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空刀 8   反到是祝嫣红轻拂晚风吹乱的秀发,意态从容。   刀王眼视祝嫣红,“你如此坦白,不怕被世人嘲笑吗?”   祝嫣红昂然答道,“嫣红莆柳之姿,明知配不上叶公子。但所谓人有窍要,心有所思,我既有所思,为何不敢坦白?何况我与叶公子间冰清玉洁,及礼而止,世人有何资格嘲笑我?老人家刚才既然说起人生的美丽无恒,稍纵即逝,与其待得百年后痛悔终身,不若及时坦露心音,纵执迷沉陷亦是无尤无悔,哪还管得了旁人的叽笑讪语!?”   便是以刀王对世情的洞悉明察亦料不到自己的一句问话会引来祝嫣红这番回答,听得痴了。看到叶风亦是一脸迷茫,呆呆盯着祝嫣红,就似是初次认识她一般。   祝嫣红转身朝山顶上那小茅屋行去,“嫣红言尽于此,现在夫君生死未卜,不便与二位多言,失礼莫怪!”   叶风与刀王一直呆看着祝嫣红步入茅屋中,失愣了半晌,刀王方才喃喃叹了一声,“如此女子,如此奇女子啊!”   叶风默然不响,但他的心中已如海潮般翻腾汹涌,诸多念头纷沓而来,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刀王长吸一口气,盯住叶风,“你可知我忘心七式的由来。”   叶风心中正是不知如何是好,既是希望刀王多提起几句祝嫣红,又是希望能及时转开话题,一时心中患得患失,茫然若梦。听刀王如此问,随口答道,“所谓忘心,自是有种先避情于世、方得成大道的意思吧。”   刀王道,“你只说对了一半。我尚未窥天道,实还做不到忘心,但经这几十年的参悟,我却终于明白了要忘心先要忘情,要忘情先要移情的道理……   叶风神志略有些清明了,喃喃道,“尚未种情如何移情?”   刀王肃容道,“叶小弟此言差矣。人生在世,非是草木,孰能无情?人有七情,喜怒哀乐仇怨悲欢何不是情?如你这般自幼立志报仇,几十年念念不忘,种情之深,岂是他人可比?!”   叶风终于恢复常态,失笑道,“刀王的意思莫不是让我移仇情于感情上?这种事亦可勉强么?”   刀王大笑,“我非是勉强你,老夫这一辈子看了多少人物、多少风流,若还看不出你对祝姑娘暗种的情根,岂非是白活了这一把岁数?呵呵,久闻你与落花宫的大小姐交好,此刻亦正合移情之意。”   叶风被刀王弄的哭笑不得,自己与沈千千实是江湖闲言碎语生造出来的一场误会,纵然沈千千有意,自己却是未必有心。当下咳了一声,“刀王莫要误会。再说雷夫人与我相见亦不过数天,雷怒若是果真不幸身死,我……”   刀王打断叶风的话,“你心中可钟意祝姑娘吗?”他倒是坚持以祝姑娘相称祝嫣红。   叶风一时语塞,自问其实对祝嫣红不无情意,但她早为人妇,于情于礼都是说不出口。   刀王冷笑道,“枉你一个大男人还比不上妇道人家的爽快。”   叶风大急,脱口道,“就算我承认喜欢她又如何,她早是名花有主,我更是应该尊她一声嫂子才对……”   刀王眼中目光闪烁,双掌互击,再紧紧交缠在一起,仿佛痛下了什么决断,“这便行了。世俗礼法于我来看全是一纸空文,别说雷怒已死,就算雷怒不死,一纸休书便什么事也解决了。只要你不嫌她,旁人怎么说又干你何事?”   叶风心中怦然意动,嘴上犹是嗫嚅道,“可我身怀血仇家恨,原本不应身陷情海,误已误人……”   刀王咄然大喝,“你有家仇又如何?她已嫁人又如何?谁说英雄就无儿女情长?是顶天立地的汉子更要把握苦短人生的每一刻欢娱。大丈夫立身于世,所求的非名非利,便只是那一份滚涌于胸口的痛快!”   刀王的声音犹如当头的一记棒喝,叶风贮满胸中的血气豪情再也抑制不住地翻腾上来,握拳大喝,“对!叶风苟存于世间,不为名利,不求闻达,哪怕惊世骇俗,哪怕为人不齿,要的也就是这两个字——‘痛快’!”   刀王见得叶风豪勇复生、斗志重振,双眼间闪过一丝欣慰,忍不住放声长啸。   叶风心结已解,闻声意有所动,亦是长啸相应。   一声雄浑,一声朗越,在穹隆山中激昂回响,良久方始散去。   刀王按下如火情怀,沉声道,“水知寒武功既高,为人又能屈能伸,心思缜密,极是难斗。他既知你来此,必不会罢休,我虽让散复来转告他十日后再来此处,但以水知寒的心计,虽是不愿直接违背我的意思,必也是远远派人守住穹隆山各个出口,你可想过脱身的办法吗?”   叶风点点头,“水知寒怎么也料不到刀王会对我如此眷顾,更是以为我有雷夫人这个包袱,必然轻敌。加上穹隆山虽然不大,但分兵围山其力单薄,就算水知寒、历轻笙亲至,我也有把握寻隙而出。”   刀王见叶风重拾信心,轻拍他的肩膀以示赞赏,却又挤挤眼睛,“你叫祝姑娘叫嫣红都好,可不要再叫雷夫人了,哈哈。”   叶风脸上微红,“我正是有些不放心她……”   刀王道,“你可以把她留在我这,届时我亲自送她回娘家,过些日子你去嘉兴会她好了。”   祝嫣红的父亲江南大儒祝仲宁正是在嘉兴。   叶风暗下决心,想到纵然自己未对祝嫣红动情,就凭雷怒惨遭身死,日后亦要好好维护于她。   刀王似是看出了叶风的想法,“先不要去管那许多事,我知道你还惦记着要去救沈千千,但她身为落花宫少宫主,借水知寒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冒犯,最多就是扣留着她引你入彀。”   叶风缓缓点头,知道现在生死关头,必须放下一切,才有望练成武功。   刀王笑着安慰道,“到时我们新老刀王一齐出马,你在明我在暗,就算沈姑娘落在明将军的华灯阁也能救出她来。”他竟然已封叶风为新刀王,听得叶风摇头失笑。   叶风心神放宽,却想起一事,“明将军要是知道刀王放过我又会如何?”   刀王豪笑,“明将军心意难测,就算他知道又能如何,大不了再斗一场好了。不过老夫可不是要放碎空刀一马,而是要你真正击败我,从容而退,那样我也不算有负明将军所托。”   叶风抬眼望去,见刀王一脸慈爱看着自己,目光中满是期待,心头一震。   刀王道,“你可知我为何冒险非要将你留下十日吗?”   叶风垂头寻思,已有所悟,却是在心潮起伏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刀王缓缓续道,“我便是要你在这十日之中忘记你的深仇大恨,移情于祝姑娘。等你悟通我的忘情心法,再接下甚至击败我的忘心七式,你就可以下山了。从此后任凭天空海阔,再也无人能小觑于你。”   叶风眼眶一热,“刀王放心,叶风定然不负重望!”   刀王手指那根直通往雾霭深处的铁链,“对面沿铁链过去十余丈便是一座无名山峰,四面悬空无路,唯有从此链才可回到忘心峰,那便是我练功坐道的地方。我已备下了足够支持一个月的清水干粮,这十日你便与祝姑娘去那里吧,不过可要用心学我的忘情大法,十日后若是还不能接下我的忘心七式,便干脆在这等死好了!”   叶风眼望铁链尽处,迷雾层层围绕下,饶是以他的目力竟然也不能看出对面的玄虚来,知道那里定有刀王留下的对武学刀道的慧悟心法,这份大礼可是十足珍贵。   刀王欣然道,“这十日我便留在此处给你做个护花使者,纵是水知寒与历轻笙齐来,我也不会让他们讨得好去。”   叶风心知刀王恩重,喉头一哽,千言万语亦难说出半个字来。   刀王见了叶风的样子哈哈大笑,手掌重重拍上叶风的肩头,“老夫这二十年来眼见刀道沦落,一直是郁志难解,却从未有过今天这般的痛快!小子你可知你虽惜败于我手,却令我仿佛见到了日后如何重振刀道笑傲江湖的碎空刀,足慰老怀矣!”   叶风心怀震荡,只觉面前这个老人对自己实是有再造深恩,忍不住热血翻涌,倒身下拜。   刀王侧身避开,竟是不受叶风一礼,“你且莫拜我,难道要我自认刀王秦空的气度比不上雪纷飞那老儿吗?!”   叶风一呆,胸口犹若被灌入了一大碗暖暖的老酒,一身的热血都沸腾了起来,鼻子一酸,泪水再也止不住夺眶而出。   刀王抬首望天,似是对叶风的动容视若不见。胸口却亦是急剧起伏着,双拳紧握,就像是在痛下什么决心般,口中犹是大笑道,“你小子不是叫过我一声秦兄吗?再叫一声试试,哈哈哈哈……”   三、*三滴珠泪 好梦留人安睡   刀王凭立山崖边,满面傲寒,静静看着叶风重又负起祝嫣红,一步步踏上那条铁链,慢慢消失在视线中。   似有似无的叹息凝固在他胸口,欲吐还收的声音徘徊在他唇边,却终于化为一眼的暗哑顾盼,投向惟余天地……   叶风负着祝嫣红踏上了那根细长的铁链。   夤夜深沉,天空浑蒙,铁链刺穿青穹的野渡,秋寒掐灭山火的余温。   碧澈苍郁中,荒野青草间,拶指断痕里,这一刹尽皆独步于记忆……   无常的命运是否必有这一次无怨的重合   他的心里再无傲世的骄横、沸扬的仇焰、失血的惨淡、殆尽的野性。   唯有暴风醉眼中天堂的余韵、妩媚招纳里精致的诱惑。   赤臂与素手相握,一任乳雾在脚下缭绕;一任夜鸟在耳边哼唱;一任嵯峨险崖的狰狞窃笑;一任万丈深渊的偷眼沉沦……   他……掩闭视听,只是一步一步稳稳地践踩在山风晃荡中,如同踏上一条毅然难返的不归之路。   她……关上睫门,只是一次一次让心跳激扬于铅帐低空下,犹若慢弄轻拨流火岁月的空箜之弦。   情怀在灰烟中呼吸,在市声中踯躅。   逆风与漩流共合谋,在眼界中清瘦。   这一路,好长!   可就算苍黄的故事被风掀过之后,谁又能忘得了这一刻放任心音的唿鸣,这一刻放胆纵情的嚣张?!   铁链不过十数丈,终至尽头。   叶风放下祝嫣红,二人并肩立于山崖边,不由回头望向来路。   但见夜色沉沉,山雾萦绕,再不见对面忘心峰上的刀王,唯有夜幕在眼中层层翻涌,山风在耳边呜呜轰鸣。   二人回想适才在那根细若小指的铁链上,那牵扯一线的忐忑情思溶尽夜色中,沉淀晚风里,恍然若梦。两颗扑腾乱跳的心脏便如掉入了一杯浓浓的蜜汁中,既是甜得畅快,又是滞然欲停……   这短短的十数丈,便若是已踏过了人世轮回的数载春秋。   那无名峰顶不过二丈见方,一座青石小屋静静伫立着,云锁雾蒸下,宛若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天地。   祝嫣红刚才虽是在忘心峰顶的小屋中,但夜深谷静,对叶风与刀王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得知叶风亦是直承欢喜自己,心思恍惚下,既觉得配他不上,却又有着初恋情怀般的欲舍难离,心事全被这薰然晚风吹得凌乱飘零,俏面上早是一片酡红……   经过这一路来与叶风的生死相依,心悬意通,什么教义礼法似乎都不再重要,这多年的幽幽怨怼似乎全有所值,两滴情泪终于冲破眼眶的羁绊,堪堪丢在胸前……   叶风心有所觉,偷眼望去,但见祝嫣红一张侧面似嗔似喜,本已嫣红的脸更是红得通透,在夜色的掩映下清丽不可方物,偏又有两滴珠泪盈盈欲落,忍不住心头一紧,双拳轻握……   祝嫣红此刻方惊觉到一双纤纤素手仍在与叶风相握,心头一震。这才记起自己早已为人妇的事实,再不是从前无忧无虑的垂髫少女,更何况乍闻丈夫雷怒的死讯,此刻因情醉而忘形实是大大的不该,连忙从叶风掌中抽出手来,颤声道,“嫣红未亡之人,实难堪公子错爱。只盼能助公子练功有成得报大仇,心愿已尽。”   一股冲天豪气夹杂着似水柔情直撞入叶风的胸口,“叶风原本只是一流落天涯的浪子,只知快意恩仇,不懂温柔滋味,忧苦实多。这几日与你有缘相处,更能得佳人垂青,方知人生亦有快乐。刀王说得对,人生便犹若星升月落般美丽无常,我不过是一介武夫,自幼便少有人教我什么大道理。只知道人生在世,跌宕浮沉,有多少想做的事都是不可能做到的。唯求此生静好、现世安稳,牵子之手,与子偕老,放任一把痛快,此生更有何憾!”   叶风这段话语意铿锵、掷地有声。   祝嫣红望着他凛傲不群、生死不渝的风概,心中激起滔然巨浪。但觉人生如絮搦风,如萍凌渡,一般的随波逐流,载浮载沉,百年之后,哪还顾得什么俗尘嗔怒,若能与他相依一世,守住静好的此生,呵住安稳的现世,更有何求?   祝嫣红静默半晌,痛下决心般幽幽道,“公子莫要说了。待得你神功大成,嫣红便自回家为夫服丧守节。日后公子若无嫌弃,可到嘉兴来会,嫣红虽是莆柳之姿,亦愿荐枕席。”   叶风胸口剧震,祝嫣红如此明示心迹,更是深恐有损自己的声名,这才宁可不顾江南大儒千金小姐的身份,暗示他并不需明媒正娶,实是对己种情极深。心中感动,再次抓住她纤纤柔荑,“叶风再不识好歹,也知道嫣红对我的一片深情。何况刚才闻得刀王言语,世俗礼教都是一纸空物,我才不会将闲言碎语放在心上……”这尚是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嫣红”。   祝嫣红轻挣了一下,亦由得叶风牵住自己的手,叹了一声,“莫忘了你尚身负血恨家仇?”   叶风扬声长笑,“你若是担心你父亲不肯见谅,不若陪我去塞外,我可先将你安置在揽幽谷,届时得报大仇再来接你,日后并缰驰骋大漠草原中,再不问江湖仇杀。”   揽幽谷正是北雪雪纷飞所在之地。   祝嫣红低头不语,适才情怀激涌,脱口说出心中对他的一份情谊。此时方想起家中的年事渐高的白发老父,不过三岁的呀呀孩儿,自问如何能洒脱地陪他去塞外,纵是老父见谅,孩子又怎能抵得住塞外苦寒……   但这一切却又何忍明告叶风,一时柔肠难解,心知前路茫茫,唯有先放下一切,助叶风练成神功,亦算给他一个交待……   叶风哪知祝嫣红心中这诸多的念头,见她垂首不语,只当她已默认。心中高兴,牵她来到那青石小屋边,笑道,“且先猜猜这里面有什么?”   祝嫣红强做笑容,“可不要只是一个蒲团,一面墙壁。”   叶风大笑,推门而入,“你当刀王是得道高僧吗?”   屋内极是简单,仅有一张石床,一副石桌石椅,角落边摆放着一些干粮清水,除此外再无他物。   祝嫣红惊叫一声,“竟然连锅灶都没有呢。”   二人同又想起那日灶边引火的情景,一时相顾而笑,心中都是无限旖旎。   叶风眼利,先见到石桌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一本书册,划着火石点燃桌上的明烛,拿起一看,封页上四个大字——“忘心七式”。   想到日后若要想与祝嫣红牵手同骑于塞外,必要先渡得此时难关,当下更不迟疑,翻书而看。   但见书中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且有各式图样,心中大喜。   叶风的内功传自北雪,刀法却是得于自己对天地间的顿悟,少得就是明师指点,现有了刀王几十年慧悟的亲授,自是大不相同。   祝嫣红识趣不再多言,但眼见此处只有一张石床,若是二人独处一室,虽是信任他,却也心中忐忑不安。当下静静坐在石床上,心中思潮起伏。   叶风忽然惊觉,面上泛红,“嫣红且先安歇,我从小就习惯在野外露宿,便是去外面练功一夜也是无妨的。”微微一笑,转身出门。   祝嫣红听得叶风说从小习惯在外野宿,心口不由一酸,想到他从小吃过的苦头,又怜又爱,却是无论如何说不出留他在室内的话,只得任他去了。   回想这些日子里的担心受怕,惨遭横祸的丈夫,又是挂牵远在嘉兴的父亲孩儿,柔肠寸结,几不能寐。听着窗外的风声,又是挂念门外人的寒凉,直苦思到三更时分,几日的身心劳累终于沉沉袭来,这才在迷糊间睡去……   叶风在石屋外盘膝而坐,抱元守一,按着刀王的“忘心七式”修习,在心中比划着刀法招式,浑不知时辰早晚。   叶风功运数周天后,心中已是记牢了忘心七式的心法。   忘心七式虽只有七招,但变化繁复,博大精深处实不亚于任何一门大成的刀法,更有许多匪夷所思与常理不合之处。   好在叶风从未练过任何门派的武功,胸无成法,是以学起来事半功倍。但饶是如此,也不可能一夜尽通,只能将招式口诀与运功法门尽数记下,待得日后在实践中慢慢领悟。   抬眼间方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已是天色渐亮。   百思千虑涌上脑海,想到与祝嫣红终于放下一切羁绊,直承心事,叶风心中不由一荡。   从门缝中偷眼望去,但见合衣熟睡中的祝嫣红不知做了什么好梦,面上露出浅浅的笑容,而一颗尚未干涸的泪珠却还挂在脸颊上,泫然欲滴……   四、*四海眼空 昂奋铁马赤鬃   忘心峰顶的小茅屋前,摆放着一张石桌,几张石凳,桌上唯有一壶清茶,几个茶杯。   刀王正端坐在桌边,可他的掌中却不是一杯茶,而是将不老刃抽出鞘中,端于手上细细察看。   刀有两面,一面锋锐,一面鲁钝。   人生在世,做的每件事情,下的每个决断,是否亦如这一把刀,既可助人,亦可伤人?   十天之约转瞬即过,现在已是第八天了。   这八天来他虽对叶风与祝嫣红不闻不问,但心中却实是牵挂。   凛冽的山风将他一头白发扬起,亦扬起了一怀心事。   他强迫让叶祝二人真情流露,绝非他一向做人本性。   那日在快活楼见到叶风一刀立威,出手之巧,应变之奇,天资之高,均是生平仅见,早已动了传功之念。约叶风来忘心峰,实是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既希望他能领悟自己的忘心七式,再创神功,将刀道发扬光大;但如此一来却又必是得罪明将军,福祸莫辨。   自从明将军二十五年前与京师神留派关睢门主包素心一战后,流转神功威慑天下,这数年都被稳尊为天下第一高手,纵有暗器王林青那一次名传千古的泰山绝顶一战,明将军直承武功不及林青,但林青却是在那一战中横死当场,反而更增明将军在武道上的威望。   这些年来明将军执意一统江湖,掀起了武林中的血雨腥风,许多追求名利的武林人士亦都投靠将军府,现在连历轻笙亦与将军府结为联盟,只有裂空帮等有限的几个大帮会苦苦支撑着白道武林……   眼见武道未落,生灵涂炭,刀王心知无论是出于江湖道义或是武道修为,自己都绝不应坐视不理。   但刀王秦空虽是眼高于顶,但亦自知武功尚在明将军之下,自己年事渐高,虽然经过二十年的苦心研究出了忘心七式,但能否敌住明将军的流转神功,却是没有半分把握。   叶风或许就是日后能制住明将军的唯一人选。   可叶风年轻气盛,终于因将军令传至五剑联盟而遭将军府的全力围捕。而以叶风此刻的武功,纵使能逃过将军府的追杀,亦难免会受到重创,日后在刀法上能否再有大成更是未知之数。是以刀王才在值此生死存亡之际,不得不出此下策迫其移情于祝嫣红身上,务要叶风在十日内练成自己的忘心七式……   可自己二十年才悟出的忘心七式,叶风能在短短十天中掌握吗?   更何况……   刀王忽有感应,蓦然起立,眼视山道。   “二十年不见,秦兄别来无恙?”二人缓缓踏上峰顶,当先一人长笑道。   刀王闻言抚掌大笑,“龙兄这二十年踪影全无,老夫整日挂念,安能无恙?”   来人约是六十余岁,身形高大,容貌清隽,却是虬髯满面,豪勇无双。竟然就是二十年前忽然消失于江湖与落花宫主同隐海南的“跃马腾空”龙腾空。   身后跟着一位少女,虽是一脸轻愁,却依是身影纤纤笑容浅浅,可不正是落花宫的大小姐沈千千。   龙腾空大马金刀地坐在刀王对面,自顾自地再倒上二杯茶,缓缓道,“这二十年来,虽然无缘相见,但往日的交情却是时刻不敢有忘。”   刀王举杯而饮,想起岁月匆匆,转眼间旧日时光已成昨日黄花,大家都已是白发苍然,心头唏嘘有感。   不待二人叙旧,沈千千抢先问道,“叶风可是在此?”   刀王心中暗叹,叶风此刻与祝嫣红在一起,沈千千突然来此横生枝节,不知是福是祸,只好点头应道,“叶风此刻正在修习神功,一时不便与姑娘相见。”   沈千千大喜,“我们这一路来听到许多传言,有人甚至说他已被将军府擒下,甚至当场战死,现在可算放心了。”   龙腾空对刀王摇头苦笑,“此时江南战乱丛生,凶险至极,我本是想带着大小姐立刻返回落花宫,无奈……”   沈千千抢道,“水儿尚未救出来呢,我们可不能这样回去,实在不行便让母亲向将军府要人。”   刀王亦是摇头苦笑,若是落花宫主公然对将军府宣战,凭着落花宫的号召力,必能集结大批武林中人,只怕江湖上再无宁日。   龙腾空正容道,“将军府已与枉死城联手,我们必得从长计议。”   沈千千闻得叶风无恙,心中欢喜,一张绷了一路的俏脸早是云开雾散,娇笑道,“有什么好怕的?水知寒与历轻笙未必敌得住龙大伯与刀王,何况我们还有一个碎空刀呢。”   刀王轻叹一声,“水知寒与历轻笙倒还罢了,若是惹出了明将军,只怕……”   一个声音淡淡接道,“明将军的武功真有那么厉害吗?”   三人转头,叶风与祝嫣红并肩立在山崖雾霭中,晓风吹得衣袂飘飘,男的俊朗,女的娇艳,直如一对神仙侠侣。   沈千千眼睛一亮,这一路上的挂念与委屈此刻全都重重翻腾起,泪水几乎都要涌将出来,凄声道,“叶大哥!”   叶风微微一笑,“我还想着应该如何去救沈姑娘呢,想不到你早已逃出来了。”   沈千千本想反驳自己是“杀”出来而绝非“逃”出来,但这些天来耽了许多的心事,此刻终又重见叶风,咽喉一哽,只是傻傻地望着这个“呆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刀王奇道,“你怎么出来了?”   叶风垂手恭谨道,“有劳刀王无私相授,叶风已然悟得忘心七式的精髓。”   刀王大笑,“好!想不到我二十年的苦思冥想被你八日通透。我只是想不通,为何这么伤我面子的事,此刻听来竟是如此欣然呢?”   叶风眼中涌起感激之色,“刀王大恩,叶风终身难忘!”   刀王眼中怅意一闪而逝,大笑道,“我来给叶小兄引见一下,这位便是二十年前以七十二路腾空掌法和一张潘安玉貌名震武林的龙腾空龙老爷子,想当年落花宫主亦对他青眼有加,让我们大是妒忌呀,哈哈……”   叶风这几日与祝嫣红相对,虽无越礼之处,但两心相悦,旧日执迷报仇的心结早已淡薄,听得刀王开龙腾空的玩笑,也不免少年心性,先是对龙腾空深施一礼,大笑道,“秦兄快快将龙老爷子的旧日轶事挑些有趣的说来。”   众人听叶风称刀王秦兄,而刀王脸上一副哭笑不得却又不无得意的样子,俱是一呆,只有祝嫣红知道其中关键,忍不住掩嘴偷笑。   沈千千大觉好奇,连声询问刀王。   刀王只得细细解释,说到那一场忘心峰上的六招大战,更是口若悬河,眉飞色舞,更加上叶风在旁边的会心而笑,祝嫣红又不时从局外人的角度插言解说,直听得龙沈二人心中痛悔没有早来几天,错过了这惊天动地的一幕。   龙腾空尚是初见叶风,但见其丰神俊朗,眼中神光忽隐忽现,显是身怀绝世武功。虽是一脸满不在乎的态度,神情里却是潇洒不羁中又略带一份薄薄的落寞之色,更难得没有半分年轻人的骄狂之气,说话甚有条理却又不疾不徐,神态稳重而不乏锋芒锐利,心中暗赞。   可他久经尘世,见到叶风与祝嫣红有意无意间的眼神交汇,暧昧难言,不禁暗暗失惊,一时沉吟不语。   刀王说到得意处,忍不住大力拍着叶风的肩膀,“我这一生阅人无数,却实是第一次见到叶小弟这样的人物,年纪轻轻武功已趋大成,而且静中有动,每每在平稳中屡有奇兵妙手,更是难得不骄不躁,灵机变通,假以时日,必是武林中的一个奇迹。”   叶风谦然笑道,“若无秦兄的指点,叶风尚不知天高地厚呢。”   刀王瞠目以对,“好小子,真就叫我秦兄呀。”   龙腾空亦笑道,“叶小弟不用谦虚,你秦兄这老家伙从不服人,今天破天荒地这一番称赞,只怕才真是心中得意的不知天高地厚,哈哈。”   刀王再是一掌拍向龙腾空,“你这老不死的家伙也敢开我的玩笑,来来来,让我见识一下这些年你的腾空掌法有什么进度,能敌住我的忘心七式吗?”   叶风身处两大绝世高手中间,却依是不紧不慢,丝毫不见拘束,“忘心七式与腾空掌法是留给明将军的,现在露了底岂不是让敌人笑话。”   龙腾空再是一阵豪笑,“我这些年天天守在落花宫,无人练功试掌,手上几乎都要长青苔了,明将军若是来了,我才好一舒这些年的郁气。”   叶风虽对龙腾空的威名少有所闻,但先有闻雷怒对其的推重,此时再听得刀王的言语,加上龙腾空相貌清俊,神态自若,对明将军这样的人物亦是毫无畏惧之色,心中钦服他的气度,忍不住亦是放声道,“明将军是我的,秦兄与龙兄你二人就瓜分水知寒与历轻笙吧!”   龙腾空再被叶风称了一声“龙兄”,先是一怔,旋即释怀,“水知寒当然是我的,嘿嘿,我姓龙,他姓水,且与他奏一阕‘水龙吟’,以壮我武林正道的声势!”   刀王故意苦着脸叹道,“算是历轻笙倒霉,先是挨了一记碎空刀,又要接我不老刃,只是我如何好意思欺他旧伤未愈呢?”   龙腾空这才知道叶风竟然独力击败了历轻笙,忙再问起当时情景。   叶风想起那日与历轻笙的一战,心头犹有余悸,“历老鬼的魔功果是厉害,先是趁着雨夜暗伏一侧,再以揪神哭迷我视听,最后用照魂大法慑我心智,这才发动风雷天动的爪功痛下杀手,伺机报他的杀子大仇。只是他料不到我根本不受他这些迷魂之术的影响,假意中彀引他轻敌发招,这才一击破之……”   龙腾空大笑,“历老鬼一向自誉武功诡秘,更是痴迷于慑魂邪术,这一次万万料不到叶小弟有如此坚强的心志,无功受创而返,只怕更是大大打击了其在心境上的修为。我断定以后六大宗师中历老鬼已可除名了。”   叶风心中暗叹,想到自己年少时受过那许多非人的苦难,心志早已是练就的坚不可催。   刀王笑道,“将军府这些年如此锋芒毕露,横视武林,但此刻碰上我们三兄弟联袂而出,亦绝讨不了好。”   龙腾空大笑,顺着刀王的语气道,“不错,这一次且看我们三兄弟的本事。”   他竟然也是以兄弟相称小他几近四十岁的叶风。听得祝嫣红与沈千千俱在心底偷笑。   叶风抬眼望来,二老均是对他一脸的期待之色,知道深恩难言谢,唯有紧握刀柄,振臂举天以明心志。   三人六目相望,胸中俱是一份气吞山河的铁马豪情,心想就算是将军府大兵齐至,明将军亲自出手,只怕亦有一拼之力,不由齐声大笑。   沈千千见叶风与龙腾空一见如故,心中欢喜。她女儿家毕竟面薄,不好直接对叶风说话,只得先找上祝嫣红,“祝姐姐这几日可是担惊受怕了吧。”   祝嫣红这几日与叶风终日相处,一颗芳心早是千缠万绕在他的身上,此刻乍见沈千千,一份自卑突然涌将上来,更是觉得对沈千千有愧于心,虽是不好明说,亦只得话中有话的淡然道,“事由天定,多想无益。嫣红一介娇弱女子,不求为报夫仇,只想安渡余生,再无他求……”   沈千千奇道,“雷大哥又没有死,你报什么夫仇?不过,哼!……”   忽然惊悉雷怒尚在人世,叶风与祝嫣红心中剧震,面色齐齐大变。   叶风转眼望向刀王,满腹问话在喉边徘徊良久终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但见刀王扬首望天,适才的一脸笑容忽变得冰冷,“我早说过,忘心七式若要大成,移情后尚须忘情,你现在可懂了么?”   五、*五味心事 更与谁人诉说   叶风见到刀王神态,心神震荡,颤声问道,“前辈竟是早知此中缘由吗?”   刀王脸上泛起痛苦之色,“若非如此,怎能让你悟通忘情大法。”   叶风瞧向祝嫣红,但见她双唇紧抿,一脸惘然,似是在为雷怒尚在人世而欣然,亦像是在为这惊天巨变而黯然神伤。   龙腾空精通世故,早已看出了端倪,沉声道,“秦兄亦是为了叶小弟好,不然在此四面受敌的境地里,若不早日练成武功只怕……”   叶风截断龙腾空的话,大声质问道,“刀王你这般岂不是害苦了嫣红?”事到临头,他再也无心用秦兄来称呼刀王了。   刀王冷然一笑,“我自会给你一个交待。”   叶风胸中就像被泼了一杯冰水,怒气却再也抑制不住地翻涌上来。   这几日在想像中与祝嫣红把臂并肩,在大漠草原上相守一世的等等念头突然间全成泡影,一切都如镜花水月般好梦乍醒,荡然无存,一时心头气苦,口不择言,“你要如何给我交待,去把雷怒杀了吗?”   刀王长叹,“若是杀了雷怒,你的忘情大法岂不全废了?”   祝嫣红的声音淡淡地响起,“刀王无需自责,嫣红早知配不上叶公子,有了这几日的缘份心愿已足。日后只会安心相夫教子,做个贤妻良母,绝不会再见叶公子一面。”   叶风大叫一声,望向祝嫣红,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声音却是冷静无比,“你早定下了如此主意是不是?”   祝嫣红接触到叶风火一般的眼光,慌忙垂下头去。   那一道目光就像求思剑般刺入她柔软的胸膛,细细地切割着她的心,一寸寸磨损着,一滴滴淌着血,耳边犹听到叶风大声问着,“是不是,你回答我是不是?”   祝嫣红抬起头来,盯着叶风的面容,心中酸楚,面上却竭力保持着一份平和,柔声道,“叶公子敬请见谅,就算夫君已亡,可嫣红家中尚有老父孩儿,本是万万不能陪你去塞外的……”   叶风闻言先是浑身一震,呆了半晌,竟然仰天大笑起来。   “唉!”沈千千终于看出了一丝苗头,怅然一声悠悠长叹。   但见祝嫣红面呈坚忍,满目苍然;沈千千脸现惊容,愕然无语;叶风却是双目赤红,唇裂龈血,直如疯了般笑个不停。   刀王与龙腾空面面相觑,都不知要如何劝解。   叶风的笑声良久方歇,缓缓将视线从天空中收回来,面上已是恢复到一惯的宠辱不惊,就像是已立下什么决心。   叶风先是对刀王深深一躬,“叶风知道前辈对我用心良苦,所以心中决不会有所怪责……”   刀王长叹一声,“你怪我也罢,反正你已学会忘心七式,亦算是我的一份补偿。”   叶风冷然一笑,寒声道,“刀王错了,若真要有所忘,叶风宁可忘记前辈所传神功亦不忘情!”   刀王诧然望来,却见叶风深深看向祝嫣红,“若是我现在仍是不顾一切的执迷不悟,你可愿再陪我一起,去做一对离经叛道的疯子吗?”   祝嫣红娇躯一震,如何想到叶风对自己情深至此,芳心里已是一团乱麻,纵有千语万言如何回答得出口。   沈千千再也忍不住满腹的悲伤,“哇”得一声哭将出来。   叶风对沈千千满面泪痕的情态浑若不见,仍是望定祝嫣红,“我非是迫你,雷大哥想亦是通情理之人,只要你愿意,我去亲自向他负荆请罪。”   祝嫣红双目盈泪,“嫣红实不是公子良配,沈姑娘品貌皆优,才是……”   叶风毅然打断祝嫣红,柔声道,“这些年来,我的心中全为仇恨所填满,每日只知苦练武功,一意雪恨,从不知快乐为何物。直至遇见你,有了与你相处的这几日,才觉得以往的自己实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傻瓜,一任快乐从身边流走。就算你就此与我辞别,我的心中日后亦永是只有与你在一起的快乐!而现在只求能再与你每日共对……”叶风长吸一口气,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纵是千夫所指,万人唾弃,又何足道哉!”   祝嫣红再也忍不住,扑至叶风的怀里,大哭道,“公子放心,我便回去对他明说,若是不能求得一纸休书,嫣红最多便是一死还君之深情!”   刀王与龙腾空听得目瞪口呆,叶风一向是江湖上的无情浪子,祝嫣红更是名门闺秀,却何曾料到这二人竟然情痴至此,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将这份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恋示之于众!   叶风轻拍怀中祝嫣红的肩膀,双目射出异彩,“我不许你死,我们一起去见他好了。”   沈千千呆然伫立,既是心伤,又是妒忌,更是为他二人的这份痴情所感,泪水如决堤般源源不绝地涌出。   龙腾空正容道,“世间男女,何为良配?我看你们亦不必去见雷怒,他此刻已降将军府了。”   刀王惊问,“散复来对我说是雷怒遭水知寒亲手擒下,可是不尽不实吗?”   龙腾空长叹一声,“雷怒亲手杀了方清平降了水知寒,这都是我亲眼所见。”   叶风眼中精光一闪,“既然如此,我对雷怒就更无歉疚了。”话虽是如此,但雷怒毕竟曾是与他并肩抗敌,心中那份不安怎也挥之不去。   沈千千强忍悲伤,“雷怒还想擒下我,幸好龙大伯一直藏身于快活楼的人马中,这才趁水知寒不备救了我。”   刀王万万料不到自己一意帮叶风练成忘情大法竟然会发生这许多变故,看叶风此刻的情景哪有半分忘情的样子,不由心中懊恼沮丧至极,颓然坐下,郁然长叹。   龙腾空却是哈哈大笑,端起茶杯,“叶小弟性情中人,老夫且以茶代酒,先敬你一杯。”言罢一饮而尽。   叶风万料不到龙腾空会表示支持自己,举杯饮了,心下却是一片茫然。   刀王喃喃道,“性情中人有什么用,学不了我的忘心七式,迟早都被人杀了。”   龙腾空道,“刀王执迷刀道,只道忘情方窥至境,我却大不以为然。”   沈千千胸口起伏,也是端起一杯茶一口饮下,一腔怨气也尽皆发了出来,“人若真是忘了情,练成天下第一还不是一具行尸走肉。”言罢大声咳嗽,却是被那杯茶呛住了。   刀王望向龙腾空,“我苦思二十年方悟得此忘情心法,你轻轻巧巧一句‘不以为然’就给我否定了,我如何能服?”   龙腾空肃容道,“人的本性俱不相同,凡事应有变通,因材而教。以叶兄弟这般痴情之人岂能练好你的忘情大法?”   刀王一呆,无言以对。   龙腾空双眼大有深意望向叶风,“以武功心法而论,忘情入情其实仅是一线之隔。如不能忘,不若投身以入,一任炽热痛烈,或许反是别有天地。”   叶风双目一亮,若有所思。   龙腾空眼望沈千千,忧色划过面容,抬眼望向刀王,“秦兄可知我这些年为何流连海南么?”   刀王没好气应道,“我怎么知道,定是你对落花宫主还念念不忘。”   龙腾空怅然长叹,“你说得不错,却只想出了一半。因为我知道星霜对我亦是念念不忘的。”他言中的星霜自是二十年前艳慑武林的江湖第一大美人落花宫主赵星霜了。   沈千千惊呼一声,绝料不到龙腾空竟然自承母亲亦钟情于他,以龙腾空的身份,此言应是不虚,但观他这几年行事,与母亲见面都没有几次,若是说他们暗中私通款曲,却是无论如何也难相信。   龙腾空再饮一杯茶,眼望空杯,似是陷入回忆中,良久才道,“我在落花宫外三里处的流水轩一住便是二十年,若不是她对我曾有过浓情厚意,我又如何耐得住这整整二十年的寂寞!”   龙腾空二十年前随落花宫主一并消失,早有好事者将之四处宣扬,而且龙腾空无论品貌才学武功见识亦均是落花宫主的良配,许多追求者均是望而却步。   但后来落花宫主下嫁海南沈家,又生下了沈千千,谁都再无怀疑,只道全是江湖误传,谁料到今天龙腾空竟然煞有介事地将这段情史说了出来。   连叶风与祝嫣红都屏息静气,专心听龙腾空的下文。   沈千千颤声问道,“为何母亲从不对我说起?”   龙腾空眼中愁结横生,“落花宫隐为岭南武林盟主,其名为飞叶流花的暗器手法更是武林一绝……唉,这也不算什么,怪只怪星霜自幼便是落花宫的少宫主,身怀家门重望……天意若此,天意若此啊!”   刀王奇道,“赵星霜身为宫主又如何,龙腾空的名字也不至于辱没了落花宫。”   龙腾空惨然一笑,“落花宫之所以以落花为名,便是得自于其武功心法,落花有情,流水无意!若是落花宫女子嫁与了她钟情的男子,一旦男女欢好,便是经脉错乱,武功尽废的结局……”   “啊!”沈千千与祝嫣红同声惊呼,这才明白为何龙腾空住的地方以流水为名,而这落花宫最大的秘密竟然连沈千千亦是第一次得知。   “啪!”刀王一掌重重拍在石桌上,闷声长叹,“龙兄与我相知数年,当年更是同甘共苦的好兄弟,但我对你不辞而别的行径却是一直颇有微词。到得现在,我才算是对你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