他必须启程入川了,但欠了店东三十 余两银子,无法筹钱还债,大有英雄末路之感。   一早,他进入镇中的小街,心中有事,令他剑眉深锁。他既不愿向李管家借钱,更不能 赖夏店东的债一走了之,心中委实难受。一钱逼死英雄汉,确是不假。   想找过路的大官巨贾设法,偏偏近来没有这类大户往来。当地的人大多穷得要死,而且 都是本份人,他再穷,也不忍心向这些人下手。   正走间,猛抬头发现小巷口赫然有两个当字入目。原来左首的一家,贴了三个大字:当 大事。显然,这家人死了长辈。右首的墙上,当字特别大,原来是一家当铺。   人在走投无路中,常会油然兴起从权的念头。他心中一动,大踏步掀起帘子,踏入当铺 的店堂。   店堂窄小,像一条小巷,光线幽暗,只设了一张条凳。柜台高有八尺,矮个儿伸手也扳 不上柜面。柜上端设了铁栏杆,似是监牢的栅门。一个小小的窗口,是递送当物的地方,可 知当铺必定拒绝收当笨重的物件。   他身材高大,可看到柜内的景况。里面有一位夫子,一位掌柜,一位小后生,正闲得无 聊,在案上下棋,黑白子几乎占满了棋盘,显然战况正酣。   门帘掀动的声响,并未能惊扰两位棋士,仅观战的小后生抬起头,看了秋华的落魄相, 极不情愿地走近窗口,有气无力地问:“大叔,当什么?”   秋华脸上一阵红,迟疑地在百宝囊中,取出一块佩玉,送入窗口迟疑地说:“一……一 块古玉。”   小后生接过来东看看,西瞧瞧,紧皱着眉头,久久方走回案旁,将佩玉递至夫子眼前 说:“大爹,有人要当这块石头。”   掌柜的一把接过,在长明灯下看了一眼,扭头向柜外的秋华注视片刻,离座到了柜前, 笑问:“客官这块佩玉,色质都很差,不知想当多少钱?”   秋华这块佩玉,其实是出自和阗的真正汉玉辟邪珮,到了当铺掌柜手中,却成了色泽品 质都差的石头啦!   “掌柜的,你看能当多少?”他迟疑地问。在他想来,即使当不了十两,八两银子该无 疑问,真要找到识货的人,卖个三四十两银子不成问题哩!   掌柜的嘿嘿冷笑,反问道:“当物是你的,当然你有急需才会光顾小号,需要多少你自 己心中有数,敝下说少了,岂不……”   “当十两银子,银钞也成。”秋华抢着说。   那时,银钞在通都大邑已有贬值之象,陕西各处却仍然十足通用,只是破损的却无人问 津。   掌柜的将佩玉递出,摇头冷冷地说:“客官,你拿回去好了。”   “怎么啦?”秋华问。   “这种玉佩,一两银子可以买十块八块。你这件成色也许好些,但也要不了一两银子。 你要当,算三百文好了。”   秋华怒火上冲,却又忍住了,三百文有屁用,他怎能当?接回佩玉叹口气,说:“三百 文不够派用场,不当也罢……”   “这样吧,算一两好了。”掌柜的赶忙接口,一加便加了三倍多价钱。   店门外,脸有暗疮的展翅大鹏,正闪在门侧留神向里倾听动静。他跟踪秋华已有三天, 想找机会偷袭,将秋华打伤掳走,可惜找不到机会。明知秋华了得,不敢冒险下手,以免打 草惊蛇。   秋华不愿和掌柜的讨价还价,将用布巾裹着的凝霜剑递入说:“你看看,这把剑能当多 少银子?”   掌柜的脸上变了颜色,后退两步双手乱摇,急急地说:“客官,对不起,刀剑凶器,当 铺的规矩是概不入当,概不入当,请……请勿相戏。”   秋华无可奈何,收回宝剑仍抱着一线希望问:“掌柜的,贵地有胆子大敢押宝剑的人 么?”   掌柜的直摇头,苦笑道:“敝处小地方,乡亲们都是与世无争的本份人,用不着刀剑, 也没有人敢要。别说是押,送给人也没人敢要。”   “大散关的将爷,难道也不敢要?”   “他们自己有的是刀剑,天天擦磨不胜其烦,想说手都来不及呢!谁还想多要。”   秋华吁出一口长气,喃喃地说:“一钱逼死英雄汉,真是穷途末路,要命。”   “客官那块佩玉,二两银子当不当?”掌柜的问,又加了一两。   “二两银子不够用场。”秋华摇头。   “客官,你要明白,敝处小地方,往来的客官押当物件,大多是长期的,十九会流当, 因此小店的资金经常见绌,委实出不起价钱,谁知道客官哪年哪月,才又经过敝处前来取 赎?这样吧,二两银子再加五百文,客官再不当,小店也无能为力了。”   秋华说声抱歉打扰,垂头丧气地出店而去。   转过巷口,眼角瞥见向街角举步的一个人的背影,似乎有点眼熟,心中忖道:“这两天 来,这家伙一再在我附近出现,是怎么回事?不会是巧合吧?”   那是展翅大鹏的背影,终于引起秋华的疑心了。   展翅大鹏抄小巷回到客店,找到乃兄说:“大哥,这小辈确是英雄末路,跑到当铺当剑 当佩玉哩!难道说,他的黄金果真是不翼而飞了?”   翻天鹞子沉思片刻,说:“这么说来,他的黄金八成儿失落在孔公寨敖老狗手上了,群 雄攻破孔公寨,他单身逃命都来不及,哪有机会带走黄金?金子有没有还在其次,咱们志在 名单。我去找笑无常,安排擒龙缚虎妙计。”   “大哥如何打算?”   “吴小狗这人有骨气,不愿向镇中的穷百姓劫取财物。目下他出了当剑的下策,显然己 到了山穷水尽之境。俗语说:狗急跳墙,他可能动附近大户的念头。”   “但……但附近并无大户。”   “大奥谷鱼兄,难道不算大户?”   “但……但附近的人,并不知鱼兄的底细,他无法打听出来的。”   “这就有赖笑无常的帮忙,向他透露口风了。”   “哦!妙极。只是……是……大奥谷咱们还没去过呢。”   “笨虫,咱们不会叫笑无常设法,让咱们先走一天半天,在前面等他么?”   “大哥,在路上动手,有点不妙呢!这一带山高水深,鸟道羊肠在山崖水滨盘旋。这小 子不会乖乖伏贴,动起手来,万一他宁死不屈,失足或者自杀,咱们岂不是人财两空,枉费 心机么?”   翻天鹞子哈哈狂笑,笑完说:“我说你笨,半点不假。咱们先到大奥谷,说动鱼兄,合 三人之力擒他,他并不知咱们为名单而来,心中必无戒念,擒他有何难哉?”   “大哥所料不差,就这么办。”   “好,我去和笑无常商量商量。”   秋华在镇中走了一圈,全镇没有一家像样的房屋,更不用说豪门大户了,显然在此决难 找到财路,失望地转回客栈。   人是适应环境的,等到走头无路时,便会铤而走险。秋华已到了告贷无门无法可施的绝 境,反而有了无所顾忌的念头,挺起胸膛面对现实。   入到店堂,他直入店东的居室。夏店东恰好无事,在花厅品茗,接到客人赶忙肃容就 坐,一名小后生奉上了香茗。   “吴爷面有重忧,但不知有何困难?”夏店东问,含笑就坐又道:“如有困难,尚请见 告,愿为吴爷分忧,只要敝下力所能逮,决不敢辞。”   秋华深深吸入一口气,笑道:“小可准备明晨首途入川。尤老伯已经大有起色,只须静 养三五天,便可恢复体力了。”   “吴爷古道热肠,侠义可鉴。为了尤老的事,耽误了吴爷的行程,花费无数……”   “呵呵!夏东主不用夸奖了,说起来真难为情。尤老伯之所以转危为安吉人天相,完全 是秦姑娘和夏东主所赐,小可不敢居功。小可预定明晨启程,请将小可的借款与食宿费算一 算好不好?”   “吴爷,请不必挂怀,小店虽……”   “话不是这样说,生意人将本求利,岂可马虎,小可揽下了这桩事,必须有始有终,免 得拖泥带水。”   “这样吧,食宿钱……”   “不,请替我一起算。但小可言之在先,目下小可身无分文,只能给东主一张欠据,小 可保证不久之后如数奉还,不知东主能信任小可么?”   “吴爷请放心,小店虽说店面不大,垫上三五十两银子尚无困难。”   秋华起身告辞,笑道:“能获东主信任,小可深感荣幸。小可告辞,等会儿请派店伙前 来知会一声,小可即将欠据立下奉上。”   说完,抱拳行礼告退,谢绝夏东主的客气挽留,大踏步回到房中,笑无常已在专诚相候 了。   笑无常倚在床上,含笑相候,首先招呼道:“老弟台面有喜色,但不知有何得意的 事?”   秋华在床畔坐下,笑道:“老伯病体大有起色,目下已日渐康复,小可准备明日启程, 往连云栈盘龙坞走走,希望能顺利将老伯被劫的珠宝取回,老伯可在此地稍候七八天。”   “咦!老弟台准备明日启程?”   “正是。”   “老弟可有银子打发夏店东?”   “呵呵!夏店东很大方,答应小可立欠据,日后偿还。”   “那……那不太好?”   “怎么?为何不太好?”   “老弟台,夏店东与你无亲无故,为何答应立据?据落人手,日后可能贻人口实,对老 弟台的声誉十分不利。再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日后能否偿还,谁又能知道 呢?”    第二十六章 无常财迷窍   笑无常的一顿话,把秋华心中说得冷冷的。是的,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江湖亡命之徒,经常在和死神打交道,后一刻的吉凶祸福,谁也不敢逆料,留下了欠据,万一身 死异地,无法赶回还债,那还了得。   他深深吸入一口气,怔在那儿。   笑无常见秋华已经入彀,接着说:“老弟的剑旦夕不离身,想必是武林人,武林人轻财 重义,四海之内皆兄弟,何不向当地的同道求助?”   秋华点点头,说:“找同道相助乃是常事,小可不是没想到,可是人地生疏,无处去 找,而且此地也没有武林同道。”   “由此往西三十里,有一处地名称大奥谷,住了一位武林中人,也许可以去找他商量商 量。”   “真的?那人姓甚名谁?”   “他姓鱼,名跃。”   秋华呵呵一笑,说:“妙极了,这人小可不算陌生,闻名久矣!他真在这儿?”   “在大奥谷,老弟台认识他?”笑无常讶然问。   “闻名并未见面,小可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   “他不是个好东西?”   “他是个大名鼎鼎的飞贼,近些年已很少在江湖走动了,绰号叫千里旋风,以脚程迅捷 名震江湖。好,我去找他。”   说找便找,他立即准备动身。   笑无常心中大急,叫道:“老弟台,目下天色不早,那儿山高林密,不辨路径,这时前 往,岂不费事?卅里路不算近,欲速则不达,明早前往岂不方便些?”   秋华沉思片刻,点头道:“老伯说得是,人地生疏,还是明天去好了。”   床的另一端,衰老的灰衣老人正在沉沉入睡。   不久,店伙来了明细帐单,食宿钱加上借款,合计银了三十六两零四百文。   秋华告诉店伙,请店伙转告夏店东,明天他不打算走,明晚再将欠据奉上。   他立即外出,向镇民打听至大奥谷的路径。打听的结果是:大奥谷在西面丛山之中,人 迹罕至,可从大散夫下往西的小径前往,樵径岔道甚多,必须沿途向山民询问,不然便会失 之毫厘,差之千里,永远找不到那座奥秘的山谷。   次日一早,他踏上了西行山径。出门人路挂在嘴上,不怕找不到大奥谷。   昨日午后,翻天鹞子已先到大奥谷了。   炎阳如火,他匆匆向西赶。他身后半里地,灰衣老人一反往日的龙钟老态,健步如飞, 远远地盯在他身后。   大奥谷像一条蛇,躺在丛山之下,古林蔽天,禽兽成群,数十里内渺无人烟。谷口北端 数里,散住着二三十户山民,彼此的住处相距不远,但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这些山民 表面上是当地种山采药的良民百姓,也是当地的猎户。其实,大多数是大明皇朝的问题人 物,隐身在这一带穷山恶水之中,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底细。   入谷三里地,使是一座四周建了防兽木栅的庄院,建了五六户人家,约有人丁三十余 口。他们的庄中主持人,便是千里旋风鱼跃大爷。这些人耕种着溪流两侧的田地,也不时猎 些瘴鹿到大散关出售,男耕女织,各司其事,不怕外人骚扰,不怕官府找麻烦,算是化外之 民,也是世外桃源。   鱼大爷的大名,在本地不亮,叫跃,庄中人称他大爷而不名。   鱼大爷上有慈母,下有妻儿,一家子乐也融融。他年已四十开外,人才一表,古铜色的 脸庞,留着短须,身材结实健壮,一双虎目焕发着精明机警的光芒。   昨晚,鱼家来了两位不速之客,气氛显得不寻常,紧张气氛弥漫在整座庄院的四周,一 家老小笼罩在忧虑的阴影中。   鱼老夫人二十四岁得子,三十岁丧夫,守节抚孤主持家计,由于溺爱过深,儿子鱼跃便 成了个无法无天之徒。   鱼跃十余岁便逃走出山,流落江湖投师学艺,沦入黑道做了大名鼎鼎的飞贼。   五年前,他目睹一桩惨绝人寰的逆子陷亲的惨事,逆子不孝作奸犯科,最后因杀人纵火 罪被官府绳之以法,法场处斩时,逆子的生母在法场用利箭刺喉自杀,濒死尚仰天呼号,向 神灵和祖先谢罪,请神灵和祖先饶恕她养子不教的过错。   鱼跃不是大奸大恶的人,目睹其事天良发现,星夜奔回故乡,长跪母前请求慈母宽恕, 发誓今后重新做人,永远不离慈母膝下,痛改前非不再在江湖中鬼混。   他成了家,三年前生了爱子鱼祥。   但今天,他陷入痛苦绝望之中。翻天鹞子花明兄弟不期而至,要求和他设法擒捉秋华。   贼人志在必得,表明态度说,假使不肯合作,那么,他们必将向大散关官府揭发千里旋 风的身份。同时不惜以反脸相威胁,老妇稚儿谁也不敢保证安全,不由鱼跃不忧心如焚。   鱼老夫人不知来客上门为了何事,但看了爱子的神情,知道有点不妙,可能有大祸临 头,意会着她所惧怕的事已经光临了。   鱼跃不敢将实情禀明母亲,心中暗暗叫苦。   午牌初,秋华终于踏入了大奥谷。   小径沿溪上行,穿越参天古林。不久,前面突然开朗,出现了田野。谷道转折向西北 行。转过前面的峰脚,大奥谷鱼宅赫然在目,两丈余高的木栅,排列出整齐的圆弧,栅门闭 得紧紧地。宅四周的田野中没有人,犬吠声震耳。   他先打量四周的形势,察看进退路线,以便万一动起手来,事先有所凭藉。   察看毕,他挺了挺胸膛,大踏步走向栅门。他当然知道一个江湖大贼的住处,必定等于 是龙潭虎穴,既然敢向里闯,就不能有所畏怯,更不可轻敌,反正已经来了,就得作最坏的 打算,也得有必须成功的信念。   站在栅门外,门内十余头巨型猎犬张牙舞爪狂吠示威。他拾起一根木棍握在乎中,高叫 道:“里面有人么?”   片刻,里面有人喝问:“什么人?干什么的?”   他嘿嘿笑,说:“贵庄怎么不见有人迎客?人在里外,恶犬已经狂吠不休,难道你们就 不知道来了生人?”   有人在叱退恶犬,另有人拉开了沉重的栅门,两名村夫用怀疑的目光,不住打量穿着褴 褛,但英气勃勃的他。   “客人由何处来?有何贵干?”一名村夫问。   “来自大散关,找贵宅主人。”他朗声答。   “客人尊姓大名?”   “怎么?不先请在下入内?”他反问。   “本处不留外客,客人……”   “你这儿不是鱼当家的宅第么?”   “家主人确是姓鱼。”   “那么,在下就不算是外客。”   “尊驾是……”   “在下姓吴,名秋华,是贵当家的江湖同道。相烦通报一声,说江湖后学吴秋华前来拜 会,未具拜帖,来得鲁莽,务请赐予一会。”   两村夫互相用目光示意,然后将栅门打开,说:“请进,小的即禀报主人。”   村夫关上栅门,在前领路。秋华在后举步,目光扫过宅院的四周。数栋木造房屋,看不 出有何异处,屋附近有几个小娃娃,好奇地向陌生的来客注视,从外表看,没有任何岔眼事 物,也看不出任何凶险。   “谁知道这儿是大名鼎鼎的飞贼,千里旋风鱼跃的家?怎么看也看不出破绽来哩!”他 想。   进入厅堂,村夫肃容就坐,奉上一杯香茗,说:“客人请稍候,小的去请家主人出 见。”   秋华心中疑云大起,忖道:“深谷中的居所,所养的猎犬可发现里外的生人。按理,大 吠示警,这里的人应该提高警觉,久候陌生的来客,为何却一无动静,甚至主人居然像是不 加理会,毫无戒心,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是不可能的呀!”   身在险地,口腹小心,他不饮村夫奉上的茶。不久,脚步声从内堂传到,一表人才的鱼 跃出现在后厅门,一面出厅一面含笑抱拳行礼,说:“在下鱼跃,本宅的主人。吴兄,咱们 素昧平生,请问老兄在何处得意,怎知鱼某的蜗居在此?请坐请坐。”   秋华行了礼,重行落坐说:“论江湖辈份,鱼当家是前辈。小可出道甚晚,难怪鱼当家 对小可陌生。不瞒你说小可在江湖鬼混,一无所成。早些天落脚在鬼迷店,打听出当家的宝 宅座落在这儿,不揣冒昧,特前来拜会鱼当家,来得鲁莽,当家海涵。”   “好说好说。兄弟已洗手多年,久不在江湖中走动,对江湖的动静,可说一无所知了。 久未与同道们亲近,想不到老弟台今日不期枉顾,在下深感荣幸,且稍待片刻,兄弟治酒替 老弟接风,把酒论英雄,听老弟说一说今日江湖中,出了些什么英雄人物。老弟英气照人, 举止豪迈,必定是江湖后起之秀中,艺超群伦的英雄豪杰。”   “哈哈!当家的夸奖了。今日江湖中,英雄豪杰多如过江之鲫,其中却没有在下,在下 仅是个招摇撞骗敲诈勒索的江湖败类而已。”秋华狂放地说。   “老弟笑话了。”   “不是笑话,而是实情。江湖后起之秀中,五虎三龙是其中翘楚,黑凤黑魅,皆是女中 丈夫。至于区区四海游神,大不了聊算江湖混混而已。鱼当家,可知小可的来意么。”   千里旋风注视他好半晌,摇头道:“恕在下愚昧,不知老弟台的来意。请教。”   “小可途径贵地,缺少盘缠,特来向当家的商量商量。”   千里旋风冷冷一笑,问:“老弟是以朋友身份前来借贷呢,抑或是凭江湖道义请求接济 的?”   “咱们并非朋友。”   “鱼某早已脱离江湖。”   “但尊驾仍是吴某的同道。”   “鱼某已洗手隐身。”   “江湖上却没听说过鱼当家洗手的事。”   “鱼某从不做欺世盗名的事。”   秋华冷笑一声,说:“鱼当家的意思,是无可商量的了?”   “而老弟的意思,是非要不可?”   “正是此意。阁下作案多年,不义之财当是不少,取之何伤?”   “你凭什么?”   秋华拍拍胸膛,傲然地说:“凭胸中所学,凭一口豪气。吴某游戏风尘,专取不义之 财。”   “你好大的口气。”千里旋风冷笑着说。   “好说好说。老兄,放明白些,别小气。”   千里旋风倏然站起,沉声问:“你要强取豪夺?”   “你要这样说,吴某不反对。”   “鱼某可不是省油之灯。”   “吴某也不是善男信女。”   千里旋风击掌三下,两厢抢出八名彪形大汉。   “你看怎样?”千里旋风傲然问。   秋华扫了众人一眼,傲然笑道:“土鸡瓦狗,一击即碎。”   “你很狂。”   “也很骄傲。”   “你要在舍下称英雄?”   “岂敢岂敢。”   千里旋风向后堂叫:“取五锭银子来。”   “五十两银子不够。”秋华叫。   “你胃口不小。”   “还不至于狮子大开口。”   “你要多少?”   “一百五十两。”   “如数拿来。”千里旋风向后堂叫。   “谢谢。”秋华说,离座而起。   “不用谢。那是你花代价得来的,当然目下言之尚嫌过早。”   秋华含笑向外伸手,说:“在下深信可以如数带走,鱼当家请。”   千里旋风向外走,一面说:“你准备怎样拿走?”   “客随主便,尽管划下道来,”秋华笑答。   按江湖规矩,登门打秋风并不简单,并不是阿猫阿狗都可上门伸手要钱的,即使索讨三 五两银子,也必须露两手给主人看看,看值不值得打发。数目太大,那么,主人必将划下道 来,看你老兄配不配索讨。   到了屋前的广场,八大汉左右一分,两名村夫取来一张八仙桌,将一盘白花花的银子放 在桌上,十五锭十两,一百五十两半分不差。   千里旋风往场中一站,傲然地说:“其一,咱们跃过银桌,谁先落地谁便落败。其二, 你必须赤手搏敝宅的两位弟兄,不倒者胜。其三,阁下得接住每一锭银子。胜了,银子是你 的,败了,老命难保。”   秋华淡淡一笑,泰然地说:“敢不如命,在下领教。”   两人到了桌旁,并肩而立,准备停当,由一名大汉发令,一声“起”字乍响,两人腾空 而起。   比谁先落地,算不了什么,比谁后落地,此中大有文章。并肩而起,双方的手臂必有一 臂不好助势,笨的人拼命向上纵,以便在空中停留的久些。聪明人便用机智,使对方落下。   还未升至顶点,千里旋风的右掌一翻,反搭秋华的左肩,身躯一扭,要将秋华按下,并 借按下之力,令身躯上升,借力上跃。   秋华早有准备,智珠在握。明知千里旋风的轻功了得,而且必在纵跃上下过苦功,以便 应了名上的“跃”字。因此,他已料定千里旋风必定使用“鱼龙反跃”术,那该是先向上 纵,然后扭躯向上反弹藉腰力和手脚的振拍,振拍当然希望能接触体外的实物借力。   他鬼精灵,算准千里旋风右掌行将及体的刹那间,扭身奋力提气滚转身躯。   千里旋风一搭落空,糟了,反而将身形向下带。   而秋华的右手却转了过来,搭在他的左肩上,身躯已经滚转,反把他压在下面,手上用 劲一压,向上腾升而去。他却急急下沉,“砰”一声跌在桌面上。   落地为输,但桌可不在地。他虎腰一扭,向上急弹而起,活像一条离水的鱼。   秋华头下脚上,向下落,一声暴叱震耳:“下去!”一掌拍下。   他不敢接,如果接掌,他在下秋华在上,他必定下沉而秋华上升。因此,他半空中扭身 滚转避掌。   “着!”秋华叫,另一掌不偏不倚,按在他的腰背上,不由他不落地。   秋华借力上升近尺,飘然而降,笑道:“承让承让,小可幸胜一场。”   这些变化说来话长,其实是刹那间的事。千里旋风摇头苦笑,说:“你很机警,毕意是 英雄出少年,我老了。”   秋华回到场中,笑道:“第二场,哪两位老兄下场赐教?”   千里旋风摇手叫:“第二场免了,他们不是你的敌手。你掌上有干斤神力。身法灵活, 他们用不着献丑了。”   说完,他拈起一锭银子,喝道:“第一锭,接着。”   银芒飞射,厉啸刺耳,银子已循声破空飞到。   秋华伸手接住,纳入怀中。另一锭银子连续飞到,他伸另一手的两个指头接住了。   十五锭银子,其中两锭外面裹了一些极为高明的药物,那是翻天鹞子作案所用的霸道玩 意,入鼻后神智有点迷糊,然后手足发软,半个时辰后方能恢复原状,是一种可令筋肉暂时 麻痹的药物。翻天鹞子怕失闪,所以授意千里旋风在两锭银子中弄手脚,其实一锭已经够 了。   两锭裹有药物的银子,将在第八次第九次发出。秋华接至第六锭,栅门开处,进来了一 群不速之客。   领先的是一个气概非凡的中年人,身材魁伟,国字脸庞,狮鼻海口,留着三绺短黑髯, 虎目精光四射,不怒而威。穿青劲装,风尘仆仆。腰悬古剑,红悬带,红剑穗,剑鞘有红色 云纹,古色斑斓。   后面四名箭衣壮士,都是人才一表的大汉,挟持着一个虚弱的老人,赫然是引秋华飞蛾 投火,躺在客栈中静候佳音的笑无常尤武义。   迎接来客的两名把守栅门村夫不知所措,向里指点说:“家主人正在与客人较量,请至 客室稍候好吗?”   中年人不耐地挥手,说:“没有你们的事,不必通报,说,吴秋华来了么?”   村夫还来不及回答,笑无常接口道:“青大人,广场中接银子的人,便是四海游神吴秋 华。”   栅门距广场约在二十余丈外,相当远。秋华的侧影看得真切,所以笑无常首先便认出是 秋华。   “就是那位年青人?”青大人再问。   “就是他。请大人高抬贵手,让老朽回避。”笑无常可怜兮兮地哀求。   “你为何要回避?”青大人冷冷地问。   “老朽……吴秋华对老朽有救命之恩,如今却受大人所逼,领大人前来找他,岂不是恩 将仇报了么?见了他,老朽无颜……”   “好,你有道理,在外面暂时藏身,不许私自逃走,你这小贼逃不掉的。蓝平,放了 他。”   箭衣大汉放了手,笑无常兔子似的溜出栅门。他怎敢不逃,逃不掉也得逃,躲入栅外侧 方的树林,溜之大吉,三十六着走为上着,他惹不起这位青大人。   原来他自秋华走后,自以为得计,希望翻天鹞子放倒秋华之后,能助他到盘龙坞找石家 兄弟算账。岂知一个时辰不到,店伙计领来了这位神气的青大人,首先一开口便问秋华的下 落。   他自然不愿说,但等到对方报出名号,可把他吓得屁滚尿流,不但说出秋华的去向,还 被挟持着带路。虽则秋华已先走了一个时辰,但他路途熟,不必问路,因此秋华刚到不久, 他便带着青大人赶到了。   这位青大人是何来路?说起来大大的有名,江湖人闻名色变,心惊胆寒。   云雨风雷四神中,老二血雨剑青伯巨心肠最狠最硬,他不像旱天雷般少管闲事,也不像 老三阴风客老成持重,谁妨碍他的事,他就老实不客气把对方整个死去活来,举手不容情。 他的剑名叫血雨剑,削铁如泥,人以剑为绰号。剑术通玄,武林中能接下他十余招而不失手 的人,少之又少。   血雨剑一群人刚走不久,又来了一个年约五十余的中年和尚,一个青袍中年人,和奇丑 无比的终南木客司徒林。   三人找到夏店东,询问秋华的行踪,自称是秋华的朋友,从眉县专程前来找他有事相 商。   夏店东正为秋华耽心,发觉一天中竟然来了许多找秋华的人,弄不清是怎么回事,不敢 不说。   三人问清大奥谷的去路,立即启程前往。   秋华不知栅门口的来人是谁,以为是鱼家的人,并未注意留神抓接千里旋风射来的银 锭。   千里旋风射出第七锭银子,发现远处栅门口来了陌生人,心中略一迟疑,扭头看去,顺 手抓起了第八锭裹了药物的银子。   秋华发现千里旋风的神情有异,也转首观望。   千里旋风不在意地将银子抛出,秋华眼角瞥见银子抛来而不是射到,先是一怔,信手接 过放在眼前,目光却扫向千里旋风,忖道:“来人是不速之客,他的神色有点异样。”   糟了!他接住银锭,如果立即放入怀中,也许药力不至于发挥得大快。银锭被接受到震 动,药粉逸散,无色无臭,令人不知不觉中便嗅入了药末。他拈着银锭不放怀中,嗅入的药 末份量便重了些。   血雨剑带着四名属下,大踏步向广场走来。   千里旋风挥手示意八名弟兄后退,独自向前迎去。   秋华不理会身外事,老实不客气走向桌前,伸手去抓剩下的七锭银子。   岂知手刚伸进银盘,只感到一阵头晕,脚下虚浮。头轻脚重,手脚不听指挥,眼前发 昏,身不由己,突然脚下发软,向前仆倒。   “蓬!”他冲倒在桌上,然后向下滑跌,银盘被打翻,银锭掉了一地。   “糟!这畜生可恶!”他模糊地想,想撑起身躯,却力道全失,手脚渐渐麻痹。   侧方的一栋平屋中,抢出已经化装易容的翻天鹞子兄弟,到了秋华身侧,抱起秋华便 走,进入原处一闪不见。   血雨剑仅走了两三丈,突变已生,遥见秋华失足倒在桌下,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反正人 已有了着落,他不想操之过急上前察看,料想秋华决不会想到有人前来寻找。   等翻天鹞子将人抱走,他还不着急,以为秋华和千里旋风较量,可能力竭虚脱栽倒,并 非奇事,一个江湖后辈,和千里旋风这种大贼较量,怎能讨得了好?不送命受伤已是天幸 哩!   千里旋风独自迎客,在丈外止步抱拳行礼惑然招呼道:“在下姓鱼,是本处的……”   血雨剑止步点点头,算是回礼,抢着接口道:“你是大奥谷的主人,是飞贼千里旋风鱼 跃。”   “尊驾……”   “先别问我。你在天下各地作案,发了不少财,在穷山恶水中纳福,很好嘛。”   “尊驾可否见示名号?请问大驾光临舍下有何贵干?”   “鱼跃,你不认识我?”血雨剑冷冷地问,呼名道姓,口气相当托大。   “恕在下眼拙……”   “我姓青,叫伯巨。”   千里旋风大吃一惊,脸色大变,退后两步戒备地说:“原来是血雨剑青大人,今天带人 前来,是要擒鱼某归案么?”   血雨剑淡淡一笑,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难道你不知咱们四神从不过问于己无关 的事么?”   千里旋风心中一宽,欠身客气地说:“请至客厅待茶,请,请。”   血雨剑一面举步,一面问:“刚才那位青年人……”   “他叫四海游神吴秋华。”千里旋风抢着答,稍顿又道:“这人出道甚晚,大人恐怕没 听说过他的名号。”   “呵呵!在下正是为他而来。”   千里旋风心中一紧,吃惊地问:“他……他是大人的属下?”   “不!我有事找他,请派人将他唤来,咱们谈谈。”   “这……这……”   “他刚才栽在你手下,是么?”   “糟!”千里旋风跌脚叫。   “怎么了?”血雨剑停步扭头问。   “刚才他被蒙药弄倒了,不是栽在鱼某手下的。”   “呵呵!何必大惊小怪?派人将他弄醒就是了。”   “不是这意思,恐怕他……他已经不在本宅了。”   “你说什么?”血雨剑不悦地问,接着说:“在本座面前,你敢这般语无伦次?”   “这……这……”   “他被蒙药弄倒,你的人将他抱入屋内,怎说他已不在宅中,你是什么意思?”   “抱走他的两个人,是翻天鹞子花家兄弟……”   “什么?”   “昨晚花家兄弟前来相约,要在下设法擒下四海游神,在茶水和银子中弄手脚。四海游 神不喝茶,但在接银子时上了当。原是商量好了的,花家兄弟将人弄到手,便立即离开,不 许在舍下生事。他们刚才将人弄到手,发现有人前来,必定从庄后走了,不辞而别啦!”   血雨剑脸色一沉,问:“后庄通向何处?”   “通至谷底,可至和尚原方山原一带,但若是路途不熟,将迷失在丛山之内。”   血雨剑立即向四名属下指示,命两人向谷口方向搜索,两人在庄院附近急搜,并向千里 旋风说:“你领路,人抓不回,惟你是问,决不徇情,走。”   千里旋风心中叫苦,不敢不听,在这位大名鼎鼎的血雨剑面前,他天胆也不敢反抗,立 即吩咐手下弟兄分批入山,穷搜翻天鹞子兄弟的踪迹。   翻天鹞子鬼精灵,他将秋华弄到手,发现栅门来了陌生人,心中有鬼,岂敢在庄中逗 留,兄弟俩带了秋华出了后庄门,向后谷如飞而遁。   大奥谷深奥隐秘,主谷先转折通向西北,再折向西南,全长近二十里,山高林密,不见 天日。其间更且岔出不少横谷,伸展如犬牙交错,稍一大意,便会迷失在谷中。那些横谷, 有些是通向插天奇峰下的绝路,有些奇峰连苍猿也无法攀登,带着一个人,决难飞渡。   两人急如脱兔,盲目向里走,希望找一处隐秘角落,先逼出秋华的口供,再杀人灭口溜 之大吉。   一面走,秋华怀中的银子一面凌散地向地上掉。   秋华神智已清,只是手脚不能动弹,真气无法凝聚,眼睁睁地被展翅大鹏扛在肩上带 走,展翅大鹏的肩部,顶在他的腹下,幸好有皮护腰抵挡,不然的话,五脏六腑恐怕要被颠 得翻出口外。   两贼走了两三里,谷道转西南。展翅大鹏叫:“大哥,可以找地方逼供了。这小子又沉 又重,壮得像条牯牛,耗劲得很呢。”   翻天鹞子向左一指,说:“好!那儿林深草茂,找一处不见天日所在逼供。”   正走间,突听后面远远传来急促的犬吠声。翻天鹞子一怔,止步说:“二弟,听!犬吠 声,是怎么回事?”   展翅大鹏脸色一变,说:“这是猎犬发现猎物时的吠声,能是千里旋风追来了。”   “他敢追?”翻天鹞子不信地问。   “他不敢追,但先前那些来客不由他不迫,正如咱们不由他不向吴小辈弄手脚的道理相 同。”   “咱们等他。”翻天鹞子不悦地说。   “不可,不能耽误咱们的事。同时,对方是何来路尚未摸清,还是避之为妙。”   两人进入一座横谷,深入里余,树木已尽,眼前出现了怪石嶙峋,奇峰插天,枯焦的树 干散布如鬼魅,起伏不定的死谷谷底景象。   “咦!这是被野火烧过的死谷。”翻天鹞子说。   展翅大鹏向里走,一面说:“犬吠声已近,姓鱼的追来了。走!到里面躲上一躲,这种 地方反而安全、他们不会想到咱们离开丛林,藏身在这被火烧过的荒谷中。”   翻天鹞子向右侧走,一面说:“我去引走猎犬,你到谷底的峭壁下乱石中躲一躲,乘机 逼问口供,快!”   两人分手各向东西,犬吠声渐来渐近。   展翅大鹏带着秋华,先向左再向右,往复走动,用的是引犬迷踪的方法,花了不少工 夫,方直奔谷底。   谷底三面是插天奇峰,峭壁直上百寻,寸草不生,山根下怪石如林,荒草萋萋。   他到了一座倾斜的峭壁下,附近全是高有数丈,如坟如丘的青黑色怪石,星罗棋布,像 是诸葛武候建在弥牟镇外的石垒八阵图。   他从石隙中钻入山壁下,将秋华向地下一丢,一面拭掉满头汗水,一面咒骂道:“小 辈,为了你的事,累得咱们好惨,你真该死。”   犬吠声震耳,显然猎犬已被两贼的迷踪走法闹糊涂了。展翅大鹏虽然够聪明,却反被聪 明所误,既然知道是死谷,追的人并不傻,根本就不再需要猎犬,仗着人多,尽可放胆往里 搜,死谷内还能飞走不成?人自然在死谷附近藏身啦!   他却以为十分安全,定神留意调息,开始对付秋华了。   首先,他摘掉秋华用布卷包着,插在腰带上的凝霜宝剑,不加察看,不知是宝剑,信手 丢得远远地。再解秋华的皮护腰和百宝囊,搁在一旁,算是缴了秋华的械,可以放心拷问口 供了。   他把秋华倚放在石下,哈哈一笑,得意洋洋地说:“好小子,你这次可插翅难飞啦!”   秋华身躯麻痹,但尚可说话,冷冷地说:“原来在鬼迷店跟踪我的人,是你们两位。”   “不错,正是咱们,你很机警,可惜仍然逃不出咱们的手掌心,在数者难逃。你知道咱 们是谁。”   “你们易了容。”   “不错。”   “但口音未变,一双眼睛易不了,仍然是贼眉贼眼贼骨头,贼性依旧。你是展大翅鹏花 芳,不错吧?”   展翅大鹏大怒,狠狠地抽了四耳光,一把抓住衣领劈胸向上提,凶狠狠地说:“小王八 蛋!你还敢嘴强?老子活剐了你。”   秋华感到口中咸咸地,脸颊发麻,嘿嘿冷笑道:“姓花的,大爷如果怕剁,就不会在江 湖行道亡命了,有多少牛黄马宝,你放出来好了。”   展翅大鹏在他的胸腹上连劈四掌,打得他的内腑像要往外翻,最后扭翻他的身躯。一指 头点在筋缩穴上,咬牙切齿凶狠地说:“小狗,你骨头硬,我不信你的筋肉也硬,制死你的 筋穴,看老子好好收拾。”   秋华哼了一声,说:“制了太爷的筋缩穴,你就不能问口供了。”   “问不问无所谓,你可完蛋了。”   “如果不想问,阁下就用不着千里奔波追踪,耐心等待机会,买通千里旋风暗算太爷 啦!”   展翅大鹏果然不敢下手,厉声说:“我不信你受得了分筋错骨。”   “分筋错骨有屁用,你问不出口供来。太爷的金子已经丢掉了,穷光蛋一个,不然也不 至于找千里旋风敲诈勒索,这些事情不逼自招,算不得口供。”   “我问的是天残丐所要的名单。”   “见你的大头鬼,哪来的名单?”   “你这贱骨头准备要熬刑?”   “你为刀俎,我为鱼肉。大爷倒了霉,落在你手上,不熬刑也得熬。除了要太爷的命, 你将一无所得。”   “老子不信邪,先教你尝尝错骨的滋味。”展翅大鹏凶狠地说。   他抓住秋华的右脚,右手大拇指顶住膝关节,徐徐用劲,要错开膝骨。   秋华笑道:“千里旋风的药很灵光,四肢麻痹毫无感觉,错开关节不痛不痒,怎能逼出 口供?”   展翅大鹏恍然住手,冷笑道:“那么,太爷先使你五脏离位。”   说完,三个指头抵住了秋华的小腹,一手压住秋华的腰背,徐徐发劲。   秋华侧卧在地,浑身不能动弹,片刻问,额上冒汗,痛楚难当,内脏向上挤,压迫胸 膛,呼吸困难,血液像要停止流动,而且上冲头部,苦不堪言。但他忍住了,咬紧牙关忍 受。   正在生死关头,眼看就要昏厥,左方乱石丛中不远处,突传来千里旋风的声音,说: “这一带原是虎穴,右面不远处有一座石洞,曾经有两头猛虎在内营巢,三年前被击毙之 后,以后不再发现虎踪,那儿可能藏人。”   另一人接着说:“两个笨贼并不笨,不会躲在虎洞内等死,这一带乱石丛占地甚广,易 于藏身,搜一搜再说。”   展翅大鹏手急眼快地捂住秋华的嘴,静静地听完,方制了秋华的哑穴,将秋华塞入石缝 中,藏起百宝囊和皮护腰,然后自己悄然向右溜走,要将来人引开。   果然不错,他窜近虎洞附近,千里旋风和血雨剑的一名属下,已循声追到,他只好先离 开再说,藉草石掩身,向右面的山壁下急窜。地面碎石甚多,窜走间,少不了有小碎石被带 动,发出碰触滚动的声浪,瞒不了人。   箭衣大汉发现人踪,一面小心翼翼地追逐,一面发出警啸,通知在别处搜寻的血雨剑。 秋华身躯麻木,哑穴受制,被塞在石缝中,胸腹中奇痛彻骨,冷汗直流,心中暗恨。他发 誓,如果这次不死,他要杀掉翻天鹞子兄弟和千里旋风,誓报此仇。   目前,他毫无希望,只能眼睁睁地等死。   “来救我的五个人到底是谁?”他在想。   他只能概略地分辨进入栅的血雨剑脸貌,觉得十分面生,不知对方的来历,更无法估料 对方的来意,反正对方能在短期间制服千里旋风,追搜花家兄弟,决不是无名小辈,这些人 到底是何来路?   正胡思乱想间,突觉双脚一紧,被人从石缝中倒拉而出。他想:“这恶贼又来了,大概 已将来人引走,转回来对付我啦!看他能把我怎样?”   拖他出来的人,不许他有转动头部的机会,将他侧放在地,他只能看到拖在地下的一幅 灰袍下摆。   “咦!这人是谁?”他想。   一颗异香扑鼻的丹丸,塞入他的口中。他看出送丹丸的似乎有点干枯,但肌色仍然红 润。不等他有思索的机会,耳听到像蚊子叫般的奇异声音:“你很笨,既然以前能骗过这些 取名单的人,为何这次要逞能熬刑?他们志在名单,舍不得一下子把你弄死,大可用缓兵之 计和他们拖时间,岂不强似受辱熬刑?熬刑对你有何好处?”   他乖乖吞下丹丸,苦于无法出声分辩或询问。   对方似已料中他的心意,双手分别在他的腹背推拿,一面往下说:“解你的哑穴,但不 许你多问。听着,片刻后药力行开,你便可以恢复自由,不妨静静地行功,助药力发散。这 是强健筋骨蓬勃气机的仙丹妙药,你将因祸得福受用不浅,不仅可助你练气精进,更可益寿 延年身心舒畅,有助身手矫捷灵活。所中的蒙药,药效只有一个时辰,于你无碍,不必放在 心上。   体内的变化,已不容许他说话,对方的双掌推动下,血脉汹涌如潮,原先被挤压的内 腑,固气血畅流而恢复功能,痛苦爽然若失。澎湃的气血,不由他不敛神行功。   久久,他似乎已进入物我两忘境界,耳衅先前的奇异声再再响:“记住:人生在世,行 事但求心安。区区两句话说来容易,却行之维艰。好自为之,青年人。”   声落,双手已离开他的身躯,微风飒然,身畔已无人踪,幽灵般消失了。   他收敛神智,挺身坐起,四周鬼影俱无,看不出来人的来踪去迹。被展翅大鹏丢掉的凝 霜剑,静静地放在脚下。身侧,多了一个小布包,身旁地面上有用手指在地上划写的两行字 迹:“赐汝神丹三颗,每十日服一颗,子夜吞服,服下即行功一个时辰,助汝练气臻于纯青 之境。”   “又是那位神秘的灰衣人。”他喃喃自语。   他挂上百宝囊,插上剑系紧皮护腰,将神丹贴身藏好,一咬牙,自语道:“不废了这两 个恶贼,于心难安。”   他先定神倾听,谷口有凌乱的犬吠声,左侧有人大呼小叫,右面有人奔跑的声音传来。   “且到右面山崖下看看。”他想。   沿山崖向右走,烧焦了的谷地怪石峥嵘,远远地,便发现展翅大鹏正窜入外面的古林, 后面有两人穷追不舍。    第二十七章 大奥谷追堵   追逐的两人中,有千里旋风在内。   他心中发出一声令人胆寒的冷哼,利用怪石枯树掩身,也绕山崖急走,奔向谷口的参天 古林。   展翅大鹏发觉未能将追逐的人摆脱,心中暗懔。他的轻功傲视江湖,千里旋风也是以轻 功见称的人,彼此不分伯仲并非奇事,而那位箭衣大汉也同样高明,便不由他不心惊了。   他必须出谷,因为谷左也有人影飘忽出没,显然有人正在那儿穷搜,他必须将人引离秋 华的藏身处,从谷右出谷,与乃兄会合和来人周旋。   他把千里旋风恨入骨髓,认为千里旋风不该出卖朋友,引这些人来追赶,不杀千里旋风 此恨难消。   进入了近谷口的参天古林,谷左的人已闻警向这儿汇聚,穷追不舍,但他已不再恐惧 了。   正走间,前面出现三名千里旋风的弟兄,五六头猎犬发狂似的奔到,厉吠声震耳。   后面十余丈,千里旋风和箭衣大汉狂风似的向前急卷。   “花当家请留步。”一名大汉叫。   他无名火起,一面飞扑而上,一面怒吼:“挡我者死!”   喝声中,双手左右齐扬,手中六七块指大小石连续飞出,射向张牙舞爪、咆哮着扑上的 六头猎犬。接着拔剑急冲,一跃三丈,从犬群的上空飞越,咬牙切齿地扑向拦路的三名大 汉。   猎犬发出厉嚎,六头猎犬被击倒了五头,在树下的草丛乱滚,声势骇人。   三大汉同声大喝,两面一分,避开展翅大鹏的锐锋,不敢接招。   最后一头猎犬回身冲到,恰好接住下落的展翅大鹏,向前跃起,张口便咬。   展翅大鹏不想被缠住,只想脱身,一见三大汉让出去路,他也就不再追袭,单足落地, 刚想纵出,突觉身后有异响入耳,百忙中扭头一看,猎犬已跃上扑到,森森犬牙入目,近身 了。   他已来不及转身出剑,只好向前纵跃。   晚了一步,“嗤”一声裂帛响,衣后摆已被猎犬撕下了一幅,一带之下,纵不出去了。   猎犬丢掉衣幅,一声咆哮,再次上扑。   他怒火焚心,大喝一声,扭身一剑急挥,人向侧闪。剑过爪落,猎大的两只前爪被剑挥 断了。   “砰!”断爪的猎犬仍向前扑,撞中他的腹部,力道居然奇重。   他飞起一脚,将猎犬踢得倒飞丈外。可是,他也耽误了片刻光阴,千里旋风已经拉近至 六丈外了。   他扭头便跑,急急如漏网之鱼。   “休叫他走了。”有人大叫。   “花兄慢走,咱们好好商量。”千里旋风大叫。   他向前穿林飞奔,一面叫:“没有什么可商量,太爷将要你好看,姓鱼的,你等着就 是,我不信你能举宅飞升,你的家小将无一幸免,咱们走着瞧。”   “花兄,你听我说……”   “到阎王爷面前,你再说好了。”他急急地答。   将近谷口,前面一株巨树后,闪出一个箭衣大汉,挺剑迎面拦住说:“阁下,站住!凡 事好商量的,你总不至于想丢掉老命吧?”   他飞扑而上,恶狠狠地身剑合一奋身抢攻,剑化长虹,兜心便点。他不知对方的来历, 竟然狂妄地飞扑出招。   箭衣大汉冷哼一声,从容地一剑振出。   “铮”一声震鸣,火星飞溅,优劣立判。   他感到虎口一阵麻,几乎脱手,剑上传来的凶猛反震力,令他身不由己向左侧方冲退丈 外,“砰”一声左肩撞着一株树干身形不稳,几乎倒地。   箭衣大汉一跃而至,大喝道:“丢剑投降。”   他扳住树干稳住身躯,全力一剑挥出。   箭衣大汉举剑挑绞,同时喝道:“你找死!”   “铮!嘎!”剑的接触声和刺耳的绞错声同时传出,他的剑被绞飞三丈外,落入草丛中 去了。   箭衣大汉一声低喝,剑虹一闪,点向他的右肩井穴,捷逸电光石火。   生死须臾,他拼命向左滚倒。   这瞬间,银芒一闪,侧方树根下射来一枚亮银镖,“嗤”一声贯入箭衣大汉握剑的手掌 背部。   “哎……”箭衣大汉惊叫,剑尖倏偏,“嚓”一声剑尖刺入树干,入木三寸。   展翅大鹏得亮银镖一击之力,震偏了剑尖,剑锋擦肩而过,危极险极,从死神的手中逃 出来了。   千里旋风和另一名箭衣大汉快到了,大叫道:“大家先别动手……”   树根下出现了翻天鹞子的身影,叫道:“二弟,快走,我断后。”   展翅大鹏心胆已寒,怎敢逗留?全力飞奔出谷。   翻天鹞子断后,两人向谷外飞奔。后面,两名箭衣大汉和千里旋风,还有千里旋风的三 名手下,穷追不舍。   奔了半里地,前面林影中青影一闪,血雨剑在树后闪出,叉腰而立,冷叱道:“在我面 前你两人还想逃命,大概是不想活了。”   先前在鱼家,双方相距在二十丈外,仓卒间,翻天鹞子兄弟没看清血雨剑的面貌,这时 相距仅四五丈,岂有看不清之理?翻天鹞子大惊,认得是四神的老二血雨剑青伯巨,不由心 胆俱寒,向乃弟低喝:“折向,血雨剑就是他。”   展翅大鹏当然也认出是血雨剑,不等乃兄声落,已经向左折向飞逃。他赤手空拳,连照 面的勇气也消失了,逃命要紧。   血雨剑没想到两贼居然敢抗命逃走,一声冷叱,身形疾闪,急截而出。可惜!他的轻功 并不比两贼高明,没截住,只能衔尾急追。   翻天鹞子心中大急,青天白日之下,被修为精纯的人衔尾急追,不消多久,便会力竭就 擒,那还了得?两贼血案如山,落在替官府卖命的血雨剑手中,凶多吉少。生死关头,他横 了心,不顾一切后果,向后打出了三枚亮银镖。   血雨剑冷哼一声,左手一捞一抓,三枚亮银镖入手,五指一收,三枚亮角镖碎如铁屑, 冷笑着叫:“有多少零碎,全送来好了。”   翻天鹞子几乎吓破了胆,也心中暗喜,一面向前飞奔,一面将另三枚镖身暗藏蒙药的亮 银镖向后打出。   血雨剑太过大意,依样葫芦接住了三枚银镖,刚将镖抓碎,突然身形一颠,踉跄前冲, 阴沟里翻船,着了道儿。   千里旋风恰好赶上,一看不对,赶忙一把搀住他叫道:“咦!青大人……”   “给我解迷的药……药……”血雨剑沉叱,站住了,居然能保持清醒,屹不不倒,可知 他的功力深厚的程度是如何惊人,迷药对他起不了多大效用,可用力迫住药物内侵,短时间 仍可支持。   主脑人物受制,其他的人慌了手脚,眼睁睁的看着两贼如飞而遁,未能及时追赶。等他 们用药物解救了血雨剑,两贼已失去了踪迹,山深林茂,到何处去找?   血雨剑怒不可遏,向千里旋风说:“你带人守住谷口,我去找,不将两个恶贼弄到手, 决不干休。”   接着,他只带了一名箭衣大汉,两人循踪急追。在原始丛莽中,林深草茂,高可及肩, 荆棘藤萝密布,人从其中经过,决难掩去踪迹。   两贼所逃的方向,原先是主谷的谷底,但逃了三里地,迷失了方向,逃入向左折的一座 死谷。   这座谷前三里有林有草,三里之后,丛莽已尽,奇峰猝然矗拔,满山全是及腰青草,不 见树木,峰腰以上,童山濯濯,褐黑色的岩石和泥土寸草不生。别说是人,连兔子也无处藏 身。   发现眼前的困境,展翅大鹏叫苦不迭,说:“快退!这儿是绝路。”   “咱们翻过山去。”翻天鹞子断然地说。   “咱们已经力竭,翻不过去的,恐怕到不了峰腰,便被他们追上了。除了走回头路,别 无他途。”   “好,转回去。”   蓦地,身后传来了冷厉的嗓音说:“你们早该挖个狐洞藏起来的,这时走回头路不嫌太 晚了么?”   两贼大吃一惊,火速旋身,但立即心中一宽。身后三丈外,站着神定气闲的秋华,虽则 额上见汗,但呼吸十分平静。两贼不在乎秋华,只怕血雨剑。展翅大鹏有点莫名其妙,讶然 问:“咦!你怎么也跟来了?”   “跟了你们许久啦,迟迟不下手,就是要离开那些人远些,此刻正是时候。”   “谁替你解蒙药的?”   “自然有人。”秋华冷冷地说。   “是千里旋风?”   “你问那些废话干什么?”   翻天鹞子狞笑着迫近,拔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你来得正好,乖 乖将名单说出,太爷也许会饶你一命。”   秋华屹立如山,纹丝不动,冷笑道:“你们两个恶贼,冤魂不散地死缠不休。在眉县你 们要黄金,这时又要名单,口口声声要吴某的命,你以为你们是主宰吴某生死大权的恶鬼 么?呸!见你的鬼。俗语说:人为财死,你两个财迷心窍的人,今天将埋骨荒山,吴某要埋 葬了你们这两个欺人太甚的狗东西!”   翻天鹞子哈哈狂笑,举剑迫近说:“死在眼前,还敢逞口舌之能吹大气?真正可笑之 至。”   “是否可笑,一试便知,你们并不比天残丐和阴手黄梁了得,他两人在黄泉路上等着你 们做伴呢,老兄。”   翻天鹞子大怒,一声低叱,一剑攻出。   秋华向侧一闪,狞笑道:“把你那些可散泄蒙药的暗器献上来好了,比剑你不行,太爷 今天要杀你,你尽管将压箱的本事掏出来吧。”   展翅大鹏拾了一段小树枝,从侧方欺上。   翻天鹞子一声低叱,扑身而上,再出“落叶飞花”,剑化点点银星,射向秋华的胸腹要 害。   秋华不再闪避,抖开布囊口,光华一闪,龙吟动魄惊心,凝霜剑出鞘,伸向射来的剑影 丛中,信手便绞,用上了剑锋。   翻天鹞子看到耀目光华,心中大惊,知道是宝剑,想收招已来不及,想变招避免和剑锋 接触也力不从心,感到手上一轻,不由心中发冷,火速跃退。   “打!”他沉喝,左手暗藏蒙药的三枚亮银镖已先一步出手自保。   已经知道对方的暗器有鬼,便不用担心了。秋华屏住呼吸,剑左拂右振,震飞三枚银 镖,疯狂前扑,光华飞射,“长虹经天”猛攻退后的翻天鹞子。   展翅大鹏见乃兄遇险,奋不顾身从侧方抢出,树枝贴地扫出。   秋华宝剑一沉,树枝应剑而折,信手挥剑反击。   展翅大鹏向侧仆倒,滚出丈外,剑芒以半分之差落空,险之又险。   翻天鹞子知道完了,大喝道:“弟弟,分开脱身。宝剑利害,以后再说。”   他一面叫一面逃,已远出三丈外。生死关头。他已顾不得乃弟的死活了。   展翅大鹏心中害怕秋华报复,怎敢迟疑?展开绝顶轻功,扭头飞遁。   秋华不追展翅大鹏,先追翻天鹞子。   只追了半里地,便追了个首尾相连。秋华盯在他背后不足一丈,一面追一面说:“阁 下,你跑吧,我要追你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等到你力竭趴下时,呆某方好好整你。快!别 像老牛一般踱慢步。”   声落,轻轻在翻天鹞子的右臀点了一脚尖。   翻天鹞子真是被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跑又跑不掉,要拼命又手无寸铁,他的镖已 经用完,连拾一根树枝反抗的机会也抓不住,真是苦也。   他逃命的方向已经迷失,不是至谷底的方向,而是走的回头路。臀部挨了一记,他知道 完了,但仍然作垂死的挣扎,拼全力奔逃,浑身大汗如雨,脚下逐渐迟滞,再逃了半里地, 已是山穷水尽,油尽灯枯之境了。   秋华折了一根小树枝,不时抽他一两下,一面叫:“快走!快走!你这浪得虚名的鹞 子,有种你就飞给我看看。”   他的脚已经脱力,拖着沉重的脚步,踉跄向前挣扎,绝望的感觉涌上心头。   秋华又抽了两树枝,叱道:“快!难道要我抬你走不成?前面有五百两黄金,有价值连 城的名单,去慢了就没你的份啦!快!快!”   翻天鹞子哪能快?脚下一软,被草一绊,突然向前仆倒,气喘如牛地叫:“吴兄, 饶……饶我一命,我……我发誓,今……今后决……决不再……再打扰你……”   秋华一脚把他踢翻,冷笑道:“你这种人目无鬼神,发誓等于是家常便饭,平常得紧, 没人会要你发誓。你苦苦纠缠在下,在下只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可不能便宜了 你。走!快!赖在地上怎成?走不动爬也要爬着走,再不走就割掉你的舌头。”   翻天鹞子凶横一生,今天可倒了霉,为了怕割舌头,他只好挣扎着站起,跌跌撞撞向前 走,拖着麻木的腿,一步一颠。走了百十步,他发出一声哀号,重重地仆倒在草丛中,虚脱 地叫:“要……要命你……你就拿去吧,我……我……”   秋华冷哼一声,一脚将他踢翻,丢掉树枝,手按剑把冷然道:“在下本来倒不想要你的 命,你既然想死,不想为活命而挣扎,在下也只好成全你了。”   翻天鹞子手忙脚乱地爬起,一面踉跄举步,一面哭丧着脸,恐惧地叫:“别……别动 剑,我……我走,我……我挣扎……”   浑身已经虚脱,疲劳和惊恐过度,在最后关头固然还可拖延片刻,但不久便更为虚脱, 更为衰弱。他只挣扎了百十步,在秋华的催迫下,终于像力尽的老牛,奄奄一息地踣倒,发 出两声力竭的呻吟,双脚一阵抽搐,恐怖地瞪着眼,脸色死灰,猛烈地呼吸,说不出话来 了。   “你是不是想在这儿埋骨?”秋华冷笑着问。   “我……我……我认……认错……”他拼全力吐了几个字,恐怖地瞪着秋华。   “你知道被追逐的滋味了吧?”   “知……知道……了……”   “你想不想活?”   “想……想……”   前面草丛中,徐徐升起血雨剑和一名箭衣大汉的身影,血雨剑掀须微笑道:“这种恶贼 留在世间,不仅浪费粮食,而且要多害死不少善良无辜的人,不必留他活命了。”   秋华瞥了翻天鹞子一眼,不忍心下手,俯身按住对方的右膝骨,猛地挪动两次。   “啊……”翻天鹞子狂叫一声,右脚猛烈地抽搐,再也支持不住,昏了过去。   秋华向血雨剑走去,抱拳行礼道:“上苍也有好生之德,废了他一条腿也就算了。在下 吴秋华,多蒙兄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吓走这两个恶贼,感激不尽,请教兄台尊姓大 名?”   他不认识血雨剑,在四神中,他上次有幸看到了旱天雷,其他的完全陌生。他虽然在江 湖闯荡了十年,但并不曾见过四神的真面目。只从传闻中得悉他们外貌的特征。血雨剑的特 征是剑,在未拔出红色的血雨剑时,很难从外貌中认出真身份,除非以往曾有一面之缘。   血雨剑凝神向他注视,不动声色,缓缓问道:“老弟,你不认识我?”   “在下出道甚晚,不曾拜识尊颜。”   “你从宜禄镇来?”   “在宜禄镇办了些小事。”   “在眉县孔公寨惹了麻烦,杀了天残丐和阴手黄梁?”   “他们欺人太甚,不幸死在小可手中。”   “他们找你要些什么东西,是吧?”   “不错,他们不是个好东西。”   “他们找你要些什么?”   “还不是财迷了心,想打歪主意。这些事不谈也罢,话题并不愉快,兄台的高名上姓, 尚未见告呢!那位仁兄是……”   “先别问咱们两人的名号,咱们到千里旋风的宅中好好谈谈,亲近亲近。”   秋华心中油然生出戒心,觉得这两个人似乎有点不对劲,通名并非了不起的事,即使是 江洋大盗,在江湖同道面前,通常也极少隐起名号身份,这两个人确是可疑。   他不再追问,再问便犯了江湖禁忌啦!不介意地笑道:“小可还得找展翅大鹏作一了 断,不当面和他解决,他早晚还会兴风作浪,后患无穷。”   “他人呢?”血雨剑问。   “躲在谷内,跑不掉的。”   “好,咱们助你一臂之力,尔后到鱼老弟宅中好好谈谈。”   秋华并不希望血雨剑帮忙,但情面难却,不好拒绝。在暗中,他暗自打定主意,必需避 免同时在展翅大鹏面前出现,他不希望血雨剑先找到展翅大鹏,以免展翅大鹏说出名单的 事。”   “兄台盛意,小可心领。”他迟疑地说。   “请勿放在心上,咱们走。”血雨剑爽朗地说。   “好,这就走。”秋华也泰然地说。   到了原处,他指着西南角的一座小谷说:“瞧,草中留下有人行走的痕迹,那家伙定然 在里面的丛林藏身,咱们分左右进入,在对面的小尖峰下会合,找到了便用啸声招呼,如 何?”   血雨剑不知他心中有鬼,不虞有他,点头同意道:“好,兄弟和同伴走右面,有何发 现,可发啸声招呼。”   三人分手入谷,谷中甚小,但进入里余,却是宽广约七余里的盆地,古林参天,遮天蔽 日,人往里一钻,便无影无踪,如何处去找?简直像是在大海里捞针,毫无希望。   秋华是有心人,他从地面的草木中找线索。这一带数十里不见人踪,兽迹可是不少,要 分辨人踪和兽迹,有经验的人才可以胜任愉快。   他小心翼翼地搜入两里左右,发现前面有一座攀满藤萝的小丘,隐隐可看到枝叶下的草 丛,留有凌乱分开的痕迹。林中潮湿,草很短,落叶堆积。由于草太短,如不留心,很难发 现有人走过的痕迹。   “唔!这家伙可能躲在里面。”他注视看藤萝密布的小丘喃喃自语。   他向地面一伏,先藏起身形,然后蛇行鹭伏向前移动,徐徐接近小丘。   他知道恶贼的暗器讨厌,泄出的蒙药防不胜防,幽暗的林下易受暗袭,任何一株树干后 皆可能藏人,不能大意,他必须小心翼翼地慢慢推进。已经料定对方在这附近藏身,岂能大 意?   渐渐接近了丘下,蓦地,他听到身后有动静,像是兽类轻窜的声音,隐隐入耳,相距不 远。   他立即潜伏不动,缓缓转头后望。   三个人影藉树掩身,逐段向他的潜伏处接近。首先,他看到一个穿青僧便袍的和尚,从 一株树后掠至前面五丈左右的另一株树干后藏身。   接着,第二个人影出现,是一个青袍挂剑中年人,超越和尚藏身的树干,前掠五六丈, 隐入一株树后。   第三个人影出现,秋华咬牙自语道:“又是他,他又引来些贪心的狗东西。他们人多, 不可力敌,我得走。”   原来第三个人影是终南木客。论真才实学,他比终南木客相差甚远,但机智却无人可 及,上次出其不意惩戒终南木客。只算取巧侥幸而已。这时他有宝剑在手,足以和老丑怪拉 成平手,但对方有三个人,前面又潜藏着展翅大鹏,以一比四,实力相去悬殊,他岂能冒险 和他们放手一拼?   为了怕名单的事多生枝节,他不愿发啸声将血雨剑引来相助,打算悄然溜走,或者将这 些人引出谷外。   可是,已没有机会了,藏身在丘下藤萝丛中的展翅大鹏,已看清来人有终南木客在内, 以为来了援手绝处逢生,心中大喜过望。先前,他已看到秋华的一举一动,正在心中焦急, 没想到救兵从天而降,立即跃身而出,绕一侧奔向谷口方向,一面叫道:“吴小辈躲在前面 的树根下,小心他。”   终南木客三个人,几乎不约而同互相打手式,等展翅大鹏奔到,同时向后急撤。   青袍人撤走时,向秋华伏下处举手相招,向外一指,方撤腿后撤。终南木客也向他招 手,方转身撤走。   秋华莫名其妙,略一沉吟,立即举步急追。   展翅大鹏跟在终南木客身后,叫道:“司徒兄,吴小辈有削铁如泥的宝剑,十分可 怕。”   终南木客哼了一声,不悦地说:“闭上你的臭嘴,老夫几时和你称兄道弟了?”   展翅大鹏听出话中有火药味,不敢多说,闭着嘴紧跟。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随,他不 敢离开,怕秋华追他,因此明知终南木客对他怀有恶意,事急了也只好跟着走。   出了谷口,和尚向青袍人说:“好了,就在此地收拾,血雨剑那家伙定已到了谷底,即 使听到此地有变,赶来也无济于事了。”   青袍人向侧一闪,止步说:“好,就在此地收拾他。”   终南木客也随着止步,横杖相候。   展翅大鹏奸似鬼,他不敢停留,兔子般溜走了。   秋华急急追近,在数丈外止步,先调和呼吸,藉机休息以便恢复体力。   四个人相距五丈余,各自调息等候。   和尚在中,青袍人在左,终南木客在右,各距丈余一字排开,气氛一紧。   秋华调和了呼吸,首先戒备着上前接近。   中年和尚举步迎上,点着一根乌木杖,单掌打问讯,冷冷地说:”施主请了,贫僧已跟 踪施主多时,施主的同伴谅已到了谷底,这是说,施主只有一个人了。”   秋华听出和尚话中带有玄机,显然不怀好意,忍下一口气,站在丈外冷笑道:“吴某一 个人遨游天下,独来独往,无所畏惧,听大师的口气,显然来意不善,大概是听信终南木客 的花言巧语,出面打抱不平拔刀相助啦!咱们眼生得紧,请教大师的法号上下如何称呼?那 一位青袍仁兄,贵姓大名?”   和尚冷冷一笑,说:“出家人四大皆空,没有名字和法号。青袍施主也是方外之人,姓 名早忘。”   “呵呵!原来两位是世外高人,失敬失敬。出家人既然四大皆空,为何前来跟踪心怀不 善,有说乎?”   “贫僧此来事非得已……”   “如果得已,便得杀人放火了,是么?”   “贫僧不愿与施主斗口……”   “你的意思是拼命罗?”   “贫僧愿与施主结一次善缘。”   “恶颜相向,在下无所畏惧,笑面相商,在下心中懔懔。但此时此地,在下已别无抉 择,有何善缘可结,大师不妨明示。”   “在商量之前,贫僧有一件事动问,尚请檀樾直言无隐。”   “如有可能,在下极愿衷诚合作。”   “谢谢施主金诺。”   “好说好说,大师不必客气。”   和尚深深吸入一口气,虎目神光闪闪,朗声道:“施主在宜禄镇时,听说曾与小白龙袭 击西海怪客鲜于檀樾,掳劫鲜于檀樾的财物,不知此事确否?”   秋华心中暗恼,心说:“又是为名单而来的,可恶。”   他心中虽不快,却未现于词色,淡淡一笑道:“此事牵涉甚广,在下不愿回答。”   “尚请施主合作。”和尚冷静地说。   “大师该已从终南木客口中,知道谣传的消息了,何用多   “从施主口中说出,比谣言可靠得多。”   “事出有因,查无实据。这八个字,便是在下正确的回答。”   “施主否认其事?”   “不错,在下否认,信不信由你。”   “鲜于施主所藏的名单,确在施主手中罗?”   “你这位四大皆大空的出家人,也要名单?”   “正是此意。”   “恕难割爱。”秋华斩钉截铁地说,又道:“名单已不在了。”   “你交给血雨剑了?”和尚变色问。   秋华一怔,他不知刚才那人是血雨剑,信口答:“笑话,谁也不给。”   “那么,你要入川交与紫云娘?你……”   秋华大为不耐,冷哼一声,抢着说:“你为何噜噜嗦嗦无休无止?和尚,何不干脆说出 你要说的话来?你们如果要名单,在下的答复是三个字:少做梦。”   和尚一咬牙,怒声说:“那么,休怪贫僧无礼了。”   秋华退后一步,冷笑道:“你的来意本来就无礼,何必假惺惺?”   “施主坚持……”   “在下坚持你们休管在下的闲事。”   和尚无名火发,乌木杖一领,叱道:“孽障!休怪贫僧开杀戒了。”   秋华手按剑把,冷冷地说:“出家人犯了贪戒,不如还俗娶老婆生孩子好些,披上僧 袍,简直有辱佛门,你心中既有贪念,破杀戒毫不足奇,只怕你无此能耐。”   和尚一声低叱,一杖点出,招势不徐不疾,但杖中隐有风雷之声,可知他以内力发劲, 修为深厚,并不敢轻视秋华,发招极为慎重。   秋华向左一闪,避开一招,暗中留神对方的招式路数,紧吸住对方的眼神。   和尚一声低叱,招变“大鹏展翼”,顺势外扫。   秋华疾退两步,乌木杖在身前呼啸而过,罡风透衣,彻体生寒。   和尚急进两步,反杖疾劈。   秋华再退两步,冷哼一声。   青袍人徐徐跟进,叫道:“槎主,速战速决,须防恶犬转来。”   和尚大喝一声,觑个真切招出“毒龙出洞”,兜心便捣。   秋华看出对方内力深厚,杖沉力猛,只是身法不太灵活,不像是久经搏斗的人,攻势凌 厉而不够猛烈,他足以应付,心中大定。这时,听青袍人叫和尚为槎主,还弄不清槎主是什 么意思,更不知恶犬两字是何所指。他已无暇多想,一声低叱,拔剑接招,但见光华耀目, 银芒刺眼,龙吟起处,剑锋闪电似的架向乌木杖。   和尚吃了一惊,杖尾疾沉。   秋华顺手急向下拂,仍然要找乌木杖。   和尚一声低叱,带杖斜挑凝霜剑。   “铮!”剑杖相接。由于杖是向后带及斜挑之故,接的是偏锋,因此并未接实。   凝霜剑稍向外上方荡,乌木杖只出现一道两分深的刮削缺口而已。   和尚身躯疾沉,“铁牛耕地”再次攻出,急取下盘。   秋华撇剑护住身右,将杖架在身外侧,揉身抢进,还以颜色带剑斜挥。   和尚火速撤杖,旋身顺势扫出。   两人搭上手,各展绝学,八方盘旋,寻暇蹈隙互抢空门,一沾即走放手抢攻,地面的野 草纷纷折断,罡风怒号,风雷声惊心动魄。   和尚功力浑厚,反应也不慢,招式相当凶猛霸道,基本功夫要比秋华高明多多,可惜不 敢与宝剑的锋刃接触,三十招后,便有点首尾不能兼顾了。秋华的身法太过轻捷灵活,宝剑 在手如虎添翼,一阵抢攻,和尚手脚渐乱。   青袍人心中焦急,眼看和尚难以支持,拔剑道:“槎主,事急从权,我不能不插手。”   声落,一声低叱,到了秋华身后,配合和尚夹攻,一剑点出,捷逾电闪,剑虹一闪即 至。   终南木客略一迟疑,然后挺杖抢入,招出“狂风扫叶”,抢攻秋华的下盘。   三人联手围攻,任何一人的真才实学,皆比秋华的修为深厚,秋华虽有宝剑在手,仍然 感到应付艰难。不到十招,他已陷入险象横生的境地。   “不能斗力了。”他想。   “呔!”他沉喝,连人带剑向和尚扑去,招出“旋龙遁影”剑在体外形成一道光墙。像 一股龙卷风,奇快无比地旋向和尚用乌木杖布下的杖山。   和尚不敢以杖硬接,闪身沉杖招变“枯树盘根”。   秋华一跃而过,单足落地向前再次纵起,突围而出。   青袍人跟踪掠出,身剑合一猛扑秋华的背影。   和尚不甘人后,乌木杖脱手掷射下盘。   秋华身在空中,剑将及背,杖亦射至腿弯,眼看要糟,半空中转身迎敌,即使接得住 剑,也接不住杖。   侧方草丛中突然飞起一个黑影,恰好截住他的身后,“嘿”一声一脚踢飞乌木杖, “铮”一声暴响,架往了青袍人的剑,说险真险。   秋华身形落地,立即仆倒滚出丈外,一跃而起。   青袍人侧飘八尺,飘然落地。   乌木杖飞出三丈外,撞中一株树干,“砰”然跌落尘埃。   秋华看到一个穿黑披风的女人背影,一看便知是这位女人救了他,不由怒从心头起,恶 向胆边生,一声怒啸,咬牙切齿地飞扑青袍人,左手已拔出三把飞刀,他要下毒手了。   黑衣女人向侧转身,娇叱道:“大家住手,听我一言。”   但喝声未能阻止秋华含忿猛扑的身势,青袍人也来不及闪让,双方在喝声中接触,数声 剑鸣暴起,人影迅捷如电,最后“嘎”一声错剑暴响传来,人影乍分。   和尚也在这刹那间抢接住乌木杖,与终南木客同时扑上声援。   黑衣女郎却闪身截住,娇叱道:“你们如想以三打一,休怪本姑娘不留情。”   青袍人的剑,被削掉了尺余剑锋,前半段剑身,成了单刃的剑,飞退丈余,呼吸一阵 紧,左肩外侧有一道两寸长裂缝,有鲜血沁出。   秋华侧退两步,虎目中杀机怒涌。   这时,众人方看清这位猝然现身的黑衣女郎真面目。其实并不是真面目,而是她所带的 假面具。   只见她穿了一袭黑缎劲装,黑得发亮,外罩黑绸披风,身材修长而匀称,凹凸分明,高 胸丰臀,小腰一握。满头清丝光泽而柔和,披散而下长可及腰,前额的青丝像丝帘,半掩住 脸面。戴了苍白如纸的人皮面具,只露出一双明亮的大眼,光亮如午夜寒星。如果在半夜出 现,必定会吓破胆小朋友的胆。剑尖斜指,挡住了和尚和终南木客。   终南木客吸入一口凉气,脱口叫:“黑煞女魅白昼现身。”   和尚心中有所顾忌,刚才黑煞女魅在千钧一发之中,蹴开乌木杖,剑退青袍人,这份功 力委实令人心中惴惴,因此不敢贸然进击,冷冷地说:“女菩萨乃是武林的侠义女英雌,为 何维护这位黑道恶贼?”   “大师不许本姑娘过问今天的事?”黑煞女魅问。   “贫僧正是此意。”   “本姑娘如果硬是要管呢?”   “贫僧决不轻易放手,只好得罪了。”和尚的语气也很强硬。   “本姑娘先把话说明,是否动手,悉从尊便。”黑煞女魅木无表情地说,然后向秋华举 手相招。   秋华戒备着走近,剑隐肘后行礼道:“首先,多谢姑娘相救盛情。”   黑煞女魅轻笑一声,说:“吴壮士,你似乎有话要说呢。”   “不错,有事请教姑娘。”   “请明示。”   “宜禄镇梁公祠内,西海老前辈被人在窗外暗算,惨死梁公祠,这件事姑娘想必知道 了。”   “不错,妾身一切了然。”   “请教,姑娘与西海老前辈有何仇怨?”   “你与他有何交情?”   “这……”   “好,告诉你,我与他无仇无怨,到宜禄镇找他,是有事向他请教,问一位武林前代高 人的行踪。”   秋华冷哼一声,说:“只为了问一个人的行踪,他不告诉你,你便下毒手要他的性命? 你的心肠也未免太恶毒了些。姑娘出道江湖为期甚暂,难怪人家称你为黑煞女魅……”   “嘻嘻!你叫我什么绰号?”黑煞女魅抢着笑问。   “在你未曾杀害西海老前辈之前,在下对姑娘在江湖上的行事,相当敬佩,称你为修罗 姹女。”   “你怎能一口咬定是我杀害了西海怪客?”   “破窗外留有你的指痕,破窗也就是向室内发射毒暗器的地方,指痕的中指外缘,有一 道小小愈合疤痕。姑娘的中指如果有疤,那么,凶手一定是你,可否伸指让在下看看?”   “不必看了,破窗外的那道指痕,确是本姑娘不小心留下的。”黑煞女魅毫不犹豫地 答。   “那么,你承认你是凶手了?”秋华冷冷地问。   “你认为是不是呢?”   “在下心中不愿承认,但却不得不怀疑,由姑娘亲口说出,在下方敢置信,在下不是乱 入人罪不明是非的人。”   “如果本姑娘承认了,你打算……”   “在下早已决定入川事了之后,再找姑娘查问此事,目下不期而遇,正好解决。如果你 承认了,那么,在下必须替西海老前辈索回血债。”   “你要我偿命?”   “正是此意。”   黑煞女魅发出一阵银铃似的朗笑,笑完说:“你这人有点不识时务,也很愚蠢,而且不 自量力,行事有欠考虑,须知冲动往往无补于事的!”   “在下就是这种人。你承认了?”   “先不谈是否承认。你看看,你的事还未了,身在危境,应付他们三人已是性命难保。 我出面助你,你不但不知感恩,竟然追究以往的事,甘冒再树强敌的风险,岂不是太过愚蠢 么?”   秋华冷冷一笑,说:“大丈夫恩怨分明,别无抉择。在下此次入川,恐怕还得跑一趟云 南,吉凶难料,不知何日是归期。为了西海老前辈的事,在下一直耿耿于心,日后是否能有 找的机会,世事沧桑难以逆料。因此,也就顾不得什么风险,姑娘以为在下真怕他们三人 么?不!你错了,问问终南木客,昔日老槐冈前的恶斗,那天的情势,比今天凶险得多。终 南木客人倒不坏,只是太刚愎昏庸。那位大师和青袍仁兄,在下不知他们是谁,但眸正睛 清,一表非俗,不会是凶横恶毒的人。因此,在下不想和他们计较。人性尚贪,见财眼红, 在下不能因为他们贪心而置他们于死地,所以不想下杀手。如果你认为在下真怕他们,你就 大错而特错了。”   “咦!你骄傲得很呢!这么说加上本姑娘,以四对一,你也不在乎罗?”   “凡事尽力而为,在下不能因为你们人多,便置之不问,更不能因怕事畏事,卑鄙地隐 下梁公庙的血案,利用姑娘来对付他们。”   黑煞女魅目不转瞬地注视着他,久久方笑道:“听你的口气,大有英雄气概哩!”   “姑娘夸奖了。”   “在未解释梁公庙凶案之前,我想先领教你的艺业,看你是否言过其实,亮剑。”黑煞 女魅笑道。   秋华摇摇头,道:“在你未表明态度之前,在下不愿和你动手。”   黑煞女魅不理他,一声轻笑,剑动风雷骤发,光华一闪,已抢先进招,“穿针引线”趋 中宫点入,剑气直追三尺外。   和尚与青袍人心中兴奋,互相送过一道喜悦的目光。   终南木客往昔脾气火暴,从不理会别人对他的看法和态度,今天居然忍耐得住,秋华说 他刚愎昏庸,他居然受得了,不但没暴跳如雷,反而喃喃地自语道:“也许他有理。宜禄镇 惹事生非的人,恐怕不是他,而是我那两个不成材的师侄,我不该听信一面之词的。”   秋华见黑煞女魅抢先进招,也就不敢懈慢,剑出“排云荡雾”,架开来剑奋身抢入,接 招反击捷逾电光石火,反击对方的右胁。   黑煞女魅撇剑转身,披风飘飘,像是没有体重的幽灵,展开空前猛烈的快速进攻,在刹 那间连攻九剑之多。    第二十八章 神魁救妇孺   谷的另一端,展翅大鹏找到了右腿已废的乃兄翻天鹞子,咬牙切齿地向谷外走,口中不 住发出咒骂声,不但咒骂秋华,也咒骂千里旋风。   秋华奋起应战,发觉黑煞女魅的轻功比他要高明半分,因此,他不用以快打快术周旋, 接了九剑快攻,被迫退了五步,换了一次照面,立即改弦易辙,用上了以静制动术,先求自保,准备耗掉对方的真力,再乘机反击。   两人都珍惜自己的宝剑,避免剑锋相接,使用拍拨的招式时,尽可能用剑脊而不用剑 锋。   秋华改用守势,但寓守于攻,并非挨打的局面,一面应付对方快速绝伦的狂攻,一面也 找机会回敬三五招狠着。   “铮!铮铮!”剑脊相接的撞击声震耳,开始在比快速中拼内力了。   双方的内力相等,但黑煞女魅仍在快字上占了上风,秋华感到封架有点困难,稍一不留 神,对方的剑影便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直到攻近身侧方能闪开,危机一再光临,令他穷 于应付,险象横生。   但他稳住了,迎斗三十余招,有惊无险,终于打出了真火,绝招渐渐出现了。   秋华已额上见汗,接下了三招狂攻,对方最后一招“丹凤朝阳”行将使老,他一声低 叱,招出“指天划地”,架开来剑奋身抢入,急取下盘立还颜色,等黑煞女魅变招侧闪,跟 上再变“乱洒星罗”,抢制中宫突入。   黑煞女魅左闪,侧身欺近、进步闪招出招,“狂鹰展翼”拂向秋华的右胁背,迅捷无 匹。   秋华收招旋身,“铮”一声架开剑急步盘入,顺势挑出,近身相搏了。   黑煞女魅一声轻笑,挫退振剑反击。她不愿和秋华近身拼命,以免两败俱伤,这瞬间的后退反击,绝招“风生肘腋”出手,在剑虹射到的前一瞬间,神奇地从凝霜剑的光华下吐出剑尖,锲入光华下方的空隙,攻至秋华的肘腋下。   秋华一声低吼,向左倾倒,光华折向,“唰”一声反击黑煞女魅的腰胁,两人皆攻向对 方的要害。   剑气倏敛,人影乍分。   黑披风的一幅袂角,轻柔地飘然堕地。   秋华的右肘外侧,鲜血沁衣。   他站在丈外,扬了扬左手的飞刀,沉声说:“你比我轻灵,比我快捷,剑术也胜我一分,在下甘拜下风,但在下尚可和你一拼,以飞刀相辅,仍有三分胜算。你说吧,西海老前辈是不是你杀的?”   黑煞女魅呼吸有点不平静,急急地说:“你伤势怎样了?快先裹伤,我……我帮你……”   “不必了,些少皮肉之伤,在下受得了,仍有余力生死一决,我等你的答复。”他冷冷地说。   旁观的青袍人突向和尚低声说:“槎主,咱们难以胜他。”   “也不致于落败,他只仗宝剑利害而已。”和尚冷静地说。   “事急从权,此人不除,大祸将至,速用暗器偷袭,毙了他永除后患。”   “好,准备下手。”   两人尚未有所举动,终南木客突然叫:“咦!鹰犬来了。”   远远地,血雨剑的身影在树影中飘忽不定,箭衣大汉在后紧跟,以奇快的身法冉冉而来。   和尚脸色大变,懔然地说:“不好,咱们得走,不然便脱不了身,大祸临头。”   “这姓吴的呢?”青袍人问。   “先别管他。”   “如果他将名单交给血雨剑……”   “看样子不会的。出重赏的是紫云娘,四神各行其是,手段不同。紫云娘用的是双管齐下,血雨剑迷信自己的武力,不屑以重赏获取咱们的消息。”   “万一他……”   “先别管万一,咱们赶快入川,通知其他的人,设法阻止这见利忘义的小畜生和紫云娘见面,半途埋葬了他永绝后患。”   青袍人剑眉深锁,说:“听他和黑煞女魅的对话,似乎他不是杀西海怪客的人,咱们……”   “做贼的人,不会对捉贼的人自承是贼的。他和血雨剑走在一处,走的是四川道,还说要到云南。想想看,那多危险?紫云紫在四川,师兄在云南,这小狗的存心如何,不问可知。”   青袍人神色一懔,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凛然地说:“师兄去年几乎遭了毒手,毁了白龙庵,仅以身免,起因也是为了一个贪黩的贼和尚,和两个江湖败类。如不是能、贤两位师兄舍命相救,大事休矣!这次咱们决不可大意。走!鹰犬快到了,咱们星夜赶至四川,早日布置等他入川。”   两人举步便走,和尚向终南木客叫:“司徒施主,多谢施主襄助盛情,贫僧不克久留,即将离开,施主愿否同行?”   终南木客摇摇头,说:“老朽还有事,必须留下,问问吴小辈当日与舍侄结怨的经过。两位不等事情解决……”   “贫僧不愿与鹰犬们周旋,必须及时离开。告辞了,后会有期。”   声落,两人已远出三丈外,如飞而去。   秋华仍在和黑煞女魅打交道。黑煞女魅收了剑,用平静轻柔的声音说:“吴壮士,假使我说出当日的真实情形,你肯相信么?”   秋华淡淡一笑,也平静地说:“依目前的情形看来,胜负之算是三比七,你该是胜家,你的话倒还可信。只要合情合理,在下自然接受你的解释。”   “谢谢你的信任,一句话,西海老前辈不是我杀的。”   “这算是解释?”他变色问。   “你听我解释,先别冲动好不?首先,我得告诉你,我与西海老前辈无冤无仇,我找他 只为了向他打听一位前辈高人的消息。”   “你找谁?”   “痴僧法慈上人。”   “哦!那不是早年以一钵横渡岳州城陵矶口的法慈大师么?”   “正是他老人家。”   “他老人家已有三十年不见踪迹了,可能早已成佛啦!”   “不会的,论年岁,目下他老人家不过八十出头,以他老人家的修为来说,活至满寿并 非奇事。”   “他与姑娘……”   “这是我的私事,请勿过问。那天在梁公祠,我晚到一步,先听到室中传出一声长笑, 接着一声惊呼从后院传来,心知有异,赶忙到了后院,已是人去院空,便伸手拨开破窗板向 里瞧,只消看第一眼,便知西海老前辈已遭了毒手。”   “姑娘……”   “我立即循足迹追出,发觉一匹健马刚奔上官道,马上有一位青衣人,伏鞍狂奔脸目难 辨。你知道,马儿是不易追上的,追到停口镇,我只好放弃。恰好遇上了旱天雷经过,我便 打消了重回宜禄镇的念头。直至目前为止,我只知暗害西海怪客的人,是一个青衣人而已。 近来江湖上传说你和小白龙是杀害西海怪客的凶手,我知道你两人那时在昭仁寺藏身,因此 从未对你们两人怀疑,想不到你们反而怀疑我是凶手,真是从何说起?”   “这……这个……”秋华嗫嚅地说。   “我与西海老前辈素昧平生,只知他是老一辈的侠义名宿,行径怪异,除了少数几位武 林耆宿外,极少与人打交道,也不屑与人结交。他的朋友少之又少,法慈大师绰号痴僧,正 是他的好友之一,因此我向他打听消息。我在乾州听说他曾在那儿逗留,花了几天工夫遍寻 无着,猜想他可能己动身返回西海老家,因此跟踪西行,还没想到他真在宜禄镇逗留呢,我 一个女儿家,不能胡乱向人打听消息,西海怪客死了,我寻找法慈大师的线索又断了一根, 目前正……不必说了,我言尽于此,信不信由你。”   “对不起,姑娘。”秋华苦笑着说。   “你信任我?”   “在下不能不信。”   “为什么?”   “在下深信姑娘决不至于使用化血迷香弹,那是一种极为歹毒的暗器,西海老前辈便是 死在该种暗器之上的。姑娘可知道旱天雷到宜禄镇,也是为了西海老前辈么?”   “真的?”黑煞女魅惊问。   “半点不假,在下曾与他照过面。”   终南木客突然接口道:“世间使用化血迷香弹的人,前后计有三人,最近的一个姓李名 权,绰号称天煞星,是汉阳府人氏,目前追随旱天雷在江湖出没,是旱天雷手下十大将之 一。”   “那么,这……”黑煞女魅迟疑地叫。   “我会去找他的。”秋华恨恨地说。   “怎么?你要和旱天雷结怨?”黑煞女魅关心地问。   “西海老前辈是家师的好友,一度他老人家要收我做记名弟子,他惨死梁公祠,我岂能 让天煞星消遥法外?”   终南木客突然说:“鹰犬快来了,你这些话最好别让他们听到。”   秋华向来路看去,血雨剑已到了半里外,正如飞掠来。   “他们是谁?”他向终南木客问。   终南木客愕然,不信地问:“什么?你和他们走在一道,竟不知他是谁?”   “谁跟他走在一道了?”秋华讶然反问。   “你不是……”   “我来找千里旋风要盘缠,他们后到,大概也是向千里旋风找麻烦的人。”   “老天,你竟不知他是谁哩!”终南木客讶然叫,又道:“云门僧和马二子错怪你 了。”   “他到底是谁?谁又是云……”   “他就是四神的老二,血雨剑青伯巨,八成儿是向你讨名单的人。”终南木客抢着说, 无意中打断秋华询问云门僧和马二子的事。   “他确是血雨剑青伯巨。”黑煞女魅接着说。   秋华大吃一惊,心中一懔,叫道:“这工于心计的老狐狸,可怕得紧,我还以为他要找 花家兄弟的晦气呢!原来他其意在我,难怪说要我到鱼家谈谈,以便毫不费劲地对付我。对 不起,我得走。”   说走便走,立即向外如飞而去。   黑煞女魅向林中一钻,悄然隐去。   终南木客也向外走,他的轻功没有秋华高明,不久便失去秋华的踪迹。后面,血雨剑快 到了。他不愿和血雨剑照面,也向山林中一钻,躲一躲再说。   将接近鱼家,翻天鹞子兄弟俩躲在一处深草中,眼看秋华沿溪奔过,目送秋华去远,展 翅大鹏说:“定然是千里旋风在弄鬼,设计坑害咱们,不杀他全家出出这口怨气,此恨难 消。走!”   翻天鹞子按住他,说:“等会儿,血雨剑不会久留,咱们等人走光了,再和千里旋风算 老账。先替我弄根拐杖,并将伤腿用木棍梆好。”   秋华到了鱼家的后栅口,劈面撞上两个箭衣大汉和千里旋风。   千里旋风上前迎住,叫道:“吴老弟,刚才多有得罪,那是事非得已,老弟休怪。请先 到舍下歇歇脚,兄弟置酒向老弟陪罪。花家兄弟呢?”   秋华心中暗恨,但脸上神色从容,笑道:“在下有事,即将转赴凤翔,不再打拢老兄 了,告辞。”   一名箭衣大汉含笑走近,若无其事地说:“老弟台祈勿有负鱼兄盛情,请入内一叙。在 下霍彪,等会儿敝长上还有事向老弟请教呢!”   秋华暗作戒备,摇头道:“天色不早,在下尚须赶路呢,霍兄的好意,在下心领了。请 上复贵长上,在下深感盛情,容图后报,后会有期,再见。”   说完,抱拳一礼,举步便走。   小径必须经过庄院,他们所立处是庄后,距后栅门不远。按常情,他该入庄从前庄栅门 出谷。但他岂敢重入虎穴?想绕庄左而过,因此举步时便离开了小径。   箭衣大汉见留不住人,变了脸,假意上前伸手挽留,一面笑道:“老弟,你这是何必 呢?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咱们套一份交情,在鱼兄府上亲近亲近……”   近字刚落,手已将搭上秋华的左臂。   秋华已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危机,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该动手了。   他假意伸手推拒,箭衣大汉正中下怀,径自接握他的手,准备扣他的脉门。   箭衣大汉鬼迷心窍,以为秋华毫无防备,必可手到擒来,未免大意了些。同时,也没将 秋华放在眼下,以为自己的艺业,比秋华高得不屑比较,擒一个小辈用不着三分劲,太容易 了。   人防虎,虎亦防人,大汉忽略了这一点,注定了失败的命运,双手相接的刹那间,刚想 扣上秋华的脉门,用擒拿术制人,突变已生。   秋华抢先动手,闪电似的反扣住对方的脉门,一扭一带,内劲发如山洪,右手急起急 落,掌发捷如电闪。   箭衣大汉的艺业,确比秋华高明,但变生不测,高明也免不了上当,出其不意地被扣住 脉门一扭一带,想反抗已力不从心“哎”一声惊叫,身躯随扭势左倾、前冲,百忙中急抬左 手反击,但已毫无机会了。   “噗!”掌落在大汉的左颈根上,力道如山,奇重无比,如击败革。   另一名箭衣大汉火速拔剑,急冲而上。   秋华膝盖急抬,“噗”一声撞中半昏迷的大汉下颚,大汉“嗯”了一声,浑身都软了。   一不做二不休,他一把揪住大汉的衣领,扭身将人向挺剑扑来的箭衣大汉推掷。人出 手,左手已拔出一把飞刀,喝声“打!”   千里旋风呆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手足无措。   飞刀出手,他撒腿便跑,绕庄左急奔,一面叫:“太爷走了,后会有期。”   箭衣大汉发觉同伴飞撞而来,急忙撇剑,本能地闪在一旁,伸手急挽同伴撞来的身躯。 他右手有剑,左手想挽人,必须向右闪,便于出手,恰好落入秋华的算计中,飞刀一闪即 至。   他总算了得,发觉芒影,也听到秋华的喝打声,知道不妙,百忙中止住了闪势,但已晚 了一刹那。   “嗤!”飞刀射入右胯外侧,刀尖钉在胯骨上,巨大的撞击力,将他撞得立脚不牢,踉 跄挫倒,厉声向千里旋风叫:“拦住他,拦住……”   秋华的去势如电火流光,已经窜出七八丈外,以轻功闻名的千里旋风,也休想追得上 了。   秋华绕庄奔出谷口,心中大恨,心中忖道:“一两银子也没弄到手,几乎送掉老命,岂 能甘心?姓鱼的,你休想安逸。”   他躲在一处可俯视小径的山嘴上,监视着至大散关的小道。   直至夜幕降临,怪,没发觉任何人离开。   百宝囊中带有干粮,他草草填饱肚子,等到天色尽黑,方潜下小径旁守候。   仍然没有人经过,他躲在草中白等了一夜。   次日一早,他又回到高处守候。果然不错,巳牌左有,血雨剑带了两名受了轻伤的手 下,奔向大散关。   他直等到日色近午,方越野潜入大奥谷。   血雨剑带了四名手下,匆匆向大散关赶。两名手下的伤不碍事,经一夜将养,已无大 碍。扑打伤在武林人来说,乃是家常便饭,外用推拿术发散淤积,内用伤药治疗受损的经脉 肌肉,依然龙马精神。倒是挨了一飞刀的手下,骨伤了便有点讨厌,短期间好不了,必须派 一个人扶着走。   血雨剑与一名手下走在后面,一面走一面闲聊。他说:“你们太小看了他,以致吃了大 亏。想想看,他能毙了天残丐和阴手黄梁,岂是你们所想像的江湖小辈?虽说他用的是机 智,出其不意杀了天残丐,似乎算不了什么真本事,但事实上艺业有时倒无关紧要,机智反 比艺业可怕得多。你们已听到终南木客说过眉县恶斗的经过,依然如此大意,岂不是咎由自 取么?下次碰上他,千万要小心。”   他的同伴,也就是被秋华一掌一膝打得昏天黑地的人,咬牙切齿地说:“大人明鉴,下 次见面,请让属下对付他。”   “如果你擒不了他,我岂不是又费手脚?不过,我会再给你一次机会的。”   “大人,咱们到何处去追他?”   “入川。”血雨剑简要地说。   “他不是说要到凤翔府么?”   “这叫做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他用的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到凤翔去干什 么?”   “那……”   “在他未曾吐露口供之前,咱们自然很难猜出他入川的意向。”   “他真会找紫云娘面交名单领赏么?”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必须等他会见紫云娘之后再说。”   “大人要不要先知会紫云娘一声?”   “当然要,咱们火速入川,要紫云娘趁早预作准备,以防那些多管闲事的人杀他灭 口。”   “谁要杀他。”   “名单的事,已经传遍江湖,闹得风风雨雨,你以为五雷谷追魂判罗奇那群人是好东 西?哼!老实告诉你,那些武林名宿们,表面上说江湖人不问政事,其实心中多少有点同情 那位遁隐佛门的失败皇帝,连张三丰也在与当今皇上闹别扭,不肯合作。不管名单是真是 假,那些武林名宿既然知道风声,岂肯袖手旁观?必定会千方百计阻止他和紫云娘会面,他 的处境岂能无险?这也就是本座希望先与他晤谈的缘故,可惜功亏一篑,被翻天鹞子兄弟坏 了大事,这两个恶贼可恶极了。”   “怪!他为何无缘无故出手伤人逃走?”   “身在险地,怪他不得,只怪有千里旋风在旁,他定然是以为我们也是千里旋风的朋 友,以至有此误会。咱们紧两步,希望赶在他前面入川,能在半途遇上当然更好。”   四人谈谈说说,奔向大散关。   秋华鬼精灵,他已回到鱼家附近了。   怪!似乎栅内无人,犬吠声凄厉,怎么不见人在内走动,难道连千里旋风也走了不成?   他心中疑云大起,加快了脚步。   栅门关得紧紧地,他越栅而入,并不打算隐起行踪。   上了栅顶,他心中一紧。   大门外,二十余名老少壮汉挤在厅门外面,提刀仗剑,却不敢进入。猎犬在人丛外面狂 吠,四面奔窜。   “里面有变故。”他想。   他飘下木栅,立即隐起身形,从外围绕至大宅的东侧,小心翼翼地接近,突然飘身跃入 后院。   后院也没有人,可听到前面穿堂内妇女们咒骂的声浪。他进入厢房,不由一怔。   房中已有先来的客人,竟然是戴了人皮面具的不速之客黑煞女魅,她正从壁缝中向堂屋 张望,发觉秋华从窗门爬入,赶忙用手指挡在唇前,示意他噤声。   他伸手向外指指,表示要知道外面发生的事。   黑煞女魅向他招手,让开壁缝请他来看。   他到了壁缝前,善意地向黑煞女魅微笑颔首表示谢意,由壁缝向外看去,不由一怔。   黑煞女魅几乎与他贴身而立,鼻中嗅入阵阵幽香,那是好洁的女孩子身上特有的暗香, 极为醉人。他想:“看来,江湖传言定然不假,这位神秘的姹女,必定是个大姑娘。可是, 她的艺业比我高深得多,年岁恐怕也要比我大得多。”   他接触过的女人为数不少,觉得这种幽香十分熟悉,并未介意。因为那时女孩子们所用 的薰衣香料,种类并不多,似乎大都相差不远,薰衣香掺合着女孩子身上特有的体香,其芬 芳的程度大同小异,不是经常接触的人,很难分辨出她们的异处来。   他的注意力,开始向外面厅堂的景象集中。   厅中有不少人,一位脸色凛然的老妇,两名村妇打扮的侍女、一个小丫头、一个小娃 娃。   厅中侧,千里旋风绝望地站在堂下,悲愤地叉手而立,浑身在轻微战栗,双手并不因叉 在腰间而停止痉挛,虎目中似要喷出火来,额上冷汗直流。   厅口挤满了人,但没有人敢向里闯。   翻天鹞子右脚膝盖已用木板夹住,裹了伤,右手支着拐杖,左手提着一把草叉。小娃娃 不足三岁,天真地坐在他的脚下,不知大祸将临,他的草叉尖,遥指着小娃儿的背心。   展翅大鹏手提长剑,站在老妇身旁,眼中凶光暴射,随时可取老妇的性命。   两名村妇和小丫环,瑟缩在壁角,脸无人色,像是吓走了真魂。   “怎么回事?”秋华向黑煞女魅低声问。   “两贼以为千里旋风出卖了他们,因此窝里反啦。”黑煞女魅低声答。   “哦!原来如此。”   “你有何打算?”   “我正要找千里旋风兴师问罪。”   “岂不是正中下怀么?”   “不错。”秋华答。   “你作何打算?”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你想看结果?”   “有此打算。”   厅堂中,展翅大鹏发出一阵狞笑,说:“老弟,一切巧辩都是多余,昨天的事,比青天 白日还明白,不必枉费唇舌了。总之,咱们兄弟俩没死,你必定十分失望。哼!花某为人凶 残恶毒,睚眦必报,你早该知道咱们兄弟言出必行,而不及早防范,只能怪你该死了。”   千里旋风悲愤地大叫:“姓花的,你到底想怎样?”   “哈哈!想怎样?那得问你。”   “你说吧。”   “三个条件,不答应的话,你的老母爱妻弱子,一个也别想活。”   “你不要欺人太甚。”   翻天鹞子用草叉将小娃娃拨翻,小娃儿“哇”一声放声大哭。他狞笑着晃动着草叉说: “如果欺人太甚,太爷早就宰了这小畜生啦。”   一名村妇急抢两步,想去抱小娃儿,展翅大鹏左手一扬,“啪”一声给了村妇一耳光, 把村妇击倒在地,狞笑道:“你要找死,太爷给你一剑。”   千里旋风“哇”一声喷出一口血,厉叫道:“姓花的,有什么条件,你说吧。”   展翅大鹏仰天狂笑,笑完说:“其一,将你的金银珍宝快叫人拿来。”   千里旋风向堂内大叫道:“二婶,把珠宝箱和银箱叫人抬来。”   不久,堂后连续出来六名女人,带了两只尺余见方的首饰箱,一箱黄金,一箱白银,摆 在展翅大鹏脚前,打开了箱盖。首饰箱中珠光宝气耀目,金银箱全是金银锭。   “两只首饰箱替我包上,再放十锭黄金在包裹内,快!”展翅大鹏狞笑着说。   仆妇不敢不听,用大布巾将首饰箱包好,再塞入十锭黄金,打点好方行退去。   “其二,叫阁下的人将刀剑丢在堂下,在下要将他们一个个捆上,以免他们追赶。”展 翅大鹏意气飞扬地叫。   不等千里旋风回答,厅外全庄二十余名男人,全部将刀剑丢入厅内,有人去取来一大捆 麻绳,乖乖地一个个走上堂来,让展翅大鹏逐一捆倒丢在堂下。   展翅大鹏狂笑不已,笑完说:“其三,拔你的剑,割断你自己的喉咙。”   千里旋风大叫道:“花芳,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死了,老母妻儿能活,你不死,老母妻儿没命。”展翅大鹏厉声说。   “花兄,你……你难道……”   “住口!如果不是咱们兄弟机警,昨日横尸八尺流血五步的人,便是咱们兄弟了。只死 你一个人,你还噜嗦什么?咱们兄弟不是善男信女,今天只要你一个人死,已经是天大的恩 典了,你还不满意?你动不动手,是不是先要看你的老母妻儿先走一步?”   千里旋风一咬牙,拔剑厉叫道:“你两人发誓不伤我老母妻儿,我便横剑自刎。”   “废话!你是不是昏了头,却叫咱们发起誓来了?”翻天鹞子怒叫。   “快动手,咱们答应不杀你的老母妻儿就是,你还等什么?”展翅大鹏沉喝,声色俱 厉。   老妇突然伸手叫:“跃儿,你听着。”   “娘……”千里旋风惨叫,跪倒在地。   老妇扫了两贼一眼,凛然地说:“家门不幸,为娘的未能教养你成为一个安份守己有用 的人,以至让你沦为盗贼,为娘死难瞑目。且喜你能改过从善,洗面革心从新做人,可惜天 网恢恢,苍天不恕你往昔的罪孽,为娘的不怨天尤人,只怨自己罪孽深重咎由自取。你在外 闯荡多年,该知道人心险恶,做贼时心狠手辣,丧尽天良,日夕恐惧恶报,因此更为残忍恶 毒。他们要你死,决不会让你的家小活命,以免日后冤冤相报。因此,你走吧,不必以我们 为念。日后好好做人,才不负为娘血溅家门的一番苦心。走!海阔天空,你……”   展翅大鹏不等他说完,一脚将她踢翻,怒吼道:“老太婆,你这老泼贱活得不耐烦,太 爷先毙了你。”   “不许动手。”千里旋风情急大吼。   展翅大鹏不无顾忌,假使不能逼死千里旋风,即使杀了这些人质,必将激起千里旋风的 怒火,情急拼命,他自己虽不怕千里旋风,但脚下不便的翻天鹞子,可能要把老命断送在这 儿,这时千万不能鲁莽从事,必须先逼死千里旋风,对付这些老少妇孺便不费事了。他收了 剑叫:“在下答应你的老母妻儿可以活命,发誓并无不可,但你必须死。”   老太婆吃力地爬起,向千里旋风叱道:“跃儿,你还不走?和这种没心肝的恶贼打交 道,你难道想全家都横死在祖宗的神位前么?”   “娘……”千里旋风仰天长号,“哇”一声又喷出一口鲜血,泪下如雨。   厢房中的秋华突问黑煞女魅喃喃地低声说:“姑娘,你不可妄动,静候在下的消息。”   “你……”   “变起之后,你负责保护老太婆和小娃娃的安全。”   “你……你打算……”   “无暇多说,等会儿相机行事。”   他从原路退出,急趋大门前。   厅上,千里旋风哀号道:“娘!孩儿不孝,罪该万死,决不能自行惜命,眼看娘死在刀 剑之下。”说完,咬牙切齿地站起,厉叫道:“花亮,你兄弟俩指天发下重誓,不伤鱼某的 老母妻儿,我立即自刎。”   翻天鹞子向乃弟狞笑示意,然后高举草叉说:“皇天后土过往神灵同鉴,我翻天鹞子如 果食言屠杀这些妇孺,日后天打雷劈鬼神报应。”   他说妇孺,并未指出是千里旋风的老母妻儿,显然心中已在转恶毒的念头。   展翅大鹏接着举起长剑,狞笑着说:“我展翅大鹏……”   蓦地,门外远处传来秋华的怒吼声:“怎么?鱼家的人都死光了不成?给我滚两个人出 来答话,我四海游神算账来了。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不杀你姓鱼的全家老少,难消昨日的 深仇大恨。”   厅中的人,全都大吃一惊。   展翅大鹏的誓词,吓得咽回口中去了。   藏身厢房中的黑煞女魅,替厅内的老少妇孺捏一把冷汗,对秋华的举动,心中十分佩 服。   展翅大鹏脸色大变,向乃兄说:“用这些家伙的命,向吴小狗换取咱们的安全。”   翻天鹞子颔首会意,向外叫:“吴老弟,姓鱼的全家老少,已经被咱们兄弟制住了,快 来将他们置之死地出口恶气。”   声落,秋华的身影已出现在厅门口。   “咦!妙极了,怎么回事?你们两位还在这儿?”秋华欣然地叫。   展翅大鹏换上笑脸,接口道:“姓鱼的可恶,因此在下兄弟转来找他算账。人都在这 儿,老弟看该如何处治,愚兄弟听候吩咐。”   千里旋风一声狂叫,疯狂地挺剑奔向秋华,口中不住溢血,似已陷入迷乱境地。   秋华向侧一闪,伸手一带,旋身出指,轻而易举地点中千里旋风的章门穴。已陷入狂乱 境地的千里旋风,毫无反抗之力直冲出两丈外,“噗”一声仆倒在厅门外,用悲戚的声音呼 号:“求求你们,留……留我母亲一……一命……”   秋华大踏步登堂,向两贼冷笑道:“翻天鹞子,在下已在昨天饶你一死,你竟敢又来插 手管吴某的事,你,是不是活腻了?”   翻天鹞子打一冷战,懔然地说:“在下是……一番好意,助老弟铲……铲除姓鱼的全 家……”   “呸!我四海游神,用得着你们这种无耻恶贼相助?见你的鬼,和你们站在一块儿,也 有失吴某的身份。”   “老弟……”展翅大鹏急叫。   “住口!”秋华指着他说,稍顿又道:“你不服气是不是?论修为,你与我相差不远, 但在下有宝剑,你已注定了非死不可。你们既然又来管吴某的闲事,不杀你们此恨难消。”   “老弟,咱们是诚心相助,并非有意管老弟的事。”   “真的?”   “兄弟如有一字虚言,天诛地灭。”   “但你们难道不知道吴某不许你们相助么?日后传出江湖,说吴某凭你两个恶贼的助 力,方能除尽千里旋风的一门老少,我四海游神的名号还用叫?狗东西!你们是不是存心拆 吴某的台,要在吴某脸上抹锅灰?混帐!”   “老弟请勿误会……”   “呸!你们给我快滚!我给你三声数,数尽人仍在厅中,太爷挖出你们的心肝来。 一!”   展翅大鹏伸手急抓盛金珠的包裹。   “二!”   展翅大鹏一手挽了翻天鹞子的胳膊,脸无人色仓皇向外逃。   “三!”   两贼飞逃出厅,急如漏网之鱼,只片刻间,便奔出十丈外,狼狈地奔向栅门。   “哈哈哈哈……”秋华仰天狂笑,向厢门招手。   黑煞女魅开门走出,笑道:“好!妙!高明。非如此不足以救老弱妇孺,佩服佩服。”   “姑娘夸奖了。”秋华欣然地说,接着神色一正,向惊呆了的老妇说:“鱼老太太,依 你刚才的举动来说,你该有个好儿子。老太太,一错不可再错,好好管教令郎,上苍不会辜 负你的。再就是此地不是安居之所,另找一处山明水秀之乡,好好安度岁月,把令郎的贼性 改过来,不然将后悔莫及。两贼带走的金珠,我负责追回,十锭黄金我不客气,收归私囊, 我有急需,不得不要。用令郎得来的不义之财,日后做些好事,也许可为令郎消去不少罪 孽。”   说完,大踏步下堂,先替壮仅们解绑,再出厅一掌拍活千里旋风的穴道,提上堂来冷笑 道:“鱼兄,我不追究你的既往,好自为之。”   千里旋风跪下崩角,老太太也哭泣着跪倒。   黑煞女魅一把搀起老太太,抢着说:“老太太,你保重,你向他下跪,折杀他了。他的 话有道理,希望你早作打算。”   秋华说声“走!”狂风似的刮出厅门,黑煞女魅接着掠出,追踪两贼去了。   秋华一面走,一面问:“姑娘何去何从,能见告么?”   “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得?”她笑答。   “姑娘贵姓芳名,能否见告?”   “目前无此必要。”她仍然避重就轻地答,轻笑一声,又道:“你这人很难得,很英 雄,侠骨柔肠,而且豪气干云。”   “别骂人好不好?我这人最没出息。”他苦笑着说。   “你何必自暴自弃?我觉得你有点玩世不恭,有点放浪形骸。说得不好听,你在糟蹋自 己,以做江湖浪子来作践自己,不想……”   “别说了,姑娘。”他烦躁地说。   “你入川有何打算?”她转过话锋问。   “西海怪客老前辈有些后事未了,我必须替他完成未竟之志,替他尽些心力。”   “是名单的事么?”   “名单我早就烧掉了。碎剐了我,也休想从我口中逼出有关名单中的一个字来。”   “你似乎不必……”   “死人的遗言是神圣的,我不再提这件事。姑娘,我觉得你很辛苦。”   “我辛苦?”黑煞女魅讶然问,感到莫名其妙。   秋华呵呵笑,轻松地说:“你整天戴着人皮面具,见人便变着嗓子说话,怎能不辛苦? 真亏你受得了。以我来说,别说变嗓说话,即使换用乡音,我也不习惯。”   “你很精明。”她笑着说。   “其实却笨得竟然怀疑你是杀西海老前辈的凶手。”   黑煞女魅突然扭头回望,似有所觉。   “怎么啦?”他问。   “你没发觉我们身后有人跟踪?”   “不必大惊小怪,这人已跟踪我不少日子了,总是在生死关头对我伸手相援,却又从不 现身,不知有何用意。”他若无其事地说。   “我不信,我要找他。”   “不必了,他快得如同浮光掠影,更像幻形的幽灵。除非他肯现身,不然休想见到他的 庐山真面目。快走!该追上这两个恶贼了。”   翻天鹞子兄弟俩逃出栅门,像是丧家之犬,奔出大奥谷口,向大散关急走。他们以为秋 华真饶了他们的命,这次大奥谷之行总算收获甚丰。他们要赶回鬼迷店,找到笑无常重新定 计,誓必将秋华擒住,不然决不放手。   翻天鹞子废了一条腿,奔了五里地,脚下已比常人快不了多少啦!   前面是一座山嘴,远远地,看到上面坐着一个黑衣女人的背影,不言不动像是石人,但 一头青丝却随风飘舞。    第二十九章 时衰鬼弄人   翻天鹞子兄弟俩以为离开大奥谷就安全了,赶了五六里脚程便慢了下来,兄弟俩搀扶着放慢脚程慢慢走,因为翻天鹞子委实无法再赶了,一条腿赶路确是吃力。小径急升急降左盘右折,一面是陡峻的山峰,一面是下沉百十丈的深壑,双足健全的人行走其间都感到吃力,他一条腿能支持多久?   该死的展翅大鹏背着首饰箱和一百两黄金,又得抽出一只手搀扶乃兄,山径只能容一人 行走,奔了五六里,两人都汗流浃背,疲惫不堪。   前面的山嘴伸至路面,上面没长有树木,短茅草迎风拂摇,几座怪石耸立在草丛之中。   透过枝叶的空隙,远远地便看到山嘴上面的怪石上,坐着一个黑衣女人,只能看到背 影,像是一座凝坐的石像,但长发迎风飘舞,可知不是石像,确是个女人。   两人逐渐绕近山嘴,小径从下面绕过,黑衣女所坐处,距小径约有三丈高下,坡度并不 大,在小径上行走,可以清晰地看到黑衣女人的一切。   展翅大鹏第一个发现上面的黑衣女人,讶然叫:“咦!深山大岭之中,哪儿来的女 人?”   翻天鹞子站定注视片刻,也讶然说:“咦!不像是山村里的女人呢,瞧,她穿的是黑绸 披风,山里的女人八辈子也没穿过绸,邪门!”   “莫不是鬼魅幻形吧?”展翅大鹏汗毛直竖地说。   “别胡说好不好?这辈子我就没见过妖魅鬼怪,你呢?”翻天鹞子镇定地问。   “我也没看见过。”   “本来就不会有这种东西,咱们不必庸人自扰。走!她在上面坐,大概咱们不惹她,料 亦无妨。”   “大哥的意思,似乎认为这女人是妖魅呢?”展翅大鹏心虚地说。他已看出乃兄口中否 认世间有妖魅鬼怪,心中却仍然忐忑不定,说出的话露了马脚。   翻天鹞子拐杖一点,向前举步。目前他们并未完全脱离险境,心中有点虚,不敢多管闲 事,不希望引起黑衣女人的注意。   将近山嘴下方,黑衣女人仍纹丝不动,但如果留心察看,便可发现她身躯虽然不变,但 脸部已在缓慢地转动,因此两贼抬头上望,仍然只能看到后脑,看不见她的脸部,倒是已看 到她的侧影。   展翅大鹏心中疑云大起,恐惧心渐消,好奇心代之而起,突然脱口向上叫:“小娘子, 深山绝岭之中,你不怕虎狼么?”   黑衣女人徐徐转脸,现出一张青面獠牙的狰狞脸孔,在发帘的映掩下,更为可怖。   两贼不由心胆俱寒,失惊之下,一不小心,脚下失闪,几乎滑下山沟。等他们稳住身 躯,抬头一看黑衣女魅已经不见了。   两人骇然急走,到了山嘴前,小径正中不知何时赫然竖了一块木牌,上面用木炭写了两 行字:“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若还未报,时辰未到。”   最后四个字是:“你来了吗?”   木牌是用一段木头削成的,上端雕了一只维妙维肖的人头,人头的表情似乎十分痛苦, 两颊有四个字,左是“花明”,右是“花芳”。   展翅大鹏走在前面,看清了字迹,惊叫道:“老天!真有鬼……”   鬼字刚叫出一半,“噗”一声轻响,左耳奇痛彻骨,他本能地伸手一摸,摸了一手血, 耳轮缺了一半。   “哎呀!”他惊叫,撒腿便跑。   翻天鹞子的左耳也缺了一半,发狂地支着拐杖跳跃,一面狂叫道:“二弟,等我一 等。”   展翅大鹏不等他了,发足狂奔。小径蔓生着短草,走路时不易看到草中有物。奔了百十 步,他没留意草中藏了几个韧藤制成的圈套,一不小心,右靴尖踏入圈套中,再起时恰好被 圈套勒住,身不由己地向前栽倒。   “哎呀!”他惊叫着仆倒在地,心慌之下扭身挣扎,糟了,上身向下急滑。   下面是下沉百十丈的山溪,坡度相当陡,只生了一些藤蔓和茅草。他发狂地抓住了两把 草,阻止身躯下沉。   还好,圈套是用小木棒钉系在地上的,脚被套住,却无法将韧藤拉断,把他倒挂在那 儿,也救了他一条贼命。   如在平时,这种小巧玩意对他根本不生丝毫作用,但目前正在心慌意乱中,既怕后面有 人赶来,又怕鬼魅找他的麻烦,小巧玩意同样令他吃不消。   他手忙脚乱地向上爬回路面,拉断圈套发腿狂奔。刚跨出第二步,“噗”一声后脑被一 块小石击中,“砰”一声再次倒地,立即昏厥。   秋华在路旁的乱草中暴起,摘下他的背囊,取出首饰箱和黄金,将两块石头放入包好, 仍然系在他背上,一掌拍活被制的昏穴,悄然溜走。   后面的翻天鹞子还在第二座山坡后,不知怎地,右大腿刺入一枚寸长的尖刺,痛得他鬼 叫连夭。右腿的膝盖骨本就被秋华弄碎了,右腿已废,大腿再有利刺刺入,想得到滋味定然 不好受,跌倒在地手忙脚乱,急急找到被刺处,咬紧牙关将刺拔出。   忙乱中,换了人皮面具,变成青面獠牙恶鬼的黑煞女魅,从小径下方的草丛中向上徐 升,伸手取走他的拐杖,退回原处隐起身形。   他拔出刺,居然敢仔细观看。那是极为平常的树刺,各处的荆棘丛中皆可找到,怪的是 怎会刺入他的大腿?他并未经过长有荆棘的地方呀!   他丢掉刺,恨恨地咒骂道:“时衰鬼弄人,人倒霉盐也会生蛆。去你妈的!连一枚树刺 也找我的麻烦。”   骂完,伸手去摸拾拐杖,拐杖失了踪,摸了个空。   “咦!我……我的拐杖呢?”他惊叫。   他挪动身躯两面找,眼角突发现小径有黑影飘动,本能地扭头观看,不看犹可,看了令 他毛骨悚然头皮发炸,先前在山嘴上现身的黑衣女鬼,全身裹在披风内,长发垂腰披在身 前,从发隙中可清晰地看到她那青面獠牙的狰狞脸孔,披风下摆迎风飘飘,站在五丈外屹立 不动。   “老天!”他狂叫,一蹦而起,仅靠一条左脚,一蹦一跳地向前逃命。   绕过前面的山嘴,前面的展翅大鹏刚爬起。   “二弟,等我!”翻天鹞子的叫声凄厉刺耳。   展翅大鹏猛摇脑袋,弄不清自己怎会爬倒在地的?摸摸地上,包裹仍在,剑仍佩在腰带 上,全身一无损伤。听到后面乃兄凄厉的叫声,转身看去,叫道:“你的拐杖怎么不见 了?”   “后面有鬼,搀我一把,”翻天鹞子气急败坏地叫。   听说后面有鬼,展翅大鹏心中一虚,拔腿就跑。   翻天鹞子在后面狂叫,但他已顾不得任何人了,狂奔三里余,最后真力已竭,坐在路旁 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   秋华和黑煞女魅归还了首饰箱,徐徐奔向大散关,他一面走,一面笑道:“姑娘这一招 真绝,想不到无恶不作的两个恶贼,居然也怕鬼,岂不是奇闻?”   黑煞女魅走在他后面,笑道:“这种人心目中没有鬼神存在,他们相信自己的眼睛,没 见过的东西决难令他们相信。事实上,他们一辈子也没见过鬼神,无从怕起。但真要是让他 们见到鬼神,保证他们怕的要死。今天让他们看见我这个活鬼,在他们眼前消失,因此他们 相信,怎能不怕?”   “呵呵!可够他们受的了!”   “你怕不怕鬼神?”她问。   “我为甚要怕?”   “为什么不怕?”她反问。   “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自问一生行事可质鬼神,我何怕之有?”   “你信不信有鬼神?”   “子不语怪、力、乱、神。”   “你认为有鬼神好不好?”   “当然好,那可以天下太平。可惜没有鬼神,那些作恶多端的人有福了。姑娘,不谈这 些没趣的事以免引起不快,说起来牢骚可多啦!”   “翻天鹞子兄弟作恶多端,我感到奇怪,既然你希望有鬼神报应,又认为世间没有鬼 神,为何不杀了他们代天行诛呢?”   “非必要时我不想杀人,我不配代天行诛,因为……我自己也不算是好人,是好人应该 奉公守法自食其力,就不应该去勒索千里旋风,你说对不对?”   黑煞女魅噗嗤一笑,说:“我猜,你的家境并不太好,因此愤世嫉俗……”   “胡说!”他反抗地叫,又道:“家祖玉庭公,是洛阳……唔!不告诉你,你在套我的 口风。”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你不认为我是知己么?告诉我又有何不可?”   他呵呵笑,摇头道:“你很利害,可是我不上当。你认为我是你的知己,但你的一切可 曾告诉我多少?你姓甚名谁,是美是丑?何方人氏?呵呵!一切都像谜一般,连说话也变着 嗓子,能算知己么?”   “我的美与丑有关系么?”她问。   “以貌取人,固然不对,但我认为也不完全错。”   “有说乎?”   “姑娘不怕我直言?”   “只要有道理何怕直言?”   “假使姑娘的面貌,长得真像你所带的人皮面具,青面獠牙,形如厉鬼,那么,我只能 敬重你,而不敢亲近你。又假如姑娘生得千娇百媚,而我却形似山魈,头大如斗,满面横 肉,眼似铜铃,利齿森森,那么,即使我为人如何善良,心地比菩萨还好,而且热情、进 取、热心、富正义感……千般好,万般好。姑娘,请教,你敢向我说海内存知己?你敢和我 在大庭广众间出入谈笑自如么?再说下去……唉,算了……不说也罢。”   “你……你这人……”   “姑娘,别生气。相貌与门户之见,极为世入所诟病,但往深处想,并非一无是处。男 女之间,相貌相差悬殊,只有痛苦,幸福微乎其微。门户不当,弊多于利。家父有一好友, 为洛阳数一数二的富豪,人才一表,文事武艺皆出人头地,娶了东关外一位佃户的女儿为 妻,是他自己看上的,坚决反对族中父老的干涉,一意孤行。新娘子进门不到一月,不仅 德、言、容、工摸不到门路,应酬礼数连一个丫头也不如,别说主内力所不逮,看到高厦广 宅她已经自卑得抬不起头来。姑娘,你猜后来怎样了?”   黑煞女魅久久不出声,最后审慎地说:“有两种可能。”   “说说看。”   “其一,收起自卑念头,多学多看以求适应,忍受翁姑及亲友的冷嘲热讽,天下间没有 难以适应的事。其二,横起心肠,作威作福,不顾一切,我行我素,甚至存报复之念,成为 泼妇也极有可能。”   “她两者都不取,事实也无此可能。”秋华笑着说。   “后来怎样?”   “她下堂求去,从此萧郎是路人。女的后来嫁给一位田舍郎,夫妻恩恩爱爱极为幸 福。”   “令尊的好友呢?”   “他?从此看破世情,遨游天下,做了闲云野鹤。”   “真有其人?”   “他就是天涯孤客娄仲谋,武林五老中排名第三。”   黑魅轻叫一声,叫声中有惊讶,说:“原来伤心人别有怀抱,难怪他如此消沉了。”   “咦!姑娘认识他?”   “怎么不认识,去年在潞安府,他助我戏弄九头鸟王瀑。我以为他为人孤僻古怪,想不 到他却是个伤心人。”   秋华呵呵笑,说:“姑娘,我的话也许太过偏激,你可能不以为然,反正我这人不怕挨 骂,想到就说。你如果不愿听,最好别问。”   “反正赶路期间,闲着也是闲着,聊聊也好解解旅途寂寞,岂不甚好?”   “聊聊当然无妨,只要不伤和气,并无不可。你要知道另一对怨偶的事么?”   “谁?”   “陈仓大盗申樵,绰号叫独眼狻猊。前些日子在宜禄镇,姑娘你吓坏他们的那两个武 师,其中之一便是衔命前往请申樵的人。”   “听说过这位凶暴残忍的强盗,不过仅是听说过而已。”   “他是个相貌奇丑的孤儿,年轻时曾随名师学艺,闯荡江湖,为人倒还明辨是非。二十 二岁时,在山东兖州,无意中救了一位提刑监察使大人的全家,力退群盗,在千钧一发中, 舍命救出监察使大人的千金。那位姑娘不以貌取人,感恩图报以身相许,监察使大人反对无 效,不得已允了这门亲事,带了他南下京师完婚。”   “这不是很美满的结局么?”黑煞女魅说。   “美满?美满在那位小姐感恩图报以身相许的刹那间飞走了。那位小姐生得千娇百媚, 而他呢,却像个城隍庙中的鬼主。小姐的门第堂堂大吏之家,气象万千,亲友子侄皆门第显 赫,门下无白丁。想想看,一个出身贫寒,相貌奇丑的江湖浪人,到了那种环境中,如何能 适应?即使旁人不说话,但任何人看他一眼,他也感到浑身不自在。最后,那位岳父大人仍 无怨言,他那位慧眼识英雄的妻子却受不了亲友的嘲弄,夫妻间时起勃贱,最后请他滚蛋。 他一气之下,亲自剜出自己的左眼,表示自己有眼无珠看错了人,重新回到江湖,从此心性 大变,专与那些大富巨宦为难,凶暴残忍人性全失,这就是今天的独眼狻猊申樵。”   “你说得很可怕。”   “这是事实,两个人目下都健在,一个做了天涯孤客,一个是恨意满腔的凶残大盗。他 们不怪自己无知,怪得谁来?”   “你的意思是……”   “我承认我浅薄,因此至今为止,不仅朋友不多,知己更为稀少。人贵自知,因此我逢 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每个朋友如果都是知己,知己便不值半文钱了。姑娘,咱 们这就分手。”   “你……”   “我到山上去躲一躲,晚间回到鬼迷店还债,然后走路。白天我不去,怕血雨剑在那儿 捣鬼。”   “天色早着呢,何不找一处清幽之地谈谈你的抱负?”黑煞女魅急急地说。   “不,话多了会说漏嘴,你比我聪明,我不愿被你摸清我的底细。姑娘,后会有期珍重 再见。”   “何时再见?”   “不久的将来。”他摇手说,向右侧的山林一钻,径自走了。   黑煞女魅站在原地发呆,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茂林深处,久久方吁出一口长气,恋恋不 舍地奔向大散关。   展翅大鹏恢复了疲劳,许久不见后面有动静,知道已经安全了,油然生出手足之情,开 始往回走,找寻乃兄翻天鹞子。走了里把路,翻天鹞子弄到一根树枝当作拐杖,一跛一跛地 跟来,见到乃弟,心中一懈,再也支持不住了,脸无人色地坐倒在路旁喘息。   这一带是丛山中的一处平原,溪流两侧已被开垦成为田亩。溪对面,散落地建了十余户 人家,疏林茅舍颇具田园风味,风景绮丽,水秀山青,鸡犬相闻,三五个村夫在田野中工 作,显得和平、安详、静谧。   有了人家胆气一壮,休息片刻,开始作未来的打算了。   展翅大鹏将包裹解下,松了一口气,说:“大哥,血雨剑可能仍在鬼迷店,咱们作何打 算?这家伙不比吴小狗,心狠手辣不留余地,万一落在他手上,咱们休矣!”   “先别管血雨剑的事,吴小狗毁了我一条腿,他必须用性命偿还,不杀他我决不甘 心。”   “你打算怎样?你的腿……”   “我的腿不要紧,四处奔走请朋友相助还能办得到。今晚先找到笑无常,要他无论如何 设法留住吴小狗,咱们先行入川,找朋友计算他。他的艺业平平,凭一把宝剑也保不住 命。”   “咱们这些金珠……”展翅大鹏指着包裹说。   “先埋好,日后再回来拿。”   “也好。我得仔细看看,这些金珠到底能值多少金银。千里旋风辛苦了半生,盗来这许 多宝贝,却被咱们轻易地弄到手,得来毫不费工夫,该他倒霉。”   他一面说,一面打开包裹,首先便脱口叫:“咦!那十锭黄金怎么不见了?”   “你不是亲自看到那个女人放入包裹中的么?”翻天鹞子接口。   “是呀!怎么不见了呢?”展翅大鹏讶然叫,手忙脚乱地搬出里面包首饰箱的布包,接 着大叫道:“怎么不是四方的?”   翻天鹞子伸手一拉。拉破了布包,大叫道:“石头!这这……”   展翅大鹏惊的额上青筋跳动,叫道:“大哥,我发誓,我没动过这包裹,我……”   “弟弟,我不是说你换了赃,而是此中有可疑,我两人亲见那两个女人收拾的,怎么突 然变了石头?难道说,那两个女人会障眼法不成?”   展翅大鹏心中发冷,抽口凉气说:“不是障眼法,恐怕是白莲会的邪术,她们不但换了 首饰箱,还用邪术放出鬼物来吓唬我们。”   翻天鹞子急急挣扎着站起,悚然地说:“快走,说不定她们会跟着追来。”   展翅大鹏深深吸入一口气,说:“如果她们真要追来,早就追来了,邪不胜正,邪术伤 不了人,只怪咱们心中太虚,以致刚才饱受虚惊。糟!咱们身上金银全丢了,眼下肚中饥 饿,无钱买食物,怎能捱到晚间回店?”   翻天鹞子沉思片刻,认为乃弟所料不差,如果千里旋风要带人追来,早该追到了,这时 毫无动静,显然对方不会追来。他向溪对岸一指,说:“咱们过去,找那几户人家要点食 物,再弄些金银做盘缠,在那儿休息,等天黑时动身。”   “两人取道下溪,溪水清澈,宽仅两丈左右,有些地方中间有石头露出水面,可以踏石 而过不需涉水。   两人过了溪,走向第一家农舍。   两头黄犬用吠声相迎,农舍中出来一名青年人,一位十六七岁,长得健康活泼,而且相 当清秀的大姑娘,喝退了黄犬。青年人含笑上前迎客,老远便“嗨”一声大叫,权算打招 呼,接着叫:“狗不会咬人,两位放心!”   山村里的大姑娘,不像城里的女人娇揉造作,站在院子前向来客张望,一双清澈明亮的 大眼睛,好奇地打量来客,对两贼奇丑的相貌十分注意,秀眉略锁。   青年人年约十八九岁,身材结实,古铜色的皮肤泛着健康的色泽。穿土青布短袄,脚下 穿芒鞋,从任何角度看,也看不出他与山区的其他青年有何异处。   青年人热诚地迎客,抱拳作揖迎着两贼含笑相问:“两位大叔请了,敝处叫鸷鸟原,距 大散关有十六里。小姓吕,是敝处的客户,十年前方迁到此地来。两位像是迷了路,不知小 可能否有幸为两位效劳?”   他说的是满口官话,谈吐不俗,如果事先不表明是客户,很难令人相信他是此地的土著 山民。   展翅大鹏的目光,在小姑娘浑身上下骨碌碌乱转,贼眉贼眼不安好心,像吩咐下人一般 说:“咱们不是迷路,要借你这地方弄些吃食,有好的食物,像鸡鸭鱼肉等等,做些可口菜 下酒,我姓花,那位是在下的胞兄,脚受了伤,行动不便要找地方歇歇。下午咱们动身,酒 菜钱少不了你的。”   青年人不以为忤,笑道:“大叔,不必说酒菜钱的话,舍下有自制的佳酿,野味不算稀 奇。只怕两位不合口味。舍下极少客人,难得两位光临,无任欢迎,请进请进。”   两贼毫不客气,大踏步便走,经过小姑娘身旁,展翅大鹏奸笑着问:“吕小哥,这位姑 娘是……”   “那是拙荆。家父偕家母到大散关访友,日落时分方可返家。拙荆烧得一手好小菜,希 望不至令两位大叔失望。”   “咱们不会失望的,呵呵!打扰你们了。”展翅大鹏一语双关地说。   进了门,堂屋不大,收拾得倒还整洁,家具虽简单,但一尘不染。   吕小哥肃客入座,他的妻子奉上两杯茶,入厨准备膳食。两贼接过吕小哥递来的汗中, 一面拭汗,翻天鹞子一面说:“小哥一表非俗,不像是种山的人哩。”   “小可祖籍凤翔,家父以酿酒营生,只因为厌倦尘嚣,因此迁到此地,耕种几亩山田, 与世无争,倒还过得去。”   “你有一位好内助,家里整理的真好!”翻天鹞子不胜羡慕的说。   “大叔夸奖了。两位小坐片刻,小可到厨间张罗张罗。”吕小哥笑着告辞。   展翅大鹏喝干了杯中茶,低声说:“妙极了,老的不在家。附近最近的人家,也在百步 外。宅主人在凤翔酿酒,正是有得赚的大户,钱多了所以想避尘隐居,在这儿捞上一二百两 银子,准不会失望。”   “咱们将启程前再动手。”翻天鹞子也低声说。   “不!”展翅大鹏一口拒绝。   “你……”   “那位小媳妇不错。这两天饱受虚惊,九死一生,财未到手,我却色心先生,且拿小媳 妇儿压压惊再说。”   “弟弟,不可,那会惊动附近的人。”   “见鬼!山居人家,平时极少往来,两个老的又不在家,咱们每人对付一个,怎会惊动 人?把大门一关,保证不会有人前来打扰。”   “万一……”   “万一有人来了,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你真想要那小媳妇?”   “谁要她啦?玩玩而已。”   “算了,保存些精力,晚上回去时可能还有麻烦哩。”   “怕什么?晚间你在外面等。我独自入镇我笑无常定计。血雨剑即使也在鬼迷店,晚间 我怕什么?他的轻功有限得很,何足惧哉?吃饱之后,你如果怕触动伤口,可以先到里面歇 歇,我有办法对付这两个小毛孩。”   厨房中,小媳妇接到吕小哥,不敢说话,用手拈了水,在案桌上写道:“来路不正,目 隐杀机,没安好心,官人,准备飞刀保身,切记不露形迹,词色间注意检点。引狼入室,千 斤担子,你担得下么?”   吕小哥颔首示意,也用手指沾水写道:“我理会得,请勿疑心,不可以小人之心,度君 子之腹,他们貌虽狞恶,但不是坏人。”   他一面写,一面高声交代乃妻准备酒食和野味。   酒菜送上,两贼竟然毫不客气,既不道时,也不请吕小哥相陪,自顾自踞案大嚼。   翻天鹞子不敢多喝,怕血液流动引起创口痛楚,啃了两个烙饼,吃了些野味,但酒虽喝 得很少,仍然感到有点昏眩,他确是精力损耗过巨,亟需休息了。   他首先离座,由吕小哥带至客房歇息,往床上一躺,不久便沉沉入睡。命中注定他不该 死在这儿,这一睡,暂时救了他自己的老命。   展翅大鹏足足灌了三斤酒入肚,酒为色之媒,他逐渐有点按耐不住,醉眼不时向后面的 厨房瞧,吕小哥安顿好翻天鹞子,再回到厨房张罗,暗笑乃妻走眼,客人已经入睡,如果是 坏人,怎会如此?   他重出堂前,展翅大鹏已有了九分酒意,看到吕小哥出堂,感到酒意上涌,将余酒一口 喝干,道:“吕小哥,令尊在凤翔卖酒,大概生意兴隆,赚了不少钱吧?”   吕小哥坐在横首,笑道:“舍下的老坊规模不大,赚些蝇头微利而已。家父开了三十年 酒坊,说来惭愧,除了买下这几亩山田之外,已是所剩无几了!”   “存个三五百两银子,该不会有困难吧?”   “大叔取笑了,哪有这许多?能存个一二百两,已是不错的了。”吕小哥毫无心机地 答。   “在下手头不便,小哥能否借助在下一些盘笔入川?”   “这……这个,小可做不得主,大叔可否等家父回来后商量?家父十分好客,轻财重 义。大叔如果有困难,家父不会令大叔失望的。”吕小哥坦诚地说。   展翅大鹏哈哈笑,说:“很好,很好。听小哥的口气如此豪爽,令尊必是轻财重义的 人。吕小哥,不是我夸奖你,你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小后生,好自为之,好自为之……”   最后两句好自为之,一面说,一面伸手轻拍吕小哥的肩膊。这种举动极为平常,倚老卖 老的人,大多喜欢在夸赞小辈时,摸摸对方的脑袋拍拍肩背,平常得紧。   拍至第三下,他突然翻掌猛劈,“噗”一声劈在吕小哥的左耳门上,吕小哥应掌便倒。   他一把接住倒下的吕小哥,顺手塞在桌下,急急掩上大门。   掩门声惊动了厨下的小媳妇,在内叫:“大郎,门怎么啦?”   展翅大鹏一面向里走,一面答道:“吕小哥刚出门,说是到院子里看看,我来了。”   了字声落,他已跨入厨房门。   小媳妇大惊,看了他那酒意醺醺,目中邪火焕然的神情,已经料中了七分,猛地抓起一 把菜刀,惊叫道:“大叔,你怎么……”   “别叫别叫,我陪你来了,哈哈……”展翅大鹏怪笑着向前迫近,欲火升腾,脚下浮 动。   “站住!不然我要叫救命。”小媳妇娇叱。   “你如果叫救命,小命必定保不住,哈哈!”   “你把我的大郎怎样了?”她颤声问。   “只要你陪我到房中歇歇,他死不了,不然……”   声未落,他已急扑而上,双手前伸,桀桀狂笑。   小媳妇居然有两手,身躯急闪,避过一招“猛虎扑羊”菜刀急劈贼人的腰胁,一面咒 道:“人面兽心的畜生!”   展翅大鹏一扑落空,扭腰避过一刀,伸手急擒小媳妇持刀的肘臂。   小媳妇翻腕转刀,砍向抓来的手。   展翅大鹏收手大笑道:“哈哈!居然有两下子哩!”   两人拆了三五招,厨房太窄小,转动不灵,小媳妇心胆已寒,手脚不住发抖,手中菜刀 发挥不了作用。假使展翅大鹏不是醉得手脚虚浮,她决支持不了三招。   菜刀太短,等于是近身相搏,十分危险。第三次照面,她一刀砍向恶贼的右肩,恶贼身 躯一扭,左掌“叭”一声拍中她的右胯。   “哎……”她惊叫,“蓬”一声撞在菜案上,菜案向侧倒。   展翅大鹏跟上,一掌拍在菜刀侧面。她握不住菜刀,脱手抛出,“当”一声落在锅内。 汤水飞溅。   真巧,一些热汤溅在恶贼的手臂上,烫得恶贼一声怒吼,伸脚一勾。   小媳妇立脚不牢,向前冲,“噗”一声仆倒在灶前的柴草堆上。   “哈哈哈!小心肝,看你还敢野?”展翅大鹏狂笑,大踏步走近。   小媳妇翻转身,伸手急抓灶房的火叉。   展翅大鹏一脚踏住火叉头,狂叫道:“别撒野,等会儿管教你欲仙欲死。”   说完,俯身伸手去抓小媳妇。   一发千钧,小媳妇眼看生死两难,狂叫道:“大郎!大……”   刚俯下身躯的展翅大鹏,突然身躯反向上挺,手向后伸,“哎”一声厉叫。   小媳妇抓住机会,一脚踹出,踹中了恶贼的右脚迎面骨,恶贼连退三步,吃力地转过身 来。他身后左琶琵骨下方,一把一尺长的大型飞刀,端端正正插在那儿。   “你……你……”他颤抖着叫。   后面厨门口,站着目眦欲裂的吕大郎,手中扬着另一把飞刀作势掷出,咬牙切齿地说: “你这畜生,小可拿你当贵宾看待,你却狠心狗肺如此待我,这一刀算是口敬你那一掌,还 有欺负我妻子的一刀你准备承受。”   展翅大鹏伸手拔剑,一面大叫:“大哥!大……”   电虹疾闪,飞刀到了。他剑拔不出,想躲闪双脚似是僵了。“嗤”一声轻响,飞刀贯入 他右肩窝。   “啊……”他狂叫,迎面便倒。   吕大郎飞扑而上,拔出他的剑。小媳妇也连忙上前帮忙,拔出两把飞刀递给吕大郎, 说:“快,收拾那一个。”   吕大郎挺剑奔向客房,刚好碰上翻天鹞子奔出房门。   “弟弟,怎……”翻天鹞子叫。   吕大郎手急眼快,一剑砍偏他的拐杖,飞起一脚,“扑”一声赐中他的左膝。   翻天鹞子禁得起一踢,退了一步,反杖便扫。   吕大郎奋勇运剑架开一杖,左手的飞刀飞似奔雷。   翻天鹞子的右脚失去作用,拐杖又必须用作兵刃,因此闪避不灵,房门口又太窄隘,百 忙中一掌斜拍飞刀,“叭”一声拍个正着,飞刀被震飞。   但吕大郎的剑已经乘机攻到,“嗤”一声划开他的右小臂,衣破肉绽。   翻天鹞子“哎”一声惊叫,顾不得手上疼痛,反手一杖劈出,“噗”一声击中吕大郎的 左上臂。   吕大郎退了三步,再次切齿前扑,两人就在房门口展开狠拼,双方皆抢不到优势。   小媳妇拉开了厨房的后门,大叫道:“有强盗,快来帮忙。”   山居人家,平时虽往来应酬不多,但有事时守望相助,极为团结,听到叫声,附近的人 纷纷放下工作,提着草叉扁担砍山刀,飞奔而来。   展翅大鹏竟然未死,挨了两飞刀倒下仍能爬起,踉跄地撞出后门,瞪大着市满血丝的怪 眼,一步步向小媳妇迫近,口中嘎声咆哮:“你……你们是练……练家子,杀……杀了 你……你们……”   小媳妇沉着地向后退,手中举着草叉戒备,看了恶贼创口流出的鲜血,她有点不忍心下 手,徐徐后退。   展翅大鹏知道完了,拼余力大吼一声,“饿虎扑羊”疯狂前扑,形如厉鬼。   远处有人大叫道:“大郎嫂,杀死她!”   小媳妇一咬牙,草叉奋力掷出。   展翅大鹏已失去闪避的能力,叉重重地贯入他的胸口,沉重的打击力道,将他前冲的身 躯震得反向后倒,一声惨叫,砰然倒地,在地下挣扎。声息渐止。一代巨寇,竟然死在无名 的山村中,送命在财色二字上。   “里面还有一个。”小媳妇向奔近的人群叫。   人群拥入吕家,翻天鹞子走了亥时运,这些山民不但平时练武,而且种山的人两臂本就 有数百斤蛮力,狩猎时敢和虎豹狼熊相搏,对付一个只有一条腿、而且受伤力竭的恶贼,足 以应付裕如,不片刻便被木棍击倒,像死狗般被拖出后院来。   要不是吕大郎说出恶贼腿伤入睡的事,翻天鹞子恐怕早就被打成烂泥了。吕大郎将款待 两贼的事一一说了,原来展翅大鹏小看了他,而且已有九分醉意,虽则一掌劈中耳门要害, 可是力道不够,未能将他完全击昏,他挨得起,在乃妻的生死关头苏醒过来,愤然用飞刀重 创了展翅大鹏,活该两恶贼受到恶报。   村人立即将翻天鹞子捆起,准备派人押送至大散关交官府处治。尚未启程,大奥谷恰好 派人前来通知,说是西安府斗门镇的两个大盗在附近出没,要附近的村民严加提防。   大奥谷的人见到了翻天鹞子,大喜过望,力劝村民切不可将恶贼解送官府,须防恶贼党 羽反牢劫狱将人救走,日后前来报仇,后果可怕。   村民心中暗惊,同时也畏事,对官府的保护能力存疑,便请来人回谷敦请鱼大爷前来计 议。   大奥谷派来的这位仁兄,是千里旋风的好兄弟,他知道千里旋风决不会对翻天鹞子报 复,鱼老夫人也不会准许儿子要恶贼的命,因此,他一力承当下来,命吕大郎会同村中的父 老,将展翅大鹏的尸体秘密埋掉了事,任何人切记不可泄露口风,他自己带走了翻天鹞子, 直奔丛山深处。   西南一带的丛山,百十里不见人迹,全是远古洪荒丛莽,虎豹熊狼出没其间。他将翻天 鹞子的一双脚掌砍掉,丢在丛莽中,任由其自生自灭。恶报之惨,可想而知。   从此,花家兄弟在江湖中神秘失踪,斗门镇两恶贼的党羽们,不久也作鸟兽散。   笑无常逃回鬼迷店,换了一家客栈,心中惴惴,担心血雨剑回来找他。   还好,第二天他躲在街口,看到了血雨剑一行四人,经过鬼迷店动身南下,并未在鬼迷 店停留,令他心中一宽。   接着,是一天漫长的等待,等待翻天鹞子兄弟和秋华的消息,不知他们是死是活。   他目送血雨剑走后,又迁回连升客栈,希望他们能平安返回。   但在他的想法中,血雨剑艺臻化境,剑下无敌,他们三人毫无希望,八成儿已经死在大 奥谷。因此暗中另作打算,盘算着该请些什么人到石家堡发横财,对那十八箱价值连城的珠 宝,始终念念不忘。   午间,秦家的主人匆匆由凤翔赶到,带来了三位朋友,一家子商量要事,禁止店伙前往 打扰。   由于笑无常已能行走,秦家的大小姐不再劳神,诊疗的责任全交由秋华处理,因此可说 已断绝了往来,李管家也极少前来走动。   唯一真正关心秋华的人,是店东夏东主。秋华说过当晚回来,但第二天还音讯全无,不 由他不担心。   两天来,秦家毫无动静。甚至秦家的主人从远道带回的朋友,入店之后也不见踪影。   笑无常虽能走动,但身子仍虚,大奥谷至鬼迷店的三十里路,他走了整整三个时辰,加 以担惊受伯,在这几天中想勉强动身到石家堡,事实也不可能。因此,他不能不呆在连升客 栈等奇迹出现。   入暮时分,要等的人没等到,却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他正在店门口张望,等得心焦。镇口,突然出现一个健壮如牛、身穿劲装佩袋挂囊、背 了中型包袱风尘仆仆的青年人。这人生得巨目彪圆,狮鼻海口,虎须如戟,脸色黄中带黑, 剽悍之气毕露,神气地大踏步入镇,直向连升客栈走来。   笑无常眼前一亮,心中狂喜,举步迎上笑:“归海老弟,别来无恙。”   青年人戴了一顶奇形怪状的帽子,有点像是包头,直罩至鬓角。他旁若无人地瞥了笑无 常一眼,眼中有傲然不屑的神色,站住了,受理不理地问:“老兄,你认识我?”   “老弟,你真是贵人多忘事……”   “你到底是谁?少噜嗦好不好?”青年人不耐地说。   “不认识我笑无常尤武义了?”笑无常恼羞成怒,有点不悦地说,青年人的傲态和口 气,委实令他不快。   “你……你是笑无话尤老兄?见鬼!怎么变成了这副鬼样子?”青年人惊疑地说意似不 信。   “你老弟是青年后辈中的风云人物,谁不知五虎中的赤发虎归海光艺业超人,虎爪无 敌?你当然不耻与尤某结交罗!鬼样子自然不在你老弟眼下,只怪在下不知自爱,妄图高 攀,自讨没趣。”笑无常尖酸地说。   五虎中,赤发虎归海光,是排名第二的年轻高手。五虎除了四虎飞虎封彪和五虎紫鬓虎 李霆之外,其余三虎都是黑道亡命,虽不经常作案,但经常跟白道英雄捣蛋,有时劫镖,有 时盗取兵刃,有时登门生事以增身价,找那些成名人物较量,明枪暗箭齐施,名头愈混愈响 亮。赤发虎生了一头红发,幸而所生的虬须仍是黄黑色的,用帽子掩住头发,陌生人便不易 发现他的身份来历。    第三十章 机关鬼迷店   赤发虎听出笑无常的话中带了刺,便不再冷峻,收起拒人于千里外的傲慢神态,笑道:“尤老兄,谁叫你一年来见,相貌便变成了这副德行?兄弟没认出是你嘛!可怪不得我不睬你?怎样?天知道你遭了什么祸事,落得这般狼狈?”   笑无常看四下无人,叹口气说:“一言难尽,在石家堡碰了个大钉子,几乎送掉老命,是以落得这般狼狈。你来得正好,老弟,想不想发财?”   “笑话,谁不想发财?这些年来到处找油水,却很少碰上大户,白道朋友有钱的不多, 同道们有的是金山银山,但不好意思揩他们的油,因此都是一百二百破破烂烂的进账,左手 来右手去,几年来依然是两手空空,囊空如洗,穷得发慌。你老兄带携兄弟发财,兄弟欢迎 还来不及呢,岂敢拒绝?说啦!哪一位白道老兄在附近有钱?”   “你听说过连云栈盘龙坞石家堡么?”   “不错,那是北栈大名鼎鼎的药商,主人六爪龙石中玉,可力搏虎豹。老二电剑石中 兰,单人独剑连杀三头巨熊,很了不起。唔!你要打石家堡的主意?”   “正是……”   “老兄,免了。”赤发虎断然拒绝。   “怎么?你……”   “人家当年累月在山中采药,日夕与豺狼虎豹为伍,赚来几个血汗钱,我可不打这种人 的主意,你另找高明吧。”   “你听我说……”   “免了吧,还有什么可说的?只听说开药店的赚穷人的大钱,可曾听说过采药的人发大 财的?成年累月在山上餐风宿露,抛妻别子和猛兽拼老命,采的又不是千年人参百年首乌, 一担黄精蓬累子,卖不了三五两银子。石家堡的名贵药材有两种,一是麝香一是鹿茸,一年 所捉的麝不足三十条,鹿茸也不过百十来支。老兄,你知道他家里要养活多少采药师?打这 种血汗钱的主意,我赤发虎没兴趣,吃了这种钱心中不忍,会害肚子痛。老兄,你是不是穷 急了?”   “你这人真是半吊子,就不肯让别人将话说完吗?”   “好,你说,最好长话短说,以免有伤元气。”   “早些日子,不知从何处钻出一位大户,带了二十个人,十八箱金珠价值连城……”   “见鬼!哪来的这种大户。”   “兄弟还没摸清底细,盯了几天梢,没想到石家堡先下手为强……”   “见鬼!石家堡石家兄弟会做强盗?你少在我面前说鬼话,我可不听你这老狐狸的漫天 大谎。”   “你又来了,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   “好,你说。”   “大户因争路的事,行凶打伤了石家堡五个壮丁,石家兄弟一怒之下,留住了这群运宝 的人。兄弟一时情急,等不及便上前动手,几乎送掉老命。老弟,珠宝箱的金珠我曾经看 过,果真是价值连城,其中还有些无价之宝。石家兄弟辛苦一生,所为何来?说穿了还不是 为了发财?送上门的千百万金银,他不要鬼才相信。因此,咱也……”   “你的意思是……”   “别打岔。咱们去将金珠弄来,八辈子也不用奔波了。”   赤发虎沉吟片刻,慎重地说:“不行,咱们两个人成不了事,弄得不好……”   “咱们再找几个帮手,大家均分。”   “见鬼!这条路上怎会有咱们的朋友经过?”   “你认识斗门镇的花家兄弟不?”   “闻名而已。他们在这儿?”   “在。再提一个人,四海游神吴秋华。”   “小辈一个,派不上用场。”   “你错了,有没有听说过天残丐和阴手黄梁?”   “这两个贼丐我见过,还不错,艺业马怪虎虎。”   “四海游神在眉县把他们宰了。”   赤发虎吃了一惊,问道:“真的?”   笑无常颔首笑道:“半点不假。”   赤发虎沉吟着说:“那……倒还值得一用。”   笑无常逼上一句:“你答应合作?”   赤发虎点头答应:“一句话。”   “妙极了。”笑无常高兴地说。   “几时动身?”赤发虎问。   “过三五天便可动身。”   “他们人呢?”   “他们住在这儿。你听我说,目前四海游神和花家兄弟有过节,咱们必须分开走,免得 闹意气。”   “不错,应该分开走。我先到连云栈等你们,如何?我不想在大散关附近逗留。”   “也好,你可以先去摸底。大散关附近很安全,你为何不想逗留?”   “哼!依我看,你最好也早些离开?”   “为什么?”   “我早两天经过益门镇,发现追魂判官一群人在那儿,听说过几天所等的人如果未能前 往会合,便决定先到大散关等候。他们如果来了,你最好及早回避,免得麻烦。”   “好,我留意就是。你先走一步,过几天我和他们赶来找你。今晚你不必住在连升客 栈,以免引人注意。”   两人立即分手,就此约定。   笑无常直等到鼓打二更,方失望地回房歇息,大概花家兄弟和秋华都已经遭了毒手,凶 多吉少,他必须另行找人了。   他服了店伙煎来的药汁,朦胧地睡去,不知睡了多久,突觉肩膊被人轻推,耳中清晰地 听到秋华的低叫声:“龙老伯,醒醒。”   他猛地醒来,房中灯光已灭,不见人影,但却知道身侧有人,低问道:“是吴老弟么? 你……”   “不必说话,请听我说,小可是告辞来的。这儿有黄金两锭,足以在此养病一两月,我 到盘龙坞走走,假使一月之内我不能转回,那么。便是小可对老伯的事无能为力,老伯不必 寄望小可了。”   “老弟,你要立即启程?”   “是的,立即启程离开。”   “老弟可否再等三五天,那时老朽便可一同前往了。”   “不!这次找到千里旋风,碰上了硬对头,不能留在……”   “碰上了谁?”   “老伯不会认识的,共有五个人,为首的人姓青。”   “哦!我记起来了,你走了之后,先后来了两批人前来找你。昨天找你的人已经走了, 今晨回来的五个人也动身入川啦!他们……”   “他们走了?”   “是的,老朽亲眼看到他们动身,就是在前面等你。”   “在前面等我?”   “是的,如果他们是你的对头,何不在此多留几天?他们要是等不到你,便会死心 啦!”   “唔!也好。再给你两锭金子……”   “老朽要不了那么多,这样吧,我替你还夏店东的债,老弟千万不可去见夏店东,恐怕 他已受到威胁,要是被人逼迫说出你的行踪,相当讨厌,恐怕会连累你受罪呢!”   “好,相烦知会李管家一声,并代向秦姑娘致意。我在附近躲三天,三日后三更天,我 再来看你。”   秋华匆匆说完,留下了四锭黄金,提起自己的包裹,悄然走了。   笑无常遣走了秋华,避免秋华和夏店东会面,怕夏店东将他带血雨剑到大奥谷的事说 出,不惜危言耸听,表面上大仁大义,口口声声以夏店东的安全为念,轻而易举地骗过了秋 华。   他在等花家兄弟的消息,三天来望穿秋水。   又拖了两天,他对花家兄弟绝望了,准备再过两天动身,毫无机心的秋华,居然被他玩 弄于股掌上。   预定启程的前一天,已是六月下旬了。   入暮时分,他在店面徘徊,脑海中不住思索到了石家堡之后,如何利用秋华与石家堡的 人冲突,如何从中取利。最关重要的是,该如何避免秋华与石家兄弟有当面评理的机会。   当然不能让秋华与赤发虎见面,赤发虎的名声不太好,秋华虽也算是黑道人物,却亦正 亦邪亦侠亦盗,恐怕不肯和赤发虎这种人同流合污,必须避免他两人见面,免生枝节。   蓦地,他发现与他同室十余天的灰衣老人,从对街的小巷中走出,匆匆入店。他注视着 老人的背影,忖道:“这个老家伙很怪,像是大病缠身,却又死不了,经常一两夜不在店中 睡觉,又不是本地人,他在这鬼迷店忙些什么?”   他懒得多想,转身向街尾走。当他到了街尾转回来时,发现三个女人踏入了连升客栈的 大门。   镇口,三名劲装大汉大踏步入镇,走向另一家客栈。   他加快脚步,忖道:“今天投宿的人不少哩!且看看有没有我的朋友。”   接着,镇口进来了两名大汉,后面跟着两乘山轿,停在连升客栈的前面了。   他紧走两步,到了店前,山轿已抬入东院的上房,两大汉之一留在柜旁与店伙打交道。   “妙极了!是潜龙梁北。”他心中狂喜地自语。   潜龙梁北,是三龙中的第三龙。三龙中,第一位叫金眼龙太叔志远,是河南郑州达昌镖 局的少局主,是白道英雄中,年轻一代名号最响亮的人。因为他的眼珠略带黄色,因此绰号 叫金眼龙。   第二龙是小白龙任家宏,第三龙便是潜龙梁北。梁北这人既非白道人物,也不是黑道或 绿林强盗。他在江湖行走,来去自如神秘莫测,和白道朋友较量,也找黑道高手印证。路见 不平,他会拔剑相助。碰上看不顺眼的事,也会挺身而斗。总之,真正知道他的底细的人, 少之又少,很难断走他属于哪一类的人。在江湖朋友的口中,他算得是英雄人物。唯一的缺 点,是他交友太滥,谁愿意巴结他,他就愿意和谁交朋友。瞧不起他的人,他会千方百计用 尽手段,和对方为难。因此他这人喜怒无常,最易受人利用。   笑无常认出这位来客是潜龙梁北,心中狂喜,立即退出店门,向另一家客栈走去。   他进入客店不久,连升客栈又到了几位客人。   他向柜上询问刚才投宿的三位劲装客人的消息,据柜上的伙计说,三人一个姓阴,阴晴 的阴,另一人姓甘,第三人是姓阴的仆人。   他问明三人所住的房间,便信步向那儿走去。   刚接近房门口。房门倏开,一个脸色白净、英气勃勃、眼有厉光的青年人恰好跨出房 门,迎面撞上了。   青年人伸手相招,目无余子地叫:“喂!你是店伙么?”   笑无常打量对方片刻,抱拳笑道:“如果老朽所料不差,老弟定是白虎甘兴甘老弟。”   青年人一怔,傲然地问:“你认识我?贵姓?咱们眼生得紧。”   笑无常呵呵笑,说:“老弟自然不认识老朽,咱们彼此闻名,老朽多次见过老弟,而不 曾与老弟台亲近。老弟的同伴,如果老朽所料不差,定是黑虎阴平阴老弟,可否请借一步说 话,让老朽与阴老弟谈谈?”   五虎中,排名第一的黑虎阴平,生得脸色黑褐,虎目虬须,性情火暴,是个杀人越货的 黑道魔星,手中的三棱刺重有二十四斤,似剑非剑,可当剑用,也可作刀使,算是别开生面 的重兵刃。进击时锐不可当,两臂有千斤神力。   第三虎叫白虎甘兴,长相与黑虎恰好相反,白净脸皮,英俊而潇洒,只是有点骄傲。这 家伙也是黑道人物,而且风流自命,不时采采花,玩玩女人。他与黑虎是知交好友,经常连 袂闯荡江湖。两人的艺业甚高,作案时也做得十分高明,计划周详,准备充分,决不留下把 柄。因此,江湖朋友虽对他们的恶迹略有风闻,却不敢认定他们是歹徒恶贼。加以他们艺业 甚高,抓不住把柄证据,谁也无奈他们何,任由他们公然地往来天下各地。   白虎傲然盯视着笑无常,冷笑道:“不错,黑虎阴兄现在房内,阁下报上名号,看你配 不配见咱们两人。”   “兄弟笑无常尤武义,有事与两位磋商。”笑无常笑答。   白虎打量他许久,久久方说:“原来是尤兄,算起来,你还是前辈呢。听阴兄说,半年 前他与你曾有一面之缘,但并无交情可言,磋商两字,用得有欠斟酌,但不知为了何事?”   “兄弟找到财路,特地前来找两位商量。”   白虎“哦”了一声,推开房门说:“请进,咱们从不将财神爷往外推的。”   房分内外间,且有厢房。两人进入外间,内间里也恰好出来了黑凛凛的黑虎阴平。   “咦!甘兄弟,这人是谁?”黑虎亮着大嗓门问。   笑无常呵呵笑,说:“阴老弟,如果前些日子见面,老弟更不认识在下啦!在下笑无常 尤武义,大病一场几乎送掉老命,容貌改变了不少,难怪老弟不认识了。”   黑虎打量了他片刻,惑然地问:“你真是笑无常尤兄?”   “半点不假……”   “你有何贵干?”   “请两位发财。”   “哈哈!好事,有财发就成,请坐。但咱们有言在先,如果你所说的发财数目不大,最 好免开尊口,咱们也找到了财路,恐怕比你所说的发财要丰富得多。”   “呵呵!那么,阴老弟先说说看,如果在下的财路窄小,便不再开口献宝了。”   “好,告诉你。咱们从河南来,和小白龙开了一次玩笑,偷了他三百两黄金,却又被老 不死的天涯孤客娄仲谋顺手牵羊弄走了。老不死的可恶,把咱们一直追到陕西,甘兄弟的伴 当也被追丢了。咱们认栽,逃经斗门镇,碰上了翻天鹞子的两名手下从眉县转回,说出他们 的主人兄弟俩,入川追赶四海游神吴秋华,要夺取吴小辈的身上名单。因此,咱们赶来相 助,意在分上一份。”   笑无常吃了一惊,急问道:“怪事,一张名单,也值得你们这么奔忙?”   “老兄。你是不是故意装傻?”   “装什么傻?”   白虎甘兴淡淡一笑,接口道:“目下江湖道上,谁不知吴小辈身上有紫云娘所要的名 单?翻天鹞子的手下几位兄弟逢人便说,你真不知道?”   笑无常倒抽一口凉气,说:“花家兄弟真不够朋友,真他妈的该死,瞒得我好苦。”   “你见到他们了?”黑虎问。   “不但见到他们,四海游神也在这儿。”   “什么?”黑白两虎同声惊问。   “稍安毋燥,听我道来。”笑无常从容不迫地说,接着,将与秋华结交的经过一一说 了。   黑虎一蹦而起,喜悦地叫:“好哇!尤兄,带我们去,先把吴小辈擒来,不许花家兄弟 染指,赏金咱们三一三十一。”   “不可!这……”笑无常拒绝。   “怎么?你要独吞?”白虎不悦地问。   笑无常呵呵笑,从容地说:“我要是想独吞也不来找你们了,目下吴小辈答应前往石家 堡讨金珠,咱们何不将计就计,捣毁了石家堡,先将十八箱金珠弄到手,再收拾吴小辈逼出 名单,岂不两全其美?名单是真是假咱们没见过,十八箱金珠却是手到拿来的事,你们愿两 头落空么?吴小辈孤零零一个人入川找紫云娘,任何时刻咱们也可以制服他,岂能将十八箱 金珠轻易放过?没有吴小辈,入堡兴师问罪,咱们便无法趁火打劫潜入堡中动手。告诉你, 那十八箱金珠,我保证比名单的赏格丰厚多多。你们说,你们要哪一样?”   白虎鼓掌道:“妙!咱们两样都要,好事成双。”   “要不要在此地向吴小辈动手?”笑无常笑问。   “哈哈!尤兄,咱们听你的。”黑虎大笑着答。   “花家兄弟……”   “甩掉他们。”   “前面赤发虎已先一步前往探道了。”   “算他一份。”白虎豪爽地说。   “在下打算拉潜龙梁北入伙。”笑无常说。   “他也来了?”黑虎问。   “在连升客栈投宿。”   “要他干什么?”白虎不屑地问。   “石家兄弟很了得,他手下的采药师父为数甚众,人少不易得手。那些采药师对猎兽有 两手,所使用的猎兽玩意十分利害,人去少了,万一折损一个人,岂不前功尽弃?老弟们, 不能贪多,在下就是因为想独吞,才差点儿送掉老命,千万大意不得。”   黑、白两虎商量片刻,方同意道:“好,允许他参与一份,可不能再拉人参加了。”   “自然,在下也不想将金珠往外人怀里送呢。咱们就此决定,明晨动身。你两位先走, 在后跟也可以。在下去找潜龙梁北,他的江湖名望不错,吴小辈不会疑心梁老弟的为人,可 能同意一同结伴前往。”   “哈哈!”黑虎大笑,笑完说:“老梁的江湖名望不错,见他的大头鬼!他比咱们更 好、更恶、更毒、更坏,一身坏骨,做人却比咱们圆滑。尤兄,请代咱们向他致意,说咱们 向他遥敬三杯水酒,祝他日后能爬上武林好雄的宝座。”   “老弟取笑了。时候不早,在下这就去找潜龙梁北谈谈。”笑无常一面说,一面向外 走。   第二天一早,笑无常动身南下,同行的是一对主仆,主仆两带了两位女眷,六名轿夫负 责两乘山轿,每乘山轿有三名轿夫,两人抬,一人准备接手。   主人身高八尺,一表人才,剑眉虎日,国字脸盘,古铜脸色,留着八字短须,背剑挂 囊,相貌相当威猛。只是不苟言笑,有心人可以看出他的神色中,流露着乖戾和阴险的表 情,他就是近些年来,名震江湖的三龙中的第三龙,潜龙粱北。   众人身后不足三里,秦家的人也缓缓南行。领先而行的是李管家,两名老仆,多了一个 小厮。中间是两乘山轿,轿后有五名挑箱笼的夫子。断后的共有五个人,为首的是一位年约 半百的中年人,身材修伟,修眉朗目,鼻直口方,脸色红润,留着三绺长髯,脸上经常带着 微笑,显得和蔼可亲。穿一袭青袍步履从容。   其他四人年岁约在四十至花甲之间,相貌都长得清癯而健朗,眉宇间一团和气,像是做 小本生意的行商。五人谈笑自若,以平常的速度缓缓南行。   栈道不利于行,不能以脚程决定宿处,而以各地的远近决定行止。大散关至凤县是一百 十里,算是一程。假使脚程慢,就赶不上宿头了。   午间,接近了草凉驿。这里是一座小镇,除了官府的驿站外,只有二十余户人家。驿站 共有十余栋建筑,据土著们说:当年唐明皇避安禄山之乱,曾经在这几间土石屋驻跸过云 云。其实,这处驿站不知改建了多少处,根本就不是那位风流皇帝所住的那几间。目前的驿 站,还是修栈时新建的。   驿站对面,建有一家饭店,也就是本处唯一能供应可上台面酒菜的地方,规模倒是不 小,其他三家仅供小吃面食,只有这一家能供应往来有头面的官商好酒菜。   山轿在店前停下了,笑无常已领先跨入店门。   他们来得快,普通的旅客,必须等到申牌左右方能到达,在此地投宿,明日再赶到凤县 打尖。因此他们比一般旅客早到两个时辰。   店中没有客人,只有一个秋华占了一副座头,等待着笑无常到达。   潜龙梁北跟随在笑无常身后,仆人则留在后面招呼两位女眷和轿夫。   秋华不知两人是一伙,离座相迎笑道:“老伯来得好快,脚下朗健,果然复原了。请 坐,小可作东且小饮两杯歇歇脚。如果感到疲倦,今晚咱们便在驿站投宿。”   笑无常撵走店伙,笑道:“老朽到底练过十来年武,倒还撑得住。老弟,我替你引见一 位大英雄,咱们是在路上相识的。”   “小可吴秋华,兄台是……”秋华坦然地先向潜龙招呼。   潜龙粱北堆下笑,抱拳笑道:“呵呵,久仰大名,如雷贯耳。老弟可是近两年崛起江 湖,绰号人称四海游神的吴老弟么?”   “好说好说,江湖末流,有污尊耳,兄台……”   “在下梁北,匪号是潜龙。”   秋华呵呵笑,重新行礼道:“原来是三龙之一的梁兄,失敬失敬,小弟真是有眼不识泰 山,恕罪恕罪。今日幸遇,足慰平生。”   潜龙掷长凳坐下,笑道:“老弟,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咱们江湖人不需客套,请收起 那些客套话。咱们总算一见如故,兄弟作东,尤老伯作陪,咱们小饮三杯亲近亲近。”   说完,召来店伙,吩咐速备一桌酒席,一桌设在厢座内,另一桌给轿夫。   听说有一桌设在厢座,秋华一怔,问:“梁兄,怎么要三桌?”   “家母和贱内也来了。”潜龙答。   “哦!原来令堂和尊夫人都来了,小弟必须……”   “别管她们,今晚投宿时,老弟再与她们相见,并未为晚。”潜龙信口答。   笑无常见秋华与潜龙谈得投机,不由心中大乐,看来诡计当可得售,大事偕矣!笑着接 口道:“是的,老弟不必拘泥礼俗,打尖时再向着太太和梁嫂请安,还不是一样。”   他以为诡计得售,却未料变生不测,秋华为人虽然狂放不羁,但却是深明事理的人,多 了两个女人隐下了祸患,几乎诡计成空。   说话间,一位健朗但脸带冷漠的老太婆,在一位彩衣彩裙,美艳动人的少妇伴同下,踏 入了店门。由店伙计先领入店堂西侧的套间内梳洗。   酒菜已开始上桌,两个女人仍未出厅。女人出门麻烦透顶,极为不便,梳洗决不是草草 可了的大事。   店外,又到了不少客人。   秋华一怔,心说:“咦,他们怎么也来了?”   第一位入店的李管家,看到秋华颔首一笑,算是打招呼,便忙着向店伙打交道。   厅堂甚宽阔,左右均有接待女客的偏厢,首先跟着入店的是青袍老人等五位男客,接着 是秦家两姐妹,姐妹俩在店中小厮的引导下,进入了东侧的套间。   李管家和青袍人五位老少,在东首就座。由于秋华这一面有生客,所以李管家不好过来 打扰。   秋华打量着李管家这一桌的人,心说:“那位青袍人甚有气概,可能是秦家的主人,等 会儿我得过去打个招呼。”   厅堂与偏厢之间,没设有门,里面仅有一座屏风,挡住了视线,然而却挡不住说话的声 浪。   三人一面彼此劝酒,一面纵谈江湖见闻。秋华与潜龙都是近些年来崛起江湖的成名人 物,潜龙更是名列五虎三龙的名人,彼此都年轻,因此颇为投机。潜龙的口才不错,而且心 怀叵测,打开话匣子,说的全是英雄人物的得意事迹,把酒论英雄,满口全是仁义道德,江 湖道义如数家珍,头头是道。   秋华到底少与黑道人物往来,不知潜龙梁北的底细,只知这位仁兄声誉不坏,是个英雄 人物,因此颇感意气相投,认为三龙之中,他有幸曾和其中两龙攀交,深感荣幸。至于排名 首位的金眼龙太叔考远是郑州达昌镖局的少局主,日后有机会的话,大可走一趟郑州,看看 金眼龙是否名不虚传,值得交朋友。   酒酣耳热,秋华转变话锋问:“梁兄是山西人氏,不在故乡享福,奉母入川万里奔波, 不知有何贵干?”   潜龙的脸色沉下来了,叹口气说:“真是一言难尽,敝乡地处边墙附近,地方不靖,因 此迁地为良,拙荆是成都府人氏,不惯边地生活,不服水土,因此举家迁至四川落业,箱笼 行囊已在月前派人先行入川安顿。家母舍不得离开,一再拖延,因此至今尚在途中。”   “梁兄入川之后,有关生理之事,是否已有打算?在外地落业,必须从头做起,相当费 劲呢?”   “兄弟打算设武馆授徒,家岳有的是田地,倒也衣食无虞。要不,就在天府镖局找份差 事干干,并无不可。”   秋华淡淡一笑,说:“咱们学武的人,如果靠武艺谋生,似乎出路不大。骨风峥嵘的 人,不屑投军或投入官府。做镖师设武馆到底下乘。流落江湖为非作歹,也不是了局。梁 兄,做镖师倒不如……”   “你反对我做镖师么?”潜龙抢着问。   “正是。”   “那么,仍然像你一般在江湖中鬼混?”   秋华呵呵笑,说:“梁兄请勿误会,小弟之所以闯荡江湖,只是看看人间百态而已。小 弟不以豪杰自命,也不以亡命自居。三十岁以前,如不在天下各地走走,成家生子以后,哪 还有闯荡的余暇?小弟认为,练武的人,决不可靠武艺谋生,瓦罐不离井上破,那会坑了自 己。寒门务农为生,百十亩薄田无虞匮乏。小弟三十岁之后,便要蓑衣芒鞋继承祖业,不复 在江湖鬼混了。因此,小弟也劝梁兄,买百十亩薄田……”   潜龙不住摇头,接口道:“抱歉,我这人不是扛锄头的材料,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偏厢内,突然传出女人的争论声,打断了两人的话。   首先,是年轻女人的嗓音在叫嚷:“婆婆,你少嘀咕几句好不?一天到晚要转回去,要 埋骨在故乡。哼!腿长在你身上,要走你走好了,又没人阻拦你。整天摆着这副债主面孔, 我可受不了。”   显然,说话的是潜龙的妻子。   秋华一怔,目光落在潜龙梁北的身上。   潜龙梁北毫无感觉,似若未闻,干了一碗酒,接着豪放地说:“大丈夫才艺在身,岂能 不一展抱负。老弟,目下你我虽已闯出些少名头,但算得了什么?不趁年轻力壮时痛痛快快 地干一场,到老来怨天尤人也就晚了。”   秋华脸上的笑容渐敛,喝了半碗酒。   里面,潜龙的妻子又在发活了:“儿子是你的又怎样?你要回去请便,反正你还不至于 老得不分东南西北,你走就是。”   “把我变卖产业的钱还我,我会回去的。”老太太愤愤地说。   “你别做梦,变卖产业的钱该是你儿子名下的,大概你老糊涂了,居然在路上争起儿子 的祖业来。”接着,尖叫声刺耳:“北郎,你进来。”   潜龙梁北不是聋子,刚才婆媳间的对话,他岂有没听见的道理?脸色一沉,气虎虎地离 座而起,进入了偏厢,立即传出他乖戾的叫声:“娘,你少说两句行不行?整天到晚想回 去,你是什么意思?你走好了,免得怨天恨地讨人厌。”   接着传来了老太太啜泣的声音,一面啜泣一面说:“北儿,为人不可忘本。这些年来, 你有几天在家中过的?为娘日夕倚闾以待,盼望你改恶从善返家团聚,让为娘安度余年,好 不容易你带着媳妇回来了,一声不响便将祖上留下的田舍卖掉,逼为娘万里奔波风尘仆 仆……”   “砰”一声响,潜龙拍案的声音乍起,接着是他的怪叫:“你有个完没有,带你到四川 享福,你却人在福中不知福,好没道理!要回去,你走好了,我是不回的,日子长着呢,你 这种态度我受不了。你最好闭上嘴,休惹我生气,快用你的膳,还要赶路呢。”   脚步声隆隆,他出来了,脸上的怒容未消,直至回到桌旁,方换上了笑脸,坐下来道: “两位见笑了。家母上了年纪,整天唠唠叨叨免不了的,家务事实在令人头痛,不加理会其 实也平安无事。”   秋华脸上变了颜色,首先抓起身旁的包裹,愤愤地站起,离座到了另一副座头坐下,向 店伙叫道:“伙计,给我另摆杯盘,来四味下酒菜,两瓶好酒。”   店堂中食客已愈来愈多,黑、白二虎主仆三人,也在厅角进食。所有的食客,已在先前 潜龙进入偏厅之前,好奇地向这一面张望。秋华的奇异举动,更加吸引了全厅的所有目光。   东首的一桌,秦家六位客人停止进食,好奇地注视着这边。   厅门两侧的座头,食客全是轿夫挑夫,这些人也转头向里张望,气氛一紧。   笑无常莫名奇妙,膛目结舌不知所措。   潜龙一怔,讶然叫:“吴老弟,你是怎么回事?”   几位店伙僵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   秋华冷哼一声,不屑地说:“姓梁的,从现在起,吴某不和你这种人说话,免打扰。”   潜龙脸色一变,勃然站起。   笑无常急急站起,伸手虚拦低叫道:“梁老弟,请息怒,坐下谈谈,兄弟去问问他,有 误会可以解释……”   潜龙下不了台,愤然将笑无常的手拨开,怒叫道:“不要你管,梁某今天要他说个明 白,在大庭广众间丢梁某的脸面,我要问他是何居心?”   说完,向秋华走去,脸色可怖,虎目中似要喷出火来。   秋华不加理睬,向僵在一旁的店伙叫:“伙计,难道不卖酒菜了。”   潜龙抱肘站在走道上,沉叱道:“小辈!站起来说话。”   “在下不屑和你这种人说话。”秋华冷冷的说。   “你是什么意思?”潜龙厉声问。   秋华不接腔,置之不理,笑无常走近说:“吴老弟,你……你这不是令老朽为难么?刚 才大家还称兄道弟相见恨晚,这时你又无缘无故反脸得罪人……”   “老伯,没你的事。”秋华说。   “老弟,难道梁老弟得罪你不成?”   “你要知道?”   “老弟请解释。”   “小可以为他是个英雄豪杰,岂知却是个浪得虚名的人。小可闯荡江湖,朋友不多,要 有,都是些肝胆相照深明大义的人。像他,小可不敢高攀。”   “你……你的话似乎不……不像解释,也不能解释其中误会所在……”   “刚才他对他老娘所说的话,你听到了没有?”   “这……这……”   “百行孝为先,不孝的人,禽兽不如。俗语说:求忠臣于孝子之门,又道:不能事亲, 焉能事人?他对自己的母亲尚且如此,对朋友可想而知,听其言观其行,在下感到寒心。咱 们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不要这种朋友。”   潜龙梁北勃然大怒,吼道:“小王八蛋!你管起梁某的家事来啦!岂有此……”   秋华冷笑一声,接口道:“吴某又不是你的长辈,管你的家事干什么?未免太可笑 了。”又转向笑无常说:“尤老伯,我到右邻的饭店买吃食,动身时可前往知会一声。”   说完,抓起包裹大踏步向外走。   潜龙迎面挡住,冷笑道:“给我站住,你侮辱了梁某,想一走了之么?”   “你想怎样?”秋华冷冷地问。   “梁某要废了你。”潜龙不客气地说。   “真的?”   “梁某言出必行。”   “好,咱们街心上见,在店中打扰店家的买卖,只算是地痞流氓的行径。”   “两位请……”笑无常焦急地叫。   “你给我滚远些。”潜龙梁北向他怒吼。   两人到了街心,街四周立即围上不少看热闹的人。酒店内的食客,纷纷向外涌。   潜龙梁北的妻子,也站在人丛内围冷眼旁观,她左手中握住一把连鞘长剑,右手暗挟了 三枚暗蓝色的小型毒药镖,媚目中杀机重重。   秋华将包裹丢在街边,叉手而立严阵以待。   潜龙梁北在丈外虎视耽耽,狞笑道:“跪下磕头认错,留你一命,还来得及。”   “不行!磕头也不饶他。”他的妻子在远处厉叫,其声刺耳。   潜龙梁北真听话,一声怒叱,疾冲而上,“鬼王拨扇”一掌拍出,潜劲如山,内力发如 山洪,首先使用重掌力进击,显然恨透了秋华。   秋华不敢大意,挫身斜走,出右掌斜搭对方的腕脉,左掌切入疾劈对方的腰胁。   潜龙一声狂笑,扭身翻掌反拍,“叭”一声与秋华扣来的手掌接实,他想出其不意一掌 拍碎秋华的手掌。   岂知秋华早从他眼中看出杀机,知道他掌中已用上了浑雄的内力,存心和他试试掌劲, 岂会上当?双掌相接,人影倏分,双方皆身形侧退,表面上看势均力敌。   秋华心中暗栗,假使前些日子和这家伙硬碰硬拼,很可能伤在这一掌之下,这家伙掌力 浑厚极了,难怪在短短的三五年中,荣膺年青的后辈的顶尖儿风云人物。   他定下了心神,一声叱喝,横掌疾冲而上,“推山填海”走中宫进击,接着欺上来一记 “魁星踢斗”,脚攻下盘。   潜龙梁北心中有数,知道遇上了敌手,闪开“推山填海”,错身出掌,招变“海底捞 月”,拆接“魁星踢斗”反应奇快。   秋华收脚斜掠,挫身虎扑,另一脚连环攻出,“狂风扫叶”飞扫胫骨,再次抢攻。   两人一搭上手,拳脚交加人影飘摇,你来我往各展绝学,拳风虎虎,掌劲发如烈风疾 雷,三丈内罡风激荡,潜劲直追丈外,站近的人纷纷向外退。   双方抢攻二十余招,硬拼了六掌三拳,似乎势均力敌,谁也未能取得优势。   潜龙梁北渐渐打出了真火,大喝一声,掏出了看家本领六合掌和七星长拳,掌影从六合 齐聚,铁拳出则七拳连发,势如排出倒海,锐不可当,连绵不绝,拳拳凶狠,掌掌歹毒,一 口气攻了六七招,把秋华迫得八方闪避,换了六次照面,似乎手忙脚乱,岌岌可危。   其实,秋华的老毛病又犯了,他要引对方不住以绝招进击,以便从中吸取经验,察看对 方招术的优劣点,从而寻找破解与进击的暇隙。他沉着地闪避、诱招、化解、回敬,有惊无 险地渡过了难关,仅被扫中一掌,挨了半拳,他毫不在乎,真力源源而发,拳掌逐渐加劲, 他要改守为攻反击了。   街北,人丛中站着三个穿黑劲装的少女,相貌一个比一个清丽,美得令人窒息。其中之 一向两位同伴低声说:“他守得很稳,可惜无力进攻,恐怕不是潜龙的敌手。”   “走着瞧好了,潜龙大概到了山穷水尽后劲不继的境地啦!二妹,小心那妖媚的鬼女 人。”中间的少女说,向潜龙的妻子呶呶嘴示意。   “我准备用暗器打她,如果她敢插手的话。”第三位少女说。   “不!由我来,我靠近她。”为首的少女低声说,开始向潜龙的妻子移近。   潜龙梁北狂攻了十余招,仍未能得手,心中逐渐感到焦躁,一声怒啸,一腿斜飞,人向 左前方冲出。   秋华向左一闪,猛地出手劈出。   潜龙突用奇快的手法拔剑,腿势未收,剑已出鞘一半,如果能拔出,顺手一挥之下,必 可劈断秋华的脖子。   秋华已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杀机,因此决定先下手为强,对方的拳路掌势他已经摸清, 是反击的时候了。他闪身避腿,恰好让腿擦过身右,及时出掌猛劈潜龙的膝骨,“噗”一声 劈中了,力道千钧。   这瞬间,他发现潜龙拔剑,无暇多想,反手抓住潜龙尚未落下的腿,大喝一声,扭身便 摔。   潜龙会飞,飞出丈外“蓬”一声重重地掼倒,剑脱手飞出两丈外,当啷啷滚到入丛边缘 方行停止。人滚了两滚,立即爬起。秋华正等着他,“噗”一声一腿再将他踏翻在地。   潜龙的妻子一声不吭,三枚毒药镖悄悄脱手射出。    第三十一章 阴风平地起   潜龙梁北不该情急拔剑,因而分了心,给予秋华反击的机会。同时,一开始他就错了,求胜心切,妄图以雷霆万钧的快速攻势,一举击倒秋华,徒耗真力劳而无功,他没有秋华机警,仅凭修为精纯没有用,长处未能发挥,一着错全盘皆输,被秋华出其不意地一举将他击倒,右膝挨了一掌,受伤不轻。   秋华自参研西海怪客的拳剑后,经过多次生死存亡的搏斗,不仅艺业糟进,经验更为丰 富。再加上两次吞服了灰袍神秘客所赠的神丹,练气术更上一层楼。练武的人要想有成,第 一要有明师,其二要有天份,其三是须下苦功,其四是悟力,最后须有药物相辅。最后一项 十分重要,没有好药物,决不可奢谈练武,即使扭伤些少筋骨,没有好药物最少也得耽误十 天半月,即使能复原,尔后麻烦更多,成为终身隐疾并非奇事。   秋华五项要件皆备,加上他的聪明机警,因此艺业日进,比刚出道时简直不可同日而 语、比在宜禄镇时也进步多多,能击败潜龙并非偶然。   他等潜龙站起时一脚疾飞,踢中潜龙的胸口,把潜龙踢得向后倒翻,再次倒地。   这瞬间,三枚毒药镖从潜龙的妻子手中发出了。镖从身后射到,他一无所知,镖来势奇 疾,体型小无声无息,一闪即至。   黑衣少女已到了潜龙的妻子身侧,可是,却未料到鬼女人不拔剑上前相助,却用毒药镖 暗算,因此她想阻止已来不及了。   生死关头,她情急大叫:“小心暗器!”   同时,她顺手一肋顶出。“噗”一声闷响,撞中鬼女人的左臂,力道奇重,她下毒手 了。   “啊……”鬼女人厉叫,丢掉剑滚倒在地哀号,肘骨断了三根,劲透内腑,怎受得了? 用肩用肘用膝,都是要命的狠着,不击中要害则罢,击中了不死也得在床上躺上一两月。   秋华命不该绝,刚向倒地的潜龙梁北纵出,而且是向左前方纵,三枚毒药镖成品字形射 到,黑衣少女的警告声也到了,无意中避过一场大难。   最左一位毒药镖射入右肩背,他恰好闻警再向前纵,消去镖的不少劲道,入肉三分,被 琵琶骨挡住了。   他感到右肩一麻,心中一懔。   “当”一声毒镖落地,其色暗蓝。   他俯身拾起镖,恰好看到黑衣少女将鬼女人击倒,一看便知是黑衣少女向他示警,更看 出鬼女人是潜龙的妻子。   他无名火起,急冲而上。   潜龙刚昏天黑地踉跄爬起,秋华到了,手起掌落,“啪啪”两声暴响,给了潜龙两耳 光。   “哎……呀!”潜龙狂叫,仰面第三次倒地。   街南首的人丛中,黑、白二虎躲在人丛内,两人都心中暗懔,黑虎阴平见潜龙被打得完 全失去抵抗力,不由冷哼一声,便待拔三棱刺上前相助。   白虎甘兴连忙按奈住他,附耳低叫:“不可,阴兄,千万不可出面。小不忍则乱大谋, 少了一个潜龙,咱们同样能到石家堡按计行事,甚至还少一个分红的人呢。”   黑虎醒悟,不再作挺身而出的打算,但仍恨恨地说:“石家堡事了之后,逼出名单,我 要好好整治他,他凭什么管老梁的家事?哼!岂有此理。”   秋华一把揪往潜龙的咽喉,用右膝压在他的小腹上,将镖尖抵在他的右眼旁,切齿道: “说!解药在何处?你要不说,太爷就用这枚毒镖,挑出你的眼珠来。”   “我……”潜龙狂乱地叫。   秋华用镖尾在他的两颊各撞一记,大喝道:“说!解药呢?”   秋华感到右臂发麻,已用不上多少劲,不然这两镖尾准可将潜龙的颊肉撞破。   “咱们同……同归于尽,解药你……你休想。”潜龙顽强地叫。   秋华正欲将镖插入他的眼眶,突听店门方向传来老太婆尖厉的叫唤声:“住手!你不能 伤了他。”   秋华手一软,毒镖堕地,麻木感已传到指尖,握不牢任何物品了。   老太婆踉跄奔到,泪下如雨地叫:“你要杀我儿,就连老身一起杀好了。”   秋华感到头脑有点发晕,站起说:“你的媳妇打了我一枚毒药镖,不给我解毒的药,在 下必定杀他。”   老太婆挡在潜龙身前,叫道:“我不管别的事,只知这次是你先挑衅,其过在你。我儿 不孝,那是老身梁家的事,用不着你教训他,要管可以管你自己的子侄,管别人的事不合情 理。”   “老太太,难道说,我不和你的儿子交朋友,他就该口出不逊动手杀人吗?谁管你梁家 的臭闲事,你简直胡说八道。”秋华愤然叫。   老太婆立即放起泼来,向四周看热闹的人哭叫道:“诸位爷们请看,天地良心,这人说 我儿要杀他,你们看看,到底是谁要杀谁?天哪!”   秋华已感到不支,必须找地方歇歇,迈开沉重的脚步,只感到眼前景物浮动,一面迈步 一面恨恨地说:“有其母必有其子,这一家子都不是好东西。”   人丛中突然有人叫:“你不向他要解药?”   他摇摇晃晃,含糊地说:“我……我不能将……将老……老太婆逼……逼死……”   话未完,他感到眼前发黑,天旋地转,头重脚轻,再也支持不住,扑地便倒。   一名青袍人及时抢出,一把将他接住了。   人群大乱中,三名黑衣少女挟起鬼女人,一溜烟走了。   笑无常急急抢出,要将秋华接过。青袍人身侧的一名灰衣中年人伸手拦住,笑道:“老 兄,没你的事。”   笑无常认得这位灰衣人,是秦家的朋友,堆下笑说:“老朽接他去安顿,然后找梁老弟 要解药。”   灰衣人摇摇头,说:“不用劳驾了,已有人去讨解药啦!你帮帮老太婆的忙,把受伤的 人送到驿站安顿好了。”   秋华迷迷糊糊地醒来,只感到头脑仍然有点昏沉,发觉自己睡在一间窄小的房中,一灯 如豆,已是午夜啦!   “咦!这是什么地方?”他心中暗叫。   他挣起上身,不住摇晃着脑袋,似要将昏眩感摇落。枕畔,放着他的小包裹和用布包着 的凝霜剑。床头的矮几上,放着一壶茶和一个茶碗。   房中陈设极为简陋,一床、一几、一柜、一椅,别无长物,一看便知是客舍。   右肩的麻木感已经消失,他发现上身赤裸,但裹有伤布,背部的创口并无痛楚,只感到 头脑仍有些少昏眩而已,显然已有人替他取得了解药,解去镖毒啦!   “好利害的毒物,这鬼女人决不是好路数。”他想。   他取过枕旁的外衣,伸手到暗袋中一摸,掏出了小布包,还好,神秘灰袍人所赠的三颗 丹丸仍在,令他大为宽心。   他伸手取过茶碗,虚掩着的房门徐开,李管家出现在房门口,跨入房中抢着帮他倒茶水 解渴,一面笑道:“老弟台,伤势已然无碍,不知目下感觉如何了。”   秋华恍然,接过茶杯笑道:“哦!原来是李爷,如果小可所料不差,定然是李爷和秦老 伯救了小可的,小可感激不尽。”   李管家拖过木凳,在床前坐下,微笑道:“确是家主人救了老弟的,但泼妇的毒药镖药 力十分霸道歹毒,家主人虽精于歧黄,但对毒药却所知有限。如不是三个自称老弟故交的少 女及时从泼妇手中将解药取来,家主人就束手无策,爱莫能助了!”   秋华惑然,问:“是那位击倒泼妇的姑娘么?”   “她是三人之一,三人中似乎以她为首。”   “怪事,我……我记不起有这么一位姑娘朋友呢。”   “那位姑娘自称姓曾,另两位一姓张,一姓文。她们似乎很神秘,仅通姓不肯通名。目 下她们往在另一间驿舍,明天她们可能会来探望你呢。别多说了,好好歇息。”   李管家告辞走了,他始终想不起有这么三位少女朋友,在思索中不知不觉重又沉沉睡 去。   第二天,看望他的第一个人仍是李总管,替秋华引见了青袍人秦柏年。   秦柏年是秦姑娘姐妹的生父,两位姑娘也诚挚地向他问好,令他感到无限的温暖。   接着,是笑无常前来探望,为昨天引见潜龙的事深表歉疚。据笑无常说,潜龙的外伤无 碍,但鬼女人被黑衣少女撞断了三根肋骨,不能在草凉驿等死,已在今晨赶赴凤县就医去 了。   秋华毫不在意,他想:连他自己也被潜龙的外表和武林声誉所愚,旁人更易于上当罗。   他本来打算立即动身,但秦柏年拒绝了,认为他元气未复,必须多住一两天。   一夭中,秦柏年父女和他作过多次长谈。大小姐芳名素缣,二小姐叫素蓉。秦柏年在凤 翔府学中,曾任训导六年。训导不是官,府学中有四名训导,一位教授。教授的官阶是从九 品,算是刚入流的起码官,与一个巡检或副巡检相同,而巡检副巡检有油水可捞,教授与训 导活该枵腹从公,苦得要死。幸而学舍生员只有四十人,附学生也不足二十,五个人尚可应 付。   不管是教授或训导,都是清苦的穷夫子,最没出息。但秦柏年不同,他托祖上余荫,家 有良田千顷,算是凤翔地方的豪绅,任训导只是他的兴趣而已。他自己算起来也有功名,曾 经上京会试,考中一名三甲同进士出身,在翰林院做了两年学生,不幸大病一场,未能等到 散馆,告病返乡从此无心功名。假使他能多熬上一年,也许目下正在仕途得意,用不着在府 学做穷训导了。   据他说,在成都他有一位姨表兄,这次带了两女入川,利用探亲的机会,到峨嵋开开眼 界,看看万盏佛灯朝普贤,并观赏青城天师圣迹,由于所约的几位好友未能依期在鬼迷店会 合,耽错了不少日子。   素缣姑娘很大方,她对秋华所说的江湖事特别感到兴趣,不厌其烦地向他访问,似乎对 江湖生涯相当羡慕。但大多时间,父女俩谈文、谈医,谈山水、谈各地风土人情,也谈谈天 下间有关奇技异能的传闻秘辛。秋华走了十二年江湖,乃师落魄穷儒是个满腹经伦的饱学之 士,强将手下无弱兵,他自然不怕问难。   整整一天中,彼此之间极为投机。但秋华不愿将自己的底细告诉外人,巧妙地避开对方 有关家世出身的话题。   晚间,秦柏年置酒小聚,替秋华引见了四位朋友,他们的姓名是:   龚璇,西安府的殷实商人。   袁珩,潼关卫附近的惠民药局掌柜。他的药局不是官营的,虽然店名也叫惠民。   柳琮,平凉府的牲口贩子。   康琛,四川龙安府的猎户。这次入川,他是游山玩水时的保镖,武艺相当了得,能一口 气掷出十二支掷枪,发则必中,搏猛兽的经验最为丰富。但在外表看,他却像是忠厚老实的 平常人。   秋华没留心,四人都是单名,而且都带了一个王字旁。如果留心,当然可发觉他们定然 是用了假名。   两位姑娘在下首另设一席相陪,席间,众人对秋华昨天与潜龙冲突的事,赞誉有加。但 康琛却独持异议,认为秋华因为老太婆出面放泼,便放弃迫取解药的举动,委实令人不敢苟 同。也许他是个猎人,对强存弱亡的观念与常人不同,所以认为秋华未免太过轻视自己的生 命了。   谈到入川的事,秋华心中一动,向秦柏年间:“大叔带了箱笼,不知是否带了值钱的珍 宝?”   秦柏年惑然,半晌方间:“哥儿的意思是……”   “道路不靖,如果带了珍宝,最好小心些。”他慎重地说。   康琛呵呵一笑,泰然地说:“这条路上没有大贼,一些劫路的小寇,我还打发得了。”   “康大叔只有一个人,如果劫路的人势众,到底难以照顾。据小可所知,连云栈就有一 群强盗。”   素缣姑娘紧张地问:“吴爷,你怎知连云栈有强盗?你不是没走过这条路么?”   “小可听受害的人说的,大概不假。”   “吴哥儿,连云栈不会有强盗,也许是谣传有误。”康琛极为自信地说。   秋华想,这些游山玩水的富家子弟,果真是不知利害,他不愿惊吓这些好心的人,笑 道:“也许是传闻有误,但小心些总不是坏事。”   素缣姑娘脸色变了,向乃父悚然地说:“爹,还是回去好了,万一真有强盗……”   “孩子,别怕。”秦柏年安慰她说,稍顿又道:“吴哥儿是风尘豪侠,江湖英雄,孩 子,你不希望请吴哥儿保护我们么,再说,我们又没带有金珠珍宝,怕什么?”   秋华不等姑娘开口,说:“小可也是人孤势单,不敢说保护二字,但理当尽力。这样 吧,沿途小可在前与尤老们徐行,希望能有所照应。再就是到了堡子铺之后,希望秦大叔能 在堡子铺或老君崖小留一两夭,小可先到前面探道,确保无虞时再折回请诸位启程。”   秦柏年向朋友们打眼色,彼此的眼神中皆有惑然的神情。久久,康琛沉重地说:“柏年 兄,你向吴哥儿说明好了。”   秦柏年脸色沉重,轻吁一口气,缓缓地说:“不瞒哥儿说,入川栈道中,不会有人计算 我们。这次入川访峨嵋,主要是希望找一个人,那人隐身在峨嵋深处,不易寻觅。目前,这 人是谁,恕我暂时守秘。哥儿如果有空,请到峨嵋一会,多一个人找寻,便多一分希望,不 知哥儿愿否相助?”   秋华审慎地思索片刻,点头道:“大叔的事,小可将尽棉力,但不知在峨嵋见面的时 地……”   “哥儿可知慈福普安二院么?”   “知道,峨嵋我曾经去过一次。”   “如果慈福普安二院找不到我,请移驾白水庄。八月初旬,我在那儿相候。哥儿如 果……”   “八月初旬,小可必定前往峨嵋会合。”   “在下深感哥儿盛情……”   “大叔说这些话,小可坐不住了,昨日大叔相救之情,小可还不曾道谢呢。”   “解药是曾姑娘取来的,我只不过是因人成事而已。”   “哦!三位姑娘今天……”   “她们已经动身了。”素缣姑娘接口。   “小可还未专诚向她们道谢呢,十分遗憾。大叔真不怕劫路的人么?”   “请放心,我们根本没带有值钱的物品。”秦柏年笑道。   “吴哥儿,我敢保证连云栈没有劫路的。”康琛拍着胸膛保证。   秋华不好多说,当然、他对笑无常的话并未全信,也不能否认,反正到了石家堡再说, 对康琛的话他心中平空涌起疑云。   他却不知,这两天中,笑无常已和黑白二虎改变了计划,安排下计算他的毒谋了。   次日,他和笑无常动身南下。黑白二虎则带了仆人,已经在他斗潜龙的第二天先走了。   笑无常的脚程出奇的慢,说是创口隐隐发痛,不能赶路,尽量拖延时间。   秦家的人,在巳牌左右赶上了他俩,所有的人全向他招呼互道辛劳,但素缣姑娘所乘的 山轿却闭得紧紧地,超越时并未向他打招呼,只有小丫头素蓉掀开轿门,活泼地叫他:“秋 华哥,峨嵋见。”   连云栈,北起青阳栈,南抵鸡头关,盘龙坞在老君崖之南,倚云栈之北,已快到褒城, 是连云栈最后一段栈道,距鸡头关只有十四五里。这一段栈道并不是最险的地方,距鸡头关 很近,按理,强盗岂敢在这一带行劫?   盘龙坞北面四里左右,是老君崖,后面是石佛湾,远远地可看到南面半山中的阁道,那 就是倚云栈土名儿也叫响水滩,褒水在下面滚滚奔流,其声如雷。当地的人将这条河称为黑 龙江,不叫褒河。   盘龙坞前临黑龙江,两似是插天奇峰,前后有阁道,形势壮观,景色如画。坞后的山坡 上,石家堡像一个巨人,俯瞰着江河,背倚大山,道路在下面通过,有一条里余长的小径, 直抵堡前,相当峻陡。   堡本身藏在坞内,虽然所占地势甚高,但仍然在群山环抱之下。堡墙利用自然的三面山 壁加以修改而成,有人想从上面缒下,也许可以侥幸,但决难逃过堡中人的监视。采药人对 付猛兽的兵刃,以箭弩为主,想缒下二十余丈峭壁,恐怕身上要变成刺猬。   只有东面的前堡可以出入,陌生人入堡并不简单。官道旁有居民开设的店铺,不是石家 堡的朋友,根本用不着多走两里地,上石家堡打交道。因此,石家堡是不欢迎陌生人光顾 的,除了各地有交往的药商,极少外人上门。   在附近三二十里之内,谁不知石家堡石家兄弟了得?他们在褒城设有贩药的商号,疏财 仗义极孚人望。他人的药店不接受单方,只负责批发,即是说,他们的药物是未曾加工的。 但当地的官办惠民药局所需的药材,全是他兄弟俩捐赠的,因此可以说,褒城的贫民有了病 痛,一生都获得免费的治疗。   偏偏有人说他们是土匪、强盗,真是怪事。近些天来,有人在各处散布谣言,说他们抢 劫了一群客官,杀伤了几个人,抢了八串珍珠和八件无价首饰,谣言满天飞。   恰好石家兄弟都在家,派人彻查谣言的来源。据附近的人说,是过往的客官传出的谣 言,甚至有人说是从县城里听来的。   石家兄弟自然知道是别具用心的人在造谣,不能等闲视之,立即派人追查造谣的人。可 是,往来的人都是过客,别人说从别处听来的,总不能押着人去追谣哪!   不追查倒好,追查反而糟了,搞得煞有介事,反而引起旁人的怀疑,闹了个风风雨雨, 不可收拾。谣言说上一千遍,假的便会变成真的了。   这些谣言,是三虎搞的鬼,是笑无常最恶毒的妙计,一面拖住秋华,一面在附近散布中 伤石家堡的谣言,以便造成真真假假人心惶惶的事实,引秋华入彀。   笑无常早有安排,他在倚云阁落了店,不走了,请秋华独自前往打听,打听石家兄弟到 底是不是强盗,等到向石家堡兴师问罪的机会到来,他表示愿随秋华前往对证,以免这时前 往,怕被石家兄弟杀人灭口,他可不是石家兄弟的对手。   秋华本来准备拜堡与石家兄弟商量,讨回珍宝也就算了,却未料到笑无常已挖好了陷 阱,等着他往里跳。   他先到各地打听,从倚云阁至老君崖,且走了一趟县城,避免打草惊蛇,不在盘龙坞打 听。盘龙坞是石家堡的势力范围,是不必前往打听的。   他花了两天工夫,打听的结果是半真半假,令他困惑不已。   由于他不在盘龙坞打听,有人将前来石家堡问罪报复的谣言,传到了盘龙坞,盘龙坞四 十余户土著居民,立即情绪骚动起来。   石家堡的人被激怒了,也油然兴起戒心,不仅石家堡戒备森严,派到盘龙坞守望的人, 更是如临大敌,准备对付前来问罪报复的人。   一切尽在笑无常的计算中,他和三虎已准备好入堡的妙着了。   这天一早,秋华拾掇停当,请笑无常在倚云栈的客店等候,等事情有了眉目之后,再来 请他前往石家堡对证。   秋华走后不久,笑无常便接着离开了倚云栈。   盘龙坞只有四十余户人家,位于黑龙江畔,官道贯村中心而过,中间是丁字街,往西走 的小街,可通向石家堡,居民皆以开垦附近山田为生,也在村中设店,赚客商几文钱弥补家 用。   丁字路口有一家小食店,小食店的右首是一家贩卖杂物兼穷缝的店面,卖的是草鞋、绳 索、火刀石火媒等等走路客官需要的杂物,有一位大嫂负责缝补。   巳牌左右,秋华大踏步入村。丽日当空,满山蝉声震耳,虽是盛夏,但仍然清风振衣, 毫无暑气。   他已经前后三次经过盘龙坞,对附近的形势已了然于胸。糟的是他三次经过,衣着虽不 同,但脸貌未改,小小的山村中,已经有人发现他这个往返多次的陌生人。举动启人疑窦。 因此,第四次在村中出现,少不了引起些少骚动,在谣言满天飞期间,这种骚动乃是必然的 现象,不足为奇。   他到了小杂物店前止步,向店中略一打量,跨入店门直趋柜台,取出一件青直裰,递上 说:“劳驾肩后有条破缝,请替我补上一补。再给我一小捆短纸媒,并请附两根媒筒。”   掌柜的是一位年轻人,接过破衫含笑招呼道:“客官请坐会儿,小的这就叫人替你缝一 缝。”   他将破衫交给后面的大嫂,然后取来十支短火媒,将两根盛火媒防湿并保存火头焦尖的 小竹管递过笑道:“连缝工计钱六十文,客官请看是否合意?”   火媒是一种粗纸制成的纸捻,是出门人必备的生火用品。盛火媒的小竹管是特制的两截 套筒,刚可盛入一根纸媒,可以保存火头的焦炭部份,纸媒如果不能保管焦头,火石火刀是 无能为力的,因此必须用小竹管加以保护,以免损坏焦尖。   他主要是想打听消息,补破衫只是暂且留下的藉口而已,付了钱,便在一旁设下的长凳 落坐,信口问:“小兄弟,你这儿是不是叫做盘龙坞?”   年轻人点点头,说:“这一带都叫盘龙坞,山坞向西南伸展,蟠曲如龙,所以叫做盘龙 坞,站在高处看,像是一条盘在江边的龙,客官贵姓?从何处来?”   店门外,进来了两位壮实的中年人,往柜上一靠,架起腿,目不转瞬地狠狠向秋华打 量。   秋华不加理会,自顾自在茶几上倒茶喝,一面答:“在下姓吴,从西安府来。到凤县还 有多远?”   “西安府,喝!大地方。到凤县还有十来里,快了。客官入川么?作何生理?”   “入川见见世面,生理嘛,唔!贩卖珠宝。”   “客官贩卖珠宝?”   秋华拍拍背上的小包裹,笑道:“里面有八串极品珍珠,八件价值万金的首饰。”   年轻人脸色变了,冷哼一声不再理睬。   倚靠在柜上的一个中年人冷冷一笑,接口道:“客官姓吴,尊姓很耳熟。前天,好像尊 驾曾经到过敝地呢。”   秋华呵呵一笑道:“普天之下,姓吴的多着哩!”   “阁下曾经在三天中,第四次光临敝地,请教……”   秋华心中一震,暗说:“这些人必定是心中有鬼,所以留意往来过客,居然摸了我的 底,我竟一无所知。哼!看来,行劫的事是真的了。”   人不能太主观,先入为主最能误事。他早两天所探得的消息是半真半假的谣言,本来就 很难判断石家兄弟的好坏。由于壮汉的神态不友好,他心中不悦,便认为行劫的事决不是空 穴来风了。   他冷哼一声,抢着问:“阁下是不是姓石?吴某人三天走四次犯了王法么?”   他的态度,自然不算佳。两壮汉也相信了谣言,认定他是前来问罪报复的人、前来无理 取闹了。   双方都有了误会,麻烦大了。既不能平心静气谈谈,也不肯输一口气,怎能不糟?   壮汉倏然站正,冷笑道:“阁下,你既然要前来问罪报复,说出来好了,何必鬼鬼祟祟 装腔作势?盘龙坞小地方,闯来一条狗也瞒不了人,石家堡也不是海市蜃楼,用不着费神便 可找得到,何必拐弯抹角打听踩盘子摸底细?”   秋华放下茶碗,冷冷地问:“你阁下是石家堡的人?”   “盘龙坞的三尺小童,也知张某是石家堡的师父。”   “你是石家堡的师父,会抢劫么?”   张师爷勃然变色,怒叱道:“放你的狗屁!闭上你的臭嘴。”   秋华嘿嘿笑,站起说:“别骂人,回去告诉石当家,来这儿谈谈,吴某在隔壁的小店等 他。”   “你是什么东西?哼!凭你,还不配和敝东主说话。”   “那么,告诉他,吴某午间前往……”   “呸!你别做梦。石家堡的人从不生事,但也不怕事。你听信谣言,故意前来生事,咱 们不屑和你计较,以免让人说闲话,说咱们欺负你外乡人。”   “你们不和吴某计较,但吴某却……”   “阁下,限你在半个时辰之内离开敝地,不然……”   秋华勃然变色,沉喝道:“你要赶吴某走路是么?呸!看来你石家堡的所作所为,外界 的传言,决不是捕风捉影,而是确有其事了,吴某是赶不走的,你最好给我滚远些,叫你们 的堡主前来说话,不然盘龙坞恐怕要有狂风暴雨了。”   张师父大眼一翻,迫近说:“阁下,你真是前来找麻烦的?”   “大概是吧。”秋华冷冷地说。   “阁下,你还是离开敝地的好。”   “如果在下不离开呢?”   “对不起,咱们要赶你走路。”   “真的?”   “赶你走是为你好。”   “在下可不领情。”   “你走是不走?”   “要走可以,领路。”   “领路?”   “不错,到石家堡。”   壮汉伸出大手说:“来!在下领你去。”   秋华泰然将手伸出,双手扣实说:“走,在下领情。”   壮汉大喝一声,转身带腕进步迫进,另一手铁拳疾飞,攻向秋华左胁,居然奇快无比。   秋华冷哼一声,扭身沉桩后撤一步,虎掌加了三分劲,将壮汉向下带,对方的一拳自然 落空。左掌急落,“噗”一声劈在壮汉的右脖根上。   “哎……”壮汉大叫一声,人向下挫。   秋华一手扣脖,一手抓住对方的后腰带,一声沉叱,将人举起脱手飞掷,将壮汉掷出店 外,砰然滚落街心。   另一名壮汉先前见同伴被擒,急冲而上解救,恰好撞入秋华怀中,莽牛头凶猛地撞到。   秋华反应奇快,猛地身躯一扭,避开撞来的脑袋,扭身出腿疾扫壮汉的下盘。   壮汉猝不及防,趴下了。   秋华手急眼快,俯身一把扣住壮汉的右脚踝,不等壮汉踹左脚解救,猛地向外扔。   壮汉脚前头后,倒飞出店门,“叭匍”两声爬倒在街心,将先前被丢出的同伴再次撞 翻,两人跌成一团。   秋华在外面旁观的哗叫声中,大踏步出店,当门叉腰而立,冷笑道:“老兄们,去叫你 们的主子来,吴某在小食店中等他。他如果不来,吴某会去找他的。”   对街的人丛中,突然抢出三名大汉,两人挺着花枪,一位侧拖着齐眉棍。挺着花抢的大 汉一声沉喝冲上叫:“好小子,你居然到盘龙坞撒野来了,老五,给他一根枪,让他公平一 决。”   另一大汉将枪抛出,大叫道:“小子,接枪。”   秋华一怔,心说:“这些家伙似乎很自负哩!”   他伸手接住枪,呵呵一笑立下门户。大汉一声叱喝,枪花乍现,左簪花,右沉枪,走中 宫抢制机先连攻八枪。   秋华信手挥拔,“得得得”数声脆响传出,他脚下分毫未动,拆解了连续狂攻的八枪, 一声沉叱,急进两步,一个倒扑压住了大汉的枪,侧跃虎跳,顺势带枪反扑,“啪”一声枪 尖拍中大汉的左肩。   大汉“哎”一声惊叫,丢枪向后侧方暴退,脚下虚浮,“噗”一声坐倒在地。   使棍的大汉一声暴吼,抢上来一记“枯树盘根”,攻下盘阻止秋华跟上伤人。   秋华并不想追袭,反而扭断了枪尖,他不希望伤人,弃枪头当棍使用,“划地为牢”拆 招,“啪”一声架开了“枯树盘根”,顺势上挑。   大汉收招侧跳,“毒龙出洞”欺上兜心便点。   枪为兵中之祖,棍招中,百分之七十是枪招蜕化出来的。练武的人,学兵刃首先使得学 枪,练好枪再练棍,事半功倍,因此枪与棍是练武人必须精练的兵刃。秋华在枪上下过苦 功,可是他不愿伤人,下手留了三分情。   枪比棍细,扭掉枪尖作棍使,相当讨厌,不能扫劈不要紧,讨厌的是不能和棍硬碰硬 架。大汉看出便宜,“毒龙出洞”招发即收,招变“庄家乱劈柴”,再来一记“庄家打 狗”,凶猛地进击。   秋华向右绕走,连避三招,寻暇蹈隙枪头突然从棍隙中突入,喝声“撒手!”   大汉真听话,左肘弯挨了一点,不听话也不行,左手一松,变色后退。   秋华跟上,枪头摇摇,“得”一声脆响,大汉的枪连翻筋斗,飞出三丈外,落向惊惶走 避的人丛。   他双手一阵削劈,枪杆一寸寸折断向下掉,最后一节虎掌一收,摊开掌心时,木屑如 粉,撮口一吹木屑化雾四散飞扬。   “老兄们,记住,吴某在小食店恭候贵堡主的大驾,不见不散。”他冷笑着高叫。   三大汉脸色灰败,仓皇遁走。   看热闹的人约有三四十名老少,全用奇异而不友好的目光,死瞪着秋华。   他不加理睬,大踏步回店。迎面站着两个老村夫,不屑地向他撇撇嘴。   他心中暗恼,站住冷笑道:“老伯,打了贵地的强盗,你们不服气,是不?”   两老人向侧让路,一个冷冷地说:“盘龙坞近百年来,压根没出过不肖子弟,附近百里 之内,小偷也许有,但决没有强盗。”   “两位何不叫石家兄弟亲自前来,说个明白?”   “他会来,石家两位贤侄不是怕事的人。”老村夫说完,摇摇头举步走了。   他取回缝补妥当的衣衫,进入隔邻的小食店,刚落坐,外面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叫:“三 小姐从县城回来了。”   “叫她避一避,这家伙利害,行起凶来,三小姐恐怕要吃亏。”有人低叫。   秋华叫店伙送来酒菜,不理会外面的事。   提议拦阻三小姐的人,已没有拦的机会,已经有人将五名壮汉被秋华打了的事说出,三 小姐带了两名保护她进城的师父,喝退在店门口围观的人,进入店堂。   这位三小姐就是石家兄弟的妹妹,年约十七八,身材丰盈,眉目如画。生活在山区的 人,日夕与禽兽为邻,附近经常有猛兽出没,因此不论男女,多少也得学一些防身武艺。这 位三小姐芳名叫美瑜,人似花娇,但拳脚兵刃都有相当根底,身手不凡。她刚由凤县转回, 穿了便于赶山路的两截衫裤,带了一把防身仆刀,花帕包头,虽穿的是村姑装,但清秀说 俗,风华不减。   秋华已经将石家堡的人物打听清楚,听说三小姐来了,便猜出是石姑娘美瑜啦!他安坐 不动,举酒碗向姑娘用近乎轻狂的态度说:“小姑娘,来,喝两碗酒,怎样?”   石姑娘不介意,两位保镖师父可受不了,虎目彪圆,跨出两步便待发作。石姑娘伸手虚 拦,阻止两人上前,莲步轻移走近桌旁,沉静地说:“近来传说有一位姓吴的爷台,要前来 敝堡问罪报仇,不知是真是假,难道真是尊驾么?”   秋华笑呵呵,说:“吴某的绰号叫做四海游神,是个江湖小混混,敲诈勒索无所不为。 在下这次光临贵地,谈不上报仇,更谈不上问罪,而是与强盗打交道而来的。姑娘贵姓?”   “妾身小姓石……”   “哦!原来是石三小姐,不像是强盗嘛。”   “阁下说话客气些。”一名师父怒声叫。   “在下已经够客气了。”秋华冷冷地说。   “吴爷是为了那些谣言而来的?”姑娘问。   “不是谣言,是事实。”   “吴爷不是有欠思量了么?请教,谁说家兄是强盗的?人证何在?物证呢?爷台是久走 江湖见过世面的人,决不会轻信谣言,想必事出有因,可否明示一二?”姑娘平心静气地 问。   秋华暗叫利害,这位姑娘十分精明哩。   “不但事出有因,而且查有实据。月前一位姓尤的老伯途经贵地,被令兄派人劫了他的 八串珍珠,八件首饰,几乎要了他的命,尤老伯伤势沉重,几乎死在大散关鬼迷店。在下救 了他,知道此事经纬,因此前来与令兄商量。在下不是惹事招非的人,只希望取回尤老怕的 失物,大家好来好去,不然的话,彼此恐有不便。”他朗朗地说。   姑娘黛眉深锁,惑然地说:“吴爷,你恐怕弄错了……”   “弄错?要尤老伯前来对证么?”   “欢迎,请随妾身返堡,彼此说个明白,岂不甚好?”   秋华呵呵笑,道:“在未与令兄问个明白之前,尤老伯进了堡,岂不是插翅难飞?去叫 令兄来,咱们在此谈判。”   一名师父忍无可忍,怒叫道:“阁下,你不可做人太甚。”   秋华冷笑一声,冷冷地说:“我又没做强盗,何用欺人?”   “吴爷请勿口口声声说强盗好不?事关家兄的声誉……”姑娘有点不悦地说。   “哈哈哈哈!”秋华狂笑,笑完说:“这叫做贼心虚,不做强盗的人,怕谁指证他是强 盗?你们……”   石姑娘也按捺不住,黛眉一挑,沉声道:“你简直血口喷人,口口声声……”   秋华伸手乱摇,笑道:“姑娘,别生气,生气容易衰老,美丽的姑娘生起气来,看起来 便丑陋了……”   他的话太过刻薄,两名师父都感到忍无可忍,怒火上冲。右面的那位师父更是暴躁,猛 地一脚疾飞,踢向食桌,要将食桌踢翻,让酒菜泼在秋华的身上。   秋华早有准备,身形倏动,连人带桌后移三尺,右手在桌面叩指轻弹,酒碗突然飞射而 起。   师父也了得,一脚落空,突见有物迎而飞到,赶忙伸手急拨,   “啪!”酒碗应手立碎,碗中的酒仍向前飞,泼了师父一脸,淋淋漓漓。   秋华人如暴虎,飞越桌面。   另一名师父情急地伸手扣住石姑娘的肩膀,喝声“退”!奇快地退至店门。   被酒淋脸的师爷却糟了,刚用手抹掉眼中的余酒,秋华已越桌光临,手起掌落,两劈掌 发如电闪,“噗噗”两声砍在对方的颈根上。   “哎……”师父狂叫,双手上封,身躯挫退。   秋华左掌送出,按在对方的小腹上,大喝道:“出去!老兄。”   这位师父狂叫一声,倒飞而出,出了店门,“噗”一声跌了个手脚朝天,再向后来一记 后滚翻,躺倒在街心挣扎。   退出店门闪在一侧的另一名师父,在秋华抢出时从后跟上。    第三十二章 夺宝石家堡   石姑娘已退在一旁,见状急叫道:“先别动手,有话好说。”   石家堡只住了石家兄弟和两房族中弟兄,其他都是请来的采药师父,加上十余名仆人,全堡老少人数只有四五十人。有人找上盘龙坞生事,打了四位采药师父,声称要在店中谈判,未免欺人太甚,石家兄弟得报,怎受得了?立即下令到镇中和来人一决,带了二十余名采药师父,向镇中飞奔而来,两里地不久即至。   带走了二十余名师父,堡中还能留下多少人?只有三四位采药师父和几名仆人,其他都 是老弱妇孺。   堡后的山崖上,三虎带了六名朋友,在笑无常的分派下,正偷偷在崖上等候机会。居高 临下看得真切,他们直等到石家兄弟将近镇的入口,方喜极欲狂地将缒绳悄悄向下放,要乘 机入堡抢劫了。   南面的堡前外们,三个黑衣女人以巾蒙面,疾趋堡门。   北首,一个披黑披风、穿黑劲装的女人,正站在崖壁上向下凝望,竟然是黑煞女魅,她 的尊容在光天化日之下,看来更为吓人,原来她又换了一张鬼脸面具,青黑色的肌肤像是久 年成了气候的僵尸。   石姑娘叫大家先别动手,但怎阻止得了?那位师父已经拔刀跟上秋华,收不住势,而且 喝声已经出口,“小狗接刀!”   秋华向前再纵出八尺,光华一闪,凝霜剑出鞘,旋身急挥,刀剑相接的刹那间腕部一 振。   钢刀接触剑锋,齐锷而折,刀身被剑身一振之力,震飞丈外翩然堕地。   秋华剑尖下沉,舌绽春雷般大喝道:“站住!”   采药师父脸无人色,双手张开,右手仍握着刀把,僵立在那儿直抽冷气,身上打冷战。   秋华的剑尖点在他的胸前,剑气彻骨奇寒,他怎敢不站住?吓得浑身发冷。   “你们要行凶,在下不和你们客气,我警告你,吴某是专向强盗勒索的人,你这点斤 两,最好自爱些,你给我快滚!”秋华沉声说,声落,一腿斜飞,“噗”一声扫中采药师父 的右胯骨。   “哎……”采药师父狂叫一声,向侧滚倒。   秋华收了剑,向石姑娘冷笑道:“去叫令兄把八串珍珠带来……”   人声嘈杂,石家兄弟带着人到了,看热闹的人纷纷向外让,叱喝声震耳。   秋华哼了一声,接着说:“来了,带了大批人手。哼!今天盘龙坞的街道,必定有人溅 血。”   奔来的人接近了,领先的是石家兄弟,老大石中玉绰号叫六爪龙,他的左手有六个指 头,一抓之下碗大的石头碎如齑粉。手中剑霸道绝伦,重有十八斤,全长三尺六,可作刀 使。年约三十余,生得高头大马,但脸貌却相当英俊。   老二电剑石中兰,比乃兄小五岁,快三十了。相貌与乃兄相似,但似乎要清秀些,细皮 白肉像个大姑娘。他的剑是普通的三尺剑,以轻灵快捷见称,进击时宛如电射星飞,攻势迅 捷无匹,所以绰号叫电剑。   身后的采药师父们,各带了砍山刀、猎虎叉、钢鞭、铜棍、匣弩……潮水般涌到。   石姑娘大震,显然两位兄长已经动了无名孽火,麻烦大了,急叫道:“使不得,有话好 说,有话……”   电剑石中兰来得比乃兄快,远远便看到两位师父躺在地上挣扎,不由气涌如山,急冲而 上,不理乃妹的呼叫,冲上怒吼道:“姓吴的,你欺人太甚,接剑!”   秋华拔出地上的一位师父的单刀,迎上叫:“先打了再说也好。”   石姑娘急急奔上叫:“二哥,不可鲁莽……”   没有用,两人已接上了。   石中兰气吞河岳,冲上招出:“乱洒星罗”,抢先进招。   秋华一声沉叱,单刀上下飞旋,从急剧吞吐的剑影中锲入,奋神威硬接硬拼,发挥拼命 单刀的威力。   “铮铮铮!铮!”人影乍合又分,刀光剑影倏敛,龙吟虎啸之余音袅袅不绝。   石中兰退后八尺,脸色一变。   秋华退了三步,轻敌之念渐消。   两人的兵刃都有了缺口,双方都有点心惊。   六爪龙举手阻止身后的师父叫骂,沉声叫:“大弟,退!我和他打交道。”   石姑娘急急拦身在两人中间,尖叫道:“大哥,你先约束自己,有话好说,此中有误 会,不可各趋极端。”   秋华刀隐肘后,冷然问:“阁下是六爪龙石堡主中玉么?”   石中玉手按剑把,上前说:“大妹,你退下。”又对秋华说:“区区正是石中玉,刚才 领教阁下刀法的是舍弟中兰,阁下   石姑娘叫道:“大哥,吴爷说月前我们劫了一位姓尤的老伯,劫了八串珍珠和八件首 饰,所以要前来讨回,此中显有误会,月前……”   石中玉“哦”了一声,向秋华问:“老弟是说月前的事?”   “正是。”秋华沉声答。   “月前,兄弟堡中确是到了大批金珠,可不止八串,恐怕不止八十串。首饰嘛,也不止 八件,确数兄弟不知其详,大概不下数百件之多。”石中玉沉着地说。   “那是说,阁下行劫真有其事了?”秋华冷然问。   “正相反,来人在前面倚云栈之下,为争路倚众群殴,伤了敝堡五位师父……”   “哼!你的话妙极了。”   “吴老弟请听我说。兄弟带了人前往交涉,双方动手不打不成相识,先是互有死伤,还 伤了两位过路的人,后来兄弟将他们请回堡中,相谈之下结为好友。除了这件事,兄弟从未 与人冲突,兄弟虽不是富豪,但三代经营采药,颇有货财,断不会败坏家风有辱先人,去做 强盗拦路打劫。吴老弟所说姓尤的人,兄弟可否请他前来一会?”   秋华哼了一声,说:“对证可以,但必须离开盘龙坞阁下的势力范围。”   石中玉哈哈大笑,说:“老弟,一句话。兄弟虽不是江湖人,但相信双目未盲,尚看得 出你老弟定是英雄豪杰,不会对兄弟怀有歹毒心肠。”他一面说,一面将剑解下交给乃弟, 又道:“为免老弟疑心,兄弟愿即时随者弟前往。再就是兄弟必须说明,前月那些与兄弟冲 突的人,尚住在舍下,他们带了十八箱金珠,可说价值连城,要送兄弟两箱作为打伤舍下采 药师父的礼物,兄弟严词峻拒,分文未受。那两箱金珠,价值足有十万金,也打动不了兄弟 的心,区区八串珍珠和首饰,岂能令兄弟动心?”   秋华心中一震,突然问道:”石兄,你说的那些人,为首的是不是一位姓敖的青年 人?”   “咦!老弟怎知道?他叫敖忠。”   “他人呢?”   “现在堡中,他打算等秋凉后再动身入川,说是恐怕有人打他的主意。”   “尤老伯的事,咱们以后再谈。兄弟与敖忠是朋友,可否带兄弟去见见他?”秋华急急 地问。   “呵呵!你们既是朋友,有何不可?”石中玉爽朗地答。   蓦地,警锣声隐隐传来,其声震耳。   石中玉大惊,向后叫:“堡中有警,咱们赶快回去。”一面叫,一面向后急奔。   石中兰脸色一变,拦住秋华怒叫道:“你……你在用调虎离山计,你……”   秋华似乎心有预感,急叫道:“少废话,带我去看看。敖忠的父亲是大盗,可能有人前 来找他,我必须为他尽力,快走。”   石中兰早知敖忠是大盗,只是敖忠已经坚决表明改过从善的态度,因此他兄弟俩乐于与 敖忠结交,认为感化一位大盗从新做人,总比逼一位大盗再入歧途好得多。听秋华一语道破 敖忠的身份,而且说得甚有道理,同时,他心悬堡中安危,无暇再挑剔秋华的语病,如受催 眠,带着秋华撤退狂奔。   他的脚程轻功,在石家堡无人能及。秋华的轻动,更是超尘拔俗,不久便追上了人群, 急急向前超越。   石家堡情势危急,妇孺的号哭声大起。   赤发虎早半月到达盘龙坞踩盘子,早已摸清堡中的底细,等待期间,恰好先后碰上了六 位同道,他为了壮自己的声威,把朋友们挽留下来,直至接到笑无常传来要造谣的信息,仍 不将多了六位朋友的事告诉笑无常。等到会合准备动手前,方将六位朋友替笑无常和黑白二 虎引见,生米己成熟饭,笑无常相反对也来不及了。   三虎聚会,彼此都是一丘之貉,随着笑无常潜赴堡后高崖,准备好缒绳,专等秋华将石 家兄弟引出。   石家兄弟进入镇中,众贼大喜过望,悄悄将缒绳放下二十余丈的崖根。正待向下爬,笑 无常眼尖,突然叫:“等一等,有人来了。”   众贼顺着他的手势向堡外看去,看到了三个黑衣蒙面女人,从堡侧徐徐走向堡门。堡门 前有深壕,宽有四丈,吊桥长有五丈,已用辘轳绞起,势难飞渡。堡门楼有两位采药师父把 守,用匣弩守住堡门。   三个黑衣蒙面女人徐徐走近堡门,从容不迫。   “那是谁?”赤发虎讶然问。   白虎哼了一声,说:“就是在草凉驿,暗助吴小辈的那三个女人。”   “咱们不怕她们。”黑虎傲然地说。   “等一等,看她们干什么,也许是吴小辈叫她们前来探道的,咱们不能打草惊蛇。”笑 无常审慎地说。   “连吴小辈咱们也要擒住,为何要怕这几个女人?”赤发虎不以然地说。   笑无常摇摇头,冷静地说:“话虽是这样说,咱们可不得不慎重些,万一这些鬼女人发 现咱们趁火打劫,告知吴小辈,吴小辈便会提高警觉,咱们说不定会两头落空,这几个女人 不好招呼呢。”   “那……咱们……”   “且等上一等,她们是无法飞渡的,等她们退走,咱们再动手不迟。”   左等右等,愈等愈心焦。三个黑衣蒙面女在堡外巡行一周,转至小径外,相距十余丈, 似有所待。   把门的两位师父心中焦急,注视着三女的举动,心中紧张,忘了发警锣示警。   笑无常沉得住气,黑虎等不及,火暴地说:“你们如果怕死不敢下去,请便,在下可要 下去啦!”   赤发虎哼了一声,首先向下爬,一面说:“不下来的人最好走远些,贪生怕死顾虑太 多,一辈子成不了大事。”   众贼共有三条缒绳,三虎、六名悍贼,两个健仆,加上笑无常,共有十二个人,逐一向 下爬。   光天化日之下,崖壁有人缒下,瞒不了人,立即引来了警锣声,堡中大乱。   堡中仅有五名采药师父,几个略谙拳脚的仆人,其他都是老弱妇孺,看到十余名恶贼缒 绳而下,怎能不慌?把守堡门的两位师父不再理会堡外的三个神秘女人,发出警锣声之后, 以为三女必定无法飞渡堡壕,便同时奔向后堡拒敌。   任何障碍如果无人把守,等于是废物,四丈深壕没有强弩控制,怎拦得住三个女人?把 守的人走了,她们立即乘乱渡过深壕,进入堡内。   五名师父和四名仆人奔到后堡,十二名恶贼已经全部降下高崖。十二个人皆以青巾蒙 面,只露出一双怪眼。   堡后是几座小巧玲珑的花园,双方在花园的中段遭遇。两名采药师父各带了一具匣弩, 发现青影从花树中钻出,立下杀手,匣弩狂鸣中,箭如飞蝗。   “啊……”一名抢出的恶贼狂叫一声,重重地蹦跳着砰然倒地,身上中了四枝劲矢。   另一名贼人机警,看到对方将匣弩举起,便知不妙,猛地扑地便倒,奋身急滚,藏身在 土畦中,箭矢在上空呼啸而过,生命间不容发。这人是赤发虎归海光,避过箭雨立即反击, 挺起上身左手疾扬,扔出一把他仗以成名的小飞叉。   采药师父正手忙脚乱地装箭,小飞叉却来势如电,一闪即至,不们不倚贯入小腹正中, 狂叫着扔掉匣弩栽倒。   另一名采药师父射倒了一名恶贼,白虎甘兴已接着飞扑而至,九节鞭风雷俱发,大喝一 声,兜头便砸。   采药师父无暇装箭,丢掉匣弩拔刀应敌,闪身避过一鞭,从侧面欺上刀出“孟德献 刀”,连人带刀向前挺进。   白虎甘兴七节鞭反扫,闪身避招扫击,反应奇快,“铮”一声暴响,采药师父的单刀被 荡开,向后急退。   白虎甘兴一声长啸,如影附形迫进,九节鞭如泰山压卵,恍若天雷下击。   采药师父不敢接招,向侧急闪。   只片刻间,九个人便有四个人被杀。黑虎和笑无常一马当先,越过了花园向宅院急进。   宅后的一排冬青树后,突然站起十八名彪形大汉,为首的人,赫然是铁笔银钩敖凤来的 儿子熬忠。   笑无常大喜欲狂,向同伴们大叫道:“金珠的主人果在这儿,咱们没白来,上啊!”   敖忠不是糊涂的人,心中一懔,看出这些人乃是冲他而来,与石家堡无关,立即挺身而 出,大喝道:“诸位,有话好说,咱们好好商量。真要放手一拼,在下不见得怕你们。”   十八个彪形大汉,都是黑道中数一数二的高手,一字排开威风凛凛,每人都撤了刀剑在 手。左手挟着暗器,准备一拼。   笑无常等十二个人,虽毙了四名石家堡的人,他们自己也损失了一个。石家堡死剩的五 个人,已退在一旁准备再次动手死拼,加上敖忠的十八个人,共有二十三人之多。真要死 拼,笑无常这群人,并不能占绝对优势。   笑无常举手阻止同伴冲上,上前哈哈狂笑道:“阁下,你怎么不到四川了?是不是被石 家堡扣留了?”   敖忠冷然一笑,反问道:“阁下,你认为在下像不像被囚的人?”   当然不像,但阁下总不是石家堡的亲友,不然,就不会在月前与石家堡的人大打出 手。”   “尊驾似乎是专冲在下而来。”   “不错,正是为阁下的十八箱金珠而来。”   “阁下竟然知道在下带的是金珠……”   “从大散关一路跟你到连云栈,如果还不知你带的是金珠,老夫便不用在江湖上混 了。”   “哦!你到是有心人,请教阁下贵姓大名,何不以真面目相见?”   “免了。”   “钱财身外物,在下并不吝惜,但须看看阁下是否配要,不留下大名和真面目,咱们便 无可商量了。”   笑无常桀桀狂笑,笑完说:“废话少说,今天阁下舍不得财,便得舍命。咱们既然来 了,已没有你讨价还价的余地,咱们并不打算让石家堡的人活命,如果你能乖乖将十八箱金 珠交出,也许咱们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给你片刻三思,看你是要命呢,抑或是命和金珠都 不要。”   敖忠转头四顾,身后宅院附近,可看到不少战栗着的老少妇孺。再看看对面的十一个蒙 面人,首先他看到了白虎的九节鞭,然后看清了黑虎的三棱刺,最后目光落在赤发虎手中的 外门兵刃虎爪上。   他心中一震,已从兵刃上看出他们的身份了。   “五虎中到了三个,这一次栽定了,我怎能令石家堡的人因我而死于非命?”他心中暗 叫。   “怎样?”笑无常大声问。   “事不宜迟,咱们快杀光堡中的人,赶快将金珠运走。”赤发虎大吼。   笑无常的剑徐徐上举,要下令进击了。   敖忠一咬牙,大喝道:“十八箱金珠全给你们,但不许你们伤堡中的人:这是唯一的交 换条件,不然咱们拼了。”   “真的?”笑无常问。   “在下一言九鼎。”敖忠一字一吐地说。   “哈哈哈哈!”笑无常狂笑,笑完说:“老夫答应你。阁下,快将十八箱金珠取来,咱 们在宅前的广场验收。我警告你,箱中的金珠如果你用偷天换日的手法弄鬼,休怪咱们食 言。”   说完,他向白虎挥手示意,然后再向敖忠说:“咱们派人跟去监视,你最好少打歪主 意。走!咱们在宅前的广场相候。”   一名采药师父情急大叫道:“敖老弟,不可!不……”   敖忠摇手制止他往下说,苦笑道:“钱财乃身外物,给他们算了。本来,在下并不在乎 这些东西,这些东西多了,反而害人害己,以堡主兄弟来说,他们就看得透彻,兄弟要送他 两箱,堡主兄弟还不屑一顾呢,给他们算了,财去人安乐,今后,兄弟也可以安枕了。”   敖忠分派人手,领着白虎前往取金珠,带了手下弟兄,径奔宅前广场。   双方相对而立,笑无常一群人占了至堡门的方向,以便退走。笑无常用肘轻触黑虎的臂 膀,低声说:“我知道这家伙的来路了,十八箱金珠,敢说可值百万金,咱们真的发财 了。”   “他是谁?”黑虎低声问。   “孔公寨铁笔银钩敖老兄的子侄,绝对正确。”   “那……咱们岂不是黑吃黑,大水冲到龙王庙了?”黑虎讶然低声惊呼。   “老弟,你真是大仁大义哩!哈哈!”笑无常怪声怪气地说,状极得意。   十八箱珠宝排列在广场中,黑虎撬开一箱的箱盖,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目定口呆。箱 内宝光耀目,全是些精工打造的金银古玩,珍珠宝石光芒四射,令人目为之眩。每箱重有一 二百斤,必须两个人抬,气足力壮的人,最多只能背负一箱,十一个人有十八只箱子,想全 部取走实有困难,想放弃一部分,却又难以割舍。   “咱们怎么办?”黑虎向同伴问。   “咱们全打开,拣好的装成十箱。”笑无常断然地说。   众贼一拥而上,正待将箱全部打开。蓦地,偏屋的屋角传出银铃似的笑声,女人的嗓子 震耳:“见者有份,你们怎可独吞?”   众贼扭头看去,怒火上冲,那儿转出草凉驿暗助秋华的三个蒙面女郎,正从容地缓步而 来。   “先毙了她们。”笑无常拔剑怒吼。   另一处屋角,黑煞女魅一闪而出,娇叫道:“谁也别想分肥,只许个人独吞。我做公 证,你们可凭本事论高低,谁是最后留下的人,十八箱金珠便是他的,诸位意下如何?”   白虎甘兴抢出大喝道:“鬼女人,你是何居心?”   “嘻嘻!这叫做驱狗争食,用心甚善。”黑煞女魅笑着说。   “呸!你是什么人?”白虎怒吼着问。   赤发虎吃了一惊,接口道:“她是黑煞女魅,先别招惹她。”   笑无常赶忙叫道:“诸位姑娘请勿误事,要珍宝大可商量,咱们平均分配,留九箱给你 们四人。”   黑煞女魅摇手笑道:“不行!谁活到最后,谁便独吞。”   白虎甘兴勃然大怒,向赤发虎低叫道:“咱们先宰了这鬼女人,上!”   上字刚落,他已急冲而上,九节鞭来一记“泰山压顶”,抢先进招。   赤发虎一声怒啸,沉重的虎爪自侧面夹攻,挫身急攻下盘,两人配合得十分紧密,左右 齐上,上下夹攻。   黑煞女魅一声轻笑,宝剑出鞘,但她不愿用剑硬接沉重的兵刃,火速后退,突然向左疾 闪,剑出“飞花点翠”,攻向白虎的右胁背。   白虎向右旋,九节鞭斜拂,“铮”一声暴响,火星飞溅,九节鞭缺了小指头大一个创 口,但仍能将剑震开,一声虎吼,跟进扬手便点,“哗啦啦”一阵怪响,九节鞭似乎突然伸 长了几寸,每一节绞链皆发出绷直的响声。   黑煞女魅对这种时短时长、时软时硬的沉重兵刃有所顾忌,不再硬接,身形一闪即走, 捷逾电光石火,转向赤发虎进击。   两虎都是目下江湖上的风云人物,艺业了得,以二打一。两人的兵刃都不怕宝剑损伤, 联手进击,黑魅在短期间占不了丝毫便宜,拖久了,女人的内力不够,先天上就不宜久斗, 可能还得吃亏。   黑魅老在拖延时间,因为她已看到石家堡的人已出镇赶来,所以展开所学,和两贼游 斗,双方缠上了。   笑无常向三女招手,叫道:“你们快来拿走,能带多少悉从尊便。”   蒙面女郎叫道:“你们带你们的一份先走,咱们还有事未了。”   谁都不敢先带走,一手扛着百余斤的珍宝箱,如果对方突然出手袭击,岂不上当?因此 笑无常要三女先带走,谅她们三人最多只能带走三箱,多着呢。三女反而叫他先带走,令他 心中作难,硬着头皮叫:“姑娘们,不可欺人太甚。”   “谁欺人太甚了?你们如果不要,又没有人勉强你们带走。”黑衣蒙面女郎冷笑着说。   黑虎大为不耐,怒吼道:“一不做二不休,毙了她们。”   他举三棱刺一挥,赤发虎带来的五个悍贼中,有三个应声奔出,他自己的仆人也挺剑前 扑,五个人奔向三女,立即展开生死存亡的搏斗。   敖忠的手下弟兄正欲挺身相搏,有人建议将所有的人一举尽歼以除后患。敖忠却压住他 们,不许妄动,且看这些人自相残杀,袖手旁观结果,用不着插手。   黑煞女魅的宝剑无功,只凭轻功和两贼游斗,却未料到把守在珍宝箱旁的笑无常,全神 留意她的一举一动。   笑无常为人阴险恶毒,工于心计,他左手暗藏了三枚三棱镖,伺机暗袭。   这时,黑煞女魅刚从右侧绕过白虎左侧,一声娇叱,剑出“狂风掠地”斜掠出剑急取下 盘。   白虎来不及转身,九节鞭一绕,反手后抽。“铮”一声暴响,挡住了扫向下盘的一剑, 几乎卷住了剑身,火星飞溅中,他猛地旋身抡鞭便砸。   黑煞女魅收剑后退八尺,背部恰好向着不足两丈外的笑无常。   笑无常一声不吭,左手暗扬,三枚三棱镖脱手飞射,分上中下三路向黑煞女魅的背影射 去。   黑煞女魅命不该绝,她发现从侧方扑来的赤发虎前扑的身势突然一顿,目光落在她的身 后,便知身后有变,吃了一惊,猛地闪身急旋。   旋身时上身先动,双脚稍慢了些,上一枚镖从耳旁呼啸而过。第二枚贴腰擦肌肉而逝, 将披风射透了两个孔。第三枚钉入她的左小腿侧方,入肉近寸,然后透出堕地。假使射在腿 中部,那就糟了。   她“哎”一声惊叫,身驱摇摇欲坠。   幸而第一枚镖飞向跟踪扑来的白虎,将白虎阻了一阻,不然恶贼赶到一鞭砸下,她必将 小命断送在这儿。   另一面,笑无常一镖得手,知道黑煞女魅已无足为害,向身侧的三名恶贼挥手示意,撤 兵刃飞扑三位蒙面少女,九个人围攻三名少女,只片刻间,三少女便陷入危局,只有招架之 功,而无还手之力。   黑煞女魅左腿受伤,但短期内仍可支持,在两虎的疯狂进击下,她只好拼命,逐步后 退。   糟了!她无法看到身后的光景,正退向珠宝箱丛中。赤发虎大吼一声,虎爪来一记“指 天划地”,但先攻下盘逼她急退两步,后脚已将接触箱根了。恶贼的虎爪向上升,下半招攻 向上盘。   她举剑急架,“铮”一声暴响,削断了五爪中的一爪,但她必须仰身急退,以便应付白 虎扫来的九节鞭。   这一退退糟了,脚下被珠宝箱一绊,重心顿失,惊叫一声,仰面便倒。   白虎一声长笑,九节鞭凶猛地下抽,行雷霆一击。   她果然了得,危急中举剑全力拂出急架九节鞭。   “铮!”拂中了抽来的鞭,鞭梢最后三节侧卷,缠住了宝剑,咔啦啦一阵暴响,火星直 冒。   她藉一震之力,后倒的上身利用珠宝箱着体的力道,向侧滚堕。九节鞭缠不住宝剑,被 她抽回脱出纠缠。   赤发虎恰好一爪下击,“蓬”一声大震,珠宝箱四分五裂,珠宝撒了一地。   两虎同时一怔,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被满地的珠光宝气迷住了。   黑煞女魅感到腿痛如裂,痛得下体麻木,珍宝洒了她一身,白的是珍,黄的是金,五光 十色光芒耀目的是宝石,巧夺天工的各式各样金银首饰不可胜数,她却无动于哀,翻转身躯 一跃而起。   赤发虎猛然醒悟,一声大喝,急扑而上。   她已无法纵跃,四面全是珠宝箱,脚下移动受阻,她已别无抉择,必须奋余力为生命而 拼了。   幸而白虎不再追袭,贪婪地抓了两把珠宝向怀中揣。   赤发虎鬼迷心窍,竟然不忍心踏珠宝而过,跃上一只珠宝箱,扑向黑煞女魅,因而慢了 一步,失去了一袭奏功的大好机会。   正危急间,蓦地吼声如天雷狂震:“住手!谁不听他便得死。”   赤发虎感到喝声令他头脑发闷,下击的虎爪力道骤减。   “铮”一声暴响,黑煞女魅倾余力架开了下击的一爪,如不是赤发虎的力道骤减,她可 能架不开,因为双脚用不上劲,身躯虚浮。爪是让她架开了,身躯却重新跌坐在身后的另一 只珠宝箱上,浑身汗透了,呼吸一阵紧。   另一面,三少女利用群贼一怔的机会,同时向后突围而出,刀剑交击声震耳,人影倏 止,已经脱出重围。   一名恶贼不理会叱喝声,一声长啸,身剑合一飞扑而去,飞刺退在最后那位少女的后 心。   一道电虹几乎同时从侧方划空飞到,恰好在半途相遇。恶贼眼角已发现电虹射到,但身 在空中,想止住扑势已力不从心,百忙中收剑向电虹绞去,身躯急扭。   慢了,电虹一闪即至,剑势落空,电虹破影而入,没入他的右胁,护体气功毫无用处, 直入内腑一无阻挡。   这瞬间,赤发虎感到身侧入影闪到,本能地旋身大喝一声,虎爪横挥。   人影突然在爪前下沉,原来他站在珠宝箱上,扑来的人却落在他所站的箱前,比他低了 三尺。   来人落地原身形下挫,一把扣住他的右脚踝,捷逾电闪,令人目为之眩,喝声“滚!” 声如乍雷。   赤发虎真听话,身不由己,巨大的扔掀力道将他扭翻、下跌、堕地,“砰”一声摔倒在 珠宝堆上,滚出八尺外方行止住,狼狈地一跃而起。   他先前所站的珠宝箱上,赫然站着虎目生光的秋华,叉手而立,凛若天神。   近堡门处,石中兰正放下吊桥,接应后到的人。   黑煞女魅呼出一口长气,所戴的鬼脸具下端,汗水不住向下淌,喃喃地向秋华说:“老 天!你总算是个明白人,终于赶到了。”   人声寂静,只有被飞电录贯入体内的恶贼,倒在地上厉叫,其声凄厉刺耳。   “谁要动手?”秋华流目四顾,八面威风地大吼。   笑无常躲在黑虎身后,低声说:“这小子来得不是时候,只好先擒下他了。目前兄弟不 能出面,阴兄可出面主持大局,最好出其不意擒下他。”   黑虎点头会意,向一名恶贼说:“赵兄,咱们两人和他打交道,接近后出其不意下手擒 他,伤不要紧,可不要把他弄死。”   两人徐徐举步,向秋华走去。   秋华跃下珠宝箱,徐徐退向空敞处,一面叫:“诸位,到空敞处说话。”   笑无常等人,徐徐移向西端。三位蒙面少女和受伤的黑煞女魅,在南首聚集。敖忠则带 了十八名手下,占住了北面。   笑无常在十个恶贼的身后,是堆放珠宝箱地方,显然不肯放弃这一堆价值百万金的奇珍 异宝。   秋华看到了敖忠,也认出三位少女定然是在草凉驿助他的三位女郎。至于黑煞女魅更不 用说,刚才他就是为了救黑煞女魅而将赤发虎摔飞的。   面对前面的十个蒙面人,他无法看出他们的身份,扫视了众贼一眼,向逐渐接近的黑虎 沉声道:“阁下,除去蒙面巾,通名,你们是干什么的?”   黑虎与赵兄徐徐接近,嘿嘿怪笑道:“小辈,你是不是四海游神吴秋华?”   “正是区区,你阁下贵姓?”秋华冷笑着问。   “在下的姓名等会儿再说,咱们先商量商量。”   “阁下,且先说说你们到石家堡的来意。”   “找姓敖的要珍宝。”黑虎泰然地说,已接近至丈外。   “原来如此,难怪珠宝箱都搬出来了,你们弄到手啦!”   “不错,弄到手了,但未出石家堡,还不算完全到手。珠宝数量甚多,不义之财,人人 有份,老弟也算是我道中人,咱们算你一份,彼此不伤和气,尊意如何?”   “阁下先露出本来面目,看你配不配和在下分赃。”   黑虎逼近一步,笑道:“何必呢?分到珍宝各走各的,岂不甚好?”   秋华突然哈哈狂笑,笑完说:“阁下,吴某已从阁下的眼中,看到了无穷的杀机,尊驾 一面发话一面接近,两人举动如一,显然不怀好意,口蜜腹剑意在图我,是吧?两位要上尽 管上就是,不必假惺惺了。”   黑虎心中一跳,止步强笑道:“老弟多疑了,在下与你商量,完全是出于诚意的。”   “吴某当然相信阁下的诚意,但防人之心不可无。阁下,珍宝没有你们的份,吴某与敖 兄是好朋友,决不许任何人动他的财物。要走请便,吴某相信敖兄不会阻拦。想留下,动手 好了。吴某不管你是谁,决不相让。要单打独斗,在下一一奉陪。如想群殴,听,堡外人声 嘈杂,石堡主率领着采药师父们赶到了,他们的匣弩十分霸道,你们十个人大概迟早会变成 刺猬。怎样,快作决定。”   果然不错,石中玉已带人蜂拥入庄。   敖忠突然叫道:“吴老弟,那家伙是黑虎阴平。这些人中,兄弟认得还有两个,用九节 鞭的是白虎甘兴,使用虎爪的是赤发虎归海光五虎中到了三个,他们不会轻易放手的。”   黑虎大吼一声,与同伴左右齐上,三棱刺出鞘,风雷乍起,银星飞射,“飞星爆月”抢 先进招,声势汹汹。   悍贼赵兄的双刃斧发如狂风,“吴刚伐桂”抢上拦腰就是一斧。   秋华冷哼一声,右闪,避开一斧,先接斗黑虎,光华入目,剑气彻骨,“嗤嘎”两声怪 响,三棱刺被削掉一面尺长锋口,变成两棱刺了。   “着!”秋华冷叱,立还颜色,绕右攻出一招“银汉飞星”,奇快绝伦。   黑虎吃了一惊,火速暴退,反而撞向抢来的同伴,几乎挨了赵兄一斧头。   石中玉到了,兄弟两将手一挥,采药师父们从两侧绕过,急速地到了宅院前,十余具匣 弩列阵,将贼人的退路截断了。   敖忠急叫道:“石兄,请不必拦手,让他们按江湖规矩解决。”   兄弟俩并肩而出,左右共有八名采药师父护卫,八具匣弩严阵以待,没有人能逃过八具 匣弩的集中攒射,除非他已练成金刚不坏法体。   石中玉撤下大剑,大喝道:“侵入本堡的人听了,敖兄弟允许你们按江湖规矩解决,谁 要是不听,石某只好主持公道,格杀勿论。”   笑无常心中暗暗叫苦,向身旁的白虎低声说:“一着错全盘皆输,想不到吴小狗并未和 石小辈在镇中打起来,咱们糟了,你上前应付,要吴小狗出堡解决,先脱离险境再说。”   白虎还来不及上前,秋华一招迫退黑虎,等石中玉说完,首先仰天狂笑,笑完说:“在 江湖后起之秀中,论艺,以五虎三龙为其中翘楚,各怀绝学,名震江湖。吴某出道比五虎三 龙晚,久闻诸位的大名如雷贯耳,却苦于无机会领教诸位的绝艺,深感遗憾。三龙中的两 龙,在下已经会过了。小白龙人如其名,确是英雄豪杰。潜龙梁北,却是个浪得虚名的匹 夫。五虎中,在下己会过飞虎封彪与紫须虎李霆,人倒不错,但艺业平平,不登大雅之 堂。”   他倏然止步,虎目中神光似电,扫视众贼片刻,接着说:“哈哈哈哈!今日在下可说是 三生有幸,竟然有幸会见其余的三虎,深感荣幸。如果在平时道中相遇,咱们见面也许会交 个朋友,也许印证一番彼此以武会友不伤和气。但今天不同,其一,你们做贼,其二,你们 竟抢劫吴某的朋友,其三,外界谣传吴某要来石家堡讨公道,你们却胆敢趁火打劫,哪还将 我四海游神放在眼下?哈哈哈!因此,今天咱们将是一场盛会,不是你们死,就是吴某肝脑 涂地,除非你们能道歉,发誓不再前来生事,不然咱们就生死一决。天下间英雄虽多,但高 手难寻,吴某有幸一次遇上大名鼎鼎的三虎,岂肯失之交臂?愿以手中剑,掌上的飞刀,领 教诸位的惊世绝学。以一比三,你们该不会贪生怕死裹足不前吧?”   他立下门户,亮声叫:“请三虎下场赐教,不然请向石堡主道歉,发誓。”   他的话狂得不像话,连黑煞女魅也急得额上冒汗,焦急地尖叫道:“吴爷,不可, 你……”   秋华心中一震,暗叫道:“老天,她的口音好熟。”但他无暇多想,抢着叫:“姑娘, 请别打岔,他们会道歉发誓的。”   他的话等于是追命符,等于逼三虎上梁山。赤发虎首先怒火焚心,暴躁地拉掉蒙面巾, 大踏步而出。   白虎岂肯示弱?也拉掉蒙面巾抢着举步。   悍贼赵兄向后退走,离开现场。   黑虎也拉掉蒙面巾,切齿叫:“好狂的小辈,你在找死。”   秋华左手轻扬,三把飞刀在他的掌心中飞舞,笑道:“在下虽然活腻了,但还不想找 死。你们留心了,以一比三,在下的剑也许无甚用处,但暗器却不等闲,你们如果不小心, 死在暗器下那才真冤枉。上啦!诸位,不用斗口了。”   “咔啦啦”一阵脆响,他一把收了飞刀握在掌心,徐徐举剑,拉开马步立下门户。   白虎向右绕赤发虎向左移。黑虎从中间逼进,三人目眦欲裂,须发皆张,显然恨极怒 极。   秋华脸上的笑容迅速消退,换上了肃穆庄严的神色,虎目中神光似电,凝霜剑光华耀 目,发声隐隐龙吟,   他徐徐后移,脚下缓慢地挪动。   三虎步步迫进,兵刃徐伸。   白虎突然大喝一声,踏进一步,九节鞭撒出向上一振。   秋华不为所动,恍若未见。甚至连眼皮也没眨动,似乎早就料到这家伙在虚张声势,乱 人心神。   他退得慢,三虎逼得快,双方逐渐拉近,形成三面包围。气氛极紧,四周的人俱不由屏 息以待,鸦雀无声。   高手相搏,功力相当时决不可受到包围,必须避免三面受敌。   他身形右转,横移一步,剑尖疾降。   右面的白虎抖开了九节鞭,急退一步作势戒备。   但他并未进招,却吓了白虎一跳,在神色上他已经占了先。   “呔!”赤发虎发出震天大吼,忍不住开始进击了。   秋华之所以胆敢向三虎叫阵,并不是逞匹夫之勇,而是先前发觉对方九人围攻三位少女 而徒劳无功。可知决不是甚么了不起的人物。同时,入堡时看到两人夹攻脚下不便的黑煞女 魅,依然占不了绝对优势,如不是黑煞女魅脚下不便,两贼决难将女魅击败。他的剑比黑煞 女魅的剑好得多,又有飞刀和飞电录相辅,以一比三他虽无必胜把握,但相信还不至必败。 同时,他不希望因他的事,而引起石家堡的损失,只有单人独剑和恶贼们公平一决,方能避 免一场混战,冒险挺身而斗是值得的。   他不敢轻视三虎,因此十分小心,不妄进,不走险,先看看对方的虚实,再决走如何进 击。   闯荡江湖的人,经验最为重要,搏斗的经验,更是决定生死的不二法门,同时,精神和 意志,所占的份量亦重。临斗心怯,被对方的名头所震慑,对自己的性命顾忌太多,皆足以 自陷死境。他有自信,临斗时勇气倍增,不在乎对方是何许人,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因 此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信心坚定,首先在神色上,便占尽了上风。   赤发虎首先沉不住气,忍耐不住,一声暴吼,奋身扑上,虎爪发似迅雷,“云龙现爪” 攻向秋华的左肩。   白虎也一声沉叱,九节鞭一抡“咔啦啦”一阵暴响,凶猛地扫出,堵住秋华向右移动避 招的退路。   黑虎长啸震天,三棱剑幻化出百十道虹影,排山倒海似的攻上,疯狂进搏。   地方宽阔,围攻的人事先并未协商配合进击的方位和招术,所攻的部位没有默契,反而 自乱章法,碍手碍脚。   秋华早有准备,成竹在胸,避实击虚,身形疾闪,闪电似的到了赤发虎的右侧,避开了 白、黑两虎的袭击,一声低叱,剑从虎爪锲入,剑芒似电,避招进招疾如迅雷,反制机先。    第三十三章 师尊博门徒   赤发虎不是笨虫,已知秋华的剑是神物,必须尽可能避免和剑锋碰击。他的虎爪原有五 只钩爪,已被黑煞女魅砍断了一只,秋华的剑比黑煞女魅的更佳,怎能再和神剑硬拼?   他被秋华轻灵奇奥的身法吓了一跳,火速扭身撇爪,“铮”一声暴响,斜拍来剑,两人 同时飘退。   人影倏止,再开始抢方位。   这时,外表看是三打一,事实并非如此,赤发虎挡住了黑、白二虎,等于是一比一,多 两个人反而形同虚设,抢不到进手方位。   方位改变,变成赤发虎在中,黑虎在右,白虎在左。   赤发虎挥手示意,告诉同伴他暂不向前逼进,希望黑白两虎能抄出秋华的左右后方,以 便形成三面包围。   黑、白两虎会意,徐徐迫近。   秋华不上当,向右后方移动,迫使赤发虎跟着移位。从外表看,他必将迎击右面的黑 虎。   黑虎向外张,脚下加快,希望及时取得最佳的出招位置。   白虎急急前移,喉中发出兽性的低嚎。   秋华看准时机,突然一声低叱,向黑虎扬剑急移两步,作势进击。   三虎同时急进,风雷乍起,三般兵刃齐聚,一拥而上。   秋华突然折向,在低叱声中,剑化龙腾,突向中间的赤发虎挺进,招出“长风破浪”, 狂野地猛扑而上。这一来,黑白两虎皆扑了个空,毫无困难地摆脱了三棱刺和九节鞭的凶猛 合击。   赤发虎抡虎爪挫身侧掠、反击、避招,让开了原位。   秋华剑向下降,“嚓”一声轻响,火星急溅,虎爪又断了一只。   几乎在同一瞬间,他手腕轻灵拂动,剑虹一闪,锋尖掠过赤发虎的右胯外侧,立即衣破 血流。   似乎在同一刹那,他喝声”打”!飞刀向左后方扔出。   声出人向前跃出丈余,倏然转身,再一次主客易位,瞬间的接触,宛若电光一闪。   左后方的黑虎看到银芒一闪,飞刀已到了胸腹之前,赶忙用三棱刺急拍,“叮”一声飞 刀触刺折向但只偏了些少,“唰”一声贴胁衣擦过,冷飕飕地,危机间不容发,惊出一身冷 汗。   双方再次僵持,各站方位徐徐迫进。   秋华这次不再后退,缓缓迎上冷森森地说:“下一次可能三刀齐发,诸位小心了。”   近了,接近至丈内啦!三虎已形成合围,阵势已成。   “呔!”黑虎发出震天大吼,咬牙切齿挺刺进攻,三棱刺幻化千颗寒星,“暴雨打残 荷”狠招出。   白虎的九节鞭罡风厉号,点、打、抽、扫人随鞭舞,八面威风,狂风暴雨似的扑上,节 环克勒勒暴响。   赤发虎的虎爪漫天彻地,抓胸拍腹扣脚抓腰,形如疯狂,拼老命要和秋华生死一决了。   秋华已试出对方的修为程度,不愿冒险,彼此的造诣相差无几,以一比三岂能逞血气之 勇?他紧盯住黑虎,八方游走,反而抢在外围,展开生平所学,凝霜剑风雷殷殷,辛辣的剑 招宛若长江大河滚滚而出,四个人像是走马灯般盘旋,三丈方圆内,似乎全被快速的人影所 占满,兵刃从上下四方飞腾扑击,不时传出兵刃交击的声浪,暴起一丛丛火花,好一场罕见 的凶狠拼搏。   旁观的人,一个个目眩神移,手心淌汗,全都屏息等待惨剧发生。   激斗中,突然响起一声沉叱,接着是一声厉号,一段耀目的虹影飞出三丈外。   人影倏分,风雷乍息,隐隐剑啸仍在耳畔振鸣,凶狠的搏斗已止。   黑虎手中只有半截三棱刺,站在那儿双腿不住颤动,右耳根下一丝鲜血涔涔而下,被划 破了一条小缝,说明了他曾经一度被死神所照顾,而又侥幸逃生了。   白虎伛偻着身子,一步步缓缓地向后退,额上青筋跳动,大汗如雨,倒拖着九节鞭,左 手按在右肩窝上,指缝中露出尖利的柳叶飞刀刀柄。   赤发虎的头巾上半段被削掉了,顶门像被剃过般光亮,头巾的下半部仍在,露出赤红色 的一些头发,举起的虎爪不住颤动,怪眼中凶光尽敛。   秋华站在正东,剑诀当胸,凝霜剑斜指,脸上汗光闪烁,呼吸深长,虎目中神光似电。   他深深吸入一口气,沉静地说:“我给你们三位仁兄五声数,自一数至五,数尽而诸位 仍未能走出堡门,那么,在下必定卸下你们一条腿。”   三虎互相看了一眼,不知在转什么鬼念头。   “在下是当真的,一!”秋华冷然地说。   三虎一咬牙,黑虎丢下断了的三棱刺,切齿叫:“阴某这次认栽,青山还在,绿水长 流,你我后会有朋。”   “二!”秋华冷然地叫,不理会黑虎的话。   白虎收了九节鞭纳入革囊,不裹伤拔飞刀,大踏步向外走,牙关咬得死紧。   黑煞女魅突然叫道:“白虎甘兴,你怀中所偷的珍宝,不物归原主便走,你要不要 脸。”   白虎扭转身躯,怒叫道:“鬼女人,下次在下必定要你的命。”   “三!”秋华叫。   赤发虎举步便走,疾趋堡门。   白虎接着急走,秋华扬剑叱道:“把珍宝拿出来,难道要在下剥光你的衣裤搜身么?你 这家伙简直无耻。”   白虎愤愤地将珍宝取出丢在地上,心疼极了。   “四!”秋华沉静地叫。   三虎几乎同时发足狂奔,五字还未叫出,他们已到了堡门后,好快!   笑无常立即抓住机会,示意同伴乘机离开,七个人急急举步。   秋华剑向下沉,截住叫:“慢!老兄们,一个一个过来。”   笑无常弄不清秋华的用意何在,不敢不站住。一名悍贼举步上前,眼中涌起恐惧的神 色。   秋华等对方接近至丈二左右,喝道:“将兵刃丢掉。”   悍贼略一迟疑。秋华再喝道:“丢,你也要和吴某放手一拼么?”   悍贼不敢不听,极不情愿地拔出佩剑扔下。   “拉掉蒙面巾,通名,吴某要看看阁下的庐山真面目,以便日后见面亲近亲近。”   悍贼依言拉下了蒙面巾惶然地说:“在下李天成。”   “是江淮大盗云里飞李天成。”   “正是在下。”   “你可以走了。”   李天成如逢大赦,狼狈地撒腿狂奔。   “第二位老兄过来!”秋华叫。   笑无常暗暗叫苦,糟了!只消露出本来面目,一切都完啦!   他一咬牙,向同伴低叫道:“咱们都是铁铮铮的江湖好汉,岂能如此受辱?咱们拼了, 赶快突围出堡,谅他一个人孤掌难鸣,决不敢阻拦咱们六个人。”   一个悍贼冷哼一声,说:“对不起,老兄,你眼睛没瞎,没看到堡门有人?即使逃得过 四海游神的剑下,也逃不出堡门,石家堡的人追得不会比咱们慢。再说,六个人冲上,至少 得被留下两人。老兄你愿意做那两个被留下的人么?放着活路不走,却去闯鬼门关,我可不 干,我的命宝贵着呢!大丈夫能屈能伸,缴兵刃而能活命,我可要命而不要兵刃,来日方 长,花花世界我相当留恋哪!”说完,先丢下兵刃方举步向秋华走去。   笑无常诡计落空,心中悚然,感到冷气从脊梁向上涌升,直透泥丸宫,脚下发软。   剑出鞘,他已接近至一丈左右,突然向侧方急掠,要绕过秋华逃命。   妙极了,秋华的身影从眼角消失,显然秋华并未阻拦,也没追赶,左掌暗藏的三棱镖已 用不着了。   生死关头,面临绝境,有些人沉着机警,保持清醒,有些则神魂丧失,睁着眼睛等死, 有些则会做出一些自以为是的事,或者做出一些毫无意义的反常举动来。他糊涂了,舍不得 丢剑,却因此而引起秋华的疑心。   奔了十余步,满以为逃过大难了,岂知突感右手一震,剑脱手失踪了。   他大吃一惊,举手察看,脚下未停。   身后,秋华的语声如在耳旁震响:“跑不了的,老兄。”   他心向下沉,猛地左手后扔,三枚三棱镖向后飞射,人仍向前逃命。   奔了三步,右肩突被一只大手扣住了。身躯一震,脚下大乱,要向后倒。   他知道完了,临危拼命,猛地右旋身挥手急拨,左拳骤发,拼老命了。   糟了!一拳落空,大拳头已闪电似的光临到他的左颊,“噗”一声击个正着,只感到打 击力道奇重如被千斤巨锤撞击,眼前星斗满天,大牙全松了,口中咸咸地,脑袋一歪,另一 拳接着光临右颊,打得他不知人间何世,身不由己,仰面倒地。   秋华站在他身侧,双手叉腰冷笑道:“老兄,爬起来再试试,看你能挨几下。”   他挣扎着翻身,突然在挺起上身的刹那间撒腿便跑。   秋华伸脚一勾,“砰”一声响,他又爬下了。   他必须逃,不然死走了,秋华怎会饶他这个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恶贼?   刚挣扎爬起,“噗噗”两声闷响,颈根挨了两劈掌。   “哎……”他狂叫,仰面便倒。   “吴某要打到你服贴为止。”私华冷笑着说,接着叱道:“站起来反抗,别赖在地上丢 人现眼。”   “通名!拉下蒙面巾。”秋华沉喝。   最后一名丢了兵刃,拉下蒙面巾的悍贼到了,亮声道:“不要逼他了,吴兄,他无脸见 你。”   秋华一怔,讶然问:“他为何无脸见我?”   “他是笑无常。”悍贼答。   “笑无常?怪了,吴某只闻其名,并未谋面,彼此并无过节,无仇无怨,他为何无脸见 我?”   悍贼摇头苦笑,说:“吴兄,你大仁大义,不知世道炎凉险诈,正所谓君子可以欺其 方,你看看他便知原因所在了。”   “这……”   “在下花刀孙仲慊。吴兄留一分情面,咱们日后好相见,后会有期。”悍贼说完,大踏 步走了。   笑无常像条垂死的黄牛,躺在地上喘息、呻吟、叫痛,血从口角向外溢。   秋华俯身拉掉笑无常的蒙面巾,骇然一震,怔住了。   他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躺在地上这个人,就是他一再冒风险,从死神手 中抢救回来的尤金宝。   他失神地拍拍脑袋,深深吸入一口长气,向悍贼叫:“仲慊兄,请转来一谈。”   花刀孙仲慊略一迟疑,最后转回拱手问:“吴兄有何指教?”   “这人确是笑无常尤武义?”秋华意似不信地问。   “正是他,上次他踩了十八箱金珠,恰好那些人与石家堡冲突,被石家堡的人留下了, 他情急挺身争夺,被石家堡的人扎了一刀,逃至鬼迷店性命垂危,因此脸容变得苍老,有许 多他的旧日的朋友,也无法认出是他呢。”   “这……这……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花刀孙仲慊摇头苦笑,然后一五一十,将众贼计算秋华的事简要地说了,最后说:“人 不能太贪心,假使咱们在吴兄与十八箱金珠中任择其一下手,成功之望甚浓,可惜咱们太贪 心了,鱼与熊掌都想要,失败并非奇事。”   说完,抱拳一礼大踏步走了。   秋华怒火焚心,一把抓起笑无常,怒极反笑:“哈哈哈哈……你……你好,你这人面兽 心披着人皮的畜生!你……”   笑无常魂飞魄散,狂叫道:“老弟,饶……饶我的狗命,我……我该死……”   秋华右掌倏扬,但虚空举着并未劈下,久久,突然吁出一口长气,松了手。   笑无常跌倒在地,狂叫道:“我……我真不该狼心狗……狗肺。”   秋华摇摇手,沉痛地说:“你走吧,你给我一次教训,从今以后我不信任任何人。快 走,在我转念杀你之前离开。这一辈子,你必须逃出我的视线外,不然我必定杀你。”   笑无常精神来了,急急撑起身躯,踉跄奔向堡门。   秋华垂头丧气,走近石中玉兄弟,苦笑道:“石兄,对不起,请恕兄弟无知,兄弟欠贤 昆仲一份情,但愿日后能有图报之日。”   石中玉呵呵一笑,爽朗地说:“刚才那位姓孙的说得不错,君子可以欺其方,老弟大仁 大义,少不了难逃小人的计算。误会冰释,咱们不客气,要交你这位英雄朋友,不知老弟是 否肯折节下交?”   秋华笑道:“不是兄弟矫情,委实有事在先,不克久留,为了那姓尤的恶贼,已经耽误 了兄弟半月之久……”   敖忠叫道:“老弟,见了老朋友,你好意思推辞?你好意思走。”   三位蒙面女郎之一突然说:“姓敖的,你知不知道孔公寨的结局?”   敖忠注视对方片刻,说:“知道,同时,也知道贵盟的人已分批入川,你们是为敖某而 来。”   秋华一惊,脱口问:“你们是黑凤盟的人?”   “是的。”敖忠沉静地说。   “这……”   “金珠给她们,我早就对这些玩意烦透了。”   “孔公寨的事你……”   “我早就知道。”   “你不怪我?”   “我还得感谢你呢。”   “你……”   “舍妹已派人见到我了。本来,早些年我就怀疑我的身世,只是不愿过问,养育之恩比 生养之恩更厚,只好将痛苦埋藏在心底,这也就是我为何不愿克绍箕裘的原故。过些天,我 要奔走天涯,去寻找生身父母的亲友,这一辈子我与江湖绝缘了。石兄不要这些不义之财, 黑凤盟诸位姑娘来得正好,都给你们,也算了却我一重心愿。”   秋华转向三女问:“诸位姑娘已经知道敖忠兄妹的底细,还要赶尽杀绝坚不放手么?”   为首的女郎噗嗤一笑,道:“我们对敖忠并无恶意,只为了这些珠宝中,有几件是故友 之物,关乎两重灭门公案,必须追出以了是非,铁笔银钩已死,这几件首饰如果未能起回。 无法结案,也无法取信于人,这就是我们前来追踪的原故了。”   “珍宝全给你们,你们总该满意了吧?”   “我们不要那么多。”   秋华神色一整,说:“贵盟崛起江湖,为期甚暂,以侠盗标榜,颇获江湖令誉,诸位如 能利用这批庞大的金珠,多做些造福人群的事,岂不是名符其实的侠盗了,在下认为,女孩 子做这些事,比男人适合,女孩心细如发,男人做事粗枝大叶。因此,诸位还是偏劳些,收 下这批珍宝不必推辞了。”   “咦!你信任我们吗?”   “在下曾与贵盟的人有几次见面的机会,对诸位倒还信得过,虽则在下与贵盟的人稍有 误会,但并不影响在下对贵盟的信赖。”   “敝盟的姐妹,与阁下并无误会。”   秋华呵呵笑,问道:“仍认为在下是风流浪子?”   “不!”少女泰然地答,摘下了蒙面巾,露出庐山真面目,含笑往下说:“与小琳小娟 姐妹俩结交之后,如果仍对吴爷怀有成见,岂不显得我们太无知无能了么?不过,对吴爷游 戏风尘的态度,贱妾却不敢苟同。”   秋华感到眼前一亮,心中暗叫:“好美的姑娘,谁会相信她是个女贼呢?”   姑娘长了一张瓜子脸,粉脸桃腮,眉目如画,美秀而俏甜,毫无武林英雌的神情流露。   “姑娘贵姓?”   “贱妾是与你同入地下秘室的人,小姓曾。”   “老天!你……你是黑凤盟的盟主……”   “妾小名雯,爷台在大树将军庙义释的小丫头,是舍妹霓。”女郎微笑着说,又道: “贱妾还未正式向爷台道谢呢。”   第二位女郎也拉下了蒙面巾,笑道:“贱妾文瑛。那晚在孔公寨撞破吴爷的好事,特此 致歉,同时并多谢吴爷那晚手下留情。”   她笑得神秘,粉脸上泛现羞态。秋华俊脸微红,笑道:“你们这些女孩子真是不知天高 地厚,胡闹一气,你们叫小娟探我的底,真是轻举妄动。男女间的事,你们到底懂得多少? 事后迁怒小娟姑娘,更显得你们全是些糊涂虫。挨了我一顿骂,算是便宜了你们!下次切不 可做这种蠢事,一入情关出更难,到那一天来临,你们便知道在下的话有道理。小娟的事, 你们如何安置她?”   第三位女郎拉掉蒙面巾,笑道:“我叫张瑛,就是为了小娟的事,希望在找到敖爷取回 金珠之后,和吴爷商量商量的。”   秋华笑道:“不必找我商量,张姑娘。她一个孤零零的女孩子,我相信你们定会关照她 的。”   “你不反对她做女强盗了?”黑凤曾雯笑问。   “我当然反对,同时,更反对你们这些女孩子胡闹。”   “胡闹?你胡说?”   “绝不是胡说,再过十年之后,或者在你们受到打击之后,便知在下的话是出于诚意 的。”   “你的意思是……”   “乖乖放下你们的刀剑,拿起针线做女红,在刀剑上,你们决找不到幸福。岁月无情, 青春几何?我不能说的太露骨,你们自己想想好了。”   “张姑娘,我那位二妹怎样了?”敖忠向张姑娘问。   张姑娘脸色有点犹豫,目光落在秋华脸上,答道:“令妹有点心灰意懒,目前在西安, 她托曾姐姐寄语吴爷,希望吴爷能去看看她。看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令妹恐怕失望 了。”   秋华摇摇头,苦笑道:“这种话出于一个江湖英雌之口,确是异数。请转告娟姑娘,毋 以我为念,一个江湖浪人,有时是身不由己的,是个好朋友,不是个好丈夫……”   “难道说,你甘心做一辈子江湖浪人?”黑煞女魅突然问。   秋华烦恼地挥挥手,说:“不谈这些。姑娘,你必须裹伤,伤虽不重,不上药是不行 的。”   他转向石中玉抱拳笑道:“诸位盛意挽留,在下心领了,下次途经贵地,必定登府拜 候。修罗姹女姑娘行走不便,务请嫂夫人妥加照应。此次多有得罪,兄弟万分抱歉。”   说完,走近死贼身畔,取回飞电录,坚谢石家兄弟和敖忠的挽留,出堡扬长而去。   回到倚云栈取行囊,真巧,动身时在店门口恰好碰上在鬼迷店连升客栈同房投宿的灰衣 怪老人。   怪老人点着拐杖,背了一个沉重的大包裹,修长瘦削的身材,似乎不胜负荷,伛偻着身 子,脚下不稳,一步步经过店前。无神的目光低垂着瞪视着路面,举步艰难,一个孤零零的 风蜡残年老人,走在这苍凉古道中,那情景确是令人酸鼻。   秋华毫不迟疑地举步跟上,并肩而行低声说:“老伯,辛苦了,请问老伯要到何处。”   怪老人站住了,扭头挺了挺腰干,翻着白眼珠,不悦地嘎声叫嚷:“你问我干什么?是 不是起了坏心眼,打我老头子包裹中百两银子的主意?哼!你想得倒好。”   老家伙态度横蛮,说话不留余地,真是白活了一大把年纪。秋华没生气,笑道:“小可 与老伯在连升客栈,曾有十余日同房作客之谊,真要打老伯银子的主意,也用不着等今天 了。”   “那你想怎样?”灰衣老人没好气地问。   “想与老伯结伴同行,帮你背包裹。”   “哼!你就没安好心眼。”   “小可是一番好意。”   “你的好意与老虎对羊差不多。”   “老伯不信,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你少管我老人家的事,小心你自己好了。”   “小可自会小心的。”秋华毫不介意地答,未留心老人话中的含义。   “那就好,你走你的吧。”   “老伯,小可是诚心帮助你的。”   “免了,你走吧,愈快愈好。别看我老人家年老气力衰,其实却比你们这些年轻人朗健 得多。”   “老伯认为能平安地走完栈道么?”   “恐怕你还走不完呢!”   “那么,小可先走一步了。”   “好走,四川见。”老人似乎信口敷衍,不再理会秋华,颤巍巍地自顾自走他的路。   秋华在前面走,暗中留意老人走路的神情,想找机会相助。但将近盘龙坞,老人走路的 神情始终未变,像蜗牛似的从容不迫,翻山越岭始终以蹒跚的脚步趱行,并未发生意外。   他放心了,不再理会,撒开大步向南趱赶,一口气出了鸡头关,踏入了褒县县城。   灰衣老人过了盘龙坞,接近了老君崖,站在栈阁的扶栏旁,放下大包裹,伸头向下望。 栈阁位放半山,俯身下望,千寻下是飞珠溅玉的黑龙江,胆小的人,或患有恐高症的人,不 吓昏才怪。   他无神的老眼突然变了,变得神光炯炯,解开了大包裹,里面赫然是一个人,而且是一 个穿大红道衣的老道。   老道似已人事不省,老人抓小鸡似的将老道提起,一掌拍在老道的背心上,老道浑身一 震,突然苏醒。   “站好,道爷。”老人微笑着说,松了手。   老道无法站好,脚下一软,坐倒在地,好半天方挺身站起,讶然问:“咦!你这老不死 有鬼,你要怎样?”   老人呵呵笑,用中气充沛直震耳腹的声音说:“我老不死有好生之德,想与道长结一次 善缘。”   “这里是什么地方?”   “过了这座阁道,前面不远便是老君崖。”   “咦!我不是在倚云栈落脚么?怎么到了老君崖?”   “老夫带你来的。”   “你?鬼才相信。”   “信不信由你,带你来,我老不死要问问你。”   “问什么?”   “问你想死还是想活。”   老道大怒,猛地一掌掴出,掌距老人的脸颊约有五寸左右,突然停住了,老道的颊肉不 住痉挛,出现痛苦的表情,额上青筋跳动。   老人咧嘴一笑,“叭”一声反给了老道一耳光,这一耳光把老道打活了,呲牙咧嘴一 震,手可以放下来了,呼出一口长气,恐惧地抚摸着脸颊叫:“你……你会……会邪术?”   老人哈哈大笑道:“哈哈!如果会邪术,我为何不用五鬼搬运术将你运来,还用费那么 大的劲,将你背了十几里路?”   “你……你想怎样?”   “想问问你想死还是想活。”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想不想死?”   “蝼蚁尚且偷生,谁会想死?”   “我以为你想死呢?如果想死,你就从这儿跳下去。你跳不跳?”   老道打一冷战,扭头便跑。   “回来!”老人招手叫。   老道已奔出五六步,突然反向后退,像被人抓住发结向后退,“砰”一声退回原地坐 倒。   “道爷,跑不了的,要死只能向下跳,保证你可以粉身碎骨。”   老道挣扎着站起,突然一脚踢向老人的下阴。   靴尖距老人尚有数寸,老道突然反向后退,像是踢中了强韧的鼓面,反弹而回,站不牢 再次跌倒。   老人哈哈一笑,上前抓住老道的腿,旋身便扔,老道便凌空飞越出扶栏外,发出一声可 怖的叫号。   但老人并未放手,抓住老道的胫骨,将他倒吊在栏外,笑道:“你既然不想活,又不敢 往下跳,我老不死的只好帮你一下忙了。”   “不!不!我……我不想死,我……我想活下去。”老道无助地嘶声狂叫,倒吊在外面 不敢挣扎,抬起头又叫道:“老爷子,千万抓……抓牢,抓牢,松……松不得。”   “你真不想死?”老人问。   “不……不想死,我……我要活。”   老人将他提回,似乎提的不是人,而是一个重不过四两的小鸡,信手往板面一放,笑 道:“想活,你得好好记住我的话。”   “老……爷子,什……么话?”老道瘫软在板面上问。   “你马上转回去,告诉贵派远字辈的八位师叔,叫他们赶快回崆峒苦修,不许再追究四 海游神的事。不然,这次贵派所来的十六位门人,可能这辈子没有机会生还崆峒了。宜禄镇 的事,错在贵派,四海游神已经手下留情,你们该满足才是。四海游神目前是非缠身,不许 你们落井下石兴风作浪。记住了没有?”   “记……记是记住了,但……但家师叔恐怕……”   “恐怕不肯甘休,是么?”   “是的,敝派不能任由门下弟子受人侮辱。”   “你们自取其辱,居然不自反省,太不像话,贵掌门正一道长难免有管教不严、纵容护 短之罪。回去告诉他,再不好管教门下弟子,后果将不堪设想。”   “贫……贫道不……不能就这么对家师叔说,说了他……他们也……也不会听。”   老人指指丈外的崖壁,问:“你看到那块石角么?”   “看……看到了。”老道莫名其妙地答。   老人吸入一口气,蓦地一掌按出。   “得”一声暴响,一块突出近尺石角应声崩折而堕,“哗啦啦”一声跌在板面上,像海 碗坠地般,四散碎裂。   老道吓得打一冷战,脸色死灰,骇人叫:“你……你会……会掌心雷?会……会五雷天 心正法?”   老人呵阿笑,说:“这是内家练气术登峰造极的境界,不是掌心雷。少林的老一辈佛门 弟子,武当的张三丰,都有此造诣,不必藉兵刃之力,可杀人放丈外,伤人于无形。贵派的 人如果不听我老不死的劝告,哼!你听着:我这人修真百年,依然未能修至清净无为的境 界,对入眼的不平事,仍难无动放衷,因此成不了仙。要是不听我的劝告,我便不会慈悲你 们,届时休道言之不预。你可以走了,下次见面,恐怕就没有这般便宜啦!走!”   老道脚下发虚,走不动。老人却自己先走了,只见灰影冉冉而逝,宛若流光电火。   老道惊得冷汗彻体,久久不能动弹。   过了汉中平原,从沔县的旧汉城的渡过汉江,便算是踏入南栈道的北口了。   这一段江流,本地人不叫汉江,叫沔江,设有官渡,东岸的渡头设有茶亭,便利等渡的 客商歇脚。   已经是巳牌时分,西行的客商早已启程西渡,出栈东渡的客商尚未到来,因此渡夫们挤 在河岸的树荫下倒头大睡,这段时光最为清闲。   茶亭中,灰袍怪老人倚坐在亭柱下假寐。   远远地,东面大踏步来了一位客官。这人生得方面大耳,留着一绺斑白长髯,年已花甲 开外,一双老眼依然光亮无比,满脸风尘之色,他身材硕长健朗,一表人才,只是身上穿得 褴褛而窝囊。一身青袍已快变成灰色,七绽八补像是花子爷的百宝衣,衣尾挟在腰带上,胁 下挂着一个中型包裹,右手点着一根短手杖。   他到了渡口,喃喃地说:“只有我一个人,得等上好半天方能过去了。”   渡夫不会为一个客人而摆渡,必须等十来个方肯开船。因此,他只有等待,进入茶亭放 下包裹,用茶勺舀起一勺茶,拭掉口旁的尘埃,一面喝茶,一面注视着倚坐在亭柱下睡觉的 怪老人。   一只红头苍蝇在老人的头部盘旋片刻,突然停在老人的道髻上。怪老人举手一挥,赶走 苍蝇喃喃自语道:“来得不是时候,走吧,回去喝西北风,免得碍手碍脚,有什么不放心 的?”   灰髯老人一怔,心说:“这位老兄语含玄机,不是对苍蝇说话哩!”   他喝干茶勺的茶,呵呵一笑道:“老兄,是嫌我碍手碍脚,来得不是时候吗?”   老人睁开昏花老眼,扭头盯了他一眼说:“不是你碍手碍脚,难道是我不成?”   “呵呵!你老兄要我回去,回哪里?”   “由何处来,就回何处去。”   “为什么?”   “你又没聋,不是说你碍手碍脚么?”   “老兄未免太专横了些。”   “专横总比钓名沽誉好。”老人撇着嘴说。   “你说我钓名沽誉?未免太不客气了吧?有说乎?”   “你比我有钱,穿得却比我破烂。你只读了半部经书,只会说一句有说乎,说的话缺少 之乎者也,何必冒充书虫?”   灰髯老人吃了一惊,走近道:“老兄,你的话有因而发。”   “要是没有因,谁愿和你废话?”老人冷冷地说。   “请教。”   “是不是请教回程之道?”   “然哉。”   “少掉文,臭得紧。二十岁的青年人,他有他的天下,他有他的抱负。年轻人贵在自 立,敢作敢当,他闯的祸自己会消弭,用不着长辈出头,更用不着长辈像奶娘般疼他呵护 他,你说对不对?”   “老兄,你神通广大哩!”灰髯老人惊叫。   “没有神通,便不会在这儿等你了。”   “你这人很利害。”   “会移山倒海,会未卜先知,会千变万化,当然利害。”   “你的意思,是不要我插手管事?”   “不错,不要你多管。”   “他……”   “他应付得了,不必耽心。”   “但……”   “天大的事,他也可从容应付。你,值得骄傲,可以调教出这种聪明机警的门人,足证 你没偷懒,只可惜!”   “可惜什么?”   “你自己只会些鸡零狗碎不登大雅之堂的玩意,有其师必有其徒,因此他也是只会鸡零 狗碎的半桶水,岂不可惜?”   “你认为我也是半桶水?”灰髯老人不服气地问。   “说半桶水抬举了你呢!”   “笑话!你不必在门缝中看人。”   “你也不要再坐井观天了。”   “你敢和我玩玩?”   “不用玩,咱们打赌,你敢?”   “有何不敢?东道如何?”   “你输了,把你的得意门人让给我。”   “你……”   “我想要他替我拾鞋。”   灰髯老人略一沉吟,毅然说:“好,一言为定,你输了呢?”   “废话!我是不会输的,你放心啦!不必为我担心。”   “你很自大。”   “是不是自大,稍待便知。你看到那只该死的苍蝇么?”   “看到了,又停在你的发髻上啦!”   灰衣怪老人闭上眼,说:“你如果能将苍蝇从我的发髻上赶走,你便赢了。”   灰髯老人有点恼火,叫道:“你把我看得如此没用?”   “你本来就没用。”灰衣老人不客气地说。   灰髯老人猛地吹出一口气,相距四尺左右,要将苍蝇吹飞。   苍蝇停在灰衣老人的发髻上,不住磨动着前足,气吹到,银色的乱发猛烈地拂舞,像是 被罡风吹刮,但苍蝇却丝毫不动,优哉游哉地揉动着前足。   灰髯老人一怔,猛地一杖扫出,向苍蝇扫去。   杖几乎擦苍蝇的背部而过,苍蝇浑如未觉。   他火啦!叫道:“我不信邪!”   声落,伸手扣指向前,要将苍蝇弹飞。   怪!他的手距发髻还有尺余,像是碰上了一具无形的韧甲,挡住手不能再移前分毫。他 一咬牙,向前用全劲一送。   “哎……”他突然怪叫,身形一颠,急退两步揉手呼痛。   “拿来!”灰衣老人向他伸手叫。   苍蝇仍然停在老人头上,未曾移动。    第三十四章 海内一知己   他揉动着手,苦笑着问:“拿什么来?”   “信物,以便让令徒知道你已让他另投门墙。”灰衣老人咧着嘴笑道。   “你……”   “你输了,想撒赖么?”   “好,我认输。为证明你不是用死苍蝇骗人,你得要苍蝇飞,我便心服口服。”   “那还不容易?”老人笑着说,脑袋一晃,苍蝇“嗡”一声振翅飞走了。   灰衣老人吁出一口长气,苦笑道:“你的气功最少也苦练了一甲子以上的岁月,已可驭 物于无形了。而且,你练的也许是邪门气功,我还没听说过气功能在体外尺余构成反震劲道 的。好在我没用全力出手不然必定受伤。”   “少林派的方外弟子,神拳可伤人于百步外,号称百步神拳,还可以隔山打牛呢。呵 呵!我这点雕虫小技,贻笑方家了。”灰衣老人笑着说。   “那是吹牛,不值识者一笑。再说,我也不是少林弟子。”   “你如果是少林弟子,我也不会抢你的门人了。你只会鸡零狗碎地偷艺,我为何不能偷 你的弟子?少废话啦!”   灰髯老人在内衣带解下一方汉玉,双手捧上说:“这方汉玉代表了我落魄穷儒的身份, 劣徒看了之后,你再将今天我输东道的事说出,他便会听你的吩咐了。”   “谢谢。”灰衣老人接过说,纳入怀中藏好。   “老兄,你真能担保他应付得了这些武林高手?”   “你糊涂,竟然对教养了十余年的门人毫无信心。”   “但……正邪两方人数大多,以我来说……”   “你自己无能,怨谁?青出放蓝,你还没有他机警。”   “好,我相信你,咱们还有再见之期么?”   “只要阎王爷不乱发勾魂牌,当然还有再见之期。”   “那么,我走了。”   “没人留你。”   灰髯老人一揖而退,径自走了,既不问对方的住处,循原路放心地匆匆走了。   灰衣老人仍在原地假寐,不久,到了大批江湖好汉,老少男女一大群,其中有华山老人和伏龙尊者。   灰衣老人随着人群下船,渡过西岸,在人群之后徐徐而行,距峡谷不远,他向路旁一 闪,消失在林木深处。   秋华独自南行,沿途流连,沉醉在水光山色之中,几乎忘了赶路。没到过栈道的人,不 知江山如画四字的含义。古道沿嘉陵江下行,沿途上面是峰峦插天,下面是无底深壑,危峰 怪石似在天空飞舞,澎湃的江水声如轰雷。唐朝的名画家吴道子,奉唐玄宗之命,画了一幅 震撼艺坛的杰作,所画的就是这一段三百里嘉陵江的景色,一座座鬼斧神工造成的奇峰绝 岭,真像是狂放的画家用泼墨涂在纸上的墨迹,云山烟雨揉在一块儿,分不出到底是景还是 画。反正人置身其中,只感到自己似乎已经不存在了,万物俱消,此身已成了山水中的一部 份啦!   由于有峨嵋之约,他恰好也要到峨嵋找张三丰报讯,距八月上旬还有月余,早着呢,用 不着急急赶路。   他却不知,血雨剑到了四川,消息一经传出,糟了!以紫云娘为首的人,同向栈道赶。   云门僧和马二子早就到了成都,带着无数草莽豪杰也向栈道赶。   从陕西方向南下的群雄,正沿途聚会,逐步急追。   他毫无戒心,沿途游山玩水慢馒南行。踏出了入秦第一关七盘关,便是四川地境了,他 的行程更慢,每天只走三五十里,沿途寻幽探胜,迟迟滞留。   保宁府的广元县,是川北最繁荣的一县,虽是一座土城,却与府城同样大小,是山区中 最大最繁荣的一县。   北面三十余里,有一座相当秀丽的孤峰,四周群山四合,嘉陵江三面围绕。古道越峰而 过,背山面水,风景绮丽,从远处看,孤峰像极了一只昂首振翅欲飞的凤凰。嘉陵江在这一 段水平如镜,青山绿水中,浮着三五片帆影。远处重山叠峰云雾映掩,如同太虚幻境,风景 之丽,无与伦比。   这就是飞仙岭,岭上的飞仙阁颇负盛名,北距望云关仅有十数里地。望云关没有官兵驻 守,仅是一处供行旅歇脚的地方而已。   巳牌末,午牌初,岭南麓大踏步走着一名老者,一名中年人。佩着刀剑,背着行囊,撒 开大步向岭上走,风尘仆仆,脚下甚快。   上了岭,岭上松柏蔽天,怪石嵯峨,古道在林下盘旋,看不到远处的飞仙阁。   正走间,前面十余丈人影徐现,一个身穿劲袋的大汉从路旁的树后踱出,到了路中迎面 一站,抱着双肘冷然向来人注视,目光犀利,似要看清来人的心肝肺腑。   老者不动声色,脚下不因有人出面拦路而迟疑,低声向中年人说:“这是第四起出面阻 拦盘道的人了,只不知到底是哪一路朋友,咱们言词间必须谨慎些。”   双方接近了,大汉冷笑着说:“留步,在下有事请教。”   两人站在丈外,老者欠身问:“老朽黄骏,不知尊驾有何见教?”   “那一位老兄尊姓?”大汉指着中年人问。   “在下陈标。”中年人泰然地答。   “原来两位是成都府的名武师。”   “混饭糊口而已。”老者谦虚地说。   “两位既然是江湖人,抱歉,你们必须走回头路。”   “走回头路?老朽必须赶路呢!”   “假使两位坚持要走,在下也不勉强你们,但将有不测之祸,要走请便。”大汉冷冷地 说,让开正路。   “尊驾能将原因明示么?”黄骏诚恳地问。   “没有原因,只是警告你们而已。”大汉冷冷地说,徐徐退回林中藏身。”   黄骏与陈标不知死之将至,互相用目光示意,略一迟疑,举步向前走,陈标一面走,一 面说:“既然不许江湖人行走,咱们何不将刀剑丢掉,以后碰上拦路的人,咱们说是往来的 客商,岂不避免无谓的干扰?”   “不妥。”黄骏说,稍顿又道:“咱们不是无名小辈,名号在四川叫得响,藏起兵刃示 弱。岂不贻人笑柄,日后还用混么?再说,万一有人认识咱们,更是百口难辩,自找麻烦。 怪,这些人到底是何来路?十里之内,出面盘道的人已有四起之多,态度一起比一起恶劣。 陈老弟,我看,咱们还是耽误一天转回去好了。”   陈标哼了一声,说:“难道说,我们就甘愿受他们威胁不成?”   “老弟,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些人重重埋伏,人数甚多,都不肯吐露名号,必定在这儿 做不可告人的勾当,咱们犯不着陪上哩!”   陈标被黄骏的话说得毛骨悚然,止步道:“不错,咱们不能再走了,万一引起误会,咱 们可就上天无路求救无门啦!”   两人火速转身,急急举步向后走,没想到两侧的树影中,悄然飞出三枚银镖,不偏不 倚,分别射人两人的背心。   黄骏向前震出两步,上身一挺,突然“啊”一声狂叫,蜷曲着砰然倒地,吃力地转身, 伸手到后面摸索,摸到了镖穗,已无力将镖拔出,眼角看到身旁站着一个脸色冷厉的青衣 人,却不是先前拦路的大汉。他手脚一软,虚脱地叫:“我……我黄骏与……与你们无仇无 怨……你……你们……”   青衣人脚踏在他的腰脊上,阴森森地说:“不必怨天尤人了,只怪你今天来得不凑巧。 假使让你通过,到前面胡说八道,便会误了咱们的大事,所以你俩必须把命留下。”   “你……”   “咱们在等候四海游神前来送死,已布下了天罗地网,你们已不是第一个为此送命的江 湖人,黄泉路上你们有的是伴,走吧!”   声落,脚下用劲,黄骏拼命挣扎,狂叫一声,身躯猛然地抽搐片刻,渐渐气绝。   “把他们丢入土坑。”青衣人叫。   应声奔出两名劲装大汉,分别拖了两人尸体,跃入密林深处。   青衣人回到路旁,向林中叫道:“我到前面走走,看四神的人是否来了。”   “大哥小心了,他们消息灵通,恐怕早已来啦,千万不可落在他们眼中。”林中有人回 答。   “愚兄理会得,小心把守。”青衣人一面答,一面向北走,将剑用衣衫包住,看不出他 是个练武的人。   他沿途留心察看附近的动静,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但在神色上却从容镇静,十分老练。   距飞仙阁不足两里地,大道转角处全是双人合抱大的古树,刚转过一株巨松,突听身后 传来一声阴森森的冷笑,令人闻之毛骨悚然。   他心中一震,但仍镇静地扭头回顾。身后两丈左右,站着一个发如飞蓬,满脸横肉的中 年人,手提一根沉重的狼牙棒,冲他咧嘴一笑,招手道:“阁下,不必往前走了,过来。”   他心向下沉,暗暗叫苦,心说:“是披头鬼居安,但愿他不认识我。”   他堆下笑,转身走近欠身问:“爷台是叫小可么?”   披头鬼嘿嘿怪笑,说:“不错,叫你。”   “大爷有事么?”   “借你的脑袋一用。”披头鬼怪笑着说。   他装出惶恐的神态,惶然后退叫:“大爷……”   “呵呵!你怎么啦?”   “小可身上只有几两血本钱……”   “你先别慌,假使你说实话,脑袋不会搬家的。”   “小可说……说什么?”   “说你们来了多少人,有何打算。”   “小的是单帮客……”   “哈哈!大名鼎鼎的保宁之虎姓钱的英雄,几时做起单帮客来了?你们这次来了不少高 手,要杀一个姓吴的人,是么?老兄,你们为首的人是谁?谁是主谋?说啦!居某洗耳恭 听。”   “你……”   “我姓居名安,人称披头鬼,在风神阴风客手下当差,你阁下想必不会陌生。四神的手 下,少管江湖的闲事,但今天不同,你们妨害了咱们的事,因此奉命格杀勿论。阁下,你最 好从实招来,在下带你见敝长上,怎样?”   保宁之虎知道走不了,但不愿等死,扭头便跑。   前面人影一闪,纵出一位中年人,狂笑道:“好不容易等着一个,人是我的。”   保宁之虎急冲而上,拔剑将剑鞘奋力掷向中年人,人随鞘进,一声低叱,身剑合一扑上 夺路。   中年人一声狂笑,手一抄便抓住掷射而来的剑鞘,向侧一闪,剑鞘立即射出,原鞘奉 还。   保宁之虎如果冲出夺路,必被剑鞘射中,不得不站住扭身躯挥剑拍击剑鞘。   “啪!”剑拍中剑鞘,剑鞘侧飞。   糟了,这瞬间,中年人以奇快的身法从剑侧切入,掌已伸到。   保宁之虎大骇,一剑挥向来掌,人向后急退。   棋差一着,缚手缚脚,他的艺业比中年人差得太远了,输定了。   中年人仰身避剑,右腿上挑,“噗”一声踢中他握剑的手腕部份。继之一闪而入, “噗”一声一拳捣在他的丹田穴上,左手扣住了他的右肘,沉喝道:“丢剑!”   他“嗯”了一声,人向前俯,左掌猛地“叭”一声拍在自己的太阳穴上,头部应掌而 裂,浑身立软。   中年人丢手大骂道:“王八蛋!这家伙好狠。”   保宁之虎仆倒在地,手脚在抽搐,五官出血,剧烈地扭动身躯。   “怎么了?”纵来的披头鬼问。   “王八蛋!这小子自尽了。”中年人恨恨地咒骂。   “糟!问不出口供了。”披头鬼惋惜地叫。   “别着急,后面必定还有人跟来的,这些家伙决不只派一个人前来探道,咱们隐起身形 等候也。”中年人一面说,一面拖了保宁之虎的尸体入林。   披头鬼拾了保宁之虎留下的物件,也隐入林中。   飞仙岭古道附近血案丛生,互相残杀,笼罩在恐怖的气氛下,危机四伏。   雾起东南,渐渐移向飞仙岭。   秋华一无所知,正从岭北沿古道向上爬升。   “咦!飞仙阁到了,怎么起了雾啦?”他喃喃地自语,一面向上徐徐盘升。   他身后半里地,华山老人一群白道男女英雄,正展开脚程向上急赶。   他一无所知,仍徐徐上行,眼看薄雾涌近了飞仙阁,叹口气说:“赶到阁下,可能对面 不见人,失去观赏附近景色的机会了。”   飞仙阁刚大修完竣,是一座重檐入云的两层阁楼,附近只有两家山民,是观赏风景兼歇 脚的好所在,楼四周古木参天,楼前有一座停肩歇担的广场。那两家山民的房屋,建在阁的 东面。中间隔着道路广场,平时他们负责供应阁下茶亭中的茶水。   雾气渐浓,视界仅可及三丈左右。秋华恰在这时踏入飞仙阁的广场。   阁中供了神仙,他想进去看看,一面取下包裹提在手中,一面向阁楼走去。   身后脚步声入耳,衣袂飘风之声隐隐。   “咦!有人用轻功赶路?”他惑然地想,驻足扭头回望。   雾影中,首先出现了伏龙尊者达德禅师的身影,第二位是华山老人。   “怪!他们来做什么?”他心中暗叫。   伏龙尊者看到他了,喜悦地叫:“吴檀樾请留步。”   他站住了,感到万分困惑,显然,这些人皆是为他而来,什么事使得这些人不惜千里追 踪前来?   一群人在雾影中出现,在丈外形成半弧,老少男女约有二十名之多。这些人中,他认识 华山老人的几位门人、入云龙柯贤父子师徒、飞虎封彪和紫须虎李霆。   令他有点不好意思的是,多臂熊向君宏父子也来了。一别五年,他已从少年步入青年, 相貌虽有些少改变,但他相信向君宏父子可能还认识他。比他年长五岁的向公子向国良,已 是成熟了的青年人,比往昔更为沉稳,更为老成,但相貌并未改变。   但从向君宏父子脸上的神色看来,父子俩似乎完全忘了他啦。向国良脸上毫无诧异的表 情,显然已不认识这位一度委身屈就画僮贱役的小重阳了。   他不认识的人也有好几个,其中三人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站在华山老人右侧的三个 人,年长的与华山老人伏龙尊者并肩而立,两个壮年人则站在他的身后,三人相貌堂堂,一 表非俗。   年长的年约古稀左右,方面大耳,留着五绺斑白长髯,剑眉虎目、不怒而威,虎目中焕 发着目空一切的锐利神光。穿一袭青袍,衣尾掖在腰带上,佩着一具短革囊,长度不足两 尺,有点像短剑,但却是圆形的。   壮年人的身材同样高大壮实,年约三十出头。左面那位的长相,有七分与年长的老人相 像,眼中同样有傲视苍穹的锐利神光,也佩着同样的怪兵刃,却多带了一具暗器革囊。   右后方的壮年人脸圆圆,古铜色的肌肤泛着健康的色彩。也佩了相同的兵刃,挂了百宝 囊。   所有的人中,年轻人都带了包裹。华山老人的五位弟子的脸上,都涌现着关心他的神 情,连暴躁的黑金刚杨霸,也不再对他敌视了。   他抱拳施礼,有点不悦地说:“诸位不远千里追踪而来,是不是孔公寨的事仍然未了? 为了孔公寨的事,小可白白断送了五百两敲诈得来的黄金,穷得连盘缠也须向人告贷。难道 说,大师以为小可取走了敖家的无价之宝,而不惜千里……”   华山老人不等他说完,抢着笑道:“老弟台请勿误会,孔公寨老弟台鼎力相助,大仁大 义侠骨柔肠敖老贼无数妇孺得以保全,老朽不少朋友得免血溅贼窟,皆出于老弟台之赐。老 弟台功成之后一走了之,老朽未获面谢的机会,入云龙更是深感遗憾,认为与老弟台失之交 臂,乃是平生一大憾事。”   “好说好说,晚辈深感惶恐。”秋华虚谦地说,目光扫过群雄,想找出对方话中有多少 诚意。   除了陌生的面孔之外,他所看到的全是友好而带有焦虑的情色,不由心中大惑,接着 说:“老前辈不像是专诚为道谢而来,不知诸位何以教我?尚请明示。”   “老朽先替老弟引见……”华山老人说。   国字脸庞,神色傲然而不友好的人,赫然是延安府华池河旁,五雷谷的追魂判官罗奇。   两个壮年人,左面是追魂判官的三子罗超,右首那位圆圆脸壮年人,是追魂判官的唯一 弟子柴骏。   秋华心中一跳,不免对追魂判官多看了一眼,这位飞电录的主人神情不友好,难道说, 已查出四海怪客偷了他的飞电录不成?   他心中有数,一猜就着。但他并不怕,西海怪客偷了飞电录,与他无关,追魂判官找 他,不合情理。对方如果客气,大家好商量,摆出这种冷傲不友好神色,他吴秋华可不吃这 一套。因此脸上也就涌起了同样不友好的神色,仅含着冷笑颔首招呼而已。   他的神情看在追魂判官眼中,老家伙心中更增加了三分不快。   大凡一个眼高于顶,自大自满目无余子的人,他会骄傲得将天下人踩在他的脚下,没有 人能在他眼中获得平等的地位。因此,除他以外的人,都活该低下三等,活该在他面前奴颜 婢膝,匍匐在他脚前讨好。谁要有反抗的意识,谁便是不自爱不自量,必须惩戒,必须加以 折辱,追魂判官就是这种人。   秋华脸上的反抗神色,立即引起了追魂判官的恨意。   华山老人一面替秋华引见,一面留意秋华的神情变化,不由心中暗暗叫苦。   客套毕,秋华开门见山地说:“老前辈,今日之会,老前辈并非为了道谢而来,必定另 有重要大事,不知能否明告?”   华山老人点点头,苦笑道:“老弟台是聪明人,想必已看出……”   “对不起,小可糊涂得紧,委实不知为了何事,更看不出任何端倪。”   “首先,老朽得申明,与老弟台毫无敌意,而是为了替老弟排解纠纷而来……”   “纠纷?怪事,小可有何不是?得罪了哪一位前辈不成?”   追魂判官大为不耐,向华山老人叫:“荃老,不必绕着圈子说话了,吴老弟是个爽直的 人,开门见山把事情说明白,岂不痛快?”   他的话,讽刺之情外溢。秋华也心中有气,冷笑道:“罗前辈的话说得不错,晚辈是胸 无城府的爽直人,三言两语交待清楚,彼此用不着顾忌。”   华山老人用目光向伏龙尊者示意,伏龙尊者合掌打问讯,跨出一步,念了声阿弥陀佛, 含笑道:“事因老衲而起,老衲只好先与檀樾商量好了。请问檀樾一声,天残丐是不是死在 檀樾手上的?”   秋华点点头,沉静地说:“正是,如果小可所料不差,阴手黄梁可能也活不成了。”   “据老衲所知,天残丐死在眉县城南的树林中。不是老衲对檀樾怀疑。事实是檀樾的修 为与艺业,皆不是两贼丐的敌手,想必是檀樾另有朋友相助,但不知贵友是何许人?尚请明 告。”   老和尚说得客气,登时引起追魂判官的不满,叫道:“大师似乎在替他开脱,暗示他找 人代罪呢?”   秋华登时火起,不客气地说:“姓罗的,你是一个前辈,说话应该有分寸,保持你前辈 的风度才是,什么叫开脱?什么叫代罪?你把吴某看成了什么人?吴某是不是犯了你追魂判 官的法?你闹直岂有此理。”   他的话锋锐利如刀,在场的人全被他的豪气惊呆了。追魂判官在江湖的声望和地位,与 武林五老相等,谁敢在这位目空一世自视极高的前辈面前无礼?想不到他竞敢如此放肆,居 然教训起老家伙来啦!   所有的人中,有三个人并未惊呆。一是黑金刚,他暗向秋华竖起大拇指。另两人是沈姑 娘和柯文远两人以手掩口,压住几乎冲口而出的笑声。由于他们站得远,神情并未落在追魂 判官的眼中。   追魂判官登时怒火三千丈,大喝道:“小畜生你好无礼!”   华山老人摇手叫:“奇老,请勿激动,有话……”   “荃老,你最好少管。”追魂判官怒形于色地叫。   伏龙尊者寿眉轩动,说:“罗施主,老衲有句不中听的话,不知施主是否肯听?”   “希望大师不必说袒护他的话。”追魂判官悻悻地说。   “不是老衲偏袒,事实是老衲必须慎重其事,以施主的情形看来,老衲与宗政施主皆左 右为难。”   “那么?大师何不脱身事外?”追魂判官冷冷地说。   “事因老衲而起,岂能脱身事外?”   “找到他之后,已与大师无干了。”   “施主岂不是有点激动么,这句话有欠思量。飞电录乃是老衲与柯施主从天残丐身上取 出的,老衲尊重与施主的交情,因此专程璧还。施主坚持追究,却又不允许老衲详加询问, 这不是……”   秋华恍然大悟,接口道:“大师不要说了,这件事希望大师置身事外,任由小可和他解 决。”   追魂判官哼了一声,沉声道:“你承认杀死天残丐的那枚飞电录,是你阁下之物了。”   “那是在下的暗器,不是什么飞电录。”秋华冷冷地答。   华山老人在向他打眼色,意思是要他否认,他却置之不理。   追魂判官取出银光闪闪的飞电录,沉声道:“阁下,是这一枚吗?”   “不错,正是这玩意。”   “你还有多少?”   “兵刃暗器,是使用人的秘密,恕难奉告。”   追魂判官取出一枚金光闪闪的飞电录,冷笑道:“阁下看看,这两枚暗器是不是一样 的?”   “色泽不同,一金一银。”   “色泽可任意变动,只要是形状一样便够了。”   “那是你的看法,在下却不作此想。”   “年前夜闹五雷谷的人,是不是阁下?”   “五雷谷在何处?”   追魂判官大怒,厉声道:“小辈,你少跟我胡扯。”   秋华冷哼一声,沉声道:“姓罗的,你少在我面前作威作福,在下可不吃你那一套。不 错,你追魂判官的五雷谷自以为是武林圣地,深以为傲,但在下不知五雷谷在何处,并不犯 杀头充军的死罪。吴某一不仗五雷谷成名,二不借五雷谷庇护,三不需用五雷谷的招牌招摇 撞骗,四无利害相关,为何非知道五雷谷不可,吴某顶天立地,不自命不凡,锗了便认错, 做了的事决不委过他人。你指吴某年前夜闹五雷谷,你这是血口喷人,存心侮辱吴某,你是 何居心?吴某出道以来,还没到过五雷谷,不知道五雷谷的谷口朝南还是朝北,凭什么你说 我胡扯。姓罗的,你说话客气些,即使你比我年长三四十岁,你一不是吴某的师门长辈,二 不是吴某的尊亲,何必摆出那份老前辈的架子来吓唬人?吴某如果胆小如鼠怕吓唬,便不会 闯荡江湖活现世了。”   “你这厮……”   “别骂人,发脾气会短寿,你若大年纪乱叫乱吼,弄不好会中风。你如果再摆长辈架子 吓人,吴某对阁下的话概不作答。吴某男子汉大丈夫,铁铮铮的汉子不愿自甘菲薄,我相信 天下间愿挨骂的软骨头贱丈夫并不多,至少吴某就不是甘心挨骂,唾脸自干的人。”   追魂判官这辈子,大概从未碰上秋华这种人,从未被人这般挖苦,气得七窍生烟,暴跳 如雷地向伏龙大师叫:“大师你看,这小辈还得了?”   “你叫谁小辈?”秋华毫不买帐地问。   “你这……”   “哼!武林无辈,要摆尊长的架子,回五雷谷向你姓罗的子孙摆,姓吴的眼中,没有你 这号狂妄无知,夜郎自大的长辈。”   他把老家伙挖苦得体无完肤,痛快淋漓。怪!追魂判官似乎生得贱,反而怒火渐消,向 前举步冷冷地说:“江湖朋友要想成名立万,最佳的终南捷径,便是向老一辈的成名人物叫 阵,不管胜负如何,至少这份胆气令人刮目相看。看来,你是有心向老夫挑战,要老夫抬举 你成名,老夫不得不成全你了。”   华山老人伸手虚拦,急叫道:“奇老,千万不可激动。”   追魂判官挡开手,冷笑道:“荃老,你们协助兄弟的盛情,不惜千里奔波,陪兄弟前来 找偷暗器的人,兄弟十分感激,诸位在孔公寨行侠,曾经得到这人的全力相助,心中不免有 点偏袒于他,这是人之常情,兄弟不怪你们。今天的事,看来已无商谈的必要,为免诸位为 难,兄弟目下决不为难他,请诸位放心,兄弟已有计较。”   华山老人苦笑道:“奇老,请听我说,吴老弟在江湖的行踪,历历可考,年前他在湖广 行道,尊府失窃之事,可知与他无关,夜闹五雷谷的人,并不能因他怀有飞电录便认定是他 呀!”   伏龙尊者也向秋华说:“吴檀樾所用的暗器,确是罗施主失盗的飞电录,檀樾可否说出 飞电录的来处,用不着背上窃盗的黑锅,不知檀樾以为然否?”   秋华断然地摇头,说:“大师明鉴,飞电录是朋友相赠之物,小可也不曾到过五雷谷。 物各有主,假使罗前辈也像大师这般明白事理,小可双手璧还也甘心情愿。但像他这种态 度,对不起,决难奉还。至于该物的来源,承朋友看得起小可,以心爱的暗器奉赠,小可不 是无义匹夫寡耻小人,小可的脑袋可以搬家,要说出奉赠的人,万万不能。小可知道大师为 难,因此斗胆请大师与宗政老前辈回避脱身事外,小可不是善男信女,追魂判官的名号,还 不可能将小可吓倒。”   “吴檀樾……”   “大师的好意,小可心领了。”   追魂判官接口道:“既然你一不愿将飞电录交还,二不愿将来源说出,达德大师与荃老 的道义已尽,今后只是罗某与阁下的事了。”   “不错。”秋华冷冷地答。   “冲老朋友们的面,罗某目前不和你计较。”   “唔!很够朋友。”   “一个时辰之后,罗某将追上你,好好商量商量。”   “吴某在飞仙阁等候雾散,假使一个时辰之内雾散不了的话,也许你就用不着费劲追 啦。”   华山老人急道:“吴老弟,你还不趁雾浓的机会离开?”   秋华哈哈一笑,说:“老前辈请放心,小可不怕与侠义英雄较量,只怕和那些倚众群殴 的败类。以一比一,他想将小可的脑袋摘下来,老实说,他还不配。”   说完,他向飞仙阁走去。   坐在飞仙阁中等候,雾气愈来愈浓,几至对面不见人影,无法看到退至土民家中等候的 群豪。   久久,看看半个时辰过去了,雾气仍无消散的迹象。   由于追魂判官的态度过于强横,激起了他的雄心壮志,决定和这位武林中大名鼎鼎的追 魂判官一决,一比一,他怕过谁来?即使不敌,山高林密,大雾弥天,要脱身易如反掌,因 此他准备放手一拼,领教这些武林名宿的艺业,初生之犊不怕虎,他不在乎。近来艺业大 进,也是他敢于向对方挑战的原因之一了。   闲得无聊,他一时兴起,拔剑弹铗而歌:“水碧山清蜀道佳,雾失楼台不见家。狂歌 醉,剑横斜,叱咤江湖是生涯。”   他居然在生死关头,仍有余兴放歌,远处在民宅等候的追魂判官,听得心中冒火,也暗 暗心惊。   武林中的成名人物,经常会遇上麻烦,一些初出道的后生晚辈,常会不知死活登门求教 生事,对付这些人,简直伤透脑筋。假使认真,旁人会闲言闲语说你没有风度,没有容人的 雅量。如果不加理会,更糟!不明内情的人,会说你浪得虚名。假如一不小心在阴沟里翻了 船,那就惨了,声誉扫地身败名裂,这辈子算是完蛋啦!因此,有修养的人,很少与后生晚 辈计较,这就是所谓珍惜羽毛。应付不意事件,皆能小心翼翼谨慎处理,能忍则忍,非必要 时绝不动手动脚,两句客气话埂可皆大欢喜,尽量避免和这些雄心勃勃的小伙子冲突。追魂 判官缺乏这种修养,多年来,他在家安居纳福,抱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宗旨,几乎与武林 断绝了往来。想不到居然有人找上门来,夜闹五雷谷,偷走了他珍逾拱壁的飞电录,这一 来,他几乎气得发疯,不惜分赴各地踩探消息,发誓要搏杀这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贼人。   愤怒令人疯狂,令人失去理智,他不听朋友们的劝告,一意孤行,要置秋华于死地,夺 回飞电录,不惜以一世英名作孤注一掷。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他无法忍受秋华对他的 态度,却忘了自己反省,忘了自己对待秋华的恶劣神情如何可憎。   他在等候时辰到来,他的徒儿柴骏,手中擎着一根线香,火头已燃至香根以下,半个时 辰在紧张中过去了。   秋华歌罢,正待重新思索的歌词,突然听到身左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一个时辰似乎未到呢!”他想。   想是这般想,戒备可不能松懈。他快速站起,左手探出了一把飞刀,剑隐肘后,挫低身 躯全神戒备。   来人到了丈外,方可看到身影。他吁出一口气,收剑迎上说:“原来是修罗姹女姑娘, 你的伤好了?”   黑煞女魅一身黑,带了惨白的鬼脸儿,奔入楼下抢近,急促地低声说:“多承垂注,小 创伤早就好了,听到歌声和宝剑的振鸣,我便猜出是你,你还不走?”   “我走?哼!不成,我要和追魂判官一决雌雄。”他从容地说。   黑煞女魅一怔,问:“咦!他们追到了?”   “在路对面的民宅中,还有一刻左右,他便会来找我拼命了。”   “你……你和他拼命?”   “是的。唔!听姑娘的口气,似乎不知我和追魂判官的事,为何又要我走?”   “我早知追魂判官要找你,只未料到他们竟在这紧要关头追上了。”   “什么紧要关头?”   “记得在大奥谷找你的和尚和中年人么?”   “记得,他们……”   “他们来了,带了大批四川的白道人物,在这附近埋伏,志在杀你。”   “咦!为什么?”   “可能还是为了名单的事。我抓了一个人逼供,他宁死不说,由于他们是白道门人,我 不好用刑逼供,只知他们誓必杀你,你必须离开。”   “这……”   “南面不远也埋伏了一批人,这些人似乎不是那两个人的朋友,他们的艺业十分高明, 我接近至五丈外,他们居然发觉有异,幸而有大雾,不然真逃不出他们的眼下。”   “他们是……”   “听他们说,要等候他们的主人带人前来迎客,可能正午便可赶到。吴爷,你必须 走。”   “谢谢你,姑娘。我想,在飞仙岭中,姑娘算是在下唯一的朋友了。但我不能走,我已 答应追魂判官在此等他的,走了……”   “老天!你这人真是无可救药,死硬得紧。目下危机四伏,处处凶险,你居然还……”   “好,姑娘,我听你的,这就走,姑娘你……”   “我陪你闯一闯生死之门。”黑煞女魅断然地说。   “使不得,姑娘,我……我不能连累你。”他急急地说。   黑煞女魅长叹一声,黯然地说:“刚才你说我是你唯一的朋友,但你却不愿意接受我的 帮助,这是我……我自讨没趣,我……”   “姑娘,求求你,不要说这种话。”他搓着手焦急地说。   “你答应我帮助你了?”姑娘喜悦地问。   秋华期期艾艾地说:“姑娘,你……你我萍水相逢,连……连累了你……”   “你不认为我是你的朋友么?”姑娘抢着问。   “是朋友,我更不能累你。”   “什么?你说,如果你的朋友有困难,你便怕连累而避么?你……你会不会?”   “这……这又当别论。”   姑娘走近他身旁,低声说:“我知道你不是这种人,我也不是,所以你不会也不忍赶我 走的。走吧!我们联手闯出去。”   “姑娘,我……”他颤声说。   “不必说了,吴爷。”   他挺了挺胸膛,说:“得一知己,死而无憾;今后,你是我吴秋华患难与共的生死知 交,此清此景永难或忘。”   “得吴爷错爱,我深感荣幸。”她低声说。   “不要叫我吴爷,如果你年纪比我大,叫我一声秋华弟,比我小,称我为兄。”   “那……那……我该叫你秋华兄。”   “我怎样叫你呢?总不能叫小妹吧?”   “随便你怎么叫好了。”   “不行,至少你得将姓或名告诉我。”   “我……我小名叫……叫冰心。”   “好名字。玉洁冰清,兰心蕙质。我托大,叫你一声冰心妹,幸勿嫌愚兄有渎。”   “我……我丑陋得很,可不敢当玉洁冰清兰心蕙质八个字。”   “呵呵!这八个字并不是称赞你美貌,而是称赞你的心地人如其名。不必说这些话了, 咱们走!”   “不能走大路,绕道走。”黑煞女魅说。   “大雾弥天,不辨方向,怎可绕道?”   “不绕不行,他们也因为有雾的缘故,把守在路中,岂不正遂了他们的心意么?”   秋华不再多说,背起了包裹,结扎停当,说声“走!”领先出楼。   蓦地,他突然蹲下,扭头向紧跟在身后的姑娘说:“前面有人,一个。”   姑娘附耳道:“我在一旁接应,小心了。”   “冰心妹,万一失败,以三声短音呼应,声音以低沉为要,高亢之音在雾中不能传 远。”他也低声说。   “万一失去联络,切记不可恋斗,在广元城北十里的千佛崖下会合。”   “好,我记住了。”   黑煞女魅向左移动,也蹲下身躯静候。   履声渐近,如不留心,很难听到这种轻微的足音。片刻,丈外的雾影中,隐约出现了追 魂判官的身影。   秋华拾起一颗小石,向右一丢,人贴地扑出。    第三十五章 步步涉凶险   秋华先一步发现追魂判官,而且事先蹲在地上,因此占了先机,丢出了小石,接着,像一头猪食的大豹,先发制人贴地扑上。   “克勒!”小石在两丈外落地。   追魂判官立即转身,向声音传来处凝神侧耳倾听。在大雾迷天中,必须以耳代目,目力已用不上了。   相距仅丈余,一闪即至,追魂判官果然了得,立时发现身侧有声,右掌急拨、旋身、左 掌立即劈出,掌上风雷骤发,浑雄无比的内家掌力发如山洪。   “嘭”一声大震,人影乍分。   秋华接了一掌,只震到手臂发麻,掌心如受火烙,像是击在坚韧无比的鼓面上,反震力 奇大,身不由己,震得侧退丈余,退入雾影之中。   追魂判官仅斜退一步,身形一晃,不等身躯稳下,立即向秋华飘退的方向猛扑。   双方都心存顾忌,不敢发声以免暴露自己的方位。   秋华稳下身形,向侧急闪。   追魂判官已试出秋华的掌上火候,毫无顾忌地折向猛扑,伸手招出“金鹰献爪”,要用 擒拿术擒人。   黑煞女魅不再客气,一脚扫出。   “噗!”扫中了追魂判官的右胫,可惜招发得太急,靴尖的钢尖未能踢实,不然追魂判 官的脚废定了。   追魂判官猝不及防,被踢碍向侧暴退,为了防备连续而来的打击,他更连退丈余,这一 来,使失去秋华的踪迹了。   黑煞女魅一跃而起,追上秋华低问:“手怎样了?”   秋华挽住她伸来的手,低叫道:“快走,不要紧,老家伙的掌力相当可怕。”   黑煞女魅略一挣扎,最后让他握住自己的手,并肩向前急走。身后,追魂判官的怒吼声 震耳传来。   “荃老,是你暗助他脱身么?你算是什么朋友?”   远处民宅的前面,响起华山老人的声音:“奇老,兄弟正与令郎聊天呢,达德大师也 在,你何不转来看看?胡说八道血口喷人,你算哪门子朋友!咱们的交情就此一刀两断,你 不需要朋友,我宗政荃少了你这位朋友也同样活得好好地。大师,咱们走。”   他总算不糊涂,急叫道:“荃老,对不起,兄弟抱歉,请听兄弟解释。”   他一面说话,一面全神戒备,深怕秋华乘机袭击,或用暗器循声发射。   说完,他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徐徐回到民宅。   所有的人全在,华山老人的脸色十分难看,冲他冷笑一声,冷冷地说:“罗兄,用不着 解释了,咱们数十年道义之交,说起来也没有什么不得了。君子绝交不发恶声,咱们好来好 去就此别过,有生之年我宗政荃决不踏入五雷谷一步,我华山寒舍,也不接待你这位英雄豪 杰。”   他改了称呼,显然已不愿再打交道,说完,向身后的朋友们说:“诸位老弟们,恕兄弟 事无始终,日后有暇再向诸位陪罪,兄弟先走一步了。”   追魂判官老脸发赤,讪讪地抱拳陪笑道:“荃老请息怒,兄弟多有不是,尚请担待一 二……”他将刚才有人突然袭击的事说了。   华山老人心中早有打算,这次他带着朋友赶来,确是别有用心,不希望秋华与追魂判官 见面,因此沿途藉口等候朋友聚会,一再拖延,以为秋华早该到了成都,再也找不到啦!岂 知秋华沿途耽搁,竟在飞仙岭追上了。他心中为难,既不愿开罪朋友,又不愿秋华落在追魂 判官手中。经过刚才的冲突,他发觉追魂判官委实不太讲理。有失侠风,因此决定置身事 外,借机与门人及几位知己离开,眼不见为净,追魂判官虽已道歉,他退意已决,说:“罗 兄,也难怪你怀疑,不瞒罗兄说,兄弟想不到这件事会弄到毫无转圆的地步,衷心感到十分 失望。吴老弟虽不是兄弟的朋友,但凭良心说,他虽然以江湖浪子自命,所行所事却不失侠 风,仍是我道中人,兄弟确实不想他与罗兄兵戎相见。既然罗兄坚持如此解决,而吴老弟又 恼羞成怒一意孤行,双方各趋极端,已无商量余地,兄弟不能作左右袒,唯一可行的事便是 脱身事外,以免有伤和气,追踪吴老弟的事,兄弟只好半途而废了,休怪兄弟有始无终,容 后谢罪……”   “有人来了。”伏龙大师突然低叫,打断了华山老人的话。   追魂判官以为秋华到了,火速转身戒备。   来的不止一个人,履声杂沓,在前面突然静止,大雾迷天,丈外不见人影,履声在三丈 外,只听脚步声,不见有人现身,却有人叫:“禀长上,这儿该有两家民宅,属下去看看。 如果有,对面该是飞仙阁了。”   接着是声如洪钟的语音:“好,你去看来。雾太大,咱们在飞仙阁歇歇。”   “遵命。”先前说话的人答。   人影徐徐出现,是一个穿箭衣的中年人,佩剑挂囊,威风凛凛。   双方都互相看到了,箭衣中年人叫道:“长上快来,民宅中有大批江湖人。”   声落,雾影中出现了十余个人影,双方在屋前的院中照面,相距丈余,刚能看清脸貌。   为首的是一位身材硕长,脸皮白净,目光锐利的中年人,留了八字胡,年约四旬上下, 头戴英雄巾,穿青缎紧身劲装,腰悬一根紫金如意,长有两尺八寸,属于又长又沉型的大型 如意,外形与一般象征吉祥的如意不同,而是真正的实用型如意,头部像手爪,可用来抓背 痒,但两侧却多了两根云形肘。   伏龙尊者脸色一变,挪了挪山藤杖向华山老人说:“是阴风客邹士隆,四神的风神到 了。”   阴风客也看出对方身份,冷冷地先发话道:“原来是白道群雄聚会,真不简单。武林五 老有两位在,还有大名鼎鼎的入云龙和追魂判官,幸会幸会。”   华山老人欠身笑道:“邹大人风尘仆仆,定是远道而来,是在此地歇脚么?老朽即将就 道……”   “且慢。”阴风客插口说。   “邹大人有事吗?”   “诸位在此地聚会,不知有何贵干?”   “老朽与几位朋友从陕西来,途经此地歇脚而已。”   “真的?”   “老朽不说谎话,邹大人此问,有问用意。”   “在下希望诸位确是途经此地歇脚。”   “尊驾怀疑老朽图谋不轨么?”华山老人不悦地问。   “还不至于这么严重。”   “请教。”   “在下怀疑诸位是因四海游神而来。”   所有的人,全都吃了一惊,华山老人沉着地问:“四海游神事关重要吗?”   “他是在下的贵客,当然重要。诸他如果真是为他而来,最好听在下的警告,千万不可 趟这一窝于浑水。”阴风客冷冷地说。   华山老人暗暗抽了一口冷气,讶然问:“他是大人的贵宾?这是说,他是官府的人?”   “这些事,荃老最好少过问。”   阴风客沉静地说完,举手一挥,转身便走。走了两步,扭头说:“诸位,此地不宜逗 留,务须及早离开。请记住,在下已经警告过你们了。”说完,重新举步,隐入雾影之中。   他的口气不仅是托大,而且傲态凌人,追魂判官无名火起,踏出一步正欲发话。蓦地, 阴风客的身影重新出现,冷冷地说:“罗大侠不服气,是吗?”   原来他早看出追魂判官的神色,当然他对追魂判官的个性也相当了解,阴风客在四神 中,以老成持重闻名,处事沉稳,有条不紊,表面上冷静沉着,骨子里却相当骄傲,目无余 子。两个骄傲的人碰在一块儿,谁看谁都不顺眼,有热闹可瞧了。   伏龙尊者机警,赶忙拉住追魂判官低声说:“罗施主,小不忍则乱大谋。”   追魂判官实在受不了,这种指名教训的事,决不是他这种人所能忍受的,暴躁地叫: “阴风客,罗某可不在乎你那一套。”   阴风客冷冷一笑,沉声道:“在不在乎是你的事,邹某必须提醒你阁下,你如果想在邹 某面前逞英雄,少做这种清秋大梦,我可以叫你五雷谷寸草不生,鸡犬不留。如果你阁下不 相信,在下便会让你开开眼界。你们谁想家破人亡,给我站出来。哼!你以为我阴风客人 少,便想摆你的臭架子吓唬我吗?飞仙岭附近,至少也有五十个人,咱们四神已到了三位。 你们,哼!说句不中听的话,铲除你们这一二十个人,费不了多大劲的,不信可以试试。”   他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视两遍,然后接着说:“四神今天在此迎候贵客,不想死不想 家破人亡的人,最好赶快离开为上,以免大祸临头。诸位,好自为之,希望你们自爱。”   说完,转身大踏步走了。   群雄都是有家有小的人,惹不起来头大的四神,被阴风客一顿话说得毛骨悚然,骄傲自 大的追魂判官也硬不起来了,脸上愤怒,心中却在发冷。   “罗施主,咱们走吧。”伏龙尊者沉静地说。   追魂判官沉吟片刻,钢牙一挫,说:“在下吞不下这口恶气,诸位走吧,我不能连累你 们。”   “你……你想……”华山老人急问。   “兄弟带一子一徒,无论如何要追踪吴小辈,不夺回飞电录,决不甘休。”   “但……四神……”   “兄弟不打算和他们正面冲突,我不信吴小辈会一辈子跟在四神的尾巴后面走。”   他愤愤地说完,带了一子一徒,匆匆向众人告别,满怀愤懑地走了。   他想赶快离开飞仙岭,到前途等候机会,算定吴秋华还未与四神会合,可能仍在山中逗 留,等候雾散。那么,他可以在前面等候机会了。   也难怪他看不开,武林朋友的兵刃暗器,代表本人的身份,被人偷走了,等于是砸了他 的名号招牌,拆了他以一生心血建成的名位台脚,他如果不夺回来,还能在江湖道上称英雄 好汉?   三人在道上摸索而行,好几次几乎掉入路旁的深壑,雾气太浓,几乎连道路也无法看清 啦!   走了一里左右,蓦地,前面露影中传来低沉的叫唤:“四海游神吴兄么?”   他吃了一惊,他心中气恼,以为是秋华的朋友在此等候呢,不自报名号,反而喝问道: “什么人?出来答话。”   雾影中人影突现,可模糊地看出是个灰衣人,飞扑而至,看到人影已到了丈内,刀光一 闪,锋刃临头。   他心中狂怒,大喝一声,手一抄判官笔入手,他不能退,后面有一子一徒,必须全力一 搏,“铮”一声暴响,火星飞溅,砍来的钢刀被震得向外荡。   他的判官笔十分霸道,有名的笔下追魂,因为笔短,所以出招化招时,必定已经与对方 近身相搏,一寸短一寸险,近身相搏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霸道绝伦。   震开钢刀,他揉身欺入,反手一笔斜抽。快!快逾电光石火,“噗”一声击中对方的右 颈根。左手一勾,便擒住了对方握刀的手。   “哎……”灰衣人厉叫,失去了抵抗力。   他左手一带,伸脚绊出,立即将灰衣人带翻,笔尖抵在对方的咽喉上。这瞬间,另两名 灰衣人从雾影中冲出,一刀一剑急冲而上。   罗超和柴骏撤剑截出,恶斗将发。   “谁敢上,老夫先毙了这家伙。”他大吼。   两个灰衣人站住了,其中一人讶然叫:“咦!你……你不是追魂判官罗大侠?”   他收笔站直腰杆,也讶然叫:“咦!你是浪子左罡左老弟,怎么回事?”   浪子左罡收了剑,走近说:“咱们受朋友之托,前来截杀四海游神,奉命见面立下杀 手,不留活口。可是,咱们不认识四海游神,只好信口胡叫。罗大侠不报名号,反而喝问咱 们的身份,咱们以为你默认了呢,因此有此误会。”   “老天!你们怎么这般鲁莽?”追魂判官苦笑着说,放了制住的人,接着问:“左老 弟,你们怎么会和那小畜生结下梁子的。”   “一言难尽,小弟只知道大概。”   “说说看?”   “据说,那小畜生身上怀有一份极关重要的名单,入川找紫云娘领赏……”   “哦!我听说过有关名单的事,紫云娘所出的赏格极重,听说牵涉到武林中几位前辈高 人。老弟,名单的内容……”   “小弟不知道有关名单的内情。”   “那……你们……”   “咱们奉命杀小畜生灭口,毁去名单。”   “老弟奉谁之命?”   “罗大侠,抱歉,咱们奉命的人,完全是激于义愤,挺身而出,一不为名,二不为利, 即使刀斧加颈,五刑及身,宁可豁出性命,也不会招出主使的人,恕难见告。”   “哦!原来如此。”   “罗大侠曾见过吴小辈吗?”   追魂判官将不久前所发生的事说了,最后说:“老朽正要在前面等他,希望老弟不必见 面便下杀手……”   “哎呀!糟了!”浪子左罡跌脚叫。   “糟什么?”   “这是说,他可能已和四神见了面啦!四神怎么来得这么快?咱们本来赶在他们之前, 在这儿必经之地八面埋伏,他们反而走在前面了,怎么回事?罗大侠,这事是真的吗?”   追魂判官哼了一声,不悦地说:“你这是什么话?老夫岂是信口开河的人?阴风客邹士 隆这个人,老夫难道不认识他吗?”   “对不起,小弟知错,少陪。”   “你……”   “小弟必须通知其他的朋友,把这消息传出。”   临江一面的古林峭壁附近,秋华与黑煞女魅,正在大雾中奋力夺路,在重重埋伏处处杀 机中挣扎。   秋华领先,姑娘在后紧跟,不知过了多久,大雾中不辨方向,不知高低,必须慢慢摸索 而行,希望能离开飞仙岭,稍一大意,可能粉身碎骨,因为他们已经到了山腰附近,这一带 经常有峻峭的山崖,树木已少,而且全是些年代久远,但枝干甚小的古树,可知已到了临江 一面,石缝间的树木,常年受江风所摧残,一般都生得矮小。   转过一座崖壁,蓦地,前面雾影中突然传来低沉而中气充沛的喝声:“皇天!”   两人莫名其妙,不知对方说这两个字有何用意。   秋华机警地伏下,向姑娘附耳说:“可能是盘道的暗语,小心了。”   “恐怕是口令呢!”姑娘低声答。   “敌友不明,我们退!”秋华低声说。   姑娘依言向后退,不小心在挪脚后移时,蹬动了一块小石,“克勒”两声,小石向下滚 动,发出了声音。   秋华吃了一惊,扭头低叫:“小心些,下面是陡坡,危险!”   这瞬间,对面接二连三飞来三枚钢镖,人影随镖后扑到,鬼头刀恍如从天降。   钢镖呼啸着从头顶飞过,显然发镖人不知他俩已经伏下。他骇然扭头,扑来的人已经近 身,鬼头刀“力劈华山”迎头下落,危机一发千钧。   另一个青影,紧跟着使鬼头刀的家伙身后上扑。   拔剑和拔飞刀皆救不了急,来不及了。他人急智生,突然向前冲出,左手上抬护住头 面,急撑对方的手臂。   “砰!”他竟然撞入对方怀中,撞个满怀,鬼头刀用不上了。   敌友不分,对方已下毒手,慈悲不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他一时撞出,力道千斤, “噗”一声撞中对方的左胁,有骨折声传出。   “砰……”对方狂号着,向右急退,“蓬”一声滚倒在地,骨碌碌向下滚,只听到凄厉 的叫号声音,身形已消失在雾影中,叫号声摇曳而下,久久不绝。   第二个青影突见同伴失足,还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反正同伴倒了,对面有人,自然是敌 非友,不假思索大喝一声,护手钩疾如电闪,猛攻刚站稳的秋华腰胁。   黑煞女魅右手一扬,金芒如线,五枚金针皆从秋华的右肋空隙飞过,全贯入来人的左 腰。   秋华急进一步,左手小臂“噗”一声格住了钩身,钩身有三面锋,不能用手格,更不能 抓。但他已别无抉择,好在小臂有藏飞电录的皮护套,谅亦无妨。   格开了护手钩,他已贴身抢入,右手一掌劈中对方的左耳门,顺手勾住对方的脑袋向下 扳,抬右腿以膝进击,“噗”一声撞中对方的小腹。   “哎……”青影嘎声叫,立即痛得昏过去了,耳门是要害,下手稍重便会致命,轻些也 可昏厥,再加上一膝中腹,铁打的金刚也吃不消,不昏怎成?腰内的金针射入时还不要紧, 但不能动,动则痛楚立至,痛得浑身发软,所有的力道皆突然消失。青影连挨三重打击,已 经去死不远。   秋华将人放倒,低叫道:“冰心妹,掩护我,我问问口供。”   黑煞女魅撤剑出鞘,说:“好,你问。”   他在青衣人的头部推拿片刻,在人中穴上狠狠一捏。青衣人吁出一口长气,渐渐苏醒。   “老兄,为何不问情由便突下毒手袭击?”秋华沉声问。   青衣人喘息片刻,痛得额上青筋跳动,喘息着说:“你……你不知口令,是……是敌非 友。”   “阁下贵姓大名?”   “你……你是谁?”   “我在问你。”   “你……你不表明身……身份……在下宁死不……不说。”   黑煞女魅突将秋华拉开,自己上前蹲下接口道:“好好看清,我是黑煞女魅。”   她学秋华的口音,居然有八分神似,听得连秋华也不由暗暗称奇,更暗暗佩服姑娘高 明。   青衣人浑身一震,睁大眼睛定神注视片刻,喜悦的神情涌上脸面,叫道:“原……原来 是修罗姹女姑娘,在……在下成都鱼鹰许明。”   “你怎么胡乱出手伤人?”   “四神的人已……已意……意外地赶到,已……已向咱……咱们下手,目……目下已是 混……混乱之局。姑娘,救……救我一救……”   “你们来此有何贵干?”   “截……截杀四……四海游神。”   “你们与他有怨?”   “不关个……个人恩怨,四川有……有血性的朋友,都……都应邀前……前来了。”   “为什么?”   “恕……恕在下守……守秘。”   “那么,你死定了,我不救你。”   “大丈夫生……生而何……何欢,死……死而何……何惧?不……不救我,在下死…… 死而无怨。”   “你必须说出截杀四海游神的原因,你们这些白道英雄,总不会毫无理由地杀人,是 吗?”   “抱歉,无……无可奉告。”   “谁主使你们的?”   鱼鹰大叫一声,身形一蹦,突然急滚而下,带着动人心弦的叫号,急堕下崖。   黑煞女魅吸入一口长气,向秋华问:“秋华哥,四川的白道群雄群起寻仇,你……”   “奇事,我在四川并未得罪白道人士,为何……是了,恐怕是追魂判官搞得鬼。”秋华 咬牙切齿地说。   “那……你不能入川了,危险哪!”   “不行,我非入川不可。”   “为什么?”   “冰心妹,我信任你,希望我说出之后,第一,你得守口如瓶,因为这些事没有第三人 知道,其二希望你能帮助我。”   姑娘严肃地点头,说:“承蒙你看得起我,我决不会让你失望。”   “你还记得西海老前辈的死吗?”   “记得。”   “杀西海老前辈的凶手,定是为了西海老前辈身上所带的东西而下毒手,至于为何不将 物件取走,便不得而知了。我在老前辈所带的竹杖内,找到了三件东西。”   “是……”   “一是已传出江湖的名单。”   “真有其事?”   “是的,名单上说的名号,十分费解……”他将名单上所说的字一一说了。   姑娘吃了一惊,说:“上次在大奥谷和你动手的一道一俗,就是云门僧和马二子。云门 僧也叫稽山主人,有时称槎主。马二子又叫冯翁或马子,也叫塞马先生。这两人在江湖中神 出鬼没,萍踪四海,真正的姓名身份,无人得悉。看来,名单上有他两人,难怪他们要置你 于死地了,名单呢?”   “怪!江湖上我怎么没听说这些人物?”   “他们走江湖,但不是江湖人,到底他们遨游天下做些什么勾当,谁也不知道。”   “名单我已经烧掉了。至于名单所牵涉的事,唔!我知道些许眉目了。”   他想起有关天都峰十二耆宿大会的事,但兹事体大,不能胡乱猜测,因此不敢胡说。   “你知道些什么?”   “目前我不敢说,时机尚未成熟。这次我入川,希望找到张三丰,要告诉他有关这份名 单的事,这里面,牵涉到政事,相当棘手,我不希望卷入漩涡。再就是西海老前辈留下一卷 最高深的练气秘法,那是云南点苍丹士所著的练气心诀,我必须遵西海老前辈的遗嘱,走一 趟云南璧还这卷练气心诀。假使我有了三长两短,希望你能助我完成心愿,告诉张三丰道 长,说天都峰耆宿大会的事可能已经泄漏,要他们早作准备。”   他拍拍靴统,又道:“大成练气术藏在这儿,万一我遭逢变故,你可取出替我走一趟点 苍山,送还给大成丹士,好吗?”   姑娘突然抓住他的手,紧张地问:“秋华哥,你说得多可怕?”   他呵呵笑,若无其事地说:“可怕?江湖人没有可怕二字,看不破生死二字,就不要做 江湖人,乖乖奉公守法做良民算了。”   “难道说,你对世间的事,看得如此淡薄?世间没有你留恋的事吗?”   “正相反,我热爱生命,不然就不会在江湖中鬼混,也不会成了亦正亦邪、亦侠亦盗的 不法之徒。”   “你不怀念家中的……的父母妻儿?”   “我家有三兄弟,一姐一妹,我是老二,父母在堂。长兄须克绍箕裘,继承祖业,他必 须老成守旧,三弟年纪尚幼,须苦读经书光大门楣。因此,家父认为吴家必须有一个人在外 闯荡,看看世间百态,为天下人尽本分,锄强扶弱不计成败。因此,我只好出来了,家父母 是人间俊杰,他们看得开,生死二字等闲,但行事必须求心之所安。我还未成家,不但没有 儿女,连未来的终身伴侣还不知是谁呢?”   “伯父母知道你……”   “每年小年夜,我会悄然返家。假使那天我没回去,家父母便知道我已不在人间,他们 会替我焚一柱消香,祝我早早投生。呵呵!不谈这些事。”   “你打算何时返家侍奉双亲?父母在,不远游。你责备潜龙梁北不孝,你……”   “哈哈!你说话只说一半,断章取义。父母在,不远游,下面一句是游必有方。家父母 要我在江湖行侠,请教,是否有方?是否不孝?”   “你……”   “等我厌倦了江湖生涯,我会回去侍奉双亲的。唉!家父年已五十出头,再过几年花甲 大寿,我便不会再在江湖走动,能胡作非为的岁月不多了。”   “这样吧,你不必去找张三丰道长,我替你把口信带到。你重新回陕,从湖广走云南, 岂不可以避免与四川的群豪拼死活了?”   “不!在四川还有要事。”   “什么事?”   “我与一位秦老先生有约,在峨嵋会合,替他找朋友。”   “找朋友小事一件……”   “不!人岂可言而无信?听说张三丰道长已和少林的明业大师遁隐峨嵋,既可助秦老先 生找人,又可找张三丰道长,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哦!我知道了。”黑煞女魅笑着说。   “你知道什么?”他讶然问。   “秦老先生,也就是在草凉驿替你治伤的人。”   “你知道他?”   “在鬼迷店我就知道他了,他的爱女素缣,就是与你同替笑无常治病的人。”   “不错,你全知道?”   “当然知道。你是不是对秦家姑娘有意。”   他俊脸微红,笑骂道:“你这丫头,鬼心眼想到哪儿去了?”   “想到你和她,不错吧?”   “嗨!你似乎懂得不少呀?”   “懂得不多,听你细说缘故。”   “没有可说的,我觉得秦姑娘很难得。”   “仅止难得二字吗?”   “你真傻,男人在姑娘们面前谈论另一位姑娘,说难得二字已是不错的了,岂会说得那 么露骨?”   “那是说,你对她有情罗?”   “就算是吧!”他避开对方的注视说。   “不是逢场作戏?”姑娘紧迫不舍地问。   “我不否认对她有情,但……恐怕秦家对我这种江湖人不谅解,看来,我如果想找伴 侣,得等到我厌倦江湖生涯以后方有希望了。”   “你何不先试试?也许秦家并不反对江湖人呢?要不要我帮忙?嗯?”   “以后再说,你能帮忙,当然欢迎,只怕你反而把事情弄砸,那就麻烦了。”   “听你的口气,像是情有独钟哩!”   “很奇怪,并非情有独钟,只是觉得她有一种令人感到可亲的气质,她毫不矫揉做作, 对人诚恳富有同情心。与这种女孩子相处,会令人感到亲切投缘,无拘无束,大有如沐春风 的感觉。”   黑煞女魅噗嗤一笑,大胆地说:“这么说来,我这人是不是令你感到……”   “不要说你,你不同。”他抢着说。   “有何不同?”   “你是巾帼英雄,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孩子,与你相处,我觉得像是遇上神交多年的知交 好友,可以信赖,可以无话不谈,可以推心置腹,可以不伤大雅他说笑,你有与众不同的气 质。也许你我相识的日子不够长,似乎感到你缺乏些许女孩子天生的温柔个性。”   “那是因为我生得丑的缘故。”   “不,你并不丑,从你的一双灵秀的大眼中,我断定你决不是丑旧的人。冰心妹,听我 劝告,不要戴那几个假面具唬人,不要变嗓子说话,好不?”   她迟疑片刻,低下头说:“如果我丑,你是否也认为我难得?”   “你来本就难得。”   “是否值得爱惜,是否认为是你的……的……”   他默然,久久方说:“冰心妹,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是……”   “但是什么?”她避开他的目光低声问。   “我不愿和一个和我相同的江湖女孩子四海流浪。”他生涩地说,稍顿又道:“那将是 件可预见的不幸的事,我不愿误人误己。”   她吁出一口长气,说:“那……那你为什么和小娟姑娘。”   “双方勾心斗角,并非我一人之错,我无意伤她的心,事实却又不得不如此,要责备 我,你就责备好了。”   黑煞女魅并未责备他,只伸出小手,紧紧按在他的掌背上,一切尽在不言中,明亮的眼 睛深情地注视着他。她人皮面具的表情虽无法看到,但从眼中的神情可以看出,她已经谅解 他了。   他也拍拍她的掌背,微笑道:“谢谢你的谅解,你我毕竟是互相了解的知交好友,走 吧!似乎雾气薄了些,该赶快离开险地……咦!”   他倏然站起,手一抄便拔出一把飞刀,转身戒备。   身后没有人,久久,浓雾中似乎远远传来洪亮的笑声,笑声刚落,接着是袅袅歌声入 耳。   “十里青山远,潮平路带沙。数声啼鸟怨年华,又是凄凉时候在天涯,哈哈哈哈……”   笑声徐敛,可听出人已去远。   “谁?”姑娘低问。   “很像老是跟着我的灰袍人。这是宋朝吴山宝月寺挥和尚的词,南歌子的前阕。出家人 语多玄机,恐怕他是藉此指示我们的迷津哩!”   “真的?”   “如果我所料不差,他是说要离险境,须远出十里外。潮平,是指由江上走可望平安。 略带沙,意指路上凶险。下两句……”   “下两句怎样说?”   “前一句指……指……指你。”   “我?”   “你恐怕已过了及笄之年。”   “我……我虚度十九春。”   “呵呵!你虚度了四年大好青春……”   “不许你笑话我。”   “好,对不起。下一句指我,孤孤单单流浪天涯。”   “你不会孤单的。秋华哥。”她低声说。   “但愿如此。走,我们觅路向江边走。我在前开道,你小心身后,杀出一条生路来。”   “他们志在杀你灭口,有理说不清,你……”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不讲理大家不讲理,我不再慈悲,不是他们死,便是我们活, 走!”秋华恨声说,眉字间涌上重重杀机。   沿崖壁前行,逐步下降,不久,到了一处山坳中的小平地,野草及腰,不见树木。   “大概距江边不远了。”他低声说。   走了百十步,所经处,野草擦衣沙沙作响,赶长路心急如焚,想避免发声是不可能的。   蓦地,前面雾影中出现了三个模糊的人影,想回避已经不可能了,看到人影,双方已接 近至两丈以内啦!   人影向下一蹲,蓦地消失不见,喝声入耳:“来人通名。”   秋华也蹲下了,略一迟疑,一咬牙,说:“四海游神。”   “啊……”对方发出了震天长啸。   秋华向姑娘低声说:“他们在召集同党。闯!我先走,你挫低身躯在后戒备。”   说完,挺身站起,喝道:“阁下为何不通名号?”   人影暴起,三人挺剑扑来,长啸声惊心动魄,来势汹汹,飞扑而至。   “且慢动手!”秋华大喝。   “纳命!”从中央扑上的人大吼,身剑合一攻到,招发“三星联珠”,凶猛地攻向胸腹 要害。   秋华别无抉择,是拼命的时候了,大喝一声“打”!向左前方仆倒,双手齐出,两把飞 刀射向中央和左面的人。   剑从他的头顶上空闪过,从中央攻入的人,跃过他的背部上空,生死间不容发。   “啊……”两人同时中了飞刀,直冲出丈外,冲过蹲在地上的黑煞女魅身旁,凄厉地叫 号着砰然仆倒在草丛中。   右面的人火速旋身,剑化长虹,凶狠地点向伏在草中的秋华,剑势凌厉万分。   秋华猛地滚转,乘势拔剑急架。   “铮!”双剑相交,这时不能用剑锋,不然即使能削断对方的剑,断了的剑仍可沉下伤 人。   “嚓!”对方的剑失去准头,刺入他胁旁的泥土中,擦衣而过,危极险极。   第四个人影突从八尺外的草丛中暴起,三节棍扬起了。   秋华架开第三个人的剑,双脚一绞。   “哎……”对方猝不及防,向下跌倒。   他火速挺身站起,一剑下点。   第四个人的三节棍,正等待着他。   黑煞女魅从斜刺里窜到,一腿斜飞。   说快真快,危机间不容发,谁要是错失一刹那,谁便肝脑涂地。   “噗!”扫中了,靴尖踢中第四个人的左腰肋。   第四个人的三节棍已经砸下,棍距秋华的顶门不足三寸,腰肋被踢,人向右倒,带动了 三节棍,棍也随着向右移,擦过秋华的发结,果真是生死一发之差。   黑煞女魅如影附形跟上,一掌劈在对方的脊心上。那人身躯一震,心脏碎裂,丢掉三节 棍砰然倒地呻吟。   秋华的一剑,刺中第三名对手的右腿根,他还想留活口呢,临时变计不刺要害。   黑煞女魅抢到,一脚踢碎了对方的头颅,低叫道:“不能留活口,不然将永无宁日。”   秋华收剑纵向中飞刀的两个人,取回飞刀。   黑煞女魅跟到,拔剑在飞刀留下的创口上刺入,说:“你的飞刀创口易辨识,不可留下 丝毫痕迹,让他们的同伴无法查出是被你所杀,快走!”   两人在大雾中奔跑,不分东西南北,不知江边在何处。糟的是这一段江流最平静,想从 流水声分辨方向也不可能,只在飞仙岭附近乱闯。   先前那四个死鬼已发出警啸,所有的人全部闻声向这一带集中。   钻入一座丛林,这凡是山坡,两人本能地向下走,只有向下走方能到达江边。   “哎……”前面突然传来一声惊叫。   两人贴树伏下,全神戒备。前面四五丈的雾影中,传出极为熟悉的声音:“说!谁主使 阁下前来谋刺本座的贵宾?”   秋华向姑娘低声说:“是血雨剑青伯巨,他来接什么贵客?”   “我明白了。”姑娘抽口冷气说。   “明白什么?”   “他是为名单而来,难道你不知紫云娘为了获得名单,出了重赏么?他以为你携名单入 四川找紫云娘了。”   “紫云娘出重赏的事我不知道,旱天雷为了西海怪客而到宜禄镇,我已猜出十之七 八。”   “血雨剑可怕,快走。”   “不,且听他们问些什么。”   血雨剑得不到回答,又用刑了,然而却只能听到厉叫声。   “你招不招?”血雨剑的声音毫无人味。   “惟……死而……已……”受刑人虚脱地叫。   “你不招谁指使你来行刺四海游神,本座要剥了你。”血雨剑阴厉地叫。   “哈哈哈……”厉笑声乍起,最后突然中断。   “禀主人,这家伙嚼舌自杀了。”   “把他的脑袋砍下来。”血雨剑愤怒地叫吼。   秋华握住姑娘的手,悄然向侧急走。   地势愈低,雾气愈浓。不知走了多久,估计已下降了百十丈了,到了一段矮树丛生的斜 坡上。   “皇天!”前面突然有人喝问口令。    第三十六章 恩师巧援手   前面有人喝问口令,显然对面的人已发现了他们,而且可能就在丈外。一动一静,他们自难逃出潜伏在那儿的人耳目。   两人立即戒备。秋华心中一动,应道:“后土。”   对方喝皇天,答后土也许答对,说不定瞎猫碰上死老鼠,只要答对了就好办,对方一现身,便可动手袭击。   “五湖。”对方又叫。   “四海。”秋华自作聪明地答。   糟了,这次答错啦,雾中射来三枚枣核镖,一闪即至,不易看到这种小型暗器。   幸而两人在回答之后,已向下蹲伏,镖掠顶而过,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没有人出现,显然对方相当机警。   “我去诱他们出来。”秋华低声说。   “敌暗我明,诱不得,等一等。”   “怎能等?雾一散,我们都完了。”   “这……”   “你等着。”   他一长身,急走两步,故意踏草发声。   果然不错,又有三枚枣核镖射来。   “哎唷……”他故意惊叫,其实枣核镖擦身左而过。   人影暴起,三方共有四个人,只看到朦胧的人扑来,难以分辨面目。   “打!”他大喝一声,飞刀连珠飞射,打出了三把,立即拔剑向右急闪,迎击右面扑来 的人。   “啊……”有两个人狂叫,前扑的冲势仍猛,冲倒在地呻吟挣扎,像是中箭之虎,在地 面猛烈地滚动。   姑娘一跃而起,拔剑叫:“分我一个。”   “咔”一声轻响,秋华削断了一根劈来的熟铜棍,乘势突入,一剑刺入使棍人的心坎。   最后一人还未近身,姑娘已狂野地扑到,剑出“星飞电射”,截住抢先进击。   那人用的是双怀杖,左杖“铮”一声侧扫来剑,右杖一抖,前一段杖身迎面点到,两节 的杖身抖得笔直。   姑娘后退避招,她发觉对方杖上的劲道浑雄极了,不宜硬接硬拼,虽有宝剑也不可大 意,因为能使用双怀杖的人,决非庸手,攻势必定出奇地猛烈,而且杖会折向,防不胜防, 双手发招不易抵挡。   她刚退,对方已迫近来一记“上下交征”,奇快绝伦。   秋华大声一喝,从侧方射出一把飞刀。   她也在这瞬间,招出“指天划地”接招。   “铮铮!”剑杖接实,姑娘斜退两步。   对方“哎”一声轻叫,以手掩住右胁。上身一挺,脚下大乱,右手杖失手坠地。   秋华飞扑而上,那人依然剽悍,左手杖全力架出。   “叮!”凝霜剑无巧不巧地,削断了杖身中段的连接活扣环,扣环中分,前一节杖身以 奇快的速度飞离,“噗”一声击中秋华的右肋,宝剑如用的不当,反而害了自己。   秋华未料到会击断扣环,他相距太近,想躲避已来不及了,杖身恰好击中皮护腰的上 端,伤了肋骨,奇重的打击力道,打得他连退四五步方行稳住。   那人也支持不住,狂叫一声,拔出了胁下的飞刀,在鲜血狂喷中,摇摇晃晃地倒下了。   姑娘发现秋华受伤,急急冲到叫:“秋华哥,你……”   “小心身后!”秋华大叫,将凝霜剑奋力掷出。   姑娘机警地向侧一闪,但已晚了一步。   凝霜剑化虹而飞,贯入从姑娘身后扑到的一名灰衣人的腹部,剑身透背而过,尽锷而 没。   “嗯……”灰衣人叫,丢掉手中的金色短枪,抓住腹前的剑把,踉跄向前挪动,再狂叫 一声,扭身栽倒。   姑娘也屈膝挫倒,掩住左腰叫:“这人叫断魂金枪巫奇,枪中可发射一枚毒针。他囊中 有解药,我左腰旁挨了一针。”   秋华的右胁奇痛入骨,痛得他冷汗直流,但仍咬牙支挣,走近断魂金枪身侧,先拉下对 方的百宝囊打开,发现夹层中共有两瓶药,一白一黑,不知哪一瓶是解药。   “解药。”他将两只玉瓶送到断魂金枪的眼前问。   断魂金枪眼中已现散光之象,伸出颤抖着的手,接过黑色的药瓶,突然一咬牙,掌中的 玉瓶粉碎,药末泄出,径向口中塞去。   秋华手急眼快,一把抓住对方已到口边的手,另一手接住了一些漏出的黑色药末。   他为人机警精明,并不因断魂金枪这种毁药举动而信任这些药末,伸手用指甲划开断魂 金枪的脸,皮开肉绽鲜血涌出,他首先将一些药末洒在创口上。   创口不消片刻,便开始发黑。他再取过白色的玉瓶,洒一些白色药末在发黑的创口上。   片刻间,创口黑色渐消,流出白色的清水。   断魂金枪已经一息奄奄,快完蛋了。   他一掌拍碎了断魂金枪的天灵盖,拔剑归鞘,恨声说:“你这厮可恶,该死!”   他走近姑娘,蹲下说:“伤在哪儿?我替你起毒针。”   “左……左胁……”姑娘虚脱地说,浑身发抖,双手冰冷。   左面雾影中,突然传来急促的叫唤声:“左兄,有发现吗?”   两人都受了伤,怎能再和高手拼命,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倒一些药末在掌心,急急撕破 姑娘的胁衣摸到三寸余长的针尾。针长有六寸,色黑,粗如手指,贯入左胁外侧,穿肉而 入,前后穿孔,因此只伤皮肉,而未贯入内腑,再内偏半寸,那就惨了。伤虽不重,但附近 碗大的圆径内,肌肉已经发黑,肿起老高。   他将药末擦上两处创口,拾起姑娘的宝剑,抱起姑娘忍痛向侧急窜。   不知走了多久,他感到热浪渐消,但痛楚却愈来愈凶猛,大汗如雨,口干舌燥。   “看样子快到江边了。”他跟姑娘说。   痛楚难支,脚下虚浮,他不能再走了,放下姑娘强忍痛楚问:“冰心妹,伤口感到怎样 了。”   “痛……痛……”姑娘打着冷战说,并不住呻吟。   他察看伤势,黑气已退,肿仍未消,羊脂白玉似的肌肤上,红肿了一大块,看去极不调 和,两处创口仍在流白色的液体。   “糟!恐怕另有治伤的药,仅用解药是不会奏效的。”他抽着冷气说。   蓦地,他戒备地拔剑,低声说:“有人来了,忍着些儿。”   片刻,脚步声起自左面,渐来渐近,有人说:“禀主人,要不要派人禀报贺姥姥一声, 派人先清除这群前来行刺的人?不然很讨厌呢!”   “不用了,反正咱们见一个杀一个,不需人相助,谅这些浪得虚名的人,在我阴风客手 中绝难逃命的。”   脚步声从左侧两步左右通过,渐渐去远。   秋华惊出一身冷汗,刚才那人竟然是风神阴风客,要是遇上了岂不束手待毙?危险极 了。   “是风神阴风客,四神的老三。贺姥姥,就是云神紫云娘。”姑娘低声说。   “歇会儿再走。”他喘息着说。   “秋华哥,你怎样了?”   “被杖尾扫中,胁下受伤。”   “你……”   “我支持得了,只担心你……唔!又有人来了。”   这次,脚步声从右面不远处传到,接近至三丈左右,云门僧熟悉的声音入耳:“不杀吴 秋华,咱们大事去矣!咱们决不能让他与四神见面,无论如何,不成功决不撤走。”   “那些四神的鹰犬……”另一人接口说。   “遇上了就格杀勿论,慈悲不得。任施主,到何处了?”   “不知道。”   “再往前搜。”   脚步声逐渐去远,秋华又出了一身冷汗,低声说:“是云门僧,共有八个人之多,好 险!”   姑娘突然掩面饮泣,颤声低叫:“秋华哥,丢下我,你……你走吧!”   秋华如中雷殛,讶然叫:“老天!你用原嗓说话了,好耳熟,你……”   “我留在这儿,你快……”她避开正题凄然地说。   秋华掩住她的嘴,不悦地说:“你这是什么话?你以为我吴秋华是没有心肝的贱丈夫? 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我绝不离开你一步。”   “死一个总比死一双好些……”   “你再说,我可要打你了。”他咬牙说。   “我怎能不说?两害相权取其轻……”   “叭”一声轻响,秋华果然打了她一耳光,不轻不重,说:“我不和你废话,闭上你的 嘴。”   他解下腰带,也解下姑娘的腰带接上。江湖人的腰带,通常长有三四匝,妙用无穷,可 以用来爬墙、可以捆人、可做兵刃、可以裹伤……背一个人更是足矣够矣!他不管姑娘肯是 不肯,强横地将她背上来,沉声说:“咱们俩已是一条命,你死我奉陪。你的手可以活动, 拼起命来你替我照顾上盘,劳驾劳驾!呵呵!你可别睡着了。”   他居然还有心情说笑,姑娘拧了他一把说:“你真像个亡命之徒,教人又恨又……讨 厌。”   “讨厌不要紧,恨却未免严重了些。走也!不可出声。”   他以地势分辨方向,向下急走。   又降下百十丈,居然发现一条小小樵径,可知附近住有山民。水是生命之源,有居民必 定有水。   “好了,快到江边了。”他向姑娘兴奋地说。   他突然感到一阵心潮汹涌,一阵无形的恐惧感浪潮般向他压到,没来由地脊背生寒,汗 毛直竖。   “怎么回事?前面有危险?”他悚然地想。   伤处的痛楚阵阵袭来,总算尚能受得住。他用手略一揉动,徐徐举步戒备着沿小径下 行。   降下一片草原,远远地,他听到隐隐的犬吠声,声源似在两里外,若有若无。   “村镇必在江边,这两里路大概不会有危险了。”他想。   走了三五十步,一不留心,脚下绊着一条不易为人注意的山藤,“嗡”一声怪响入耳, 接着奇异的哨声冲天而起,令人闻之毛骨悚然。   “有人安装了响箭。”姑娘紧张地低叫。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向下冲出,必须赶快离开险地,响箭升空必定引来埋伏的人。   已来不及了,人影四面齐现。   雾气渐消,已可看到丈外的人影,但如想分辨面貌,必须接近至丈五六以内方可看清。   “站往!通名。”前面出现的人影沉喝。   他站住了,举目四顾。糟!他已陷入重围。   前面,是一个青袍老人,一个老太婆,一个中年美妇。   左面,是三个壮年劲装大汉。   右首,是一个白发老翁,手持钓竿。一个身材高仅四尺余的矮子,倒拖着一根虬龙棒。   后面,一个竹竿形的瘦长花甲老人,一个其胖如猪的大汉,一个鬼王般狰狞汉子。   姑娘倒抽一口凉气,低声恐惧地说:“右面和后面的五个人是青城五丑,人虽长得丑 恶,但却是白道中颇负盛名的人物。左面是叙州三英,水陆能耐皆有高深的造诣。前面的老 人,是成都府锦城馆主聂孝。老太婆叫赛隐娘南宫婆婆。中年美妇是峨嵋高弟行空天马池韶 的浑家,五花剑池夫人,放我下来,不然你绝走不了。”   秋华不理她,徐徐撤剑狂笑道:“哈哈哈哈!你们讲不讲理?”   锦城馆主淡淡一笑,冷静地说:“理当然要讲,但必须要看对方是什么人。阁下尊 姓?”   “你是锦城馆主聂前辈?”   “正是区区。”   “在下四海游神吴秋华。”   十一个人全部脸色一变,跃然欲动。   锦城馆主脸色一沉,沉声道:“那就不用讲理了。”   “前辈请听小可……”   “呸!利欲熏心的无义小人,你的话老夫听不得,听了污我之耳,你准备了。”   “听我解释之后,再动手……”   “住口!大奸大恶的人,并不以大奸大恶为耻,他将有一番自欺欺人的说词,掩饰自己 的罪行,把自己说成大仁大义的好人,一手遮天掩尽天下人的耳目,你就是这种人。咱们今 天已顾不了什么武林道义,你不死,咱们将永无宁日,天下大乱,与武林道义相较,已算不 了一回事了。当然咱们也希望你自爱,表现得像个大丈夫,明知必死,也要死得光彩些。”   秋华知道一切解释皆无济于事,这些人是不会听他的解释了,钢牙一锉,横了心,冷然 问:“阁下希望吴某如何自爱?”   “交出名单,你自杀,咱们瞒下今天的事,对外宣称你是有心弃暗投明,与鹰犬们恶斗 而死,咱们替你建墓碑于飞仙岭,流芳武林。”   “如果吴某不肯呢?”   “那就休怪咱们将你逼死了。”   秋华哈哈一笑,说:“飞仙岭水秀山青,吴某能在此地被四川的十一名武林顶尖儿人物 逼死,已经够光彩了,是否流芳武林,谁去管它呢?一死百了,人死如灯灭,流芳万世于事 何补?哈哈!你们上好了,吴某已无话可说了。”   “你果然是至死不悟。”   “哈哈!想不到你们活了一大把年纪,竟然行事乖张,轻信人言,是非不明,黑白不 分,只凭血气之勇,意气用事,委实不配称白道英雄,只算是无知匹夫而已。名单的事,吴 某……”   对方已不容许他分辩,南宫婆婆一声怪叫,扑上招出“射星逸虹”,身剑合一走中宫攻 向胸间的七坎大穴,剑上发出隐隐龙吟,而且奇快无匹。   这些白道群豪倒不想群起而攻,只把住四周,让南宫婆婆一人扑上动手,所有的人全挺 兵刃戒备,严防秋华突围逃生。   雾气虽淡薄了些,但仍然影响视线,人飞扑而至,像是一个幽灵从云雾中降临。   他向左侧一闪,南宫婆婆一声冷叱,折向进攻,招变“流云飞瀑”,狂野地一剑顺势拂 来。   他右胁受伤,行动不太灵活,因此老太婆小看了他,毫无顾忌地抢攻。机会来了,他已 打定主意先放倒一个,以便震慑这群好汉,不动手则已,动则必须速战速决。   “呔!”他沉叱,以疾如迅雷的手法拔剑,迎上奋力一绞一震,揉身欺上,剑亦顺势送 出,光华乍闪。   “嘎……叮!”错剑和剑身的折断声震耳。   南宫婆婆刚看到他剑上的光华有异,心中一懔,顿觉手上一轻,剑气袭体,光华已到了 胸前。她心胆俱裂,仰身急倒避剑。   秋华本想一剑贯穿老太婆的胸膛,突又心中不忍,剑尖略偏,刺入对方的右胁,叱道: “饶你一命吧!”   “哎……”老太婆厉叫,“砰”一声跌了个手脚朝天。   同一瞬间,他背上的姑娘叫:“小心身后!”   他猛地旋身,暴吼道:“接飞刀!”   后面扑上的人,是青城五丑中的瘦竹竿老人,手中的竹杖正点向秋华的腿弯。   双方相距太近,雾中看暗器有点模糊,声到杖已先临,想躲已力不从心。   瘦竹竿老人的竹杖变点为扫,“噗”一声击中秋华的左腿。但既想出手击落飞刀,又想 变招伤人,分了心,而且出的招式太快,扫击的距离不足八寸,劲道不可能完全用上。不管 用拳脚或兵刃,打击时如想发挥威力,必须具有适当的力道、速度、距离,缺一不可。扫出 的距离不足八寸,能发挥多少威力,哪算是打击,只能算是拨动而已。   秋华被拨得侧退近丈,脚下大乱,突然屈右膝跪下一腿。   瘦竹竿老人却“哎”一声怪叫,一掌未拍中射来的飞刀,飞刀却射入左胁,身躯向左扭 转,丢掉竹杖,旋转着屈身挫倒跌入抢出的胖子手中。   秋华所退的方向,正好在叙州三英面前,三英见机不可失,几乎同时冲上。   秋华转身喝声“打”!左手一扬,向后暴退。   没有飞刀发出,他只是虚张声势而已。叙州三英各向左右急闪,失去了跟踪进击的机 会。   这次所退的方向,正好背向持钓竿的老人和拖虬龙棒的矮子。   “哈哈!青城钓翁等着你呢?”老家伙怪叫。   秋华闻声转身,糟了!老家伙的钩丝已经拂出,破风之声入耳,径寸大的钓钩已经钩住 他的左肩。   他反应超人,凝霜剑一拂。不怕刀剑的钓丝,是天蚕丝揉入九台钢丝制成,但在凝霜剑 一拂之下,应剑而断。   钓钩深陷肉中,痛入心脾。但生死关头,他将痛楚置之脑后,居然撑得住,连眉也没皱 一下。   他一声怒啸,连人带剑狂风似的疯狂上扑。   他背后的姑娘,经过这阵子猛烈的簸动,创口奇痛彻骨,似乎已陷入昏迷境地。   青城钓翁大吃一惊,钓丝被削断,惊得脸色一变,急退两步叫道:“他手上的宝剑讨 厌,用暗器毙了他。”   秋华如影附形冲到,钓竿长有一丈,近身便无法施展,所以他全力急速扑到,剑出“狂 龙闹海”,光华飞旋而至,拼命了。   青城钓翁先前一惊之下,退慢了些,百忙中大喝一声,竿尾猛地挑出。   矮子悄然从侧方欺上,虬龙棒贴地扫出,棒身所藏的九合银丝棒带突然伸张。   “嚓”一声轻响,钓竿尾从中而折,光华一闪,青城钓翁的左手掉了三个指头,脸色死 灰地向侧飞退。   同一瞬间,举动已不太灵光的秋华双腿被虬龙棒缠住了。矮子哈哈狂笑,猛地振臂一 抖。   “砰!”秋华翻倒在地,小腿裤管破裂,皮开肉绽。   “哎……”姑娘惊叫出声,秋华侧倒着地,她也遭波及。   矮子一闪即至,棒尾压住了秋华的剑,一脚向秋华的胸膛踏下,一面叫:“要你的 命!”   秋华的左手,挟了一把飞刃,一枚飞电录,生死关头,他必须保命,剑被虬龙棒所压, 背上有姑娘,不能滚动,苦也!他松手丢掉飞刀,用飞电录向踹来的脚掌戮去。   矮子练了一身虾蟆功,刀枪不入,岂怕小飞刀?快靴底很厚,也可抵挡小刀子。这家伙 走了眼,以为是飞刀,明明看到秋华举手上迎,却毫不在意地仍向下踏。   “嚓”一声轻响,录尖直透脚背。   矮子像被人踏住尾巴的猫,“啊”一声怪叫,单脚急跳向后退。   秋华乘机跃起,冲上一剑挥出。   矮子百忙中用虬龙棒急拦,“得”一声脆响棒断带折。   秋华本想加上一剑,身侧到了锦城馆主和五花剑池夫人,锦城馆主的喝声震耳欲聋: “休伤吾友,打!”   秋华侧闪旋身,左手的飞电录一挑,击飞了射来的一块小石,已看清抢来的两男女所处 的方位。锦城馆在右,池夫人在左。两支剑一闪而至,剑气压体。   他已大汗淋漓,脸色铁青,精力行将耗尽,背上的姑娘似乎愈来愈重,肩、肋、腿三处 的痛楚,已令他浑身发软,难以抵受。   但他必须死中求生,大喝一声,向左一闪凝霜剑奋力向池夫人掷去,人随剑上扑。   池夫人果然上当,伸剑急拨化虹而至的凝霜剑。   双方对进,冲势奇急,刹那间的耽误,足以罹致杀身之祸。秋华临危连用机智应敌,生 死关头,毅然放弃宝剑,志在擒池夫人做人质退敌争取生机。   他办到了,池夫人匆忙拔剑,耽误了一刹那,秋华已乘机近身,用上了他极少使用的点 穴术,顾不了男女之嫌,伸手闪电似的点中了池夫人的右期门穴,信手一勾,便将池夫人反 抱入怀,飞电录抵住池夫人的左太阳穴,吼道:“谁敢上,在下将要她抵命!”   这时,他已筋疲力尽,手脚发软,浑身战栗,脸上大滴汗珠向下流,浑身湿透,双目似 乎已难睁开,狼狈万分,任何人一眼也可看出,他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了。   他这一着很有效,立即镇住了所有的人。   其实,真正可以动手的人,只有四个人了。瘦竹竿老人受伤不轻,南宫婆婆也相当严 重,矮子痛得哎哎叫,钧翁丢了三个指头,除了钓翁可以自己裹伤外,其他三人有两个人替 他们包扎。十一个人去了六个,再加上一个被擒,只剩下四个人了。   锦城馆主冷笑一声,厉声说:“咱们这些人,都是抱定必死之念而来的英雄好汉,你用 人质威胁,没有用的。”   秋华阴森森地说:“你们出动了大批高手,埋伏截击我一个江湖晚辈,要说你们抱定必 死之心而来的,大概只有傻子才会相信。废话少说,让路。”   锦城馆主拾起凝霜剑,徐徐迫近说:“你必须死,任何人质也阻止不了老夫杀你。”   秋华用飞电录在池夫人的耳前鬓角徐徐划动,鲜血立现,冷笑道:“在下还不想亲手杀 死池夫人呢,就等你用剑刺来,看你能不能贯穿池夫人的心窝?上啦!老家伙。”   锦城馆主吃了一惊,喝道:“住手!”   秋华停止移动录头,叫道:“让路。”   叙州三英的老大低声向锦城馆主说:“聂前辈,他已力尽,走不了多远的,暂且放过 他,咱们盯住他就是。”   锦城馆主事实已别无抉择,极不情愿地闪在一旁说:“小辈,你走不了的。”   “走不走得了那是我的事。阁下,把在下的剑丢过来。”   武朋友没有不爱宝剑的,锦城馆主自不例外,他眼看秋华凭这把宝剑,竟然击败了他们 十一个高手名宿,目下宝剑落在他手中岂肯割舍?不理会秋华,向众人叫:“咱们退!”   说退便退,身形一闪,便远出三丈外,隐入雾影之中。   秋华无计可施,只好罢休,押着池夫人急走。   如果在平时,背后背了一个少女,前面有一个貌美如花的少妇,暖玉温香抱满怀,艳福 齐夭。可是今天他却在受活罪,筋疲力尽,举步艰难,苦不堪言。池夫人的穴道虽未被制 死,但她浑身乏力,必须由他抱着移动,哪能走得快?   他清晰地听到身后跟踪的脚步声,心中焦虑万分。   “老天,怎样才能摆脱他们呢?”他惶然地想。   地势逐渐下降,但坡度已渐渐平缓,已找不到小径,所走处全是密林。狗吠声已近,想 是距村落已经不远。   他向犬吠声传来的方向踉跄前行,后面,锦城馆主一群人,在雾气笼罩中紧跟不舍,像 一群饿狼。   黑煞女魅已完全清醒,颤声叫:“秋华哥,扔不掉他们的,放下我你……你逃生去 吧。”   他吁出一口长气,焦躁地说:“求求你,别说这种话好不?”   她激动地在他汗水晶莹的脖子上狠狠一吻,咬紧银牙说:“好,我不说,免得分你的心 神。”   “这才是听话的好孩子。”他吃吃地说,只觉精神一振,脚下平空生出狠劲,踉跄向前 狂奔。   前面出现了一处茅草茂密的斜坡,树林向右延伸。他心中一动,一掌将池夫人劈昏,向 斜坡下一推,并惊叫一声,立即向右沿林缘故轻脚步急走。   池夫人骨碌碌向下滚,发了滚动的响声。后面跟踪的人,远在四五丈外,用耳力迫踪秋 华的去向,听到秋华的惊叫声,以为秋华失足跌倒,并未在意。   斜坡有十余丈高下,等他们发现昏厥在坡下的池夫人,方知道上当,立即分头搜寻。锦 城馆主料定秋华必定循狗吠声觅路,因此也循狗吠声急追,带了叙州三英,四个人相距各三 丈,排成一列保持目视距离,并肩搜进。   秋华却不循犬吠声前行,向右沿林急走,走了里余方折向,保持与犬吠声斜进的方向悄 悄前行。   不久,糟了,雾气渐消,愈往前走雾气愈淡,前面一望无涯的雾影,可看到五六里外的 青山。原来这一带雾气下沉,凝积在下面高不及五尺,人在其间走动,但见雾气翻腾,恍若 在云端之上走动一般。下面看不见八尺外的地面,上面却可看到长在云端的零星树林,宛若 置身在幻境中,人和树皆在云顶飘浮,奇景令人心为之动。   他无暇观赏雾海奇景,暗暗叫苦。他身材高大,雾只能掩住他的下半身,头上炎阳高 照,怎逃得过追逐人的监视?   但只消看第一眼,便知希望未绝,显然距江面已是不远,远处的青山,定是江对面的山 岭,只须再进一两里,必定可以到达江边啦!他的水性相当高明,带一个人浮水而下,相信 尚可胜任。他虽然受了伤,但可以找一段枯木承载,只要入水之后,逃生有望了。   他忘了叙州三英,三英的水陆能耐高明着哩!   他挫低身躯而行,心中不住暗叫:“我得保持体力,保持体力……”   挫低身躯而行,怎能保持体力?只走了半里地,他已有点头晕目眩,气喘如牛了。而 且,上身愈挺愈高,远在三两里外的人,也可以看到他啦!   啸声震耳,里外的锦城馆主已看到他了,发出警啸召集同伴,奋起狂追。   他不得不奋余力向江边逃,暗叫完了。   穿越两座矮林后,他感到双脚似乎重有千斤,不是在走,而是在拖,拖动这两条沉重的 腿,累得他喉干舌燥,心火上焚,四肢百骸不是他所有,而是加给他的万斤重荷,一再跌 倒,又一再爬起。   背上的姑娘紧咬住衣袖,不许哭泣声从口中发出,泪水如泉,一串串向下滚,濡透在他 已被大汗染透了背领上,浑身皆在颤抖。   他吃力地向前挪动,口角涌出阵阵白沫,吁出的气温度极高,高得嘴唇已呈龟裂之象, 喘息声可令三五丈外的人听到。   他眼前朦胧,扳住一株小树杆,身躯一阵摇摆,双脚向下挫,脱力地趴倚在树根下了。   “啊……”啸声震耳,愈来愈近,追兵将至。   他浑身一震,吃力地站起,向前挪动。穿出矮树丛,蓦地,他朦胧的眼睛前,看到雾气 的上方,露出一截高耸的船桅。   “到江边了!”他虚脱地叫。   嘉陵江这一段可通舟揖,有小舟往来保宁府。看到船桅,他知道江边就在前面不远了。   他精神一振,踉跄前奔。   桅杆徐徐前移,有轻微的划桨声。   前面,突然响起一声虎啸,声如沉雷,震耳欲聋。   桅杆突然快速移动,转向回头行驶。   他可不怕虎啸,拼余力急奔,左手紧握住一枚飞电录,心中在狂叫:“虎老兄,别来打 扰,你不能乘人之危。”   后面啸声渐近。   好了,江岸的树影入目。“噗通!”他掉在江边的一处小水湾中。   水深及膝他忘了双脚受伤入水时的奇痛,将头埋入水中,咕噜噜地喝了一肚子水,经过 一个多时辰的搏杀、奔逐,他身上大汗已尽,躯体内水份将干,如果再得不到水,必定因血 太浓而昏迷。   水入咽喉,他神智一清,可是双足发软,无法站起。   蓦地,岸上有人大叫:“在这儿,快毙了他。”   他扭头一看,暗叫完了,叙州三英正在脱下外衣。锦城馆主举着他的凝霜剑,在一旁指 手划脚。   他不能背着姑娘从水中逃命,目下他即使是独自一人,也不敢下水了,入水不沉才怪。   “拼了!”他想,双手将四枚飞电录全部拔出,挣扎着站起。   江岸后,十余名男女正在二十丈外飞奔而来,其中赫然有云门僧和马二子,排雾飞掠。   他尚未站起,突变已生。   锦城馆主扭头大叫道:“云门大师,快来,找到他了……,哎……”   叫声未落,锦城馆主突然仆倒,形如死人。   叙州三英正在脱靴,突然像是中风,“噗”一声倒了一个,“噗噗!”另两个也莫名其 妙地倒下,有一个的下身还滚落水中,再滑下些少,就非淹死不可。   秋华莫名其妙,呆住了。   “有人暗助我们。”姑娘兴奋地说。   蓦地,后面叫声传到:“秋华兄,是你吗?”   他扭头一看,大喜过望。原来船已靠近,船上站着焦急的敖忠和石家兄弟,还有石姑娘 美瑜哩!向他招呼的是敖忠。   “是我,敖兄。”他急答。   “快上!”敖忠叫。船首靠近,六名船夫用篙定住了船身,敖忠俯身伸手抓住了秋华的 手,奋力一带。   秋华软绵绵地被提上船来,石中玉低喝道:“大家伏倒,退!”   六名船夫船篙一点,小船像箭般向后急退,片刻便隐入浓雾中。从高处看,只能看到逐 渐远去的桅杆,船身已被高仅四五尺的浓雾所掩盖。   云门僧一群人到了江边,大叫道:“船家,靠回来,千万不可救走那两人!”   伏在船舷旁的石中玉哈哈在笑,笑完变着嗓子唱道:“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 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崩云,惊涛裂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 少豪杰。哈哈哈哈!佳宾去也,后会有期。”   歌声渐远,船去如脱弦之箭。   云门僧大惊,向同伴叫:“快上山,看看船驶往何处?他们会张帆的,逃不出咱们眼 下。”   船根本就没张帆,连桅杆也放倒了。   秋华九死一生,没料到在生死关头,敖忠和石家兄弟竟然赶来援手,在石家堡他做错了 事,结交了这几位朋友,做梦也没料到,这几位朋友会冒万险前来救他。   他解下姑娘,由石美瑜将姑娘带入内舱更衣。他挣扎着向众人道谢,然后由石中兰带他 到前舱更衣,取出肩上的鱼钩,上药裹伤,方出舱与众人相见。   船很小,但共分两舱,除了石中玉兄弟和小妹美瑜之外,便是敖忠和六名船夫。这是石 家兄弟的船,但驶不到盘龙坞,盘龙坞在陕西黑龙江,这儿是四川嘉陵江。   船溯江而上,轻快地上航。众人坐在舱面上,听他细说恶斗的经过。他愤然地将名单得 来和毁去的经过说出,不免愤慨万分,将围攻的人恨入骨髓,他发誓早晚要和这些家伙算 帐。   最后,他问石家兄弟怎知他今天有难,居然像未卜先知地赶来救他?   石中玉笑道:“我可不能未卜先知,请听我说……”   原来在秋华离开盘龙坞的第三天,堡中来了一个灰衣古怪老人,说秋华将在途中受到不 明事理的人围攻,问他们是否肯暗中加以援手。   石家兄弟本就是血性中人,敖忠更是恩怨分明的好汉,当下便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三兄 妹加上敖忠,四个人跟随怪老人首途。沿途,怪老人并未与他们同行,只早晚见面知会,一 天赶三十五十里,正等得心焦。   一早,怪老人告诉他们,说秋华正进入飞仙岭埋伏区,要他们立即找船到飞仙岭下接应 救人,留了一包丹药给石姑娘,商量好以虎啸为号,船便向虎啸声传出处靠岸接人,怪老人 自己负责将秋华护送到江边。   石中玉朗朗道来,最后说:“不瞒老弟说,怪老人并无奇处,怪的是不知怎地,他的话 我们似乎非听不可,非服从不可,而他的一切,我们却毫无所知,甚至连姓甚名谁我们都一 概茫然,你说怪不怪?大弟,你叫大妹出来,怪老人曾对她有一番嘱咐,看她说些什么?”   石中兰应喏一声,站在舱外叫:“妹妹,出来和秋华兄谈谈好不?”   不久,石美瑜妹妹含笑到了舱面,行礼斜坐在一旁,将一个小布包递给秋华,笑道: “我可没有什么话可说的,只是传话而已。”   “石姑娘,怪老人说了些什么?这小布包……”秋华问。   “里面有三颗丹丸,是拔毒疗伤圣药。刚才我已将一颗丹丸给修罗姹女姐姐服下了。怪 老人说,如果受了伤或中毒,可吞服一颗,定有奇效。秋华哥,你是否先服下?”   “怪!他怎知道我会受伤?”秋华答非所问地说。   “老弟,那怪老人是谁?”石中玉问。   “我也不知道。”秋华苦笑着答。   石姑娘扑嗤一笑,说:“我们似乎都是糊涂虫哩!怪老人留下一些话,要我向你说:任 何事需有勇有谋,仅用谋是不够的。又说:你身上有三颗神丹,要你花一月苦功把内功练至 化境,凡事不可操之过急,急也不在一时。又说:你靴统内有一份手卷,要你在这一月中依 手卷的心诀打好根基。手卷的主人已经允许你练手卷的心诀,不必拘泥食古不化,又说你这 人不拘小节,而大事固执,很可爱,只是沾了点酸气,要不得。又说:令师已答应手卷的主 人,让你多学绝艺,你如果不信,布包内有汉玉一方,给你开开心窍。最后要你今后少开杀 戒,不许泄漏他老人家的名号,如果胡说八道,他会好好整治你。你到云南的事,要你不必 去了,那儿是非多,见了张三丰之后便可回家种田了,他如果要找你,自会找到你的,不许 你去找他。话我已传到,到底是怎么回事?秋华哥,你说你不知道他,似乎是骗我们吧。”   秋华打开布包,抓住汉玉讶然叫:“天!不……不可能的!”   “怎么不可能?”   “这块汉玉确是家师之物,家师远在数千里外,这……这怎么可能?石姑娘,在下确不 知怪老人是谁,我这人在知交好友面前,决不撒谎,请相信我。”   石中玉笑道:“江湖上无奇不有,行径怪异的人多的是,不足为奇。张三丰道长曾在宝 鸡金台观装死,铁冠道长投火自焚而遁,少林的明业大师曾闭关二十年,怪事多着呢!怪老 人的事,有何足怪?算啦!别谈老人了,吴老弟,你今后有何打算?”   “苦修一月。”秋华冷静地说。   “到舍下苦修,如何?”   “不行,岂能替尊府招灾?罪过罪过。”   “兄弟担当得起。”   “石兄不是江湖人,不知江湖人的恶毒,你担当得起,我可不敢。”   “那你……”   “听说附近有大小两座漫天岭。”   “岸东向东走,栈道就经过两山之中。”   “哦!那就往上走,我会自作安排。包裹丢了,盘缠也完蛋啦!对不起,请石兄周济些 儿。”   “小意思,不屑提,请放心就是。”   船徐徐上航,江流渐急,雾已散尽,已是申牌末左右了,已远离飞仙岭,进入了群山之 中。   秋华整衣站起,笑道:“对不起,请石姑娘领在下去看望修罗姹女姑娘。”    第三十七章 风雨临锦城   黑煞女魅已经睡了一顿好觉,这时恰好醒来。她穿了石姑娘美瑜的村姑衫裤,显得神彩奕奕,伤口经过包扎,红肿早消,已无大碍。她将一头秀发梳了两条大辫子。不再是披头散发的女鬼,但仍戴着惨白色的人皮面具。   石姑娘领着秋华,叩着舱门叫道:“修罗姹女姑娘,秋华哥来看你,方便吗?”   她坐在舱板上,拉开了舱门,笑道:“两位请进,天色不早了呢。”   石姑娘含笑让在一旁,说:“你们谈谈,我到后面准备吃食,天快黑了。”   秋华转入舱内,坐下笑问:“怎样了?伤口是否仍然疼痛?”   “痛倒不痛了,只是仍然感到身上发软。丹药十分神妙,那恶贼的毒药暗器也歹毒极 了。你呢?”   “小创伤,算不了什么。”   “怪老人的事,石姐姐已经对我说了,他是不是在大奥谷跟踪你的人?”   “很可能,但未见到他本人时,还很难断定。”   “秋华哥,你今后有何打算?”   “打算躲上一个月。”   “要练怪老人所说的手卷中的大成心诀?”   “有这个打算,但……恐怕要等一段时日再说。”   “你不打算利用一月的期间练好?”她讶然问。   秋华淡淡一笑,慎重地说:“练是要练的,但如果岔气伤身,岂不糟了?短短一月想练 好,那是欺人之谈。任何练气的内家绝学,就是下三五十年台功,也不一定能练至化境,遑 论短短一月了。因此,我并不寄望于大成练气术。我要利用这一月工夫,把自己的气功练 好,有神丹相助,必定事半功倍。天下间没有速成的气功,但却有一点即会的神奇招术,我 要利用这一月的期限,参研一些凶狠霸道的奇招,以我的所学,加上这些年来的搏斗经验, 家师对武林技艺所知极为广博,加上我所获的经验与教训,只须静下来痛下苦功参研,不难 悟出制敌的奇招,撷长补短,去芜存菁,以我的所长为础,以经验为基,我有参悟出奇招的 自信心。”   “我替你护法好不好?”姑娘满怀希望地问。   “不,谢谢你。”他断然拒绝。   “我……”   “有你在,我会分心。”他进一步解释。   “你认为我会分你的心?你……”   “我不是这意思……”   “那么……”   “不管是谁,都会分我的心,除非是恩师在旁,有人督促成就自然要高些,但你不 行。”   “我会替你照顾生活起居,可让你专心一志。而且,必要时还可督促和勉励你用功 呢。”她低下头幽幽地说。   “可惜,你无法督促我,只能令我分心。”   “你的意思是……”   “我不能耽误你寻人的事。”   “我?我寻人?你……”   “你必须和令尊赶到成都。”   “什么?你……”姑娘惊问。   秋华笑笑,泰然地说:“你赶快与令尊会合,下月上旬我们还有峨嵋之约呢。”   “你……”   “你不必变着嗓子说话了,我已经知道你是谁啦!呵呵!”   “你知道?”   “在危难之中,你无意中用原嗓音说了几句话,因此我猜出了你的真正身份。”   “那……你说我是谁?”   “我已经说出来了。”   “你……”   “你必须走,到成都之后,劳驾替我打听双方的动静。最重要的是,看锦城馆主躲到何 处去了,凝霜剑在他手中,我必须把剑取回,有宝剑在手,我不怕任何人挑衅。”   姑娘沉思片刻。   他又说:“这件事很重要,在四川我没有朋友,必须请你帮忙,一个人到底人孤势单, 等于又聋又瞎,你就是我的耳目,请答应我,好吗?”   她点点头,沉静地说:“也好,这件事确是重要,我答应你。日后会面之地……”   “我算算看……这儿到成都,迢迢千里远着呢,真要赶路,放快脚程也得好几天。这样 吧,八月初五至初八,三天的午正如果我不到,请不必等我了。会合之地,城东南的合江亭 很好找,怎样?”   “好,就在合江亭好了。”   “峨嵋之约,请代转告,初十日……”   “这倒不用担心,我会处理的。”   两人相对而坐,商量日后行事的细节,直至石姑娘前来促请进膳方始告一段落。   成都,那是四川的最富裕平原地带,自古以来,这座城皆是花花世界的代表,民丰物 阜,号称天府。本地的人,称这儿为锦城。以城中心的皇城为中心,围绕皇城的四条大街, 沿途牌楼密布,气象万千,是四川唯一的大城,统治四川的官吏,皆落脚于此。   城中的治安一向良好,一方面是地方富裕,游手好闲的人不多,再就是衙门林立,负责 治安的大员们人数众多,因此路不拾遗,百姓皆能安居乐业。   江湖人到了这儿,必须检束些儿。除了蜀王府的护衙外,布政司衙门有负责治安的人。 城北属成都县,城南属华阳县。两县负责治安人员,战战兢兢日夕深入各地,无孔不入,生 怕出纰漏。   锦城馆主聂孝的宅第,原在北面的沱江镇,建了一座四川武林朋友无人不晓的锦城武 馆,颇负盛名。虽名曰武馆,其实他并不是设馆授徒的武师,这座馆,只是与武林朋友相互 切磋的地方。馆占地甚广,没有规模宏大的练功房,拳脚、兵刃、暗器、轻功、驰道、箭道 等等,无不齐备,洋洋大观,应有尽有。过往的武林朋友,无不以到锦城武馆一显身手为 荣。   聂馆主是一方财主,疏财仗义为人相当四海,四川的江湖哥儿们,对他十分推崇,一句 话可以排难解纷,颇负众望。城中共有五座镖局子,有两家专走水路,五家镖局的师父们, 与聂馆主皆有深厚的交情。在囚川,他聂馆主并非武艺超群的顶尖儿人物,但论辈份声望, 几乎可算是此中的风云人物。   飞仙岭事败,群雄不仅未能将秋华置之死地,反而损失了近二十名高手,更糟的是,有 几个是死在四神手中的,并且被四神查出了真身份。因此,曾经参与其事的人,莫不心惊胆 跳,人人自危。   还好,四神并未追究后事。藏匿在各处的群雄,眼看一月中并未发生变故,悬在半空的 心方行落实。   聂馆主在返回成都之后,立即早作安排,将家小迁至城内,暂避风头。他在大慈寺旁有 别业,城里不但安全,而且他与大慈寺的知客僧无亏大师交情深厚。无亏大师是一个隐世的 奇士,身怀绝学,却不为世入所知,只有聂馆主知道老和尚是个世外高人。   大慈寺面对雪锦楼,楼高三层,登楼远眺。全城景色一览无遗,是市民的游玩处所,每 年七月七日男女老少登楼观夜市,车水马龙热闹非常。   大慈寺建于唐朝至德中叶,寺前的大匾额大书“大圣慈寺”四个大字,出于唐明皇手 笔,是本寺的无价至宝。寺产甚丰,占地十余亩,三间大殿堂金碧辉煌,有两百间僧舍禅 房。自从朱皇帝下令各地寺院集中管理之后,各地的小庙拆的拆了,倒的倒了,和尚们绝对 禁止娶妻,禁止过问俗务,禁止游荡,禁止收小和尚为徒。因此,大慈寺收容了不少散僧, 所以人数己超过两百之数,却没有小和尚执下役。   别以为出家做和尚痛快,可以好吃懒做,那就错了,大明皇朝的和尚真是苦到了家,谁 也别想快活。尤其是大慈寺院,阶级分得比官府还严格,要想升任首席知客僧,大概要干上 三二十年方能有望,而且不但要功德修得多,更要口才目光样样精明才够资格。   无亏大师是首席知客,手下有六名助手。这是说,他已经是年过花甲的人了。   聂馆主的住宅,在大慈寺的东面不远,是一栋五进大宅院,前有高高的门楼,两侧的院 墙高有一丈二尺,占地甚广而且环境清幽,里面院子的大花园,栽着各种蜀癸、木莲、芙 蓉……美不胜收。   这天,是八月初六。一早,聂馆主带了两名小厮,到大慈寺找无亏大师下棋聊天,其实 是商量返回沱江镇的事。近来风声已息,该回家了。   飞仙岭雾海混战,四神和云门僧双方的人马,都以为秋华已落到对方手中,一月来,双 方都转入地下活动。四神的人当然知道白道群雄的底细,苦于找不到他们参予的确证,照过 脸的人,已经全部被杀或自尽,未留下活口,因此找不出主谋的人,自不能胡乱入人于罪, 所以只能暗中侦察,不再出面公然活动,偃旗息鼓,但外弛内张。   云门僧的人,个个心怀鬼胎,有些逃亡在外,有些迁地为良,有些隐遁山林,逃匿四乡 暂避风头。   眼看一月过去了,双方都松驰下来,至于秋华的下落,双方都毫无消息,似乎秋华已平 空在人间消失,死活不明,在表面上,谁也不敢提起秋华的名号,但暗地里,四神的人并未 放弃寻找的希望,云门僧的人,也暗中侦查,双方都希望能获得秋华的确实下落。经一月来 的拖延,总算冷下来了,聂馆主认为暂避风头的时朗可以结束,打算举家返回沱江镇纳福 啦!   聂馆主前脚离开宅院,后脚到了一名十一二岁的小顽童,找别门房送上一封白帖,说是 有人给了一百文,要他将帖送到,丢下帖一溜烟走了。   帖上只写了九个大字:“江湖浪人四海游神拜。”   门房心中有数,大吃一惊,赶忙派仆人带了帖子,飞奔大慈寺呈送主人。   无亏大师的禅房中,共有三位客人。主人无亏大师年已花甲,身材高瘦,显得脸貌清癯 老态龙钟,慈眉善目,举动从容不迫,除了一双老眼依然明亮之外,外表毫无过人之处,常 人只知他是个有道高僧,却不知他是个精于技艺的武林健者。   客人除了聂馆主之外,另一人是云门僧,第三位客人,赫然是追魂判官罗奇。   追魂判官还不算太糊涂,他一面品茗,一面向众人说:“有关名单的事,愚意认为,此 中恐有误会,诸位可否深入详查?不必贸然与吴小辈与及四神为难才是。”   云门僧摇摇头,苦笑道:“不至于有误会,他身上带有西海怪客的名单,定是千真万确 的事,决非江湖朋友捕风捉影陷害于他。”   “就算他确有各单,也不能武断地认为他持名单前来找紫云娘求赏哪!同时,西海怪客 之死,并不能证明是吴小辈下的毒手……”   “他已经向天残丐等黑道人物承认了。”   追魂判官仍然摇头,笑道:“他这人比在下更骄傲,更猖狂,要说他肯低声下气用名单 向紫云娘请赏,在下不敢置信。他在江湖浪迹,虽说行事乖张,与黑道人士作对,也和白道 朋友为难,但所行所事并无大恶,还不至于见财起意……”   “施主的意思是说……”   “在下认为,这事必须小心从事。一月来,此间风平浪静,四神的人仍在暗中找他。以 那天飞仙岭的情势看来,吴小辈与四神的人会合,可说易如反掌,但他却急急夺路逃命,可 知他并无与四神打交道的念头。在下并不是存心替他辩护,其实在下志在将其置之死地而后 甘心。但要不要他的命是一回事,是非黑白又是一回事,在下并不能因为他与在下有仇有 怨,而故意歪曲情理陷害于他。”   无亏大师接口道:“你们过去的事,老衲不知其详,但有一件事可以说明一切,就是吴 秋华此人已失踪一月之久,而在四川的群雄并未发生任何变故,这说明了吴秋华并未与你们 双方接头,也就是说,你们都误会了他。如果老衲所料不差,恐怕此事并未过去,一月之平 静,如同风雨欲来的前奏,吴秋华将不会甘休。因此,他前来报复寻仇,将是无可避免的 事。除非他死了,不然,他会来的,你们逼得他九死一生,他如果是看得破的老年人,也许 会远走高飞图个平静,不幸他是个骄傲猖狂的人,他不会善了的。也许三两月,也许三年五 载,他会来找你们的。聂施主想返回沱江镇,必须三思而行。”   锦城馆主冷笑一声,不在意地说:“我倒不怕吴秋华,只怕四神探出我那天出力最多, 逼吴小辈最力的人,四神前往舍下生事,我可有点寒心。”   追魂判官立即接口道:“这就证明吴小辈并未与四神会合,不然,四神岂会轻易地放过 你们?”   云门僧念了一声佛号,说:“聂施主,为了老衲的事,引来这次不幸的灾难,老衲深感 不安,真不知该怎样才能表示老衲的心头歉疚才好。无亏法兄说得不错,这时返尊府,也许 尚算安全,但日后……”   “呵呵!大师见外了,咱们武林人只知道义,不计利害,些须小事,何足挂齿?聂某不 怕日后,只要四神在近期中不来生事,日后他们更无奈在下何,抓不住证据,谅他也不敢乱 入人罪,难道他们不怕激起武林公愤不成?”锦城馆主泰然地说。   语声刚落,房外有人敲着房门叫:“聂府差人前来,请见聂施主有事禀告。”   “请他进来。”无亏大师叫。   房门推开,聂府的仆人气急败坏地抢入,慌张地先向众人行礼,然后呈上帖子,喘息着 说:“禀告主……主人,四海游神……派人前……前来下……下帖,请……请老爷过……过 目。”   锦城馆主接过帖子,脸色大变,急问:“他人呢?”   “不知道。下帖人是个小顽童,他本人并没来。”   追魂判官立即站起,说:“咱们去查查看,事不宜迟。”   四人急急外出,径奔聂家。   秋华穿了一袭青袍,站在雪锦楼上向下望,监视着聂家的动静,直等到两僧两俗进入聂 家的大门。方冷笑一声,下楼而去。   第二天,聂家聚集了府城左近的武林朋友,整整商议了一天。予会的三十余名当地的有 名人物,有三分之二曾经接到秋华派人送到的白色拜帖,不由他们不慌。   入暮时分,聚会的人陆续告辞。今天他们的决定,是放出眼线,找出秋华的落脚处,然 后再决定如何下手。再就是呼吁同道团结一致,全力对付秋华。这些人中、有些并未参予飞 仙岭之斗,但接到了极不礼貌的白拜帖,心中不免愤慨万分,也就兴起了同仇敌忾之念,发 誓要将秋华置之死地,至少也要打个半死驱逐出境,方消心头之恨。人不亲土亲,秋华是外 地人,成都的武朋友自然心向自己人,怪他们不得。   曾经参与飞仙岭截击的人,接到帖子自然心中有数,不得不挺身与秋华周旋。未参加的 人被蒙在鼓中,不知其故,但接到了白帖子,心中一气,便自然而然地以锦城馆主为核心, 攘臂高呼团结对外,等于是中了锦城馆主拖人下水的妙计.真冤。   三名锦江镖局的师父出了聂家的大门,一面走一面闲谈,从小街折入走向城南的的小 巷。三人并肩而行.中间那人口沫横飞地向同伴说:“这位四海游神我曾经见过,那小子生 得尖嘴缩腮,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高不过五尺,在江湖混了几年,闯出些少名头,便 吃了豹子心老虎胆,到咱们锦城来撒野真是他娘的活得不耐烦了。孝老也是的,愈老愈怕 事,些须小事,居然小题大做,叫咱们一再小心,简直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我可 不信他那一套。不是钱某人吹牛,嘿!凭吴小辈那小子,我可没将他放在眼下,不遇上便 罢,遇上了,哼!三拳两脚把他放倒,丢下锦江喂王八……”   话未完,身后突然有人接口道:“各位,占住路不让人走,你们知道好狗不挡路这句话 吗?”   声音凄厉刺耳,十分无礼而难听。小巷子并不小,虽则三人并肩而行,喝了酒已有七分 酒意,但两侧仍可过人,对方显然有意找茬儿来了。   三人倏然止步转身,正待发作。   街灯朦胧,他们看到身后发话的人,身材高大,戴一顶四平巾,穿一袭青袍,脸貌英 俊,可是满脸神色肃杀,背着手冷然而立,虎目中闪闪生光。   来人不等他们发作,脸色一变,变得笑容可掬,抢着往下说:“诸位是本城人,可知道 锦城的掌故吗?”   姓钱的师父狠狠地向来人打量,哼了一声。   “要跟咱们谈掌故?”   “是的,谈锦城的掌故。第一个筑城的入,该是先秦的张仪,城三面环江,屡筑屡垮。 后来,居然出现了一个大王八周行旋走,巫师进言,说依王八所走路迹筑城,定可筑就。果 然不错,依王八所走的路迹,终于筑成了今天的锦城。诸位,你们可知能筑成的缘故吗?”   “还要你说?”钱师父怒声说。   “滚你的蛋!”另一名师父怒吼。   来人并未被吓倒,大笑道:“哈哈!你们根本就不知道。因为这儿本来就是王八窝,大 王八为了小王八的安全,所以示意筑城的人,依足迹筑城,小王八便不再受到被洪水冲走王 八窝的威胁。哈哈!所以锦城内住的全是小王八,不是人。”   三位师父皆被讽刺得怒火三千丈,钱师父大吼一声,恶狠狠地握着拳头逼上。   来人举手轻摇,接着说:“慢来慢来,你是镖局子的师父,靠打架吃饭,我可不敢和你 动手动脚,免得出乖露丑,我这把骨头挨不起尊拳。你要打架,我找一个人来和你松松骨 头。”   “你今天找谁出面,大爷也不饶你。”钱师父恶狠狠地叫。   “我若找四海游神,你也不饶我?”来人笑问。   三位师父听出话中有因,吃了一惊。   “你认识四海游神?”钱师父凛然地问。   “四海游神是我的徒弟,怎不认识?”来人平淡地说。   钱师父受不了一再作弄,怒吼一声,冲上伸手便抓,抓住了来人的衣领,右拳向来人的 左颊飞去。   来人右手上抬,闪电般扣住了钱师父抓在衣领上的左手,轻轻一扭,钱师父不但一拳落 空,“哎”一声怪叫,身躯顺手向右前下方扭。   来人在钱师父的左时敲了一指头,“咔”一声肘关节应指离位。   来人伸右脚向外侧一拨,钱师父鬼叫连天地趴下了,肩关节因为左手仍被来人握紧不 放,人向下趴手臂自然仍向上翻转,“咔”一声肩关节也错开了,大筋拉长啦!   这只是刹那间发生的事,发生得快,结束也快,谁也来不及抢救。   来人松了手,笑道:“好太爷,赶快回去吃药,不然,你这条膀子完蛋了。”   另两名师父大惊失色,一位师父拔出腰中藏的匕首,奔上拉开马步立下门户,怪叫道: “好小子,原来你是行家,你……”   来人抓起衣袂,扭头便跑,一面怪叫:“完了!完了!有人用刀子杀人哪!”   另一名师父虎跳而上,一跃丈二,向来人的背心,一拳捣出,同时大喝道:“趴下!你 走得了?”   来人突然向下一挫,大拳头擦顶而过,师父的身子控制不住,“噗”一声撞在来人的背 上。距离太近,身子相贴,变生仓卒,想用腿挽救颓势已来不及了。   来人伸手搭住他的手臂,头向下一沉。他身不由己,怪叫着翻过来人的头顶上空, “蓬”一声摔了个手脚朝天,声音之大,地亦为之震动,只摔得脊背似要折断,浑身麻木, 本能地张开喉咙亟叫:“救命!救……命……”   拔匕首的师父到了,惊得心中发冷,脚下大乱,不敢冲上了。   来人转身咧嘴一笑,说:“老兄,扎过来呀!我可不怕你有刀子。”   这位师父心中已寒,两位同伴倒在地上穷叫救命,挣扎难起。一照面便被人放倒了,剩 下他一人,有一把小匕首必定派不上用场,而且为了这把匕首,可能送掉老命呢!他将匕首 丢在地上,心惊胆跳地向后退,问:“阁……阁下是……是真人不露相,何……何必和…… 和在下计……计较呢?请……请教爷台尊……尊姓大名?”   来人放下衣尾,呵呵一笑说:“这才像话,老兄。练武的人动不动便拔刀子好勇斗狠, 到处欺负人,岂不是成了虎狼横行的世界么?你老兄要问我姓甚名谁,想日后寻仇报复找回 脸面吗?”   “在……在下不……不敢……”   “目下你当然不敢,等会儿脱了身,你就敢啦!”   “在……在下……”   “你定会去找锦城之虎姓聂的出头,劳驾替我带个口信给姓聂的。”   “你的意思……”   “去告诉他,要他把脖子洗干净些。”   “把脖子洗干净?”   “是的,把脖子洗干净。在下砍下他的脑袋时,不但可以省些劲,而且心情痛快,刀也 不会脏,他便会少受些痛苦,老兄,记住了没有?”   这位师父相当精明,已听出来人的话意,胆气一壮,欠身道:“在下记住了,爷台还有 何吩咐,在下必定一一传到。”   “没有了。”   “可否请留下大名……”   “区区四海游神吴秋华。”来人抢着答,大摇大摆地走了。   这消息来得像狂风,也像在平静的池塘里投下一块巨石,消息在一夜中,传遍了全城。   大慈寺与雪锦楼之间,是一座广阔的市集,建了六排棚架,四周是广场,这儿是本城有 名的蚕市。其实,这儿并非以蚕为贩卖中心的市场。四川的绸布大大的有名,蜀绸名列天下 四大名品之一,锦城的蚕市名传遐迩。这儿的蚕市,每年的二月四日,是四乡进城购蚕器的 日子,届时,这一带可以供给养蚕人的全部养蚕器具。五月,这儿又成了扇市,各种扇子皆 在此地卖。五月九日,卖香药,便称为药市。最热闹的日子,除了蚕市之外,要算冬月的七 宝市,有各种器物和日常用品出售,百货杂呈,是办年货的货品集市散地,所以称为七宝 市。除了这四种定期市集之外,平时也有小规模的市期,吃喝玩乐部有,只是不够热闹而 已。   次日近午时分,秋华公然出现在广场前,在大慈寺前一站,向寺门打量片刻,含笑转身 向市集徐徐举步。身后,隐隐传来木鱼声和诵经声,出入寺门的善男信女往来不绝,可知道 这座古寺的香火十分兴旺,难怪共有七名知客僧之多。   右面的广场距聂家已是不远,广场上锣鼓齐鸣,有一伙卖解的江湖朋友,在推销他们的 灵丹妙药之外,有一座测字摊,一座卖卜的摊位,两处卖便宜农具的地摊。人不多,只有卖 解的场子围了三五十个看热闹的人。   他袍袂飘飘,背着手,迈着四方步,徐徐向前走,接近了测字摊。   测字摊只有一张木桌,摆着一个盛字的竹筒,和相当整齐的文房四宝,一只古铜香炉 中,插着三枝清香,看来相当雅致。   测字先生是个年约半百的人,穿一袭已泛灰色的青袍,头发挽了个道髻,五官倒还生得 端正,只是脸色带黄,有点像营养不良,健康不佳,正靠在大竹椅的扶手上假寐,可能生意 清淡,隔邻卖解的场子锣鼓喧天,这位先生照样打瞌睡,不受锣鼓声所侵扰。   秋华走近测字摊,摇头晃脑念着桌前挂下的一副对联:“志不大,才不疏,平凡易过。 文堪玩,字堪味,仗此营生。”   他呵阿一笑。说:“自嘲中难掩狂态,认了命却又放不开。喂!先生醒醒,生意来 也。”   测字先生打个哈欠挺起上身,睁开睡眼咧嘴一笑,说:“客官,别叫先生,折煞在下这 块料,普天之下,没有几个人配称先生,客官叫我测字的好了。”   “你自称志不大,才不疏,断章取义来说,如果真是如此,非常难得,人人如此,天下 间没有什么可争的事物了,阁下委实令人肃然起敬,称你一声先生,有何不可?”   测字先生从桌下拖出一张长凳,伸手虚引笑道:“请坐。闲话少说,请教公子爷……”   “在下不是公子爷,是个走江湖混饭吃的,前来请先生指示迷津。”   测字先生取竹筒递过,笑道:“请任取一字,在下当为公子爷解疑。”   秋华伸手入筒,取出一个小纸卷递过,说:“出门人忌讳甚多,但我这人不同,不在乎 蛇神牛鬼,务请先生直言无隐。”   “自然自然,区区知无不言,不管是祸是福,若有不中听的地方,尚祈公子爷包涵一 二。”   测字先生一面说,一面打开纸卷,在桌上摊开,纸上写了一个周字。他看看秋华,再看 看周字,淡淡一笑,问:“请问公子爷要问些什么?”   “呵呵!人生一世,除了名利之外,还有什么可问的?”   测字先生提笔蘸墨,先写一个吉字,说:“大吉大利,名利可以双收。”   “如何双收?”   “像在下一样。”测字先生摇头晃脑地说。   “怎么说?”   “周字从用,从口,这是说,你可以和我一样,单凭三寸不烂之舌,便可名利双收。”   “有这么容易?”   “善用其口则密,不密者皆由于口。因此,阁卜千万暗中进行,不可张扬其事。周者, 密也,你明白吗?”   “还有吗?”   “谋事必须从善。周字脱去外衣便是吉,吉从士,从口,士口者,善也。即是说,你得 脱下神秘的外衣,不能动手而动口,弃恶从善方可谋事有成。”   “如果我不肯善了呢?”   “用字加刀便成角,角者,畜类也,畜类挨刀,危矣!”   秋华冷笑一声,伸手闪电似的抓过竹筒。   测字先生离座伸手夺筒,但已来不及了。   秋华倒出所有的字卷,一张张打开,一一丢过说:“全是周字,妙极了。阁下,你的意 思是要在下斗口不斗力,等你们召集人手以后,再对付在下。是吗?这种缓兵之计,少在吴 某面前献宝。”   测字先生脸色一变,惶然道:“客官,在下不知尊驾说些什么。”   “哈哈!聂家的一举一动,全在吴某监视之下,你,还有那位卖卜的老兄,今早从聂家 的侧门鬼鬼祟祟地进去,弄来这些行当在这儿做幌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些行当全是新 的,摆测字摊的人,断不会有你老兄这份雅意!念在你老兄肚中倒有些少牛黄马宝,在下不 愿给你难看,赶快收摊子走吧!”   秋华说完,丢下竹筒呵呵一笑,走向卖卜的人。   卖卜的老兄早就留心这一面的动静,不等秋华走近,丢下摊子一溜烟向人多处狼狈而 遁。   四周有不少看热闹的人,好奇地跟在秋华身后议论纷纷,指手划脚。   一个脸色姜黄,肌肉粗糙的小伙子,夹在人丛中走动,一双眼睛明亮无比,与脸色极不 相称。   卖卜的人逃走了,秋华淡淡一笑,走向卖解的场子。   蓦地,一名精壮大汉排众向前挤,挤近秋华身后,袖底光芒倏现倏隐,一点刀尖光芒一 闪即逝,原来在袖底藏了一把尖刀,慢慢挤到秋华身后,眼中凶光乍现。   不等大汉出刀暗算,僵黄脸色的小伙子恰好到了大汉的身后,螳螂捕蝉,不知黄雀在 后。   小伙子暗暗吐出一只小指头,以令人难觉的手法,点在大汉的笑腰穴上。   “哈哈哈哈……”大汉突然捧腹狂笑,“当”一声尖刀从袖底跌出。   小伙子向人丛中一窜,悄然退出两丈外。   “哈哈哈哈……”大汉的笑声惊夭动地,站立不牢,突然滚倒在地,笑得眼泪鼻涕一齐 流,笑得声嘶力竭形如疯狂,立即引来了一大堆看热闹的人。   秋华转身驻足注视片刻,向人群说:“这家伙是个失心疯的疯子,还带了刀呢。万一发 起疯来挥刀乱砍,那就要出人命了,诸位乡亲最好帮帮他的忙,捆起他来免得他闯祸才 是。”   说完,含笑举步走了。离开市场,他转入一条小巷。脸色姜黄的小伙子藏身在巷角,见 他走近扭头便走,走在他的面前,低声说:“有两个人在后盯梢,要不要我放倒他们?”   他迈着四方步,一面走一面低声说:“由我来打发。冰心妹,请派人打听一个姓周的是 何来路,他们可能在等姓周的到来。”   “好,我去找康叔打听。”   “回头老地方碰头。”   “好,我先走一步,小心了。”   小伙子是黑煞女魅,她向另一条小巷子一转,走了。   秋华折入另一条小街,走了十来步突然回头,贴墙角而立等候跟踪的人到来。   不久,来人出现在巷口,是一个年约半百的中年人,和一个三十余岁的中年大汉。   小街上行人不多,这一带不是商业区,三三两两的行人匆匆而过,谁也不管谁的闲事。   中年人出了巷口,向秋华所走的方向瞥了一眼,向同伴低声说:“咦!这家伙怎么不见 了?”   “也许入店去了。走,你留意左首,我看右首。”   两人未留意墙角,勿匆越过秋华的藏身处。   秋华悄然跟上,嘿嘿冷笑道:“两位,才来呀?”   两人吃了一惊,倏然转身。   秋华恰好伸手,一把抓任中年人的衣领揪近身前。   中年人一掌劈在秋华的手腕上,“噗”一声如中金铁,只感到掌骨欲裂,“哎”一声惊 叫,疼得吐牙咧嘴。   秋华伸右手叉住对方的咽喉,食姆指一收,中年人舌头向外伸,眼睛向上翻,双手狂乱 地急扳扣在喉间的手,想叫都叫不出声音。   大汉猛扑而上,一拳捣向秋华的右肋肘。   秋华右脚疾飞,“噗”一声踢中大汉的右膝骨。   “哎呀!”大汉狂叫,向后急退,“蓬”一声坐倒在地,向后躺了个手脚朝天,爬起来 跛着腿狼狈而遁。   秋华右手松开,向猛烈喘气的中年人冷冷地说:“阁下,你这种笨头笨脑的货色,居然 敢跟踪我四海游神,岂不是班门弄斧吗?”   “你……你……”中年人虚脱地叫。   秋华左手一送,中年人身不由己,仰面便倒,直跌出丈外。四仰八叉地倒地,狼狈地站 起。   秋华背上手,冷笑着问,“老兄,你想死还是想活?”   “我……”   “想死,我制你的命门穴,回去准备后事,今晚三更天便可见阎王诉冤,想活,在下给 你一次机会吧!”   中年人挣扎着揉动喉部,猛地扭头便跑。   秋华赶上,伸手扣住对方的后颈。   “救……救命!”中年人狂叫。   秋华将中年人扭转,掌举起了。   中年人心胆俱裂,急叫道:“我想活,想……想活。”   “那么,乖乖跟我走。”   “你……你把我……”   “我把你带走,借你派用场。”   “我……”   “你没有选择的余地,不想活又当别论。”   “我……好,我……我跟你走。”   秋华放了他,从容举步,一面走一面说:“你留心听清了,我这人不喜讨价还价,叫你 走,你便得走,叫你停你必须停,如果想打逃走的主意,吴某必定杀你,希望你自爱些。”   “你……你不杀我?”   “呵呵!我要杀你还用得着问你想不想活?虽然你巧手翻云商佑阁下,曾经到过飞仙 岭,但咱们没碰上,吴某犯不着杀你泄恨。”   “那……那你……”   “要借阁下的口,传话成都的武林朋友,限两天之内,给我离开府城避祸。谁留在聂 家,谁便得和阎玉爷打交道。并传信给聂老匹夫,叫他把那天围攻吴某的人找来,听候发 落。走,阁下。”   巧手翻云不敢不走,乖乖地随着秋华走了。   当天晚间,成都五家镖局的镖师们,大部份离开了府城,武馆的师父也陆续离开,到四 乡避祸,走得远远地。   锦城表面上平安无事,暗中风声鹤唳,风雨欲来。平民百姓毫无所觉,只有江湖朋友心 惊胆跳。没发生血案,官府也懒得过问。   次日午夜时分,是预定武林朋友撤离府城的最后期限,但仍然有人大胆地不加置理,依 然在城中不走。   第三天一早,竟然在一夜中,有十二位武林朋友失了踪,下落不明,这些人的家属,赶 到聂府打听消息。   锦城馆主慌了手脚,打发走这些登门探问的人,立即备下坐骑,带了昨日赶来的青城五 丑,还有八名伴当,飞骑出了北门,奔回沱江镇本宅。   十四匹健马奔入住宅前的广场,老家伙感到毛骨悚然,青天白日,宅门竟然关得紧紧 地,似乎是一座空宅,不见人影,不由他不惊。   聂家有三十余栋厅宅,占了沱江镇身一半区域,远远地便可看到气象恢宏的锦城武馆, 武馆位于大宅的东首,重檐高挑,铁马迎风叮当响,二楼飞檐那块朱红大匾,刻了四个龙飞 凤舞的大字:锦城武馆。   可是,今天这块在三里外便可看清字迹的大匾额,已经不翼而飞。   老家伙心慌意乱,急急跃下马背,向一名伴当惶然地叫:“方南,你去东院门看看。”   青城钓翁一把拉往他,急道:“不可,咱们必须离开。”   “离开?这……”他吃惊地问。   “是的,离开。四海游神已经来过了,府上的老少妇孺可能受到了惊吓,但料亦无 妨。”   “但……”   “府上如果出了事,岂会闭门藏匿?因此,四海游神不至于在尊府杀人,大不了吓唬老 少妇孺而已,咱们不必进去,以免嫂夫人担惊受怕。”   “你的意思……”   “咱们立即奔赴天回山,到双头青蛟周兄的府上暂避。”   胖子吁出一口长气,接口道:“周兄目下尚无消息,恐怕这两天仍然接不到聂兄的信, 咱们前往暂避风头,岂不是替周兄招灾吗?”   “不会的,聂兄与周兄有过命的交情,事急相投,周大嫂是明礼的人,不会怪咱们连累 朋友的。再说,吴小辈又不是神仙,怎知咱们到周家去了?”青城钓翁急急地说。   长相如同鬼王般的人接口恨恨地说:“云门僧真不够朋友,竟然一走了之,岂有此 理。”   锦城馆主飞身上马,说:“咱们走!不要怪云门僧,他去找朋友相助,这两天会赶来 的。”   众人纷纷上马,过门不入,向北出镇而去。    第三十八章 金银飞电录   天回山,在城北三十里,在官道之旁。本名天隳山。唐明皇自蜀返驾,途经此地,赐名天回山,经皇帝老爷金口玉牙赐名,天隳便成了天回。隳与回读音相近,但意义相反,隳字的字义是毁,改为回就毁不了啦!   山下有一座大镇,叫做天回镇,约有两百余户人家,其中大大有名的财主,姓周名全 忠。在武林,朋友们称他的绰号,双头青蛟的名号相当响亮,从成都到重庆,谁不知早年称 霸大江水域三十余年的周大爷?   三十里之内,全是平原和丘陵地,只有几座小山,稍有名气的有升仙山、学射山、宋兴 山等等。沿途林荫盖道,四周的田野已经大部份收获完竣,一望无涯。   学射山距城北十八里,与天回山之间,隔了一条灌溉河,俗称湔江。其实,成都府的灌 溉江流甚多,传说都是先秦时代蜀邵太守李冰父子所开凿的,水利工程名闻全国,千年万载 永垂不朽。这里的河道,分而又合,合而又分,曲折纵横贯通全府,很难明白地分辨河道的 正确名称。   这条河自西而东,横在北上的官道中,河面虽宽仅二十丈左右,但不能徒涉,仅秋未冬 初水浅时节,人马方可涉水而过。   目前是八月初,水不深不浅,却不能徒涉,往来的商旅,必须仰仗两条渡船。   十四匹健马到了渡头,已是近午时分,炎阳正烈。人马在渡头的竹林停下,骑士们跃下 马背,正待分批渡河。   河对岸,两匹健马奔下渡头,不像是上渡船,径往河中奔下,哗啦啦一阵水响,水花四 溅,马匹下了河,两骑士滑下马背,一个扳住鞍前的判官头,另一名却抓住坐骑的尾巴,人 马同时泅过江面。   锦城馆主喜形于色,向同伴们说:“是周兄的两位拜弟来了,分水鳌李兄全盛,翻江驼 龙赵兄全福,他俩像有急事,可能周兄已经返家了。”   水中的骑士皆已年届知命,看到渡头的锦城馆主,领先的人在水中大叫道:“是聂兄 吗?不必过来了。”   锦城馆主系上坐骑,迎向水滨叫道:“全盛兄,全忠兄返家了吗?”   “昨晚三更天赶返家中,随后将带人赶来,派兄弟先走一步与聂兄会合,怎么?聂兄要 去哪里?”分水鳌一面泅水,一面问。   说话间,人马已跃上了河滩。分水鳌身材瘦长,显得精明强悍。翻江驼龙是个驼子,但 五官清秀,一双大眼神光炯炯。两人都带了兵刃,是刀锋狭长背厚刃薄的分水刀。上得河 来,浑身水淋淋地。   双方都是熟朋友,一面走向竹林,一面寒暄。分水鳌系好坐骑,脸色肃杀地说:“聂 兄,到底是怎么回事?在下与三弟到灌县去了,前晚方行返家,得悉聂兄用十万火急的书 信,催请我大哥到府城一行,大哥到广汉去了,去了近二十天,说好了该在前天返家,却误 了归期。在下兄弟急得不得了,大哥未返,大嫂作不了主,只好等候两天,再说。岂 知……”   “全忠兄怎么啦?”锦城馆主提心吊胆地抢着问。   “大哥昨晚三更天返家,四更天闹贼。来人行踪飘忽,有如鬼魅,装神弄鬼,整整闹了 半个更次,没伤人,却打毁了不少家具,天亮时,大厅的神案上,留下了具名为四海游神的 一封书信,警告大哥不许扬手聂兄的闲事。大哥一气之下,一面在庄中布置机关埋伏,一面 催请朋友助拳。为了怕聂兄焦急先令我和三弟到尊府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分水鳌匆 匆地问。   锦城馆主将上月飞仙岭的事概略说了,接着将这几天的事一一道来,最后讶然道:“难 道说.吴小辈会分身术不成?昨晚三更以后,城中有十二位朋友失踪,直闹至天亮。而昨晚 四更天,全忠兄的府弟也被他闹至五更。兄弟的宅中可能也被闹了个天翻地覆,连锦城武馆 的匾额都被弄走了。两处相距三十里,吴小辈岂会……”   “聂兄,别忘了在飞仙岭,吴小辈背上的修罗姹女!”瘦竹竿老人接口说。   “他必定已找来不少朋友。”胖子说。   “不会吧,吴小辈在江湖中,一向都是独来独往,从没听说他有朋友,据兄弟所知,修 罗姹女也不是他的朋友,只不过他俩同路入蜀,那天恰好走在一起而已。”锦城馆主意似不 信地说。   分水鳌哼了一声,咬牙道:“不管他有多少朋友,既然不讲理在我大哥府上闹事,兄弟 就和他拼,我不信他一个江湖小辈有三头六臂。走!到聂兄府上再谈。”   “全忠兄几时可以动身?”锦城馆主问。   “说好了准备停当便来,大概半个时辰左右,他可能带人随后赶来。”   “咱们何不等上一等,一同到舍下相商?”   “也好。”分水鳌抖着身上的水珠说。   众人在竹林下席地而坐,刚就坐毕,尚未发话,上游百十步一座杂草丛生的坡上,出现 了秋华的身影。   河两岸草木丛生,竹林如屏,众人席地而坐,仍可从丛林的空隙中,看清四周的一切。   断了三个指头的青城钓翁,把秋华恨入骨髓,对秋华的身影最为敏感,突然脸色一变, 一蹦而起怪叫道:“瞧!他来了。”   十六个人像受惊的鹿,一蹦而起。   秋华站在坡顶的短草丛中,穿一身蓝绸子劲装,皮护腰上插满了飞刀,背着长剑,左臂 弯挂着一件青布袍,站在那儿屹立如山。穿劲装如果身材结实,便会显得更雄壮,他身高八 尺,雄壮如狮,相貌英俊,目光炯炯,面对十六名高手名宿,他竟然点尘不惊地屹立在那 儿,脸上挂着令人莫测高深的微笑。见众人站起后,他远远地向众人招呼:“来来来,在下 知道你们的人该快到了,来来来。”   十六个人不等招呼,咬牙切齿地狂风似的向坡上冲出。   秋华等众人到了坡下,将青袍向地面抖开,铺在草上,坐下说:“咱们先君子,后小 人,在未做小人之前,不妨做做君子坐下谈谈。”   他这份镇静从容的神情,令众人心中懔懔。   分水鳌疾冲而上,一面急奔一面怒吼道:“好小辈,你就是四海游神吴秋华?”   秋华淡淡一笑,说:“吴某并未改名易姓,谁不知我是四海游神吴秋华?”   分水鳌冲到,揉身直上。   秋华虎目怒张,叱道:“站住!你想乱章法,先小人后君子吗?”   分水鳌一怔,在丈外站住了。秋华的脸色沉下,不怒而威,竟然把他镇住了,双脚不听 指挥地自动停下啦!   十六个人全到了,两翼分张。   “坐下!”秋华大喝。   锦城馆主哼了一声,怒声道:“咱们不听你的,站起来说话。”   秋华冷冷一笑,说:“大慈寺的老和尚跟着我,半路上遇上云门僧马二子一群赶来高手 名宿,目下大概在穷搜学射山,不久便可赶来,你们便可多一二十个好手,何必急于动 手?”   “你认为咱们十六个人……”   “在飞仙岭你们高手上百,十面埋伏,如何?”   翻江驼龙冷笑一声,厉声道:“好小子,你未免太狂了些,赵某却不信邪。”   “你想逞英雄?”   “赵某要教训你昨晚捣乱的可恶举动。”   “你等不及,要现在动手吗?”   “站起来,动手脚动兵刃,随你选。”   秋华缓缓站起,冷笑道:“你既然等不及要到鬼门关投到,那也是无法勉强的事。”   “少废话!”   秋华将青袍踢开,含笑问:“在飞仙岭,锦城馆主要我的命,今天你呢?也想要我的 命?”   “你还想活?”翻江驼龙厉声问。   秋华点点头,说:“好,你也要我的命,我也就没有让你活的理由。上啦!”   “动兵刃呢,抑或是拳脚?”   “那就看你了。”   锦城馆主知道秋华了得,挽忿而来必定锐不可挡,抢出叫:“赵兄,不可和他一比 一……”   “你也上好了,反正生死关头,用不着顾忌武林规矩的。”秋华抢着说。   “聂兄请退。”翻江驼龙叫。   锦城馆主心中暗暗焦急,向分水鳌低声说:“李兄,咱们相机出手。”   一面说,一面将佩在腰带上的凝霜剑挪至趁手处。   分水鳌点头表示同意,向左徐移。   秋华正想试一试一月来的成就,但不敢大意,招手叫:“客随主便,上啦!”   翻江驼龙大喝一声,冲上拍出一记现龙掌,用上了真才实学,他要先给秋华一招下马 威,劈空拳力倏发,一开始便遽下重手,凶猛的内家真力发如山洪,无形的劲道直追三尺 外,向秋华的胸前涌去。   秋华不敢大意,斜身出掌斜接引,“顺风相送”借力施劲,扭身进步切入。   “砰”一声闷响,罡风扑面,劲气斜掠,有隐隐殷雷声发出。   秋华感到掌心受到感动,但已试出自己的内力修为进步神速,足以应付裕如。如果在一 月前如此接招,可能膀子疼痛欲折,马步虚浮,十分危险。   翻江驼龙心中暗懔,想不到秋华居然如此高明,虽然是斜接带引,以柔克刚,但功力稍 次的人,马步必定虚浮,至少引出的掌会随劲带动,而秋华却浑如未觉,居然能扭身进步接 近,高明的程度可想而知,不由他不心中吃惊,遇上敌手了。   “呔!”他不甘心地叱喝,左拳已凶猛地迎着秋华攻去,拳风虎虎,比掌劲更为凶猛。   这一招秋华还不想硬接,怕翻江驼龙捣鬼,如果前一掌只用五成功,那么,这一拳必定 用上了十成真力,硬接恐怕会上当。切入的身形向右稍移,“带马归槽”以左手接招,先发 掌力斜接,相机变招,仍用的是巧劲,但暗发五成真力试招。   掌挽近至五寸以内,感到凶猛的拳风擦掌心而过,掌心稍感震动,总算试出对方的造诣 程度了。   手掌招势未尽,排劲而入,闪电似的搭向对方的手腕。假使搭中,只消向后侧方一带, 翻江驼龙如不被擒受制,至少手腕要受到损伤。   翻江驼龙很了得,收招、沉拳、抢进、变招,反掌便劈向秋华的左颈根,收招变招疾逾 电闪,由拳变掌顺势挥劈,令人防不胜防。   秋华这次不放过他了,搭势倏变,抬臂接招。   “噗!”两人的手掌下缘接实,掌劲四散。   翻江驼龙的手被向上震起,脸色一变,身不由己,马步虚浮,急退两步。   秋华一声长笑,如影附形逼上,不等对方沉掌封架,右掌已经劈出.快!快逾电光石 火,“噗噗”两声闷响,上一掌中耳门,下一掌中右胁。   分水鳌在翻江驼龙被震退时,已知不妙,恰好来得及拔刀冲出,要抢救同伴。   “嘿……”翻江驼龙闷声叫,踉跄后退,退了三步仰面便倒,“砰”一声立即失去知 觉。耳门禁不起打击,这一掌如不是秋华掌下留情,头骨可能被震碎。   分水鳌的分水刀,就在这瞬间劈落,刀光一闪,罡风霍霍厉啸,劈向秋华的右肩。   秋华志在速战速决,不再试探,猛地后退一步,但见银虹一闪,剑已出鞘,在身形挫退 的同一瞬间挥出,人从刀锋下退离险境。   “咔”一声暴响,火星飞溅,剑锋接触刀把。   分水鳌的分水刀翻腾着飞走,握刀的右手丢了大姆指和食指,鲜血涌现,双脚一蹬,飞 退丈外,惊得脸色泛灰,痛得呲牙咧嘴。   秋华人如狂风,迎上了后到一步的锦城馆主。   锦城馆主见秋华声势汹汹,攻出的剑招倏止,前冲的扑势一顿,拉开马步伸剑准备封 架。从神色上看,老家伙心中发虚了。   秋华并未扑进,伸剑立下进击的招势,冷笑道:“姓聂的你我的血债是你我的事,拉别 人替死,你于心何忍,你这个不要脸的浪得虚名之辈,你配做什么侠义门人?”   锦城馆主徐徐后退,挥手叫:“朋友们,咱们同心协力毙了这小辈。”   众人纷纷拔兵刃抢出,欲倚多为胜了。   秋华一声长笑,突然后退,一闪而下,便退出三丈外。   众人呐喊一声,飞步急赶。   秋华转身向坡顶走,刚踏上披顶,青城五五中的胖子已经风似的追到身后了。   这瞬间,他的剑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归鞘,身形倏转,双手齐扬,吼声似石洞中响起 数声焦雷:“接飞刀!”   声出刀出,但见银芒似电,接二连三联珠飞射,他的身形忽高忽低,忽左忽右,银芒像 暴雨般洒出隐隐的破空啸声刺耳。   “啊……”第一个狂叫的是胖子,左大腿根贯入一把飞刀,立脚不牢,身形一震,砰然 倒地,骨碌碌向下滚。   狂叫声此起彼落,人群大乱,十四个人手忙脚乱地躲避飞刀,但躲得开两把飞刀的人并 不多。   十四个人倒了八名之多,倒了的人都是左大腿根挨了一把飞刀。只消内偏一两寸,命根 子必定完了,不死也得一辈子残废。   剩下的六个人,已倒退下五丈外。他们是锦城馆主、青城钓翁、矮子、瘦竹竿,另两人 是锦城馆主的同伴。六个人脸色死灰,恐怖地向后退。   秋华脸上罩着一重浓霜,掌中亮着六把飞刀,一步步迫进,用令对方毛骨悚然的声音 说:“吴某知道你们人多,因此已打造了一百把飞刀做礼物。我四海游神不准备死抓住武林 道义不放,因此今后将不择手段,明暗俱来,每人奉送飞刀一把。当然我还不至于卑鄙得从 背后暗算,但见一个打一个决不轻饶的。谁想要我的命,他必须将命交出来。刚才吴某手下 留情,只射大腿根,让那几位好朋友爬不起来,以免自寻死路也就够了,这次飞刀再发,中 刀人便会残废,第三次发飞刀,那就有人要见阎王了。你们六个人,看谁是第三次发飞刀的 人。”   锦城馆主心中发冷,叫道:“朋友们,列阵联手,拼了!”   秋华狂笑,笑完说,“你们六人联手,可能足以将吴某乱剑分尸。这儿地势辽阔,很难 围攻,一比一你们有死无生,而且合围联手的机会太渺茫,决难如意,在下和你们保持一丈 四五的距离。你们想扑上也非易事,首先使得练有九成以上的护身先天真气,方可免受飞刀 的袭击。可惜你们这些人中,谁也没练有六成以上的火候,因此只有挨刀的份儿。准备了, 第二次只发射六把飞刀。能躲过这次大难的人并非好事,因为第三次便会见阎王了。”   他这一顿话,给予对方精神上的威胁奇重,六个人都惊得额上冒汗,脊梁发冷,恐怖地 向后退。   矮子的虬龙棒已毁在飞仙岭,这次用的是单刀,他横刀护身,一面退,一面切齿叫道: “姓吴的,你不可欺人太甚。”   秋华重重地哼了一声,厉声道:“你这狗东西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简直糟踏粮食。在 飞仙岭,你们上百名高手十面埋伏,无缘无故地要将吴某置之死地,从山巅追杀至山脚,吴 某浑身是伤,力竭殆危,如果不幸被你们杀死,还不知被杀的原因何在呢!吴某游踪四海, 确曾到过四川,但并未在四川得罪四川的白道英雄,而你们却啸聚飞仙岭,要将吴某置之死 地。你这狗东西瞎了狗眼,是非不分,黑白不明,丢下飞仙岭的事不谈,以今天来说,十六 个人倚众群殴,你们哪一位的辈份不比吴某高?你居然昧着良心黑着心肝,说吴某欺人太 甚,公道何在?你,将是最后死的一个人,吴某要叫你死得惨惨的,方消吴某心头之恨。”   锦城馆主一咬牙,沉声道:“朋友们,我掩护你们退,是非在下一身担当!”   秋华冷笑道:“我知道你有种,但我还不想要你死,我要你亲眼看到惨报,让你亲眼看 到聂家的老少一个个肝脑涂地,以惩戒你这无耻老狗!”   锦城馆主打一冷战,切齿问:“你要向聂某的家小报复?”   “大概会的。”   “你不是太过份了吗?”   “吴某如果死在飞仙岭,便不算过份了。”   “那是你有该死的理由。”   “即使有该死的理由,你们为何不明说?你说我该死,总不能凭你的话就要我死,更不 该不许我分辩,是吗?今天的大援尚未赶列,你可以拖延时间,把我该死之由说来听听,岂 不两便?”   “老夫不能说。”锦城馆主断然地说。   “你以为我真的不杀你么?”   “聂某头可断。血可流,不说就不说。姓聂的顶天立地,决不是无耻之徒。”   “哼!你还说不是无耻之徒?你让朋友替你挡灾,用朋友的性命来成全你。你手上的 剑,是从我手中抢走的,你与那些强盗土匪有何分别?哼!在下不再问飞仙岭的事,反正我 会查出那天参予的人,决不让一个人漏网,你们必须受到比死更惨的惩罚。你给我快滚!好 好回家等着大祸临头,等候家破人亡的恶报到来。”   蓦地,身后的坡顶传来一声佛号,有人宏声叫:“施主请息怒,请听老衲一言。”   他扭头一看,脸色一变。   他所站处,因逐步迫近六位高手,而距坡顶已有十余丈了。坡顶上,两个和尚中,有一 位是云门僧,其他共有二十余人之多,其中赫然有追魂判官子徒三人在内。这些人中,有些 他认识,有些完全陌生,但看了他们的器宇风标,便知决不是等闲人物。   二十余人急步向下走,一拥而降。他必须走,不能逞英雄。   他狂笑一声,转身双手一扬。   除了锦城馆主,其他五人不约而同地齐向地面仆倒,以躲避他比阎王帖子更可怕的飞 刀。   他并未将飞刀发出,凶猛地拔剑扑向锦城馆主。   锦城馆主一声怒吼凝霜剑狂野地挥出,仗宝剑之威,招出“飞花点翠”,展开所学奋勇 迎击。   “接飞刀!”秋华冷叱。   秋华机警绝伦,对方人多,他岂肯和老家伙硬拼?老家伙有宝剑在手,情急拼命,硬拼 讨不了好。他的扑势看似狂野,其实却是虚着,在双剑行将接触的刹那间,他的剑突然避实 就虚,从对人的剑尖光华前折向侧掠,左手的一把飞刀从光华的空隙中锲入。   锦城馆主心中一懔,赶忙收招振剑拍击飞刀,左手改剑诀为掌,劈空掌力发如山洪,辅 佐剑的不足全力对付钻剑隙而入的飞刀。   果然上了秋华的当,剑拦不住飞刀,掌劲却派上了用场,凶猛的劈空掌力,将飞刀震得 偏向而飞。   这瞬间,不啻给秋华攻击的好机会,但见银虹一闪,秋华从侧方一掠而过,远出两丈 远。   坡顶冲下的二十名高手,恰好飞奔而至。   秋华发出一阵震天长笑,但见人影冉冉而去,长笑声余音袅袅,逐渐走远,消失在前面 的竹林树影之中。   老和尚的叫唤声,也在笑声中振荡:“吴施主请留步,请……”   追魂判官父子师徒三人,紧蹑着秋华的去向,奋全力狂追,追入远处的竹林树影中。   锦城馆主左肩近肘处被剑尖划过,皮开肉绽,深近臂骨,横裂了一条三寸长的口子,痛 得脸色泛灰。   追魂判官越野狂追秋华的背影,前一里路程,他三人简直望尘莫及,从三丈距离拉远至 三十丈左右,尽管他三人的轻功十分了得,但与秋华相较,差得太远了。   再追了半里地,秋华脚下渐来渐慢,双方从三十余丈又拉近至十丈左右了。   已看不清官道,双方在田野间追逐,看看接近了前面一座小土山,山附近全是茂林修 竹,可看到北面的山脚下,有一座小小的村落。   追魂判官在开始追逐时,感到暗暗心惊,秋华的去势如电,宛若星跳丸掷,令他愈追愈 胆寒。但等到秋华慢下来了,他心中大喜,向在后紧跟的两人喜悦地说:“这家伙已是强弩 之末,到底年岁太轻,修为不够,经验欠缺,在田野中逃命,不知蓄劲而妄耗真力,逃不出 咱们掌心了!”   罗超已追得汗流浃背,接近虚脱境地,气喘吁吁地,脸色带苍,吃力地说:“前面的山 林容易脱身,爹可全力追赶,不必兼顾我和骏弟。如果被他逃入林中,便不易追及了。”   追魂判官深以为然,脚下一紧,说:“好,为父全力施展,你两人随后来。”   他把所余的真力全用上了,不顾后果地全力施展,奋勇狂追,果然又被他拉近了三丈 余,快接近山下的林缘,双方已拉近至五丈左右了。   后面,罗超和师弟柴骏已真力虚脱,像是老牛拉破车,已远远地落后半里地,比常人快 不了多少!   秋华似乎也到了不支境地,一脚高一脚低,吃力地奔跑,脚下十分沉重,也快跑不动 啦!   右面两里地的一条东行小径中,黑煞女魅也向小山奔来,与罗超师兄弟并行,但相距在 两里外,小径两侧茂林修竹连绵不绝,她可以看到两里外田野中奔跑的人,田野中的人却无 法看到他。   她不再是戴鬼面具的怪女人,而是在府城活动的面色僵黄小伙子。小径中有往来的村 民,看到这位小伙子快得像奔马,全部惊奇地驻足而观。   追魂判官的真力,也耗损得差不多了,追至小山上,始终未能追及。   秋华脚下踉跄,奔入树林,左闪右避转折奔逃,不辨东南西北,四面八方乱跑乱窜。   追魂判官己无力发声喝骂。只能盯在秋华身后三丈左右狂追,他只看到秋华的身影,和 秋华虚浮的脚步,无法看到秋华的脸色。   他的脸上已被大汗所布满,脸色已呈苍白,竟然愚蠢得穷追不舍,在易受暗器袭击的树 林狂追。   后面,罗超和柴骏早就不知追到何处去了。   在树林中追人,逃的人如果折向闪避或觅路,必定吃亏不少,追的人可抄近拦截,稳占 便宜。该死的追魂判官竟不想想,既然稳占便宜,为何仍然无法追上的原因,痴迷心窍居然 锲而不舍地狂追。   已经到了小山的南端,两人入山先向北,再折东,然后几经转折,到了南山麓。   小山是一座高度甚小,而占地却广起伏不走的土山,山北前临河流,河对岸是新都县的 地境。距北上的官道,已有八九里地。   前面是山坡,缓缓下降的山坡下是短草坪,一端荆棘丛中,野生的荆棘高与腰齐,却生 有无数近寸长的利刺,密密麻麻地,如果跌入棘丛中,有苦头吃了。   秋华奔近荆棘丛,倏然转身,咧嘴一笑,说:“你来了吗?”   追魂判官倏然止步,大太阳当头,晒得他汗流如雨,腋、腹、背汗湿衣衫,呼吸紧迫, 脸色有点苍白。当秋华发话的同时,他也同时发话,道:“你可跑不掉了……”   他的话未说完,秋华的四个字音已落。这瞬间,他看清了秋华的脸色,听到了秋华平静 而阴冷的声音,感到心向下沉,脊梁发冷,下一句话被惊回腹中,说不下去了。   秋华脸色红润,但平静安详,汗水不多,呼吸仅比平时略紧,根本不像是经过长途逃 命,山穷水尽的人。两相比较,已可看出双方的练气修为上的差异了。   “你好好调息,我等你。”秋华微笑着说。   追魂判官心向下沉,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秋华跟上一步,笑道:“阁下,你如果也想尝尝逃命的滋味,在一里之内,我可以让你 十丈之远。”   追魂判官不是贪生怕死的人,把心一横,手徐徐按上了笔柄。   秋华手轻摇,笑道:“你歇会儿,调息后可以恢复精力,咱们再玩玩并未为晚,这时拼 老命,发挥不了你追魂一笔的威力,岂不是死难瞑目吗?”   追魂判官想想也对,坐下坦然地说:“你很有风度,恭敬不如从命,在下领情。”说 完,闭上双目专心一志调息。   北面,隐隐传来罗超师兄弟呼唤寻找的啸声。   秋华淡淡一笑,抱肘而立,说:“他们在找你,何不将他们召来见识见识?”   追魂判官沉得住气,全心调息渐入紧要关头。   秋华发出一声长啸,召引罗超师兄弟循声寻来。   久久,追魂判官吁出一口长气,缓缓整衣站起。   秋华扬了扬左手的四枚飞电录,说:“在下用你的暗器对付你,你可千万不要死在飞电 录上。”   追魂判官也取出他的五枚金色飞电录,冷然地说:“罗某也希望你别死在飞电录上,多 谢关照。”   秋华徐徐拔剑,沉静地说:“彼此彼此。是时候了,阁下。”   “且慢!”追魂判官叫,又道:“在生死一决之前,罗某希望知道倒底是谁在我五雷谷 生事。”   “恕难见告。”   “你真要不顾一切一力承当?”   “这就是朋友间的道义。”   “你犯不着代人受过,更不用替人挡灾。”   “今日之会,还不知鹿死谁手呢,受过挡灾无从预测。”   追魂判官钢牙一挫,沉声道:“那么,老夫只好成全你了。”   “哈哈哈哈……”秋华狂笑。   “你笑什么?”追魂判官不悦地问。   “你,笑你大言不惭。”   “哼!你……”   “不必哼哼哈哈。阁下,你真不愿放手?”   “说出盗录人,老夫放过你。”   “吴某的答复很简单:不行。”   “老夫的要求也简单:你必须说。”   “你要以生命、名位、声誉,作孤注一掷?”   “不追出盗录人,决不罢休。”   “你既然想血溅荒山,你成功了。”秋华冷冷地说,徐徐撤剑出鞘。   追魂判官也撤出判官笔,立下了门户。   双方距丈余,剑尖笔锋相距尺余遥遥相对,两双虎目凝注在对方的脸部,紧吸住对方的 眼神,神色肃穆,双方的脸色似乎已经凝结,罩上一重浓霜。   人影倏动,兵刃的光芒突然急剧地闪烁。   “铮铮铮铮……”笔剑相触声暴起,凶猛地纠缠,罡风似殷雷,火星飞溅,响声振耳。   生死关头,各展绝学,剑如狂龙,笔似疯虎,人影进退如电,闪掠如风,躲闪腾挪快速 绝伦,出招化招捷逾电光石火。   风生八步,劲气直迪丈外,进退间生死一发,分毫之地皆布满重重杀机。   “铮铮铮……”兵刃交击声震耳欲聋,愈缠愈紧。   判官笔以近身相搏为主,想避免兵刃撞击事实不可能。双方功力相去不远,艺业也相差 无几,而且是生死相拼,不能用游斗术,因此除了拼招木巧妙外,必须凭力胜,凭力便须将 对方的兵刃震出偏门,方可争取空门,所以看来凶险万分,生死一发。   激斗片刻,突然一声暴叱,“铮”一声暴响,人影乍分。   秋华侧飘八尺,用千斤坠稳下身形。   追魂判官侧冲丈余,脚下一乱,站好后须发皆张,脸色泛青,呼吸像是停住了。   秋华剑尖徐降,徐徐迫近,冷冷地说:“好一招‘一笔勾消’,果然名不虚传,领教 了。”   “呔!”追魂判官厉吼,疯虎似的疾冲而上,“魅星点元”急取上盘。   秋华挫身侧移,避招反击,剑虹一闪,“花中吐蕊”进攻对方的左胁。   追魂判官撤左步旋身,“铮”一声架开来剑,顺势抢入,反手便扫,击向秋华的右胁。 按方位,他已取得了空门,可惜机会把握不住,无法用上绝招,只能抓住瞬间的空隙,顺势 扫击。   秋华后退半步,“铮”一声架偏了判官笔,剑虹一闪,剑尖已吐出,到了追魂判官的腹 前。   “铮铮铮铮……”又缠上了。   激斗片刻,秋华的喝声如沉雷:“杀!”   人影乍分,追魂判官倒飞出丈外,右胁下有血沁出。   在落地的刹那间,他向地面一仆,左手在仆下的瞬间,金芒破空飞出,射向刚定下身势 的秋华。   秋华向侧倒,左手的银芒也破空而飞。   追魂判官身躯着地,向左急滚。   金芒贴秋华的耳旁飞过,远出五丈外方行坠地,追魂判官的手劲委实吓人。   “嚓!”银芒射入短草中,擦追魂判官的胸衣而过。假使追魂判官滚动稍慢一刹那,必 将被飞电录从颈骨贯入胸腔,危险险极。   两人皆一跃而起,也同时发射第二枚飞电录,并且同时闪动方位。   双方相距约有丈七八尺,金银两丝淡淡光芒,只能看到些少芒影,谁慢谁倒霉。   “唰!”金芒擦秋华的右腿上方近胯骨处掠过,衣破皮伤。   银芒则从追魂判官的左腋下穿过,后腋臂肌穿了两个洞。这地方的肌肉中,有一条大筋 肉,被射穿就糟了,左臂便失去一半劲道,运转不灵啦!   “哎……”仆下的追魂判官惊叫,无法滚动,只好再扔出一枚飞电录自救,希望能阻止 秋华接着冲近,发射第三枚飞电录。   糟了,第三枚飞电录刚出手,射来的银芒已一闪即至,“嚓”一声穿过他左手的虎口, 这双手不能再发射飞电录了。飞电录穿过虎口的刹那间,他并没有异样的感觉,只觉得虎口 一凉而已,他的目光已全神贯注地射向秋华的飞电录。   秋华已急冲而至,伸手接住了他发出的第三枚飞电录,脸色肃杀,挺剑扑到!   他吃了一惊,屈膝挺起上身,伸手急拔第四枚飞电录。蓦地,他发觉手指不听指挥,百 忙中低头一看,看到了血淋淋的手。这瞬间,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由心胆俱裂,大吼一 声,右手的判官笔火速举起,秋华的人影已经冲到了。   秋华挥剑沉落,“铮”一声震偏他的判官笔,飞起一脚。“噗”一声恰好踢中他的下 颚,快得像电光一闪。   他只跪起一条左腿,打击太快,他无法闪避,左半身已痛得发麻,想闪避也力不从心。   “嗯……”他闷声叫,上体后仰。   秋华左脚再出,“噗”一声踢中他的右手下腕,沉重无比力重千斤的打击力道,令他的 右手麻木不仁,判官笔把握不住,翻滚着脱手飞走了。   “哎……”他惊叫,扭身倒地侧滚。   秋华收了剑和飞电录,跟踪迫近叫:“站起来,我等你站起来!”   他猛地跃起,用手护住头胸准备封架。   “噗噗!”秋华拳发如迅雷,两拳捣在他的小腹上,将他打得昏天黑地,踉跄后退再次 倒地。   秋华跟在一旁,大喝道:“站起来,挺起脊梁。”   他咬紧牙关,用麻木的手转身支地,双腿凶猛地扫出,急攻秋华的下盘。   秋华疾退半步,让腿一扫而过。对方在地上用腿,他自然不再做君子,冲入就是一脚, “噗”一声踢在对方的左胯上,把追魂判官踢得滚一匝。   追魂判官挨得起一脚,虎跳而起,向扑到的秋华疾攻两拳,前一拳落空,第二拳击中秋 华的左肩。   秋华退了一步,疾冲而上,“啪噗噗”连攻两拳一掌,全在追魂判官的胸腹着肉。   最后一拳力道甚重,追魂判官“哎”一声厉叫,向后倒飞。“蓬”一声跌了个手脚朝 天。   秋华迅捷地跟到,抓住追魂判官的一条腿,大喝一声,扭身奋力飞掷。   追魂判官发出一声怪叫,旋转着飞抛三丈外,“蓬”一声大震,跌入荆棘丛中,挣扎难 起。   秋华拭掉脸上的汗水,站在荆棘外,向挺起上身衣衫凌落的追魂判官戟指怒吼道:“姓 罗的,你竖起驴耳听了。吴某并未到过你的五雷谷,也不会告诉你飞电录的来源。为了区区 几枚飞电录,你居然心狠手辣要置吴某于死地,可知你这人的本性如何了。为了你的虚名浮 誉,你可以随随便便杀人,意气用事,刚愎自用,武林中有了你这种人,难怪天下大乱。来 来来,今天我可饶你不得,要你尝尝被人惩戒的滋味。今天你如果不能将吴某置之放死,那 么,你便得死在这儿,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武林中少了你追魂判官,也许会减少许多是 非。”   追魂判官脸色铁青,拔出剩下的三枚飞电录,两枚色金一枚色银,踏荆棘而过,咬牙切 齿地说:“是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秋华也拔出最后一枚飞电录,加上接来的一枚,共有两枚,冷笑道:“第一枚,在下要 射你的丹田要害;第二枚,吴某要贯穿你的心坎。”   “呔!”追魂判官狂吼,金芒一闪,一枚飞电录出手。他的真力已竭,射出的力道小的 可怜。   “一起送来好了。”秋华说。   金芒射到,他伸手一抄,便将飞电录接住了。   追魂判官已无力用连珠手法发射,正想打出第二枚飞电录,远处林缘已奔出罗超和柴骏 的身影。   “爹!”罗超叫。   “来得好,一并送你们到鬼门关。”秋华向后退,阴森森地说。   追魂判官吃力地走出荆棘丛,衣裤被尖刺刮破了一二十处,狼狈万分,左胁左掌鲜血仍 在流,厉叫道:“即使罗某死在阁下手中,你也难逃公道,罗某还有两子一女一婿,罗某的 朋友也将会替我报仇的。”   秋华仰天狂笑,笑完说:“阁下,你想得倒好。哈哈!你五雷谷的人物,惟你追魂判官 独厚,艺业自然独占鳌头,你死了,他们艺业不如你,岂奈我何?你想希望朋友替你报仇, 可知你这人卑鄙极了,死了还想连累朋友,你可曾想到在你一生中,你替朋友尽了多少力? 刚愎自负目无余子,骄傲任性一意孤行,连华山老人伏龙尊者一群人,也被你激走,你还希 望谁来替你送命挡灾?这一生中你替谁卖过命呢?朋友得了你追魂判官多少好处?说呀!”   追魂判官抽入一口凉气,怔在那儿。   罗超奔到,浑身汗透,气喘如牛,脚下不稳,相距三丈外便撤下了判官笔,不顾一切急 冲而上,因为他已看出乃父已身陷绝境,不上不行了。   秋华突然一声怪笑,挥剑急迎,叱道:“慢来!小心狗命。”   “铮铮!”两人接触,兵刃交击声震耳,合而又分。   罗超飞退八尺,脚下大乱。柴骏恰好截出,判官笔连攻两招,阻止秋华追袭罗超。   林缘前,大批人影出现,飞奔而来。   秋华一声大喝,剑出绝招“龙游沧海”,人和剑在笔影中切入,“铮”一声将笔震出偏 门,乘势吐出剑尖,一沾即走。   “哎……”柴骏惊叫,飞退八尺,右上臂鲜血涔涔而下。    第三十九章 失戒中圈套   秋华伤了柴骏,恰好冲向罗超,剑光如虹,凶猛地向罗超进击。   罗超心中大骇,大喝一声,判官笔急封。   “铮!”笔剑相接,火星飞溅。   罗超的修为比秋华相差太远,剑上的浑雄力道将笔震偏,空门大开,中宫暴露在秋华的剑尖前,大事去矣!他总算不错,火速后撤避剑。   秋华如影附形追上,剑虹一闪,剑已吐出。   追魂判官已先一步看出危机,及时抢先发出最后两枚飞电录,并同时大喝:“拼了! 打!”   秋华如果伤了罗超,必被飞电录所伤,亏本生意做不得,只好扭身挥剑,“叮”一声击 落一枚飞电录,左手也接住了另一枚。   罗超再次纵退丈余,从鬼门关内逃出来了。   秋华盯着追魂判官父子俩,阴森森地说:“你们已毫无机会,在你们的朋友到达之前, 你们该已躺下,小心了,准备接你们自己的暗器。”   柴骏已回身欺近,三人脸色可怖,准备接暗器,生死关头到了。   “吴老弟手下留情。”奔近的人丛有人高叫。   “华山老人来了,他们总算够朋友。”秋华冷冷地说。   不但华山老人来了,伏龙尊者、入云龙、多臂熊父子,都来了。   追魂判官心中一定,往昔的暴戾之气全消,生死关头,华山老人一群老朋友,居然赶来 救他,想起飞仙岭那天自己的态度,确是感到愧对老友,做得太过份了些。   他的心神一懈,以为得救的时候,秋华冷哼一声,阴森森地说:“在他们到达之前,在 下仍不会轻易放过你们,接招!”   秋华不愿开罪华山老人,但也不愿轻易放过骄傲任性,目中无人的追魂判官,因此不用 飞电录来袭击,挥剑疾冲而上,一声暴叱,剑出“飞星逐月”,攻向赤手空拳的追魂判官。   罗超和柴骏舍命截出,左右齐上,同声沉叱,罗超挥笔架剑,柴骏抢攻秋华的右臂,釜 底抽薪逼秋华接招。   “铮挣!”秋华招变“指天誓地”,崩开两支判官笔,接着一声沉喝,剑虹一闪,人从 罗超身侧掠过。   “哎呀!”罗超惊叫,飞退丈外,右胸衣裂皮开,裂了一条三寸长缝,有鲜血沁出,这 是说,他已受了轻伤,不太严重。   秋华一招得手,一声长啸,再次猛扑挡在追魂判官身前的柴骏。   柴骏为了师父的安危,不能退避,叫道:“师父快退,徒儿挡他一挡……”   追魂判官钢牙一挫,反而抢出叫:“兵刃给我……”   不管柴骏肯是不肯,一把便抢过柴骏的判官笔,恰好接住秋华攻来的长剑,“铮”一声 暴响,笔剑接实。   追魂判官真力已竭,体内贼去楼空,怎接得下一剑?被震得连退八步,判官笔几乎脱 手。   这瞬间,人群到达,多臂熊的喝声震耳:“接刀!”   秋华火速转身,三颗银星衔尾飞到。他扭身伸手,四指急带,先后挟住了射来的三把飞 刀。   多臂熊冲进至两丈内了,见状吃了一惊,刹住脚步,虎目中透出惊疑的表情,脱口叫: “这是我向家的不传之秘,玉女摘花接暗器手法,你……”   秋华一扬,抛回三把飞刀,欠身恭敬地说:“冲向大侠金面,在下饶了姓罗的。”   说完,转身将所有的飞电录丢在追魂判官脚下,冷笑一声说:“飞电录还给你,告诉 你,吴某并不稀罕你这几枚暗器,假使你不是这么骄狂任性咄咄逼人,在下于飞仙岭便可奉 还,你何至于毁了一世英名,几乎送掉性命?飞电录已经璧还,来源碍难奉告,要是再找我 吴某人的麻烦,吴某必定杀你。”   说完,身形疾闪,去势如电,一跃三丈余,三两个起落便退出十丈外,向南如飞而去, 宛若破空而飞。   “老弟留步。”多臂熊大叫,想问清秋华的接暗器手法。   “向大侠,珍重,小重阳向你老人家致意。”秋华的回答遥遥传来,渐渐消逝。   “他……他是小重阳。”向国良脱口叫。   “贤父子以往认识他?”华山老人讶然问。   “也许认识。”多臂熊喃喃地说。   “他的轻功高明极了。”入云龙苦笑着说,叹口气又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我们老 了,再在江湖上现世,将是自讨没趣,自毁一世英名。”   他固然是有感而发,也是说给众人听的,他动了退出江湖的念头,看了秋华的艺业,他 有点灰心。是的,俗语说,老不以筋骨为能,岁月不饶人,练武的人如果年届半百仍未练至 化境,以后即使下苦功磨穿头皮,也不可能有何成就了。练功虽说如逆水行舟,不进即退, 但年过半百,却有退无进,要想保持昔日的成就,更不知要付出多少精力血汗,难怪他灰心 了。   秋华进了一座矮林,老远便叫:“冰心妹,聂老狗怎样了?”   黑煞女魅从林中迎出,笑道:“很麻烦,他怕死得紧。”   “有何麻烦?”   “他不敢返回沱江镇锦城武馆,和所有的朋友躲回府城,认为你不敢在府城公然闹 事。”   秋华哼了一声,冷笑道:“我就要闹给他看看。咱们走,先释放那十二位英雄,警告他 们,借他们的口传信,让老狗心惊胆跳。”   两人并肩而行,秋华对这次未能将剑夺回,心中有点不快,对云门僧一群人恨得牙痒痒 地。   他俩抄小道而行,姑娘一面走,一面问动手的经过,秋华将先耗掉追魂判官的真力,然 后一举击溃他们的事一一说了。姑娘惑然,问道:“飞电录人间至宝,你为何……其实你用 不着还给他的。”   秋华笑笑,说:“本来就是他的东西,还给他免得他心痛。再说,追魂判官为人虽傲慢 自大,总算是侠义道中不可多得的人材,杀了他于心不忍,不杀他他决不会甘休,何必和他 死缠?与其逼迫他走极端,不如还给他就此了结。”   “但……恐怕他不肯就此了结呢?”   “那就看他了。他再不肯罢手,那是自取其辱,我已试出他的造诣,他无奈我何。经过 今天的教训后,他应该反省。他在武林的名位不下于武林五老,得来非易,像他这种傲慢自 大的人,怎么肯低声下气,请朋友出面助拳雪耻?所以不必担心他找人帮场兴风作浪。我比 他年轻,他想苦练绝学徐图报复显然无望,他练我也并未闲着,想在艺业上胜我谈何容易? 将飞电录还给他,我已情至义尽。他再要不知好歹,下次我可不饶他。别说他了,我们好好 商量一下找聂老狗的事。”   “秋华哥,先得问问你的打算。”姑娘含笑道。   “我并不打算要他的命,只想好好教训他,免得他日后再任性妄为,找出那天在飞仙岭 主谋的人。”   “既然不要他的命,恐怕很难着手,他躲在府城,你总不能在府城闹事呀。”   “不怕在府城闹事,只要不伤害人命便一无所惧。”   “你打算……”   “一步步逼紧,直捣核心,你看我的好了,只要你和伯父将他们的动静消息供给我便 成。”   两人谈谈说说,脚下加紧。   当晚初更天,失踪了的十二位成都府武朋友平安返家,立即到聂家找锦城馆主商议,说 出被人掳走的经过。据他们说,他们何时被人制住,何时被掳走,被何人所擒,皆毫无所 知,释放他们的人,却是四海游神吴秋华。他们带来秋华的口信,简简单单地只有两件事, 那就是:供出飞仙岭截杀的主谋人带着凝霜剑与成都的武林朋友,至东校场还剑陪罪。   锦城馆主两件事都无法办到,也无法和秋华打交道,偌大的成都府,出动了所有的地头 蛇,也查不出秋华的落脚处。   三更天,聂家如临大敌,锦城馆主的朋友们,皆隐身在各处夜行人可能出现的地方,严 阵以待。   大厅中,只坐了三个人,锦城馆主、无亏大师、云门僧。云门僧叹口气,苦笑道:“聂 施主,不是贫僧不肯说,事实是这件事千万泄漏不得。不瞒你说,贫僧对这次策划截杀吴秋 华的人,也只是凭猜想而已,到底是谁,贫道还未亲睹其面呢。”   “大师不说,老朽不敢固请。”锦城馆主苦笑着说。   无亏大师念了一声佛号,间道:“难道说,马施主也不知主事的人是谁吗?”   “马施主与贫僧一样,一无所知,法兄之前,贫僧不敢欺瞒。”云门僧诚恳地说。   锦城馆主脸色肃穆,接口道:“其实,老朽毫无刺探之意。这次咱们四川群雄不惜冒死 出面,抛头颅洒热血,只为的是四神。想当年,峨嵋掌门大师一心长老,在峨嵋接见各地群 豪,面谕四川的十二名宿,曾经概略地提及有关四神的事,要咱们十二个人,注意四神的动 静,凡是四神所寻找的人,皆须全力尽保护之责,尽可能召集朋友,相互策应,尽力而为。 至于一心长老所说的事,咱们为首的十二个人也曾在金顶发下血誓,头可断血可流,决不泄 漏半字。这次四神一下子来了三位,咱们四川可说已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武林朋友皆预 料到事态不寻常,皆准备暗中应变。这次即使云门大师不持玉牒前来召请老朽出面,老朽也 会挺身而出的。只是老朽深感奇怪,一心长老当年出示求援的玉牒,只有一块,上面留有老 朽十二人留下的暗记,据老朽所知,一心长老已远游天台,六月杪方乘舟东下湖广不在四川 的。而云门大师所持的玉牒,又确是一心长老之物,老朽怀疑一心大师并未远走天台,仍然 秘密留在四川,是他差遣云门大师携玉牒前来请援,因此老朽希望云门大师说出主事的人, 如果真是一心大师的旨意,老朽便会安心些,这次截杀无功,老朽深感惭愧,不但人为不 臧,而且天时更为不利,大雾迷天下,以致攻败垂成,良可慨叹。老朽一条命,并不在乎生 死,行年七十有二,生死何足论?吴小辈即使将老朽剥皮抽筋,也休想从老朽口中逼出一个 字来,两位不必以老朽为念。”   云门僧黯然地说:“一心法兄并不在四川,他……他也不是远游天台,而是到云南去 了。玉牒留交一位隐世高人,这人是谁,恕贫僧守秘。其实这次的主事就是这位高人,这人 我不认识,接玉牒那天是午夜,他戴着蒙面巾,穿黑罩袍,说出一心法兄的暗语,出示玉 牒,然后交代这件要事。贫僧认牒不认人,辩暗语不问其他,这是多年前与一心法兄约好了 的,因此贫僧遵命持玉牒向聂施主求媛。吴秋华的事,聂施主还请放心,不必张惶,贫道这 几天已派人至各地催请朋友前来相助,除了追魂判官父子之外,昨天一早我又碰上了伏龙尊 者,尊者答应相助,但须问一问吴小辈的意向方能决定行止,要贫僧先不必急于与吴小辈相 搏。这件事贫僧已和无亏法兄说了,因此白天河边见面时,无亏法兄出声要求吴小辈留步, 可是,那小辈打了便走,轻功超凡入圣,留他不住。”   无亏大师吁出一口长气,说:“追魂判官罗施主父子,败得好惨。”   “什么,他……”锦城馆主和云门僧同声惊道。   “老衲已见过他们了。”   “他们……”   “他们目下住在天府客栈,与华山老人在一起。伏龙尊者则在万福寺挂单,老衲也拜望 过他了。”   “罗大侠他……”   “他父子师徒三人,追赶吴秋华,三人都受了伤。目下他万念俱灰,神情可怕,老衲真 怕他想不开来。”   “明天我们去拜望他们……”   “不必去了,恐怕他们明天要到尊府来商量哪!”   锦城馆主大喜过望,兴奋地说:“有武林五老的两位老前辈在,大事定矣……”   话未完,“嘭”一声大震,厅右的明窗被重物所击,窗户暴裂,有庞大的物体随碎窗户 撞入厅中。灯光幽暗,但仍可隐约分辨出是一个人。   无亏大师从座椅中闪电似的射出,一把便接住了撞入的人,叫道:“是把守侧院的孙施 主。”   大门倏然推开,黑影出现大声问:“聂前辈,怎么回事?这……”   “右窗外有人。”锦城馆主大声叫,从破窗中纵出。   整座大宅的人皆闻警骚动,夜空寂寂,天宇中众星朗朗,上弦月已落下西山,视界虽 广,但哪有半个人影?来人居然在众多高手的伺伏下来去自如,制住所守的人丢入厅中,鬼 魅般消失了。   众人遍搜大宅的每一角落,毫无所获,忙了许久,纷纷转回大厅打听消息。   被掷入大厅的人,是锦城馆主的好友,也是成都府的名武师,当地人皆尊称他为孙师 父。孙师父已被人击昏,左耳门挨了一记不轻不重的打击,依伤痕看来,袭击的人并非从身 后暗袭,而是面对面出手打击的。孙师父身手不弱,为何来不及示警被人击倒?来人的艺业 委实可怕极了,令所有的人心中悚然而惊。   弄醒了孙师父,锦城馆主悚然地问:“孙贤弟,是怎么回事?”   孙师父像是大病未愈的人,毛骨悚然地说:“我……我不知道,只……只知眼前一花, 一个黑影迎面压到,左……左期门穴被……被制,双目被……被掩住,耳……耳听有……有 人说:带信给……给聂……给你,信在怀中。声落,期门穴一解,耳门便……便挨了一…… 一击,此后便……便人事不……不省。目下是什么时候了?”   “三更正刚过不久。”锦城馆主匆匆地答,伸手在孙师父怀中探索,果然掏出一封书 信。   众人就灯下打开书信,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封套是一般的套封,里面的信纸居然是颇 负艳名的粉红色雪涛笺,上面只写了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大限将临”。   云门僧抽口凉气,惶然地说:“这小辈的艺业,似乎比在大奥谷时深厚了许多,我们估 低了他,仅凭一二十个人,对付不了的。明天贫僧去和华山宗政施主商量,把他们请来坐镇 可保无虞。”   无亏大师表示同意,决定明晨连袂往访华山老人,顺便走一趟万福寺,促请伏龙尊者。   忙了半个更次,料想秋华不会再来,除了留下五个人在宅四周巡视警戒外,众人纷纷到 客房安歇,骚乱已止,宅中重归沉寂。   锦城馆主无法平静下来,心中甚乱,与云门僧、无亏大师两人在厅中品茗,准备作永夜 恳谈。   四更正,秋华去而复来。   两个幽灵似的黑影,接近了大门的左侧。一个黑影留在邻房的瓦面上,一个则蛇行鹭伏 沿外院墙的暗影徐徐接近大门。   门楼两侧的外院墙,临街一面高仅一丈二尺,顶端建有墙檐。对街是大慈寺的广场和市 集,因此,事实这一条街只是单面街,对面只有树木而无房屋,市集的棚屋远在百步外,远 着呢。   夜行人接近房屋,很少从大门接近,这位夜行人偏偏选上了这边。   门楼的暗影下,一位担任警戒的人在暗影中往复走动。也许因为时已四更,未免大意了 些,戒念已消,所以往复走动以活动双腿,将潜伏警戒的戒条置之脑后了。   黑影随着警哨的移动而逐渐接近,终于到了近门阶处,乘警哨转身的刹那间像一头大鸟 般突然跃上院墙头,像个无形质的魅影,手一搭墙檐,身躯贴顶滑动,蛇一般游至墙内侧一 闪不见,无声无息。   门外有人戒备,大门是虚掩着的。在门外警戒的人只顾向外用目光察看,却不知对方已 经进了门内了。   黑影在门内侧,经过门子住的厢房,悄然接近了虚掩着的大门,探手入囊取出一只竹制 的小油筒,倒些油在门轴下,轻轻拉开了沉重的大门。   门轴加了油,而且拉劲恰到好处,左面的一扇木门缓缓徐张,门外的警哨居然毫无所 觉。   这位警哨修为不弱,只是太大意了些,做梦也未料到有人从门内向外侵袭。这时,他正 站在阶上,向远处的广场凝望,双手叉腰而立,钢刀不在手而在刀鞘内,可知他确是毫无戒 心。   蓦地,他听到身后有人低叫:“老兄,请了。”   他本能地转身回顾,糟了,“噗噗”两声闷响,双耳门挨了一记“左右开弓”,只感到 耳中雷鸣,还不知怎么回事,立即昏厥。昏厥的一瞬间,他只看到眼前有一个黑色的人影, 想叫唤示警已经来不及了。   黑影将警哨安放在门楼柱下,背倚门柱坐好,如不走近,还以为这家伙倚坐在门柱下打 瞌睡呢。   处治了警哨,黑影跃至街心,发出一声低沉的轻喝,向在邻屋藏身的另一名黑影示意, 然后转身进入大门。   越过前院,到了大厅前。黑影先察看左近的暗影角落,证实毫无埋伏,方上阶到了厅门 前,伸手轻推,发觉里面上了闩,便向厅右绕,沿右廊到了破窗下,贴窗角用目光向内瞄。   厅内的两僧一俗,正围坐在八仙桌前倾谈,毫无倦态。   无亏大师喝了一口茶,缓缓地说:“云门法兄,依老衲看来,你们飞仙岭那件事,做得 似乎鲁莽了些。”   “法兄之意……”云门僧迟疑地说。   “那四海游神并非为向紫云娘献名单而来的。”   “然而这事却是千真万确……”   “法兄请听我说,目下四神行踪不明,似乎不在成都,而四海游神并未与四神接头。假 如四海游神真要向四神献名单领赏,在大奥谷他为何不随血雨剑入川,还用躲躲藏藏担惊受 怕不成?”   “出重赏的人是紫云娘,而不是血雨剑。”云门僧接口。   “但血雨剑岂可不护送他入川?此事大有可疑。”   “四神之间,分途奔走天下各地,功艺超凡入圣,复有官府协助。紫云娘认为重赏之 下,必有勇夫的。血雨剑自信有能力寻获要找的人和物,他有不少眼线朋友相助。阴风客则 相信自己的机智,事无不成。旱天雷性情刚愎,精明剽悍,迷信武力。他四人表面上合作无 间,事实暗中各行其是,各有打算,仅对胡大人效忠一事是相同的而已。因此,吴小辈不敢 与血雨剑碰头,必须找到紫云娘方可高枕无忧。”   锦城馆主长叹一声,苦笑道:“名单到底牵涉到什么人,大师可否见告?”   云门僧凄然一笑,叹道:“这件事天下间的人,知者聊聊无几。据贫僧所知,听说张三 丰道友、少林的明业大师、峨嵋的一心长老、和已去世的天罡星黄忠海黄大侠、被害的西海 怪客鲜于前辈,他们五人皆有这份名单。听说,此外还有几个人有,但已不是贫僧所能知悉 的了。名单事关极端秘密,万一落在官府或不肖江湖人手中,将会掀起狂风巨浪。至于其中 之秘,贫僧却不知其详了。”   锦城馆主听到这些天下闻名的大人物牵涉在内,知道事态严重,不敢追问,转变话锋 道:“四神散布天下各地,各行其是,这次有三神聚会四川,至少目前成都已是风雨满 城……”   云门僧的话尚未说完,面向破窗的无亏大师已倏然站起,他吃了一惊,住口站起转身。   破窗外,站着脸涌冷笑的秋华,一身黑衣,背系长剑。   锦城馆主一声怪叫,向窗口急冲。   秋华一闪不见,白芒破空而飞。   “施主慢走。”无亏大师高叫。   “啊……”锦城馆主狂叫,身形一顿,右大腿前钉着一把飞刀,入肉三寸以上。   云门僧冲至窗口,飞身跃出。   “哈哈哈哈……”长笑震天,秋华恰好在等着他,长笑声中,“噗”一声拳头着肉,向 下落的云门僧肚子上挨了一记重拳。   这一拳力道奇重,身在空中的云门僧骤不及防,怎吃得消?人向下落并向后退,“砰” 一声背部着墙,抵在窗沿下,狼狈地向下挫,双手上封。   秋华岂容他封住?一手劈开他的手,“劈啪劈啪”连抽他四记阴阳耳光,但见身形一 闪,已远三丈外,消失在房屋的暗影中,一闪不见。   “嗯……哎……”云门僧坐倒在窗下穷叫,脸上先白后红,最后变青,片刻便肿起老 高,指痕宛然。   无亏大师照顾锦城馆主,等发觉云门僧挨揍,追出窗外时,秋华已经不见了。   老和尚扶起云门僧,切齿向黑暗的角落叫:“吴施主,你未免欺人太甚,老衲可容你不 得。”   等房四周闻警赶来的其他四位守夜人赶到时,秋华早已走了个无影无踪。   贼去关门,门虽关了,屋内的人却不敢安心睡觉,足足乱至天色大明。   朋友众多戒备森严的聂家,被秋华两进两出如入无人之境,消息次日一早便从邻居口中 传出,吓破了成都府英雄们的虎胆。   飞仙岭十面埋伏的事,早已在江湖上轰传,武林震动,江湖骚然,这件事再传出,加上 昨天追魂判官失手的消息,四海游神的名号,愈来愈响亮,不但掩盖了五虎三龙,而且有直 追武林五老的态势。   风雨成都,武林骚动。   次日,华山老人和伏龙尊者一群人,应无亏大师之邀,到聂家作客。   华山老人不愧称老江湖,他说服了动了嗔念的无亏和垂头丧气的云门僧,着手巧安排, 自有一番布置。   白天,秋华不想生事,以免惊动官府,到底有点不便。   府城的西端,另有一座小城,俗称少城,目前是成都县衙的所在地,城西南角,有一座 草元堂,是汉代文豪杨雄的住宅,本地人称杨雄宅而不叫草元堂,以免和碧鸡坊外的铜公草 堂相混淆。   这是一座颇负盛名的园林盛地,中间建有一座载酒亭,和一座名不符实的墨池,是本地 的名胜游览区之一。亭四周遍地栽种着成都的名花海棠,形成幅射形的花丛,高度皆在一丈 以上,中间形成走道,每条走道必定左是贴梗海棠,右是垂丝海棠,春日海棠盛开,贴梗先 开,垂丝接着伸出细长的花梗,这一带便成了花海,成都海棠的王国,每一家几乎都多少栽 上几株,最负盛名的虽是府衙四面的海棠楼,但那儿是大官巨宦的游乐地,百姓小民沾不到 边。草元堂虽比不上海棠楼,但它是大众可去的地方,那些带有猖狂气味的骚人墨客,宁可 到草元堂而不到海棠楼,免得见了那些大员们反胃。   黑煞女魅昨晚陪秋华到聂家闹了一夜,女孩子到底体质先天上不如男人,她必须休息。 秋华精力充沛,他一早便到了草元堂,徘徊在叶已变色的海棠丛中。秋风起兮,微风带来了 凉意,他穿了一袭青袍,里面系了皮护腰,未带兵刃,信步向亭中走去。   天色尚早,附近罕见人迹。他一面活动手足,一面在沉思对付聂馆主的可行策略。   接近了载酒亭,突然听到一声低弱而颤抖的呻吟从亭中传来,这几天中,一早他便到亭 中散步,他爱上了这附近的幽静,直等到园中有人往来,他方返回秘密隐身的地方。   听到呻吟声,他感到一怔,来得太突兀,显然发自年纪甚小的病童口中。   他不假思索,急步向亭中走去,老远便看到一个衣着褴褛的小童,蜷伏在亭脚下抖索, 上身的单衣破烂得像乞丐的百宝衣,有几处已看到肌肤,在冷风中颤抖着,手脚已冻得发 青。   他急步走近,火速脱下青袍,先盖在小童身上,扶起小童急问:“小弟弟,你怎么 啦?”   小童的脸蛋生得蛮清秀,只是身上太过肮脏,手脚和头脸沾有泥迹和污印。看年纪,约 有七八岁左右,身材倒生得结实健康,不像个贫寒人家的小孩。   小童仍在颤抖,张开无神的双目,颤声低叫:“我……我饿,我……我好冷。”   “你的家呢,为什么不回家?”他问。   “我……我找不到家了。”   “你的家在哪里?”   “在……在龙……龙什么……”   “龙什么?”   “我……不知道,我哥哥知道,要问他才行。”   “他呢?”   “在家里。”   秋华抓抓头皮,苦笑道:“再想看,你的家叫龙……龙什么?”   “龙……龙什么?”小童反而问他。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龙。”   “姓什么?”   “我爸爸告诉我,说我姓周。我哥哥也姓周,我叫他大癞不叫他哥哥。”   “你的家在哪一条街?哪一坊?”   “我们村里只有一条街,我家里有四间房,我和大癞子住里面那一间。”小童不冷了, 话说得很自然。   “你们村里只有一条街,那就不是在城里了。”   “我们那里没有城,有一条河,有长长的河堤,可以在河里玩水打水仗。”   “哦!你是怎样到城里来的?”   “我跟李家大叔进城来看热闹的。”   “李家大叔呢?”   “不知道,昨天……前天……不,是昨天,不见了。”   “他丢下你不管了?”   “不知道,街上人多,他就不见了。”   秋华无可奈何,问不出头绪来,说:“我带你去吃东西,然后送你到衙门……”   “不……不……”小童张惶地叫,狠命地挣扎。   “你怎么了?”秋华讶然问。   “我不进衙门.衙门的人好凶,要打屁股,要坐牢,要……”   “你别怕,衙门里也有好人,他们会送你回家。”   “不!我不敢,我……我怕。大叔,我……我怕……”   秋华被缠住了。在墨池旁的一座假山高处,一个青衣人藏身在假山中,一双阴狠的眼 睛,远远地瞪着亭中的动静,口中吐出了七个字:“上钩了,这狗小辈。”   秋华抱起小童,笑道:“好,我们不上衙门,去找人问问你的家在何处好不好?”   不管小童肯是不肯,抱了就走,将近园门,劈面碰上一位早起的老人。他上前欠身含笑 问:“老伯你早,小可有事请教。”   老人看到他的皮护腰,看到刀插中有刀光,吃了一惊,惶然问:“壮士有……有何 见……见教?”   秋华将小童迷失,在亭中的事说了,并说出小童先前所描述的村附近景象。   老人略一沉吟,说:“听小哥儿所说,似乎是离城不太远的地方,小娃娃能走多远?那 儿有河,有堤,有……唔!龙什么……哦,城西南五里地,有一座龙爪堰……”   小童突然叫道:“对啦!龙爪堰,好长好长。我们家叫龙爪村。”   老人点点头,笑道:“那儿确有一座龙爪村,就在都江河旁,往西南走只有五里路,很 好找。”   “谢谢指引,打扰老伯了。”秋华欠身向老人道谢,大踏步出园,一面向小龙说:“我 们去吃点东西,再送你回家。”   “大叔。你带我回家好不好?”小龙满怀希冀地问。   “好,五里路不远,我抱着你回家。”秋华笑着说。   老人目送秋华的背影去远,老眼中突现凶光,冲秋华的背影冷笑一声,自语道:“这种 好心肠的人活该下地狱,小辈,不怕你不死。”   说完,急步疾趋墨池旁,向藏身在假山中的青衣人举手一挥,然后出园而去。   青衣人是个中年大汉,紧跟而上低声叫:“咱们快两步,跟……”   “你想死不成?”老人扳着脸问。   “我?你……”   “这种见多识广经验丰富的江湖浪子,你敢跟踪?把事情搞砸了,二爷不剥了你的皮才 怪。”   “我们……”   “鱼儿已经上钩,正往鱼兜里跳,你急个什么劲?”   “要不要先赶回去……”   “你最好少找麻烦,早定好了的万全妙计,用不着你操心。咱们只管保护小龙,只负责 万一小辈不上当,如果他仅请人带小龙回龙爪村,咱们便负责领小龙回家,其他的事自有二 爷安排,你急个什么劲呢?你想贪功邀赏,弄得不好,送掉老命才犯不着。走吧!咱们慢慢 回家,可能到家之后,小辈已被吊起来了!”   两人谈谈说说,向西走了。   转过一条大街,接近大南门,街上行人渐多。街左一座卖小食的小摊上,一名穿白衣的 人正在那进食,浑身风尘仆仆,白衣已被尘土沾满,几乎变成土黄色了。身上悬着剑,凳旁 搁了一个包裹,显然是赶夜路刚进城的人。   这人一眼瞥见老人的脸容,赶忙低下头自语道:“妙啊!原来这老贼躲在成都纳福,可 躲得安逸。且盯上他,这次可不能轻易放过他们三个恶贼了。”   他会了帐,远远地低头而行,紧盯住两人匆匆走了。   龙爪堰是成都平原无数水利工程之一,管束着都江,龙爪村就在堰附近,是一座只有四 五十户人家的小农村。这座村属于华阳县管辖,出西校场向南走,不止五里,约在七八里左 右。   龙爪村只是一座极为平凡的小农村,平凡得毫不惹人注意。但上游三里地,那座占地约 三四里的小山下,大财主周二爷的宅院却是大大的有名。周二爷的大名是应举,字公权,是 华阳县大财主之一,不仅家有良田千顷,而且在府城南面万里桥东,没有资本雄厚的华阳粮 行,拥有二十余艘运粮船。水陆江湖朋友,皆知道周二爷的华阳粮行大秤入小秤出,油水多 多。可是,他们也知道华阳粮行的底子硬,拥有不少水陆能耐登峰造极的好汉。除非是外地 的冒失鬼,不然,稍有头脑的人,决不敢打华阳粮行的主意,打主意须防大祸临头。   周二爷本人据说不会武艺,他的两子两女却曾请过名师学了两手花拳绣腿,但尚可派用 场防身。可是,他们并不认为自己是武林人,极少与武林朋友结交,倒是粮行中的押运伙计 们,与武林人稍有交情,但也仅止于见面打打招呼的交情而已。   总之,华阳粮行的主人周二爷除了财多之外,在武林朋友眼中,根本没有他这号人物。 但在本府之内,小民百姓以及公门中清官良吏的心目中,他却是个为人刻薄、为富不仁的吸 血鬼。这一带的官粮民粮,在他的经手下,瘦了别人,肥了他自己和那些与他勾结的贪官污 吏。所有的人都知道,和他这种人打交道决无好处的。因此,周二爷的人缘,除了那些与他 臭味相投的人外,恶劣到了极点,当面不敢说他的坏话,背地里吐口水不足为奇。   龙爪村紧邻着周二爷的家,附近的田地大半是周家的产业,村中百分之七十的人,都是 周家的佃户。   秋华曾经到过成都,上一次是路过,这一次是与锦城馆主算帐,没有机会打听成都附近 的行情。   他背着小龙,踏着晨曦走向龙爪村,送一个迷途孩子往五里外的家,小事一件,因此并 未知会黑煞女魅,高高兴兴走向死亡陷阱。   沿途,乖巧的小龙不再说话,大概确是疲倦了,在他背上沉沉入睡,他想逗小娃说话, 但见小娃娃倦极而睡,也就不再多问,毫无所知地走向别人预先布下的死亡陷阱,凶险在前 面等着他。   进了龙爪村,村民各自干活,对不期而至的陌生人,似乎毫不在意。村中一切皆显得和 平安详,鸡鸣犬吠声此起彼落,仅一些放牛的小童,和狂吠着的家犬,好奇地欢迎他这位陌 生的来客。   他拍醒背上的小龙,叫道:“小龙,到家了,醒醒。”   他将小龙放下,小龙向前面的村童们大叫,叫出一串小娃娃们的混名,算是向友伴打招 呼。秋华知道,小家伙确是村中的人,总算将人送到了。   “大叔,我家就在前面那棵大树下。”小龙向他指点着叫。   他挥挥手,笑道:“你回家去吧,大叔该回城去了。”   “大叔,到我家看看好不好?”小龙牵住他的衣袂问。   他正欲拒绝,左首的一栋土瓦屋中走出一个村夫,推开柴门叫:“咦!小龙,你不是跟 李老四上城里去了么?说是在城里王家住三五天,你怎么就回来了?”   “八叔,李大叔不见了,是这位大叔送我回来的。”小龙指手划脚地说。   秋华抱拳行礼,笑道:“在下姓吴,今早见小龙睡在草元堂的亭子里,饥寒交迫,因此 在下将他送回贵村。”   村夫回了礼,跌脚惊叫道:“哎呀!李老四真该死,丢了小龙,他竟不回来请人去找, 该死该死,吴爷好心,小龙真是遇上了贵人,老远将小龙送回来,真是令人起敬。小可姓 杨,吴爷,我陪你到小龙他爹家里坐坐。”   “在下有事待理,不再打扰……”   “那怎么行?吴爷老远地将小龙送回来,马上就走,莫不是嫌我们这里肮脏……”   “杨兄言重了,在下……”   “走,吴爷请随我来,村夫俗子不会客套,吴爷千万别见外。我们这儿一年到头也没几 个外客,吴爷大驾光临,不要说将迷失的娃儿送回的情义,就是路过敝村,我们也十分欢 迎,岂能让吴爷就此一走了之?”   不容秋华推辞,挽了小龙在前领路。身后立即跟了一大群又笑又叫的男女小童。   小龙的爹不在家,小龙的母亲是个三十余岁倒还能干的主妇,接到客人,立即请人到田 里找小龙爹回来,请客人落坐,由姓杨的村夫先说明来意,秋华也含笑将遇上小龙的事说 了。   小龙妈千恩万谢地含泪道谢,奉上一杯清茶,左一声恩公,右一声老爷,务必留秋华在 家吃一顿便饭。在小龙的爹未从田里回来前,她请杨八叔陪秋华坐坐,她要下厨杀鸡宰鸭款 待恩人。   门口挤满了村人,小龙早已溜出去和玩伴耍了。在小龙妈的盛意挽留下,秋华硬不起心 肠告辞。   杨八叔面前也放了一杯茶,毫不在意地喝干了笑道:“吴爷,穷乡小民没有山珍海味待 客,只有自己养的鸡鸭。希望吴爷不嫌弃才好。小龙他爹姓周,我们叫他周老四,耕种祖上 留下的三十余亩田,人丁少,生活倒还过得去,他为人很爽直,等会儿吴爷可能和他很谈得 来,他从前曾经……曾经在府城做过粮行的伙计呢。”   在纯朴的小村中,秋华毫无戒心,他喝干了杯中的茶,笑道:“小可是在外闯荡的人, 粗茶淡饭已是可口之物了,怎会嫌弃,只是打扰了周四嫂,甚感不安。”   “呵呵!吴爷古道热肠,将小龙……”   “些须小事,何足挂齿……”秋华一面信口答,一面将目光转向屋角,目光定住了。   屋角,放着一双破了的快靴,那是江湖人的专用夜行靴,靴底是用麻、人发、皮条混合 精编而成的夜行快靴。他心中一懔,推凳而起。    第四十章 白龙助黑煞   在江湖人中,使用这种特制夜行靴的人,为数不多。这是说,只有那些存心不良的人,方备有此种靴。一个问心无愧光明磊落的人,不会备有这种可行走瓦面、登堂入室无声无息的夜行靴。有这玩意的人,必定也备有夜行衣,那是一种用软绸特制的紧身衣,使用轻功提纵术不但可以手脚灵活,而且妙处在决不带风。武林正道人物,不为非作歹,不谋财害命,要是与人有怨,则光明正大地挑战叫阵,不需用这种夜行衣靴。   秋华看到这双破了的夜行靴,心中一懔,这位屋主人周老四岂会是耕田的村汉?   江湖人对同道皆怀有戒心,因为很难分辨对方是敌是友。见了这双夜行靴,他脸色变 了,推凳而起。   糟了!刚站直身躯,突然一阵昏眩感袭到。   他上身晃了晃,定神外望。   眼前发晕,人和物的影子似乎都在晃动,映像朦胧,像是喝醉了酒,所有的景象似乎都 是重叠的。   他想挪动双腿,腿沉重极了。   挤在门口看热闹的人不见了,似乎万籁无声。   他的身躯摇摇,倦意袭来,眼前发晕。   “咦!”他轻叫,向坐在对面的杨八看去。   他看到两个或三个杨八的影子,看到朦胧的,冷笑着的模糊的面孔。   他明白了七分,举起沉重而虚软的手,抓住了茶杯,吃力地举至鼻端。   “闻不出异味的,阁下。”杨八的语音入耳,像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他的听觉也在逐 渐消失了。   “乒乓!”茶杯握不住,掉在脚下打得粉碎。   “我被暗算了。”他想。   他想运气迫出迷药,但已经不可能了。迷药不是毒物,麻醉神经发挥药力之后,任何登 峰造极的练气高手也无能为力。   他听到门外有隐隐人声,想分辨语音,但已经晚了,一阵昏眩感浪潮般袭到,只感到天 旋地转,向后便倒。   在昏厥的前一刹那,他隐约地听到有人叫:“倒也!倒也!快请二爷来。闲人走开。”   不知经过多久,他从昏天黑地中醒来。首先,他听到一阵阵可怕的低吼声。   “是豹子。”他骇然地想,神智迅速地恢复清明。   眼前灯光刺耳,身上凉飕飕地。   等到他的眼睛恢复常态时,第一眼便看到两张熟悉的脸孔,正向他阴森森地冷笑。   “潜龙梁北两个狗男女。”他心中暗叫。   他心中一冷,知道完了。   这是一间十字形的大房间,巨石垒墙,合抱大的巨木为顶,从装了酒杯粗铁格子的小窗 向外望,可看到几颗闪烁着的星星,是夜间了,这间房屋是建在地面上的。   前面,是入口,建有儿臂般粗的铁栅门。右首,是囚室。左面,是建了沉重铁栅门的兽 栏,四头白牙森森的金钱大豹往复奔窜,发出可怕的咆哮声。后面,是刑具室,刀枪槌棒应 有尽有。   他所立身的地方,是宽大的行刑室。顶上两条铁链下,两个大扣环扣住了他的一双手, 只有一双脚着地。   他浑身已被脱光,大概是因为潜龙梁北的妻子在场,因此有人用一块沾了血的布掩住他 的下身。   除了潜龙梁北夫妇之外,还有四名健壮如牛的大汉,在左右抱肘而立,一个比一个凶 猛。   他感到头脑仍有点沉重,晃晃脑袋,摇不落沉重感,动动手,手已麻木。   他吸入一口气,冷笑道:“吴某落在你的手中了,可是,你枉费心机。”   潜龙梁北逼上两步,手起掌落,“劈劈啪啪”给了他四耳光,退回狞笑道:“我知道你 明知是死,要在嘴上讨便宜。你尽管说好了,反正你已是将死的人。”   他感到口中咸咸的,嘴皮已被击破。   “在下十分遗憾。”他冷冷地说。   “遗憾什么?”潜龙粱北冷然地问。   “那天在草凉驿没有宰掉你公母俩。”他脸色冰冷阴阴地说。   鬼女人火起,伸手拔剑,柳眉倒竖,杏眼睁圆。   一名大汉焦急地叫:“大小姐,不可!老爷交代下来,在老爷未返回前,不许任何人处 治他。”   “不要你管。”鬼女人怒叫。   “可……可是,小……小的……老爷惟小的是问,小的担当不起。”大汉哭丧着脸叫。   “锦华,不要伤他。”潜龙梁北阻止乃妻拔剑。   鬼女人哼了一声,切齿叫:“不管怎样,我一定要亲自送他进枉死城。”   “在下领情。”秋华冷笑着接口,又道:“有你这种漂亮的雌儿相送,在下受用不尽, 死也甘心。”   潜龙梁北向兽栏一指,冷笑问:“你看到没有?”   “看到了,那是替在下收尸的,是吗?”秋华毫不胆怯地问。   “你料对了。在你受尽惨刑之后,大豹便会替你收尸。”   “为何还不动手?”   “快了,家岳不久便可返家,便是你的时候了。”   “龙爪村用迷药计算在下的人,是你的岳父?”   “那是家岳派在那儿的眼线。这座龙背庄方是家岳的产业,这儿是刑室,对付那些顽强 佃户,大大的有用。”   “哦!令岳大概不是无名小辈哩!”   “成都府谁不知周二爷?”   “令岳为何不见在此?”   “家岳到城中访友,访阴风客邹士隆。”   “哦!原来令岳也想要名单。”   “大概是吧。”   “你们枉费心机。”   “咱们走着瞧好了。”   “吴某等着。”   外面突然有入扬声叫:“老爷驾到。”   铁栅门无人自开,进来了八个人。领先那人脸团团,大腹便便,脸上全是肥肉,挂着可 掬的笑容,年已六十开外,红光满脸,虽胖得像条猪,但步履毫无蹒态。   潜龙梁北欠身相迎,笑问:“岳父,事情怎样了?”   “阴风客不在。四神皆不在府。”胖家伙笑答,向秋华走近咧嘴一笑。   秋华吸入一口凉气,脱口叫:“原来是你。”   “你认识我?”肥家伙笑问。   “你是早年横行山东的恶贼,笑弥勒吴昌,咱们还是本家呢。你右耳垂的紫斑未割掉, 瞒不了别人的。”   “但天下间耳垂有紫斑的不止我一个笑弥勒,我目下姓周,名应举,字公权,成都的财 主缙神,神通广大的龙背庄周二爷。怎样?我混得不错吧?笑弥勒已在江湖上失踪了二十余 年,你年纪不到二十岁,居然一眼便猜出我的真身份,我不得不佩服你确是高明。哈哈 哈!”   “你这种人不死,真是苍天无眼。”秋华恶狠狠地说。   “哈哈!我这种人比任何人活得更长些,死不了的,必将寿登百龄,无疾而终。别管苍 天的事,咱们谈谈自己。”   “谈什么?名单?”   “哈哈!你果然聪明,一猜便着。”   “不替你的女婿报仇?不替你的女儿出气?”   “谁说过不来了?”   “我既然非死不可,凭什么把名单给你。”   “哈哈!你会给的。”   “少做梦。”   周二爷向一名大汉招手,笑着说:“喂伙计,准备大刑伺候。”   秋华曾试图用软骨法脱出双手,可是他发觉气海穴曾经受过重击,聚气困难,软骨法无 法施展。气乃力之源,气不聚力不生,想挣断铐链也力不从心。其实,即使他能用上气功, 铐链粗如茶杯,有万斤神力也休想将其挣断。   大难临头,必须自救,他定下心神,开始默运先天真气,发觉气海并未被制死。只是曾 受到重击,运气困难而已,只须没有人打扰,聚气可望成功。   可是,周二爷已不给他有聚气的机会了。四名大汉在刑具室抬出了火刑的用具,炉中炭 火熊熊,一长一短两根烙铁,已发出暗红色的光芒。   一名大汉呈上一根浸过水的皮鞭,周二爷向潜龙梁北示意将鞭接下,向女儿锦华挥手 说:“你先回避,去向你二哥说,叫他小心留意,严防有人前来踩探。”   打发女儿离开,他向秋华笑道:“呵呵!先给你一顿皮鞭,你的血便会上浮,然后用烙 铁让你快活,烙声响特别好听。你忍着些儿,看你能挺多久。在你熬刑期间,在下不会发话 问你,直等到你熬不下去时,可以出声招呼。呵呵!俗语说:人心似铁,官法如炉,而私刑 比官法惨酷残忍千百倍,老弟,熬不下去的,在下等你的答复。”   秋华不理他,默默行功。   周二爷冷笑一声,又道:“不必枉费心机,在下已在阁下的气海与丹田弄了手脚。你的 气海与一般练气的人不同,找不到穴门,但用重手打击,伤及内腑,想聚气难比登天。阁 下,你知道在下为何要用火刑对付你吗,练气的人行起功来,刀剑不伤,但决不可能火刑不 侵,因此,在下为防意外,所以用特粗的铐链和火刑,让你尝尝火刑的滋味。”   秋华定神行功,不加理睬。   “北儿,动手。”周二爷暴叱。   潜龙梁北一声狂笑,皮鞭“唰”一声抽出,“叭”一声暴响,抽在秋华的腰背上,下身 的布巾应鞭震落,秋华成了个赤条条的人,着鞭处出现青白色的一条鞭痕,片刻又变为红 色,触目惊心。鞭声像联珠花炮燃爆,长鞭啸风声惊心动魄。   秋华先前还能运功相抗,但不久便浑身乏力,皮肤开始裂开,成了个血人,身躯随鞭挞 声摆动,气息渐虚。   皮鞭可怕地挥舞,鞭鞭着肉,他感到痛苦的浪潮凶猛地向他袭击,无尽的痛楚像山岳般 压在他的身上,令他感到天旋地转,眼前星斗满天。   他渐渐陷入昏眩境地,眼前已看不见景物,耳中轰鸣,只能听到可怕的鞭声,似乎他的 肌肉正被一丝丝撕裂,彻骨奇痛却反而减弱,已陷入将失去知觉的麻木境地了。   行将昏厥的前一刹那,耳中隐约地听到周二爷的吼声:“用盐水来泼他,不许他昏 厥。”   “哗”一声水响,他像被人开膛剜心,惨烈无比的痛楚突然麇临,痛得他浑身猛烈地抽 搐。   “哎……”他不由自主地大叫。   “哈哈!你这位硬汉终有叫唤的时候哩!哈哈哈哈……”周二爷捧腹狂笑。   他钢牙挫得格支支地响,突然大叫道:“如果在下留得命在,吴某将杀你们个鸡犬不 留。”   周二爷抓起一条烙铁,咯咯笑道:“十八年后,等你投胎转世方能前来报仇雪恨了。哈 哈!你看,这根烙铁够不够红?”   周二爷一面怪笑,一面走近,吐一口口水在烙铁上,“嗤”一声怪响,青烟直冒。   “哈!够热哩,哈哈哈……”周二爷狂笑,将烙铁徐徐伸向秋华的胸口。   所有的人,皆脸上变色,眼看遍体鳞伤的秋华被泼上盐水,仍然不肯屈服,不由悚然而 惊。   “嗤……”烙铁烙在秋华的右胸上,皮肉立即变黑,发出一阵刺耳的怪响,和刺鼻的焦 臭。烙铁起处,胸肌出现一条外侧焦黑,中间惨红带褐的伤痕。   秋华浑身一震,浑身都软了,但牙关咬得死紧,虎目中放射出无比怨毒的光芒。   “哈哈哈哈……”周二爷兴奋地狂笑,笑得浑身肥肉都在抖动,笑完,换过一条炽红的 烙铁,开心地说:“老弟,我承认你是我第一次所见到的硬汉,但并不因此而削减我的兴 趣。呵呵!用烙铁烙人是一大享受,天下间再也没有比亲手烙人更富刺激的事了。当然,我 的兴趣并不以火烙为满足,看豹子撕人也是一大乐事。我知道你很了得,能击败我的女婿潜 龙梁北,非同小可。因此,我下手烙你极有分寸,保证可以保留你大部分精力,请你斗一斗 大豹。看那些可怜虫一进兽槛便被撕碎,不够刺激。能看你这位高手和大豹相搏,这才过 瘾。哈哈哈哈……”   笑声中,他的烙铁徐徐伸向秋华的左胸。   秋华无法后退,一股怨气直透天灵盖,浑身肌肉都在抽搐,眼睁睁看着烙铁接近,接 近……   “如果我不死,我要杀尽他们,杀……尽……他们……”他心中在狂叫。   “当!当!当!当!……”外面突然传来震耳的锣声。   周二爷的手停住了,向潜龙梁北说:“你去看看是怎么回事?进来三五个小贼,敲警锣 干什么?这些人小题大作,真该好好惩罚他们。”   他很沉着,但潜龙梁北却沉不住气,说:“可能有大批高手入侵,岳父……”   “去!去!谁敢到我这儿撒野?大惊小怪……”   话未完,远远地传来一声惨号,凄厉刺耳,接着狂叫声大作:“后院失火,失火……”   周二爷丢掉烙铁,叱道:“还不快去?”   众人一拥而出,刑室中只留下了两名大汉善后。   且回头表表在街上跟踪两名爪牙的白衣人。他跟踪两人到了周家,藏身在周家围墙外路 旁的草丛中窥探,无巧不巧地,看到周二爷带着人外出,他藏身的地方就在路旁,看得真 切,看到了周二爷耳垂下的紫斑,不由吃了一惊。   他沉得住气,直等到周二爷带着人去远,然后移至稍远处候机,等了将近一个时辰,方 发现出来了一名壮汉,便远远地跟上了,在半里外赶上突然出手袭击,拖至隐秘处拷问口 供。   问明了他所要知道的一切,他感到心向下沉,暗暗叫苦,立即将俘虏点了穴道,藏在一 个土洞中,飞步向城里赶,希望能赶上周二爷。   可是,他失望了,周二爷已经早就到了府城啦!偌大的府城,周围二十里,有无数大街 小巷,他人地生疏,到何处去找周二爷的下落?向人打听,同样地失望。   直找至日落西山,仍然一无消息,周二爷的消息如同石沉大海,音讯全无。聊可告慰的 是,他已经打听出四神并未在府城落脚。   他一咬牙,决定独自一人到周家碰碰运气,便匆匆在城中的小食摊上进膳,出城而去。   城南有一座大名鼎鼎的大桥,叫做万里桥。成都的城池,历年扩充,从七里扩充至目前 的二十二里三分,因此原离城八里的万里桥,变成了南门外的城外大桥,桥两端已形成市 集,成了府城的附廓市肆。   桥横跨江面,长仅十余丈,高三丈宽丈余,并无过人之处。桥本名笃泉桥,出为桥南有 一座笃泉。三国时,蜀使费祎出使东吴,诸葛亮饯于桥上,费祎叹道:“万里之行,始于 此。”因此,这座桥便被称为万里桥。唐明皇避安禄山之乱,过桥时问桥名后,感慨地说: “开元末,僧一行谓更二十年,朕当远游万里外,当其验也。”由于这两件典故,万里桥身 价万倍,比其他李冰所建的七座桥更有名。   桥南形成了市集,约有两百余户人家,镇市中心的一座丁字街,南行是嘉定大道,往西 则可到武侯祠、昭烈庙等名胜区,也是到龙爪村必经的道路。   到了丁字街口,他看到迎面匆匆走来一个脸色姜黄的小伙子,并未介意,只感到小伙子 忧形于色,神情有点异样而已。   小伙也看到了他,突然止步站在一旁向他打量,等他经过身畔,突然低声叫道:“是小 白龙任兄吗?”   他吃了一惊,止步扭头向小伙子打量,惑然低声问:“在锦都任某没有朋友,尊 驾……”   “四海游神不是你的朋友吗?”小伙子低问。   “不错,咱们很投缘。”   “任兄是不是来找他的?”   “在尊驾未表明身份之前,恕难见告。”   “我是他的好朋友。”   “贵姓?”   “小姓秦。”   “你与他……”   “海内存知己,情同骨肉,义胜同胞。”   “你……”   “我在找他,他失踪已经一天了。”   “在草元堂失踪,对不对?”   “任兄,你……你知道他?”小伙子惊叫。   小白龙向郊区一指,兴奋地说:“老弟,到偏僻处说话。”   两人出到街口,小伙子见四下无人,急问道:“任兄,请……”   小白龙脸色一紧,问:“秦兄弟,你的拳剑造诣如何?”   “尚可去得。”   “在成都有没有艺业比我高明的朋友?”   “有。咦!你的意思……”   “目下无暇多说,总之,吴老弟目下命在旦夕,必须……”   “什么?你……”   “他已落入早年的山东大盗笑弥勒之手,笑弥勒要将他献给四神……”   “哎呀!”小伙子惊叫,跌脚道:“笑弥勒艺臻化境,结义三兄弟如龙似虎,而我的朋 友恰好在今晨追踪四神,已启程到嘉定去了,这……”   “你是说,已没有朋友可帮忙了?”   “是的。他……”   “笑弥勒已改名叫周应举,就是桥东华阴粮行的东主,他的家在龙爪村附近,特建的刑 室全用巨石铁栅造成,不怕水火,警备森严,没有宝刀宝剑,休想进入。我已在外围踩探通 了,要想从刑室里面救人,难比登天!……”小白龙接着将白天跟踪贼人的经过简略地说 了,最后说:“我本想跟踪那笑弥勒,在路上擒他交换吴老弟,花了一天工夫,却不知老贼 的下落。”   “走,我们到周家。”小伙子焦急地说。   “凭我们两个人?”   “是的,水里火里,咱们为了朋友道义,必须一走。”   “那……”   “你刚才不是想独自前往吗?”   “但……但没有把握救人,前往岂不枉然?这次我在河南,听说四神已经到了四川,又 听到吴老弟身上带有四神所要追索的名单。外面谣言甚多,但在下不信吴老弟是个出卖名单 求赏的人。我和他在宜禄镇结交,交称莫逆,他的为人,令在下十分敬佩,咱们彼此虽然不 曾义结金兰,但友情如金石。因此,我星夜赶来四川,希望与吴老弟见面谈谈,却碰上这档 事。不管是刀山剑海,我必须闯一闯,但是你……”   “我?我愿为他粉身碎骨,死而无怨。”小伙子咬牙说。   “好,我们为朋友义无返顾,拼将热血酬知己,为全道义可轻生,走!”小白龙凛然地 说。   “且慢!”小伙子叫。   “什么?你……”   “你不是说,需要宝刀宝剑吗?”   “是的,你的意思……”   “秋华兄的宝剑,目下落在锦城馆主手中。”   “锦城馆主聂孝?他……”   小伙子将飞仙岭的事概要地说了,接着说:“锦城馆主并不足惧,讨厌的是华山老人一 群老家伙目下在聂家,想取回宝剑,恐怕……”   “咱们命都不打算要,还顾忌什么恐怕?没有宝剑宝刀,进不了刑室,去也是枉然,因 此咱们已别无抉择。走!去聂家,事不宜迟。”   “你打算如何对付锦城馆主?”   “向他讨回吴老弟的凝霜剑,给当然好,不给也得给。华山老人如果硬出头,咱们日 后……哼吴老弟如有三长两短,咱们将这些事公诸天下,看他们有何面目在武林中称英雄道 字号,他们必须受到报应。”小白龙义愤填膺地说。   小伙子长叹一声,苦笑道:“秋华哥有你这位血性朋友,不虚此生,走!”   两人重行入城,直奔聂家。   聂家在午后时分,已作下了妥善安排,大门开得大大地,里面人影全无。   小伙子领先,小白龙后跟,直上台阶站在门外扬声叫:“里面有人吗?”   没有人回答,小伙子心悬秋华安危,明知聂家必有周详准备,已顾不了许多,向小白龙 举手一挥,踏入了大门,通过院子直趋大厅,一掌推开了虚掩着的厅门。   “请进!”厅门被推开的同时,里面有人叫。   两人冷然向厅中瞥了一眼,毫无所惧地入厅。   厅中,主人锦城馆主不在,共有四个人。华山老人、伏龙尊者、入云龙、多臂熊。四人 有点出乎意料之外,起身相迎,华山老人讶然问:“咦!阁下不是小白龙任少侠吗?那位 是……”   小白龙抱拳行礼,凛然地说:“晚辈正是小白龙任家宏,四位前辈是不是替姓聂的撑腰 来的?”   伏龙尊者笑道:“任施主请勿误会,老衲四人,意在替双方排解纠纷,解释误会,别无 他意。”   “好一个排解纠纷解释误会,宅中各处高手伺伏,宛若虎穴龙潭,像是楚霸王摆下的鸿 门宴,晚辈不敢领教。请问聂馆主在家么?”   “老弟请勿先入为主……”华山老人急急解释。   小白龙冷笑一声,抢着说:“晚辈今日刚到成都,也许是非黑白不明,但飞仙岭十里埋 伏重重截杀的事,已是传遍天下了,任何巧辩,也掩不了事实。”   “老弟此来……”   “晚辈此来,当然不敢逞强和诸位前辈理论,公道自在人心,晚辈还不配和诸位前辈辩 论究竟谁是谁非,只想和聂馆主谈谈,有事相商。”   “老弟请勿冲动……”   小伙子大为不耐,焦躁地叫:“你们老谋深算,老成持重,我们年纪轻,自然无知冲 动。宗政前辈们,咱们有十万火急的事待办,无暇与前辈平心静气坐下来谈是非黑白,只希 望叫聂馆主前来见面,三言两语交代就走。”   小白龙也急躁地说:“晚辈只有两个人,早知诸位在替聂馆主撑腰,所以有自知之明, 不是前来拼死活的。反正来日方长,吴老弟自会与诸位了断。既然聂馆主不肯出面,那 么……”   小伙子扭头就走,大声说:“任兄,咱们走,武林五老不会一辈子在聂家做看门狗,总 有一天聂家会被杀个鸡犬不留。走吧,不必浪费唇舌,别耽误了咱们的事。”   小白龙拉下腰带,“啪”一声一拉两断,咬牙切齿目露凶光,悲愤地大叫道:“任某有 生之年,将奔走天下,揭发成都府这段武林卑鄙的丑事,致力于替吴老弟复仇,死而后己, 如果言不由衷,有如此带!”   说完,扭头发足狂奔。   入云龙急步便追,大叫道:“任老弟,有话好说,请留步,咱们都是吴老弟的朋友。”   小白龙和小伙子已奔过院子,到了门楼下,扭头目眦欲裂地叫:“吴兄弟没有你们这种 朋友,如果有,他会在九泉下痛哭流涕,他将剜出自己的眼睛来后悔当初认识你们。”   说完,发疯似的奔出大门,两人如飞而去。   华山老人听出话中有因,追出大叫道:“任老弟,等一等……”   可是,门外夜市刚开,市集下灯火辉煌,游人如蚁,两人奔入人丛,三两转便失去了踪 迹。   伏龙尊者,面向人丛骚动处急追,一面向同伴叫:“跟上!吴施主必定有事,老衲感到 心惊肉跳,且追上他们问个究竟。”   追到城根,小白龙两人飞越城墙,出城绕河岸扑向万里桥头,城门已闭,城外人迹稀 少,尽可施展轻功。   两人越过万里桥,追的人已至桥北、小白龙发觉有人追踪,向小伙子说:“先摆脱这些 人,你的轻功比我高明,谅无困难。”   “不!”小伙子断然地说,一面急掠一面说:“引他们到周家,咱们可从中取利,引起 混乱便可乘机救人。”   “咱们必须弄到周家几个重要的人质……”   “不行,秋华哥本身就是重赏,除非能抓住笑弥勒,不然的话,抓任何人做人质,笑弥 勒也不会放手的。做贼的人无不大奸大恶,潜龙梁北连亲生老娘也不想要,笑弥勒除了自己 之外,哪还会管别人的生死?”   “那……你决定……”   “你放火吸引他们的注意,我入刑室救人。听你说刑室不在地下,相信不难接近,我的 剑比凝霜剑差不了多少,花些工夫砍断铁栅该无困难,难的是你必须吸引他们,而又不可失 手被他们困住,尽量拖延时间,好让我砍断铁栅。”   “我相信必能办到。”   “好,我们尽力而为。”   两人脚下加快,招引后面的人跟来,小伙子的轻功出尘拔俗,像是电光流火。小白龙全 力施为,用尽全力也很难跟上,心中十分惊讶,怎么想也想不通,这位十来岁的小伙子轻身 功夫怎能练得如此精纯的?   小白龙早将周家的形势摸清,在半里外便闪入路旁的树林,到了周宅的北面,在小山旁 居高临下细察宅中的动静。   周家的宅院占地甚广,宅第连云,亭台四布,刑室位于西园南角,距大宅约有五六十丈 之遥。园西南不远处便是外院墙,有一道小门通向堤堰。宅四周的院墙,构造得特殊,从外 面看,与一般有钱财主的防贼院墙并无不同。但内面可就不同了,濠设在墙内,下来困难, 再加上濠内侧的三丈草地布了些陷坑伏弩,更是讨厌。这是说:从外面爬墙容易,下来困 难,能下来,也无法飞越深濠和陷阱区。不下来便罢,下来性命难保。   小白龙久走江湖,见多识广,而且已在俘虏口中问出一切,心中早有计较。两人商量不 久,决定分两路进入,小白龙从宅左入庄,小伙子走西南角欺近刑室。   计议停当,两人分头行事,小白龙脱掉白衣裤,换上黑衣,悄然向宅左摸去。   放火诱敌并不困难,他见宅就放火,房屋都是木造的,要放火不愁无处下手。   小伙子因为需要绕向西南角,进展慢了些,还未接近刑室,火光已起,警锣已鸣。   秋华的鞭伤并不太严重,只是淋了盐水痛得难受而已。烙铁所伤之处,也只伤了一层皮 肉。笑弥勒志在逼供,并不希望早早将秋华置之死地,因此皆是些浮伤。   笑无常带着人走了,两名大汉也匆匆外出,握着钢刀站在门外戒备,眺望远远的火光。 室中,只有一个人了,他定下神,强忍彻骨奇痛,开始试行聚气。   真妙,一顿凶狠的皮鞭,反而成全了他,打得他气血沸腾,先前被打击的气海和丹田, 反而淤积消除,竟然可以聚气了。   “老天!给我一些时间。”他心中暗叫。   痛楚阻碍他聚气,他不得不咬紧牙关,意志力全放在聚气上,慢慢地,他已可将痛苦逐 渐忘怀。   行功中,蓦地,他感到嘴唇有物相触,本能地睁开双目,不中一怔。眼前,有一只清癯 的大手,姆食两指拈有一颗他极为熟悉的丹丸,清香扑鼻。   “是他!”他心中暗叫。   他口一张,丹丸入腹,耳后有熟悉的声音说:“你活该。呸!你到底要麻烦我多久?一 时不在你身旁你就出毛病。”   他闭上虎目苦笑道:“我……我该死,太……太大意。”   “君子可以欺其方,也难怪你。”   “我想,以后不会再麻烦你老人家了。”   “真的?”   “江湖鬼蜮,人心难防,好人做不得,今后我会小心了。”   “不做好人了?”   “好人不能不做,但不会再上当了。”   “你这人确也值得爱惜,今后小心些就是,千万不可为此而灰心,大成练气术练得怎样 了?”   “晚辈愚鲁,还没打好根基呢。”   “你比我所期望的要用功得多,极为难得,短短一月,他们已找不到你的气门了,尔后 必须保持一贯的精神,用功不懈。我走了,好自为之。”   “你老人家不将晚辈放下?”   “呵呵!那是你的事。我在你师父面前,一力保证你可以克服一切困难,叫你的师父不 要管你的闲事,让你磨练自己,进来救你,岂不是我自掴嘴巴么?再说,接应你的人快到 了,我得走。”   说走便走,立即声影俱无。秋华不敢叫,仍然说:“你老人家至少也该让晚辈看看你老 人家的真容吧?”   身后无声无息,他叹口气说:“真是个怪人。”   他开始行功,丹药逐渐发挥了神奇的效用,痛楚渐消,气机旺盛,先天真气流转如溯, 真力源源而生。   蓦地,门口“哎”一声狂叫,其声凄厉刺耳。接着,极熟悉的声音入耳:“开门,不然 我会活剥了你。”   “谢谢天!她来了。”他心中兴奋地叫。   外面两名大汉已倒了一个,小伙子正用冷电四射的宝剑,逼另一名大汉开门。   大汉脸色死灰,被迫在墙角下,哀声说:“饶……饶命!门锁匙在……花爷手中, 他……他随二……二爷到……到前面去了,在……在下无能为力。”   小伙子一剑扎下,大汉狂叫一声,扭动着身躯挣扎。   小伙子拔剑在门锁上一阵猛砍,连砍五六剑,方将门环砍掉,推门而入,向里急奔,到 了铁栅前,看到了赤条条浑身是血的秋华惊叫一声,几乎栽倒,打一踉跄脱力地倚爬在铁栅 上,尖叫道:“秋华哥你……你……”他泪下如雨,全身软弱无力。   “我不要紧,打起精神来。”秋华叫。   小伙子是黑煞女魅,她听到秋华坚强有力的声音,不由精神一振,一蹦而起,全力挥剑 猛砍铁栅上奇粗的栓链。栓链与铁栅的铁条同样粗大,上面加了一把数十斤重的巨锁,剑砍 在上面,“铮”一声反弹老高,只能砍入两分左右,原来锁和链皆是精钢所打造的,宝剑虽 利,对付粗大的钢链,仍然用处不大。   “砍铁栅比较好用劲。”秋华叫。   好用劲但同样不易对付,剑轻,而女孩子劲力到底有限,连砍八九剑,铁栅仅被砍了近 寸深的一道口子,早着呢!想砍断一根铁栅,必须上下各砍两道断口才行。   门外已可看到火把的光芒,以及狂奔而来的脚步声,有大批恶贼向刑房赶来了。   姑娘形如疯狂,奋力乱砍,心中一乱,反而浪费气力,失去准头,不能每次都砍在已经 砍出的缺口上。   她一面狂砍,一面狂叫:“老天!助我,助……我……”   第一个出现在门口的人,是在草元堂园口秋华向他问路的老人,身后大群恶贼潮水般涌 入,火把齐明,急抢而入。   这瞬间,秋华用上了缩骨功,双手突然脱出铐链,一闪即至,叫道:“剑给我。”   姑娘狂喜,将剑递入,同时转身左手疾扬,打出了一把梅花针,以满天花雨的手法撒 出,向狂冲而来的人群射去,势如暴雨。   老家伙鬼精灵,向地面伏倒,后面的人不知利害,也看不见射来的梅花针,仍向前冲, 刹不住脚,竟踏着老家伙的身躯而过,立即狂号声惊天动地,倒下了五名之多,后面的人方 骇然止步。   秋华恰在这瞬间砍断了铁链,拉开了栅门叫:“进来,交给我。”   姑娘一闪而入,老家伙恰好冲到。   秋华一声怒啸,身剑合一迎上,“嚓”一声轻响,老家伙的剑从中而折,剑虹再吐,贯 入老家伙的心窝。   宝剑多一分力,便多一分威,三岁小娃娃即使用干将莫邪,也难砍断径寸树枝。宝剑到 了秋华的手中,平添了三分威力。他宛若一头出柙疯虎,发出一声爆发似的怒吼,冷电飞 射,幻化成一个光球,滚入了人丛中,立即血雨飞纷,断了的手脚八方飞掷,狂号震耳。只 一冲错便挺进了三丈左右,两丈宽的栅前房间走道,霎时成了人间地狱。   机伶鬼们心中有数,拼命向外逃,火把全丢了,向宅院人声大起处飞逃,赶来的二十余 名恶贼中,只逃走了五六名,其余的全倒在屋中号叫呻吟,有几个已经断了气。   赶走了其他的人,秋华剥下一名贼人的衣裤穿上,拾起了一把双面有刃的沉重雁翎刀, 收宝剑交还姑娘,咬牙切齿地说:“不杀光这儿的人,决不罢手,走!”   姑娘心中一懔,急叫道:“秋华哥,多杀有伤天和,你……”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恨恨地说:“冰心妹,你知道我所受的折磨是什么滋味吗?”   “我……我……”   “鞭打得体无完肤,火刑皮焦肉裂,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是舍身喂兽的菩萨?不,我不 想做菩萨,也不配做菩萨。宅院中人声鼎沸,老伯他们来了?”   “家父已在午间到嘉定追踪四神去了,来的是小白龙任大侠,是他先得到你的消息,而 不惜性命前来……”   “快走!”秋华叫。   两人向火光冲天,人声呐喊处奔去。   接近了宅院,迎面闪出八名大汉,其中之一喝道:“什么人?各守方位,岂可乱闯?”   秋华挥刀猛扑,怒吼声惊夭动地:“四海游神,索命来了。”   “咔嚓嚓”连声怪响,抢出的两名大汉来不及闪避,连人带剑分为八段,肚肠爆出,扑 地便倒。雁翎刀刀沉力猛,在秋华含怒一挥之下,谁也禁不起他奋力一击。   周二爷的庄院中,只有四五十名可派用场的人,其余的都是奴仆和妇孺,只能用刀枪吓 唬人,真碰上煞星,等于是白送死。一照面便砍倒两个,其他六个人见同伴连人带剑而断, 吓了个胆裂魂飞,丢下刀剑撒腿便跑,呐喊着逃之夭夭。   秋华抢入屋中,见人便杀,杀入内房用油灯放火,然后重新杀出,向人多处杀去,雁翎 刀过处,像是砍瓜切菜,惨绝人寰。   姑娘在后紧跟,没有插手的机会,被残忍的景象吓得手脚发软,硬着头皮叫道:“秋华 哥,你……你再这样滥杀,我……我后悔,我再也不理你了,你……你……”   秋华已手刃了三二十个人,怨气已消了一半,站住叹口气说:“冰心妹,原谅我。其他 的人都可放过,笑弥勒和潜龙梁北夫妇,我必须杀掉他们。”   “杀元凶首恶我不反对,其他的人……”   “其他的人我不杀,但他们如果拦阻拼命,可不能怪我。”秋华一面说,一面向一座大 宅奔去。   他先进入大宅放火,用雁翎刀拍击拦路人的兵刃,荡开血路,杀入大宅前面的广场。   三十余名高手,正与四个戴面巾,黑帕包头的人恶斗。小白龙正与潜龙梁北夫妇杀了个 难解难分,地下尸首凌落。   东北一带烈火熊熊,不可收拾,共有八处火头,却没有人救火。    第四十一章 惩治笑弥勒   大火冲天,火光下,只可看清恶斗中人的身影,但那四个蒙面人却难以看出他们是谁。可是,围攻他四人的人中,有笑弥勒在内,不用猜测,便可知道是友非敌了。   秋华抢入场中,向姑娘说:“冰心妹,你赶散那些助恶的爪牙,切记把元凶留给我。那四人是谁可知?”   “不知道,我只和小白龙前来,并未邀请任何人。”姑娘答。   “他们的艺业十分了得,大可放心,我先去助任兄,宰了潜龙公母俩再说。”   秋华匆匆地说完,向小白龙掠去。   潜龙夫妇恶斗小白龙,占尽了上风,四周还有四名恶贼把守四方,防止小白龙突围脱 身。   小白龙背部受了伤,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已是岌岌可危,眼看要支持不住 了。   正危急间,他听到一声暴叱,外围的一名恶贼突然倒地,接着吼声震耳:“潜龙梁北, 你夫妇俩死期到了。”   他心中狂喜,知道小伙子已将秋华救出,正及时赶到援手了,急迟丈余叫道:“吴老 弟,你我平均分配,一人一个。”   “其他的人交给我。”姑娘刺倒一名恶贼,抢入叫。   “任兄,他公母俩是我的,请退!”秋华大叫,挡在小白龙身前,横刀而立,等候潜龙 梁北夫妇扑上。   潜龙梁北大吃一惊,脸色大变。   秋华向他招手,冷冷地叫:“上呀,还等什么?”   四个蒙面人艺业了得,四人配合得十分紧凑,四支剑布下了严密的剑阵,在人丛中飞腾 扑击,所向披靡,围攻的人无人敢当,死伤枕藉,有些机伶鬼看出大事已去,不等招呼一一 开溜,只剩下笑弥勒和九名死党,仍在舍死忘生周旋。   小白龙与姑娘分头截杀,赶散了潜龙梁北附近的人,广场附近,已是人影渐稀。大火冲 天,将整座龙背照耀得如同白昼。   潜龙梁北知道生死关头已到,是拼命的时候了。但他心中早虚,却又不能不拼命,向乃 妻打手式示意,突然一声怒啸,挺剑飞扑而上。   他的妻子周锦华也同时发难,飞扑而上,在出剑的前一刹那,抖手发出三枚毒药镖,成 品字形向相距不足八尺的秋华袭去。   上一次当学一次乖,秋华在草凉驿挨了鬼女人一镖,心中早有提防,这次怎会上当?在 鬼女人扑上之前,他已料定她必定先用暗器打头阵了。   他不理会潜龙梁北,向左一闪,雁翎刀挡落两枚毒药镖,左手接住了另一枚,迎住扑来 的鬼女人,将接来的镖反手射出叫:“还给你。”   “铮”一声暴响,他的刀已将击来的剑架出偏门。   同一瞬间,镖已射入鬼女人的右肩窝。   他的雁翎刀向下一拂,把鬼女人的右脚齐膝砍断,掠出丈外喝道:“饶你不死!”   潜龙梁北一扑落空,乃妻反而遭了殃,只惊得顶门上走了真魂,趁机前窜丈余,撤腿便 跑。   秋华急起狂追,三两起落便追了个首尾相连,大喝道:“你跑不了的,老兄,站住!”   潜龙梁北倏然转身,招出“回风拂柳”,临危拼命,不理会秋华的反击,急取秋华的腰 胁,要拼个两败俱伤。   秋华钢刀斜架,“铮”一声将拂来的剑架偏,人犹健进,一脚疾飞,“噗”一声踢中了 潜龙梁北的右膝。   潜龙梁北“哎”一声狂叫,仰面便倒。   秋华赶上,钢刀挥出。   生死关头,潜龙梁北不甘等死,躺在地上举剑急架。   “铮!”暴响震耳,火星飞溅,潜龙的剑怎能接得住沉重的雁翎刀?剑飞腾着跌出三丈 外去了。   秋华一脚踏住潜龙梁北的小腹,刀光一闪,潜龙的左腿分家。刀光再闪,双耳跌坠。   “你这种人,哼!留着你在世间活现世,要比杀你好得多。”秋华阴森森地说,俯身一 指头点在潜龙梁北的气海穴上,脚下用了五成劲,在丹田穴点了一足尖,方放开脚冷笑一 声,向岌岌可危的笑弥勒掠去。   笑弥勒与两位爪牙,正和两位蒙面人展开了生死存亡的恶斗,另两位蒙面人,则在外攻 击五名庄中高手,阻止他们帮助笑弥勒。地面上尸横二十余具,其他的人已经逃掉在围。   秋华掠到,大喝道:“笑弥勒,你的报应到了。”   他人如疯虎,连人带刀滚入人丛。“铮铮铮”连声暴震中,火星飞溅,人影乍分。   两个蒙面人飞退丈外,笑弥勒的爪牙,倒退两丈,笑弥勒的剑,尖锋与雁翎刀相交,与 秋华相距八尺外,像一对斗鸡。   庄门外,大群高手驰到,受了伤的锦城馆主,恰在这时带着四川群雄,循华山老人留下 的暗记赶来了。云门僧、马二子、青城五丑等,全来了。   秋华不理会身外事,“呔”一声暴叱,雁翎刀一振,崩开剑尖揉身抢入,“天外来鸿” 奋身抢攻。   笑弥勒闪身避招,反手回敬一剑。   秋华扭身撇刀,“铮”一声硬接一剑,火星飞溅,两人一触即分,斜冲八尺。   笑弥勒的两位爪牙抢上扬剑,被小白龙和黑煞女魅截住了。   “站住!不许插手。”   两位蒙面人也同时晃身相阻,两个爪牙眼看人孤势单,果然不敢妄动,站在那儿进退维 谷。   一位蒙面人转脸向小白龙问:“任老弟,这三个家伙。真是山东三巨匪笑弥勒兄弟 么?”   小白龙沉静地点点头,说:“如果不信,可砍下笑弥勒的脑袋来,验看他的耳垂紫斑, 便可知真假了。”   “那……先擒下这两个再说。山东三巨匪杀人如麻,天怒人怨,想不到被他们逃到四川 躲了二十余年,可说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可找到他们了。”   “且慢!让四海游神吴老弟和笑弥勒算算过节,再动手不迟,免得打拢他们的安静。” 小白龙冷冷地说。   四人监视着爪牙,另两名蒙面人已赶散了余贼,在三丈外止步袖手旁观。   锦城馆主一群人,在广场外驻足而观,弄不清是怎么回事,不敢妄动。   秋华连攻八刀,笑勒弥换了五次照面,笑弥勒采取游斗术避实趁虚,剑不敢和雁翎刀硬 拼了。   秋华目下只用得上七成功,到底是受伤不轻的人,想用全力也力不从心。笑弥勒是成名 人物,早年曾经威名远播,艺业不凡,秋华想在短期间将他击垮,不是易事。   “铮”一声暴响,两人换了一招,人影再分。   秋华感到刀不顺手,遇上敢拼的人,用刀得其所哉,但遇上笑弥勒和他游斗,刀使发不 出多少的威力,反而徒耗真力,刀太沉,一切巧妙奇招亦不易发挥。   他斜退三步,不再扑上,切齿问:“你这肥猪,四神准备给你多少赏金?”   笑弥勒知道大难临头,不愿回答,一声怒吼,扑上剑出“白虹贯日”,竟敢走中宫抢 攻。   秋华不再胡乱出招,存心和老贼一招一招硬拼,直待剑近面门,方招出“指天誓日”, 错开剑刃再向内抢。“铮”一声错开点来的剑锋,他立即欺上,顺势挥刀,扭虎腰钢刀猛 旋,刃锋随身转,手上用了全力。   笑弥勒招出便知不妙,火速抽剑左飘。   秋华身形奇快,猛地旋身跟上,反手顺势挥刀。但见刀光一闪,血光涌现,飘掠着的笑 弥勒断了一条右腿,身形下落的瞬间,猛地一颠,砰然倒地,方发现断了腿,不由自主 “哎”一声惊叫。   秋华迫近至八尺左右,不再进逼出招,厉声问:“老贼,你还要不要名单?”   笑弥勒痛得颊上的肥肉不住抽搐,站不起来,一声厉叫,脱手将剑向秋华掷去。   秋华一刀将射来的剑击飞,抢上刀向下落。   “嚓!”刀光一闪,笑弥勒的右臂齐肩而折。   两名恶贼想扑上抢救,却被两名蒙面人截住了。   秋华一脚踏住笑弥勒的胸膛,刀尖指向笑弥勒的大嘴,冷笑道:“笑弥勒,你这厮财迷 心窍,凶暴如虎,贪残如狼,委实罪该零刀碎剐,死有余辜。为了替你的女婿出气,为了名 单的重赏,你不惜用卑鄙的手段利用吴某的同情心将吴某骗到龙爪村,利用村妇在茶中下 药。既要名单,又要性命,你好狠毒的心肠,鞭打火烙,把吴某折磨得死去活来,你居然引 以为荣。按理,我该将你剁碎泄恨,但杀你这种人,不但污我之手,也便宜了你,我可不愿 杀你这种毫无人性的人,让你在世间现世,让天下人看你受活报,也许有益于世道人心。”   说完,刀尖徐降,“咔啦啦”撬落了老贼满口门牙,剜出一只左眼,割下一只耳朵,放 开脚,神色奇冷,大踏步向不远处的锦城馆主走去。   笑弥勒在地上叫号,语不成声,庞大肥胖的身躯不住扭动,在死亡的路途上挣扎。   锦城馆主僵立在那儿,他已看出秋华的神色狞恶已极。来意极为明显,想来今晚凶多吉 少。   秋华在丈外止步,厉声问:“阁下,你们是不是也想要名单?”   说完,目光落在云门僧脸上,嘿嘿冷笑着问:“你是不是云门僧?”   云门僧举步上前,沉声答:“正是贫僧。”   “听着,你用心虽可原谅,但所作所为却卑鄙恶毒,无可原恕,你不该不择手段,唆使 那些无知的蠢材们截杀吴某。俗话说:杀人可恕,情理难容;你必须受到惩罚。吴某确有一 份名单,名单有九个人名,你如果希望吴某不宣布名单上的人名,那么,你和马二子必须付 出代价,自断一臂,剜下一目。不然,三天之内,吴某便将名单公诸天下……”   下字声未落,他突然向后飞退,去势如电,奔向庄门方向。   “老弟慢走!”一个蒙面人扯下蒙面巾大叫,飞步急追,赫然是华山老人。   秋华不加理睬,去如电射星飞,没有人可以追得上他,转眼间,他便出了庄门,隐入夜 幕之中。   四个蒙面人是华山老人、伏龙尊者、入云龙以及多臂熊。入云龙也拉下蒙面巾,叫道: “荃老,追不上他的,回来,咱们和小白龙任老弟商量。”   小白龙冷冷一笑,接口道:“找我有个屁用,在下今早方赶到成都,探出他落入笑弥勒 手中便赶来救他。目下他被你们气走,我根本不知道他的落脚处,商量有何用处?在下爱莫 能助。”   入云龙苦笑道:“任老弟,云门大师也是迫不得已,一时糊涂,铸下飞仙岭的大错。吴 老弟不知其中内情,也难怪他生气,如果让云门大师有机会向他解释,吴老弟是个血性人, 在知道其中内情之后,必会谅解云门大师的。如果老弟肯助一臂之力,不难找得到吴老弟商 量的。”   “哼!你要我出卖朋友?”小白龙冷笑着问。   黑煞女魅冷笑一声,接口道:“咱们登门相寻,诸位拒人于千里外,几乎误了吴大哥的 性命,你认为我们愿意帮你们吗?哼!算了,一切免谈。”   “你老弟……”入云龙想问黑煞女魅的名号。   “别抬举我,叫我老弟我不敢当。今晚你们四位老前辈总算帮了我们不少忙,吸引了大 批贼人,我和任兄方能有机会救人,因此咱们不想和你们反脸。至于吴大哥的事,老实说, 他所开出的条件,已是天大的便宜事,要再讨价还价,未免欺人太甚,天下间的便宜全被你 们占尽了,置别人于何地?”   “老朽……”   “柯大侠,易地而处,阁下又如何想法?四神为了名单,不惜齐集四川沿途追索。你们 也是为了名单,不择手段截杀不休。吴大哥对名单的事,根本不加理会,他不是见利忘义的 人,是男子汉大丈夫,是当今天下间的英雄豪杰,但被逼急了,公布名单也是人之常情。在 飞仙岭,他九死一生。在笑弥勒的龙爪庄刑室,被鞭挞得体无完肤,烙铁烙得皮焦肉烂。柯 大侠,你能想像其中的苦楚吗?”   多臂熊接口道:“两位老弟台,可否代老朽向吴老弟致意?”   “向大侠的意思……”小白龙讶然问。   多臂熊淡淡一笑,道:“老朽与吴老弟往昔小有交情,只请两位代为致意,说老朽父子 不揣冒昧向他求一份请,请他到天府客栈一会,尚望见允。”   “这样好了,在下如果碰上吴老弟,必走将话传到,至于是否能见到他,在下尚无把 握。”   “大丈夫千金一诺,老朽信任老弟必能将话传到。”   “如果见不到他,又……”   “老朽在客栈等他三天,三天不见,就此作罢。”   “好,一言为定。”   华山老人不再多说,带着所有的人告辞出庄而去。   小白龙直等到众人去远,方向黑煞女魅轻问:“秦兄弟,到何处去找吴老弟?”   黑煞女魅向左面的庄墙一指,笑道:“他必定在那附近,你以为他会置我们于不顾便一 走了之么?他不是这种人。如果华山老人不讲理,要逼我们说出他的落脚处,他便会挺身而 出,恐怕今晚不能这么善了……瞧,他不是来了么?”   果然不错,火光下,秋华从墙内的深壕中跃出,大踏步而来,远远地便叫:“他们走 了,总算是成名的人物,甚有气度。任兄,今晚得谢谢你。”   小白龙呵呵笑,说:“不必言谢,不久当有邻庄的人来救火,有话咱们以后再谈,目 前……”   “目前兄弟还不能离开。”   “你……”   “我要回刑室,找回我的衣物。”   三人走向刑室,小白龙一面走一面问:“老弟,你与多臂熊有交情?”   “有,而且交情深厚。”   “你打算……”   “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我自然要到天府客栈找他。”   “但……”   “他的事我不能拒绝,冲着向大侠父子的金面,我不得不放过云门僧两人。”   “秋华哥,那锦城馆主呢?”姑娘问。   “叫他到天府客栈还剑,不然,哼!我宰他。”秋华有点冒火地说。   刑房中已鬼影俱无,只有被囚的四头大豹。秋华在掌刑人所住的房间中,找到了他的衣 裤靴袜,和被彻底搜查过的百宝囊和皮护腰、臂套等物。在邻村的救火队赶到前,三人急急 地离开了龙爪庄火场,奔向城中。   第三天一早,成都府的武林朋友几乎全部到齐,由锦城馆主亲自捧着披了红的剑匣,匣 上搁着宝光四射,经过装饰的凝霜剑,走向天府客栈。   这一天,秋华成了上宾,十分光彩。锦城馆主还剑,算不了什么。在四川,锦城馆主大 名鼎鼎,但在江湖上,他却算不了什么大人物。但有华山老人和伏龙尊者在场,自然又是不 同,秋华的身价经此一来,顿形增高,赫然与武林五老并驾齐驱了。   成都风息雨止,但秋华并未安全,西海怪客留下的东西,替他引来了不少麻烦,飞电录 令他与追魂判官反脸。名单更替他引来了横祸飞灾,余波荡漾,四神不会放过他,前途多 艰。   但他也因西海怪客而因祸得福,大成练气心诀,令他获得灰袍人的相助,艺业精进。名 单更令他成名,名震江湖。从此,四海游神的名号,天下闻名。宜禄镇的遇合,他做梦也未 料到会有这种奇异而凶险的结局。   成都事了,恩怨一笔勾消。目前,摆在他眼前有三件事待办。其一,他得赴峨嵋之约。 其二,他得找旱天雷,追查杀西海怪客的凶手。其三,他希望拜谢那位从不曾见面的灰袍 人,请示大成练气木心诀如何处理。   至于找张三丰告知西海怪客死讯的事,想来已无必要了,名单的事,已闹得天下汹汹, 料想高明至半仙之体的张三丰,岂有不知之理?他一个江湖的小人物,为了此事去找这位一 派祖师,未免有献媚邀宠,自抬身价之嫌。想来想去,何必多此一举?因此?他打消了找张 三丰的念头,不想和这些武林名流打交道。   小白龙确是够朋友,认为秋华已镇服了四川群豪,今后在四川不会有人找麻烦。同时, 他本身有事待理,必须离开四川,这次不远万里闻警前来助朋友一臂之力,已经耽误了不少 时光,见秋华已能应付,便殷殷订下后会,告辞飘然而去。   秋华与黑煞女魅南下峨嵋,沿官道奔向嘉定。姑娘仍是男装打扮,她成了个脸色姜黄的 小厮。   嘉定州,曾经一度设府,后来因为不够府的条件,在洪武九年四月降为州,设府仅有五 年。这座直隶布政司的州,共领有六县,峨嵋便是这其中之一。峨嵋以西,是所谓化外之 地,是头梳椎髻,赤脚短衣左衽的蛮夷地境。   但嘉走州本身,却是川西仅次于成都的繁华城市,嘉定绸名列四川第一佳品,也是蜀绸 的代表。据说,嘉定的蚕种,冬日是存放于峨嵋山的。嘉定的另一名产是海棠,成都自然是 海棠之乡,但海棠花都是有色无香的,西嘉定的海棠不但色香俱佳,且树大有合抱,为别处 所无。   从眉州所属的青神县南行,七十余里便到嘉定。在江湖朋友来说,只能算是半程。   秋华和姑娘这天从眉州动身,到青神是八十里。秋华认为女孩子不宜拼老命赶路,因此 有意在青神投宿,脚下未免慢了些。当然,他的所慢,是不能与常人相比的。   姑娘以为他的外伤尚未痊愈,因此不想催促地趱程。其实,姑娘心中十分焦急,希望能 早早赶到嘉定,急欲知道亲友追踪四神的消息。   走了八十里,到达青神仍是未牌正未之间,早着哩!   青神,那仅是一座比普通镇市大不了多少的小县,只有三百余户人家,一道土坝一般的 土墙权算城墙,两座木栅门聊充城门,全城只有五条街八条巷。虽则青神建县的历史可远溯 至南北朝,迄今县名始终未加改变,但地广人稀,并不因历史悠久而繁荣起来。任何一个陌 生人进了城,也休想瞒得了人。   十字街口的一座小食店,临街窗口的一副座头上,三名气概不凡的中年大汉,一面小饮 一面监视着南来北往的旅客,仔细察看每一位陌生人的举动。   坐在上首那位仁兄,生得豹头环眼,右眉梢斜挂下一道发亮的刀疤。穿一袭褐衣,留着 八字胡。但褐衣掩不住他的身份,一举一动,都不像是只配穿褐衣的穷百姓,讲话时声调抑 扬顿挫有板有眼,从容不迫条理分明。他喝了一口酒,放低声音向两位同伴说:“看时光仍 早,距投宿的时辰仍有近两个时辰,咱们用不着在这时费心,等会儿酒足饭饱,再到城门口 等候仍然来得及。尚武兄,永兴客栈的人该准备停当了,咱们先去察看一遍?怎样?”   左首那人是尚武兄,淡淡一笑接口道:“罗大哥,事先咱们与他们协议时,原说好各行 其是的,咱们只负责供给消息,下手的事概不负责,罗大哥难道想卷入其中吗?”   “话不是这么说。”罗大哥笑答,又道:“俗语说,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咱们得了他 们三百两黄金,多帮一点忙又有何不可?人情嘛!”   “四海游神艺业超人,咱们得防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弄得不好,把老命送掉那才冤 呢。”尚武兄凝重地说。   “但如果咱们能得手,便将名震天下,想想看,值不值得冒险?”   食色是人的本性,名利却是人们追逐的目标;只有名利二字,方能令醉心于名利的人赴 汤蹈火。   尚武兄怦然心动,笑道:“这个……这个兄弟倒没想到。”   “尚武兄不反对参予吧?”   “好吧,咱们到永兴客栈走走。”尚武兄欣然地说。   第三名大汉一直没发表意见,这时发话道:“罗大哥对独臂翁的那些朋友,是否曾经了 解他们的来路?”   罗大哥粗眉深锁,答道:“我只认识两个人,其他的一无所知。他们主要的人物有两 个,但这两个仁兄似乎不爱说话,阴沉沉地,我对他两人陌生得紧。”   “他们姓甚名谁?”   “一个姓孙,一个姓尤,未通名,似非目下的江湖好手。我从他俩人的眼中,看出他们 蕴藏在内心的怨毒与仇恨之火,却不知其理安在。”   “独臂翁与四海游神的仇恨过节,罗大哥可知道吗?”   “他没说,愚兄也不好问,伍兄弟,你有何意见?”   伍兄弟从容地喝了半碗酒,缓缓地说:“四神目下在嘉定,似有所图,他们与四海游神 之间的关系扑朔迷离令人难测。独臂翁他敢不将四神放在眼下,居然花重金四出召请高手谋 图四海游神,其中不无可疑,难道说,他就不怕四神报复吗?他拖了这许多人下水,有何用 心?老实说,目下江湖中,能与四神一拼的人,有如凤毛麟角,也许有,但决不会是独臂 翁,也不是咱们三个人。”   罗大哥冷冷一笑说:“伍兄弟,闯荡江湖,行事如果顾忌多多,必将一事无成,只能庸 庸碌碌,默默无闻过一生。老实说,江湖人成名不易,要想出人头地,畏首畏尾决难成事 的。真正能一帆风顺而成名的人并不多,含恨身死赍志以没的人,却有如牛毛。伍兄弟如想 庸庸碌碌过一生,做一个没出息的江湖混混,愚兄决不强人所难,勉强你参与。”   伍兄弟淡淡一笑,毫不动容地说:“罗大哥不必生气,兄弟只不过提出疑问参商而已。 咱们三人既然趟入这窝子浑水,断无出尔反尔立即退出之理,如何进行,罗大哥瞧着办好 了,反正兄弟已决定追随骥尾,一切由大哥作主便是。”   “那么,咱们到永兴客栈。”罗大哥打铁趁热地说。   三人会了钞,立即出店而去。   他们走后不久,秋华和姑娘便经过店门,越过了十字街口,向南徐行。   姑娘一面走,一面说:“秋华哥,你真打算在此地投宿?”   “到嘉定还有七十里,不投宿怎办?赶的路程太多,对你不太好。”秋华关心地答道。   “我看,今天我们不赶不行。”她笑着说。   “为什么?”   “今天如果不赶到嘉定,明天到峨嵋又得耽搁一天。”   秋华呵呵笑,说:“冰心妹,看样子,你大概非要我走不可了。”   她粲然一笑,道:“我可不敢逼你走,别胡说好不好?”   “如果我坚持在此投宿呢?”   “一切听你的。”她毫无机心地答。   “呵呵!是夫唱妇随么?”   “油嘴!不理你。”她娇嗔地说。   秋华挽了她的手,笑道:“说笑是说笑,这就走,不走不行。”   姑娘心中一动,正想扭头回顾。秋华急忙低声说:“不必回头看,有两个人在后面跟 着,已经跟了一条街,我们到城外去捉住他们问问看。”   “秋华哥,你知道他们是冲着我们而来的?”   “很可能,等会儿便知道他们的来路了。”   两人发觉已被人跟踪,并不在乎。不动声色地以相同的速度,通过了行人寥落的街道, 从南门出城然后脚下加快,匆匆赶路。   “跟来了么?”姑娘一面走,一面问。   秋华用一把飞刀监视身后。飞刀经过精工打磨,光可鉴人,虽看不清身后远处的景物, 但仍可从刀身的反映中,看到朦胧的影像。   “跟来了,但少了一个。”他若无其事地答。   远出十来里,将进入嘉定州境,已是未末申牌初,红日将近西沉。前面是一座巨大的松 林,官道绕林而过,岷江在道左滚滚奔流。道上行人稀少,江中帆影疏落。   官道在松林旁转折南伸,绕过一丛矮林,秋华说:“前面有一个人行走,穿的也是灰直 裰,身材与我差不多。你赶两步与那人并行,我在林内擒人。”   “小心在意。”姑娘答,脚下一紧。   前面的旅客身材与穿着,确与秋华相差不远,只是背上没带包裹,也没悬剑,相距过 远,如不留心便不易分辨。姑娘脚下一紧,不久便跟上了这位旅客。但她不先上前看看对方 的面貌,仅跟在身后悄然而行。   走了半里左右,这人突然转身,冲姑娘咧嘴一笑说:“你落了单,来得好。”   姑娘大惊,脱口叫:“你……你是……”   已不容许她多说了,对方飞扑而上,发出阴森森的笑声,来势奇疾,伸出的手其色灰白 如同死尸。   姑娘以身法快捷见称,形容她像魅一般迅疾,岂知在骤不及防下,加以心理上受到震 撼,竟快不起来,而且对方的速度不在她之下,因此她反而显得慢了。   她来不及闪避,对方已经近身,不行不出手自卫,猛地一掌劈向伸来的手爪,右脚疾 飞,猛攻对方的小腹,反应不谓不快。   岂知棋差一着,缚手缚脚,何况相差甚远,自然难逃厄运。   那人翻腕一勾,便扣住了她劈来的手掌根部近腕脉处,扭身避过凶狠的一脚,一声低 笑,左手一探去,一指头点中她的右章门穴,她应指使浑身发僵。   那人抓住她往胁下一挟,折一根树枝在路上写道:“峨嵋候驾,来不来悉从尊便。十日 为期,过期不候,知名不具。”   写完,挟了半昏迷的黑煞女魅,展开迅疾的陆地飞腾绝顶轻功,向南如飞而去。   片刻,林中窜出一个黑衣青年人,向远去的那人背影冷笑一声,一脚擦掉地上的字迹, 拔出剑改写道:“中峨山仙穴候驾,十日为期,过期可索人质于禽肚兽腹。知名不具,此致 四海游神。”   写完,闪入林中走了。   秋华闪在矮林中,等候追踪的人接近。岂知跟踪的人不再前行,在半里外的一株江边大 树下落坐,在怀中掏出干粮,倚坐在树下大嚼。   他愈等愈心焦,心中不住咒骂道:“这家伙像个饿鬼,早不吃晚不吃,偏偏在紧要关头 误事,真是见鬼!”   他想放弃擒人的打算,却又心中不甘,等了许久,好不容易等到那人吃饱了,已经将近 有半刻时辰了。   那人是个穿褐衣的中年人,用衣袂拭净双手,拍拍肚皮站起,抬头看了看日影,站起伸 伸懒腰,要死不活地举步就道,状极悠闲,只等得秋华心中冒烟。   看看来至切近,官道南端突然出现一个黑衣人,从容越过他的埋伏处,大踏步迎向追踪 的褐衣人。   双方错肩而过,褐衣人突然回身便走,跟随在黑衣人身后,转回北面扬长而去。   秋华大失所望,只好走路,出到官道向南奔,满以为姑娘必定在里外等他呢。   到了姑娘被掳处,路面的字迹触目。   他大吃一惊,向南看,江边的官道笔直向南延伸,三里内空荡荡鬼影俱无,哪有姑娘的 身影?   “冰心妹!”他大叫。   荒林寂寂,草木萧萧,没有人回答。   他心中一动,猛地回头狂奔,要追上刚才经过的黑衣人。可是,追了三里地,两个人都 不见踪迹,不知躲到何处去了。   他心中发冷,一个女孩子落在仇人手中,那还了得?可怕极了,不消多想,他也感到脊 梁发寒,毛骨悚然,恐怖地自语道:“谁做的好事?能一声不吭便将她擒走的人,决非庸 手,必须有武林五老般的造诣方可办到,这人是谁?为何写着知名不具四个字?显然这人与 我并不陌生。   自从在江湖成名立万以来,少不了树了不少强敌,也交了不少朋友,但知道黑煞女魅的 人,却为数不多。显然,能牵连在此次事件中的人,只限于在盘龙坞石家堡事件以后所接触 的人。   锦城馆主已诚心化解仇怨,那么,还会有谁?谁会约他到中峨山?至今不曾与四神照 面?自不会牵涉到四神。   他想来想去,想不出丝毫线索。   “必须先擒住刚才那追踪的人,和那可疑的黑衣家伙。”秋华恨声说。   他立即向西绕,进入密林,落荒而走,绕道往回赶,在五六里外道旁的小树下埋伏,一 面监视着官道,一面在心中策划救人的大计。   为了黑煞女魅,他从心底升起了无名孽火,涌起了无穷杀机。这一生中,他第一次产生 了如此愤怒的情愫,第一次升起了无边的仇恨之火。   他知道,他已找到了令他心折的女孩子。   他知道,黑煞女魅是唯一令他心动的伴侣。   他知道,为了黑煞女魅,他可以做任何不可能的事。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凝霜剑的剑把,直至掌心发麻,钢牙锉得格支支地响。   他在心中发誓,假使姑娘有了三长两短,他将杀尽与这次事件有关的任何人。   许久许久,始终不见先前那两个可疑的人现身。他正想放弃守株待兔的举动,回到青神 着手侦查。蓦地,他的目光落在官道西面里外的田野中,两个人影越野北行,脚下甚快,看 侧影,极像先前那两个家伙,虽则所穿的衣衫不是一褐一黑,但在他的神目细察下,他已断 定就是那两位仁兄。   他潜行入林,向侧绕,远出三里外,远远地在前面等候,藏身在一株古树上,等候猎物 接近。   两个大汉穿的都是灰短袄,沿小径急步北行,渐来渐近,快到树下了。   他从树上飘落,躲在树后,直待两人到了五丈外,方徐徐碎步移出树前,双手抱胸倚树 而立,虎目中闪着怨毒而奇冷的光芒,脸罩浓霜,像是突然出现的地底幽灵。   两大汉突发现树前有人影出现,吃了一惊,站住了,悚然定神细看,脸色一变。   秋华冷冷一笑,阴森森地说:“你们才来呀?躲不掉的,老兄。”   左首的中年大汉吸入一口凉气,讶然问道:“咦!你……这人……想拦路打劫么?”   秋华倚在树干上不动,冷笑道:“别反穿皮袍装羊了。你,我,他,皆心中雪亮,不必 缠夹,咱们开门见山谈谈。”   “你……”   “在下的同伴,你们把她怎样了?”他冷冷地问。   “你……你这人……”   “老兄,刚才你穿的是黑衣,在丁认得的。那一位仁兄从青神跟踪了我好半天,在下已 留意他许久啦!老兄,你穿的是夹衫,把衣尾揭开,我保证里面必定是黑衣。这种两面可 穿,可以易色的玩意,在下也曾经穿过。”   两大汉脸色一变,互相打眼色。   秋华冷冷一笑,接着说:“老兄们,不必打逃走的主意了,谁逃得快,谁便死得快,在 下说的话算数的。”   两大汉不约而同地左右一分,一跃两丈,如飞而遁,各走一方。   秋华一声怪叫,右手一杨,暗藏的飞刀化虹而飞,射向左面飞逃的人。同时身形似电, 追向从右面飞逃的人,恍若电光一闪。   “啊……”从左方逃走的人,发出一声可怕的厉号,冲倒在草地上,响声震耳。   从右面逃生的人听到叫号和倒地的响声,骇然一震,情不自禁地扭头回望,看到同伴正 在地上滚动呻吟,只惊得手脚发冷,扭头亡命狂奔。   只奔了五六步,前面草丛中人影徐升,赫然是秋华,冲他阴森森地一笑。   他心中一凉,知道跑不掉,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一声怒吼,飞扑而上,左手一晃,匕 首接着便扎出。   秋华扭身避开匕首,挫身一腿扫出,“噗”一声扫中大汉的迎面骨。大汉立脚不牢,向 前一栽。   秋华赶上,巨掌下落,来一记“泰山压顶”,“啪”一声击中大汉的颈背。   “嗯!”大汉闷声叫,向下仆倒。   秋华不许对方着地借力反击,夹背一把将人提起,信手便扔。   大汉会飞,飞出两丈外,砰然倒地,匕首也丢掉了。   秋华跟上,一把将大汉抓起,右掌疾扬,“劈劈啪啪”连抽四记阴阳耳光,把昏天黑地 半昏迷的大汉打醒了,信手将大汉推倒,冷冷地说:“你如果不想活,可以自杀;假使不想 死,你给我乖乖招供。倘若你想和在下胡扯,不想死也不想活,那么,在下一刀刀碎剐了 你,听见没有?”   大汉躺在地上像条垂死的老狗,不住呻吟,脸上指痕宛然,逐渐浮肿,口角血往外流, 久久方恐怖地问:“你……你要我招……招什么……”   秋华愤怒地将他再次抓起,右掌倏扬。   大汉呲牙咧嘴,急叫道:“我……我招,我招……”   “你贵姓大名?”秋华问。   “在下王……王玉山。”   “江湖上有一位三手秃鹰王玉山,是不是阁下?”   “正……正是区区。”   秋华一手拉掉他的包头,果然不错,这家伙顶门光光,只剩下四周一圈稀疏乱发,哼了 一声问:“你奉谁之命计算在下的?咱们彼此无仇无怨。”   “在……在下……”   “你再吞吞吐吐,在下便要对不起你了。以今天的情形看来,你们必定有大批人手,经 过周详的计划。你阁下三手秃鹰的名号,在江湖中不算低三下四,居然替别人跑腿,主事的 人定不等闲。老兄,那人是谁?”   三手秃鹰吃力地说:“在下是受敝友关敬业催请前来助拳的,一切皆由敝友出面接头, 主要的人是谁,敝友并未说出,在下也就不好问,只收到黄金一百两酬金,其他一无所悉。 在下的话字字皆真,决不敢有所隐瞒。”   “那么,你并未见过主事人了。”   “是的。”   “关敬业目下何在?”   “他现在青神。”   “在下的同伴目下被擒往何处?”   “被押往嘉定去了。”   “谁下的手?谁送去的?”   “在下只管传递消息,其他的事所知有限。”   秋华冷笑一声,俯身抓起他阴森森地说:“你的骨头生得贱,不给你吃吃苦头,你不会 吐实的。”   “在下……在下已……已经将所知的全部都说……说了,你……”   “你再给你一次机会,再问你一次,关敬业住在何处?”   “在……永兴客栈。”   “一共有多少人?”   “不……不知道。”   “你不说。“   三手秃鹰正想回答,秋华已一掌劈下了。    第四十二章 夜探石牛山   秋华赶到青神,找到永兴客栈,已晚了一步,关敬业一群人已在半个时辰前离开了。据店伙说,姓关的朋友众多,往来不绝,到底是些什么人,无法知悉。至于那些人的去向,店伙只听其中一位只有一条右臂的狞恶老人说,要离开城镇以免引人注意,晚上到石牛山聚会云云。   秋华向店伙打听石牛山在何处,所有的店伙皆一问三不知,最后在一位客人口中,方知石牛山在嘉定州,在城北二十余里,也叫做云头山,最近官道旁一座不太著名的小山,在官道的西面三里左右,很好找。   已经是日薄崦嵫的时光,但秋华心急如焚,恨不得插翅飞往石牛山,找关敬业和独臂老人,抢救黑煞女魅。   他却不知,店伙的话,以及客人所提供的消息,都是志在图他的人,所精心布下的圈套,指引他前往石牛山送死,他一无所知地奔向石牛山。   在城门将闭前片刻,他踏着重重暮色向南赶。   前一个时辰,他急驰了四十里,晚餐未入肚,滴水未沾唇。心中如火烙,感到口干舌 燥,五内如焚般。天色不早,月亮爬上了东面的山峰。他想,该找地方找吃食了。   前面出现了灯火。走近时发觉是一座小村落。只有十余户人家,位于官道右侧,接近至 半里地,犬吠声震耳。   他大踏步入村,用一根树枝赶散了张牙舞爪的狗群,轻叩第一家农舍的柴门。   山村人家,入黑便关门闭户,小窗泄出的灯光,说明宅中的人并未入睡。   “谁呀!”门内有人叫。   “是过路的人,打扰府上有事相求。”他大声答。   门吱呀呀地拉开了,幽暗的油灯下,出现一个中年村夫。朴实的褐衫、古铜色的肌肤、 一付忠厚的面孔……确是山村中的忠厚老实农人。   秋华上次在龙爪村上过当,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他戒备地含笑行礼道:“小可赶 不上宿头,想在夜间赶路凉快些,错过了食宿地,不得已打扰府上,权借大叔府上找些吃 食,尚请方便一二。”   村夫闪在一旁,含笑抬手虚引说:“出门人谁带了家?错过了宿头是常事,请进。只怕 山村人家的果蔬,不合客人的口味呢。”   秋华解下包裹入屋,笑道:“大叔这儿清雅着哩,请问大叔贵姓?小姓吴,从成都 来。”   “蜗居窄小,乱得紧,客人见笑了。请坐。敝姓冯。”村夫一面肃客就坐,一面奉上一 杯浓茶。   木屋虽窄小,整理得倒十分清雅。正面悬了一幅中堂,写的是朱子治家格言。两壁共有 四幅立轴,第一幅写的是:“临事且从容,愤则溃,哀则乱,何不忍愤节哀细思量,以便权 衡利害决取舍。”   字写得并不好,但其中含义发人深省。冯大叔在灯盏上添加了一条芯,说:“舍下人丁 甚少,只有家母与拙荆,小可即入内叫拙荆替吴爷准备吃食,粗茶淡饭休嫌简慢。”   “请快些,大叔休怪小可急躁,小可要赶路呢。”秋华忧形于色地叫,一口便干了杯中 茶,伸手去取茶壶。   冯村夫呵呵一笑,伸手相拦说:“吴爷,你肝火上升,喉间焦燥,不可多喝冷茶。看你 忧形于色,眼神饱含怨毒,心中必定有急事,灵智已乱,你看。”   他指着第一幅立轴,含笑示意。   秋华看清了立轴的字义,只感到心中渐宽,愤火徐消,深深吸入一口气,徐徐他说: “谢谢你,冯大叔。”   冯大叔笑笑,泰然地说:“喜怒哀乐过甚,皆足以令人灵智蒙蔽,因此,必须能控制自 己的情绪,冷静从容,办事事无不成,以不变应万变,常可助你渡过难关,吴爷以为然 否?”   秋华离座欠身道:“小可受教了。大叔的谈吐义理深长,定是非常人,小可有限不识泰 山,罪过罪过。”   冯大叔呵呵一笑,道:“区区一介村夫,不是非常人。”   “大叔往昔……”   “好汉不提当年勇,区区没有往昔,只有展望未来,目下区区仅是荒村中的殷实农人。 吴爷你请小坐,等会儿再出来和吴爷聊聊外地见闻。”   当秋华重新动身时,他像是换了一个人,怒火全消,变成冷静从容的人。   他只从冯大叔口中,问清了石牛山附近的形势,心中已有打算,撒开大步,踏着如银夜 色,向南又向南。   从冯家到石牛山,只有十二三里,但三更天了,石牛山仍毫无动静。原来他花了一个更 次时光,暗中踩探各处的可疑所在。   从山北到山南,他一步步仔细搜索。在山东面惟一的小村云头附近,他足足花了一个更 次的时辰,详细地搜遍了村外围每一可疑角落,终于被他探出了底细,有了惊人的发现。   云头村只有十余户人家,他发觉有人已布下了天罗地网,等待他前来送命。   假使不是在冯家进食,这时他必定大胆而毫无顾忌地入村打听消息,恐怕将入得出不 得,把老命断送在村内了。   他伏在村外监视着村中的动静,直至五更将到,方开始向村外缘接近。   十余栋农舍散乱地分布在不足三亩大的坡地上,中间有一座祠堂,是一栋规模甚小,只 有两进三间的木造瓦屋,前面的广场绿树成荫,月光下,阴森森地。   凌落的犬吠声间歇地传出,相当讨厌。   他已在附近活动了许久,村中的恶犬已熟悉了他的气味,而且被他击伤了四五条恶犬, 其他的恶犬已不再对他陌生。因此,并未引起骚动。   他接近了第一座农舍,蛇行鹭伏逐寸接近了屋旁的一丛矮树,西斜的月影虽妨碍他的行 动,但他十分小心地利用阴影接近,神不知鬼不觉进入了树丛的近屋一端。   树丛的外缘,两个黑影并肩站在暗影中,一面监视着入村的小径,一面在低声谈话。   右首那人身材高大,刀隐肘后,侧倚在树干上,压低声音向同伴说:“开明兄,你看四 海游神天亮后能不能赶来送死?”   “很难说,但他会来的,如果他赶夜路,破晓时分可到。假使他小心谨慎,仍在青神打 听消息,那么,八成儿可在巳牌左右到达。”开明兄也低声回答。   “那么,派咱们守卫,岂不是浪费精神么?”   “守卫岂能不派?那是为防万一非派不可的事,免不了的。永祥兄,咱们既然置身事 内,些少辛苦理所当然,不必埋怨了,小心在意,咱们别说话。”   “咦!开明兄的胆子小了哪!”   “不是胆子小,而是四海游神艺业可怕。得了这百十两金银,如不小心,可能送掉老命 哩!”开明兄有点感慨地说。   “哈哈!人为财死,送掉老命理所当然,不送命就是咱们好运气。”永祥兄毫无顾忌地 说。   “永祥兄,你怎么啦?想挨骂是不是?”开明兄紧张地低喝,语气极为不满。   蓦地,开明兄“嗯”了一声,身躯一震,摇摇晃晃向下挫倒,像是见水的泥人。   永祥兄一惊,伸手急扶低叫道:“咦!你……哎呀!”   他扶出的左手挽在开明兄的胁下,倏觉掌心碰上了冰冷的物体,掌心突发奇痛,赶忙抽 手,一抽之下,掌心已被冰冷的物体割裂,痛彻心脾,难怪他失声叫痛。   开明兄无人相扶,砰然倒下了。   永祥兄发觉掌心已裂,鲜血泉涌,吃惊地俯身再向开明兄的胁下一摸,摸到了寸长的锋 利刀尖。   “柳叶刀!”他本能地叫,悚然火速出刀转身。   柳叶刀两端开锋,双面开刃,贯入胁下另一端仍留在体外,不小心碰上,同样可以伤 人,因此被击中的人,不易自行将刀拔出。永祥兄是行家,发觉开明兄被柳叶刀所伤,赶忙 出刀自卫,戒备着用目光搜寻发刀暗算的人。   他紧张地旋身回望,扬刀护身,同时伸手在腰间掏示警的芦哨。   岂知不等他吹动芦哨示警,刚在眼角的余光中发现身后有物移动。打击已猝然光临,没 有机会自卫了。   秋华先用飞刀射倒了开明兄,鬼魅似的掩近,到了永祥兄的身后,悄然地下手袭击。这 次他前来救人,早已经过深思熟虑,对方人多,他不得不采取暗袭的激烈手段对付。   “噗噗噗”下手如电,两劈掌击中永祥兄的左右耳门,再在脊心来上一记痛击,着肉声 如连珠炮响般,可怜的永祥兄一声未出便鸣呼哀哉,脑骨碎裂,脊骨震断仆倒在地渐渐气 绝。   他从开明兄扭动着的身躯中拔回飞刀,两指压在开明兄的咽喉上,帮助对方断气,然后 将尸体抱入树丛中藏好,大踏步从容推开了农舍的大门,顺手掩上,悄然用火折子点燃了神 案上的神灯,举着灯盏向里走,脚下声息俱无,轻得宛若无形质的幽灵。   房屋共有两进,前进是厅,后进是内室和厨房。内室里住的不是农舍的主人,而是前来 设伏的江湖好汉,主人一家子已被赶到柴房住宿,好汉们鸠占鹊巢反客为主,霸占了两间内 房。   进入了第一间内房,大床上四仰八叉睡了四名中年大汉,夜间气候凉爽,但四大汉皆用 不着被盖,和衣睡倒,刀剑放在身旁,鼾声此起彼落,睡得正甜。   灯盏中只燃了一根灯芯,光线微弱,丝毫不影响沉睡中的人。   秋华到了床前,逐个审视床上的人,发觉没有一张熟面孔,自语道:“看来都是些见利 忘义的小辈们,不杀他们情理难容,杀又于心不忍,给他们留些纪念好了。”   他在每人的耳门上给了不轻不重的一击,将人击昏,然后用飞刀割下他们的鼻尖,割断 右手大筋,从容地到了第二间内房,依样葫芦整治了另四名壮汉,方从容回到厅中,放下神 灯吹熄了火,向另一家农舍摸去。   在此地埋伏等候他的人,没料到他来得这般快,除了派几个人守卫之外,其他的人毫无 戒心,被他将守卫逐个放倒,登堂入室将沉睡中的人一一击昏,最后方将两位好汉带至僻静 处,逼问此地主事人的下落和毒谋。可惜的是,他发觉姑娘并未囚在此地,真正的幕后主事 人,也不在此地,下落不明。   在这儿主持大局的人,并非无名小卒,而是横行大江水域的猪婆龙沈瑞、水妖沈徵兄弟 俩,是自成都至下游重庆府一段水域的霸王。   沈家兄弟并不是强盗,也不是水贼,是靠水吃水的好汉。拥有百十艘快船,和上百名好 吃懒做的亡命弟兄,沿江建了八座水舵,两处水寨,和一座主窟,专向走水路的客商勒索保 护费和常例钱,美其名叫规费。谁要是敢拒交,那么,猪婆龙只消向弟兄们点点头,后果和 结局不问可知,做得干净利落,决不留丝毫痕迹。   沈家兄弟的主窟,建在黑水尾。嘉定州城的东面,有九顶青衣两山。青衣山也叫乌尤 山,又称乌牛山,雄峙水中像一头犀牛,山下即三江会流处。九顶山面对大渡河处,是唐朝 海通和尚建下的三百六十丈大佛,镇压着江水,利于行舟。乌尤山下,则有一座小洲,那就 是黑水尾,目下是沈家兄弟的势力范围,主窟的所在地,四川的群豪,谁不知沈家兄弟的大 名?白道英雄和官府中人,都知道他兄弟俩不是好货,可是抓不住他俩的犯罪证据,无可奈 何,更不愿打草惊蛇,以免多生意外。其实,从嘉定以下的大江,虽说水势足以容纳大船, 但险滩处处,覆舟的惨剧经常发生。沈家兄弟拥有为数甚众的水中高手们,弄翻三五条船可 说不费吹灰之力,想抓住他们的犯罪证据,谈何容易?难怪白道英雄和官府中人无奈他何。   总之,沈家兄弟虽是声名狼藉的不法之徒,但没有人敢指证他俩是罪犯凶手,在各处往 来,赫然以一方英雄霸主自居,连成都的五家镖局,也买他五分帐,轻易不敢得罪他们,兄 弟俩在各方面都吃得开兜得转。   兄弟俩自然有不少仇家,曾经多次受到仇家狙击,但他俩艺业奇高,而且身畔经常带着 一批保镖打手,想近身狙击十分困难,成功无望。吃水饭的江上朋友,敢怒而不敢言,称他 兄弟俩为四川双凶。   秋华上次到四川,曾经听说过这号人物,只是不曾见过面,仅止于闻名而已。   他清除了附近的守卫,和击昏了其他沉睡中的帮凶,然后走向祠堂。   祠堂门口站着一个守卫,在核心地带,警卫反而稀少,担任警卫的人也比外围疏忽大 意,看到人影出现在月光下的广场,仍然毫不在乎地喝问:“谁?有事吗?”   秋华已从俘虏口中问清了一切,信口答道:“鬼叫什么?天色不早了,二爷起来练功了 么?”   沈家兄弟的爪牙们,皆称两人为大爷二爷。大爷猪婆生得矮胖痴肥,沉迷酒色,从不在 早上练功的。只有二爷水妖沈徵仍苦练不辍,因此二爷的艺业,比大爷高明得多,管的事也 多,可以说,近些年来,几乎全靠二爷在撑场面挑大梁。   警卫毫无戒心地倚在门柱上,冷笑道:“天色早着呢,五更未尽,二爷要养精蓄锐明晨 办事,今天可能不练功了,你操的什么心?”   秋华在对方说话间,已经来至切近,对面一站,笑道:“练功不练功与人无关,那是二 爷自个儿的事,何用旁人操心,只是天色不早,四海游神如果提前找来……”   “呵呵!你请放一百个心啦!青神到此将近六十里,四海游神又不会飞,哪能来得那么 快?一早咱们准备停当,三十五张强弓出其不意攒射之下,钢铁打铸的金刚也难保狗命。四 十多位高手围攻之下,鸟也有翅难飞。回到宿处睡你的大头觉,不必紧张得六神无主啦!”   秋华也呵呵笑,说:“咱们似乎小看了四海游神哩!他既然绰号称神,神是无所不能 的,小看了他准倒霉。”   “咱们并未小看他,不然的话,大爷也不会带了咱们二十位得力弟兄亲自出马,更不会 与派来的二十余名来自成都的江湖朋友联手了。”   “四十几个人恐怕不济事,早些日子在飞仙岭,百余名武林高手也拦不住他呢。”   “咱们不同,飞仙岭大雾迷天,围攻他的人全是乌合之众,当然拦他不住。”   “喂!你说,咱们与四海游神无冤无仇,大爷为何要将他置之死地?”   “你不知道?”   “听说过,只是不知内情。”   “见你的鬼!咱们得了别人一千五百两黄金,得人钱财,与人消灾,知道这些就够了, 你还想知道多少内情?”   “老实说,给一千五百两黄金的人,我很想知道。”   “除了大爷二爷,谁也不知道,也不会让别人知道。据我所知,大爷固然是为了一千五 百两黄金,但也是为了替咱们四川的英雄人物出口气。”   “此话怎讲?”   “那小辈在咱们四川闹了个天翻地覆,成都的锦城馆主被欺负得灰头土脸,咱们四川群 豪大失面子脸上无光。因此,大爷认为这口气咽不下,非替咱们四川群豪出口恶气不可,既 可扬名,又有这金银入帐,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如果能毙了吴小辈,想想看,四川今后 的局面,究竟是谁家的天下?咱们做弟兄的,岂不是也光彩吗?”   “哦!原来如此,想不到大爷……”   蓦地,大门吱呀呀怪响,走出一个手长脚长的劲装中年人,佩着一把峨嵋刺。夜色朦 胧,看不清脸貌,一双怪眼闪闪生光,整个人给人的印象是阴森森毫无人气。   “谁在谈论大爷的长短?”这人用阴冷的嗓音问。   警卫欠身行礼,恭敬他说:“二爷早。我们在闲聊大爷替咱们四川的豪杰出气的事,惊 动二爷了。”   这人正是二爷水妖沈徵,站在门阶上冷冷向秋华打量,久久方问:“咱们眼生得紧,似 乎你并不是成都来的朋友,阁下贵姓大名?”   秋华无礼地呵呵笑,说:“在下姓吴。呵呵!阁下是二爷水妖沈徵么?”   警卫大喝一声,怪叫道:“住口!你好大的胆子,在二爷面前提名道姓……”   “滚你的蛋!”秋华怒叱,接着说:“少多嘴,好没规矩。”   警卫勃然大怒,也有点憬悟,猛地冲上就是一掌劈向秋华的颈根。   “住手!”水妖沈徵厉叱。   但出声太晚,警卫已手出掌落。   秋华左手斜封,“噗”一声架开来掌,右拳切入,“蓬”一声捣在警卫的丹田上。   “哎……”警卫闷声叫,向后俯身急退,“砰”一声仰面便倒,跌出丈外挣扎叫号。   水妖一惊,一跃下阶沉声问:“怎么?你敢在太爷面前放肆?”   秋华在拳头上吹口气,用手拍拍拳背,笑道:“那小子先动手,怪得谁来?相打无好 手,给他一拳头还算便宜他了呢。”   水妖心中一动,听口气便知秋华不是从成都来联手的人,更不是自己的手下爪牙,油然 兴起戒心,厉声问:“你是谁?”   “你要找谁?”秋华反问。   “你是……”   “区区四海游神吴秋华。你要找我,我也要找你,咱们双只眼睛碰上了,面面相对,各 得其所,彼此都不失望,你说对不对?”   水妖脸色一惊,发出一声长啸,伸手拔刺。   秋华呵呵大笑,笑完说:“你的朋友和爪牙,不会前来助你了,只有祠堂中的八个得力 爪守,和你阁下兄弟俩,不用叫啦!”   “呔!”水妖厉叱,抢上一刺急攻,希望阻止秋华拔剑,招势十分凶猛迅速。   秋华早有防备,身形一闪,便已远出丈外,笑道:“慢来慢来,咱们好好商量,动手对 你是没好处的。”   他一面说,一面左闪右避,全神留意对方的招式空隙,他要活擒水妖逼供。   水妖展开了空前猛烈的狂攻,杀着连绵而出,招招凶狠霸道,狂风暴雨似的向秋华进 击,绝招如长江大河滚滚而出,每一招都想置秋华于死地。   可是,秋华的艺业已步至化境,练气术的成就日进千里,轻功与应敌身法尤其进境惊 人,在峨嵋刺狂风暴雨的袭击下,他赤手空拳飘掠如电,锋利无比的刺尖在他身前左右弄 影,丝毫不起作用。但水妖的艺业确也有过人之处,发招收招之间,毫无空隙可寻,秋华想 近身用空手入白刃术擒人,短期间尚难办到。   秋华如想拔剑反击并无困难,难在他必须活擒水妖,在未逼出口供之前,不能让水妖受 伤或身亡。   激斗在广场上进行,祠堂内接二连三涌出了九个人。为首的是个又矮又胖面貌狞恶的中 年人,他就是大爷猪婆龙沈瑞。   “什么人前来闹事?”猪婆龙抢出喝问。   秋华晃身侧飘丈余,脱出水妖的纠缠,大笑道:“哈哈哈!四海游神吴某来也。”   水妖脚下一阵迟疑,经过近三十招的狂攻,连秋华的衣袂也未沾上,劳而无功枉费精 力,再糊涂也该清醒了,知道秋华的艺业深不可测,再贸然进击必定凶多吉少。可是,他看 到所有的人都出来了,胆气一壮,重新冲上,一面向乃兄叫:“咱们同时上,毙了他永除后 患。”   猪婆龙拔出兵刃三棱倒须钩,大吼道:“弟兄们,上!分了他的尸。”   吼声中,火杂杂地向前急抢。   八名爪牙同声叱喝,一拥而上。   秋华向后退,大喝道:“咱们把话说个明白,再动手不迟。”   猪婆龙不听,狂风似的冲上厉叫道:“有话可向阎王爷去说,杀!”   秋华仍向后急退,一面叫:“贤昆仲一方之霸,如此胡来不怕有失身份么,住手!”   八名爪牙中不乏高手,有两名已超越了沈家兄弟,一支剑一把分水钩左右齐上,锐不可 挡,兵刃出手风雷俱发,用进击的行动作为答复。   秋华忍无可忍,不退反进,拔剑出鞘,用上了苦修一月所参悟得来的神奇剑术,一声低 叱,但见光华耀目,凝霜剑映着月光,冷电四射,寒气袭人。   宝剑出鞘,龙吟乍起,电芒飞射,锲入了剑光钩影之中,绝招倏出。   人影乍合,电芒乍张又敛,风雷惊心动魄,冷气直迫三丈外,但见光华幻化出无数电 虹,以电光石火似的奇速,透过了剑影钩光。   人影一合即分,两个爪牙几乎同时“哎”一声怪叫,分从秋华的左右冲过,脚下大乱, 直冲出两丈外,脚下一软,几乎扑地仆倒。   秋华冷静地站在原地,剑尖斜降,屹立如山,沉声大喝道:“谁还想送命?”   两个冲过了的爪牙,一左一右,内侧的脸颊各划了一道剑创,深抵牙床,鲜血如泉涌。   这一招奇快奇捷,令人无法看清的剑招,一照面便将两个爪牙击倒,这份功力委实深厚 浑雄,把刚接近动手的其他爪牙镇住了。   秋华一声奏效,得心应手。他感到一月中穷毕生精力,苦练气功,修习大成练气术,与 集多年来博斗所得的经验,参悟出来的剑招,竟然有如许奇妙的威力,总算所花的心血没有 枉费换来的成就,聊可告慰。   俗语说,艺高人胆大。胆大,应该说是信心。在生死存亡关头,信心极为重要,对自己 有坚强的自信心的人,常可无畏无惧,掌握机契转危为安。秋华一击得手,信心大增,不再 顾忌对方的围攻,不再后退,冷然扫视众人一眼,轻拂着宝剑,徐徐逼进。   两个脸颊受伤的人惊魂初定,恐怖地向左右退走。   猪婆龙兄弟俩骇然一震,徐徐后退,示意六名爪牙左右列阵,成半弧形准备包围迎击。 知道欲凭三两个人和秋华拼命,不啻飞蛾扑火,八个人同时进击,方有取胜的希望。既然秋 华不退反进,想来必定能包围合击。   秋华已猜出对方的心意,徐徐迈进,冷冷地问:“阁下,谁给你们一千五百两黄金?在 下的同伴被你们掳到何处去了。”   双方逐渐接近,猪婆龙的三棱倒须钧徐徐升扬,凸眼中凶光暴射。   水妖的峨嵋刺也缓缓上升,冷哼一声反问道:“谁告诉你咱们在此等你的消息?”   “你还没回答在下的问题呢?”秋华冷笑着说。   “目下你无权询问。”   “为什么?”   “在咱们十名高手的联手进击下,你有死无生,不配问。”   “真的?在下却是不信。”   “死到临头,你嘴强也免不了一死。”   “老兄们,替你们自己担心好了,吴某如果对付不了你们这些人,岂会前来自讨没趣? 回答在下刚才所问的两件事,咱们留一分情义,恩怨两消?怎样?”   “你少做梦。”猪婆龙怒声叫。   秋华呵呵笑,说:“老兄,何必呢?一千五百两黄金,确是一笔惊人的财富,但比起性 命来,黄金又算得了什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即使把天下间的金银财宝都给你,又有何 用?咱们都不是糊涂的人,尚请阁下三思……”   话未完,猪婆龙一声大喝,八个人出刃上扑,像一群争食的饿狼。   两位已退出的受伤爪牙,也奋勇加入。   风吼雷鸣,兵刃幻起道道银光,人影凶猛上扑,将秋华围在核心,锋镝齐聚,叱喝声震 耳欲聋。   秋华一声长笑,身形乍动,展开了绝学,先向前冲,再折向攻击右面冲上的人,龙吟起 处,光华宛如怒龙夭矫,奇冷彻骨的剑气,直迫丈外,罡风厉号中,他身剑合一接近了右方 的人,人影一乱,他已突围而出,但见光华如虚似幻,人影飘摇,所经处如波开浪裂,无人 敢当。   人影倏然静止,风雷乍息。   “啊……”狂叫声凄厉,打破了四周的沉寂,引来了一阵急剧的狗吠相应和。   右首的两名爪牙,一名踉跄急退丈余。一名以手掩胸,呻吟着缓缓屈一膝挫倒,厉叫 道:“快帮助我,帮助……我……”   秋华脸色阴沉,举步缓缓向猪婆龙逼进。   猪婆龙心中发寒,不由自主徐徐向后退。   四名爪牙脸色大变,也跟着向后移。   先前那两个脸颊受伤的人,退得比别人更远。   水妖本来已跨进一步,这时也懔然移动,退向左方。   四周气氛沉重,像是笼罩了一具紧张的幕,犬吠声此起彼落,与受伤者的呻吟互相应 和。   “喔喔喔……”远处突传来一声嘹亮的鸡啼,天快亮了。   秋华急急踏进两步,凝霜剑一扬。   猪波龙作势迎击,但退了三步。   水妖在侧方踏进两步,也作势扑上出招。   另四名爪牙略一迟疑,但最后仍然硬着头皮踏进一步,兵刃作势攻出,要与猪婆龙相呼 应。   秋华并未迫上出招,众人穷紧张一场。   秋华站住了,突然扭转虎腰转向左方,剑随身转。   左方的水妖心中一震,脚不由主退了两步。   双方再次僵住,看形势,猪婆龙兄弟已经心中发虚,主动完全控制在秋华手中,秋华如 不进击,他们已丧失了贾勇进击的勇气与机会,立于挨打的境地了。   紧张的气氛,迫得爪牙们似乎喘不过气来,勇气随时光而消逝而消失,后果堪虞。水妖 已看出情势不利,顿萌退意。   “杀!”秋华突发沉叱,向右急移三步,剑尖转移间,划出一道令人心中发紧的光弧, 龙吟似的剑鸣隐隐。   右面的两名爪牙倒抽一口凉气,惶然后退两步。   这瞬间,秋华却反折而回,剑化长虹,猛攻心中惶然的猪婆龙,长啸声惊天动地。   水妖心中一震,他本想发暗号撤走,突变已生,兄弟手足情深,他不得不加以援手,一 声虎吼,飞扑而上,招出“银汉飞星”,攻向秋华的左半身。   右面和水妖身侧的两名爪牙,反应慢了些,无法及时扑上出手。   三人接触奇快,宛如电光石火,但见人影倏合,“叮”一声轻响传出,兵刃的光芒激烈 地闪动,突又风息雷止,人影修然分开。   秋华站在猪婆龙原先站立的位置,凝霜剑斜指,冷笑一声,徐徐转身,剑尖指向后到的 四名爪牙。   四名爪牙猛地止步,然后急急后退。   猪婆龙的三棱倒须钩,只剩下钩鞘,右外肩衣破肉翻,鲜血泉涌。   水妖退了五六步,脸色死灰,右腿外侧裂了一条八寸长血缝,右腿痛得不住颤抖,显然 受伤不轻。   人全部静止,气氛更紧张。   水妖吁出一口长气,发出一声怪叫,示意众人准备撤走。他知道今晚完蛋了,再不走便 全军覆没啦!缠斗了这许久,分住在村中各处宅院中的人,始终未见闻警出援,说明了刚才 秋华所说的活不假,只有住在祠堂的人安全,其他的人显然早已被秋华制住了。   可惜他的心意已被秋华猜出,及时发话道:“阁下,不必下令撤走了,走不了的。咱们 总算是无仇无怨,你们之所以和吴某为难,仅是利令智昏不计利害,还算不得大奸大恶罪不 可赦的元恶大煞。因此今晚在下剑下留情,所以并未下杀手,只将阁下的爪牙击伤而已。如 果在下话未交待清楚之前,谁胆敢擅自脱身图逃,那么,他得死。谁要是对在下的话有所怀 疑,可以试试。”   死字说得其声沉厉,语气坚决,令对方不可能误解话中的含义。   水妖钢牙一咬,挺峨嵋刺冲上大叫道:“走!我掩护。”   猪婆龙呆了一呆,不知究竟是否该走。   四名爪牙中,只有一个怕死鬼扭头便跑,其他三人毫不迟疑地挺刃扑上。   秋华身形一闪,扔脱了水妖的进扑,左手一扬,飞刀脱手化虹而飞。   怕死鬼仅逃出两丈左右,飞刀一闪即至,不偏不倚贯命门穴而入,几乎透体而出,身躯 仍向前冲,突然“蓬”一声冲倒在地上,方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子一阵扭动,喘息着爬 不起来了,渐渐气绝。   同一瞬间,“铮铮”两声轻响,秋华挥剑反击追随身后而来的人,震开了水妖和一名爪 牙的兵刃,电虹疾射,人影倏合骤分。   接触如电光石火,发生得也快,结束得快,一冲错之下,胜负已判,有人受伤了。   水妖连退五六步,摇摇欲倒,左颊出现了血缝,差点儿便在凝霜剑下饮恨丧身。   三名爪牙向后暴退,“噗”一声有一名爪牙立脚不牢,先坐倒,然后向后翻,仰面躺了 个手脚朝天,兵刃已被凝霜剑震飞到四五丈外去了。   “谁不服气不妨试试?在下给你们一些逃走的机会,但是否能逃得了,却不是在下所能 知道的。”秋华冷冷地说。   十个人,死了一个,四个受伤失去了抵抗力,还剩下五个啦!五人之中,猪婆龙和一名 爪牙已没了兵刃,水妖也受了两处剑伤,虽不严重,但也等于失去了三分功力。   水妖心中发冷,怒声道:“你果然名不虚传,四川的朋友,算是全栽在你阁下手中,但 今晚你仍然失败了。”   “呵呵!失败并不可耻,我并不在乎。阁下,你是不是愿意供出在下所要的消息?”秋 华从容地笑问。   “咱们仍可一拼。”   “哈哈!你老兄似乎很看得开哩!好吧,你们既然坚持不要命,在下成全你们就是 了。”   水妖钢牙一挫,一声怒吼,奋身上扑,采取拼命的打法,不理会秋华的招式,只顾挥刺 进击,想拼个两败俱伤,奋不顾身凶猛地攻出一招“分波逐浪”,居然狂野万分。   猪婆龙扭头飞奔,全力逃命。   秋华冷哼一声,“叮”一声封开峨嵋刺,剑虹再闪,奇快地拂过水妖的右膝,喝道: “你给我躺下去!”   声落,人影倏隐。   猪婆龙像一个肉球,奇快地向村口滚动,奔出五六丈,突听身后秋华的嗓音似乎发自耳 后:“贪生怕死无情无义的东西,转身!”   他心胆俱裂,但不甘心就制,大旋身来一记“猛虎回头”,双爪齐出。他练了七成火候 的鹰爪功,可惜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对付艺臻化境的秋华,丝毫派不上用场。   眼角刚发现人影,刚攻出招式,右爪便被秋华钩住了,脉门一麻,浑身脱力,只感到扣 来的手力大无穷无可抗拒。   秋华下手捷逾电闪,扣住对方的右手脉门,“带马归槽”神力倏发,把猪婆龙带得向身 侧栽,左掌发如电闪,“噗”一声劈在猪婆龙的后肩上。   “哎……”猪婆龙狂叫,向地面趴伏。   秋华右手一揿一掀,把猪婆龙掀起,“劈啪”两声,两耳光把猪婆龙打得眼前星斗满 天,不知人间何世。   秋华得理不让人,右肘接着撞出,“噗”一声撞中猪婆龙的左耳门。   猪婆龙再也支持不住了,在鬼叫连天中,被撞倒在地,昏天黑地失去了知觉。   另三名爪牙站在水妖身旁,愣住了。   “你们快走!”水妖大喝。   三名爪牙还未有所举动,秋华已拖死狗似的,把猪婆龙拖倒,笑道:“看样子,你们大 概不愿逞英雄行凶倚多为胜了。老兄,这位矮胖的猪婆龙,已成了在下的人质,对不对?”   水妖挣扎着以刺支地,吃力地站起,在三名爪牙的保护下,挺了挺胸膛冷笑道:“杀了 我们,你的人质也得死。”   秋华将猪婆龙丢下,一脚踏住,笑道:“人质如果死了,贤昆仲的弟兄们,所付出的代 价将万分重大。至少,你们得先见阎王。呵呵!在下知道你有种,但还不知你有种到何种程 度。你等着,让我宰这个矮冬瓜给你看看。兄弟如手足,你老兄不是不顾手足的人。你听 着,我给你九数,丸数尽而阁下仍坚持不招供。在下将分了你兄长的尸。一……”   “咱们上!”水妖向爪牙们叫。   “如果我是你,决不会做这种蠢事。”秋华不在意地说。   “今天不是你便是我。”   “你老兄何必想不开?拼既没有希望,又有人质在吴某之手,你想通了吗?为了一千五 百两黄金,你要这些替你卖命的朋友陪死不成?你未免太过自私。二……”   呼到八,水妖仍未回答。   “九!”秋华叫,手按向剑把,徐徐拔剑。   “且慢!”水妖大叫。   “招了?”秋华问。   “咱们的主事人,是独臂翁。”水妖流着冷汗说。   “是独臂翁施庆?”   “正是他!”   “怪!我与他无仇无怨,他为何……”   “沈某不知内情,只能告诉你这些。”   “在下的同伴呢?”   “独臂翁带着人,到中峨山设伏诱你前往送死。”   “除了独臂翁,还有谁?”   “到了中峨山仙穴,你便可知道了。”   “他们走了多久了?”   “不知道,他们大概已动身赴中峨布置去了。”   秋华一脚将猪婆龙踢得连滚三匝,冷冷一笑道:“在下暂相信你的话,但事情并未了 结。到了中峨山,如果证实你的话不实,哼!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在下会把你们的巢穴 翻过来,扫庭犁穴赶尽杀绝,四川永远不让你们立足。你兄弟俩在四川横行多年,恶名昭 彰,在下给你们一次改过自新机会,赶快遣散手下弟兄,不再做那些伤天害理的勾当,也许 可保天年,不然凶死暴尸指日可待。”   声落,但见他身形闪动,恍若流星划空,升上祠堂的瓦面,掠过另一座房屋的瓦脊,冉 冉消逝在夜色茫茫中。   水妖久久方神魂入定,扶起乃兄向一名爪牙道:“徐雄,你赶快到中峨山去报信,必须 赶在吴小辈的前面,将咱们失手的情形禀知施老前辈,要他们小心提防。吴小辈的艺业虽不 可测,人更机警绝伦,叫他们不可大意,快走!”   徐雄应喏一声,奔出村口,沿小径赶至官道,向南急步飞赶。   秋华并未远走,他从侧方绕回祠堂侧方潜伏,听得真切,心中暗暗冷笑,从村西绕出, 追踪徐雄南行,保持半里地的距离,穷跟不舍。   天色破晓,徐雄进入了嘉定城,径自直奔西门,踏上了西行小径。   嘉定至峨嵋城没有官道,只有一条小径,全程七十里。中峨山在峨嵋城的东南约三十 里,在州县交界处,到中峨山不需先到县城,到县城等于多走三四十里冤枉路。   州西三十里,有一座壁立如屏,高可百丈的玉屏山,山下有一座盐泉乡,从乡西南岔出 一条小径,可抵中峨山。   比起峨嵋山,中峨山一无是处,游客罕至,荒僻得几乎渺无人烟。山的高度比峨嵋山低 了一半,因此峨嵋山称为大峨,还有一座小峨山,也叫三峨山,在中峨的东南,比中峨又低 一半。三座山尾脊相连,统称三峨。   徐雄出了盐泉乡,已是巳牌初了,浑身汗湿,真力不继,一面走,一面啃着在盐泉镇购 卖的干粮。脚下比常人快不了多少,无法再赶啦!   前面不远的松林前,一个青衣人正躺在近路处假寐。    第四十三章 混进古洞穴   徐雄赶了五十余里长途,早已经疲乏不堪,亟需歇息。本来他可以在盐泉镇歇息进食,但是重任在身,不敢逗留,怕被自己的弟兄发现,日后禀知沈二爷,他吃不消,因此买了干粮一面吃一面赶路。   他看到前面松林下有人倚树假寐,是一个青衣人,似乎睡得正甜。走近后,看清这人是个脸貌英俊而身材雄伟的青年人,年约二十岁出头,挽发结而不带头巾,穿一袭青短袄灯笼裤,手中握住一具长布卷,腰部垫着一个小包裹,上身倚在树干上,好梦正酣,一眼便可看出是个武林人,长布包内如果不是剑,必定是刺钩一类直的兵刃,不会是弯的刀。   疲乏这玩意有不可思议的传染性,看见别人打哈欠,自己也跟着办,看见别人歇脚,自己便会情不自禁想躺下来歇息歇息。他这时疲惫万分,看青年人睡得香甜,立即诱发了他歇息的欲望,脚下似乎沉重得迈不起步啦。   他在青年人的右首另一株松树下一躺,地面的松针厚约寸余,在疲劳过度的人来说,躺在上面真是舒服极了,令人有飘然羽化的感觉。   疲劳固然难捱,但饥渴更难抵受,他虽躺下了,但仍不放弃进食,一面啃着味道不佳的干粮,一面喝着水葫芦中的水,不然便难以下咽,干粮不是可口的食物。   正进食中,身侧丈外的青年人突然醒了,双手左右伸张活动筋骨,打个哈欠扭头相望,突然在身旁取出一个荷叶包,扬了扬笑道:“老兄,我这儿有些卤菜。此地的干粮恶劣得紧,没有菜的确是难以下咽,接着啦!”   声落手扬,荷叶包抛出,徐雄本能地伸手,赶忙接住说:“谢谢,兄台以食物相送,你自己……”   “我已酒足饭饱,别客气,四海之内皆兄弟,区区一包菜食,不劳言谢。”   徐雄不再客气,解开荷叶包,取出半只卤鸡,大口猛撕,一面吃一面说:“在下姓徐名雄,本城人氏,兄台贵姓大名,能见告吗?”   “兄弟姓秦,河南人氏。”青年人信口答。   “河南人,到敝地有何贵干?”   “昨天在州城碰见一位朋友,承告敝下的一位前辈老朋友在中峨山有事,因此赶至中峨相寻。”   “贵友是……”   “说起来名号响亮,江湖人对他老人家并不陌生。”   “他是……”   “独臂翁施老前辈。”   “哦!他……他与秦兄……”   “忘年之交,有两年没通音讯,听说他到了中峨,兄弟很想见见他。”   吃了别人的东西口软,徐雄一面撕咬着鸡腿,一面说:“偌大的中峨山,你到何处去找?”   “听说他在仙穴附近,问问人不就行了?出门人路挂在口边,附近岂会没有知道仙穴的人?”   “附近十里内没有人烟,到仙穴的小径早已湮没,你向谁问去?”   “咦!徐兄是说……”   “我是说,你找不到仙穴,当然也找不到施老前辈。同时,他目下有事,更不易找,肯不肯见你还大有疑问。”   “笑话,他怎么不见我?在下与他情义深厚,只怕他听说在下顺道探望他,他会置任何大事于脑后,而与在下一叙契阔呢。”   “可是他目下有事。”   “这……”   “这样吧,在下知道他的落脚处,我带你前往找他,怎样?”   “有劳徐兄了,谢谢。”青年人无限感激地说。   “不用谢,咱们立即动身。”   青年人并无动身的迹象,笑道:“急也不在一时。徐兄,你太疲惫了,不必为了兄弟的 事而着急,且歇歇再说。”   青年人欲擒故纵,徐雄反而催促道:“不行,天色不早,在下必须尽少耽搁,事不宜 迟,这就走。”   说走便走,用衣袂拭净双手,站起来丢掉吃不完的剩粮残骨,挪正腰刀等青年人动身。   青年人情不可却,起身挂上包裹笑道:“徐兄既然要急着走,兄弟敢不奉陪?有劳了。 徐兄,施老前辈到仙穴究竟有何贵干?”   两人踏上小径,一面走,徐雄一面说:“他要对付近来名震江湖的一个小辈四海游神, 因此到仙穴附近等候四海游神前往送死。”   青年人哼了一声,意似不悦地说:“徐兄,你小看兄弟的朋友吗?”   徐雄一怔,扭头问:“什么?我小看了你的朋友?”   青年人沉静地点点头,正色说:“正是此意。那施老前辈成名在三十年前,虽说只有一 条胳膊,但一柄奇形鱼鳍枪宇内无双,曾经在落凤坡于一个时辰之内,搏杀四川十八煞,盛 名至今不衰,在武林名号响亮,真才实学不逊于当今的武林五老,甚且有过之而无不及。而 四海游神仅是个江湖小辈,兄弟曾听人说过这号人物,凭什么……”   “哈哈!秦兄且慢往下说。”徐雄大笑着打岔。   “你……”   “你见过四海游神吗?”徐雄问。   “没有,你呢?”   “我?交过手,却不认识……”   “徐兄说话有点颠三倒四……”   “在下说的话并不可怪,动手时是夜间,谁能看得清面貌?那小辈可怕极了,艺业深不 可测。在下为人虽然有点自大,但并不讳言自己不行。施老前辈虽是成名的前辈,但与四海 游神相较,仍然……恐怕要……自古道英雄出少年,他老了。”   “我却不信。”   “不信?你这次从何处来?”   “下江。”青年人答。下江,意指大江山峡以下的地方。   “哦!难怪你不知咱们四川近些日子所发生的事。”   青年立即重拾话题,信口问:“依你说来,施老前辈既然对四海游神有所惮忌,为何义 不自量力在中峨山等四海游神送死?”   “你听说过一煞三残没有?”徐雄问。   “听说过。一煞,是指早年一度与少林名宿作对,仇恨深结的红纱恶煞范天如。三残, 是五台山文殊道场的天残圆明,地残圆兴,人残圆通三个恶僧。”   “不错,正是他们,红纱恶煞被少林弟子赶得不能在江湖立足,潜隐仙穴,十载于兹, 苦练绝学志切复仇。三残五年前被来自西海的五位喇嘛活佛所逐走,无处栖身,入峨意欲霸 占金顶逐走峨嵋僧人。不想到了金顶设于山下的下院万行庄,恰好遇上峨嵋三老,一言不合 大打出手,三残技差一筹,含恨退隐中峨,与红纱恶煞成了近邻。这四个艺业臻化境的高手 名宿,与施老前辈皆有交情,施老前辈这次赶往仙穴安排,早有万全准备。”   “哦!原来如此。怪了!施老前辈与四海游神有何过节,我怎么没听说过?”   “据我所知,施老前辈并非与四海游神有怨,他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谁托他的?”   “我也不知道,只知他突然手头有了无数金银珍宝,以大量金银敦请朋友助拳,金银的 来路十分可疑。”   谈谈说说间,中峨山已然在望。   “这是说,施老前辈之所以出面,是受人指使的了。”青年不放松地问。   “大概是吧,但在下不知内情,不敢乱说。”徐雄谨慎地说,脚下加快。   “听徐兄话中之意,似乎也和四海游神……”   “在下与他无仇无怨,只是身不由己不得不参予其事。”   “那就怪了,徐兄……”   “这些事秦兄请勿多问,那是江湖大忌。”   “哦!对不起,兄弟多问了,休怪。”   徐雄用手向前一指,转过话锋说:“前面便是中峨山,在下带你前往仙穴找施老前 辈。”   “方便吗?如果徐兄有事。只须加以指引……”   “在下也是前往仙穴,禀知消息的,秦兄既然是施老前辈的朋友,也许这次还得助他一 臂之力呢。”   “在下会的。”青年人怪笑着答。假使他脸上的表情被徐雄看到,准会把徐雄吓得发 抖。   “山路不好走,小心脚下,这座山也叫覆蓬山,又名绥山。以往附近住了不少蛮人,但 已被赶到西面的深山峻岭中去了。”徐雄一面走,一面解说,用一根树枝开道,分枝拨草向 上盘升。   “施老前辈带来了多少人?”青年人紧抓住话题问。   “不知道,反正有不少高手就是。”   “他们为何不在别处截杀四海游神呢?”   “施老前辈认为其他的人不足恃,不信任其他的人能截得住四海游神。他自己必须四出 敦请朋友助拳,务必计划周详,希望一劳永逸,决不肯让四海游神有逃生的机会,因此无暇 亲自出马,这得怪他太过小心,人老了顾忌太多,没有年轻时的冲劲,老成持重行事未免有 点过于顾忌。听说他的朋友无意中擒获了四海游神的一位同伴,曾经留下信息,要四海游神 前来投到。”   “四海游神会来吗?”   “大概会来的,他这人不是肯牺牲朋友的人。”   “施老前辈的朋友中,有人认识四海游神吗?”   “有,多着呢。四海游神大闹成都府,力服成都群雄,挫辱锦城馆主,最后如不是武林 五老中的华山老人与伏龙尊者出面调节,成都的武林朋友恐怕都得认栽。因此,认识他的人 多着呢。”   青年人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目光不住凝注着巍峨的山岳,嘴角泛现一丝冷笑,不再追 问。   山径已经消失。徐雄在前急走,在参天古林中盘旋,脚下的野草荆棘十分难走,终于接 近前面怪石如林的山坡,奇峰耸立在眼前。   “快到仙穴了。”徐雄说。   蓦地,前面的怪石后,踱出一个中年人的劲装身影,迎面挡住去路,冷冷地喝道:“站 住!干什么的?”   徐雄站住抱拳行礼,笑道:“在下徐雄,奉敝上沈二爷之命,前来禀报消息,尚请代为 引见施老前辈。”   中年人哦了一声,开心地问:“哦!原来是沈兄的弟兄。喂!石牛山的事怎样了?”   徐雄长吁一口气,苦笑道:“一败涂地,敝上兄弟两位俱皆受伤,大爷伤势沉重,几乎 全军尽没……”   “真的?”   “兄弟九死一生,怎么不真?”   “那四海游神他……”   “敝上已经依议告诉吴小辈,说人质在中峨仙穴,大概快赶来了,因此……”   “请随我来。”中年人急急地说,扭头便在前领路,以为青年人是徐雄的伴当,大意地 不再多问。也许是石牛山的消息令他震惊,忽略了青年人的存在,急急在前领路。   三人在怪石和山崖石壁间急走,树林密布,藤萝遮天蔽日,暑气全消。   青年人表面上在低头赶路,暗中已留心两旁的事物。他发觉附近有不少人潜伏着,不时 可看到隐在偏僻角落的人影,而且他居然可看到那些人带了木弓和匣弩一类远程武器。   徐雄一面走一面间:“施老前辈到了多久了?”   “昨晚方到。”   “此地的四位老前辈……”   “他们答应帮忙。”   “人质囚在何处?”青年人接口问。   “人质?”中年人扭头反问,接着笑道:“见鬼!我不知道。”   青年人本想再问,却又忍住了,深怕引起对方的疑心。   转过一道山壁,前面是一段草坡,坡顶的崖壁下,出现一个约五尺高四尺宽的洞口。洞 口右侧,有一座残破的小亭,亭额上书着“仙穴亭”三个斑驳大字。亭前的荒草中,站着两 个人,一个年约半百,一个年纪已在花甲开外,穿着劲装,佩剑挂囊,脸色阴沉,目不转瞬 地打量着向上走近的三个人。   相距尚在十丈外,花甲老人喝道:“张老弟,来人是谁?”   领路的张老弟抬头向前走,一面急急地说:“是沈家兄弟派来报信的人,石牛山事败, 沈家兄弟几乎全军覆没,两人受重伤,吴小辈可能快到了,小心些。”   “哦!咱们已久候多时了。”花甲老人说。   “施老前辈呢?”张老弟问。   “在洞内。”   青年人始终低着头往上走,双方对话间,已接近至丈内。年约半百的大汉突然伸手虚 拦,叫道:“且慢!施老前辈目下没空,要……咦!这位是……”   他指着青年人,脸色一变,吃惊地问。   青年人抬起头,呵呵一笑。   “这位是秦兄,施老前辈的朋友。”徐雄抢着答。   中年人突然戟指便点,急取青年人的鸠尾大穴。   青年人伸手一拨,顺势闪电似的扣住了对方的脉门,左手疾伸,半分不差叉住了对方的 颈项,大拇指紧压住对方的咽喉,中年人浑身都软了,叫不出声音。   “老兄,安静些。”青年人笑着说。   他的话口音变了,不但花甲老人吃惊,张老弟更糊涂,徐雄脸色一变,吃惊地说: “咦!你……你的口气和口音好熟,你……”   花甲老人急退八尺,发出一声长啸,拔剑叫:“他是四海游神。”   青年人哈哈一笑,一脚将擒住的人踢出丈外,顺手一掌横劈,“噗”一声击中张老弟的 右肋。   “嗯……”张兄弟闷声叫,直退出丈外,脚下一软,扑地侧倒,骨碌碌向下滚。   “你走吧,多谢你带路,吴某深领盛情。”秋华向徐雄笑道,挥手赶人。   徐雄惊得脸色苍白,怔了一怔,然后扭头向下狂奔,像受惊的兔子。   花甲老人发出了警啸,虽拔剑出鞘,却不敢扑上,反而急急逃入洞中,一闪不见。人的 名树的影,秋华已令他丧胆。   警啸声惊动了在附近潜伏的人,近三十名好汉纷纷现身,向洞口急赶。   秋华一阵迟疑,不敢遽行入洞,洞中黝黑,状况不明,入洞便敌暗我明,十分冒险。   “先打发洞外的人再说,以免退路被阻。”他自语。   他丢掉包裹,脱去外衣,显出里面穿的劲装,皮护腰上插满了飞刀。   等他将凝霜剑系在背上,潜伏的人已经赶到了。   他居高临下,察看赶来的人,不看倒好,看了令他大吃一惊,最左端奔来的八名高手, 最后一人赫然是多臂熊向君宏的长子向国良。   “他……他怎么也加入了这些人计算我?”他骇然地想。   为了偷艺,他早年混入向府,做向国良的书僮,情义长在,即使向国良向他出手,他也 不忍心回手的。他感到惑然,在成都,锦城馆主还剑,向家父子也在座,彼此不谈过去,相 处甚是融洽,向国良似乎没有独自赶来相助独臂翁的任何理由和藉口,但向国良确是来了, 怎办?   他拔剑出鞘,凝霜剑在烈日下光华四射。左手挟了三把飞刀,向奔近的人大喝道:“诸 位咱们往日无冤,近……”   话未完,弓弦狂鸣中,箭雨到了。   他向地面一仆,立即奋身急滚,滚到破亭的石阶后面。箭雨在他的上空呼啸而过,危机 一发。   他不能久耽,假使仙穴内的人出来,他将腹背受敌,耽搁不得。   他收了剑,突然贴地窜出,远及三丈余,贴草梢下仆,然后突然跃起,一掌拍落射来的 两枝箭,向侧方飞跃三丈,“蓬”一声扑倒在地,再贴地急窜,下降四五丈。两起落之下, 他已降下了近十丈,接近了抢上的第一批弓箭的高手。箭雨始终射不中他,他这种避箭的身 法令人难测,有惊无险。   他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第三次跃起,双方已相距不足两丈,但见银虹破空而飞, 他扔出了三把飞刀,手下绝情。   他人如疯虎,左手的三把飞刀打出,右手已拔出了另三把飞刀,飞扑而下,另三把飞刀 亦随着扔出手。   “啊……啊……”惨号惊天动地,飞刀发则必中,首先便倒下了一名用匣弩和两名用弓 箭的人。   他拔剑出鞘了,凶猛地卷入人丛。   “啊……”后发的三把飞刀也中了,三个人几乎紧接着前面侄下的三个同时倒地。   “铮!叮!”兵刃接触声乍起,但见光华飞旋扑击,剑到人倒宛如虎入羊群,一冲错之 下,有三个人剑尖沥血,无坚不摧的凝霜剑大发神威,把其他的人惊得冷气从脊梁向上爬, 纷纷后退。   他向右抢,右面的人大惊而走。   他止步不追,闪身在一座怪石后,大吼道:“甘心替独臂翁卖命的人,想是不要命了, 不要命的可以留下。要结交吴某为朋友的,离开中峨山。”   说完,闪身跃出,挺剑向下走。   地下,躺了五具尸体,四个受伤的人坐在地上呻吟。   二十余名高手惊呆了,凶狠的杀搏来得快,结束也快。烈日下秋华的脸上罩着浓霜,虎 目中冷电四射,右手的剑耀目生花,右手的飞刀发出令人毛骨耸然的光芒,面对二十余名高 手,他不但毫无惧容,脸上反而涌起重重杀机,委实令群雄心中发毛。   有人开始向后溜走,一个,两个,三个……只剩下五个了,向国良,是五个中的一个。   向国良很大胆,扬剑一步步接近,脸上木无表情。   秋华钢牙紧咬,退了两步。   向国良突然用手向左侧的山林一指,口中却喝道:“接暗器!”   声出飞刀出,三把飞刀连珠飞射。   秋华是行家,向家的飞刀术也了如掌指,一看便知是所谓的“落叶飞花”,手法是用来 传信或指示目标的抛刀术,意不在伤人。   他心中一动,伸手一抄,接住了三把飞刀。   向国良拔腿便跑,逃向山林深处。   他急起狂追,其他四个人乘机溜之大吉。   追入左侧的山林,向国良突然向地面一伏,转身向他招手示意。   他毫无所惧,奔到也向地面一伏,问道:“向公子,怎么回事?”   向国良先用目光向四周察看,方低声说:“我是前来找你的,刚到不久。”   “找我?你……”   “家父和华山老人,在成都遇到了一位朋友,这个人是阴风客的早年知交,说出一段令 人震惊的事故……”   “什么事?”   “你是不是有一位姓秦的朋友?”   “不错。”   “他是不是带着人追踪四神到嘉定?”   “是呀?”   “四神神通广大,他们已查出贵友的底细,贵友一行六人,全落在四神手中了。”   “真的。”秋华大惊失色地问。   “听说,贵友本来要到峨嵋,寻访他的内弟,不想半途管了你这档子闲事,反而落在四 神手中了。四神已派人到成都找你,要你到峨嵋一行,说是你如果不去,将永远后悔。”   “这……”   向国良将一只布包递过,苦笑道:“吴老弟,你大仁大义,华山老人和伏龙尊者他们, 决意不肯坐视,家父和入云龙也决不袖手,将赶赴峨嵋相助,特先派兄弟前来追赶老弟传 言。这是追魂判官送你的六枚银色飞电录,要我转交,说是领了老弟一份情义,希望你能收 下他的这份诚意。四神艺臻化境,普通兵刃暗器毫无用处,你用得着的。我走了,独臂翁无 足为害,同时,我必须避免和这些人打交道。”   秋华感上心头,接下包裹颤声说:“谢谢你,向公子。”   “不必叫我向公子,能不能称我为兄?”向国良诚恳地问。   “小可不敢。”   “你已不是昔年的小重阳,是嫌愚兄高攀么?”   秋华挺身下跪,拜道:“大哥,区区寸心,天日可表。今后,你是我的大哥!”   向国良也挺身半跪,挽起他笑道:“兄弟,我以你为荣。我走了,一切小心,我在峨嵋 等你,闯刀山蹈剑海算愚兄一份。”   “小弟永铭五衷,大德不言谢,容图后报。中峨山事了,小弟即赶往峨嵋会合。”   “咱们在慈福院等你。”   “好,小弟将尽快赶往会合。”   “愚兄这就前往传信,珍重。”   两人悄然分手,各奔前程。   秋华往回走,他感到奇怪,仙穴前一无动静,怎么不见洞中有人追出?怪事!   他却不知,对方料定他必定救人心切,岂能不进入仙穴救人质?正等着他入洞送死呢!   中峨山的仙穴自古以来便是一处极端神秘的地方,深有数里,入穴必须用火炬。穴口窄 小,只可容一人出入,越入越宽。里面的钟乳穴甚多,蔚为奇观。但真正敢进入探险的人, 少之又少,据说里面藏着山精水灵,冒犯了这些精灵必将葬身在内。   进入洞穴三二十丈,便再看不见任何景物了,伸手不见五指,视力完全消失,只能听到 空气流动所发的回声,似乎万籁俱寂。但再往里走,便会听到精灵们奇异的啸鸣,时远时 近,时高时低。   入内里余,洞右的一座百穴中,松明声毕剥。本来,松明的火光该是橘红色的,但在洞 穴内,已变成了暗青色,因为这座石穴不是钟乳穴,没有任何反光的物体,空气中也没有可 反光的尘埃,青黑色的岩石阴森森,火光便变成了暗青色的了。   洞穴宽广约两丈左右,中间有五六块座椅形的怪石,坐着六个怪人。两侧,叉手站立着 八名雄壮剽悍的带刀大汉。所有的人全穿了黑衣,仅脸部和双手是白色的。映着幽暗的火 光,似乎所有的人脸,都变成了僵尸的面孔,一个个阴森可怖,神情狞恶已极。   中间并坐的四个人,有三个是和尚,穿着黑长袍,相貌狞恶,脸上瘦削,皱纹密布,其 色惨白。他们就是五台山文殊道场的恶和尚三煞,年纪都在六十出头了。   三残是同门师兄弟,虽是出家人,却与酒色结了不解之缘。长了个鹰勾鼻的是师兄天残 圆明,斗鸡眼是地残圆兴,满口獠牙的是人残圆通。三人中,除了酒色的嗜好相同外,喜欢 杀人的兴趣也相同。   另一个坐在中间的人,脸色仍可看出带着暗红,生了一脸暗疮,暴牙突嘴,左眼大右眼 小,披散着一头灰色的乱发,长相委实丑恶不堪。别小看了他,他正是大名鼎鼎的红纱恶煞 范天如,宇内三邪七魔之一。   左面陪坐的人,是只有一条右臂的老贼独臂翁施庆。   右面陪坐的,是个年登花甲的老女人,尖嘴薄唇,一双老眼依然凌厉,阴森森地挟着一 根寿星杖。   天残圆明的目光,落在燃烧的松明上,阴森森地说:“时辰到了,小辈该进洞啦!咱们 到前面的禅房去等他。沿途截杀的人如果未能得手,他踏入禅房附近时,未获贫僧许可不许 擅自动手。不然的话,休怪贫僧不留情面。这就走。”   由和尚的口气看来,他是这儿主持大局的主人,他的行动不受任何人的拘束,而他的决 定却主宰了其他各人的举动。他在提醒在座的人,别忘了他的主人身份。   红纱恶煞有点不以为然,接口道:“大师此举,不是显得咱们太过示弱了么?”   天残圆明冷冷一笑,说:“贫僧一生行事谨慎,决不因无谓的意气而替自己找麻烦,不 因事情容易而大意,因此失败的次数不多。吴小辈虽是后生晚辈,而施檀樾如此慎重地劳师 动众对付他,显然非易与,贫僧不敢小看他,认为他将是一大劲敌,因此慎重行事。范檀樾 如果希望自行处理,那么,请便,只是请勿在贫僧的禅房前后三十丈内动手。”   红纱恶煞淡淡一笑,离座说:“那么,在下先走一步了。”   “檀樾请便。”天残圆明含笑同意。   地残圆兴也笑道:“范檀樾如能成功,咱们便省了不少事啦!反正咱们已收下了施檀樾 的厚礼,而不必亲自动手,不劳而获,似乎有点过意不去。贫僧预祝檀樾马到成功,阿弥陀 佛。”   红纱恶煞阴阴一笑,举步向外走,说:“在下如毙不了那小辈,从此不再逗留中峨 山。”   说完,举步一挥,带着旁立的八大汉出穴扬长而去。   天残圆明向众人示意,缓缓出穴进入黑暗中。   禅房,其实也是一座洞穴,宽广约三丈余,已是相当大的穴中之穴了。这是一座钟乳 穴,似乎从上面垂挂下百十盏巧夺天工的琉璃宝灯,映得烛光幻化得五颜六色,光闪闪像是 水晶宫殿。   洞两侧,设了两座云床,朱罗衾枕华丽夺目,满洞生香,居然有女人的妆台,和女人用 的衣物等用具。贼和尚一生离不开酒色,原来后面另有一座后洞,里面藏着来路不明的八九 个美貌女人,做他们的奴婢,也是他三人的泄欲器,在这不见天日的洞穴中,任由他们无法 无天为非作歹。   除了后洞之外,右侧方设有一座秘门,门内是另一座石洞,那是天残圆明的禅房,与这 一面的洞穴情调完全不同,似乎一是天堂,一是地狱。这一面点烛取光,天残的禅房却点的 是油筒火把。   天残圆明的禅房另有洞口,这座秘门仅是他进入后洞找女人泄欲的通道而已。   贼和尚带着同伴从禅门进入他自己的禅房,眼后光线一暗,秘门闭上之后,只有暗青色 的火把光芒了。   这是一处极为可怖的地方,洞宽广约有五丈左右,高亦有三丈,足以容纳百人。其中怪 石如林,奇岩怪石宛如猿蹲虎踞,如魅似妖,底部已插了一枝火把,显得光线幽暗如同鬼 火,怪石投下参差凌落的阴影,乍看上去,似乎鬼影憧憧,阴森可怖,像是突然处身在阴曹 地府中一般。   火把的侧下方,是一座天然形成的石床,倚壁而生,表面平坦光滑。   床中间,站着一个穿黑罩袍,戴黑头罩,只露出双目的人,双手被扣在壁上的铁环中, 双脚亦被镣铐所控制。这人的左右,站着两个赤着上身,缠红头巾,抱着刽刀的狞恶怪人, 一看便知道是行刑刽子手。   之外,还有两个光头和尚,恭敬地将五人迎入。   天残圆明向两个和尚举抽一挥,说:“打开洞门,小辈该近了。”   两僧欠身应喏一声,拉开了沉重的石门。门甫开,惨号声同时传入,似乎声源约在三五 十丈外。   “有人受伤了,距此约有里余。”天残圆明木无表情地说。   独臂翁苦笑道:“老朽知道小辈厉害,恐怕敝下的兄弟截不住他。”   “他想杀透十里埋伏,也是不易。”老太婆冷笑着接口。   “如果他怕中伏,唔!会不会知难而退?”夭残眨着斗鸡眼说。   独臂翁向石床上的人一指,说:“有人质在,他不会知难而退的。”   天残圆明呵呵一笑,接口道:“但愿如此。还有些时辰等待,咱们各就各位,好好定神 养息,等他前来送死。”   秋华单人独剑,为救黑煞女魅,不惜赴汤蹈火,只身闯虎穴龙潭。   他感到事态不寻常,为何仙穴内不见人出现?戒备着走近,先察看附近形势,然后小心 翼翼地接近了穴口。   穴口鬼影俱无,穴侧树了一块新削的木牌,上面用木炭写着:“内囚人质,二十一日午 正行刑处决。”   他略一沉吟,俯身抬了数十枚指大的碎石放入百宝囊,左手再握了一块碗大石块,吸入 一口气,默运护体神功,突然一闪而入,提口气急步窜跃,一口气便深入了二十余丈,眼前 光线消失之前,他突然发石内击。   在石块撞击岩壁,响声如雷,火星飞溅中,他双掌护住身前要害,冒险急进。   有暗器从身侧飞过,毫发未伤,埋伏的人未料到他胆敢在状况不明,眼前黑暗,地势不 熟的洞穴中不顾一切往里急进,暗器失算,无奈不了他。一般说来,进入洞穴敌暗我明,本 就危险万分,脚下高低不平,谁敢盲目奔跑?至少也得在进入黑暗空间时停下来,让眼睛习 惯一下,方敢举步摸索而行,他居然敢毫无顾忌地一进再进,以石块吸引埋伏人的注意,放 胆突入。这一来,大出埋伏的人意料之外,被他平安地闯过了最难最危险的第一关。以后这 一段,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彼此的机会相等,已可立于公平竞争的地位了。   唯一吃亏的是一动一静,他必须无声无息,方能避免袭击。因此,他必须小心地向内摸 索了。   他停下来贴壁一伏,运耳力倾听动静,心中在想:“袭击我的人有四名之多,目前他们 反而在洞口方向阻断出路,我必须铲除这明暗交界的第一关,不然出来时就费事了。”   他伏地向外探视,洞穴是弯曲的,因此看不见远处的洞口,根本看不见尺外的景物,要 找潜伏的人谈何容易?   他必须将人找出来,略一思索,便伏地潜行,估计将接近藏人的附近,移向洞穴走道的 中间,取出腰带向左侧悄然抛出带尾。   带尾抛落壁根,发出了轻微的声息。他轻轻一带,腰带的带动声,似乎像有物在滑动。   这轻微的声息,足以令练武的人上当,有脚步声传出,接着刀风乍起。   “铮!”钢刀砍在腰带扭动处,砍断了一节带尾,火星飞溅。   他猝然暴起,来一记现龙掌,“噗”一声击个正着,正中那人的左胁,力道千钧。   “啊!”那人狂叫,身躯侧撞,“砰”一声撞在石壁上,“呛啷啷”钢刀坠地,胁骨尽 裂,腰脊亦折。   几乎在同一瞬间,外侧和右方劲风压体。   他已向地伏倒,一只不知是谁的脚“嚓”一声踏落在他的胯骨旁,差一点便被踏中了。   他伸手一勾,一扭一掀,五指真力骤发,对方的踝骨应手而裂,几乎被他硬生生将脚扭 断。   “哎唷……”脚的主人狂叫,翻身便倒。   他一跃而起,向前一探,手触处有衣物,不及多想,掌力倏吐。   “啊……”被击人狂叫一声,飞跌两丈外。   “毙了三个了。”他怒叫,向侧一闪,贴在壁上。   脚步声乱,最后一位埋伏人应声向外狂奔。   这等于是做了他的活靶,右手一扬,飞刀循声射出,听音测位术他有独到的修养,决不 会落空。   飞刀发出,他扭头便走,接着身后“蓬”一声大震,有呻吟声传到。他哼了一声,自语 道:“三死一重伤,够他们受的了。”   穴道不平,曲折盘行必须小心跌跤,又得防人暗袭,所以他不敢再大意轻敌,小心翼翼 地向内走,心中不住地想:“必须擒一个人问口供,要活的。”   前进了一二十丈,他摸索着贴壁而行,全神留意猝然的袭击。耳力这时已失去不少效 用,因为洞中的怪叫啸鸣乱人听觉,不知是啥玩意在发声,令人闻之毛骨悚然,暗暗惊心。   “得!”他打出一颗小石。   “蓬!”爆炸声乍起,火光一闪。   “有人用火焰包。”他想,本能地向下一伏。   烈火熊熊,硫磺味刺鼻,四名大汉从两壁闪出,飞刀袖箭齐飞,猝下毒手。   他如不及时伏下,恐怕要挨几枚暗器,假使是飞电录一类霸道神刃,他的护体神功挡不 住也禁不起一击的,他不敢以身相试,必须躲避。   暗器在背部上空呼啸而过,他双手齐扬,立还颜色,几乎在同一瞬间用飞刀回敬。   接着,他贴地前射。火光中看得真切,他已无所顾忌。   “杀!”他怒吼,凝霜剑以排山倒海声势,随飞刀之后攻去。   惨叫声惊天动地,四把飞刀全中。剑芒一闪,贯穿了一名黑衣人的胸口。左手一勾,便 扣住了一名被飞刀贯入右肩窝的黑衣人。   他收剑挟着人超过逐渐熄灭的火堆,奔入十余丈,倚壁伏下,附着俘虏的耳畔沉声问: “阁下,你要死要活?”   “我……我……”俘虏痛得呲牙咧嘴,大汗沁体,答不出话来。   “人质在何处?”   “在……在半里外的右……右室禅……禅房……”   “不假?”   “假一字你……你可杀我。”   他将俘虏放掉,冷笑道:“饶你不死,阁下。”   俘虏急急爬起,向外拔腿便逃。   他冷笑一声,黑暗中伸脚一勾。俘虏砰然仆倒,吃力地爬起仍向外走。   他来一记左右开弓,一中俘虏的左颊,一中右肩。   俘虏狂叫一声,连退五六步,这次不再向外逃,吃力地向里走,拖着沉重的脚步,一面 走一面呻吟着,一步步艰难地前行。   他跟在丈后,一步步贴壁根跟入。   不久,俘虏突然虚脱地厉叫:“彭……兄,救……救……救救我,我……我……”   “是载定兄吗?”黑暗中有人大叫。   接着有人移动声。   他先用一把小石以满天花雨手法打出,然后急冲而上,听声出掌,每一掌皆用了七成真 力,中者骨碎肉糜,无人可当,只片刻间,便解决了这一关的五个人。   连闯九关,已深入腹地。   他发现前面有一星灯光,似是一颗地狱的冥火。   在这种境地中,灯光反而给予他无穷威胁,不由脚下迟疑,一面打量前面的景况,一面 思量对策。   洞穴已愈来愈阔,前面的灯有火无光,很难发现两侧凹凸不平的洞壁,到底隐藏了些什 么。   他打一冷战,心中泛起一丝惧念。   “处处凶险,危机四伏,这段路可怕。”他想。   他紧贴壁根一寸寸向前移,接近至五丈左右了。   刚贴入一处凹入的壁角,“噗”一声颈根便挨了一掌。   “里面有人藏身。”他想。   掌力奇重,但他已运功护体,打得他浑身一震,脊梁发软。   他总算挨得起,身躯在被震扭的刹那间,他的右肘已向后撞出,“噗”一声撞中暗袭人 的肋骨。   “哎……”那人闷叫,两人同时向前栽倒,贴身相缠,冲力奇大,都立脚不牢,滚倒在 地上。   他刚翻身站起,黑影已一拥而上,“噗”一声脊心便挨了一记重击,力道沉重凶猛已 极。   他上身重新下沉,虎尾脚立加反击,一踹之下,踹中了身后劈击人的下阴。   “啊……”那人狂叫,向后飞退。   他也立脚不牢,仆倒在地,临危拼命,他猛地翻身,以奇快的手法拔出一把飞刀掷向一 名黑影。   这瞬间,生死一发,一只脚已向他的下阴踏下,顶端刀风砭骨,钢刀砍下了。   他本能地身躯一缩,双腿一交,奋身急滚。   “嚓!”钢刀从耳侧掠过,砍入地中,刀尖划破了肩衣,伤了皮肉,钢刀的主人内力浑 厚,居然能砍破他的护体神功,令他骇然一震,暗暗心惊。   双腿绞住了踏他下阴的腿,一绞之下,脚的主人一踏落空,反而被他绞倒,胫骨被他绞 断,那人狂叫一声,仆倒在他身侧。   这瞬间,另一把钢刀急速下落,“嚓”一声砍入倒在他身侧的人的右肩胸,骨折膛开, 鲜血喷出,被同伴误伤了。   他一声长啸,人化龙腾,挺身站起剑已出鞘先发,彻骨剑气八方怒涌,他重新获得反击 的优势了。    第四十四章 生死一发间   在这凶险无比、电光石火似的短暂接触间,他两次被击倒,也被刀尖划伤肩膊,幸均有惊无险,他不仅从死神的魔掌下逃出,更击毙了四个人,绞断了一人的一条腿。   凝霜剑挥出,近身的两个人影狂叫着栽倒。   同一刹那,“蓬”一声闷响,他的右侧挨了一击,一颗磷火弹击中了他,磷火飞溅,他的右腿立即着火。   他当机立断,立即撕右裤管丢掉,只感到被击处火辣辣地,疼痛而难受。   “我被火毒所伤了。”他懔然地想。   这瞬间,右侧崖壁间黑影飞射而至,剑锋红光闪烁,幻着灼灼红焰,人影入目,剑已近身。   他以为是四神中的血雨剑到了,一声沉叱,运剑自保,“铮”一声暴响,双剑相交,两人同时侧飘八尺。   秋华脚下一阵乱,另一名黑衣人已经乘机近身,“唰”一声钢刀急落,向他的顶门招呼。   生死须臾,他向下急挫,上身前倾,反而跌入对方怀中,左手小臂架住了对方握刀的小臂,右手的剑无法运用,右膝却用上了,“噗”一声顶中对方的下阴。   “啊……”黑衣人狂则着向后倒,钢刀脱手飞出。   使红剑的人到了,剑气彻体。   秋华的右腿中了火毒,再情急用膝追击保命,命是保住了,可是就痛得右半身发软,浑身脱力,难以支持,怎敢再与功力奇高的使红剑家伙拼搏?他左脚一蹬,身形飞射,向对面黑暗的壁角窜去。   他总算看清了使红剑的人,原来不是血雨剑青伯巨。燃烧着的裤管余火未熄,那一盏怪灯也发出一星光芒,可以模糊地看到对方狰狞的面目。   “可能是红纱恶煞范天如。”他想。   他以为壁角的暗影可以藏身,岂知却不是壁角,而是一座幽暗的洞口,刹不住脚步,竟身不由己冲入洞内去了,眼前光明消失,重又陷入黑暗之中。   红纱恶煞衔尾追到,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剑循影急点。   秋华右脚不便,冲入洞口勉强收住脚步,摸不清洞中的景况,不敢贸然闯进。假使里面是个地底深渊,冒失闯入岂不凶多吉少?   黑暗中应该是安全的,同时腿痛难忍,少不了大意了些,艺业奇高的红纱恶煞到了身后递剑,他竟然不曾发觉,剑尖射向背心,生死须臾。   也是他命不该绝,他突然发觉劲风扑面而至,有巨物迎面扑来。   已没有思索的时间,他本能地扭身侧倒,奋身急滚。   “呼”一声响,劲风掠顶而过,腥臭扑鼻,有一个巨大的物体,从顶上急掠而过。   同时,他感到冰冷的彻骨剑气,擦过身侧,也发觉有人从身倒冲过,危极险极。   他蜷伏在一座巨石下,惊魂初定。   红纱恶煞发觉一剑落空,失去了秋华的踪迹,目下身处黑暗的石洞中,双方机会均等, 谁也占不了便宜啦!他掏出三颗火弹,甩手分向三方射出。   “蓬蓬蓬!”火光齐明,暗绿色的火焰跳动,热浪隐隐。四面八方的奇形钟乳,幻发出 五彩的光华。   这瞬间,秋华看到了闪动着的人影,不假思索地发出了三把飞刀。   红纱恶煞向壁角急退,仍慢了一步,被两把飞刀同时击中右胁,但只伤衣衫,同被护体 神功震落,他已练至兵刃不伤的境地了。假使他不是知道秋华有宝剑,恐怕早就毫无顾忌地 近身与秋华搏击啦!   秋华吃了一惊,暗叫道:“这家伙厉害,飞刀伤不了他。”   蓦地,奇异的怪叫声大起,尖厉刺耳,震耳欲聋。刹那间洞穴底部飞出无数巨鹰般的怪 物,每一头翅展在五尺以上,飞行无声,飞翔的速度奇快,在下悬的钟乳间飞舞,发出刺耳 的尖叫声,有些向洞外飞,有些八方盘翔,只片刻间,巨大的石洞飞满了这些怪物,其数何 止千百?洞底部仍有怪物源源而出,不知到底藏有多少,腥臭触鼻,声势骇人听闻。   红纱恶煞不怕怪物,挺剑向秋华扑来。怪物在他身四周上下飞舞,他似若未见。   秋华见了这许多怪物,大吃一惊,贴在壁角发怔,有点毛骨悚然。   “呼呼”两声轻响,两头怪物掠过他的眼前。   他本能地挥剑奋击,但已晚了一步,一剑落空。   他以为怪物有意向他攻击,抛开惧情,连发三把飞刀,向最近的三头怪物射去。   三把飞刀有两把落空,另一把击中一头怪物,怪物“吱”一声厉叫,砰然坠地,在地面 腾扑翻滚。   这一飞刀揭开了怪物的真面目,也救了他自己。   红纱恶煞已从侧方悄然扑到,藉怪物乱人心神,挺剑恶狠狠地欺近。   秋华看清了怪物的形状,心中大定,轻叫道:“老天!这么大的蝙蝠,委实骇人听闻, 难以置信。”   蝙蝠是不伤人的,除非你把他捉住。他心中一定,便将注意力转向四周的危机。   刚扭头,便发觉红纱恶煞在蝙蝠飞翔中接近了身侧不足一丈了,来势奇急,剑将及身。   他的右腿不便,不能再躲,用剑接招可能支持不了多久,已不容他思索,拔出一枚飞电 录,脱手射出。   红纱恶煞以为是飞刀,一声狞笑,不加理睬,挺剑凶猛地刺来。   秋华举剑奋力急架,“铮!”架偏刺来的剑锷,火红色的剑尖刺入岩壁,贯入四寸以 上。   红纱恶煞的身躯,仍向秋华压到,“噗”一声压在秋华身上,两人挤在壁上了,左手想 抓住秋华的咽喉,却抓在石壁的岩尖上,五指徐收,筋肉抽动,石角逐渐崩碎。脸上的肌肉 在痉挛,怪眼似要暴出眶外,嘴唇颤动,张开口艰难地叫:“你……你的暗……暗……”   口突然闭上了,钢牙咬得死紧,身躯一阵抽搐,呼吸渐紧。   秋华被压在壁上,右手剑一振,震落了红纱恶煞的剑,剑把反挥,撞中对方的太阳穴。   红纱恶煞身躯一歪,向侧滑。   秋华顺手拔出钉在红纱恶煞右肋下的飞电录。   红纱恶煞突然大叫一声,身躯一蹦,砰然倒地。   秋华呼出一口长气,精疲力竭地坐倒在壁根下,心中暗叫道:“火光如不及早熄灭,再 进来两个人的话,我恐怕难逃厄运。”   他想将火弄熄,但又怕有人闯进。不得已,他只好向壁间的凹入处隐身,同时也将气息 渐绝的红纱恶煞拖入。   火焰渐熄,光线黯淡,巨大的蝙蝠群仍在飞舞,尖鸣声震耳。   有两个黑衣人贴壁进入洞中,但看了蝙蝠群的声势,赶忙匆匆退出,不敢进入察看。   秋华心中大定,但感到喉间发躁,腹中发烧,他知道,火毒已进入内腑了。   灼伤处并不严重,只伤了些少皮肤,火毒为何攻心?显然红纱恶煞的火弹含有奇毒,今 天大事不妙了。他不怕伤,对毒却心怀畏忌,这些毒玩意如无独门解药,不死也得残废终 生,而且痛苦万分。目前他要救人,如被火毒拖住埋骨洞中,那……”   他心中焦急,五内如焚,猛地收回伸出在外戒备准备进击的凝霜剑,咬牙道:“且刮掉 伤处的皮肉也许可减少奇毒入侵。”   剑锋接近了伤处,突感到一阵冷流先接触皮肤,感到一阵舒畅,燥气徐消。   剑锋接触伤处,冷流令他感到精神一振。   “咦!凝霜剑难道可除火毒吗?”他讶然自问。   他不再作刮肉的打算,用剑在伤处徐徐磨动,久久,喉间不再发燥,内火渐消。   他极为振奋,忖道:“看来凝霜剑果然有效,我且在此稍候片刻,一面清除火毒,一面 恢复精力,再往内闯。”   洞中火焰已熄,蝙蝠群逐渐安静,四周黝黑,伸手不见五指,正好让他安心清除火毒。   他听到洞外有脚步声,隐隐传来一个大嗓门的人在说话,入耳字音清晰:“你们确知范 爷追入洞内了?”   “是的,吴小辈已受了伤。”另一人答,带着浓重的川音。   “进去看看,怎么里面声息毫无?”   “也许此洞通向另一处呢。”   “不管通向何处,咱们点火把往里走。”   “好。”   不久,洞口火光倏现,洞中的钟乳反射出五色光华,三支火把五个黑衣人,踏入了洞 门。   五个人没留意秋华的藏身处,鱼贯进入走向洞底,有人大叫:“范爷,范爷!”   秋华等众人通过,便悄然溜出了洞门,贴壁藏身,心中不住盘算:“看来,那使红剑的 家伙是红纱恶煞,我何不稍候,等他们发现尸体时,必定带了尸体向三个秃驴报凶讯,我便 可以利用他们带路。”   洞底是另一个小洞,只容一人进入,腥臭扑鼻,下面积粪近尺,深不可测。火把刚伸至 洞口,立即再起刚安静归巢的巨蝠,像一阵狂风,尖鸣着向外飞。   “哎呀!”五人惊叫,丢掉了火把,连滚带爬向洞外逃,全洞骚然大乱。   “快出去,快!”有人大叫。   出到洞外,有人亮起火折子,领先向内狂奔。   秋华在后紧跟,顶上巨蝠尖鸣,整段洞穴乱哄哄,掩去了他的脚步声。   火折子此熄波燃,五人轮流用火折照路。   不久,前面突传来沉喝声。   “什么人?乱什么?这儿是三位圣僧的禅房,不许乱闯。”   五人应声站住,领先的人叫,“是单兄弟吗?愚兄涂珍。”   “你们为何擅离埋伏地段?”   “范老前辈失踪,他手下的八位健仆四死一重伤,走了三个,因此……”   “吴小辈呢?”   “被范老前辈追入一座洞穴,两人都失了踪。”   “涂兄快入内禀报,主人正与三位圣僧等候消息呢。”   五人奔近,方可看到洞门旁暗影中的守门人。   洞内透出微弱的光线,足可看清敞开着的洞门。   秋华从后跟上,盯在最后一人的身后,看清了守门人,立即出手。量小非君子,无毒不 丈夫,紧要关头,慈悲不得,杀一个少一个劲敌,大喝道:“小心飞刀!”   刀字声落,双手齐扬,接二连三扔出了九把飞刀,在人群奔逃中,刀光如电,火光朦 胧,无法看到他打出的飞刀,去势如暴雨打残花,也难逃此厄。   九把飞刀全部发出,他向地面一伏,贴地急窜,便进入了洞门。   狂叫声震耳,惨厉的叫号中,五个黑衣人与看门人纷纷倒地。   洞内的人纷纷惊起,三僧脸色大变。   洞门内两则站着两个和尚,没发觉秋华贴地窜入,却看到有人狂号着向里栽倒,大吃一 惊,双双抢出相扶。   秋华挺身站起,鬼魅似的到了两僧身后,双掌齐出,“噗噗”两声,劈中两僧的脊心, 两僧一声未出,扑地便倒。   他向侧方一闪,藏身在一座怪石后,向里一看,不由心中狂跳。   石床上的俘虏,虽戴了头罩,穿了黑袍,但身材不高,极像黑煞女魅。   而左右两个赤着上身,抱刀而立的狞恶怪人,他感到似乎有点面熟,再一细想,暗叫不 妙。   天残圆明悚然心惊,厉叫道:“四海游神来了吗?进来。”   他先打量洞内的人,三残很易辩识,独臂翁他也一看便知,唯一陌生的,是那位脸色阴 沉的老女人。   天残圆明得不到回答,只听到中刀的人垂死的呻吟。   独臂翁拔出了鱼鳍枪,跃上石床,怒叫道:“四海游神,你如不出面答话,老夫先杀人 质,再和你决一死战。”   天残圆明大为不悦,扭头叫:“施檀樾,你要自乱章法?”   “老朽……”   “你在我前面如此放肆?”   独臂翁老脸无光,忍口气跃下陪笑道:“老朽情急,大师包涵一二,对不起。”   天残脸色稍霁,转首向外厉声叫:“四海游神,你如果再不现身,佛爷便下令杀人质, 你能不出来面对面解决么?你休想潜入救人,那是不可能的。”   秋华不得不现身了,哈哈一笑,挺身站起,向前迈步。他的狼狈情形相当可笑,右脚裤 管齐大腿根撕断,火灼处红肿尚未完全消退。   双方相距两丈左右,面面相对,站住了。   “哈哈!和尚,咱们少见。真是闻名不如见面。”他狂笑着说。   “你说什么?”天残圆明厉声问。   “我说闻名不如见面。大名鼎鼎的三残,名列江湖前辈,修为登峰造极,剑术通玄,想 来,该是跺一脚天动地摇的人物。哈哈!岂知尊驾为了我这个初出道的江湖晚辈,居然龟缩 不出,洞穴中的十道埋伏,挟人质以要胁,哪一点你具备了江湖前辈的风范?”   人残圆通勃然大怒,伸手拔剑急冲而上。   电虹一闪,凝霜剑出鞘。   “站住!你没交代清楚便想动了?”秋华扬剑暴叱。   “师弟,且慢动手。”天残圆明亮声叫。   人残圆通已看出凝霜剑的光华有异,不无顾忌,乘机下台,恨声道:“师兄,这小子决 不可以让他活命,不然将是一大祸害。”   秋华冷笑一声,接口道:“不让我活的人,不止你们几个,多着呢,红纱恶煞就是其中 之一。”   “他人呢?”独臂翁关心地问。   “他死了。”秋华简捷地答。   包括天残圆明在内,全部吃了一惊。   “你好大的口气。”老太婆冷冷地说。   “在下只告诉你们事实,与口气大不大无关。他火弹暗袭,伤了在下的右腿,在下也用 暗器送他入地狱。”秋华也冷冷地答。   圆明桀桀笑,说:“范檀樾冲动盲目,遭此下场已是意料中事,不足为奇。小辈,你知 道你阁下的处境么?”   “当然知道,不然在下也不会来。”秋华含笑答。   “你很大胆。”   “过奖过奖。”   “你没将咱们这些老前辈放在眼中。”   “正相反,在下认为你们将是一大劲敌。”   “而你居然单人独剑送死来了。”   “为朋友的情义,赴汤蹈火义不容辞。”秋华一面与贼秃打交道,一面留心黑煞女魅的 动静。   黑煞女魅安静地倚壁而立,毫无挣扎的象迹,一双眼睛在微弱的火光下,目不转瞬地注 视着他。   他感到困惑,有点不对劲。   “哈哈!你可知道这种匹夫之勇,误人误己吗?”天残圆明狞笑着问。   “大丈夫行事,但求心之所安,不问其他。”他直率地答。   “你很愚蠢。”   “不见得。和尚,废话少说,今天你是主人呢,抑或是独臂翁老狗?”   “目前佛爷是主人。”   “好,咱们言归正传。你掳来在下的同伴,留字约在下前来,有何用意?咱们无仇无 怨,你三残在江湖成名,卓锡五台纳福之时,我吴秋华还未出生呢,可否将原因见告?天下 间没有真正过不去说不清的误会,咱们平心静气谈谈,看看在下错在何处。如果在下错了, 没话说,向诸位赔礼道歉,剁胳膊砍脑袋悉从尊便,要不然,诸位就必须还我公道,吴某听 你们解释这次事情的经纬。”   天残桀桀笑,笑完说:“佛爷得了别人的八件珍宝,黄金千两,加上四个美貌女人,因 此,佛爷便按条件取你的性命。”   “哦!原来你们是为财为色而出卖自己的人。”   “小辈,不必嘴皮子逞强。”天残圆明不悦地叫。   秋华向独臂翁一指,笑问:“姓施的,你给沈家兄弟一千五百两黄金,要他们取我的性 命。想来,你也给了一煞三残不少好处,是么?”   “老夫不否认。”独臂翁冷冷地说。   “为什么?”   “老夫不屑回答。”   “这是理由?”   “要你的命,没有理由。”   “在下的同伴是你掳来的?”   “你认为是不是?”   “在下这位同伴年岁更轻,似乎她并未得罪你阁下哩!”   “掳了他,你便会前来送死,他的死皆因你而起,所以你须负全责。”   “你怎么知道在下会来救她?”   “从你的为人判断,证明老夫判断正确。”   “你并不知道在下与她的交情如何,未免过份武断。”秋华在套口风,但并不露丝毫形 迹。   “武断并非坏事,而且事实上你已经来了。”独臂翁傲然地答,状极自得。   “如果你知道她的底细,你便不会做出这种鲁莽的蠢事了。”   “老夫不理会任何事,只问是否能引你前来送死。”   “她的师门在武林中声誉极隆,门下弟子遍天下。你把她掳来,不啻自取灭亡。你问过 她吗?哼!大概你独臂翁活腻了,胆子可不小。”   “我可不在乎谁的师门,他一个后生晚辈,算得了什么?他的师门无奈我何。”独臂翁 信口答,不提俘虏的底细。   “在下已将她被阁下掳走的消息传出了,不消多久,她的师门长辈便会火速赶来,在下 委实替你担心。”   独臂翁的神情始终未变,冷冷地说:“不劳担心,叫他的师门来找老夫好了。”   “你不怕七煞门的弟兄将你挫骨扬灰?”秋华信口说。   七煞门,早三十年前武林前辈七煞毒掌黄君实,在浙江雁荡山松涛庄所首创的门派,以 歹毒的掌力称霸江湖,二十年中,曾经出了几个风云人物,七煞门的弟子,在江湖颇为活 跃,声威远播。但十年前不知何故,掌门黄君实突宣布暂时关闭七煞门,不再收弟子,七煞 门的门人在江湖敛迹,极少在江湖走动。“暂时关闭”了十年,似乎仍无重启山门的迹象。 江湖人不知其中内情,但对七煞门的过去光荣史迹并未或忘。由于七煞毒掌霸道绝伦,而黄 掌门对门下弟子十分爱惜而近乎纵容,谁惹了他的门下弟子时,管你有理没理,下手报复不 留余地。因此,江湖朋友对七煞门的弟子心怀顾忌,相戒不敢招惹,敬鬼神而远之。目下, 黄掌门仍然健在,松源庄虽说门前冷落车马稀,但潜势力仍在,谁也不敢得罪松涛庄的人。   秋华存心套口风,因为他对石床上的俘虏起了疑心,本能地觉得那人不是黑煞女魅,所 以要从独臂翁的口中,套出话风来。经过一场口舌,他逐渐对自己的猜测,有了七分信心。   独臂翁果然上当,讶然问:“你是说,你的同伴是七煞门的弟子?”   秋华又明白了两分,如果那人确是黑煞女魅,落在恶贼们手中,岂有不露出女孩子身份 之理?平时化装易容术欺得了人,但做了俘虏便不同了。同时,恶贼们必定用刑逼供,黑煞 女魅不可能闭口不言,也必定受酷刑所伤,石床上的俘虏,根本没有受刑的模样。   他哈哈一笑,说:“他是黄掌门的徒孙,信不信由你。”   独臂翁的神色又变,变得沉着从容,冷笑道:“老夫不管他是谁,反正他的死,该挂在 你的账上,七煞门的人自会找你。”   秋华冷哼一声,转过话锋问:“那两位刽子手是谁?在下似乎认识他们。”   “你认识?”   “不错,在成都龙爪庄中,在下曾经在混战中,见过这两位仁兄的面。右面那位相貌如 厉鬼,给人的印象尤深,因此在下猜想他是笑弥勒的爪牙。”   “哈哈哈!你果然高明。”独臂翁狞笑着答。   “哦!在下明白了。”   “你明白就好,免得老夫多费唇舌。笑弥勒伤重而死,他的两位拜弟倾家散财,招请天 下群雄要你的命,这就是你前来此地的原因了。”   “你独臂翁不像是贪财而替人卖命的人呢。”   独臂翁脸色一沉,厉声道:“笑弥勒乃是老夫的内侄。”   秋华恍然,苦笑道:“原来如此,这就难怪了。看来,咱们仇深似海,不是你死便是我 活了。”   独臂翁重重地哼了一声,说:“龙爪庄的事,错不在你,老夫虽晚到一步,但已将内情 问清。因此老夫给你一线生机。”   “好兆头,愿闻。”秋华沉声答。   “你自断一臂,老夫放你一条生路,也释放人质。不然,杀了人质,你也将葬身此 地。”   “条件相当优厚哩。”   “你已别无抉择。”   “确是实情。”   “你答不答应?”   “条件优厚,同时在下亦别无抉择,在三残与阁下,加上老太婆和那两位刽子手仁兄, 五位绝顶高手的围攻下。看来,在下不答应也得答应!可是,你必须先放人质,在下愿以一 臂交换朋友一命。”   “不行,先断臂,后放人质。”   “别无商量?”   “别无商量。”独臂翁斩钉截铁地说。   “那么,在下……”   “动手自断臂膀。”   秋华的剑举起了,众人心中大乐,脸有喜色。   他拂了拂凝霜剑,笑道:“不行,在未获得保证之前,在下断臂岂不太傻?”   “老夫言出如山。”   “但在下很难信任你。”   “你……”   “在下连闯十关,杀人无数,你们会放在下一条生路?只有白痴才会相信你们的口头保 证。阁下,条件太优厚,很难取信于人的。在没有获得切实保证之前,在下不打算上当。”   “你不以朋友的性命为念?”   “哈哈!我自己也自顾不暇,处于生死边缘,怎能再顾到朋友的死活?阁下,你把吴某 看成义薄云天的英雄好汉,吴某愧不敢当。”   “你的意思是……”   “先放人质。”   “断然不可。”   “那么,在下另有条件。”   “你有条件?”   “是的。你们可以自断一臂,在下也放你们一条生路。”   所有的人全都勃然大怒,老太婆一声怪叫,寿星杖一引,便待冲出。   天残圆明喝道:“崔婆婆且慢!且杀了人质再毙了他,反正他已插翅难飞,急也不在一 时。”   秋华举剑跨步,人残圆通立即闪身拦住去路。   两贼刽刀一抡,作势下砍。   俘虏木无表情,仅脚下挪动几次。   独臂翁举手示意停刑,向秋华喝道:“你想抢救人质,不啻促其早死。”   “你会错意了,哈哈哈哈……”秋华怪笑着答。   “你……”   “在下要将朋友亲自杀了。”   “什么?”   “反正敝友早晚必死,为免诸位日后与七煞门结怨,由在下亲自动手,岂不两全其 美?”   独臂翁脸色一变,怒吼道:“好个无情无义之徒,你……”   “哈哈!彼此彼此,五十步笑百步,你并不比吴某多一两分情义。你要杀人质,你杀与 我杀有何不同?你看着,在下要一飞刀贯穿他的心窝。”秋华含笑说完,左手一抄,拔三把 飞刀在手中,向前扬了扬。   两个刽子手沉不住气,焦急地横刀挡在俘虏身前。   秋华立时明白了十分,哈哈哈一阵狂笑,人影疾闪,突然向挡在身前的人残挥剑进击。   人残一声怒叱,闪身避过剑尖,从侧切入,“飞花点翠”抢攻左空门,立还颜色。   秋华扭身右移,在双方换照面的刹那间,他的飞刀已连珠发出,射向石床。   天残和地残飞扑而上,独臂翁大吼一声,鱼鳍枪恍若怒蛟穿浪,凶猛地扎到。   “啊……”惨号声凄厉刺耳,两个刽子手同时狂嚎,扔掉了刽刀,晃动着栽倒,匐匍两 声滚在石床下。左首那人只挨了一刀,刀贯左胸接近心室。右面那人挨了两刀,一中心室, 一中七坎大穴,全是致命要害,跌下石床,全身已经麻痹,有气出没气入了。   左面那人仍能扶床挣扎,大叫道:“庆……老,替……替大哥报……报……仇……”   声落,手一软,重新倒地。   秋华已成竹在胸,计算得十分精确,五人不可能同时到达,必须速战速决,第一个必须 将最近的人残击毙,以便抢得先声夺人的心理优势。   他发飞刀时,事实上已和人残易位。天地两残这时在正后方上扑,独臂翁在右后方,老 太婆崔婆婆在左后侧,人残占了他先前所站的位置,这时恰在他的正前方。   他一声怒啸,身剑合一飞扑而上,左手向后打出两把飞刀,身形捷逾闪电,向人残行雷 霆一击。他已看出人残对他的凝霜剑有所顾忌,故意用剑找人残的剑进攻。   人残果然上当,不接他的剑,左闪、欺入、进步、出招反击,一气呵成,居然迅疾绝 伦。   他在冲进中突然一个大旋身,剑急沉快截,光华一闪,宛若电光石火,自参的神奇剑术 用上了,手下绝情。   剑气啸风,“咔”一声轻响。人残竟然不知凝霜剑从何而来,更未料到秋华在身剑合一 扑出的凶猛冲势中,竟能突然旋身折向,等发觉光华及体,想撤招封架已力不从心了,危急 中缩腰吸腹自救,仍然晚了一步,右肘应剑而折,右胸肋裂了一条大缝,内脏外流,脚下大 乱。   秋华飞退丈余,横剑候敌。   天地两残手中,各接了一把秋华打出的飞刀,冷笑一声,五指一收,飞刀像碎土般断 裂。   “蓬”人残倒下了,发出一声绝望的呻吟。   变化太快,独臂翁和崔婆婆骇然止步。   天残大吃一惊,丢掉飞刀的碎屑,骇然叫:“一招伤人,你……你会白莲妖术?”   一面说,一面凛然挺剑逼进。   四人不敢再贸然进击,成半弧形小心翼翼地逼进。   秋华徐徐后退,并缓缓向左方移动。他换了位,独臂翁反变成在他的左方了,他一面移 动方向,一面冷冷地说:“看谁剑下溅血,吴某的飞刀比阎玉帖子还灵。”   独臂翁心中有点发寒,不敢太过迫近。   天残咬牙切齿叫道:“你的剑虽是宝剑,佛爷并不在乎。佛爷要将你化骨扬灰,方消杀 害师弟之恨。把你的飞刀全送过来,你伤不了佛爷,佛爷要毁了你所有的飞刀,再好好收拾 你。人多反而不便,诸位退!”   他的话众人不敢不听,纷纷退下。   秋华正中下怀,收剑阴阴一笑道:“大爷的飞刀多得很,你毁不了的,打!”   打字声落,左手先发三把飞刀,右手的三把衔尾飞出,射向天残的丹田穴。   和尚练了火候纯青的禅功,丹田虽是要害,但却是他的功力所聚处,除了用宝刃打击, 飞刀像是替他抓痒。   和尚伸左手的食中两指,奇快地敲落了前三把飞刀,灯光微弱,他居然目力超人,无一 落空,被敲中的飞刀应指爆折,毫不费力。   他已试出秋华的飞刀劲道,不再用手敲击,哈哈一笑,背起手以丹田接刀。   “蓬蓬蓬!”飞刀着体,黑袍出现刀孔,但三把飞刀像是击中坚韧无比的软甲,发出轻 响而一一弹落,反飞丈外翩然坠地。   秋华暗暗心惊,但也心中狂喜,冷笑着扬手,第七第八……九把飞刀接踵飞射。   这瞬间,右手已掏出两把飞刀和一枚飞电录。   和尚在数者难逃,他生活在仙穴中,练成了锐利无比的夜眼,黑暗中可以见物,在微弱 的火把下看暗器,比常人在阳光下看物相差无几。如果他对秋华的飞刀怀有戒心,可能死不 了,一时大意,未能察看射来的飞刀有异,枉送了性命。   他挺着肚子,盯视着秋华,光线从背后射来,对他有利,他不看暗器,却盯着秋华的脸 部,捕捉秋华的眼神,防范秋华动念逃走。反正飞刀击破不了他的护体神功,何所惧战?   “蓬蓬蓬!”七八九这三把飞刀,全射在丹田穴上,一一被震飞。他哼了一声,捧腹狂 笑:“哈哈哈哈……”   “蓬蓬!”第十第十一把飞刀射到,依然被震落。   “哈哈……嗯……啊!”笑声的最后,是一声异叫。   飞电录只发出一声轻响,如击败革,从丹田穴贯入,几乎透背而出,禅功无用,挡不住 神刃。   “你……”他以左手掩住丹田穴,闷声叫。   第一个看出有异的是地残,骇然挺剑冲出。   “大和尚功德圆满,撒手西归永辞红尘。”秋华叫。   地残到了,剑出“万鳅撞堤”,剑如千虹乍射,剑气所发的啸鸣殷殷震耳,慑人心魄。   “呔!”秋华发出惊心动魄的怒吼,剑出“万法归宗”,立下杀手,以毕生功力聚放剑 身,行雷霆一击。   “铮铮铮……”剑鸣似连珠花炮爆炸,碎折成寸的剑身八方激射,人影乍合,光华飞舞 中,突然声浪顿寂,人影已分开了,看清两人换招的人,只有一个崔婆婆。   老太婆脸色大变,倒抽一口凉气,脸色惨白地骇然惊叫:“自古英雄出少年。今后江湖 道上,将是四海游神的天下,唯他独尊。他的剑术玄之又玄,可怕极了。”   “啊……我……”天残圆明叫,左手拔出了丹田穴的飞电录在眼前,身形猛地颤抖,接 着叫道:“我……我死得……冤……”   声落,砰然倒地。   地残身躯摇摇,上身前俯,右手只剩剑把,以手掩住咽喉,血染手掌,心坎有血沁出, 丹田穴也有血迹,胸腹的黑袍已被血染湿。他身躯摇晃了片刻,突然向前仆倒,一声未出, 便挣扎着断气。   秋华退出丈外,右胸有血沁出,右耳根也有一条细小的血缝。这说明了他用凶狠的招术 伤人,自己也经过艰辛可怕的生死历程。   “剑招仍未臻完善,我得再下苦功。”他木无表情,喃喃地自语。   崔老太婆寿星杖一摆,踏出一步。   秋华的目光回到老太婆身上,凝霜剑徐升,冷冷一笑,虎目中冷电四射。   崔婆婆浑身一震,站住了。   “你可以走了,崔婆婆,你将是今天的见证。”秋华用沉静震耳的清晰声音说。   “老身领情。后会有期。”崔婆婆定下神说,向侧举步,绕过秋华,沉静地出洞,在洞 口扭头说:“三残留有几个女人在洞中……”   “请婆婆带她们出去,结此善缘。”秋华屹立不动地答。   独臂翁恐惧地向四面打量,只有他一个人了,恐怖的阴影笼罩住他,令他浑身发僵。久 久,他咬牙叫:“咱们拼个你死我活。”   秋华深深吸入一口气,沉静地问:“老前辈,你认为在下在龙爪庄错了吗?要不要看看 在下胸前脱了皮的火烙伤痕?”   “已没有什么可说的了。”独臂翁苦笑道。   “不然,人无是非之心,禽兽不如,你不是不明是非的人,而是血比水浓,为内侄而逞 一时意气而已,我不怪你。你可以平安离开,但必须将在下的同伴下落说出,不然,在下别 无抉择。”   “贵同伴对你极端重要吗?”   “如果不关重要,在下会冒万险前来送死么?”   独臂翁吁出一口长气,说:“我可以告诉你,但你毫无救回他的希望。”   “说说看?”   “那天,本来我们已妥为安排,等你们到了石牛山下手袭击的,不料人手安排不妥,变 生不测,你们发觉被人盯梢,分头诱敌,却被一位青衣人抢了先着,出其不意将贵友掳走 了,误了咱们的大事……”   “那青衣人是谁?”   “你最好不必问,他留了字。”   “字我看到了,那是……”   “那是老朽派在路上监视的朋友,涂改那人的留字,那人的意思不是这样的。”   “写的什么?”   “写的是:峨嵋候驾。来不来悉从尊便。十日为期,过期不候。知名不具。”   “他到底是谁?”秋华急问。   “你真要知道?”   “在下非要知道不可。”   独臂翁向远处石床上的俘虏一指,说:“你去问他好了,他亲见那人将贵同伴擒走 的。”   秋华收剑大踏步而行,顺手拾回天残手旁的飞电录,在一名刽子手的腰中找到铐钥,放 下了俘虏。   那人拉掉头罩,原来是个二十余岁青年人,脸色因惊吓过度而泛着青色,看清了秋华毫 无恶意的神情,方始惊魂初定,期期艾艾地问:“你……你怎知我……我不……不是贵…… 贵同伴?”   “连一个最亲近的朋友也分辨不出,那岂不是笑话?”秋华徐徐回答。   “但我……我戴了……”   “少废话了。告诉我,是不是你目击敝伴被人擒走的?”   “是……是的。”   “那人是推?”   “我……我没……没看清……”   秋华脸色一沉,扭头向远处的独臂翁看去,虎目中杀机怒涌。   青年人倒抽了一口凉气,退两步。   独臂翁举步走近,亮声叫:“告诉他。咱们与吴秋华的恩怨,就此一笔勾消,他的生时 死地,咱们不用关心了。”   青年人挺了挺脊梁,放心地说:“阴风客邹士隆,四神之一。”    第四十五章 我欲行我素   秋华孤零零一个人,星夜奔向峨嵋山。   黑煞女魅失踪被人掳走,他猜想决不会与四神有关。岂知经过多次生死一发的追踪和搏斗,九死一生凶险重重,到头来出乎意料地,证实黑煞女魅竟然确是落在四神手中,令他心中懔懔。   在恐惧中,却又觉得心中稍安。黑煞女魅在四神手中,四神不是卑鄙恶毒的人,至少除了生命受到威胁之外,不会有其他可怕的灾祸。如果落在那些江湖恶贼手中,一个女孩子,其可怕的程度,简直不敢想像。   更令他焦急的是,秦伯年一行六人,也落在四神手中,这件事愈来愈复杂了。   自从晋代的天竺僧人宝掌和尚光临峨嵋之后,峨嵋山方逐渐兴旺起来,千余年来,先后又出了不少高僧,峨嵋山便成了佛教名山,成为天下四大道场之一。据说,宝掌和尚其实是在汉代入山的,直至四百余年后,仍然在洪椿坪(也称宝掌峰)参修。   本朝立国后,不但峨嵋山的寺院日渐凋零,天下各地的佛门弟子皆受到皇律管制的影响,而日渐式微。峨嵋山原来就香火冷落,目下更是一蹶不振,能数得出的名胜并不多,原来的都日渐湮没,更不用说开辟了。稍有名气的计有慈福普安二院、龙神堂、华岩院、峨嵋新观、中峰院、普贤阁、牛心院、白水普贤寺、伏虎寺、峨嵋观等等而已。直至本朝中叶,峨嵋山方逐渐兴旺。   那时,和尚们还未将玄门弟子赶出峨嵋山,因此玄门方士在山上仍占有不少地盘。山下有慈福、普安二院、龙神堂、峨嵋新观。山上有峨嵋观。佛道之争,暗中或许有成见,明里 仍相安无事,还未至公然反目的地步,当然小磨擦在所难免。岂知在三十年后,成见愈深, 冲突愈烈,形成公然明争暗斗的地步了。因此,后来的光明道人,在上山的要道建了一座会 宗堂,三教一家,供奉广成子,普贤佛,楚狂接舆,道佛儒济济一堂。可惜到了清朝初年。 峨嵋的佛门弟子控制了大局,把会宗堂拆了,改建为四大丛林之一的报国寺。从此,玄门弟 子在峨嵋绝迹。   那时,佛教儒三教在峨嵋尚称相安无事,因此武当的祖师爷张三丰,经常在峨嵋盘桓。   目前,听说他在伏虎寺留连。   为了对付四神,秋华多方盘算,决定了进行的谋略。首先,他化装易容隐起本来面目, 因为他在激斗地残时,发现自己所创的剑术仍有缺憾,希望争取时间,利用限期中的几天工 夫,修改所参的剑术,务求臻于至善之境,也同时临阵磨枪,用功参练大成练气术,雄心勃 勃,准备和四神拼个你死我活。   限期还有八天,他相信时间相当充裕。   当天,他赶到峨嵋县,悄然到了慈福院附近,找到了等候着的向国良,由向国良带着他 会见了华山老人一众群雄,自有一番计议。   群雄之所以甘愿冒险相助,固然是本于武林道义,其实也是为了防备秋华落在四神手 中,如果被逼出名单,那么,牵连之广,将不可收拾。虽然他们并不知名单的秘密,但有关 四神在江湖中的所行所事少不了有所风闻。尤其是早些年四神与胡大人要挟张三丰,张三丰 假死宝鸡金台观相避,潜脱入蜀见蜀献王,双方秘密妥协的种种传闻,武林中的知名人物多 少有点憬悟,深怀戒心。华山老人几位老一辈的名宿,上次在成都调解秋华与锦城馆主之间 的纠纷,锦城馆主自然将玉牒求援的事说出,方能令老一辈的名宿挺身而出排难解纷,牵涉 到峨嵋的掌门大师一心长老,事态显然严重。因此,华山老人不顾一切跟着追向峨嵋,决定 察看结果,留意秋华的动静。   在秋华赶到慈福院会合之前,伏龙尊者已经秘密走了一趟光相寺,与一心大师会晤,峨 嵋山立即陷入风声鹤唳的境地,暗中准备应变,但表面上仍然不动声色。   秋华到了之后,经过伏龙尊者的协调和安排,制定了应付四神的策略。   群雄化整为零,由峨嵋的弟子替他们觅妥藏身之地,暂时隐起行踪。   在华岩寺,四神的手下在那儿布下天罗地网,等候鱼儿入网,鸟儿进罗。   有华山老人出面,获得峨嵋弟子的协助合作,四神的爪牙并不多,因此,秋华的消息封 锁得极为严密,在附近活动的爪牙,毫不知秋华藏身在何处。   限期的最后一天,秋华穿一袭黑劲装,背剑挂囊,手上挽了一件皮背心,一看便知他是 准备来登山的。峨嵋山地势高,伏虎寺像是气候的分界点,也是山上山下的分野处。其实伏 虎寺是在山上,但寺后三里有一座解脱坡,往上走山道奇险,因此以伏虎寺为分界点,往上 走到光相寺还有六十余里吧!解脱坡以上一段路,虽夏日盛暑,同样得穿棉袄御寒,不然会 将人冻僵。   他沿虎溪上行,沿途古木参天,水声淙淙,两则怪石峥嵘,阴森可怖。   经过龙神顶,便看到伏虎寺了。   前面有一座木桥,桥栏上倚着一个披了风衣,戴着风帽的人影,面向着飞珠溅玉的溪 水,整个人裹在风衣内,看不见身材和面貌。   桥对面,石蹬道向上升,上面树影中红墙映掩,便是颇有名气的伏虎寺。   他泰然踏上桥头,桥上的人突然转身向内,向他噗嗤一笑。用银铃似的嗓音说:“算你 今天也该来了,情之一字,委实有不可思议的魔力。”   他吃了一惊,脸色一变,懔然道:“你……”   原来是一个美丽的少女,美艳如花,她掀掉了风帽,指着:发边的黑钗,笑问:“不认 识我黑凤曾雯了?”   “我……”   “咦!你的神情不友好哩!难道我们不算是朋友?”   “你知道我的事,定是四神的人。”秋华沉声说。   “你错了。”她笑着说。   “你……”   “我是专程来助你的。”   “我可不敢领情。”   “在孔公寨你帮我,在峨嵋当然我得助你一臂之力,礼尚往还,你没有理由拒我于千里 之外。”   “你用不着惹火烧身。”   “华山老人不怕惹火烧身,我怕什么?”   “咦!你知道?”   “嘻嘻!你以为只有你们才知道?你以为你们行事机密?你又错了,太小觑了四神啦! 除了这些日子你的藏身处尚能保住秘密之外,华山老人一群名宿的动静,谁也逃不出四神的 耳目。”   “你怎么知道的?”   “我神通广大。”   “我对你怀疑。”   “不必怀疑,我是诚心助你的。没有我,你救不了黑煞女魅。”   “你知道她……”   “我略知其中之秘,陪你走一趟华岩寺,见机行事,保证你可以见到黑煞女魅。但是否 能救出黑煞女魅,得看你是否有击败四神的能力了。如果你自问艺业不行,最好不要前往送 死。”   “你的话有语病……”   “不必挑语病,此刻不是挑语病的时候。四神之一,有一位神坚持要杀你,你得小 心。”   “谁?是血雨剑么?”   “我不能说得太露骨。总之,假使你能与四神拼个平手,那么,你只有一个劲敌。不 然,便有四个杀你的强敌,一切全在于你了。”   “好,姑娘是否就此登山?”   黑凤颔首一笑,说:“事不宜迟,这就走,你认识路么?”   “认识,这条路即使不认识也错不了。”   两人略一谦让,最后仍由秋华领先而行。登上数十级石磴道,迎面看到树梢耸起一座重 檐高楼,匾额上刻了四个龙飞凤舞的草字:虎溪禅林。   “好字!”秋华情不自禁地喝采。   “那是张大仙三丰的狂草,当然好。”凤笑着说。   “是他写的?”   “正是他写的。大殿前有几座石碑,有一块,还有他的一副赞赏福寿两字的对联,写的 是:福伏白鹤踏芝田,寿状青龙蟠玉柱。另一块碑上的福寿二字,出于陈抟老祖的大手笔。 福字作鹤形,寿字如舞龙,所以他说鹤踏芝田龙蟠玉柱。陈抟老先生这两个字,是写给宋代 高僧心安大师的。心安创建了伏虎寺,把这两个字刻石供奉,视为寺宝。”   “咦!你对峨嵋山知道得很多呢。”   “我来游过好几次了,所以不算陌生。上一次来,刚好赶上张老前辈在寺中盘桓留 字。”   “目下张三丰老神仙在不在寺中?”   “这……听说在,可是却不见其人。”   “咱们去找他。”   “恐怕他不会见你。”   “哼!不怕他不见,只怕他不在。走!”   那时的伏虎寺,虽是当时的六大丛林之一,但规模并不大,只有一座三重正殿,和十余 间的禅房而已。明末被火所毁,到清初有两个高僧贯之、可闻师徒俩,在废墟上改建虎溪清 舍,直至顺治十八年,方重建伏虎寺,规模宏大,前后左右十三层折叠式的大建筑,容纳僧 人上千。   黑凤听他的口气似乎甚有自信,讶然问:“你认为他必定见你么?”   “有此可能。”秋华语气坚定地答。   “为什么?”   “到时自知。”   “你似乎……”   “我似乎工于心计,有点神秘是么?”   “不错。”   “如果你我易地而处,你便可体会出此中原委了。”   进了寺门外的木造牌坊,敞开着的寺门出来了两名中年穿青僧常袍的和尚,双方在半途 遇上了。   两和尚合掌稽首,齐声道:“南无普贤菩萨!两位居士玉趾光临,山门有幸,请随小僧 入殿礼佛随喜。”   秋华回了礼,冷冷地打量两僧,久久方说:“在下与佛无缘,但却是专诚至贵刹找人来 的,不知大师是否欢迎?”   “居士见笑了。禅林乃我佛普渡苍生之所,欢迎任何人光临。想当年,士性圣僧初建禅 林,此地猛虎成群,经圣僧以佛法度化,猛虎不再伤人。心安大师接着行脚莅此,首健伽 蓝,佛法无边,虎患从此绝迹。建寺之初,群虎亦前来受领我佛慈光……”   “哈哈!你再说下去,便会说什么降龙伏虎,顽石点头一类典故来挖苦人了。在下与敝 伴当前来打扰贵寺,请领在下谒见贵寺方丈净慧大师。”   两和尚念了一声南无普贤菩萨,说声“随小僧来”,转身在前领路,向寺门走去。   大殿三重,前殿的弥勒佛咧着大嘴笑。二殿的三世佛宝像庄严。大雄宝殿是普贤菩萨, 并未乘坐在白象上,白象倚在菩萨旁,似乎并未塑了六条腿。   寺中安静如恒,近来游山的香客不多。三五个虔诚的信徒,跪在弥勒佛像前的拜座上, 顶着香膜拜着,口中喃喃有词。   五六名披了袈裟全套法衣的和尚,在陪着香客张罗,口中念着佛号,数着念珠敲着木 鱼。殿中香烟缭绕,庄严肃穆的气氛,令心中有鬼的人喘不过气来。   两名知客僧迎出,要领着两人先到客室净手。秋华问明了两位知客的佛名,直率地表示 要到大雄殿先奉上三柱清香,再言其他。   黑凤也笑着说:“我们已是净过手来的。如果普贤菩萨有灵,也许敝同伴的手,直至下 山时仍不会沾染血腥呢!”   两知客一叫本善,一叫本静,年纪皆在半百开外。本善方脸大耳,慈眉善目,一团和 气,笑道:“女居士语涉禅机,并未诚心前来礼佛。峨嵋山佛门圣地,与血腥绝缘,依贫僧 看来,世人如能参悟我佛慈悲之旨,遵奉佛门六戒,不但人间一片祥和,而且……”   “对不起,小女子对佛门之事一窍不通,对大师的说法,无法领会。”黑凤抢着说。   秋华呵呵笑,接口道:“峨嵋山佛门圣地,与血腥绝缘,小可认为并非事实,大师似乎 有点自欺欺人。小可明白,大师也心中有数,贵山的长老一心方丈亦明若观火。大师说这种 话,来免言不符实,何必呢?小可此来,与贵寺毫无干连,只想请见贵寺的两位佳宾,当然 也希望谒见一心方丈。”   “居士如想一见光相寺的方丈,可前往金顶一行。”   “贵寺的两位佳宾呢?”   “敝寺并无居士留宿,居士……”   “小可希望一见张大仙与来自少林的明业方丈。”   本善似乎一怔,摇头道:“张道友前些年驾临敝寺,与敝方丈证道禅林,留下黑宝飘然 而去,朝游北海暮苍梧,仙踪无定,好些年没来了,敝方丈思念甚殷呢。明业方丈十年前入 关之后,一直都不曾去过……”   “那么,贵寺方丈净慧上人呢?”   “敝方丈到金顶去了,约三日后方可返回。”   秋华冷哼一声,说:“这么说来,在下今天是白来了,要见的人一个都不在委实来得不 是时候,令人失望。”   “居士请先至客室待茶……”   “不必了,在下有要事待办。这样吧,在下留几句话,请转告贵寺方丈,不知大师能否 代为转告?”   “居士有话留下,贫僧岂敢不为转告?”   秋华淡淡一笑,泰然地说:“有劳大师了。请转告贵方丈,说四海游神即赴华岩会晤四 神,志在救友。可是,艺业不如人,而且孤掌难鸣,恐怕不仅救友无望,更且生命可虞凶多 吉少。蝼蚁尚且惜命,何况四海游神凡夫俗子?因此,他打算与四神妥协,做交易谈条件, 决定以名单交换朋友的性命,以黄山天都峰十二耆宿盛会的秘辛,作为图功名求富贵进身之 阶。既然没有人出面助他一臂之力,他没有再替别人守秘卖命的义务。大师可记得这些话 么?”   四个和尚的脸全变了,本善深深吸入一口气,说:“居士的话,贫僧记下了。凡事不可 操之过急,居士请先至客室待茶,再……”   “在下不能久留,不再打扰了,告辞。”秋华抢着说。   “居士……”   “在下只有一天的时限,要处理的事多着呢。”   “居士请稍后,贫僧听说有几位……”   “他们不是四神的敌手,目下除了在山的少数几个人外,其他的人不仅艺业不如四神, 而且为了身家性命,也不敢正面与四神冲突,免得招致灭门大祸。一心方丈自然也不敢出 面,以免替贵山的师兄弟惹来横祸飞灾,他有苦衷,不愿与在下见面,在下不怪他,但张大 仙与明业方丈,这几天仍然隐身不出来,似乎有意置身事外,可怪不得在下一意孤行自行其 是了,打扰了,告辞。”   秋华愤愤地说完,抱拳一礼,不顾和尚们的挽留,大踏步转身便走,走了几步突又扭头 冷冷道:“此至华岩不过十来里,在下预计慢慢走,三里左右可到解脱坡,在下于解脱坡下 歇脚半个时辰。”   说完,偕黑凤径自走了。   登上山径,黑凤惑然问:“黄山天都峰十二耆宿大会,是怎么回事?”   “未至最后关头,恕我无可奉告。”   “你真打算与四神妥协?”   “你认为如何?”   “这……这恐怕不大好,恐怕有人不肯哪!”   “呵呵!不肯的人会到解脱坡来的。”秋华笑着说。   三里余路程中,共有两座桥,一是凉风洞附近的小石桥,叫凉风桥。一是解脱坡下的解 脱桥,横跨在瑜珈河上。   到凉风桥只有两里路,两人刚跨上石桥,不远处高高的岩壁上,凉风洞的洞口可隐约的 看到一个人影。这座洞高不可攀,经常有奇异的阴风从洞内吹出,猿猴难上,怎会有人?事 实那儿确是有人,正监视着山径上来往的人。   两人都未注意凉风洞,泰然越过了凉风桥。   洞口的人影一闪不见,但洞口喷出了一股袅袅青烟。   解脱坡在峨嵋的险径来说,算不了什么,仅是一座百十丈的陡坡而已。险峻的山径从这 儿开始,算是登山的艰苦跋涉起点,上下同是解脱,上是从此解脱红尘,下是到此解危脱险 就平安道。后来,峨嵋的高僧无暇禅师,在坡顶建了一座解脱庵,让香客歇脚,以后又改名 为雷音寺。   到了解脱桥,似乎气温渐降,夹衣不胜寒,山风料峭。向上看,白云在山峰下飘浮,红 日当头,却感到寒气袭人,像是冬日时光。满山满谷全是松柏杉桧,冬季落叶的植物已经很 难看到了。   秋华在桥头止步,用皮背心拂掉桥旁岩石上的落叶,向黑凤笑道:“曾姑娘,我们歇息 半个时辰,请坐。”   姑娘微笑道谢,似乎对他的体贴心有所感,坐下说:“与黑煞女魅同被囚禁的,还有六 个人,你和他们熟么?”   “熟,是在鬼迷店交上的朋友。”他在另一块石上坐下答。   “听说他们曾经盯四神的梢?”   “不错,但他们并非有意盯梢,他们是来峨嵋寻人的。”   “寻人?谁?”   “寻两个人,但我还不太清楚。也不便告诉你。”   “你似乎不信任我呢。”姑娘幽幽地说。   “呵呵,曾姑娘,不是我不信任你,而是我必须代人守密,这是涉及道义的事,兹事体 大。姑娘兰心蕙质,希能谅我。”   黑凤摇摇头,笑道:“你这人说话利害得紧。你说,你所希望见到的人,真会在此和你 见面么?”   “有七分可能,到时自知。”   “你认为谁会来?”   “目下言之尚嫌过早。”秋华轻描淡写地说,接着转过话锋问:“华岩寺的动静,你是 否知道?”   黑凤对他始终不作正面的回答有点光火,但并未发作,也避重就轻地说:“华岩寺目前 已不叫华岩寺了,这座寺在峨嵋算不了什么。该寺原称归云阁,本朝初年修葺,掘到一座刻 有华岩寺经的石碣,因此改名华岩寺。上次蜀献王驾莅峨嵋,手敕改为归云寺,所以你该称 归云而不称华岩。该寺的方丈心如长老是管辖本山的五名僧官之一,并不是峨嵋出身的僧 人,但却掌有大权,所以四神在那儿落脚。怪事,此至华岩只有四五里,乃是必经要道,四 神为何不在此派人监视?未免令人起疑。”   秋华向瑜珈河的上游一指,低声说:“喏!监视的人不是来了吗?”   瑜珈河不是河,而是一条小山溪。上游怪石嶙峋的溪岸旁,一个村夫打扮的中年大汉突 然出现在五六丈外,一双眼睛神光炯炯,向两人咧嘴一笑,举手相招。   秋华呵呵一笑,举步便走。   黑凤伸手虚拦,低叫道:“不像是四神的人,恐防有诈。”   “你知道,我目前不能拒绝人相招,也不想放弃任何可疑的线索,曾姑娘,你在这儿等 我。”他冷静地答。   “不!”黑凤断然地说,一面举步一面接着说:“我在你身后丈余跟进,替你留意身 后。走!”   两人向前一跃,村夫扭头便走。   沿溪上行百十丈,折入一座山谷,村夫钻入一座松林,扭头叫:“到了,阁下。”声 落,一跃三丈余。   秋华领先入林,叱道:“到了你还想走?”   村夫不听叱阻,再向前纵出。   “打!”秋华冷叱,打出一把飞刀。   村夫突向地下一伏,窜入一株松树下,似已料到秋华用飞刀袭击,先一步闪避,相当危 险地躲过一刀,贴树站起笑道:“在下知道你的飞刀利害,好险。”   秋华逼近至丈余,淡淡一笑道:“在下并未存心伤你,不然你躲不掉的。”   “呵呵!在下领情。”   “阁下尊姓?你认识在下,在下却与尊驾陌生得紧。”   “在下池韶。”   秋华冷笑一声,冷冷地说:“原来是行空天马池大侠,峨嵋俗家弟子中的佼佼者,久仰 了。尊夫人五花剑在飞仙岭败在吴某剑下,尊驾是想……”   “呵呵,贱内的事,与在下无关,而且在下还得谢谢老弟剑下留情的情义哩!”   “尊驾引吴某前来,不知有何见教?”   行空天马伸手向左右一指,笑道:“这里有几位长老,要见见老弟台的风采。”   上面枝叶摇摇,松针飘坠,三个青袍老和尚像三张树叶,飘然而下,每人胁下挟了一根 海棠木做的如意杖,三人恰好落在秋华的身后。   黑凤断后有责,毫不犹豫地一声娇叱,拔剑急攻最近的一名老和尚。   “女居士不可无礼。”老和尚低叱,转身一杖急架,“铮”一声震开了来剑,乘势探 入,杖尖闪电似的指向她的咽喉,相距不足三寸,作势点出。   黑凤吃了一惊,看清了老和尚的面容,急退丈余叫:“峨嵋三老!”   老和尚并不追袭,收杖转身,三人同向已转过身来的秋华稽首,同声道:“南无普贤菩 萨,老衲稽首。”   秋华听姑娘叫出峨嵋三老,不由暗暗心惊,行礼道:“久闻诸位老前辈的大名,如雷贯 耳,今日幸遇,晚辈幸甚。”   峨嵋三老,是目下掌门方丈一心大师的师弟。他们的排名,佛名是大愚上人、百拙长 老、智钝大师等。辈名则除掉上面一个字,便成为一愚、一拙,一钝了。佛名是对香客们的 称谓,辈名是对本门弟子的称呼。峨嵋僧人并未公然开山立派,但暗中自成系统,辈份区分 极严,局外人是不易了解的。   大愚上人生得身材瘦削,须眉尚未全白,精神矍烁,一双老眼依然明亮无比,堆下一脸 笑;说:“解脱坡上不足半里,有四神的眼线在那儿监视,因此老衲不得不着劣徒在桥侧等 候,引两位居士前来一叙,幸勿见怪。”   秋华淡淡一笑,泰然地说:“承蒙老前辈宠召,晚辈深感荣幸。只是,晚辈希望与一心 方丈请教一些事,以解迷惑。”   “敝方丈目下尚难抽身前来相见。”   “诸位大师不知有何见教?”   “老衲有一不情之请,尚请居上俯充。”   “大师客气了,晚辈恭聆教益。”   “居士可知四神的图谋么?”   “知道,晚辈正是为此而来。”   “居士曾否权衡利害?”   “生死大事,岂能不加权衡。”   “居士既然曾加权衡,是不是已有必胜之念?”   “成功与失败,晚辈认为彼此各占一半,双方机会相等。虽则晚辈人孤势单,实力相去 悬殊,但四神似亦无绝对优势可言。”   “其理安在?”   “晚辈暂且守秘,大师见谅。”   “居士认为艺业可以和四神一较短长么?”   “彼此尚未交过手,目下很难预料。”   “这么说来,居士所说成功失败的机会各占一半的说法,只是凭空臆测而已。”   “大师认为如何?”秋华反问。   “居士成功的希望微乎其微。”大愚语气沉重地说。   “大师之意……”   “居士必败无疑……”   “大师是不是想助晚辈一臂之力?”   “峨嵋僧众不能因此自毁山门,爱莫能助。”   秋华已明白了八分,故意叹口气说:“芸芸众生中,能找到几个无私的人,已是不易, 想找几个能舍己为人的人,不啻缘木求鱼。峨嵋僧众上千,贵寺的师门弟子,亦为数上百。 别说贵师门的人不敢与官府为敌,连掌武林北斗之尊的少林寺,也不敢和四神正面冲突,贵 师门让四神在贵处置吴某于死地,沾污佛门清净地,并不足怪。晚辈了解大师的处境,还不 至于迁怒贵山的僧侣,请大师转告一心方丈,务请放心。”   大愚老脸微红,苦笑道:“居士明人,必能见谅,敝山的师兄弟们,不是不关心居士的 安危,亟欲相助居士一臂之力,因此这几天中,尽力襄助华山宗政居士,供给四神不实的消 息,引走各地的眼线,令他们疲于奔命。只苦干居士自抵达敝山会晤宗政居士之后,便遽而 失踪,无处可寻,无法与居士相商量……”   “不知大师要与晚辈商量些什么?”秋华抢着问。   “俗话说:识时势,明利害……”   “大师不必说了。”   “老衲……”   “你意欲要晚辈离开,趋吉避凶,是吗?”   “施主是明白人……”   “但大师可知晚辈有七个人质在他们手中吗?”   “居士即使出面,也无济于事。”   “笑话。”   “人质由敝方丈负责他们的安全,居士……”   “事不关己不劳心,大师的话好轻松。哼!如果你们真有把握能负责人质的安全,何至 于诸多顾忌畏首尾?算了吧,吴某很难相信你这种不可能的空口保证。”   “无论如何,请相信老衲一次。”   “不行。”秋华斩钉截铁地说。   “老衲是为了居士好,在峨嵋……”   “在峨嵋引起纠纷,有损贵山的颜面,是么?怕血腥沾污了佛门胜地,是么?”   “居士……”   “如果晚辈不肯呢?”   大愚神色一正,说:“老衲只好请居士下山。”   “哼!”   “人质的安全,敝山的师门兄弟愿负全责,一切承当。”   “万一人质有了三长两短,又待如何?”   “老衲保证全力而为,务使贵友能安全高山。”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你敢保证?听你的口气就缺乏诚意,全力而为并不能 令人满意,太过空洞了。哼!晚辈是不会半途而废的。”   “居士……”   “晚辈告辞。”   “不行。”大愚心中一急,口不择言,口气引人误解。   秋华果然心中光火,冷笑问:“大师要阻止我不成?”   “如有必要……”   “晚辈等着。”   “居士请勿相逼。”百拙长者接口说。   “吴某从不想逼人太甚。”   “老衲请居士下山暂避。”大愚沉声说。   “你如何请法?”秋华沉声问。   “我佛慈悲!老衲只好动手了。”   秋华徐徐退向空敞处,冷静从容地说:“相打无好手,吴某奉陪。峨嵋三老禅功盖世, 艺臻化境,三度入关,修至内力在八尺内可裂石开碑的境界,吴某能领教三老的绝学,三生 有幸。”   大愚植杖于地,深深吸入一口气,举步跨出。   秋华摇手叫道:“比拳掌,在下有自知之明,内力修为不够深厚精纯,恕不奉陪。在下 的剑是神物,如果你认为难获克制的兵刃,就不必上了。”   大愚注视他半刻,反手取回手杖,说:“海棠木杖不是神刃,但老衲尚可应用。”   秋华徐徐撤剑,立下门户,沉静地说:“请赐教,晚辈放肆了。”   大愚念了一声佛号,说声“得罪”,伸杖大踏步闯上,虚晃一杖说:“居士先请,老衲 候教。”   秋华虚攻三招,向右一闪。   “呔!”大愚沉喝,如影附形抢进,“铁牛耕地”先攻下盘,然后乘秋华后退避招的瞬 间,抢入招变“腾蛟起凤”,杖转攻上盘,杖风虎虎,劲气直迫丈外。   “噗!”秋华拍开来杖,斜身切入立还颜色,“流云飞瀑”疾攻肩颈,剑发龙吟,光华 在烈日下耀目生花,反射着枝叶缝隙漏下的日光,形成急剧变化闪烁不定的虹影,令人眼花 缭乱,大伤眼神。   大愚两招落空,收招纵退,无形中避开了“流云飞瀑”,占了正南方位。   双方再次循左方绕走,争取空门,脚下慢腾腾,四双眼睛睁得滚圆,紧吸住对方的眼 神。   片刻,秋华一声低叱,突然进步抢攻。他不敢大意,内力注入剑锋,招出绝学“银汉星 沉”,奋勇进击。   大愚的脸色沉重,发觉秋华的剑气已远及五尺外,彻骨奇寒,直迫肌肤,这是内力修为 将登化境的现象,不由他不凛然心动。他侧飘八尺,一掌斜挥,可怕的伽蓝禅掌拍出,力聚 掌心,汇成一股摧山裂石的劈空劲道,向攻来的宝剑拍去。   “噗!嗤……”掌风与剑气接触,发出了裂帛似的声浪,十分刺耳,令人闻之毛发竖 立。   秋华侧移两步,脸色一变。   大愚神色肃穆,后退两步。突又一声低叱,急进两步再发一掌,浑雄的掌力有风雷之 声,一击之力石破天惊,他以毕生功力所聚的修为,全力一击。显然他刚才对秋华将他逼退 的事,心中怀有忿念,动了无名孽火,偌大的年纪,居然仍未修至空明境界。   秋华已从老和尚眼神中看出危机,心中一懔,意动神动力聚剑锋,凝霜剑突发龙吟,吐 出朵朵白兰,迎向老和尚攻来的潜劲。   劲气撕裂声刺耳锐啸,罡风激射,地下的松针似被罡风所刮,向左右激射而起。在烟尘 滚滚中,秋华身形一顿,随即向前挺进,剑光如匹练,攻向大愚胸腹要害,他也动了真火。   大愚吃了一惊,这才知道秋华利害,掌劲应剑而散,无法近身伤人,凝霜剑反而乘势进 击,大出意料之外,大事不妙。百忙中一声低吼,身形左闪,一杖横接。   “啪!”剑杖相交,幸而所接处是剑脊而非剑锋。   老和尚侧飘八尺,杖先崩开再向下沉。   秋华一声低啸,再次跟上进击。   人影再次接触,剑虹如狂龙,杖影如疯虎,凶猛地缠上了,换了两次方位,人影急剧闪 动,罡风八方激射。   激斗中,百拙突然挥杖抢出叫:“住手!”   同一瞬间,“啪铮铮”数声异响倏然传出,人影疾分,胜负已判。   大愚的右手袖桩,倏然坠地。人飞退丈余,定下身形仍再退两步,老脸泛青。他的呼吸 似是停止了似的,眼神中泛现疲态,缓缓低头盯了断袖一眼,摇摇头,叹口气闭上双目,再 幽幽长叹。   秋华面向身前不足一丈的百拙,光华四射的剑尖遥指着对方胸口,虎目中冷电四射,额 上见汗,用冷冷的声音说:“你们如想倚多为胜,或者使用车轮战,吴某接下了。这次,吴 某要以暗器相辅,你们小心了。”   智钝举步纵近,叫道:“居士一意孤行……”   秋华以为智钝果然不顾身份上前夹攻,心中火起,不等智钝谈完,一声低叱,身形疾 闪,身剑合一向智钝扑去。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他必须抢制机先。人扑去,口中同时 急叫:“曾姑娘退!”   原来黑凤已挺剑截出声援,闻声立即止步。   智钝略一迟疑,立即挥杖急封,同时向侧退,闪避秋华含忿进击的狠招。   秋华手腕一转,剑锋疾转。   “嚓”一声转响,智钝的如意杖断了两尺杖尾。   秋华碎步急进,剑虹再吐。   百拙脸色一变,认为师弟的杖已被削断,势难招架秋华接踵攻出的凶猛绝招,想招架已 来不及,赶忙跃向秋华的左后方跟进,杖攻秋华的肋背,迫秋华回身收招自保,釜底抽薪逼 秋华撤招,大喝道:“住手!”   秋华不得不撤招自救,如果仍向智钝进击,固然稳可将智钝伤在剑下,但他也免不了受 到百拙沉重的致命一击。他的护体神功固然不怕打击,刀枪不入,但老和尚修为一甲子,内 力之浑厚实足惊人,内家练气高手相搏,功深者胜,他自问禁不起老和尚全力一击,不敢冒 断腰之险,火速收招转身。顺势挥剑猛截点来的如意杖。   百拙经验丰富,知道秋华必定收招接斗,更知道宝剑利害见好即收,剑未截到,他已飞 退丈外,叫道:“且慢动手!”   秋华脸色冷然,收招止步冷笑道:“要赶吴某下山,没那么容易。”   “居士……”   “至少,贵山的僧侣,将有不少人丧身于吴某剑下。”   “居士请听老衲……”   “吴某不想再听。今天你们峨嵋三老居然同时出手,对付我这江湖小辈,吴某记下了。 今后,哼!咱们走着瞧,吴某会替贵山和尚接引西方极乐世界,吴某是不会忘记诸位的。峨 嵋山的和尚走得了,庙是走不掉的。”秋华阴森森地说完,身形突然纵起,飞射出林。   “等我!”黑凤大叫,奋起急追。   秋华含恨而走,他的轻功比往昔高明得多,往昔他已傲视江湖,这时更不凡,别说黑凤 追他不上,天下间能追上他的人屈指可数。但见他的身影冉冉而去,似乎像是化虹而逝。   百拙正待追上解释,大愚伸手急拦,变色叫:“师弟,他的轻功可怕极了,追不上的, 快!到凉风洞禀明掌门师兄,请张道友和明业法兄设法阻止他。他误解了我们的意思,挟忿 而走,盛怒之下,大祸将生,必须设法挽回劫运。要是让他与四神妥协交换人质,大事休 矣!”   三人展开轻功飞掠,智钝一面叫:“韶师侄,你快发讯告诉本门的弟兄,速出面劝阻, 以免他与四神妥协。”   行空天马苦笑一声,自语道:“我以轻功傲视江湖,自大自满,今天方大开眼界,真是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说完,发出三声低啸。   秋华在第一天与华山老人会合时,华山老人告诉他,峨嵋弟子答应合作供给消息,但不 能出面与四神为敌。他以为峨嵋弟子诚心相助,想不到德高望重的峨嵋三老,在紧要关头竟 然现身阻止他前往华岩寺救人质,加以三老出手得不是时候,引起了他的误会,一怒而走, 几乎闹了个不可收拾。   其实三老并非有意出手,而且也并非真要阻止他前往华岩。这得怪三老人为人乖僻,认 为他单人独剑,居然敢前来峨嵋和四神决斗,未免太过狂妄,等于是没将峨嵋门人放在眼 下,因此利用奉命敦请秋华至凉风洞商议的机会,存心试试秋华的艺业,一时意气,几乎闯 了大祸。   智钝怕秋华一意孤行,将名单交换人质,因此下令命弟子们出面劝阻,更是大错特错, 等于是火上加油。   秋华愤然前奔,奔出山径,大踏步直上解脱坡。身后,黑凤被扔后里余。   坡顶草木繁茂,向上走鸟道一线。他接近了坡顶,两侧峻陡的山坡草丛中人影乍现,三 个青衣人突然现身喝问:“站住!什么人?”    第四十六章 和尚考居士   三个青衣人相貌凶猛,雄壮剽悍,各带一把腰刀,佩带着百宝囊,身形急动,占住了上端,居高临下声势汹汹地喝问。   秋华站住了,冷冷地打量三人一眼,冷冷地反问:“你们要等什么人?”   “住口!我们在问你。”中间那人叱喝。   “在下也在问你们。”秋华傲然地说。   “你好大的胆子。”那人狞笑着说。   “在峨嵋山谁的胆子不大?既没有猛兽伤人,也没有强盗劫路,怕什么?我不信你们敢 在此地行凶打劫。”   左面那人似乎不愿争执扩大,出面打圆场说:“阁下,咱们在此等人,不相关的人,这 两天内禁止登山。咱们奉命在此阻拦闲人向上走,阁下如果不想生事,最好听咱们的劝告, 下山去吧,明后天再来并未为晚。阁下带了剑,定是峨嵋的俗家弟子,大概刚从远道回山, 不曾与贵门下的人见过面,所以不知咱们的事,是吗?”   秋华明白了九分,不承认也不否认,换了笑脸说:“哦!原来如此。但不知诸位等的是 什么人?”   “咱们等一个叫四海游神吴秋华的人。”   “哦!你们认识他么?”   “不认识。”   秋华呵呵一笑,说:“这人在下认得。”   “认得一个江湖小辈,并不光彩。”中间那人悻悻地说。   “你们要等这个人,却不知道他的相貌,岂不是白等了?”   “他如果来了,自会亮出身份,怎么会白等?”   “如果他不亮身份……”   “亮不亮无所谓,咱们并不认为他会来。”   “如果他混上去……”   “那是不可能的,咱们只许和尚上下,其他的人一概挡驾。他来与不来,咱们不在 乎。”   “他如果来了,你们……”   “咱们请他到归云寺。”   “他已经来了。”   “在哪儿?”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三人先是一怔,最后勃然大怒,中间那人吼道:”好小子,你敢戏弄太爷?”   秋华大笑道:“你这人真难说话,既然不认识四海游神,在下承认身份,你又不相信, 你到底相信什么?”   “你真是四海游神?”左面那人接口讶然问。   “正是区区在下,不信可看看在下的飞刀和凝霜剑。”秋华一面说,一面取开围在腰上 的皮背心,露出插满飞刀的皮护腰,拔剑出鞘亮了亮。   三人脸色一变,中间那人不再狂傲,问:“真是你?你来了?”   “不错,我来了。”秋华微笑着答。   “你的胆子不小。”   “老实说,也并不太大,不然早该来了。”   “咱们以为你不来了呢。”   “事实是在下来了。贵长上是不是在归云寺等候?”   “是的……”   “请领路。”   “解下兵刃暗器,在下替你携带。”   “什么?要缴械?”   “不错,这才可看出你的胆识。”   “办不到。”秋华断然地说。   “办不到也得办。”对方声色俱厉地说。   “你想怎样?”秋华睥睨着对方问。   “咱们三人擒你解往归云寺。”   “凭什么?”   “凭咱们胸中所学,手上的艺业。”   “阁下贵姓?敢在吴某面前说这种大话,谅必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人物了。”   “你听说过浙东三杰?”   “哈哈哈哈……”秋华狂笑,笑完说:“原来是十年前出卖雁荡山樵,欺师灭祖的三个 武林败类为避免浙东群豪起而攻,因而投靠官府护庇苟全的易家昆仲。你们的名号并不光 彩,提出来难道不怕被人耻笑?你阁下定是易老大了。”   易老大无名火起,一声怒吼,急步抢出,奋身下扑,伸出一双坚逾钢铁的手爪,恍若狂 鹰下搏。他的鹰爪功十分可怕,在武林颇负盛名。   秋华在下,坡度峻陡,已看出易老大要藉居高临下的优势,意图一击奏功。他向下急 挫,手一伸上体急俯,便扣住了易老大的左脚踝,奋力向上扔,大喝道:“你给我下去!”   易老大骤不及防,一声惊叫,身躯凌空飞越秋华的头顶,“蓬”一声掼倒在坡阶上,跌 了个晕头转向,骨碌碌向下急滚,向坡下滚落,片刻间便滚下了二十余级。   易老二大惊,大喝一声,拔刀向下抢。   秋华手一抄,光华乍现,凝霜剑已经入手,伸剑狞笑,怪声怪气地说:“在未见到贵长 上之前,你死不了,进招吧!老兄。”   易老三刚在怀中掏出一只竹哨,凑到口边。银虹一闪,“嚓”一声飞刀刚好击中竹哨, 竹哨中分,易老三的嘴唇亦被波及,吓得他一蹦而起,惊出一身冷汗。假使他不是侧向着秋 华,这一飞刀那还了得呢?   易老二眼看秋华扬手发射飞刀,以为是向他袭击,急急扭身侧闪,却未料到飞刀是对付 乃弟的,等到发觉不对,己来不及向乃弟示警了。   这瞬间,秋华抢到,光华已击到下盘。   用兵刃交手,站在上方反而吃亏。易老二赶忙沉刀下截,想找机会抢得平行位置。   可是,秋华已猜出他的心意,猛地剑锋一转,“嘎”一声怪响,腰刀不但被绞掉大半段 刃口,而且飞出老远。   易老二虎口震裂,心中一慌,脚下失闪,突然跌倒向下急滑,向秋华冲去。   秋华左手下沉,“噗”一掌劈在易老二的右膝上,顺手抓起向后一带。易老二下滑的速 度急剧在增加,先是脚下头上,滑了十余级便开始滚动,右脚失去作用,鬼叫连天向下滚 去。   秋华向上走,向惶然上退的易老三点手叫:“轮到你了,老兄。”   易老三脸色灰败,突然扭头便跑。   “小心飞刀!”秋华叫。   “嚓”一声轻响,飞刀钉在易老三的右小腿肚上。   “哎……”易老三狂叫一声,向前仆倒。   秋华一跃而过,在越过上空的刹那间,右脚尖轻推易老三的右肩,易老三向下沿的滑势 突然急剧加快。   他平安渡过解脱坡,沿羊肠小径向上疾走。   从解脱坡到已改名归云阁的华岩寺,约有四里左右,这一带的岩石,形态酷肖卷云,附 近的云雾缭绕,景物时隐时现,所以当年福昌达道禅师兴建时,取名归云阁。   走不到半里地,前面的杉林中青影突现,四名穿青色僧常服的中年和尚掠出路中,迎面 拦住叫:“南无普贤菩萨!居士留步。”   秋华冷哼一声,光火地叫:“你们要怎样?想死不成?”   为首的和尚稽首道:“居士请留步,听贫僧一言……”   “你们的废话太多,在下不听。”   “居士是明白人……”   “少废话,让路。”   “居士……”   “你们让不让?”   “居士请息怒……”   秋华用一声冷哼作为回答,然后拔剑叫:“谁挡路谁倒霉,让开!”   叫声中,大踏步而上。   为首的和尚方便铲一领,抢出叫道:“居士请勿过份,贫僧并无恶意……”   秋华当然不信,一声低叱,一剑点出。   和尚运铲急拍,硬接来招,方便铲沉重,以为足以克制凝霜剑,禁得起砍劈。   学拳千招,不如一快。不论何种兵刃,不管各门派的招术,真正在交手中用得上的招 式,为数并不多,全凭身手快捷和经验丰富而制胜。八仙剑八八六十四招,在交手时能用得 上的几招,屈指可数,用来用去还是那几招,其余的很少有用得上的机会,这说明了迅捷和 经验,是制胜的不二法门,别无奇迹了。   秋华料定对方必定挥铲拍击,半途沉剑上挑,“铮”一声反而将扫来的铲头挑得向上扬 起。快!快逾电光石火,他挫身切入,抢入和尚怀中,左手变诀为掌,“噗”一声登在和尚 的小腹上,神力发如山洪。   “哎……”和尚闷声叫,俯身暴退,五脏离位,无法站牢,“砰”一声仰面倒地,方便 铲抛出三丈外,抱住小腹在地上打滚,痛得冷汗直流,爬不起来了。   两名僧人同时抢到,两把方便铲左右夹攻,要抢救同伴,却慢了一步,刚抢到同伴便倒 了。   秋华一声低叱,狂风似的从两人中间冲过,但见人影如虚似幻,光华似电火流光左右分 张,从铲影的空隙中锲入,人已在光华乍敛时,远出三丈外,从呆在原处的最后一名僧人身 侧一闪而过,仅三两起落,便已远出十余丈外去了。   两僧肩部中剑,身躯打旋,然后扔掉方便铲,砰然倒地狂叫出声。   最后那位僧人“嗯”了一声,左颊裂了一条血缝,深抵牙床,上颚的一排臼齿全部折 断,踉跄丢掉方便铲,以手掩住创口骇然飞退。   秋华又进里余,劈面碰上了从上面奔下的六名僧人,相距七八丈,和尚们齐叫:“居士 留步!”   秋华仍向上急奔,怒叫道:“谁阻路他得肝脑涂地。”   “居士……”   “接飞刀!”秋华大喝。   一面上冲,一面双手齐扬,飞刀接二连三脱手飞掷,势如狂风暴雨,但见银虹划空飞 射,像虹网般向和尚们罩去。花雨满天中,和尚们纷纷向们仆倒闪避飞刀,倒地后仍然奋身 急滚,找石头岩角藏身,阵势大乱。   有一位和尚自命不凡,一掌向射到的一把飞刀斜拍,岂知认位不准,一掌落空,飞刀先 掌而至“唰”一声从头左飞过,只感到耳朵一凉,伸手一摸,摸了一手血,左耳已不翼而 飞,随飞刀搬家了,“噗”一声坠落在脚旁。和尚心胆俱裂,惊叫一声,火速仆倒急滚,情 急逃命。   秋华狂风似的超越而过,向上急奔。   转过一座岩壁,崖下闪出一个高年僧人,迎面拦住稽首朗声道:“檀樾请留步,老衲有 事请教。”   岩壁下的小径窄小,只容一人行走,右是高崖,直上百十寻,左是下沉数十丈的小山 溪,万一失足跌下,不死也得脱层皮。如想夺路,必须将老和尚击倒。   秋华停下脚步,对方只有一个人,显然来者不善,人少反而令他生出戒心。   老和尚头上光光,未戴僧帽,眉已泛灰,脸上皱纹密布,老态龙钟,只有一双老眼依然 明亮。手中持有一根山藤杖,破青僧袍,脚踏多耳芒鞋,像一个苦行僧。   秋华打量对方半晌,冷冷地说:“大师称在下为檀樾,似非峨嵋僧人。”   峨嵋僧人与别处不同,他们的寺院不聘地方有钱有势的人任护法,因此没有固定的供奉 施主,称前来进香或游山的人为居士,听来不刺耳不肉麻。   老和尚沉静地点点头,徐徐地说:“老衲不是峨嵋僧人。但隐居峨嵋十余载。”   “大师隐居何处?”   “在洪椿坪下黑龙江畔,居石穴饮山泉,采野果荠菜充饥,与世隔绝久已忘却莽莽红 尘。”   “那么,大师已修至无生无灭四大皆空之境了。”   “不见得。不然,老衲也不至于前来与檀樾会晤了。”   “大师佛名上下如何称呼?”   “老朽久别红尘,往事如烟,早已忘却了。”   “大师有何见教?”   “三天前,老衲无意中听到归云寺一位檀樾言及,说他们擒获一位姓秦名柏年的人,听 说他们正等候一位姓吴的少年,前来用名单交换人质,不知可有此事,檀樾是不是他们要等 候的人?”   “正是区区,而且确有其事。”   “听说这份名单,原来是一位叫西海怪客之物。”   “不错。”   “名单可否让老衲看看?”   “不行。”   “檀樾真欲与那些人交换人质?”   “这与大师有何关连?”   “有。”老和尚老眼生光,简要地答。   “大师想先期夺取名单?”   “有此可能。”   “在下可以答复你。”   “如何?”   “万万不能。”   “那么,恕老衲无礼了。”   “你要硬夺?”   “不错,请恕老衲事非得已。”   秋华冷笑一声,冷冷地说:“为了人质的安全,在下也事非得已,只好一拼。”   老和尚淡淡一笑,笑得有点凄然,缓缓地说:“老衲对人质的事,比你还关心,只是, 为了名单,老衲已不能兼顾了。”   “你也关心人质?”   “是的,秦檀樾与老衲颇有交情。”   “你……”   “老衲必须毁去名单,带你远离峨嵋。请相信老衲,老衲办得到的。”   秋华虎目放光,讶然叫:“大师的法号……”   “老衲已经说过,久别……”   “大师上法下慈……”   “咦!你……”   “小可是秦姑娘的知交好友,称秦老伯为伯父。”   法慈长叹一声,苦笑道:“秦檀樾可能已知道老衲藏身峨嵋,因此前来找我的了。”   “不但要找大师,也要找他的内弟龙骧。他听说龙大叔从六盘山返回中原,取道栈道入 川,可能遁隐峨嵋,前来与大师会合,因此……”   “他总算消息灵通。”   “大师难道就不顾他父女的安全吗?”   “与名单的事相较,他父女的生死,却算不了一回事了。”   “大师与名单……”   “这件事老衲不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但老衲也不能将内情见告,只请檀樾将名单交 出,随老衲离开峨嵋。”   “大师请稍候片刻,待小可将详情见告。”   “四神已派人前来察看,不久将到,檀樾有话,何不到路上细谈?”   “名单小可已经毁去……”   “但檀樾仍可口述。”   “小可不是这种人。如果小可要利用名单图富贵,根本用不着冒万千风险,也不用等到 今天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老衲离开红尘之后,无法再信任不知底细的人。”   “大师可否等小可见过秦伯父之后……”   “他父女的事,目下有惊无险,檀樾也不可能见到他们,见到四神之后,你将插翅难 飞……”   “大师认为小可如此不济吗?”秋华恼火地问。   “不是老衲小看檀樾,四神的艺业老衲清楚,檀樾小小年纪,不可能在他们手中侥 幸。”   “四神的艺业与大师相较,如何?”   “老衲可与紫云娘争短长,亦可力拼阴风客血雨剑两人百招以上。”   “小可愿向大师请益,请教大师的惊世绝学,看小可是否去得归云寺。”   法慈打量他片刻,淡淡一笑:“老衲认为此举势难避免,好。此地不宜动手,等于是鼠 斗于窟,力大者胜,回转不易,不易发挥,檀樾可选定于你有利的地势,如何?”   秋华也淡淡一笑,说:“不必换地方了,惟有在这种地势中,方能看出真才实学。小可 的剑乃是神剑,大师小心了。”   “老衲理会得,请亮剑。”   老和尚的口气有点托大,秋华心中未免有点生气,所以不易地交手。同时,他有他的打 算,老和尚当然不是等闲人物,秦柏年所找的好友,岂会是无名之辈?竟然承认可与紫云娘 争短长,可知四神的艺业,至少亦与老和尚相伯仲。假使他胜不了老和尚,那么,到归云寺 不啻自投罗网,飞蛾扑火。因此,他要利用老和尚试一试自己的造诣,在这种只能直进直退 的地势中交手,必须凭真本事硬工夫来公平相决,无法取巧,正是考验自己的好地方,虽则 太过危险,但他必须无畏地面对现实,值得一试。   他从容撤剑献剑,说道:“小可狂妄,大师海涵,请赐教。”   法慈徐徐伸杖,含笑问:“你不怕失足葬身百丈深壑?”   “如果失足,只怪小可学艺不精。小可单人独剑敢闯归云寺决斗四神,当然有些把握但 从未与四神交过手,尚无必胜信心。如果小可能在大师手中略占优势,那么归云寺之行当可 立于不败之地,信心益坚。假使败在大师手中,证明小可这番到归云寺应约,不过徒逞匹夫 之勇而已,少不了性命难保,因此小可宁可失足死在此地,以免贻笑江湖。”   法慈不住点头,笑道:“毕竟是青年人,豪气可嘉,视死如归,英雄本色,请!”   秋华虚点一剑,说:“小可放肆了。”   法慈让了他三剑,突发长笑,立还颜色,一杖扫出,好快!但见杖影如电,一闪即至。   右有高崖绝壁,左是百丈深渊,山径宽仅三尺,挪错一步,立将含恨九泉,必须直进直 退,硬攻硬接,毫无取巧的余地。   杖到,他如果不退,必须硬接,接却又未摸清对方的修为程度,相当危险。   他钢牙一咬,先试试再说,急退一步,挥剑急封,采取后退试探术,在安全的距离内权 接一招。他先不用剑锋,用剑锋便失去了试探的初衷了。   “铮!”剑尖与杖尾相交,剑发龙吟,封住了,但剑身被震偏五寸以上,震得虎口发 热。   他胆气一壮,老和尚的内力修为,比他强不了多少。“呔!”他低叱,撤剑出招回敬, 剑尖倏吞倏吐,加了三成劲,奋勇抢攻。   法慈杖向下沉,从剑下探入,点他的膝盖。   他振腕撇剑,“得”一声错开杖尾,顺势拂出再次进攻。   老和尚感到有点意外,脸上变了色,先前若无其事的神情瞬即消失,换上了肃穆的神 色,退了一步顺势反撩,拨开剑尖揉身欺进,回到原位招变“丹凤点头”,闪电似的下击, 改攻上盘,向秋华的额面劈下。   除了软兵刃之外,任何兵刃的攻势皆须直线进击,只须防守住身躯正面的窄小空间,对 方便无法攻入伤人,因此使用封架错拨的机会极多。   杖比剑长了两尺,马马虎虎权算是长兵刃,对付长兵刃必须近身。秋华起剑斜架, “得”一声杖击中剑身后向下顺势滑落。   秋华感到杖上传来的打击力道像是重有万钧,剑身竟然出现了弧形的弯度,震得他虎口 发麻,腰脊和双腿似乎难以负荷。   他大喝一声,已打好基础的大成练气术,激发了他的生命潜能,随着喝声神力倏发,脊 梁一挺,剑身突然弹直发出风雷似的振鸣,一抬一拨,杖立即滑落身侧。   他斜身碎步挺进,顺势送剑。   法慈目光一变,急退两步,挥杖急封。   一切花招皆无所施其技,两人硬打硬拼,急进急退,冲错挡拦托拨,险象横生,只有这 几招可以用得上而已。   力与力的相搏,双方半斤八两,各攻了三十余招,前后的空间进退在十丈左右,最后仍 回到原地。两人都浑身汗透,攻招的威力渐减。   秋华潜力浑雄,法慈对久斗的经验甚丰,意在消耗秋华的真力,却收效甚微。   秋华心中焦躁,他无法施展自己的凶狠剑术,没有一展所学的机会,最令人心躁。   焦躁令他忘了现实,忘了对方是秦柏年不畏千山万水,所要寻找的朋友,忘了对方是个 隐避红尘十余载的高僧。他像任何平凡的人一般,内心中隐藏着人性和兽性,后天的教养令 人性拾头兽性潜藏,生死关头兽性压倒了人性。   他忘了身外的事,意识中认为法慈是峨嵋僧人之一,是阻止他拯救爱侣的人,令他大为 不耐。   虎目中泛起了重重杀机,脸上的神色逐渐变得可怖。   法慈心中愈来愈惊,秋华能在劣势中愈战愈勇,从扭转劣势中逐渐取得了优势,已令他 心中起惊疑,这时看到秋华杀机怒涌的神情,更是心中暗懔。   秋华突然一声暴叱,点出一剑,进步奋击。   法慈伸杖急架,退步戒备。   “呔!”秋华再次沉吐,轻剑锋一剑拂出。   法慈吃了一惊,火速暴退,地方窄小,回旋不便,无法闪让争取偏门,决难避免剑锋的 袭击。他已试出秋华的内力修为十分浑厚,以气御剑,剑的威力倍增,山藤杖决禁不起剑锋 一击,不得已只好后退避招。   这一来,糟了,秋华如影附形紧逼进攻,一着错全盘皆输,主动全控制在秋华手中了。 秋华奋勇抢攻,势如狂风暴雨,一剑连一剑,一步赶进一步,只片刻间,便将法慈逼退了五 六丈之遥,仍难挽回颓势,回手乏力。   “不是你就是我!”秋华一面进攻,一面厉声叫。   法慈飞退八尺,叫道:“你动了杀机,住手!”   秋华迫近六尺左右,先控制住可以抢攻的优势位置,沉声道:“不错小可动了杀机,大 师必须明白,任何人也休想阻止小可救秦家父女。”   法慈吸入一口长气,说:“檀樾以名单交换,老衲必须加以阻止。”   “秦老伯不畏万里迢迢,前来峨嵋寻找大师,这份交情决非泛泛。目下他因你而陷身归 云寺,凶多吉少。而你却为了与你无关的一份名单,居然阻止小可去救他们,置他们父女的 生死于不顾,你于心何忍?你……”   “老衲已经将道理告诉檀樾了。两害相衡择其轻,名单关乎无数人的生死,秦家父 女……”   “我问你,云门僧、马二子等人,他们的死活与你何关?”秋华抢着问。   法慈脸色一变,沉声道:“看来,名单确是在你手中了。”   “小可并未否认。”   “那么,老衲必须超度你了。”   “你凭什么?”秋华冷笑着问。   “老衲再退十丈左右,便是平缓的山坡,那时,你的宝剑不足恃。”   秋华已完全体会出自己的造诣程度,即使不用剑锋,他相信足以和法慈周旋,至少也可 拼个平手。经过刚才的凶狠拼搏,他已发觉自己的进步实足惊人,甚至已到了连他自己都难 以置信的程度,更发觉大成练气术果然奥妙无穷。他仅练了月余,刚打好基础,便可以应用 自如。固然他往昔练气有成,下过苦功,但总不能登堂入室臻于炉火纯青境界,始终不能出 人头地,只能在江湖一流高手浮沉。目下得大成练气术之助再加上他多年来出生入死所获得 的经验与教训,他终于得觑堂奥,足以跻身于武林巅峰人物之林而无愧色。   他信心大增,冷笑道:“你不必再退,小可让你平安到达前面的山坡,再放手一拼。”   “你很够风度。”法慈由衷地说。   “过奖过奖!请。”   法慈轻身大踏步而行,一面说:“檀樾年岁甚轻,有此造诣委实令人大感意外,令师何 人,可否见告?”   “江湖鬼蜮,忌讳甚多,恕难见告。小可不才,深怕艺业不精,有辱师门,还是不说的 好。”   “檀樾的艺业、胆识、经验,皆超人一等。举目武林,有檀樾这种身手的人,已是屈指 可数了,可惜不明大义甘心屈服于四神……”   “胡说!小可从不曾屈服于任何人。”秋华不悦地说。   “你用名单……”   “名单小可早就烧掉了。”   “但你已记下了名单上的人名。”   “谁是应文?”秋华突然问。   法慈站住了,转身狠狠地向秋华盯视。   “不必用这种目光看我。”秋华不耐说,稍顿又道:“吴某要凭胸中所学,与四神作一 了断。四神不是卑鄙下流的人,他们还不至于在峨嵋为难秦伯父父女,因此在下虽对秦老伯 父女担心,却并不作最坏的设想。你认为小可是无义小人,出卖四海怪客鲜于老前辈吗?那 你就大错特错了。小可与鲜于老前辈是忘年之交,小可再不才,也不至于出卖他老人家,还 不至于卑鄙得用他老人家的遗物去交换朋友的安全。小可顶天立地,虽不是什么英雄人物, 但行事上不愧于天,下无怍于人。秦老伯父女,知我甚深,他父女也不会愿意小可卑鄙地利 用名单交换他们的安全。小可行事不问人事天心,只求尽其在我,是否救得了他父女俩,小 可并不重视,只重视我自己是否已经尽了力。目下四神地位特殊,艺臻化境。而峨嵋弟子不 敢招惹四神,武林五老也只能暗中相助,行事畏首畏尾,小可只好冒险出面,与四神作一了 断。凭胸中所学,仗手中宝剑,小可虽无必胜的把握,相信自全当无困难。哼!四神不讨 厌,讨厌的是你们这些只知为己,不知为人的人,处处不问理由冒失地截击。大师艺业惊 人,是小可自入江湖以来所遇上的最大劲敌。小可敢斗四神,你却不敢,只敢向小可问难挑 剔过错,置朋友的生死于不顾,不知有何居心?”   法慈的目光,留心地捕捉着秋华的眼神,接口凛然问:“檀樾的话可是真的?”   “小可字字出自肺腑。”   “你能不能挡住紫云娘?”   “还难以断言,小可不曾会过她。”   “老衲相信你可以。”   “但愿如此。”   “那么,老衲与你同行,联手合击。”   “大师……”   “老衲伴你到归云寺,除去四神永除后患。”   “不行。”秋华断然地说。   “檀樾……”   “那会连累峨嵋僧人。”   “依檀樾之见……”   “先君子后小人,小可恭请他们离开峨嵋解决。”   “好,依你。但……但恐怕他们不肯。”   “不肯再动手。如果大师不是佛门弟子,小可对联手之事正好求之不得,但牵涉到峨嵋 僧人,所以小可不希望大师出面,请在旁潜伏,暗中助小可一臂之力,小可感激不尽。”   法慈不住点头,苦笑道:“你这人很难得,值得老衲佩服,一言为定,老衲在旁候机相 助。最好能将他们诱离峨嵋,便大事定矣!”   “小可将全力而为。小可先走一步了,归云寺见。”   两人立即分手,各奔前程。眼看要发生的一场恶斗,在秋华不亢不卑的解说下,消散于 无形,化敌为友。   归云寺在洪武年间刚加工大修,金碧辉煌气象万干,大雄宝殿上有三层重檐,僧舍禅房 依山而筑。寺四周,有修寺时栽下的木凉伞树。寺左,是青衣桥。玉女峰娟娟挺秀,云雾缭 绕。   秋华沿小径向上走,不到半里地,劈面遇上一群人,正在陡坡上发生争论。   他闪入路旁,掩起身形凝神察看。   原来是八名僧人,和五名青衣大汉发生了冲突。   为首的青衣人声势汹汹,手指为首的僧人,几乎点在僧人的鼻尖上,用威风凛凛的神气 厉声道:“废话!你这秃驴胆敢撒谎?咱们的人在下面发出了警讯,通知四海游神到了。你 们从下面上来,怎说不见有任何人在道上走?说!你到底看见了没有?咱们奉上命所差,赶 来迎接四海游神,你不说,小心吃不消兜着走。”   为首的僧人神情安详,毫不慌张平心静气地说:“贫僧出家人戒打诳语,不敢隐瞒施 主,确是不曾见到其他的人上下,居士明鉴。”   秋华心中一动,忖道:“我何不先将这几个人弄到手作为人质?”   他立刻扭头便走,退后三十丈,往草丛中一伏,拔飞刀折树枝,削成十余枚秃头木镖, 静静地等候。   不久,五名青衣人鱼贯而下,急步向他伏身处奔来,大概他们在和尚那儿问不到消息, 放过八僧向下迎。   秋华等他们来至切近,放过第一第二两人,悄然出手袭击,双手共放射出五枚木镖,挺 身暴起。这时候,他已顾不了江湖规矩,出手暗袭。   五名青衣人,做梦也未料到有人伏在路旁暗袭,在身侧出手袭击,根本没有机会躲避。 内家练气的人,即使练至化境,在未发现警兆运功护身之前,与常人并无不同,一击便倒。   前两人脊心挨了一击,中间那人右胁中镖,第四人丹田被袭,第五人右肩井被击中,五 个人几乎在同一瞬间中镖,一一栽倒。   秋华暴起路侧,迅速将五人击昏,拖至路外侧的茂草中藏好,方从容上行,他手上多了 五件青衣。   不到半里地,前面的山坡下,八名先前与青衣人打交道的僧人,正在树林前歇脚,发现 秋华出现,皆讶然向秋华注视,逐渐向路中移,意欲挡住去路。   秋华略一迟疑,仍然向前走。   和尚们在路中一字排开,等秋华接近至三丈内,为首的僧人施礼道:“南无普贤菩萨! 居士请先留步。”   这等于是自道身份打招呼,一听便知他们是峨嵋的僧人。秋华直迫近至丈内,方止步冷 笑道:“和尚们,你们要劫路不成?”   “居士……”   “在下四海游神吴秋华。”   僧人们一惊,脸色一变。秋华不等他们发话,接着说:“你们大概也是奉命阻止在下前 往归云寺的人。哼!你们的师兄弟们沿途拦截,皆在吴某面前铩羽而遁。让路,不然吴某便 要得罪你们了。”   “居士……”   “峨嵋三老也失手遁逃,你们能禁得起吴某一击吗?吴某不想和你们废话,只问你们让 不让路?”   他的口气强硬,咄咄逼人。八憎看了他杀机怒涌的神情,不由失惊,面面相觑,做声不 得。   秋华重重地哼了一声,又道:“刚才那五位仁兄,全被吴某放翻了,要是不信,有青衣 为证,你们如果认为比三老高明,可以放胆试试。”   说完,毫无顾忌地大踏步向前闯。   八僧悚然向两侧让,被他杀机怒涌的脸上神情吓住了。   秋华运功护体,目不旁视地通过八僧让出的空隙,但暗中却留意到每个人的脸上表情, 从八人的神色变化中,看出右面第三名僧人的目光,透出恼羞成怒而不甘心的神色,便暗中 留了心。   通过右面第三名僧人,他再向前踏出一步,突然挫腰退步旋身就是一掌反劈,大喝道: “你活腻了吧!”   第三名僧人突然一掌横劈秋华的后脑,秋华挫身退步,一掌自然落空,掠秋华的顶门而 过。而秋华那一掌,却“噗”一掌劈在和尚的右胁上。   “嗯……”和尚闷声叫,向左冲退丈余,“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屈膝踣倒。   几乎在同一瞬间,七僧同声惊叫,本能地跨出一步,作势抢救同伴。   也在同一刹那,秋华已拔剑在手,立下了门户,剑上光华熠熠,隐发龙吟。他虎目中冷 电四射,冷然四顾。   气氛一紧,八个人皆静止不动,所有的人皆屏息着,紧张的气氛似乎压迫得众人透不过 气来。   恶斗一触即发,双方都在等待对方出手。   秋华缓缓将左手的一堆青衣抛下,剑尖徐徐上升。   身后有脚步挪动声,他倏然转身,剑虹一闪。   身后的一名僧人骇然向后急退,脸色一变。   先声夺人,众僧人不敢上前拼命。   “在下要出手了。”秋华冷冰冰地说。   “居士要斗贫僧七个人?”一个和尚沉声问。   “土鸡瓦狗,七个人太少了。”秋华冷冷地说。   七僧实在受不了,互相打手示意,准备放手一拼。   秋华突然收剑,阴森森地说:“你们似乎未带兵刃,在下亦以赤手空拳奉陪。”   虽说不用剑,但他的掌力已是有目共睹的凌厉凶猛,一掌便将一名僧人击倒,威力可想 而知,七僧岂敢轻视他?强敌当前,但为了峨嵋的声誉,七僧不得不硬着头皮放手一拼。   迎面的僧人一声沉喝,一掌拍出,引秋华上前接招以便同伴乘机出手。   岂知秋华艺高人胆大,明知是虚招,仍然上步出手接招反击。快!快得令众僧措手不 及,他以闪电似的速度上步前冲,撞入僧人怀中。   “啪!”僧人拍出的一掌,掌中了秋华的左小臂,其声清脆,如击金石。   秋华似若未觉,右掌屈肘承势反削,“噗”一声顺着对方的手臂前削,劈中僧人的右腋 下。   “哎……”僧人狂叫,倒退丈余,脚下失闪,仰面便倒,也是一掌倒地,口中有血沁 出,受伤不轻。   同一瞬间,秋华旋身迎敌,双掌一分。   “啪蓬!”迎上了两名僧人攻来的拳和掌。   “哎哟!”两僧同声惊叫,手颓然下垂,掌骨被震裂,飞步急退。   两照面间,七个人伤了三个,其他四僧还抓不住近身出招的机会,却被同伴受伤的情景 吓得脚下发虚,情不自禁悚然向外跃退。   “这次该由在下抢先出手了。”秋华阴森森地说,左掌一引,便待逼上抢攻。   心胆俱寒的四僧悚然聚集,准备承受即将到来的凶猛攻袭。   蓦地,道右的密林上,传来直震耳膜的佛号声:“南无阿弥陀佛!施主慈悲。”   秋华心中一凛,火速转身,左手飞快地拔出一枚飞电录和一柄飞刀。佛号声细如蚊蚋飞 鸣,但却震得耳膜欲裂,脑门发闷,显然是超尘拔俗的高手到了。   他有点困惑,来人内力之浑厚,已近以声杀人的地步,该是峨嵋的掌门方丈到了。但念 的却是阿弥陀佛,而非普贤菩萨,显然不是峨嵋的僧人,峨嵋的僧人,不称外人为施主的。   来人在十丈外现身,秋华脸色一变,自语道:“他们果然现身了,我得好好应付。”   第一个现身的人,是个慈眉善目,年登耄耋的老和尚,相貌清瘦,不戴僧帽,不披袈 裟。穿了一袭青布僧常袍,脚踏多耳麻鞋,手中点着一根九锡禅杖,举步从容。   第二位是个怪人,身材伟岸,龟形鹤背,大耳圆目,须髯如戟。穿一袭灰袍,肮脏无 比。大睛天烈日当空,却披了一袭蓑衣。那傲视苍穹的神情,令人过目难忘。    第四十七章 决战归云寺   怪人之后,也是一个高大的老和尚,相貌清癯,但一双老眼神光炯炯。也没戴僧帽,穿常服。手持一根代表方丈权威的九锡禅杖。   三个人出现,众僧纷纷行礼,徐徐退向两侧。   秋华收了暗器,迎上首先行礼,沉着地说:“江湖后学吴秋华,参见三位老前辈。晚辈三生有幸,居然在此得见武林三位掌门,深感无上光荣。”   第一位老僧淡淡一笑,含笑问:“施主认得老衲么?”   “晚辈仅凭臆测,猜想大师定是少林的明业大师,不知是与不是。”   “是平空臆测吗?”老僧再问。   怪人呵呵大笑,笑完说,“老和尚,你真没有用,有我在,他当然一猜就着罗!小伙子,你的剑很好,是凝霜剑吗?”   秋华挪了挪剑鞘,说:“正是凝霜剑,抢来的。”   “哈哈!要不要砍找两剑?”   “晚辈不敢。”   “呵呵!不是不敢,而是言不由衷。如果我所料不差,你早知我在这儿,所以前来找我的。”   “这个……”   “你在伏虎寺,不是向本善说要找我和明业道友吗?别客气,砍下我的脑袋。哈哈!”   秋华胆气渐壮,心神一定,勇气来了,也哈哈大笑道:“你张大仙的脑袋,连当今皇上也砍不了你的,小可何许人也,岂敢放肆大言?不错,小可本是要找老前辈的,但经过多方思索之后,不得不放弃希望了。”   “为什么?”   “老前辈不怕小可唐突无礼?”   “贫僧愿听你畅所欲言。”   “老前辈对名单之事,是否无动于衷?”   “贫道对俗事不愿烦心。”   “对黄山十二耆宿大会的事,也不愿烦心?”   “呵呵!你认为如何?”   秋华扫了三人一眼,微笑道:“据小可所知,当年十二名宿中,大仙与明业大师皆曾与 会。至于一心方丈,如果小可所料不差,曾经与会决无疑问。目下三位全在,如果诸位亦不 介意,那么,又何必出面拦阻小可呢?”   高大的老和尚,正是峨嵋光相寺的方丈,峨嵋门下的掌门大师一心。他上前两步,微笑 道:“居士料对了,那次天都峰大会,老衲确曾参与。听居士的口气,似乎已从西海怪客鲜 于居士口中,套出了不少消息。居士曾经亲口承认杀害鲜于居士,看来此事果是真的了。”   秋华暗中戒备,冷冷地说:“小可已从大师的目光中,看出大师动了杀机。鲜于老前辈 的事,小可不想多费唇舌。假使大师不能从鲜于老前辈的为人中,看出他老人家的为人,足 以证明大师没有知人之明,小可即使是舌底翻花,也难以获得大师的信任。请问大师到底有 何打算?”   张三丰呵呵一笑,说:“小施主的话,大有文章,口气不亢不卑,胆气亦雄。世人谣传 贫道已修至半仙境界,能知过去未来,那是不足凭信的,贫道不是仙。但贫道已猜出小施主 与西海怪客有不寻常的交情,西海怪客的死,于你无关,贫道希望知道其中详情。目下四神 即将派人赶来察看,此地不适宜久留,可否借一步说话,随贫道一行?”   秋华冷笑一声,沉声道:“三位老前辈居然惧怕四神,委实令人难信,不可思议。诸位 该知道小可有人质在四神手中,限期将届……”   “呵呵!你还有一天工夫,不必多虑,人质不劳担心,贫道可保证他们的安全。”   “又一个说大话的。”秋华不悦地说。   “请随贫道一行。”张三丰不以为逆,招手叫。   “除了诸位随小可到归云寺之外,别无商量。”秋华斩钉截铁地说。   一心大师寿眉轩动,变色道:“四神的人将到,道友不必和他废话了。即使鲜于居上不 是他所害,但他为了救人质,出卖消息极有可能,何况他已在伏虎寺留下话,岂能无虞?”   “他不会的,你们不了解他的为人。”张三丰沉静地说,举步向秋华接近,伸出大手笑 道:“小施主,贫道这几个人,确是不宜与四神的人照面,免得横生枝节。请随我来,贫道 保证人质的……”   秋华对张三丰缺乏了解,认为对方要伸手擒人,岂肯甘心?大喝一声,不等对方将话说 完,闪电似的拔剑出鞘,向伸来的大手挥去。   张三丰先是一怔,接着哈哈大笑,五指一勾,向挥来的剑搭去,快得令人肉眼难辨,手 一动使挽住了急速挥来的锋利剑身,剑势倏止,被他挽住了,五指一收,凝霜剑对他的手不 起丝毫作用。   他正欲用引力将剑带过,蓦地一声沉喝震耳传来:“住手!张君宝,你敢?”   张三丰名全一,也名君宝,三丰,是他的号,江湖人称号,称名的人不多。   当今之世,在张三丰面前称名道姓的人,实不多见。用这种口气叱叫的人,得未曾有。   秋华见宝剑被张三丰抓住,不但拔不动,而且有一股奇异的引力,将他连人带剑向前吸 引,不由大吃一惊,正待打出飞电录解危,听到喝声甚是耳熟,赶忙停手扭头看去,虎目中 泛起喜色。   张三丰也循声看去,松手放剑,哈哈大笑道:“原来是你。哈哈!你还未羽化,仍在人 间现世么?”   来人是一个身材修长的高年老道,梳道髻,却不穿道袍,穿的是宽大的灰袍,眉白如 雪,正是曾在栈道出现,赶走崆峒弟子的怪老人。   明业大师和一心方丈不认识怪老人,全都怔在当地。来人口气极为托大,难怪他俩发怔 了。   怪老人徐徐走近,呵呵大笑道:“你放心,我升不了仙,你也成不了道,不必咒我。上 次你在金台观装死,如果用汞灌入你的棺中,你便得死翘翘,就休想惊世骇俗了。”   “哈哈!除非你捣鬼,不然贫道死不了的。”   “呵呵!贫道才懒得管你的闲事呢。”   张三丰向两僧招呼道:“两位道友,贫道替你们引见一位满肚子鬼画符的老不死。这位 是大成丹士夏珂,周颠的师弟。两位道友对他也许生疏,但对周老怪当不会陌生。呵呵!他 没有师兄的能耐,但当今之世,论武学却是宇内第一,连贫道也怕他三分。”   两僧皆心中暗惊,对周颠的事,天下间上至皇帝公侯,下至贩夫走卒,谁不知周大仙的 事?饿不死也淹不死、烧不死……可说妇孺皆知,太祖高皇帝还在庐山为这位大仙建碑立传 呢,周大仙的师弟,那还了得?   大成丹士撇撇嘴,哼了一声说:“你少跟我嘻嘻哈哈。如果你真怕我,怎敢向我的门人 毛手毛脚。”   张三丰一怔,讶然问:“什么?你的门人?”   “是的,我想将大成练气术传诸后世。”   张三丰苦笑道:“见你的大头鬼,你居然收起门人来啦!咱们先离开此地,找地方谈 谈。”   “用不着离开,四神派来探消息的八个人,全在前面的树林中睡大觉,好梦正……,两 个时辰方可醒来。说吧,你这算是啥玩意?”   “呵呵!你的门人脑袋上,并未刻上大成丹士门人的表记,谁知道他是你的门人?贫道 对他并无恶意,你操个什么心?”   “你对我的门人并无恶意,但那位峨嵋掌门,却借出玉牒,招引四川群雄,在飞仙岭众 打群殴,直闹至成都,紧锲不舍,我要这位掌门还我公道。”   一心方丈大吃一惊,赶忙说:“道友可曾问过令徒?”   “哼!我还用问我的门人所做的事?见你的鬼!在宜禄镇我就跟在他身旁,他的一举一 动,皆在我目力所及之下。哼!你再仔细看看,他是不是用名单换人质卖友求荣的人?为人 在世,信义为先、他行事时虽有小暇,但大仁大义守礼守信,出生入死为友全交。他这次前 来峨嵋,本打算传四海怪客的死讯,要你们十二名宿小心谨慎,你们却一再迫他,真是岂有 此理。名单他早就烧掉了,如想图富贵,还用等到今天?你既然愚蠢到这步田地,贫道不怪 你,懒得和你计较。你们怕四神召官兵剿你们的山门,我可不怕。走!秋华。”   秋华总算恍然大悟,心说:“这位师父真妙,既然存心收我做门人,却沿途袖手旁观, 眼看我闯刀山蹈剑海,不九死一生便不出手拖一把。”   但他表面上却不动声色,欠身道:“徒儿这就走。”   “你先走,一切还得靠你自己,不可倚赖我,我要和张邋遢聊聊。”   “徒儿遵命。”秋华恭敬地答,向诸人行礼,扭头便走,一面心说:“又来了,不到生 死关头,他不会出手相助的。”   一心大师心中大急,抢出一步叫:“居士……”   大成丹士伸手虚拦,哼了一声抢着说:“不许阻他。我知道你肚中的尴尬,我答应你, 他不会要那位持玉牒搬人马生事的人的命。”   “道友……”   “那人糊途透顶,该受到教训。”   “刀剑无眼……”   “他死不了,你急个什么劲?”   一心大师稽首为礼,心事重重地说:“道友金诺,贫僧放心了,谢谢。”   张三丰向大成丹士笑道:“老怪物,你是不是太宠门人了?你得小心,以免日后栽培出 一个小怪物来,麻烦可就大了。”   大成丹士呵呵一笑,说:“你以为我宠他?见你的大头鬼!这一路来,他九死一生,如 果我当真宠他,岂会如此?他可以凭年轻人的冲劲闯天下,看看众生相磨练磨练,铁不打不 成钢,这样他才能明是非辨善恶。你们是他的老前辈,我可不愿你们欺负他。废话少说,咱 们谈谈如烟往事,谈谈你替朱家皇朝效忠的狗屁倒灶事,然后去看看我那位门人,如何与四 神斗智斗力。”   “你那位得意门人,以一比一,也许能小胜四神,以一比二,恐怕……你会失望。哈哈 哈!俗语说,明师出高徒,你这位名师,却调教出这种蹩脚徒弟。”   “别笑,咱们走着瞧好了。他练大成练气术,仅有月余工夫,你说他蹩脚,那是你有眼 无珠。”   四人一面走,一面闲谈,逐渐隐入密林深处。   秋华沿小径向上走,绕过一道崖壁,归云寺在望。   修葺过的归云寺,仍保持着往昔的庄严形态,原先改为华岩的匾额,换了归云禅寺四个 字,所掘到的华岩石碣,改立在大雄宝殿前。这座古刹,是宋朝绍兴年间,高僧士性禅师所 手创,可能是结构最奇特的一座寺院。梁柱的卯榫接头,皆用的是螺旋榫头,在当时来说, 可算得是工程学上空前的创举了。   远远地,便可看到翠绿的树影中,院墙上的六个大字,南无普贤菩萨。寺前的广场花卉 成圃,寺右一带的菜园一片青翠,寺四周在修寺时种下的栅树,已亭亭如盖,这种树也称木 凉伞,有无穷的寿命,树形也十分可观。   寺前不见人影,形如死域,既听不到梵唱之声,也没有钟鼓的应鸣。   他大踏步向寺门走去,心说:“他们似乎十分大方,故示神秘哩!”   距寺门还有十余丈,脚下出现七级卷云形的奇古石阶。他拾级而上,刚踏上第七级,蓦 地“砰”一声爆震,一支蛇焰箭在他身右的矮林怪石丛中冲天而起,“啪”一声在半空爆 炸,火星四散。   “身后有人埋伏,有进无退了。”他想。   他冷哼一声,转身向蛇焰箭升空处看去,心说:“先收拾外围的人,争取主动,入寺去 找他们,等于是受人所制,我可不愿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他突然一跃而下,人如怒鹰,掠上一座岩石,再以飞隼投林身法,奇快无比疾射入林。   三名青衣人突然从树下长身而起,一声大喝,九枚瓦面镖破空射出,三方齐聚。   在未摸清对方的修为,以及未弄清暗器是何种玩意之前,即使是艺臻化境、不畏刀枪的 人,也不愿冒险让兵刃暗器沾体,谨防意外。他自然也不例外,左脚沾地、暗器从枝叶的空 隙射到前的一刹那,突然扭身仆倒,奋身急滚,在滚动中已乘机拔出了三把飞刀。   三名青衣人打出暗器,还未拔出兵刃,反击已猝然光临。   秋华滚到一株小树后,并未站起,上身一挺,双手已发,银芒脱手后,他再滚动一匝, 一跃而起,凝霜剑已然握在手中。   九枚瓦面镖穿越他先前纵落处,穿枝透叶响声如暴雨,全部落空。   “砰匍!”倒了一个青衣人,手掩右肩,倒地后方“哎”一声大叫,是被飞刀的巨大冲 力所掀倒,飞刀尖已贯穿后胛骨,所以冲力出奇地凶猛。   另两名青衣人一被飞刀贯穿右上臂,一被射中右肘,兵刃皆未曾拔出,狂叫着扭头便 跑,向林中深处一钻,狼狈逃命。   秋华飞扑而上,一脚踏住被射倒的人,踏在膝骨上,制止对方坐起,剑尖抵在那人的咽 喉前,冷笑着问:“老兄,人质藏在何处?”   “我……我不……不知道……”那人恐怖地叫,语不成声。   奇冷彻骨的剑尖,徐徐下降接触咽喉了。   那人心胆俱裂,魂飞魄散地叫:“小的确……确是不知,小的只……只知道用信号 通……通报,因……因为小……小的认……认识你,所……所以派……派小的在……在此监 视,请……请别……别……杀我。”   “四神在寺内?”秋华冷冷地问。   “都……都在寺内。”   “那么,人质也该在寺内了。”   “小……小的今早离寺前,不……不曾见……见过人质。”   “人质是什么人,你该知道了。”   “是……是姓秦的两主仆和四个姓秦的朋友,还有黑煞女魅。”   “你们的同伴中,有谁知道人质的下落?”   “负责寺内警戒的人,都知道。”   “四神带了多少人来。”   “约五十人左右。”   “寺中不像有人呀。”   “除了派有几个人在外守候之外,都在寺内。”   秋华不再多问,收脚冷冷地说:“飞刀贯入骨中,你老兄快找人起刀上药,死不了。”   说完,收剑归鞘,出林而去。到了路中,眼前情景一变,归云寺已不是空间无人的死 域,寺前的广场中,高高矮矮站了二十余名劲装青衣人,一字排开,威风凛凛杀气腾腾,中 间站着一名青衣小童,向他招手叫:“是四海游神么?敝长上已久候多时。”   他大踏步走近,笑道:“小兄弟,你人小,说起话来却老气横秋,是不是以为你已经长 大了呢?呵呵!四神何在?”   在众多高手前,他居然目中无人谈笑自若,镇静从容的神情,哪像是前来赴死约会的 人。   青衣小童笑道:“有志不在年高,我现在年纪小,过些年不会比你四海游神差。吴兄, 你会不会呈帖投刺求见?”   “出门人甚是不便,同时,在下从不用名刺,也不会求见贵长上。”   “你不是应约前来救人质吗?有求于人,岂可不投刺求见?”   “哈哈!你错了,小老弟,江湖人朋友众多,却非每个人都是知交,有过命交情的人更 是少之又少了。在下此来,并非前来救人质的,而且黑煞女魅也不是在下的过命交情朋 友。”   “那么,你来做什么?”   “贵长上留下话,约在下前来,显然并未将在下看在眼内。江湖人无不重名,为了争强 斗胜,抛头颅洒热血在所不惜,所以我来了,小老弟,去叫贵长上出来答话,龟缩在内摆官 家的臭架子,在下可不吃这一套。”   “你的话说得很满哩!投刺免了,跟我来。”   秋华哈哈狂笑,声震屋瓦,笑完说:“我是客,贵长上是主人,客人到来,岂有主人不 出迎之理?他们不出来,抱歉,我可要不讲理了。”   “你……你要不讲理?”   “不错。”   “你……”   “我,我一把火烧了归云寺,看他们出不出来。”   “你……”   “我先要揍你。”秋华笑答,声落人动,疾抢而入。   小童一声大喝,左手一抬,“咔”一声崩簧声,三枝袖箭从袖口飞出,幻化成三点寒 星,射向秋华的胸腹。   两侧两名大汉也大喝一声,双掌齐出,急取秋华的左右胁,阻止秋华抢扑小童。   秋华右手疾沉,“唰”一声接住了全部袖箭,顺手向右扔出,左掌斜削,“噗”一声切 中左侧大汉攻来的右手脉门,人犹健进,蓦地一脚疾挑。   “噗!”靴尖挑中小童的左膝,小童“哎”一声惊叫,倒飞八尺,砰然倒地,跌了个仰 面朝天。   “啊……”右面的大汉凄厉地狂叫,三枝袖箭有两枝插在攻出的掌心中,另一枝射中右 颊,箭尖从右耳下冒出头来。   左面的大汉脉门被击中,腕骨折断而皮未损,惊叫一声倒撞而退。   同一瞬间,秋华一声长笑,宝剑出鞘,转身面向着一拥而上的十八名大汉,立下门户作 势进击。   小童虽被踢倒,但秋华脚下留情,受伤并不重,狼狈地爬起便跑,向寺内狂奔。   这刹那间的接触,捷逾电光石火,胜负立判,已镇住了所有的人。   十八名大汉皆不约而同止步,谁也不敢再向前接近,而且已接近至危险距离的人,反而 向后挪退。   “谁敢接我宝剑一击?上!”秋华意气飞扬地叫。   没有人敢贸然上前,紧张的气氛令人感到窒息。   秋华突然徐徐后移,令人捉摸不定他的意向,谁也不知他有何用意,是进攻呢,抑或是 后撤?   十八名大汉本能地移步跟上,保持双方的距离。   他们刚移动,秋华突发豪笑,向前急进三步。   众大汉心中早虚,不由自主凛然急退。   秋华的豪笑声倏落,宝剑幻发着耀目光华,龙吟隐隐,他要进击了。   蓦地,身后叱声似沉雷:“住手!你好狂。”   秋华反而飞跃而上,一声暴叱,剑发如电,抢入了人丛,风雷乍起,剑气飞腾。   “铮铮铮铮……”金铁交鸣声像连珠花炮爆炸,火星飞溅,折断了的刀尖剑刃八方激 射,人影以秋华为中心,成幅射形向四面分张。   风息雷止,跃动着的人影也渐渐寂静,十八名大汉分退在四周两丈左右,地下掉落了三 段刀尖,四节剑身。有三名大汉受了伤,两伤肩一伤肘,所有的人全部脸色泛灰眼睛睁得像 灯笼。   秋华淡淡一笑,徐徐收剑归鞘,将左手未发的三把飞刀,若无其事地一一插入皮护腰的 刀插内,然后缓缓转身,向寺门瞥了一眼,沉着地徐徐举步向寺门走去。到了寺前,呵呵一 笑道:“如果不狂,在下也不会来了。”   寺门口,陆续出来了十一个人,领先的四个人,是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太婆,及三位中年 人。   三个中年人中,秋华认识两位,那就是血雨剑青伯巨,旱天雷池晋。   只要认识这两个人,便知四神到了。老太婆其实并不太老,身材相当高,长相也不坏, 只是一双鹰目厉光闪闪,有一种可透视对方肺腑的威严,令人望之不寒而栗。手中持着一根 紫金盘龙杖,十分的沉重,如被她一杖击实,不粉身碎骨才怪。   阴风客邹士隆曾在飞仙岭现身,但秋华并未与他照面,虽感到陌生,但看了他腰中的盛 紫金玉如意的锦囊,便知道他是谁了。   听刚才的叱喝声,便知是阴风客在发话,秋华的话,登时便激怒了阴风客邹士隆,脸色 一沉,便叱道:“你这江湖亡命,无礼已极……”   秋华不等他说完,抢着说:“姓邹的,你大可不必狐假虎威,江湖亡命总比做皇家的鹰 犬强。说我无礼,你也不见得比我懂得礼数多,彼此彼此,你用不着五十步笑百步。你只不 过是姓胡的一名走狗鹰犬而已,神气什么?要想吴某见面便称你一声大人,办不到。”   他的话份量甚重,用意便是想激怒阴风客出手,先出其不意击倒一个,再诱他们离开归 云寺决战。   阴风客果然怒不可遏,举步大喝道:“小子无礼……”   紫云娘伸手虚拦,沉静地说:“邹大人,不必和他一般见识。初生之犊不怕虎,他如果 不狂,便不会单身前来救人,他明知身入虎穴生死须臾,落得英雄些死亦光彩。不必和他计 较。”   “贺姥姥,咱们岂可听任他放肆?”阴风客沉声说。   “老身自有主意,且让老身和他打交道。”   秋华见计谋落空,立刻向后徐退,冷笑道:“在下不是来打交道的,要和你们决一死 战。”   “既然要决战,为何退走?”紫云娘微笑着问。   秋华感到老太婆的微笑中,似乎充满了奸诈和阴谋,心中一懔,警觉地扭头回望,心中 暗叫糟了,一着错全盘皆输,心说:“我不该听信伏路恶贼所供的消息.以为他们只来了四 五十个人,而轻身涉险到寺前叫阵的。想退走已不可能,只有在这儿和他们决斗了。”   原来在身后的石丛矮林中,露出了四十名带甲壮士,每人手持土番蛮人用的藤牌,佩着 钢刀,背系镖枪革囊,手中举着一枝镖枪,背囊上还插有九枝,枪尖光亮耀目,长有五尺。   四十个人成半环形列阵,相距在十丈外,镖枪遥举,作势掷出。假使他想脱身撤走,一 冲之下,最多仅可冲进四丈左右,正好在镖枪最具威力的有效射程内,四十枝枪齐聚,势将 成为刺猬,再高明的好汉,也难逃此劫。镖枪是浑铁打造而成,沉重而锋利无比,奋力一 掷,威力可怕极了,护体神功是否挡得住众多镖枪全力一击,很难保证。假使这些人中有内 家高手,功深者胜,普通气功是禁不起一击的。何况练气护身的人,不可能长期运功护体, 只消在排枪突围时稍有耽搁,真力耗损气功自散,同样难逃性命,这种险冒不得。要说在这 种场合中一无所惧,那是欺人之谈。   他压下心中的惧念,回身冷笑道:“人说四神如何英雄了得,今天看来,未免浪得虚 名,言过其实。做官府鹰大的小人,不可信任,果然不错。”   紫云娘不以为逆,笑道:“这些人皆是蜀王府中的骁卫,镖枪可贯重甲,每个人皆可赤 手空拳力搏虎豹。要说他们都是以一当百的勇士,也许有点夸张,但以一敌二十,决非吹 牛。除非你想逃走,不然他们决不会向你动手。老身四人并不自命英雄,如何想法悉从尊 便。”   “你想怎样?”秋华沉声道。   “你很大胆。”紫云娘答非所问地说。   “好说好说。”   “你是来救人质的。”   “不错。”   “有何打算?”   “能救则救救不了再言其他。”   “救不了你以死全交?”   “不然,以死全交。不如留得性命,待机复仇。”   “那么,你是想用名单交换人质了。”   “在下没有什么名单。”   “那你打算……”   “打算和你们公平决斗。”秋华一字一吐地说。   “不顾念人质的死活?”   “求生是人的本能,当自己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时,别人的死活,就算不了什么 了。”   “黑煞女魅是你的爱侣么?”   秋华略一迟疑,挺挺胸膛说:“不错。”   “你不顾念她的安全?”   秋华哈哈大笑,说:“别说是爱侣……”   “只有爱侣,方值得赴汤蹈火死而无怨。”   “哈哈!不见得。别说是爱侣,夫妻又待如何?俗语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限来时各 自飞。假使黑煞女魅死了,在下会替她索回血债的。如果在下殉情而死,岂不便宜了你们? 今天你们四神结伙而行,但总有一天你们会落单的,到那时,就是血债血偿的时候了。”   “你已没有机会了。”   “不见得。”   “你似乎很有自信。”   “如无自信,在下也不会来了。”   “名单交出,人质全部释放,你给不给?”旱天雷接口叫。   “在下不知什么名单。”秋华用坚定的语气答。   “西海怪客那份藏在竹杖中的名单,你敢说不知?”紫云娘沉声问。   秋华冷哼一声,反问道:“西海怪客是谁杀的?”   “我们正要问你呢。”   “他死在化血迷香弹下,天下间使用这种歹毒暗器的人,为数不多,旱天雷手下十大将 之一的天煞星李权,便是其中之一。叫李权出来答话。”   “你还不配。”旱天雷怒叫。   “那么,在下惟你是问。”   “正好,池某也要找你,在宜禄镇轻易地被你逃掉,这次你休想侥幸。”   “你出来。”秋华点手叫。   紫云娘摇手阻止旱天雷出场,向秋华冷笑道:“其实,名单上的人,我们早已知道,只 不知他们的化名而已。年初,老身在云南,搏杀两个和尚,一叫应能,一叫应贤,你知道他 们是谁么?”   秋华心中一惊,应能应贤,皆是名单中的人,而且排名在二、三两名,可知必是极端重 要的人物。   他脸上不露异色,笑道:“在下没听说过这两号人物。”   紫云娘的目光,紧盯着他,捕捉他的眼神,和神色的变化,阴森森地说:“应能,是逆 臣前吴王教授应能。应贤,是逆臣前监察御史叶希贤。”   “抱歉,在下从不过问朝廷中事,朱家皇朝狗打架,叔侄相残人伦大变,江湖人才不管 这些肮脏事呢,也不配管。”   “你真不愿用名单换人质?”   “笑话!在下一个江湖亡命,无亲无故,六亲不认,何来的人质?在下的朋友多着呢? 如果每一个朋友都被你们捉来做人质,吴某岂不成了舍身菩萨?”   “那……难道你故意前来送死的?”   “你们在江湖中闹了个鸡大不宁,指名叫吴某前来应约。在下为了江湖声誉,所以来 了,来要你们的命,这就够了。说这么多废话作甚?要单打独斗,快上,要倚众群殴,在下 奉陪。如果你们有种,咱们到玉女峰峰顶天池旁公平一决,诸位意下如何?”   紫云娘阴阴一笑,说:“你这人很够气概,而且也相当机警。青大人你能擒下他吗?”   血雨剑青伯巨欠身道:“在下足以擒下他献上。”   秋华心中狂喜,只要他们肯一一下场,大事谐矣!他故意装成心怯的模样,说:“你们 首先便派雨神出场,似乎有欠公平。”   “世间没有绝对公平的事,小辈。”血雨剑笑道,大踏步而出。   秋华徐徐后退,手按上了剑把,后退,等于是示怯。   四神久走江湖,声势如日中天,曾经围攻过张三丰,威胁过武林各门派,在江湖广布眼 线,对江湖大势动静相当了解,秋华在飞仙岭中力斗群雄,在成都力逼锦城馆主就范,劳动 华山老人与伏龙尊者出面排解,声誉极隆。因此,四神岂敢大意?紫云娘胸有城府,自然不 会上当,再向阴风客挥手,笑道:“邹大人,你看,他听说只有青大人和他交手,表面上示 怯,心中却高兴得要死,自以为计呢!你也下场让他失望失望。”   阴风客一声长笑,接着举步走近。   秋华果然有点失望,但两个人他尚无怯念。   “贺姥姥,在下也算上一份。”旱天雷意气飞扬地说。   紫云娘含笑点头,说:“也好,但不必操之过急,可逼出他的看家本领来,便可查出他 的师门底细了。”   旱天雷应喏一声,快步跟上血雨剑和阴风客。   秋华心中暗惊,忖道:“以一比三,我必败无疑。看样子老虔婆也有技痒插手的可能, 我的处境危如叠卵。我得走,和他们在林野间决战,逐一解决。”   走,往何处走?冲向后面甲士的镖枪阵,不啻飞蛾扑火。由前面寺中脱身,寺中恐有埋 伏,寺门的七名鹰犬,皆是四神的亲信爪牙,艺业决非泛泛,加上退回两侧的十八名青衣大 汉,已构成了冲不垮击不破的铁壁铜墙,同样危险,威胁甚大。   惟有从寺中脱身,方有一线希望,只有利用房屋掩蔽身形,或许可望侥幸。   雨、风、雷三神缓步接近至丈外止步,血雨剑笑吟吟地说:“以追踪你的时间久暂来 说,以青某为期最长,在鬼迷店大奥谷之时,青某本存有邀请你的念头,想不到你机伶过 人,被你溜掉了。因此,第一个出手的人,该是青某。小伙子,普天之下,能劳驾三神同时 出手的人,恐怕虽不是空前,也将是绝后之举了。今天如果你仍能逃过此劫,今后江湖上你 四海游神的名号,将天下闻名,妇孺皆知,无往而不利,只怕你活不到明天,那就遗憾终身 啦!你准备好了没有?”   已没有多废话的必要,生死关头到了。秋华心知大成丹士可能已经来了,但双方交手, 生死须臾,即使大成丹士站在身侧,也远水救不了近火,抢救困难无能为力。他心中一横, 徐徐撤剑道:“在下早已准备停当,请赐教。”   他一面说,一面留心三人的眼神,他记起黑凤的话,说真正想取他性命的人,只有一 个,所以希望在对方的眼神中,找出那一个人来,希望能制造机会,行雷霆一击。可是他失 望了,三人的神色皆看不出异状,远处的紫云娘也脸带笑容,看不出他们心中所隐的杀机。   “接招!”血雨剑意气飞扬地叫,虚点一剑,剑上的血斑幻化出点点红星,剑气直追八 尺外。   秋华虚接一剑,拂剑斜退半步。   血雨剑招变“灵蛇吐信”,跟上再点出一剑。   秋华招化“拦江截斗”,仍用的是虚招架接。   左侧的阴风客一声长笑,紫金如意迎肩便敲,叫道:“不许移向邹某的方位。”   秋华向右闪让,右面的旱天雷剑取下盘叱道:“这是池某的地盘。”   四个人各站方位,出招客客气气,似乎不带火药味,出招接招慢腾腾的,都是在试探对 方实力的招式。   秋华不再后退,沉剑急截,剑势加快。   “铮!”双剑相交,爆出了火花,有剑受损。秋华心中暗惊,这姓池的雷神果然名不虚 传,修为似已登峰造极了,能以一把比常剑好不了多少的佩剑,硬接凝霜剑的锋剑一击,仅 出现一颗豆大的缺口而已,可知旱天雷的内力修为程度了。   这瞬间,阴风客的长笑排空而至,展开了快攻,紫金如意突然幻化一张紫色的网,排山 倒海的罩来。   血雨剑也嘿嘿怪笑,剑化“满天飞瑞”,狂风暴雨似的抢入力攻,罡风剑气刺耳锐啸。   旱天雷也再次进击,连人带剑揉身切入,“怒龙争窝”卷入下盘,剑上风雷俱发。   秋华不敢逞能,不接三人合击,凝霜剑一带,人向左急闪,快逾电光石火,迎击阴风 客,回避前、右两方的袭击,展开所学行雷霆一击。   “铮铮!”震开了紫金如意的连环袭击,溜出了一阵火星,双方的兵刃相错侧移,身形 急旋,光华紫电再次纠缠,“铮”一声暴响,双方同被震退,人影疾分。   秋华占了阴风客的位置,交换方位,阴风客反而挡住了血雨剑的进击路线。   旱天雷却从侧绕过,下许秋华喘息,剑长化虹一闪即至,猛攻秋华的右胁。   秋华身形未定,赶忙封招自救,“铮!”架开了袭来的一剑,旱天雷的第二剑随即跟着 攻到。   秋华不该存心脱离现场,而且无可否认地心中带有些许怯念,因此心神未能集中,面对 着三神的快攻,显得有点手忙脚乱,第二剑很难封架,不得已只好向后急退避招。   阴风客和血雨剑已从两侧抢到,同声大喝:“接招!”   两人来得太快,如意击顶,剑取双足,声到刃已及身。   生死须臾,形势垂危。   秋华心中一急,存下了拼命之念,大喝一声,自参的防身绝招“法雨金轮”被逼出来 了。剑芒先八方倏张,然后幻化为轮形剑幕,身剑合一挫身滚旋,罡风乍起,冷电四射, “铮铮”两声暴响,三件兵刃飞腾扑击,略一纠缠,突然响起两声暴吼,剑气乍敛,人影疾 分。   秋华旋退五六丈,倏然垂剑静止。他的左肩后侧,裂了一条两寸长的血缝,鲜血沁衣。 右腿侧被如意擦过,裤管被擦处碎如粉末,露出红润的肌肉,未受损伤,他的护体神功禁得 起如意的打击,却挡不住宝刃血雨剑的突袭。   未参予出招的旱天雷骇然一震,呆了一呆,站住了,忘了乘机进搏,似乎对秋华刚才临 危拼命的奇招大惑不解。   阴风客侧飞丈外,落地后踉跄再退两步,左胸衣破裂,一条三寸余长的浅浅血缝,从肩 井下斜划至乳尖方行停止,这说明了他曾经一度跨入了枉死城的城门,几乎被死神将他留下 了。   血雨剑的左手小臂,划开了一条血槽,鲜血如泉水般涌出,顺着掌背向地上滴,像断了 线的珍珠。倒退了丈五六,脸色大变。   远处观战的紫云娘骇然一震,举步上前凛然地说:“这小辈的剑术霸道绝伦,玄之又 玄,神奥不可测,似非目下武林各门派的秘学。你们退下,老身要试试他的斤两。”   秋华从鬼门关中逃出,对四神的艺业,总算捉摸出他们的根底了,心说:“以一比二, 我足以应付,但以一比三或比四,大事不妙。此时不走,尚待何时?”   由于相搏时交错换位,这时他的左侧是阴风客,阴风客左后方是寺门。这是说,他的左 前方是寺门了,紫云娘正急步向他奔来。   他抓住这瞬间众人震骇的机会,突向紫云娘迎去,身形似电,长啸震天,身剑合一奋身 迎扑,急冲而上。   在经过阴风客身侧的刹那间,他突然扭身改袭阴风客。   阴风客吃了一惊,如意急挥接招,左手一掌劈出。    第四十八章 鸳鸯随师去   高手相搏,勇气与信心是胜败的关键,阴风客胸前中剑,虽说伤势轻微,但三神联手合攻,竟然被秋华伤了他一剑,这一剑令他目空一切的傲态几乎全部打消。傲态打消,等于是失去信心,勇气亦随之相对地削减。秋华突然折向向他袭击,令他悚然而惊,不敢再奋勇近身相搏,挥出紫金如意自保,同时以威震武林的看家本领阴风掌袭击,彻骨奇寒的歹毒阴风掌力,像怒涛般向秋华涌去,行雷霆一击。   秋华早知他的阴风掌利害,在掌力袭到前的刹那间,突然滚倒在地,连人带剑奋身滚地 进击。   阴风客大惊,飞跃而起,只感到左脚一凉,靴后跟被凝霜剑拂掉了。同时,“噗”一声 响,腰脊挨了一击,一把飞刀随身飞越,人落地飞刀亦坠。如果他护体神功火候稍差,飞刀 必定贯体而入。飞刀被震落,他已惊出一身冷汗。   秋华已滚越丈余,人如怒鹰破空而起,跃出三丈外,再次跃起时,已接近了寺门右侧的 院墙。   寺右的甲士一声大喝,十余枝镖枪破空而飞,啸风之声如风雷殷殷,排空而至,要阻止 他逃窜。   他不绕院墙窜走,“唰”一声窜上两丈高的院墙,手一搭墙檐,下体侧向腾升,滚过院 墙去了。   紫云娘晚一步追到墙下,却不敢向上跃,因为镖枪已划空而至,她只好伏地暂避,便宜 了秋华。   “得得得……”镖枪一一贯入尺厚的院墙,甲士的臂力委实骇人听闻。有几枝越墙顶而 过,射入寺内去了。   秋华飞落寺内,掠越十余丈假山花圃,直趋大殿。   寺门外的七名高手,已奔入院中狂追。   大殿前的两廊下,两名青衣大汉抓起了撞槌,奋力一撞,“当”一声大震,巨钟发出巨 大的响声。左右客厢和大殿中,纷纷抢出三十余名高手,有人大叫:“拦住他,用暗器射 他,死活不论。”   秋华向左一折,奔向客房,那是专用来招待香客的居处,一排共有十余间宽敞的厅房。   廊下共抢出六名大汉,使用的兵刃竟然是绣春刀。这种刀,有两种人够资格佩用,一是 宫廷的锦衣卫士,一是有功勋的武臣。前者是他们制式兵刃,后者是皇上赐赏代表功勋的赏 物。   秋华无名火起,一面飞扑而上,一面发射飞刀,飞刀像满天花雨,连珠攒射。   “挡我者死!”他舌绽春雷大吼,身剑合一卷入人丛。   其实已没有人挡他,六名大汉被飞刀击倒了四名,另两名鬼精灵,仆倒滚落阶下,不敢 迎击。   在狂号声中,他冲入了客厢,击破后窗进入侧方怪石如林,花木扶疏的侧园,穿越园墙 出寺而去,落荒而走。临行,仍不忘发出啸声,引四神来追。   归云寺中大乱,日后传出江湖,江湖人说是五神大闹归云寺,四海游神的名号,从此震 撼江湖。   刚越过青衣桥,四神已怒吼如电狂追出寺。   他奔向玉女峰,心中暗忖。   先较量轻功,他早知道血雨剑差劲,唯一能和他分庭抗礼的人是紫云娘。老太婆纵跃如 飞,在十余丈后紧追不舍,似乎难分轩轾。   其次是旱天雷,只稍差一筹。秋华深信,在三两里之内,准可将旱天雷扔脱。   阴风客又比旱天雷差一分,最差劲的是血雨剑。   血雨剑身后一二十丈,二十四名青衣人,像猎犬般急急纵跃,穷追不舍。最后,方是二 十余名会轻功的甲士。   他本想直奔玉女峰,但绕过一座乱石丛,突见伏龙尊者从石后闪出,低叫道:“向北, 先除去爪牙们。”声落,重新闪入不见。   他依言向北折,北面里余便是楠木坪。古木参天,寒气袭人,近午的阳光,已经失去了 热力,像是初冬的气候,天青气爽,止是大好的松筋骨好天气。   他往林木深处钻,引紫云娘狂追。到了楠木坪,紫云娘不但无法拉近,反而更落后了两 丈左右。   紫云娘身后十余丈是旱天雷,至于阴风客和血雨剑,已经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但从分枝 拨叶的响声判断,他俩人并未迷失方向,仍在后面追赶,只是已经落后半里地了。   紫云娘愈追愈心惊,心中逐渐涌起戒心。   秋华知道机会快到了,吸入一口长气,突然脚下一紧,全力施为,钻入一座山壁间的孔 石丛中,一闪不见。   紫云娘毫无顾忌地追入,可是,已失去秋华的踪迹,地势复杂,她油然兴起戒心,伏下 运耳力倾听声音,一面向后叫:“池大人,小辈已隐身,小心了。”   后面的旱天雷向右抄出,低叫道:“搜!用暗器。”   两人相距二一丈余,小心翼翼地向前搜进。孔石峥嵘,草木交错,虽是光天化日之下, 视界仍然是有限,孔石草木挡住了视线,极易受到暗袭,因此两人皆不敢大意,进取甚慢, 搜进三五十丈,仍然一无所获,似乎秋华已平空消失了。   正搜间,后面突传来隐隐的叫吼声。紫云娘吃了一惊,讶然道:“难道说,他转回去了 不成?”   旱天雷脸色一变,说:“不对,他带有助拳的人,叫吼声音源甚远,像是咱们的手下受 到袭击。”   “转回去。”紫云娘断然地说,转身又道:“咱们中了他的调虎离山计了,快!”   他们无法赶回,二十四名青衣人,在一处矮林中受到暗器袭击,连人也没看到,便被击 毙了十八名之多。其余六个人发觉不妙,见机回头逃命,归途遇上追来的甲士,他们不惜危 言耸听,把甲士们也吓得回头开溜。   山林中,只剩下四神了,分为两路,彼此不能兼顾。   阴风客也是愈追愈心寒,不得已只好放慢脚步,等候血雨剑赶上同行壮胆。   当他们发觉后面半里地传来号叫声时,不由脚下迟疑,不相信紫云娘会将人追丢,更不 信秋华会折返到后面向他们的手下袭击。   “啊……”阴风客发出一声长啸。   前面不远传来了旱天雷的回啸,两人心中大定,不再理会后面的叫号,仍旧向前急赶。   正走间,前面一块大石后人影倏升。   “咦!是你?”阴风客骇然叫,站住了。   秋华从石后站起,像鬼魅般突然现身,踱出石后迫近冷笑道:“你们才来呀?我说过, 你们终会有落单的时候,不错吧?在下已久候多时了。”   声落,闪电似的冲上,气吞河岳地挥剑进击。   阴风客在前,心中早虚,赶忙向侧一闪,拍出一记阴风掌,闪开一击,让后面的血雨剑 赶上联手。   这次秋华不怕他的掌力了,剑虹一震,阴风吨吨异啸,被剑气震得潜劲四散。   血雨剑恰好赶上,展开抢攻,配合着阴风客的紫金如意,双方施展真才实学,展开了一 场武林罕见的恶斗。   两神知道事态严重,不得不定下心神沉着应付,他们毕竟是老江湖,经验丰富艺业不 凡,定下心存心决死一战,秋华便无法完全控制大局了。   脚下是碎石乱草,高低不平,又有古树可藉以掩身,因此谁也不敢大意将招式使老,也 不敢放胆抢攻,便形成了缠斗的局面,逐渐对秋华不利,因为另两神快到了。   秋华心中大急,决定冒险。   他左面是血雨剑,这家伙勇悍如狮,横定心要报寺前一剑之仇,要和秋华拼个两败俱 伤,因此攻势十分狂野。   “唰唰唰!”血雨剑乘秋华反击阴风客的机会,切入连攻三剑,最后一剑尤其凶猛,剑 尖迫近秋华的左胁了。   秋华大喝一声,不向左转接招,反而向右倾侧,右旋身人似陀螺,招发“回风荡劲 草”,剑势反拂先沉后浮,冒万险回敬反击。同时左手一扬,银虹疾飞。   血雨剑的剑从他的顶门飒然滑过,他的剑也一发千钧地光临血雨剑的右腰胁,生死须 臾。   阴风客乘机欺近,紫金如意拦腰便砸。   血雨剑的剑无法收回,秋华反常的冒险反击举动,大出他意料之外。按理,秋华只消向 前一窜,使可轻而易举地避过这一招,决不会冒万险用反旋身的险着逆击的道理。身陷危 局,他只好拼命,大喝一声,剑把下击。   秋华在旋身冒险发招的同时,向后扔出一把飞电录。阴风客不怕飞刀袭击,误以为飞电 录是飞刀,同时相距太近,想闪避也力不从心,只能运功护身,希望将飞刀震落。   瞬间的接触,说来话长,其实是刹那间的事,变化迅疾无比。   远处紫云娘和旱天雷出现了。   接触快逾电光石火,三败俱伤。   “哎……”血雨剑狂叫一声,飞退八尺,脚下脱力,突然屈右膝跪倒,右胁下,剑尖划 过处鲜血如泉,断了两根肋骨,一发之差,内脏几乎涌出创口。   “啊……”阴风客上身一挺,踉跄后退五六步,“砰”一声背部撞中一株树干,滑坐在 树下,紫金如意失手坠地,飞电录穿透他的右肩井,透背而出,贯入树身几乎尽柄而没,鲜 血从前后创口流出,染湿胸背。   秋华左胯骨被如意击中,项背也受到剑把凶狠的一击,仆倒在地,眼前一阵黑,感到浑 身发软,脑门发闷。   幸而他已运功护体,尚能支持,踉跄站起,紫云娘已到了五丈外,飞扑而上。   他忍痛扬剑,用颤抖着的手拔出两把飞刀和一把飞电录,等待对方接近。   紫云娘愚蠢的站住了,以为秋华并未受伤,同时阴风客和血雨剑的受伤不支,也令她大 吃一惊,失去了乘危进击的大好机会。   “咦!你居然能将他两人击伤?”紫云娘骇然变色叫。   秋华抓住机会调息,用一声冷笑作为答复。   旱天雷到了,紫云娘急叫:“快!去帮助他们两位。”   秋华强忍痛楚,镇定地徐徐降下剑尖,沉着地说:“给你们替他们裹伤的片刻机会,再 决一死战。”   紫云娘急于知道两人失手的原因,被秋华镇静的神情所骗,不假思索地奔向阴风客,旱 天雷则奔向血雨剑。一面裹伤,一面低询受伤的经过。   可便宜了秋华,抓住机会调息,等他们替同伴裹好伤,他已调息得差不多了,皮肉之伤 算不了一回事,能调和呼吸养力便够了。   紫云娘并不知飞电录插在树干上,包扎停当,挺杖迫近秋华沉声问:“你的飞刀决无如 许威力,你用的是什么暗器?”   秋华冷笑一声,从容地说:“对不起,恕难奉告,你留心就是。”   紫云娘盘杖劈面便点,怒叫道:“老身多承关照。”   秋华一剑封出,“铮”一声暴响,火星急溅,紫云娘盘龙杖出现一分深的剑痕,宝剑无 功。   “你也接我一剑。”秋华气吞河岳地叫,奋起抢攻。   “铮铮!”老太婆神力惊人,杖沉力猛,将攻来的两剑荡开,把秋华震退三四步。剑是 无法与杖硬接的,先天上剑便不是硬拼硬架的兵刃,是以轻灵迅疾见胜的轻武器,不宜以力 胜,只能以灵巧争雄。但老太婆杖势如游龙,迅疾狂野鬼神莫测,想避免兵刃撞击势不可 能。   老太婆主宰了全局,杖影如山,点、打、姚、劈、扫、拨势如狂风暴雨,奇招如长江大 河般滚滚而出,每一杖皆重逾千钧,每一招皆霸道绝伦,锐不可当,杖影所及处,草木纷飞 无人能近。只片刻间,便将秋华逼得游走四五匝,近身不得,只能以灵活的身法,闪避盘龙 杖狂风暴雨似的袭击,险象横生,危机一发。   双方功力悉敌,艺业相当,兵刃便一寸长一寸强。盘龙杖长有六尺,正是最具威力的趁 手兵刃。老太婆挥动这根不怕宝刃袭击的重家伙,宛若狂龙肆虐,漫天彻地全是飞舞着的杖 影。所及处砂飞石走,海碗粗的树干应杖而折,八面生风。已经过一场血战,负了轻伤的秋 华,毫无近身还手的余地,只能以游斗术利用地势闪避旋走,找空隙准备近身反击。   旱天雷安顿好两神,发啸声召唤爪牙前来照顾伤者,却不知所有的爪牙,已被华山老人 一群隐身暗处的好汉赶跑了,不会有人前来支援啦!他在一旁戒备,随时准备声援紫云娘。 看了双方的形势,他大为放心,以为紫云娘足以控制全局,用不着他出手相助了。   秋华并不傻,他逐渐看出对自己有利的形势了,老太婆毕竟是女人,使用的兵刃重有六 十斤,尤其求胜心切,必定损耗真力甚巨。他只须利用自己敢于冒险,身法敏捷的长处,引 老太婆全力进击,自己则相机调息保存精力。那么,不久之后,老太婆必定真力不继,双方 便可相对消长,拉成平手决无困难,那时必可找到反击的机会了。   两人在十余丈方圆的疏林怪石中缠斗不休,老太婆攻了百余招以上,把秋华逼得险象横 生,岌岌可危。可是,秋华依然能在生死须臾间不容发中游走,而且逐渐稳下来了。   旁观者清,旱天雷突然叫道:“贺姥姥,这小子在拖延时间,可能是等大援赶来助拳, 在用游斗术消耗你的真力呢!”   老太婆正在焦躁中,但居然能接受旱天雷的劝告,恍然大悟,一杖逼退秋华,不再跟踪 出招,却伸杖徐徐逼进,冷笑道:“好啊!小辈,你带来了多少帮手?”   秋华心中明白,伏龙尊者一群人,必定已将爪牙阻住了,拭掉头脸上的大汗,呵呵笑 道:“吴某闯荡江湖,独来独往,单剑闯天下,拳脚称英雄,何用朋友相帮?”   老太婆一杖捣出,急退两步,用紧迫钉人术要将秋华问一座大石下逼去,要利用大石阻 绝秋华的退路,冷笑道:“姓秦的可是你的朋友?”   “算得上是朋友。”秋华一面退一面回答。   “老身毙了你,你的朋友也将被处死。”   “在下如果死不了,死的将是你们四神。”   “你必死无疑,插翅难飞。”   “哈哈!不必将话说满了,你两人的轻功尚差一分火候,在下随时皆可离开。”   “但你有朋友在我们手中等死,你志在救人,走不了的。”   “呵呵!吴某不敢自命是义薄云天的豪杰,已经前来冒险救人,算是尽了朋友之道。吴 某艺业还不精,无法将朋友救出,便不再枉送性命。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哈哈!吴某 走也,咱们江湖上见,你们四神给我小心了,明攻暗袭无所不用其极,你们得偿敝友的 命。”   说走便走,秋华向后急退。   老太婆已将秋华逼近了巨石,机会不再,向旱天雷举手示意进击。旱天雷也看出秋华的 处境,早已有意扑上。两人一声叱喝,疯狂冲上左右夹击。   岂知秋华早已留了心,乘机疾退,距巨石尚有八尺,身形突然上升,左手一扬,五把飞 刀像网般撒出,倒跃上石顶,大笑道:“英雄们,江湖上见。”   他这五把飞刀,其实是诱敌的陷阱。果然不错,两神接住了两把飞刀,击落了三把,看 出秋华的飞刀平凡得紧,伤不了人,反手回射石上面的秋华,人飞纵而上,对秋华的飞刀毫 无戒心。但两人皆动了杀机,上升时左掌同发,用上了他们威震武林的奇学绝技,遥向上面 的秋华攻去。石高仅丈余,伸手可及,掌力攻出,看到时掌势劲道已至。   秋华正打算发射飞电录,赶忙住手倒翻而下。他对两神的绝技知之甚详,且先避一避凶 焰再说。   “蓬”一声大震,旱天雷的霹雳神掌掌劲击中巨石顶端,爆裂了磨盘大的一处石角。秋 华如果稍迟一刹那,后果可怕。   老太婆掌起处,涌出一阵淡淡紫雾。这是她的成名绝学紫云七煞掌。七煞掌在武林中算 不了什么,她的却与众不同,潜劲可达丈外,可以隔纸溶金,被击处表面完好,内部腐裂, 是属于阴柔内家掌力的一种,霸道绝伦。她袖底藏了一小袋紫色粉末,可随掌劲而进,一方 面故示神秘,一方面也表示自己光明,紫雾起处,让对方知所趋避。其实,掌不发则已,发 则必中,对方看到紫雾,已经不可能闪避了。   武林中不论何种以内力发出的绝艺,皆有缺憾,除非已练至化境,不然永难克服这种缺 憾。那就是发前须行功准备,发后真力必将损耗甚巨,再发时即劲道递减,每况愈下,最后 将成强弩之末,甚至会虚脱而死。这就是为何那些身怀绝技的人,不愿妄行使用的原因,非 到生死关头,不敢乱用。假使可以无限制地连续使用,那还了得?即使练至化境,连续使用 同样会虚脱力尽哩!   秋华翻落石后,仍感到劲风猛烈,震撼力出奇地凶猛,落地后仍踉跄急退两三步,赶忙 止住身形,喝声“打!”   两神刚跃上石顶,飞电录已一闪即至。   两人全力发掌袭击秋华,一击不中,感到凛然心惊,秋华奇快的反应和机警,令两人心 生戒念。登上石顶,两人还来不及运功聚力,飞电录已经近身。   紫云娘活该倒霉,来不及用杖击落,抽出左手向飞电录拍去。   旱天雷的剑轻灵,机警地斜身一剑拂出。   秋华志在必得,已用了全力。“唰”一声一枚飞电录穿透了老太婆的掌心,飞出三丈外 去了。   “铮!”暴响乍起,旱天雷的剑从中而折。   秋华一声长啸,同时挺剑飞扑而上。   同一瞬间,老太婆还未发现掌已被射穿,见秋华上扑,本能地急用左手握杖,突觉掌心 奇痛彻骨。“哎”一声惊叫,急急松手,飞退下石。盘龙杖太过沉重,仅凭右手很难运用得 心应手,她不得不退下巨石顶。   旱天雷大吃一惊,飞电录击断他的长剑,更擦胁而过,划开了一条裂痕,护体神功丝毫 不发生效用,他这才知道阴风客受重伤的原故了。兵刃毁了,他不敢不退,飞跃而下。   秋华上了石顶,一声长啸,先打出三把飞刀,随着飞刀跟踪扑下。   老太婆怒吼如雷,单手抡杖奋力扫出。   秋华一声大喝,突然从盘龙杖扫过后的空隙中锲入,兜心就是一剑。   旱天雷急向侧移,大喝一声,霹雳神掌再发,一声暴响,掌劲以排山倒海的声势向秋华 袭去。   秋华已经切入杖影内,料想霹雳掌力不会近身,不然老太婆也难逃大劫,所以毫无顾忌 地急进,追击挥杖急拦暴退的紫云娘。   这次紫云娘占不了便宜了,被秋华一阵空前猛烈的抢攻,逼得手忙脚乱,单手运杖,只 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局势剧变,主客易势。   旱天雷已发了两记神掌,有点力竭,奔向血雨剑叫:“青兄,剑借给我。”   秋华却舍了老大婆,从斜刺里冲出,先一步到达血雨剑和阴风客所坐的树下,大喝一 声,逼退了晚到一步的旱天雷,冷笑道:“不还在下的朋友,在下便先要这两位老兄付出性 命。”   紫云娘追到,一杖砸出叫:“池大人,你去先除人质。”   “铮”一声暴响,火星直冒,秋华硬接一杖,两人又缠上了,各展绝学。   旱天雷毫不迟疑,扭头便跑。   秋华心中大急,钢牙一挫,“铮”一声架住杖,斜身切入,左手快逾电光石火,一把扣 住了杖尾。   秋华撤手丢剑,撞入老太婆怀中,扭身右肘顶出,“噗”一声撞中老太婆的左胁,老太 婆“哎”一声向后急退。   接着,他如影附形跟上,左手尽平生之力一扭一扳,将盘龙杖扭落,右时再次反撞, “噗”一声正中老太婆的胸正中,立即反手便拍,“啪”一声掌背击中老太婆的喉下锁骨会 合处,力道千钧。这三记连续的凶狠打击,叫做连锁肘,一气呵成,很少人能避过这贴身出 手的可怕袭击。   老太婆终于支持不住,“哎哎”两声厉叫,仰面便倒。   秋华虎跳后退,一脚扫出,“噗”一声把乘机拾取凝霜剑的阴风客,踢得翻出两丈外。   秋华一把拾起凝霜剑,拔脚便追,旱天雷的背影,已经远在三十丈外,刚消失在一丛矮 林内。   老太婆已被击昏,阴风客也被踢得失去知觉,只有血雨剑坐在树下脸无人色,胁下沉重 的伤势令他无法移动,又不能在这儿等死。正焦急间,不远处人影乍现,五名僧人放腿急 奔,他咬牙大叫道:“是峨嵋的大师么?快来。”   五僧一怔,赶忙奔到,为首的僧人讶然叫:“咦!是青居士么?你……”   血雨剑扶树站起,满头大汗地说:“快把我们送回归云寺,快!”   五僧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带了三人急急奔向归云寺。   他们刚走,右侧一丛矮树中,钻出大成丹士三位宇内高人。大成丹士呵呵笑,向张三丰 得意地说:“怎样?我这位门人没教你失望吧?”   张三丰点点头,笑道:“他这种拼老命的走险打法,美中不足。”   “别忘了,他是以一比四。”   “我承认他机智过人,前途不可限量。”   “你要让他在江湖闯祸,惹事招非?”   “让他再闯荡几年,磨练磨练,届时我会检束他的。”   明业大师呵呵笑,说:“不劳道友检束,他自会急流勇退。”   “道友之意……”   “令徒此次铤而走险,独闯峨嵋,说穿了并不足奇,他是为了黑煞女魅而奋不顾身的。 等他成了家后,有了家室之累,想叫他惹事招非,恐怕也难办到了。”   大成丹士深以为然,笑道:“道友所言极有见地,以他的为人来说,我倒不担心他会惹 事招非。人有是非之心,所行必不逾份,他真要是一个庸庸碌碌的人,我也用不着收他为门 人了。请明业道友返回归云寺,安抚那三位大人。今后,他们不可能再追捕名单上那些亡命 了。一心道友不放心他的人,咱们前往看看,且替我那位门人收了暗器再走。”   秋华追入矮林,失去了旱天雷的踪迹,心中大急,急出一身冷汗。正发狂地搜寻踪迹, 突见黑影一闪,他本能地排枝分叶向黑影急掠。   黑影并不躲闪,叫道:“是吴兄秋华吗?”   接近至三丈内,方看出是黑凤曾雯。他拨开枝叶奔近急问:“曾姑娘,看到旱天雷 吗?”   黑凤神色焦急,呼吸急促地反问:“紫云娘呢?”   “她……”   “她怎样了?”   秋华心中一动,问道:“你竟关心她?”   “她目下在何处?”黑凤锲而不舍地问。   “她被我用连锁肘击中胸胁,目下不知景况。”   “你……你杀了她?”   “我没留意她的死活,你……”   黑凤脸色大变,尖叫道:“杀了她,你将后悔一生,你……”   “曾姑娘,你是怎么回事?”秋华讶然问。   “怎么回事?她是我姑母。四神中,真正希望杀你的人,只有一个旱天雷而已。我姑母 如果存心杀你,等不到今天,要不是她及时阻止旱天雷下手,早在成都你就活不成了, 你……”   “但围攻我最出死力的人,就是你姑母。”   “如不是你激怒了她,她不会下毒手的。”   “一切以后再谈,我得去追旱天雷,他要杀人质。”   黑凤冷笑一声,厉声道:“人质控制在旱天雷手中,他将人藏在神不知鬼不觉的地方, 只有我知道藏在何处。你杀了我姑母,你必须偿还血债。你去找他好了,等你找到他之后, 一切都晚了。”   “曾姑娘……”   “你艺业比我高明,我不敢向你动手,且让你后悔终生。”   “曾姑娘,请听我说……”   黑凤向后退,切齿道:“我不听你的。本来我想先带你去救人质,却鬼使神差,你被峨 嵋三老给激走,我追不上你,真是命也!”   “你姑母恐怕不会死,我带你去找她,可好?”秋华急叫。   “好,如果我姑母死了,你休想要安逸。”   两人到了先前的斗场,哪有半个人影?黑风看到了地上的血迹,悲愤地尖叫道:“你还 说没杀她?你……”   “也许她走了……”   “呸!我不听你的解释……”   “姑娘……”秋华焦急地抓住她的膀子叫。   “你如果想杀我,请下手,我黑凤可不是贪生怕死的人,你的朋友,你的爱侣,足以抵 尝我的命,你下手好了。”黑凤咬牙切齿地说,酥胸一挺,冷笑一声。   秋华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狂乱地叫:“曾姑娘,救人如救火,旱天雷已走了这许 久……”   “你的人性命宝贵,我姑母的命活该贱如草芥?你……”   “我并不知道紫云娘是令姑母,你事先并未对我……”   “当然我不知你的艺业如此高明,现在说起来,我姑母已是九泉含恨,你……”   “姑娘……”   “我要走了,你如果不杀我,告辞。”   秋华自然不能杀她,急得喉间发痒,胸中发疼,激发了先前项脊被击的内伤,“哇”一 声喷出一口鲜血,厉叫道:“好,我不求你,吴秋华不是人间贱丈夫。假如吴某的朋友和爱 侣死了,我发誓,我将血洗江湖。如果没有你们这些人出面阻扰,我的朋友和爱侣死不了。 你记住,吴某言出必行,决不食言的。”   血洗江湖四个字,说得声色俱厉,刺耳椎心,神色厉恶已极。说完,倏然转身。   黑凤骇然一震,叫道:“站住!你自己做错了事,岂能迁怒江湖?”   秋华转身死盯住她,目中焕发着可怖的厉光,不言不动,脸色铁青,神情十分可怖狰 狞。   “杀我不过是举手之劳,你……”姑娘骇然叫。   秋华伸手拭净口角的血迹,一言不发扭头便走。   黑凤心中在天人交战,从秋华的为人看来,血洗江湖并非不可能,他有能力办到,也必 能办到。江湖上罕见不怕四神的人,他竟能一举歼灭四神,闹上峨嵋,扬威成都,今后谁还 敢和他动手结怨?谁又能禁得起他一击?   她银牙紧咬,叹口气叫道:“我带你去。”   “谢谢你。”秋华木然地答,并未转过身来。   “不必谢我,走,我们抄捷径,也许还来得及。”   “来不及,吴某花二十年工夫,血洗江湖,逐个铲除武林人,来一次江湖瓜蔓抄。”瓜 蔓抄,是指景清被族诛的事。   “你……你不能让我成为武林罪人,你……你这人多可怕哪!”黑凤一面狂奔,一面哭 泣着叫。   要不是旱天雷心有所惧,想故布疑阵引开秋华,在山林中转折留迹。那么,必将早到许 久,入质势必被处死,乱子可就闹大了,日后真不知如何善后。   玉女峰的峰顶,有一个不到五尺见方的小泉,天旱不涸,水色清澈。据说,那是天女的 沐盆,有些人称它为天池、玉女池、或天女盆。之外,没有任何名胜。游山的人,谁也不愿 费劲爬上山去,看这一方小小的泉水。   峰巅水池的北面,有一座乱石堆,商株古老的冷杉耸立在那儿,亭亭玉立,经年在寒风 中挣扎。   旱天雷手下大将中,有两个留在树下,看守着制了穴道,被牛筋索捆得死紧的七个人 质。他们是秦柏年、大管家、龙璇、袁珩、柳琮、唐琛、黑煞女魅。   旱天雷在楠木坪故布疑阵,耽搁了许久,方从峰北登山,疾趋峰巅。   峰西北,半山中本来有两个人向上搜,一僧一俗,突发现旱天雷向上急奔。两人打手式 示意,先一步向上爬升。   黑凤心中焦急,领着秋华从峰东盘升,一面走一面说:“人质藏在峰巅的寒杉下,是家 姑母告诉我的。”   “曾姑娘,对不起,在下先走一步了。”秋华说,立即展开轻功,恍若电射星飞,向峰 顶飞掠而上了。   峰巅树木稀少,荒草萋萋,视力可以及远。远远地,便看到了北面飞掠的旱天雷。至于 寒杉下的景物,却无法看到,因为附近有不少新生的寒杉,挡住了视线。   两人距寒杉皆在三二十丈外,秋华心中大急,不顾一切全力狂奔,不再顾惜体力,也不 在乎力竭的后果。   他距寒杉尚有十余丈,旱天雷比他落后了五丈余。   “站住,再接近人质将人头落地,早促其死。”旱天雷大吼。   寒杉的景物已可入目,两名青衣大汉抡刀屹立,叫:“启禀长上,属下候命操刀。”   秋华心中暗叫完了,不敢不站住,冲势止住,已距寒杉不足五丈了。他目眦欲裂,厉叫 道:“人质如有损伤,吴某要你们粉身碎骨。”   旱天雷移近秦柏年和黑煞女魅,哈哈狂笑道:“一比三,还不知鹿死谁手呢。再说,池 某死不足惜,只要拼死你这丧心病狂之徒,便心满意足了。”   “你说谁丧心病狂?”秋华厉声问。   “你。”旱天雷厉声答。   西面的小杉林人影乍现,是法慈和尚与一位中年人。法慈念了一声佛号,大声说:“以 三比三,檀樾似乎机会甚少。”   旱天雷仰天狂笑,笑完说:“有七个人质陪死,池某万幸。再说,池某已尽了心力,九 泉之下,可见故友之面何所惧哉?杀!”   他的断剑举起了,秋华最后两枚飞电录亦行将出手。两名青衣大汉也应声举刀,生死须 臾。   蓦地,南面人影乍现,一心大师的喝声如洪钟:“池居士,且慢动手。吴居士,飞电录 下留情。”   旱天雷大喜,叫道:“大师来得好,搏杀这小辈永除后患。”   接着钻出林来的是大成丹士、张三丰。旱天雷一怔,脸色大变叫:“大师,你……”   一心大师举步走近,笑道:“池居士,此中有误会。吴施主人中之龙,仁心侠胆,豪杰 襟怀,岂会是害死西海怪客、出卖名单的人?请先释放人质,老衲一错不能再错。”   一心大师的话,不但旱天雷失惊,秋华也莫名其妙。   “大师,是不是贵门弟子已受到吴小辈的威胁,而说出这些话来?”旱天雷愤然问。   “一心大师,到底是怎么回事?”秋华也错愕地问。   一心大师请众人坐下,叹口气向旱天雷说:“老衲替你引见周颠大仙的师弟大成丹士, 他就是吴居士的师父,居士会不会相信吴居士是杀西海鲜于居士的凶手?且先请吴居士将鲜 于居士身死的情形说来听听。”   秋华便将宜禄镇的事说了。旱天雷苦笑道:“如此说来,鲜于老前辈之死确是天煞星李 权所为了。我手下的十位弟兄中,有五个人我无法控制,李权便是其中之一,他是胡大人派 在我手下的心腹,名义上是助我,其实是监视。他死在停口镇,死有余辜。”   一心大师已看出秋华的疑惑,便将内情一一说出。   原来四神之中,旱天雷是唯一同情逊帝的人,暗中与一心大师互通声气,保全随逊帝亡 命的人。上次在宜禄镇,他故意装腔作势,希望西海怪客能闻风远避,不想却被天煞星坏了 大事。后来,他误以为西海怪客是死在秋华手中,加以名单的事谣传甚广,他信以为真,便 加紧追索秋华。入川之后,与一心大师取得连系,借玉牒召集四川群豪截杀秋华夺取名单, 阻止秋华与紫云娘见面。屡次失败之后,正待不顾一切亲自出马,恰好阴风客擒获了黑煞女 魅,他也捉住了秦柏年主仆六人,正好设计诱秋华到峨嵋决战。紫云娘阴风客与血雨剑,并 不相信秋华真有名单,因此对杀秋华的事并不热心。只有旱天雷坚持要搏杀秋华,而且图谋 甚急,用意是速杀秋华灭口。   秋华第一天到达峨嵋,定下计策便悄然隐身练功,一心大师又不愿暴露身份,想找秋华 又无处可找寻。幸而张三丰与明业大师同在峨嵋驻留,便请两人出面邀请秋华至凉风洞商 谈,却未能留住秋华,大成丹士却挺身而出。大成丹士在峨嵋暗伏九日,一切都已了然,只 不知人质藏在何处,只好让秋华冒险闯归云寺斗四神。一心大师之所以派人拦阻,只是太过 小心,怕秋华心急救人,意志动摇事急以名单交换人质,那还了得?不得不加以防范,却未 料到因此而伤了不少门人弟子,实为遗憾。大成丹士虽保证旱天雷不受损伤,老和尚怎能放 心?委实急出一身冷汗。假使法慈和另一位中年人早到一步,救走了人质,旱天雷恐怕性命 难保,见面便被秋华搏杀并非不可能,谁也救应不及。   法慈过来与众人相见,他竟然是当年黄山十二名宿大会中的参与者之一。那时他叫痴 僧,与张三丰及一心大师皆是旧友。只因黄山会后,他觉得在十二名宿中,他的艺业最差 劲,不由心灰意懒,从此隐遁峨嵋,不再作出岫白云,想老死异乡。他的师弟叫铁钵头陀了 丐,也就是黑煞女魅的师父,多年前,铁钵头陀与姑娘的舅父同游浙江天台上,头陀不慎身 中奇毒,身死异乡。姑娘的舅父引咎逃世,流落江湖无脸返家,从此音讯全无。   黑煞女魅正是鬼迷店中的秦姑娘素缣,小名冰心。父女俩仆仆风尘奔走天下,寻找舅父 龙骧,好不容易探出师伯隐修峨嵋,猜想龙骧可能也到了此地,因此请来了熟悉峨嵋各地的 好友四人前来寻找,却几乎送掉性命。   随法慈前来的中年人,果然是龙骧。两人在探出秦姑娘父女被囚之后,便分头搜寻。由 于法慈是当年十二名宿之一,他不得不以道义为先,所以出面阻止秋华前往归云寺,几乎失 手在秋华的凝霜剑下。   误会冰释,明业大师带着黑凤也赶来了。明业已将紫云娘的伤势告诉了黑凤,她不再对 秋华怀恨。   旱天雷这才丢下断剑释放人质,他做事相当持重。   张三丰大笑而起,说:“贫道方外人,本就不管尘俗事……”   “你不再管尘俗事,管开山立派,是么?”大成丹士问。   “武当派与贫道无关,我仍是闲云野鹤。去了三神,不久朝庭自会派人补上。池施主如 能够一本初衷……”   “小可仍愿为逊帝效劳。”旱天雷恭敬地说。   “大丈夫有始有终,施主的所为令人起敬。”张三丰笑答,转向大成丹士呵呵大笑道: “道友,你有何打算?仍然让你这狂门人在江湖兴风作浪不成?”   大成丹士大笑而起,说:“你少管闲事,山人自有打算。”又转向与龙骧低语的秦柏年 道:“秦施主贫道有一件事请教。”   “小可深感荣幸,仙长请明示。”秦柏年欠身答。   “你知道小徒甘冒万险,前来峨嵋的用意吗?”   首先是姑娘羞得抬不起头,秦柏年想不到他有此一问,嗫嚅地说:“那……那是小…… 小女儿的事。”   “四神受创,必将掀起风波。贫道准备带孽徒到云南苦练一年,一方面是暂避风头,一 方面是授以毕生心血所参研出的绝学,免得他将来在武林中出乖露丑,辱没师门,你敢不敢 把女儿让我带走?有令媛在旁,孽徒多一个管束,他就狂不起来,而且会专心些。老实说, 听了他今天对曾姑娘所说的话,贫道必须严加管束,如无令媛在旁,他不会安心的。”   秦柏年大喜过望,向姑娘叫:“冰心,还不叩谢仙长的恩典?”   姑娘不自由主趴下了,大成丹士大袖一挥,说:“此非叩拜之所。道友们,山长水远, 后会有期。”说完稽首再三,举步便走。   秋华向众人一一行礼,向黑凤一躬到地,低声道:“曾姑娘,谢谢你,日后江湖上见, 容图后报。请替我向令姑母致歉,并代向诸友问好。”   “贱妾理会得,吴兄请珍重,后会有期,别忘了江湖上的朋友。”黑凤黯然地说,凤目 中泪光闪动。   冰心姑娘含泪拜别尊长,一声珍重,依依而别,随秋华急步下山,尾随着大成丹士走 了。   到了半山,她偎近秋华,低声问:“秋华哥,你对曾姐姐说了些什么话,师父他老人家 很生气呢。”   秋华情意绵绵地注视着她,深情地说:“我说,你如果有三长两短,我发誓要血洗江 湖。”   姑娘激动得浑身发软,倚倒在他坚强的臂弯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