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天会老?地会荒?   花会残?月会缺?   海会枯?石会烂?   每三个字以后,全是一个问号?但下面不同了,八个字以后,竟是一个惊叹号!   “致爱纯情不会磨灭!”   这是什么?这是一方墓碑!———方形如令箭、高才尺许的小小墓碑———方矗立在一座小巧玲戏、杯土二尺的小坟头前的墓碑。   坟前、坟后、坟左、坟右——也就是除了这方墓碑以外的小坟周围,栽着七株蔷薇花,是从哪里觅来的奇异品种?七株七彩,人世罕闻,色呈红、黄、蓝、白、青、橙、紫。   坟头大小,其中埋的是人?不是!埋的是兽?也不是。只是半朵花——半朵嵌在石匣之中、精工巧手所雕凿的“紫玉蔷薇”。   休看轻这一座蔷薇坟,它的声名,几乎远盖当世武林的八大门派。   蔷薇坟地在岷山金玉谷底,据传说,凡属武林儿女,只要彼此真诚相爱,环境却加阻隔,难圆夙愿,便可设法双双同到蔷薇坟前,献上两朵蔷薇鲜花,低声诵念坟前碑文,即能获得神奇愿力,从此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终于鸳鸯梦遂,金玉盟谐,有情人得成眷属。   但成双成对的青年男女,只要一到蜗山回头峰前,便会遭遇各种意想不到的障碍阻挠,极少有人能克服万难,越回头峰、度扪心壑,而进入金玉谷中,在蔷薇坟前供奉鲜花、低诵经文,获得使月终圆、使花终好、使人终合的神奇愿力。   为什么?这是不是默默上苍不容人轻易称心如愿?一定要在事前加以种种磨折,使经过刻苦奋斗方始获得的爱情果实,更香!更美!   九十春光已逝,如今正是芙蕖红沼、薛荔绿墙的初夏季节。   夜,好静,好沉,尤其好闷。   蓦然间,黑云掩月,金蛇掣空,豆粒大的急骤雨点,笼罩了整座岷山。   风狂得慑人!雨大得慑人!并在风狂雨大之中,不时震响着慑人的霹雳。   第一章:花残月缺   倒转银河,斜鞭紫电,狂飚乱卷,天鼓频挝,在这样的风雨之下,岷山似乎被苍天的震怒所惊,让那沉重漆黑的夜幕,把它紧紧覆盖,只有震耳欲聋的横空霹雳带来的奇亮电光,才会偶然把蜗山所披的这件神秘外衣轻轻掀开一角。   风狂吼,雨狂倾,电狂闪,雷狂呜,在这样的情景之下,这样的浓夜之中,口头峰后,扪心壑底,金王谷中,蔷薇坟前,这亘古以来便少人迹的地方,居然有人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叹息之声虽然轻微,但其中却似含蕴着不知多么沉重的愁苦、忧伤和怨毒之意?   如此深夜,如此风雨,是谁在这象征着“至爱纯情”的蔷薇坟前,发出如此愁苦、忧伤的沉痛叹息?   突然,又是一声震天霹雳击下,电光耀目疾闪,蔷薇坟前竟孤独地仁立着一个体态绝美的玄衫少女!   风雨,湿透了她的单衣,却掩不住她动人的丰姿和窈窕的体态。但电光过于短暂,而玄衫女子的脸上又自额间垂下一幅细纱,以致无法得见她的庐山面目。   短暂的电光闪后,是一片短暂的沉默,跟着第二声霹雳击下,第二道电光闪起,玄衫女子动人的娇躯竟起了一阵剧烈颤抖,银牙微咬,莲步轻移,往那代表神秘灵奇的蔷薇坟前走近两步,两只手掌,渐往胸前合什。   这时,风声转弱,雨势渐收,但蔷薇坟后的沉沉暗影之中,却发出一个苍凉低沉的人声说道,“来人止步,你有两般规定未合,不准到蔷薇坟前瞻拜诉愿!”   玄衫女子闻言,愕然却步凝立,两道炯炯的眼神,似乎透出面纱,注向蔷薇坟后的沉沉暗影。   暗影中的苍凉人声又复说道:“第一,你似乎未带蔷薇鲜花在坟前供献?……”   玄衫女子的娇躯不禁又是一震,暗舒左掌,瞥眼偷窥,她掌中握着的一朵蔷菠残花,花瓣均已散乱零落,并枯萎得成了紫黑之色。   苍凉的人声是在坟后发出,自然未曾注意到玄衫女子的这些细微动作,继续以低沉的口音道:“第二,凡属来这蔷薇坟前诉愿之人,必需是至爱纯情、成双成对的武林儿女,你独身来此”   话音未了,一连声的悲凄苦笑,突然发自仁立蔷薇坟前的玄衫女子口中,宛如空山鹃位、巫峡猿啼,令人闻之心酸。   暗影中的苍凉人声,也被这玄衫女子苦笑得有些莫名其妙起来,讶然问道:“你如此苦笑,究竟是何用意?”   玄衫女子突然自面纱之内垂落两行珠泪,但立时借着整理鬓间乱发暗地拭去,反向蔷薇坟后暗影中人冷冷问道:“你能不能代表这座蔷薇坟与我答话?”   暗影之中的苍凉人声咦了一声,接口答道:“我是“蔷薇使者”,守护蔷薇坟,掌管‘蔷薇诉愿’,愿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怎会不能代表蔷薇坟与你答话?”   玄衫女子银牙微挫,低低哼了一声说道:“三年以前,我与我心上人,不辞千里、历尽艰苦地远上岷山,越口头峰,度扪心壑。穿金玉谷,来到这蔷薇坟前,恭献了两朵蔷薇鲜花,同声低诵碑丈,祈求神奇愿力,使我们之间排除万难,得谐永好……”   暗影中的苍凉人声听到此处,插口说道:“守护蔷藏坟的蔷薇使者共有三人,每三年轮值一次,你上次来时,应在第二蔷薇使者的值勤期间,我是第三蔷薇使者……”   玄衫女子不等对方话毕,又复说道:“谁知蔷薇坟的神奇愿力却徒具虚名?我们未曾来此以前,彼此倒还誓海盟山,两心如一。但来此祈求愿力以后,心上人变作负心人,居然盟誓成虚,移情别恋,使我月缺花残,碎心铸恨!”   暗影中的苍凉人声仿佛有些不信,发话问道:“你所说可是实情?怎么月缺花残……”   玄衫女子又是一阵凄声厉笑,打断对方话题,伸手把自己脸上所覆的面纱,一揭而起。   此时风雨已停,彤云尽散,星月微光映照之下、只见这玄衫女子的年龄约莫二十二三,右半边面颊如花似玉、娇艳无伦,但左半边面颊却满布紫黑疤痕、丑如鬼怪。   玄衫女子重又松落面纱,幽幽长叹一声,咬牙说道:“自称愿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的‘蔷薇使者’,我要向你请教,我被当年同在这蔷薇坟前献花诉愿之人害成如此光景,是不是月缺花残?是不是碎心铸恨?故而今夜在疾雷闪电、狂风暴雨之下,重来蔷薇坟前,就是要毁却这座根本蠢蠢无灵的妖坟,免得再复害煞多少跋涉万水千山、抱着满怀希望来此献花诉愿的武林痴情儿女!”   话完,双掌当胸,合什一拜,一股奇强无比的劲气罡凤,便自照准蔷薇坟头,疾卷而出。   玄衫女子内家真力所化的劲气狂飚刚刚出手,蔷薇坟后也复吹来一阵微风,但这阵微风虽然平淡无奇,却似隐蕴着一种极其祥和的无比威力,未使玄衫女子感受丝毫震荡,便将她所发的看来颇为凌厉的劲气狂飚,轻轻化去。   玄衫女子也是当今武林八大门派之中的一流好手,生平纵横江湖,尚未见过如此神奇的武学。方自微愕却步,蔷薇坟后沉沉暗影中的子蔷薇使者也诧然发话说道:“蔷薇愿力不会无灵,蔷薇坟岂容轻毁?你方才所用的般禅掌已达九成火候,莫非是罗浮派掌门人冰心神尼的俗家师妹‘凌波玉女’柴无垢么?”   玄衫女子被“蔷薇使者”从所施的“般禅掌”上一言道破身份,不由颇为钦服对方眼力之强,知识之广。银牙微咬,恨恨说道:“柴无垢痴情铸恨,落得这般光景,不仅本身蒙垢,连罗浮派均觉贻羞,你还吹嘘什么蔷薇愿力?”   话音了处,伤心怒火又腾,再度凝气调元,觑定蔷薇坟头,欲待举掌全力击出。   “蔷薇使者”见状,在暗影中沉声发话说道:“柴无垢,你切莫恃技骄狂,自寻无趣;等我问完事实,倘若蔷薇愿力真个无灵,这座蔷薇坟,由我召集三位蔷薇使者,自行毁去就是!”   “凌波玉女”柴无垢自“蔷薇使者”以一阵祥和微风;在无形中化去自己做视江湖的“般禅掌力”一事之上,早看出对方武学神奇,高到不可思议地步。闻言遂收掌不发,扬声答道:“你要问便问,柴无垢知无不言,言无不实。”   “蔷薇使者”问道:“三年前你与何人同到这蔷薇坟前,献花诉愿?”   柴无垢略一迟疑,低声答道:“‘龙飞剑客’司徒畏。”   “蔷薇使者”诧然说道:“‘龙飞剑客’司徒畏是点苍三剑之一,当代武林八大门派之中,互有嫌隙,点苍、罗浮两派,结怨尤深,你既是罗浮派掌门人冰心神尼的俗家师妹,怎会又与点苍派主要人物中的‘龙飞剑客’司徒畏两情相洽?”   柴无垢愤然答道:“就因为司徒畏与我两意相投,而罗浮、点苍两派又势如水火,才不辞万水千山,来这蔷薇坟前,献花诉愿。司徒畏在金玉谷外摘了三朵蔷薇鲜花,各持一朵,献在坟前,另一朵则由司徒畏替我插在衣襟之上。”   “蔷薇使者”听得低声赞叹说道:“这段故事真够美丽,足令人荡气回肠。”   “凌波玉女”柴无垢银牙微咬,举袖拭去自黑纱面罩之内滚落腮边的点点泪珠,恨声说道:“你说得不错,但美丽的背后是凄凉,荡气回肠的结果是不堪回首!司徒畏插在我衣襟上的那朵蔷薇花,虽已萎残变色,仍为我仔细珍藏,而我却被他用‘紫焰神砂’把容颜毁到这般地步。”   说完,情思难禁,娇躯又是一阵剧烈抖颤,愤然拈起左掌中那朵已成紫黑色的蔷薇残花,一瓣一瓣地细细撕碎。   雷雨虽歇,山风犹劲,“凌波玉女”柴无垢手中的蔷菠碎瓣,一丝一丝地随风飘扬,颊上则不断滚落泪珠,弄得她那件为风雨所湿、刚刚略见回干的玄色长衫胸前,又是一片模糊泪渍。   “蔷薇使者”也暂时默默无声,蔷薇坟前,形成一刹那的凄凉沉寂。   “凌波玉女”柴无垢抛去手中最后一片蔷薇碎瓣,目注蔷薇坟后的沉沉暗影,冷然问道:“蔷薇使者,我的话已讲完,月缺难圆,花残莫续!己身既然铸恨,何必再贻害后人?这座蔷薇坟,究竟是由你来毁?还是由我来毁?”   “蔷薇使者”闻言,又复沉默片刻,缓缓答道:“你三年以前、来此诉愿,结果不但无灵,反而铸恨,则这蔷薇坟委实该毁。但你能不能把毁坟之举,再复延缓三年?”   柴无垢愕然问道:“你既认为应该毁坟,则何必要延缓三年作甚?”   “蔷薇使者”答道:“我想延缓三年时光,是要调查你与‘龙飞剑客,司徒畏这段情孽纠缠的详细因果,倘若司徒畏当日与你在蔷薇坟前诉愿之时毫无别意,确系真情,中途负心,又无其他因素,则三年后此日,由我们蔷薇三使者邀集武林八大门派掌门人,共毁此坟。否则,蔷薇三使者一向愿花常好,愿月常圆,愿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誓以此项愿力,为你与‘龙飞剑客’司徒畏排除万难,务使缺月重圆,残花再好,并希望你们能在这蔷薇坟前缔结良缘,把罗浮、点苍两派的积怨深仇,也因此而化成一团祥和之气。”   “蔷薇使者”的这一番话。委实充满悲天悯人的无边愿力,听得那位心比天高、命如纸薄,怀着满腔激愤奇哀,盛怒而来的“凌波玉女”柴无垢、心头魔障渐消,灵明渐朗,不由自主地跪在蔷薇坟前,合掌当胸膜拜不已。   “蔷薇使者”知道这是柴无垢明心见性的表现,故而由她在坟前膜拜,只是微叹一声说道:“女孩儿家天性爱美,你容貌被点苍派独门暗器“紫焰神砂”所毁,可能连罗浮山都不敢回,怕见你的掌门师姊。”   “凌波玉女”柴无垢被“蔷薇使者”道中胸怀,不由幽幽一叹,但“蔷薇使者”又复说道:“故而我第一件事,便拟为你先复容貌。”   柴无垢缓缓自蔷薇坟前站起身形,摇头苦笑说道:“点苍派的“紫焰神砂”,向称点苍山步虚道观镇观四宝之一,中含七种奇毒,厉害绝伦。据‘商山隐叟’赛韩康说,我虽然得他妙药疗治,死里逃生,但左颊伤疤,却非用东海‘千年芝液’及大雪山‘朱红雪莲’两种武林圣药配合调敷,否则无法复原。这两种罕世灵药,一种生长在素与我师姊冰心神尼不大和谐的雪山派掌门人‘冰魄神君’申屠亥所居的玄冰原中,另一种则在潜修东海、向不与世人往还的一钵神僧卓锡的钓鳌礁上,却教我怎生……”   “蔷薇使者”听到此处,哦了一声,截断柴无垢语音说道:“原来你受伤以后,曾经求治于当世医道第一的赛韩康?他说得对,这两桩灵药委实珍贵,稀世难求。但大雪山‘冰魄神君’申屠亥与我尚有渊源,东海一钵神僧也或可打打交道,我既发愿力,何辞东海西陲?你在今年的九九重阳,到商山天心坪的赛韩康居处,听我好音便是!”   “凌波玉女”柴无垢喜心翻倒,兼之感激无穷,望坟再拜,然后回身举步,玄衫飘飘,刹那之间,便自隐入金王谷内。   蔷薇坟后的“蔷薇使者”见柴无垢去后,微叹一声,渐次自那沉沉暗影之中举步走出。   星光隐约,蟾彩依稀,就在刚见坟后飘起一角灰袍,尚未看出这位愿花长好、愿月长圆、愿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的“蔷薇使者”的面目形相之时,突听他咦了一声,身形又复退隐入那沉沉暗影之中,讶然自语说道:“怎的又有人来?今夜我这蔷薇使者的生意倒是蛮好。”   果然,略过片刻,一条黑影自金玉谷中闪出,接连几纵,便到达蔷薇坟前,轻功身法,似较刚刚离去不久的“凌波玉女”柴无垢,稍稍逊色,但也算得是上乘路数,只不过火候微差而已。   来人向坟前缓步走出,危崖暗影,星月微光照耀之下,竟是一个约十六八岁,猿臂蜂腰,剑眉星目,相貌身材均极其英挺,青衫飘拂的俊美少年。他双手捧着一朵紫色蔷薇鲜花,恭恭敬敬地献在坟前,但并未拜倒,只是微一抱拳,便目注蔷薇坟前那方形如令箭、高才尺许的小小墓碑,照着碑文,低声诵念道:“天会老?地会荒?花会残?月会缺?……”   低诵至此,坟后暗影中的“蔷薇使者”便即发话说道:“少年人莫诵碑文,蔷薇坟自今夜开始,暂时封锁三年,在此期间,不赋蔷薇愿力!”   青衣少年闻声微愕,目光凝注坟后暗影间道:“尊驾何人?”   “蔷薇使者”答道:“我是掌管这蔷薇坟一切事务的蔷薇使者。”   青衣少年闻言,一声冷笑,继续低诵着蔷薇坟前的碑文道:“……海会枯?石会烂?至爱纯情不会磨灭!”   “蔷薇使者”见这青衣少年根本漠视自己所说,不由诧然问道、“我已告知你,这蔷薇坟在三年以内暂停赋予蔷薇愿力,你还诵那碑文作甚?”   青衣少年冷冷反向“蔷薇使者”问道:“这蔷薇坟暂时封锁之事,你可曾昭告武林?”   “蔷薇使者”想不到对方有此一问,只得应声答道:“不曾。”   青衣少年又复问道:“你可曾在口头峰上,扪心壑口,金玉谷中,悬牌相示?”   “蔷薇使者”默然不答,青衣少年道:“你一未昭告,二未悬牌,则我不辞千里远来,自然应有在蔷薇坟前恭献鲜花、低诵碑文的诉愿之权。并且,除非你自认这座蔷薇坟虚幻无灵,否则便应该如同传说一般,赋予我蔷薇愿力。”   “蔷薇使者”居然被这神情高做、语利于刀的青衣少年辩得几乎无语可答。微一沉吟,缓缓说道:“就算如此,你依然难获蔷薇愿力,因为你与蔷薇坟的规定未尽副合。”   青衣少年讶然抬头问道:一我已献过鲜花,诵过碑文……”   “蔷薇使者”接口说道:“到这蔷薇坟前诉愿之人,一定要是互相至爱纯情、成双成对的武林儿女……”   青衣少年不等“蔷薇使者”说完,便即仰首长空,发出一阵纵声狂笑。   “蔷薇使者”对这位少年人简直有点头痛,沉声问道:“少年人,为何发笑?”   青衣少年两条剑眉往上一轩,目中闪射奇光,又复反向“蔷薇使者”问道:“蔷薇使者,你到底讲不讲理?”   “蔷薇使者”如今业已深知这位少年人物强做难缠,遂哼了一声说道:“你又找到我什么错处?”   青衣少年应声说道:“我若已有与我情投意合、能够双双相伴千里长途的心上人儿,岂不早就誓海盟山、月圆花好?何必还眼巴巴的远上岷山,来到这蔷薇坟前诉愿?”   这几句话,听得那位“蔷薇使者”既觉无法相驳,又觉有趣地失笑问道:“听你这样说法,大概虽已有了心上人儿,但只是你爱人家,而人家却并不爱你!”   青衣少年俊脸微红,摇头说道:“我确实很喜欢她,但却不知她喜欢不喜欢我,所以才跑到这蔷薇坟前,祈求蔷薇愿力。”   “蔷薇使者”此时对这青衣少年的印象,已由强做难缠逐渐转变成颇觉对方天真有趣,遂笑着问道:“你们二人相处多久,她叫什么名字?是哪一派中弟子?”   青衣少年闻言,双颊竟自红上加红,摇头答道:“我们共只见过一面,既不知道她姓甚名谁,也不知道她是哪一派中弟子。”   “蔷薇使者”听得不禁连连苦笑,暗想今夜来这蔷薇坟的一男一女,所需为助之事,委实过份离奇,只怕非把自己这名愿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的蔷菠使者,累得个心力交瘁不可。   但越是离奇,也越发引起这位“蔷薇使者”的兴趣,遂继续向青衣少年问道:“你既不知道她的姓名门派,总该把自己的姓名师承告诉我了!”   青衣少年接口说道:“我叫夏天翔,你最好只帮我的忙,不要多问其他。因为我师傅脾气大怪,不许我随便告诉人,反正我不是当今武当、峨嵋、少林、昆仑、祁连、雪山、点苍、罗浮等八大门派之中任何一派的弟子。”   “蔷薇使者”听了青衣少年夏天翔这种答话以后,只得暗暗摇头,蹙眉苦笑道:“你这种无头无尾的忙,委实叫我太以难帮!那位姑娘在容貌身材,或是衣着兵刃方面,可有什么特殊之处?”夏天翔想了一想,点头笑道:“有,有,有,当日我在湖南九疑山麓,远远瞥见她骑的是一匹青骢宝马,身穿墨色披风,所用兵刃,则因距离过远,未曾看清,但不是跨虎篮,便是吴钩剑!”   “蔷薇使者”嗯了一声,略作寻思,夏天翔又复说道:“她那匹青骢马委实跑得太快,等我赶到近前,早已鸿飞冥冥,留在地上的,只是裂脑飞头、洞胸剖腹的‘祁连四鬼’!”   这未后数语,听得“蔷薇使者”微觉一惊,接口问道:“她单人匹马,居然能杀却武功并不太弱,并各怀毒技在身的‘祁连四鬼’?”   夏天翔的俊脸之上,自然而然地现出一种佩服的神色答道:“杀得不但容易,而且极妙极快!我在九疑山腰遥见她被‘祁连四鬼,拦路邀斗,但不等我把这区区百来丈路途赶到,‘祁连四鬼’便已名副其实!”   “蔷薇使者”听到此处,暗付自己既已立意暂时封闭蔷薇坟,亲出岷山,查究“龙飞剑客”司徒畏与“凌波王女”柴无垢的一段情孽纠缠,则便中何妨索性管管夏天翔这桩一厢情愿的片面相思,以试试蔷薇愿力是否无事不验?   主意既然打定,遂向夏天翔说道:“你这桩心事虽属可笑,但听来似出至诚,故而我破例赋与你三年之内不会再有的蔷薇愿力。”   夏天翔闻言,俊脸上方自现出一片高兴神色,“蔷薇使者”又复说道:“但莽莽江湖,茫茫人海,要寻得你口中所说的那位姑娘,并化消有关的百劫干难,护持你们地久天长,情投意合,委实大非易事。”   夏天翔点头接口说道:“我知道难,不难也不会千里迢迢的前来此地。”   “蔷薇使者”说道:“你这桩心愿的完成期限,定为三年,但自今夜开始,你就要照我所说的行事。”   夏天翔点头答道:“我要你帮忙,自然听你指挥,但三年期满,假如愿力无灵,却莫怪我要以一颗‘乾天霹雳’,把这座蔷薇坟夷成平地。”   “蔷薇使者”听夏天翔如此说法,不禁暗叹这座蔷薇坟大概真将劫数临头,遂低哼一声说道:“怪不得你说你不属当代武林八大门派中人,原来竟是‘北溟神婆’皇甫翠的弟子,据我所知,皇甫翠的‘乾天霹雳’又名”死珠’,虽然威力奇强,号称足可震山摧岳,但为数却仅三粒,你年轻气盛,身怀此物,万不能随意滥发,致造无边杀孽。”   说到此处,突然扬声问道:“蔷薇愿力若三年无灵,你便将用‘乾天霹雳’夷平蔷薇坟,但假如愿力有灵,又待怎说?”   夏天翔想了一想,剑眉双挑,正色答道:“你这句话问得有理!假如愿力有灵,等你死后,我与那位姑娘便继任蔷薇使者,誓尽所能,使花长好、使月长圆、使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   这种答话,听得“蔷薇使者”高兴异常,自蔷薇坟后的沉沉暗影中,发出一阵充满祥和意味的“哈哈”大笑。   笑完,继续说道:“如今我要你去做两件事情,第一件是持我一片‘蔷薇令’,到东海钓鳌礁拜谒一钵神憎,求他见赐两滴千年芝液。第二件是趁着这一趟数千里长途,顺便寻觅一位踪迹靡定的‘天涯酒侠’慕无忧,因此人江湖阅历之丰,当世无二,寻得以后,他或许能指点出你在九疑山所见的那位姑娘的来龙去脉。”   夏天翔含笑点头,“蔷薇使者”又在暗影之中向他抛过一物说道:“这片‘蔷薇令’必须好好保存,不可遗失损坏。你求得千年芝液以后,不论是否寻获‘天涯酒侠’慕无忧及那位姑娘的踪迹,均要在本年九九重阳,赶到商山天心坪当代神医赛韩康的居处,听候我分派。”   夏天翔伸手把“蔷薇使者”抛来的“蔷薇令”接住一看,原来是片紫玉所雕的蔷薇花瓣。知道“蔷薇使者”既然这等说法,此物必甚重要,遂仔仔细细地揣在怀中,向蔷薇坟微一恭身施礼,回头展开轻功,驰往金玉谷内。   穿金玉谷,登扪心壑,越回头峰,这一路所经景色均极清幽,夏天翔来时既因正值疾雷猛作,暴雨如倾,胸头又有心事,以致无暇赏鉴。如今业已求得虽甚虚无缥缈,但颇足安心的蔷薇愿力,雷雨亦停,自然情怀旷远,逸兴遗飞,一面飘然举步,一面眺览这岷山夜景。   时令虽属初夏,但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飒飒凉风,依然吹得人满襟寒意。   夏天翔刚刚驰下回头峰,眼前地势,左边是一排峭壁,右边是片小小森林,突然听得身后峭壁之间“刷刷刷”低微三响。   “北溟神婆”皇甫翠武功之高,性情之怪,在当代武林之中极称难缠,连八大门派的掌门人,均曾告诫派中弟子不许轻易与之结怨。故而夏天翔虽然仅得皇甫翠六七成传授,一身功力,已非小可,入耳便知这三声微响颇似剑风,遂身形略闪,一式“弱柳飘丝”,横飞出八尺以外。   足尖方始点地,身后“夺夺”连声,夏天翔回头看时,一株古松的巨干之上,并排插着三柄长不逾尺的金色带翅小剑。   夏天翔年岁虽轻,对武林中主要门派的特殊兵刃暗器,却颇有所闻,一见之下,愕然自语说道:“点苍金翅剑,三柄连飞,来人莫非是‘点苍三剑’中的第三剑‘龙飞剑客’司徒畏?”   峭壁间一大盘藤蔓之后,凌空飞起一条黑影,用的是“神龙渡海”身法,夭矫轻捷,纵向松林,并低声说道:“此处未离回头峰,仍属蔷薇禁地,不便惊扰,我且在这片松林以外等你一会。”   夏天翔冷笑一声道:“堂堂‘点苍三剑’居然也怕‘蔷薇使者’?……”   话犹未了,对方人影早已隐入松林。   夏天翔因幼受“北溟神婆”皇甫翠的怪僻熏陶,性情自亦极为刚强高做,提气飞身,跟踪猛扑,不顾凶危地随后也复抢进松林之内。   这片松林深约半里,夏天翔赶到林口,果见一位身材颇为英挺的黑衣蒙面之人,在微弱月光之下,肩插长剑,做然卓立。夏天翔虽然一向做不服人,但知“点苍三剑”威震武林,极称难惹,遂亦真气微凝,功聚双掌,一声轻咳,缓步上前。   黑衣蒙面之人一见夏天翔如此年轻,似出意外,但又诧异对方那等大迈迈的高做神情,淡笑一声,发话问道:“朋友不避雷雨,深入岷山,并自回头峰上走下,不知来意为何?是否到过蔷薇坟左近?”   夏天翔颇嫌对方神情托大,冷冷答道:“既上回头峰,怎会不拜蔷薇坟?既拜蔷薇坟,自然是为了祈求蔷薇愿力。你这些话,岂非多问?”   黑衣人被夏天翔顶撞得愕然无语,夏天翔咦了一声,又复说道:“你这人怎的只会问人,不会答话?你适才以三柄带翅金剑联飞示威,是不是‘点苍三剑’中的‘龙飞剑客’司徒畏?”   黑衣人做然一笑,伸手肩头拔剑,青芒冷射,一阵龙吟,夏天翔不禁微退半步,探手青衫襟底。   谁知黑衣人拔剑在手,并非发招攻敌,只用剑尖斜斜一挑,便把脸上的蒙面黑中挑得飘飞数尺以外。   黑中覆盖之内,是张年约三十一二,但英朗俊美的程度决不输于夏天翔分毫的白净面庞,而最引人注目的,则系在两条斜飞入鬓的剑眉当中,生有一颗大如黄豆的原砂红痣。   这柄青芒闪烁的长剑,这颗双眉之间的殊砂红痞,以及这副英挺潇洒的风神,正是在武林中曾获盛誉的“龙飞剑客”司徒畏的模样。   夏天翔目光向这位“龙飞剑客”司徒畏上下微一打量,依旧以那种毫不买帐的高做神情,冷然说道:“你何苦如此张致?一个‘龙飞剑客’有什么大了不起?就是你们点苍派的掌门人,点苍第一剑铁冠道长在此,也未必就看在我的眼内。”   司徒畏目闪精光,略注夏天翔,晒然不屑问道:“朋友年岁轻轻,出语甚狂,你究竟姓甚名谁,师承何人?是哪一派门下弟子?”   夏天翔一阵狂笑,朗声答道:“我叫夏天翔,不属武林中任何门户,也与你们点苍一派素无恩仇。你如不信,无妨以那柄青芒剑赐教几招,试试我的手法路数!”   “龙飞剑客”司徒畏手中长剑徐徐入鞘,摇头做笑说道:“‘点苍三剑’不遇身份相若之人,向不出手……”   话犹未了,夏天翔剑眉双轩,沉声叱道:“你有什么身份?居然不知羞耻,腼颜自尊,你不斗我,我来斗你。”   话完探手青衫襟底,呛然微响,撤出一对锯齿钢圈,粗如人指,径约半尺,除了森森锯齿,隐蕴精芒,似颇锐利以外,其他毫无奇处?   “龙飞剑客”司徒畏平生足迹几遍江湖,却居然认不出这对钢圈的用法名称,不由微吃一惊,傲气稍抑,知道面前巍然卓立的青衣少年夏天翔,可能是哪位隐迹奇人的门下,必定大有来历。   眉峰微蹙之下,心头一转,摇手笑道:“夏朋友既然自称与我点苍一派素无恩仇,则彼此何必过手?司徒畏向你请教一事,可使得么?”   对方一换笑颜相向,却弄得夏天翔手握一对独门兵刃三绝钢环,空自满怀争胜之心,而告无法进手,只得皱眉答道:“你要问什么?”   “龙飞剑客”司徒畏索性换了一副和颜悦色,微笑问道:“夏朋友既已瞻拜蔷薇坟,则必然经过扪心壑、金玉谷等处。请问你在这一路之间,可曾遇见罗浮派掌门人小心神尼的俗家师妹‘凌波玉女’柴无垢?”   夏天翔摇头答道:“进出蔷薇坟虽只有这一条路径,但我却不曾遇见你所说的‘凌波玉女’柴无垢!”   司徒畏一面倾听,一面目光凝注夏天翔,似在估计对方所言有无隐瞒,是否正确?   夏天翔见状,两眼一翻,怒声问道:“你难道不相信我所说的话么?”   司徒畏好似对夏天翔这等狂做的语气深为不满,但仍竭力忍耐,蹙眉摇手说道:“我并不是不相信你所说之后,但根据密报,这贱婢间关千里,远奔岷山。难道她竟不是来拜蔷薇坟么?”   夏天翔咦了一声说道:“‘凌波玉女’柴无垢人如其名,孤芳自赏,冷艳无双,在武林之中声名极好。你为何要对她暗地追踪?以图……”   “龙飞剑客”司徒畏目光略瞥松林后方回头峰的巍峨耸拔的暗影,好似回忆前尘,微叹一声,缓缓说道:“三年前,我与柴无垢曾经携手来此,同拜蔷薇坟,恭献鲜花;低诵碑文,祈求蔷薇愿力……”   夏天翔不等司徒畏话完,便即接口问道:“你既然与她有过这样一段感情,怎的适才语气之中……”   话方至此,松林中突然响起一片银铃似的娇脆语音,“咯咯”笑道:“小兄弟,你也是刚拜完蔷薇坟,难道就忘了坟前碑文所说的‘天会老?地会荒?花会残?月会缺?’这几句话,确实讲得不错,只不过应该把否定语气,改成肯定语气而已。美人最重颜色,柴无垢既已‘花残月缺’,司徒畏还和她谈的什么‘地老天荒’?何况……”   说到此处,人已轻盈曼妙地缓步出林,是个妖艳无俦、年约二十四五的着粉红衣裙的少妇。   少妇走到“龙飞剑客”司徒畏身旁,两道荡逸无比、勾人魂魄的秋波,深深一注夏天翔,继续笑道:“何况点苍派与罗浮派结有宿怨深仇,誓不两立,每隔七年,即约地决斗,大动干戈。司徒畏身为‘点苍三剑’之一,纵然有意怜花,亦复无从释怨!何况……”   夏天翔看不惯这粉衣少妇的妖淫神色,由衷厌恶地哼了一声,问道:“左一个何况右一个何况,你哪里来的这多……”   粉衣少妇瞟了“龙飞剑客”司徒畏一眼,风情万种地截断夏天翔的话头说道:“何况,他如今业已有了我呢?”   夏天翔越看粉衣少妇的这种情形越觉有气,剑眉双蹙,冷冷间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龙飞剑客”司徒畏见夏天翔说话过份难听,脸上神色业已微变,但那粉衣少妇却仍毫不在意,哟了一声,“咯咯”笑道:“小兄弟,你人倒长得英俊绝伦,令人喜爱,说话怎的这么不客气?我在武林之内的名头,不会弱于‘凌波玉女’柴无垢,你有没有听说过祁连派中的‘桃花娘子’靳留香?”   夏天翔不答所问,却自目注“龙飞剑客”司徒畏,嘴角微撇,满脸不屑之容,仰首长天,发出一阵纵声狂笑。   司徒畏明知夏天翔决无好话,但仍不得不皱眉问道:“夏朋友为何发笑?”   夏天翔笑声一收,俊目之中神光暴射,沉声说道:“我未曾见你之前,以为‘龙飞剑客’司徒畏在点苍派中名声最好,定然是位顶天立地的豪杰英雄;谁知名过其实,依然是一名为色欲所迷、甘与无耻淫娃同流合污的江湖浪子。”   这几句话骂得太重,不但“龙飞剑客”司徒畏眉笼杀气、面罩寒霜,就连那位仿佛脸皮极厚的“桃花娘子”靳留香,眼角眉梢,亦复隐含温色。   夏天翔又是一阵狂笑说道:“司徒畏,你何必装出这副样儿,夏天翔早存斗斗你们‘点苍三剑’之心,你怎不拔剑?”   司徒畏仍自矜持身份,冷然叱道:“要教训你这种乳臭未干、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小儿,司徒畏还用拔剑?”   夏天翔见对方不肯拔剑,遂把手中那对锯齿钢圈,觑准一株古松巨干,凌空掷出。   锐啸划空,精光电旋,“夺夺”连声之下,钢圈入木几半,震得这株古松枝于狂摇,松针纷落,威势竟比“龙飞剑客”司徒畏初现身时所发的那三柄金翅飞剑还要强胜不少。   夏天翔掷去锯齿钢圈,双掌一搓,做然叫道:“司徒畏,你不拔青芒剑,我也不用三绝钢环,就赤手空拳地接你几招点苍秘学‘飞花掌’。”   “龙飞剑客”司徒畏见这夏天翔年岁轻轻,见识极博,竟能随口叫出点苍派中的上乘秘学,不由不暗里惊奇。但夏天翔知道他矜待身份,决不肯先行发招,竟自踏中宫,走洪门,一式“渴骥奔泉”,双掌挟着劲风,直向司徒畏胸前击到。   司徒畏见夏天翔这种打法过份骄狂,根本就未把自己“点苍三剑”的威名看在眼内,不由郁怒难禁,冷哼一声,足下微退半步,双掌齐推,凝集了八九成真力,硬接对方来势。   这时那位“桃花娘子”靳留香却退到一旁,口中低念“三绝钢环”四字,仿佛有所思索。   夏天翔、司徒畏四掌一合,两人同觉脏腑微震,赶紧互相卸劲飘身,心中各有所感。   司徒畏更惊讶这位武功极好但做不讲理的少年,究竟艺出何门?夏天翔则知道“点苍三剑”果然名不虚传,自己以十成劲力淬然出掌,未占丝毫便宜,足见火候尚差,再不能强做硬拼,只可倚仗师门秘传神妙身法,与之一斗。   “龙飞剑客”司徒畏冷笑一声,攻势首先发动,他们点苍派素以一套“回风舞柳剑”、一百零八手“飞花掌·及儿件奇绝兵刃暗器,与其他武林各派,争胜江湖。如今司徒畏知戒之下,不敢小视夏天翔这位年轻对手,一出手用的便是这套变化无穷的点苍秘学。   掌名“飞花”,自极轻灵美妙之致,尤其是在这位身材英挺、貌相风流的“龙飞剑客”司徒畏施展之下,身形招式,份外矫捷飘逸无伦,流水桥边,东风陌上,沉华共露,卷絮随风,简直把一天掌影,幻成了朵朵飞花,刹那之间,便将那心高气做无比的小侠夏天翔,逼得险象环生,连连后退。   夏天翔这才知道点苍绝学,果然名不虚传,遂狂笑一声叫道:“点苍‘飞花掌’,果然名不虚传,但夏天翔立愿会尽天下绝学,你最好再赐教几手‘口风舞柳剑法,!”   话音落处,身形往右一翻,接连三转,足下也以一种极其奇妙而迅疾无涛的步法,进退回环,移形换位,居然在转瞬之间,便即脱出了司徒畏的飘飘掌影之外。   司徒畏在称点苍派中三大高手之一,竟又认不出夏天翔所用奇异身法的来历名称,但真火已被勾动,双眉一挑,目射精光,点头朗声答道:“夏朋友一身艺业,果然不凡,司徒畏从命献丑,请你接我几招点苍俗技‘回风舞柳剑法’。”   话完,青芒电掣,一阵龙吟,夏天翔也做然长笑飘身,纵到那株古松之前,把自己适才脱手飞掷、深嵌树干的一对锯齿钢圈取回手中。   就在这种剑拔弯张、双方即将再度交手的紧要关头,那位站在一旁、沉思甚久的“桃花娘子”靳留香,忽然娇喝一声:“且慢!”香风飘处,纵到两人之间,以一双水汪汪的目光略注夏天翔,“咯咯”荡笑说道:“小兄弟,我看出你的师承来了!你是‘北溟神婆,皇甫翠的心爱弟子,在不久以前,偷了她一颗‘乾天霹雳’,私自游侠江湖……”   “北溟神婆皇甫翠”七字一入耳,已使“龙飞剑客”司徒畏眉头深蹙,再听得夏天翔竟有武林中最称霸道的“乾天霹雳”在身,越发不愿轻结强仇,但斗意虽无,真火已平,那柄刚刚拔在手中的青芒剑,却不好意思自行还鞘。   夏天翔被“桃花娘子”靳留香叫破自己的来历,并说出偷取师傅“乾天霹雳”,私行游侠江湖之事,不禁脸上微红,心头暗诧,对方如何得知此讯?   靳留香偏头向司徒畏瞟了一眼,佯嗔说道:“你怎的还不收剑?我们与这位小兄弟萍水相逢,既未结一天二地之恨;更素无三江四海之仇,彼此比划两招,略为切磋,正好一笑而罢,难道真还要拿刀动剑的见真章么?”   “龙飞剑客”司徒畏趁机下台,微笑收剑,“桃花娘子”靳留香又转向夏天翔说道:“小兄弟,不要惊疑,我是从你自称的三绝钢环之上,才猜出你的来历,更曾听说你师傅因不放心你独闯江湖,又恐你不知厉害,滥用‘乾天霹雳’,还准备亲下北溟神山,来找你呢!”   话音到此略顿,换了一副荡逸入骨的娇媚神情,继续向夏天翔连瞟几眼,曼声笑道:“至于我们今夜之事,既然谁也不曾吃亏,便谁也不必记在胸中。常言道得好:‘萍水相逢总是缘。’异日江湖再遇,或者是小兄弟路过点苍山步虚道观,祁连山烽雪岩头,司徒畏及我靳留香,必有一番人情招待。”   说完,转对“龙飞剑客”司徒畏笑道:“柴无垢既然不曾来此,你又何必定欲寻她?不如把点苍、祁连两派联名的柬帖,派人径送罗浮,约请冰心神尼于明年立夏之日,到终南死谷一会!”   司徒畏好像对这位“桃花娘子”靳留香迷恋颇深,百依百顺,闻言之下,看了她一眼,微笑问道:“我们是否此刻就走,不到蔷薇坟去祈求蔷薇愿力?”   靳留香伸手往“龙飞剑客”司徒畏额问轻轻一点,荡声娇笑答道:“我与你花前月下,早有深盟,地老天荒,此情不二。彼此既结同心,还祈求什么蔷薇愿力?”   话完,向夏天翔微笑点头,便自携手飘身,双双离去。”   夏天翔目送这一双男女转过山阿,不由冷哼一声说道:“凭你们这种无行败德的荡子淫娃,怎配玷污那圣洁无边的蔷薇愿力?”   就在“龙飞剑客”司徒畏、“桃花娘子”靳留香双双携手离去之际,回头峰峭壁半腰的暗影之内,现出了那位“凌波玉女”柴无垢的窈窕身形,她花容惨变,咬碎银牙,惨然垂泪地低声一叹,便欲投身百丈幽谷。   柴无垢为情牵恨,死意才萌,夏天翔自言自语那句“圣洁无边的蔷薇愿力”,恰好随着山风送到。   这九个字宛如具有无边佛力的禅唱梵音,在柴无垢已碎的芳心之上,给以莫大安抚,使她魔障潜消,灵明渐朗,转身遥望蔷薇坟方向,合掌低眉,喃喃默祝。   夏天翔因赶来参拜蔷薇坟之时,恰好与“凌波玉女”柴无垢互相错过,“蔷薇使者”也未对他明言,遂根本不知道柴无垢与“龙飞剑客”司徒畏之间的这场情恨纠缠。如今更未发现自己无意中一句“圣洁无边的蔷薇愿力”,竟救了回头峰峭壁之上几乎附崖自尽之人,只顾兴匆匆地展动轻功身法,驰出岷山,准备遵照“蔷薇使者”的指示,远赴东海钩鳌礁,拜谒一钵神僧,求取两滴千年芝液,并顺便寻访“天涯酒侠”慕无优,探听自己于九疑山所见的那位骑青马,穿玄衫,用一柄带钩剑形兵刃,独毙“祁连四鬼”的姑娘姓名及踪迹何在?   夏天翔回忆前情,不禁茫然失笑,自己与那位姑娘仅属匆匆一面,但她那种矫捷轻盈的绝世身手,及极端清丽高华的风采容光,却始终深嵌心头,魂牵梦萦,推排不去。这才使得自己根据江湖传说,远上岷山,祈求能够使花长好、使月长圆、使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的蔷薇愿力。   如今这桩心事,将来是否如愿?虽然还在未可知的虚无缥缈之中。不过却已因此参与及得悉不少热闹情节,可以大开眼界,不致再像先前那等在江湖中盲目无聊地东闯西撞。   但根据“桃花娘子”靳留香所说,师傅“北溟神婆”皇甫翠为了不放心自己,准备亲下北溟神山相寻。则今后行踪固宜隐秘,几桩师门绝学及独门兵刃暗器,除非迫不得已,更须避免显露施为,免得被师傅闻风赶到,一把捉回北溟神山,又要苦度那种清闲岁月。   “蔷薇使者”曾经指示,一钵神僧所居的钓鳌礁,是在浙江三门海外的鹅冠山附近,夏天翔因向往三峡之奇,遂由广元奔万县,准备到了奉节,在翟唐峡口买舟顺流东下。   一路之间,无事足述,但到了奉节以后,夏天翔览尽白帝城、八阵图等胜迹,欲待雇船之时,却发现无船可雇。   夏天翔无可奈何之下,只得沿江漫步,看见一位白发渔人,手持兜网,站在江流最急之处,目光微注波中,举网逆水一捞,便便住在巫山十二峰中的朝云峰上?”   宫楠呷了一口杯中的沪州大曲,微笑说道:“夏老弟说得不错,‘北溟神婆’皇甫翠、‘天外情魔’仲孙圣、‘风尘狂客’厉清狂,号称当代武林中的三大难缠人物。而仲孙圣的怪僻飘忽,尤为三人之最。但他素来行踪无定,怎会长住巫山?朝云峰中,只是住着他一位半兼徒儿、半兼义女的‘巫山仙子’花如雪。”   夏天翔被沪州大曲的醇香所诱,连尽三杯,含笑问道:“仲孙圣虽极难缠,但他门下弟子却未见得有甚大了不得,‘巫山仙子’花如雪怎会弄得这奉节江边无舟可乘?”   宫楠见夏天翔酒量颇好,又在听得“天外情魔”仲孙圣那大威名之后,依然毫无怯色,神采飞扬,知道这位少年人物,亦必大有来头,遂应声答道:“任凭花如雪何等难缠,也不致断绝长江舟揖。只是在每年五月十五、十六、十六三日。船家均避免行经巫山,招寻无谓烦恼而已。”   夏夭翔一算日期,今夜果是五月十五,东天皓月,已将全圆,不由向老渔人宫楠举杯含笑问道:“宫大哥请道其详,倘若在这三日以内舟经巫山,有何无谓烦恼?”   官楠笑道:“花如雪隐屠朝云峰中,极少出世,唯独每年五月月圆之日,却必在江边独自赏月,遇有武林人物的舟船经过,往往无端挑衅。或是强邀交手,或是提出极其怪异的问题与人赌赛!去年的五月十六,‘武当七子’中的离尘子及‘少林俗家双杰’中的‘铁掌银梭’骆九祥,乘舟路过巫山,巧遇花如雪,结果‘铁掌银梭,骆九祥败在这位‘巫山仙子’的诡辣招术之下,离尘子亦为她的奇异问题所窘,双双羞愤难禁,跃入奔腾汹涌的急湍江流,同归劫数。”   夏天翔听得剑眉双剔,目射奇光,微一寻思,缓缓说道:“这花如雪必然伤心人别有怀抱,否则不会每年定期在江边与武林人物作对。宫大哥如有胆量……”   宫楠不等夏天翔话完,便即笑道:“夏老弟是否想要我陪你放舟巫山,一会花如雪?”   夏天翔方一点头,宫楠又复笑道:“宫楠别无所能,但操舟手法与水内功夫却尚有几分自信。现与老弟风萍偶聚,情性相投,何妨送你一程?遇得上花如雪时,便看老弟斗斗这位‘巫山仙子’,一开眼界。遇不上时,便送你出西陵峡口!”   夏天翔闻言,不禁大喜,起身长揖称谢,青衫大袖微拂,坐下大石,居然碎裂一角。官楠目光微瞥,“哈哈”笑道:“老弟不必暗中炫技,宽我心肠,你那风华器宇,及眉目问所含的高傲神色,在稍有江湖经验之人眼内,一看便知绝非凡流!我们如今便往舍间,解缆放舟,明夜可到巫山,但花如雪一身武学或许较易对付,她那专门用来与人打赌的希奇古怪的问题,却最是难缠,老弟务宜对此多注意呢!”   夏天翔心中虽未以为然,但口头却唯唯称是,老少二人,遂略为添备酒菜,共乘小舟,顺流东下。   第二章:海枯石烂   万里长江,以三峡之行最险,也以三峡之景最称奇秀。重岩叠蟑,遮天蔽日,江流本已奔腾澎湃,再为山势所束,急湍怒涛,益发卷起无数飞花,一泻千里,更加上水狭礁多,舟行其间,委实惊险万状。但这位白发渔人宫楠却随意操舟,谈笑自若,遇上风景绝佳之处,并能顺着水势使小舟略作回旋,与夏天翔指点眺览。   夏天翔素来胆大好奇,见宫捕操舟手法太高,竟要他选择江流最急之处,冲波飞驶。并因宫楠曾自诩水上功力,忽然想起一位江湖中传说归隐已久的水路奇人,遂一面对景倾杯,一面向宫楠道:“宫大哥,你这‘宫楠’二字,如果加以颠倒,恰是‘南宫’,又有这好操舟手法,莫不是昔年啸傲洞庭,被江湖称为‘烟波钓叟’的南宫沛么?”   官楠闻时,初觉一愕,旋即“哈哈”笑道:“夏老弟真好眼力,不瞒你说,‘烟波钓叟’南宫沛是我兄长,业已故去多年,我叫南宫浩,但这姓名早已不用,你还是叫我宫大哥比较好。”   夏天翔听出这南宫浩化名的白发渔人宫楠的笑声之中,隐寓悲怆,知道这等江湖豪侠,决不会无端隐姓埋名,其中必有伤心恨事,遂双眉微挑,朗声叫道:“南宫大哥,你既说与我风萍一聚,情性相投,怎的似有隐衷不肯说出?夏天翔……”   南宫浩似乎勾动前尘,情怀激荡,仰头目注排青千尺的夹岸峭壁,略定心神,截断夏天翔的话头说道:“夏老弟,我知道你是个血性??子,豪侠男儿,但南宫浩心中的隐事暂时不便道出。一年以后,江湖如再相逢,则当细倾肺腑,或许还要相求老弟,助我一臂之力!”   夏天翔听南宫浩这等说法,自亦不便追问,两人遂在江涛汹涌之中,目送夹岸青山如飞倒退,指顾烟岚,一泻千里。   回环曲折,暮雨朝云,不知不觉之间,舟到巫峡,一轮冰魄,已在青山缺处,偶可瞥见。   南宫浩倒打船桨,略缓去势,向夏天翔笑道:“如今翟唐峡业已过尽,前面的参天峭壁,便是巫山。倘若机缘凑巧,最多江流三转,那位‘巫山仙子’花如雪便将出现!”   话音方了,前路江流转折之处,已有依稀可辨的凄迷婉约的歌声传来,听出是:“年年玉镜台,梅蕊宫妆困;今岁未还家,怕见江南信!酒从别后疏,泪向愁中尽,遥想楚云深,人远天涯近。”   夏天翔闻声笑道:“她唱的是宋人幽栖居士朱淑真的‘断肠集’中的词句,莫非这位‘天外情魔’仲孙圣的义女兼爱徒的‘巫山仙子’花如雪,真个被我一言道中,是伤心人别有怀抱不成?”   说到此处,小舟顺着湍急的江流业已转过一重峰脚,只见左侧千寻峭壁之下,远远站着一位白衣女子,似在临风仁立,缟袂飘飘,抬头凝望东天皓月,口中仍作凄歌,但歌词已变,唱的是一首有名的祭文:“巫山一段云,阆苑一堆雪,瑶台一枝花,峨嵋一轮月,呜呼!云散,雪消,花残,月缺!”   歌声幽幽袅袅之下,突然有一线十来丈的金色奇光,自白衣女子袖中射出,破空横飞,直坠江流之内。   南宫浩见状,眉头略蹙,一面操舟度越急流,斜斜向那白衣女子所立之处驶去,一面向夏天翔说道:“花如雪一见来舟,便将‘金蛟长索’抛向江中,我们如不及时靠岸,她只消潜运内力,一抖蚊索,使将舟覆人亡,决无幸理!”   夏天翔听到这“巫山仙子’:如此蛮横,剑眉方自略轩,眼前金光疾闪,“夺”的一声,又是一根带有倒刺尖钉的奇形长索,钉在船头之上。   南宫浩“哈哈”一笑,索性收桨不用,由那“巫山仙子”单臂挽索,舟行如飞,刹那之间,便即傍岸。   夏天翔卓立船头,目光如电,早就看清这位“巫山仙子”花如雪年约二十七八,长得修短适中,纤(禾农)合度,但人虽极端秀美,神情却仿佛隐含幽怨,眼角眉梢并微笼凶煞之气。   离岸尚有两丈三四,夏天翔与南宫浩便飘然纵出舟中,“巫山仙子”花如雪一面把手中蛟索绕在岸边突石之上,一面目光略注南官浩,发话问道:“老头儿操舟手法既好,对于江流又熟,应该是这三峡上下之人,偏在禁期以内路经巫山,难道不知我花如雪所定的规例?”   南官浩微微一笑,捋髯答道:“你那规例有什么大了不得?不过因为昔年有人在五月十五至十六的三日之间,未曾到这江边赴你之约,遂迁怒此时此地,自定规例,把凡属年年在这段期间经过巫山的来往旅客,均当作心头上既极痛恨,又极悬念之人,加以报复而已。”   “巫山仙子”花如雪似乎惊于对方深知自己底细,柳眉微扬,妙目中射出一股冷酷的光芒,缓缓说道:“你们既然知我定这规例的根由,莫非故意到此,怎不通名?”   夏天翔看不惯花如雪的这副冷做神情,朗然接口答道:“我叫夏天翔,这位是我宫楠大哥,常言道得好:‘风月无今古,林泉孰主宾?’滔滔东去的万里长江,总不会是你私人所有?我有事东海,宫大哥送我直下西陵,虽然知道有你在途中作祟,也不过准备接几招‘天外情魔’仲孙圣所传的诡异武学,及答复你几个刁钻古怪的问题而已,根本谈不上有意无意!”   花如雪静听夏天翔话完,目中反而煞光渐敛,做色稍除,换了一副笑容说道:“小兄弟,你好口才,好骨气,居然不怕‘天外情魔’所传的诡异武学,及我‘巫山仙子’花如雪刁钻古怪的问题,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当今武林八大门派之中哪一门派的弟子?”   夏天翔眼珠一动,扬眉答道:“我听说你专门爱以各种刁钻古怪的问题与人打赌,则我们何妨先赌一阵?我若答不出你所提的问题,便照实吐露师承,答得出时,你便先弄些酒肴之属,来请我们吃吃,不要如此小气。”   “巫山仙子”花如雪又复深深打量夏天翔几眼,点头含笑说道:“你这位小兄弟实在是我数年来所遇人物中最妙之人!不管你对我所提的问题能否答复,花如雪都应该略尽地主之谊。”   说完,忽然仰首绝峰,发出一声宛如鸾凤的悠长清啸!   夏天翔知道花如雪这是招呼她手下使者准备酒食,遂拉着南宫浩就石而坐,静待对方提出问题,加以答复。   花如雪啸毕,一抬纤手,微掠云鬟,并指着天边皓月,向夏天翔微笑说道:“小兄弟,我们第一场赌得不大,所以我问得也不大难,这长空皓月,为什么会有阴?有晴?有圆?有缺?”   夏天翔大笑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又道是:‘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你这第一个问题,委实太……”   话犹未了,月光下人影忽闪,自那百丈绝峰之上,飘落两名绿衣侍女,丰中各提食盒,在石上摆设了五六样精致酒菜,两大壶美酒,及杯盘之后,然后向三人敛衽施礼,垂手侍立。   “巫山仙子”花如雪一面亲自持壶,替夏天翔、南宫浩斟酒,一面笑道:“小兄弟,你不要以为题目容易,要知道难的还在后面,我们第二场赌些什么?”   夏天翔见这位“巫山仙子”先替南宫浩斟酒,意态颇为从容,但持壶转向自己之时,却玉臂略颤、娇靥微红,似在暗聚功力?   “天外情魔”仲孙圣,“风尘狂客”厉清狂与师傅“北溟神婆”皇甫翠一向齐名。这花如雪既是仲孙圣的义女而兼弟子,夏天翔自然不敢怠慢,遂暗凝师门绝学“乾天气功”,贯注右臂,单掌擎杯,含笑相接。   壶口杯沿才一搭上,夏天翔便觉对方真力太强,自己必难久持,不由脸上微红,正待加功施为之际,花如雪内劲忽收,斟酒满杯,盈盈一笑说道:“小兄弟,第一个问题,虽然算你答出了,但我也试出了你的来历,你是‘北溟神婆’皇甫翠的弟子。”   南宫浩闻言,不觉一惊,暗忖难怪夏天翔不怯“天外情魔’,仲孙圣的名头,原来他竟是当世武林内三大难缠人物中“北溟神婆”皇甫翠的门下!   夏天翔被人家看破来历,只得赧然点头;向花如雪笑道:“第一阵赌约是你所提,这第二阵赌些什么,应该由我决定!”   花如雪笑道:“小兄弟,你这脾气,真像你师傅一般倔强,不过她倔强得令人可怕,你却倔强得令人可爱而已。花如雪因有誓言,在昔年违约之人未曾到此践约以前,不离巫山,故而第二阵赌约,想订为:我若得胜,你在三年以内,须代我找寻那违约之人,催他来此赴约。你若得胜,我便送你一样颇有妙用之物!”   夏天翔微笑点头,“巫山仙子”花如雪依旧手指那轮皓月问道:“小兄弟,你方才说是‘月如无恨月长圆’,请问这轮清辉朗照人寰的光明皓月,怎会有恨?”   夏天翔知道这种虚无缥缈的问题,根本没有什么正确答案,只看自己是否能投中对方心意而已,遂在微一寻思之后,缓缓答道:“我记得李商隐有两句诗:‘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蟾光桂影,高处清虚,碧海青天,离愁索莫,只怕你这‘巫山仙子’,可能与嫦娥仙子所恨相同,情怀相若呢?”   夏天翔这番答话,果然深深打动花如雪的心怀,蓦地珠泪泉流,垂头不语。   南宫浩恐怕双方弄僵,一声轻咳,正待发话,那位“巫山仙子”花如雪已举袖拭去颊上泪痕,自怀中取出一叠约莫方圆五寸的朱红丝网,递向夏天翔,凄然笑道:“小兄弟,第二阵又是我输,这叠网儿,送与你吧。”   夏天翔目光略注花如雪掌中的这叠朱红丝网,不由神色微惊,一面伸手接过,一面皱眉问道:“这是不是又名‘情网’的‘红云蛛丝网’?”   花如雪点头说道:“你师傅与我师傅齐名,这‘红云蛛丝网’又与‘乾天霹雳’齐名,一属至柔,一属至刚,仗以行侠江湖、确有无穷妙用。”   夏天翔喜出望外之下,收好那叠“红云蛛丝网”,向花如雪笑道:“做人处事,首重公平。适才在第一次赌约前,你曾经声称无论胜负,均一尽地主之谊。如今我却在第二次赌约后,声称必于三年以内替你找那违约之人,催他来此践约,聊当琼瑶之报。”   花如雪看了夏天翔一眼,方从妙目中射出两股感惭交迸的光辉,夏天翔又复问道:“那违约之人,究竟是谁,你该告诉我了吧?”   花如雪娇靥之上一阵飞红,竟似微带羞赧地讷讷答道:“他……他……他就……就是以前住在东海钓鳌礁,如今业已云游天下、不知去向的一钵神僧:”   这几句答话,听得夏天翔与南宫浩好不愕然。因为自“巫山仙子”花如雪的神情语气之上,分明知道必系一桩情孽纠缠,谁会料到对方竟是名震八荒的佛门高手?   尤其夏天翔更为关心,急声问道:“你不是立誓在对方未曾来此践约以前不离巫山?却怎么会知道一钵神僧业已离开钓鳌礁,云游天下?”   花如雪脸上微现惭悔的神情,接口答道:“这是我去年今日,听得武当离尘子及少林‘铁掌银梭’骆九祥所说,料无谬误!”   夏天翔闻言,不禁暗蹙双眉,自忖一钵神僧既已云游天下,而自己奉“蔷薇使者”所差的东海之行,究竟应否再去?   正在付度之间,花如雪目中又复一射英光,向夏天翔说道:“小兄弟,承你之情,花如雪极为感激!我向来对人都是提出三项问题及过手十招!如今因你我师门颇有渊源,十招可免,不必过手,只把最后一个问题问完,便送你们登舟,自己也回转朝云峰暮雨壑中,静待一钵神僧践约,不再在江边向人寻衅了!”   夏天翔知道这第三项赌约的题目,花如雪必然要让自己来出,遂想了一想说道:“谈到此处,我们之间根本无仇,暂时也不必争胜。则这第三项赌约的题目,倒真煞是难出,不如以未来作赌,谁败谁就须竭尽心力,帮助对方了却一桩生平大愿!”   花如雪拊掌赞道:“小兄弟这桩题目出得大有意思,我不甘心三场发问,场场都败,故要好好想个问题,难你一下。来来来,我先敬你与这位宫老人家一人一杯‘朝云仙露’!”   话完,举杯邀客,夏天翔、南宫浩人口一尝,这种“朝云仙露”果然不仅香醇无比,并还名副其实,在连尽数杯以后,便使人有微觉栩栩飘飘的神仙之感。   花如雪一面敬酒,一面口中微作沉吟,突然灵机触发,目注坐下青石,向夏天翔笑道:“小兄弟,第三项问题来了。俗语云‘海枯石烂’,请教‘海’要怎样才枯?‘石’要怎样才烂?”   夏天翔皱眉笑道:“你这个问题,问得确够刁钻!我必须想个古怪答法,才好相配!”   说完,擎杯沉思,久久不答。   花如雪略候片刻,微笑说道:“小兄弟,不要过份逞强,你已连赢两阵,难道还不知足?这最后一阵却大概是我赢了?”   夏天翔委实苦思未得,正待含笑认输,突然看见一只夜鸟冲天高飞,不由大喜叫道:“答案有了’是两句我自己胡诌的诗,但保管叫它‘海枯石烂’!”   话音到此略顿,然后满面得意神色,朗声吟道:“世间有鸟皆精卫,天下无人不女蜗!”   南宫浩听得“哈哈”笑道:“这真是妙问妙答(精卫填海,女蜗炼石等两桩故事,几乎尽人皆知?倘若‘有鸟皆精卫,无人不女蜗’,确实海必填枯、石将炼烂)”   花如雪也感慨无已地长叹一声说道:“小兄弟聪慧无伦,使我遭受到前所未有的彻底惨败,花如雪心服口服!但方今武林各派,歧见日深,尤其对你师傅表面畏之甚深,暗里恨之甚切。据我们这片刻倾谈观察所得,小兄弟灵性虽高,做性大强,故在江湖行走,难免险厄极多,艰危迭至,那面‘红云蛛丝网’,防身攻敌,妙用无穷,务须善为珍藏,不要轻易失去才好!”   夏天翔谢过教益,便与南宫浩纵回舟中,花如雪金蚊长索一收,挥手示意,依旧编袂临风地位立江边,目送他们所乘的小舟,破浪乘流,顺势飞泻。   两岸猿声,一路清景,南宫浩把夏天翔送出三峡,到了宜昌,因自己尚有要事,遂与他互道珍重而别。   夏天翔年轻喜事,并因与南宫浩相交颇称投契,一旦分袂,也未免微觉黯然,信步走上一家酒楼,凭栏买醉。   因夏天翔登楼之际,时已不早,楼中除他以外,只有一位黄衫酒客犹在独对杯盘,流连未去。   此人虬髯如戟,相貌在威猛之中略带潇洒,尤其一对炯炯的眼神,开阖之间,隐蕴精芒,夏天翔与他目光微对,不觉一惊,暗想江湖中哪来这多异人,自己一路所经,已够新鲜,难道在这宜昌酒楼,又有奇遇?   越是好奇,目光便越是老向这位虬髯黄衫酒客看去,由他桌上业已堆起的不少空壶空碗,便可见此人酒量饭量均非等闲。夏天翔不禁心头一动,想起“蔷薇使者”曾经嘱咐自己沿途寻访一位江湖经验极丰而行踪无定的“天涯酒侠”慕无优,或可向其请教出自己与她匆匆一面便告怀念难释,骑青马,着玄衫,使吴钩剑或跨虎篮的姑娘的姓名宗派。   此人酒量既好,相貌又如此不凡,会不会就是“天涯酒侠”慕无忧?被自己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地,误打误撞,撞个正着。   夏天翔越想越对,越看越像,竟忍耐不住,起身走过,见那虬髯黄衫酒客手边放着一柄湘妃竹骨折扇,遂搭汕说道:“尊扇甚雅,能否见借一观?”   虬髯黄衫客怪眼一翻,向夏天翔说道:“少年人说话,越爽直越好,你想看扇子,便尽管拿去,这等文诌诌、酸溜溜的样儿,多么讨厌!”   夏天翔平素对人向不客气,今天是因心中怀疑这位虬髯黄衫酒客可能就是“天涯酒侠”慕无忧,自己少时还有要事相求,所以才特别文文雅雅地客套两句。谁知居然碰了这大一个钉子,遂没好气地取过那柄湘妃竹骨折扇,“刷”的展开,心想叫看就看,既然不识抬举,自己又何必对牛弹琴,白费气力?   谁知折扇才一打开,夏天翔神色又变。   原来扇上一面画的是几竿墨竹,苍劲脱俗,笔意高绝,另一面则龙飞风舞地写着辛弃疾的“西江月”道:“醉里且贪欢笑,要愁那得工夫?近来始觉古人书,信着全无是处!昨夜松边醉倒,问松我醉何如?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曰:去!”   扇尾并镌有一方朱红小印,赫然正是“天涯酒侠”四字。   夏天翔目注虬髯黄衫酒客,含笑问道:“老前辈就是‘天涯酒侠’慕无忧慕老前辈?”   虬髯黄衫酒客摇头答道:“我不是慕无优,慕无忧如今大概正在优到无可奈何,四面受敌之下。”   夏天翔还以为对方故意推托,方自一指那颗朱红小印,虬髯黄衫客又复瞪他一眼,冷冷说道:“小娃儿怎的如此罗嗦?这又不是我的印章,我的印章在几竿墨竹那面。”   夏天翔这才知道这扇上字迹,虽是“天涯酒侠”慕无忧所书,但另一面的墨竹,却是这虬髯黄衫客所书。   翻转看时,果然也铃有两颗小小的印章,印文一朱一白,朱文字学钟鼎,镌的是“殷勤理旧狂”,白文则系小篆,辨出是“狂之又狂”四字。   夏天翔弄不清楚这“殷勤理旧狂”及“狂之又狂”两方小印,是何人印章,只因听出“天涯酒侠”慕无忧似有险难,遂关怀颇切地问道:“在下夏天翔,请教慕无忧老前辈现在何处?”   虬髯黄衫酒客哼了一声答道:“慕无忧除了眼皮宽、肚皮大、能喝酒、爱说话以外,别无所长,你苦苦追问他的下落作甚?”   夏天翔剑眉微挑,朗然答道:“在下一来想向幕无忧老前辈请教一桩小事,二来慕老前辈是位名声极好的前辈江湖奇侠,既在四面受敌之下,理应设法略尽绵力,帮助他分优解愁。”   虬髯黄衫酒客闻言,眼中突然射出两道亮如闪电的炯炯奇光,略注夏天翔,“哈哈”一笑说道:“连我都在拈杯无计,你还能替他分忧解愁?”   夏天翔听出虬髯黄衫酒客的这两句话不仅狂傲无伦,并对自己颇为轻视,不由扬眉答道:“江湖之大,宇宙之广,未必除老前辈以外,便即无人。”   虬髯黄衫酒客见他这等不服的神情,又是微微一晒,抬头问道:“你知不知道当今武林中八大门派,以哪一门派最不好惹?”   夏天翔毫不迟疑地应声答道:“老前辈这话未免问得有些不通!”   虬髯黄衫酒客眼中又射奇光,凝注夏天翔问道:“你这小娃儿倒蛮有意思,且说说看,我不通之处何在?”   夏天翔傲性已动,冷笑一声答道:“自负侠肝义胆,仗剑江湖之士,根本只问事之情理曲直,不应顾及人之好惹难惹,不当为则妇孺不欺,当为则强梁不惧……”   话犹未了,虬髯黄衫酒客突然狂笑说道:“小娃儿倒真狂得可爱,反把我教训一顿!但你不知内情,且慢议论……”   夏天翔也不等对方话完,便即接口问道:“慕无忧老前辈与人怎样成仇?在何处有难?老前辈不妨明言!”   虬髯黄衫酒客点头笑道:“你若能饮尽我面前这一壶美酒,我便告知你慕无忧而今安在。”   夏天翔见那一壶酒最多三杯,遂满满斟了一杯,擎在手中,一倾而尽。   谁料这酒味之香,及酒性之烈,夏天翔居然前所未尝,加上饮得过急,先前又复喝了不少,故仅一杯入腹,已觉蹙眉,但为了亟欲得知“天涯酒侠”慕无忧与人结仇遇难的这段事情,遂把这壶香烈的美酒,勉强饮尽。   夏天翔第三杯酒入喉,脑际业已微眩,但他置杯就桌之际,却不由目瞪口呆。原来那位虬髯黄衫酒客,竟然如鬼魅一般,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那柄湘妃竹骨折扇及一锭纹银,留在桌上。   这酒楼后窗便临江岸,夏天翔微愕以后,探头看时,果然瞥见那位虬髯黄衫酒客的身影,到了三十来丈以外的一丛树木之间,并仿佛似对自己回身招手。   夏天翔自私下北俱神山以来,尚未见过身法如此快捷的武林人物,惊佩万分之下,知道那锭纹银是对方留给店家,作为酒菜之资,遂顺手取了湘妃竹骨折扇,也自穿窗而出,施展轻功,向那丛树木暗影,如飞扑去。   但等他赶到距离那丛树木尚有十丈左右之际,却瞥见那位虬髯黄衫酒客居然身形凌空纵出五六丈远,落向江心,以绝顶轻功,飘飘然踏波而去,并有隐约吟声,随凤送到。   夏天翔见状越发心惊对方功力之高,居然可与恩师“北溟神婆”皇甫翠仿佛?知道追已无及,只得立在岸边,愕然目送,并听出虬髯黄衫酒客口内所吟的是唐人李义山的诗句:“重筛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神女生涯元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明知对方吟诵此诗,必有深意,但一时哪里推究得出?茫然片刻,蓦地想起对方既是绝世高人,则答应自己只要饮尽那一壶香烈美酒,便告知“天涯酒侠”慕无忧现在何处之语,似乎不会食言,何不到他纵身人江的岸边一看,也许有所留语也说不定。   夏天翔念动身飘,十丈距离,展眼就到,果然不出所料,就在岸边一块大石之上,被人用金刚指之类神功,镌出两行龙飞凤舞的字迹,写的是:“明夜初更,荆门山仙人桥下!”   鄂中胜景,夏天翔已有所闻,沿途又得南宫浩相告,知道荆门山就在宜昌东南的长江南岸,与北岸虎牙山隔江相对,山下水势湍急,为长江绝险之处。   时地均有,夏天翔心神一懈,酒意倏然上涌,再被凉爽的江风一拂,越发眼皮奇重,倦不能支,索性就在这块虬髯黄衫酒客留字的巨石之上,倒头大睡。   这一觉睡得香甜酣稳之极,醒来已近次日中午,夏天翔略进饮食,便又复雇舟渡江,在夕阳才坠,下弦月初起东天之际,即已赶到荆门山绝顶的仙人桥下。   谁知昨夜酒楼相逢的那位武功奇高的虬髯黄衫怪客,竟比夏天翔到得更早,正自独对苍茫,负手眺览。   夏天翔目睹人家几度显示神功,不由颇为钦佩,一揖到地,含笑说道:“老前辈神功绝世,果然旷代高人……”   话犹未了,虬髯黄衫怪客已自看他一眼,摇头笑道:“小娃儿不要前倨后恭,你的来历甚怪,究竟是‘天外情魔’仲孙圣的弟子?还是“北溟神婆’皇甫翠的门下?”   夏天翔被对方问得一愕,虬髯黄衫怪客又复笑道:“你身边藏有‘乾天霹雳’及‘三绝钢环’,应该是皇甫翠的弟子,但北溟门下,又怎会身怀‘天外情魔’仲孙圣心爱的至宝之一‘红云蛛丝网’?……”   夏天翔听到此处,恍然顿悟,自己昨夜醉卧江畔,全身业已被人家细搜一遍,倘若对方心存恶念?不仅重宝尽失,性命还不是在糊里湖涂之间便告断送?看来这莽莽江湖,委实步步险峻、寸寸危机,必须时刻小心,丝毫不能懈怠。   虬髯黄衫怪客继续笑道:“你身边除了有这两桩门户绝对不同的武林异宝以外,更令我惊奇的是,居然尚有比‘乾天霹雳’及‘红云蛛丝网’珍贵百倍之物。”   夏天翔起初听得深觉不解,但一转念间,恍然顿悟地微笑问道:“老前辈言中所指,是不是那片紫玉所雕的蔷薇花瓣?”   虬髯黄衫怪客眼中射出两道奇异的光辉,一注夏天翔,缓缓点头说道:“紫玉蔷薇,乾天霹雳,红云蛛网,再加上我送你的那柄湘妃竹折扇,一人获此四宝,机缘之好,简直闻所未闻!纵然遇上当代武林八大门派的掌门人,也要对你恭恭敬敬,不敢有所骄妄!”   夏天翔这才知道那柄湘妃竹折扇,对方竟已赠送自己!但“乾天霹雳”是本门做视武林的重宝,妙用素所深诸!“红云蛛丝网”的用法,亦经“巫山仙子”花如雪略加传授。只有这湘妃竹折扇及被虬髯黄衫怪客夸赞得价值更高的那片“紫王蔷蔽”,怎样用法,尚自毫无所知。   疑诧惊喜交集之下,夏天翔先向对方称谢,并正待请教来历及“紫玉蔷蔽”、湘妃竹折扇的用法之际,那位虬髯黄衫怪客,忽然略一凝神倾耳,向夏天翔急急说道:“‘峨嵋四秀’已来,慕无忧也立刻就到!我因故必须回避,你可藏在那两株高大乔松的虬枝密叶之内,静看热闹,等到慕无优陷入极端窘境、无法应付之际,你随便打着‘北溟神婆’皇甫翠或”天外情魔’仲孙圣任何一人的门下旗号现身,说是听得‘风尘狂客’厉清狂正西上峨嵋,要到坤灵道院之中,盗取峨嵋派传宗异宝‘天玄剑谱’!或许仗此一语,便可为慕无忧解脱大难。”   话到尾音,人已飘下仙人桥,夏天翔这时也听出山下有衣襟带风的“飒飒”之声,遂如言纵身藏入那两株背崖乔松上月光照射不到的虬枝密叶之中。   凡属武林人物,都对八大门派中出类拔萃的高手,莫不耳熟能详。峨嵋派传宗至此,阴盛阳衰,辈份及武学最强的,是师姊妹五人,由大师姊“玄玄仙姥”掌门,其余四人,或道或俗,有长有幼,但均功力绝高,又极合群,世称“峨眉四秀”,在她们的“四象追魂剑阵”之下,委实罕有敌手。   加上江湖中对于妇道人家总要礼让三分,非有生死深仇,避免争斗,久而久之,“玄玄仙姥”及“峨嵋四秀”之名,居然变成八大门派中最难缠的人物。   故而夏天翔听说来人竟是“峨嵋四秀”,也自微觉蹙眉,静气屏息地隐身松间,打算细看这几位闻名已久、尚未见面的巾帼奇人,怎样向那“天涯酒侠”慕无忧寻仇作对?   身方藏好,四条人影宛如云飘电掣,轻轻翻上峰头,清一色的玄衣背剑,两道两俗,但年龄相差大多,最老的是位白发道姑,双鬓如银,足有八十开外,最幼的是位十五六岁的清秀俗装少女,其余一位是四十左右的中年道姑,一位是二十囚五花信年华的美艳玄衣少妇。   四人均面罩严霜,尤以那玄衣少妇的神情最为悲愤凄苦。   “峨嵋四秀”卓立峰头,目光电扫四周,由那白发道姑发话说道:“三位师妹,慕无优尚未到来,少时我们莫再留情,各自尽力施为,不要让这多言酒鬼,逃出‘四象追魂剑阵’之下!”   那中年玄衣道姑仿佛火气最大、性情最狂,眉头双挑,接口冷冷说道:“卫三弟被这酒鬼一语成残,今夜自然最少也要砍下他一条右腿解恨,然后再去找那祁连妖妇算帐。但二师姊莫把慕无忧看得太高,凭他一人,在我‘乱披风剑法’之下,尚决难支持百招,哪里用得着施展‘四象追魂剑阵’?”   玄衣美妇闻言,眉梢略动,正欲发言,突有一阵豪朗的笑声,远远传至。   自发道姑挥手说道:“不管少时怎样收拾这可恶的酒鬼,我们且先占了四象方位再说!”   “峨嵋四秀”身形“刷”的一分,南北东西,傲然卓立。   夏天翔从这几句话中,业已听出“天涯酒侠”慕无忧不知怎的会因一语使人成残,而此人又与“峨嵋四秀”中的那位玄衣美妇关系极为密切,才导致今夜之会。   但中年道姑所说的祁连妖妇,不知是否岷山所遇的“桃花娘子”靳留香,倘若这些人事均有关联,岂非越发热闹有趣?   想到此处,只见荆门绝顶,身形轻飘,一位青衫飘拂、意态悠闲、腰间悬着一只朱红葫芦、儒生打扮、年约四十来岁的眉清目朗之人,眼光电扫东西南北冷然傲立的“峨嵋四秀”,抱拳周围一揖,“哈哈”笑道:“慕无忧正在黄鹤楼头买醉,突奉‘峨嵋四秀’的‘追魂剑令’相招,才赶到这荆门绝顶,不知可是为了贵派‘冲云鹤’卫家琦被‘祁连双煞’及‘桃花娘子’靳留香断去一腿之事?”   神情哀怨的玄衣美妇冷冰冰地发话问道:“慕无忧,江湖中是不是讲究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天涯酒侠”慕无忧抱拳笑道:“盛秀芝姑娘……”   这五字刚刚出口,却被那位年龄最幼的俗装少女截断话头说道:“慕无忧,你也算得上是当代武林中响当当的汉子,怎不知血债血还,难道非等我霍秀芸拔剑递招,才肯切下一条右腿?”   慕无优闻言不禁微愕,但立即扬眉笑道:“盛、霍两位姑娘请不要误会,你们如欲血债血还,应该前往祁连找那‘铁面鬼王’佟巨、‘阴司笑判’吴荣及‘桃花娘子’靳留香,他们才是伤害‘冲云鹤’卫家琦的主脑人物。”   站在南面的中年道姑冷哼一声说道:“佟巨、吴荣、靳留香是主脑人物,慕无优却是罪魁祸首!若非你自诩渊博,说起靳留香天生尤物,精于素女偷元媚术,能使近她之人欲仙欲死,我卫三弟怎会好端端的跑到祁连山去断送一条右腿!”   “天涯酒侠”慕无忧也自冷然一笑,摇头答道:“秀圆道姑,此事是慕无忧与友人屈指细数天下淫娃,认为其中几名恶孽太重,务宜加以诛戮,免得贻害江湖子弟之际,‘冲云鹤’卫家琦在一旁闻得,忽动淫念,才远上祁连,自招祸变……”   话犹来了,“峨眉四秀”之中那位神情悲怨、风华颇美的盛秀芝,伸手肩头,“铿锵”拔剑,戟指慕无忧咬牙叫道:“慕无忧休得血口喷人,我丈夫不是那等无行之辈,他远上祁连是为了除害,不是贪淫,一条右腿既然断送在你轻轻一语之中,你今夜若不自行断腿还债,便赶紧亮出兵刃,接我一百招峨嵋剑法!”   慕无忧江湖经验极广,自然深知“峨嵋四秀”骄纵狂做的性情,今夜之事,决难善了,遂轩眉狂笑说道:“百招峨嵋剑法未必便砍得下慕无忧的一条右腿,诸位若想如愿,最好还是施展你们那倚多为胜的‘四象追魂剑法’!”   盛秀芝听得越发寒霜满面,扭头向那站在东面、年龄最大的白发道姑,厉声叫道:“二师姊,小妹百招之内,砍不下慕无忧一条右腿,便由这荆门绝顶自跃长江,你与三师姊、小师妹等,只防止这厮脱逃,千万不可让他讥笑我们倚多为胜、施展‘四象追魂阵法”,致弱峨嵋威望!”   满头银发的秀朗道姑知道“峨眉四秀”之中,单论剑法,要推小师妹霍秀芸最高,四师妹盛秀芝为次,百招之数,足能制眼对方,遂点头探手,“呛呛”连鸣,“峨嵋四秀”全都拔剑出鞘,由盛秀芝横剑当胸缓步进场,其余三人,则在外围占了三才方位。   慕无忧眉头双蹙,调气凝神,抱元守一。   盛秀芝见状,停步问道:“慕无优,你的兵刃何在?”   慕无忧双目霍然一张,神光四射地朗声长笑答道:“慕无忧仅仗一身肝胆,游侠天涯,身边从来未曾带过兵刃!”   盛秀芝银牙一咬,厉声叱道:“不知天高地厚的酒鬼狂徒,你若赤手空拳,只怕逃不出盛秀芝掌中长剑的百招半数!”   招随声发,一出手就是峨嵋剑法绝学“千峰竞秀”,一柄青钢长剑,被内家真力所震,化成无数急旋的剑花,令人目眩神摇,斜空疾落。   乔松顶上的夏天翔看得好不皱眉,暗想“峨嵋四秀”难怪名震武林,使得人人侧目,所施的剑法,确实精妙无涛,大概除了那年龄最轻的少女之外,自己全非其敌。   他这种想法恰恰相反,“峨嵋四秀”的剑法造诣与众不同,是倒序而排,最年轻的霍秀芸,才是最强的高手。   “天涯酒侠”慕无忧则深知自己恐非这剑术造诣极深的盛秀芝之敌,但事到临头,非拼不可,只得施展生平最得意的一套“醉游仙”身法,在对方如山剑影之中,避重就轻地腾挪闪展!   夏天翔一看便知慕无忧虽然也是一身不俗的内家武学,但吃亏在素来不用兵刃,对方峨嵋剑术又复强得惊人,相形之下,支持不到廿招,便已险象横生,危机屡现。   如此情况,自己再不出面,慕无忧一世英名即将付诸流水,故而赶紧在青衫衣底取出那对独门兵刃三绝钢环,自高临下,脱手飞掷!   第三章:迭起风波   锐啸划空,风生十步,尤其那一对三绝钢环,被夏天翔真力所贯,嵌入石地时迸射的火光,使得“峨嵋四秀”及“天涯酒侠”慕无忧全都大吃一惊,仰头向这突然而至的钢环来处,凝神注视。   夏天翔“哈哈”一笑,提气自乔松顶端施展“神龙御风”身法,翩然下降。但他这手轻功却唬不住人家“峨嵋四秀”,只见那满头白发的秀朗道姑,晒然问道:“小娃儿何派门下?竟敢在‘峨嵋四秀’之前卖弄生事!”   夏天翔确对“峨嵋四秀”心存怯俱,但却依旧神色自若地做然笑道:“你们在此打架,本来不关我事,但四人用剑,一人空手,却未免太不公平,令人看得生气,我才把这一对兵刃,借与这位以喝酒成名的老前辈一用。至于何门何派?你们自负是峨嵋派中的一流高手,难道从我这对铁圈儿上,还看不出名称来历么?”   这位摹然出现的年轻人物的风神器宇,连“天涯酒侠”慕无忧都觉暗暗称奇,但他毕竟见识极博,目光微瞥深嵌石内的那对三绝钢环,不由低低哦了一声,业已看出这胆大出奇的青衫少年,乃是当世武林三大难缠人物中“北溟神婆”皇甫翠的门下。   而“峨嵋四秀”因平素自视极高,除了其他各派掌门或出奇高手以外,几乎目空一切,故而八道目光,空自齐注三绝钢环,却看不出丝毫来历。那年岁最轻、剑法最好的霍秀芸,反而冷笑一声说道:“一对自己打造的怪环儿,顶多钢质稍纯,其他有甚来历?   夏天翔星目一翻,炯炯精光注定霍秀芸,狂笑说道:“你自己见识太浅,眼界太窄,居然还敢轻视别人?要不要与我这对既无来历又无名称的铁环儿斗上百合?”   霍秀芸柳眉双扬,异常不屑地哼了一声,说道:“凭你也配斗我百招?只怕不满十招,不是洞腹穿胸,便是人头落地!”   夏天翔见她说得太狂,不由大怒说道:“慢说你这样一个年轻丫头,就是你们自以为了不起的‘四象追魂剑阵’,我也能一举手间,将之毁灭!”   霍秀丢听得双眉满罩煞气,并不住“嘿嘿”冷笑,剑光屡掣,似欲出手。   “天涯酒侠”慕无忧因看出夏天翔来历,生恐双方万一弄僵,各出辣手,则整个武林可能从此天翻地覆,闹得血雨腥风,永无宁日,故而赶紧向霍秀姜摇手笑道:“霍姑娘,我与这位老弟素味生平,但却知道他适才所说,不是虚语。”   “峨嵋四秀”中排行第二的秀圆道姑接口说道:“慕无忧,你在武林中总算微有声名之人,怎的也随着那乳臭未干的狂妄小儿,信口开河,乱发呓语?凭他能在一举手间毁去我们的‘四象追魂剑阵’?”   慕无忧这时的神情,越发镇静,自腰间取下酒葫芦来,喝了两口,目注秀圆道姑点头说道:“可能,可能,我认为这位老弟极其可能在一举手间毁去你们的‘四象追魂剑阵’!”   霍秀芸气得就指慕无忧怒道:“你说,你说,你若说不出他怎样能毁我们的‘四象追魂剑阵’,就让你同时尝尝‘四象追魂剑阵’中四剑分尸的滋味!”   慕无优先把酒葫芦递与夏天翔,请他饮用,然后指着深嵌石内的那对三绝钢环,微笑说道:“我从这对独特兵刃三绝钢环之上,认出这位老弟是‘北溟神婆’皇甫翠的门下!”   夏天翔闻言,深佩“天涯酒侠”慕无忧果然见识极博,觉得向他请教心中渴念在九疑山独斩“祁连四鬼”,骑青马、着玄色披风的姑娘之来历下落,定必大有希望。   “北溟神婆”皇甫翠的名头,果然把不可一世的“峨嵋四秀”暂时镇住。但那年轻气盛的霍秀芸,因自己狂傲半天,觉得有些骑虎难下,在沉默片刻以后,又向慕无优扬眉说道,“他师傅‘北滇神婆’虽然听说高明,但他却不一定能有多少成就,何况即算皇甫神婆亲自到此,也未见得能在一举手间便毁得了我们‘峨嵋四秀’的‘四象追魂剑阵’!”   “天涯酒侠”慕无优点头笑道:“霍姑娘讲得不错,你们那‘四象追魂剑阵’变化巧妙,威力强大,并可借力归元,生生不息,确实无论遇上多高的好手,均能最少斗上个三两百招!……”   霍秀芸接口说道:“你见识确实极博,但既知‘四象追魂剑阵之妙’,何以还说可能会毁在对方一举手之下?”   慕无优觉得这帮年轻人物的好胜之心,委实太强,遂微叹一声,目光略扫“峨嵋四秀”,发话问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乾天霹雳’?”   这回是那年岁最大的秀朗道姑应声答道:“‘乾天霹雳’是北溟神山的镇山至宝,皇甫神婆决不会轻易交给这等年轻门下妄用造孽。”   慕无忧摇头笑道:“这位老弟既敢夸口,可能他身上便带有这种威震武林的北溟至宝!”   “峨嵋四秀”尚待发话,夏天翔却自身畔取出一颗比人拳略小的墨色球状之物,托在右掌之上。   “峨嵋四秀”虽然依旧不大相信这枚毫不起眼的墨黑圆球,就是威震武林的“乾天霹雳”,但风闻此物又号“死珠’,威力直能摧山震岳,血肉之躯,纵然功力再高,当之亦无生理。故而谁都对之怀疑,却谁也不愿以性命作为赌注,逼得夏天翔出手一试!   夏天翔见对方均已噤若寒蝉,遂剑眉微轩,把那颗“乾天霹雳”极其谨慎地揣回怀内。   霍秀芸看见夏天翔眉目间高做的神情,忍不住微咬银牙,问道:“你叫作什么名字?”   夏天翔应声答道:“我叫夏天翔,你是不是还想与我一斗?”   霍秀芸点头道:“我认为‘北溟神婆’皇甫翠门下倒没有什么大了不得,但你敢不敢用这‘乾天霹雳’?”   夏天翔笑说道:“‘乾天霹雳’何等威力,岂能妄用?只要你们不倚多为胜,施展什么‘四象追魂剑阵’,我便以这对三绝钢环,斗你百合!”话完,身形一飘,双掌微蓄真力,便自石中把自己那对独门兵刃三绝钢环取回手内。   钢环才一人手,夏天翔忽然想起了虬髯黄衫怪客对自己所说之言,遂目注霍秀芸问道:“你们峨嵋山坤灵道院之中,是不是藏有一部武学奇书,‘天玄剑谱’?”   这“天玄剑谱”是峨嵋传宗秘籍,必须历代掌门人方准学习谱中剑法,故而江湖中知者甚少。   夏天翔一言出口,“峨嵋四秀”不禁神色齐惊,由秀朗道姑问道:“夏朋友,你怎会知道我们坤灵道院之中藏有武学秘籍‘天玄剑谱’?”   夏天翔微笑答道:“我曾在宜昌城内巧遇‘风尘狂客’厉清狂……”   话方至此,“峨嵋四秀”神色更惊,盛秀芝柳眉微蹙,向秀朗道姑问道:“二师姊,‘风尘狂客’厉清狂的踪迹居然在宜昌出现,他会不会溯江而上?……”   夏天翔也不等她话完,便即接口说道:“对对对,我听得厉清狂对另一人说是他准备溯峡观赏,西上峨嵋,到坤灵道院之中,设法弄取‘玄玄仙姥’的‘天玄剑谱’!”   “峨嵋四秀”越听脸色越变,生恐掌门师姊玄玄仙姥不知“风尘狂客”厉清狂暗起盗心,以致失去本派传宗至宝“天玄剑谱”,或拼斗强敌,势力孤单。遂互一商议,由盛秀芝向慕无忧说道:“我们因峨嵋有事,今夜这段过节,便暂告结束;但异日有暇,还请慕朋友……”   夏天翔“哈哈”一笑,截断盛秀芝的话头说道:“你们尽管放心,一年以内,我准定奉陪慕老前辈游趟峨嵋。但我觉得你们‘峨嵋四秀’有点舍本逐未,欺孤怕众……”   霍秀姜听到此处,柳眉双挑,怒声问道:“夏天翔,你如此说法,有何根据?”   夏天翔冷哼一声,继续说道:“我方才听说‘冲云鹤’卫家琦的一条右腿,分明是断在祁连双煞‘铁面鬼王’佟巨‘阴司笑判’吴荣及‘桃花娘子’靳留香手内。你们不先找他们报仇,反联手欺凌向来独行天下的慕老前辈,岂非显然畏怯祁连派势力?并不敢招惹祁连掌门人‘九首飞鹏’戚大招手中那枝重达一百五十斤的奇形钢拐!”   秀朗道姑闻言,单掌当胸,念了一声“无量佛”道:“夏天翔,你不要轻视峨嵋剑派,那祁连掌门人‘九首飞鹏’戚大招手中的一枝九鹏展翼钢拐,不过在武林中小有声名,其实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之能,鬼神不测之妙。你们一年后来我坤灵道院时,‘峨嵋四秀’倘拿不出一条佟巨或是吴荣的右腿相示,慕无忧这段过节就算彻底了结,从此不提,一笔勾却!”   话完,道袍大袖微挥,“峨嵋四秀”一齐飘身,刹那之间,这荆门山绝顶的仙人桥上便静寂异常,只听得远远传来霍秀芸银铃似的语声,傲然叫道:“夏天翔,一年以后来时,不要忘了和我在峨嵋金顶单独一斗!”   慕无忧静待霍秀芸的语音在夜空之中消失以后,用一种颇为感激的目光,看着夏天翔,摇头叹道:“常言道:‘好男不与女斗!’这‘峨嵋四秀’委实难缠。夏老弟是适逢其会,还是受人指使,特来助我脱此一难?你方才所说的‘风尘狂客’厉清狂西上峨嵋,欲盗‘天玄剑谱’一事,不像是真的呢!”   夏天翔好生佩服这位“天涯酒侠”的见识之高,遂把宜昌酒肆巧遇虬髯黄衫怪客的情节,细述一遍,并向慕无忧探听这位武学极高的奇人来历,及是否还会现身相见?   慕无忧听完,失笑说道:“这位虬髯黄衫怪客是我生平唯一的酒友,也就是老弟刚才所说的‘风尘狂客’厉清狂。此人向来做事犹如天际神龙,变化万端,不可捉摸。他这时真可能业已买舟西上,溯峡观赏,远游峨嵋并一探坤灵道观去了!”   夏天翔听得恍然大悟,原来所遇的虬髯黄衫怪客,就是当世三大难缠人物中,与师傅“北溟神婆”皇甫翠及“天外情魔”仲孙圣齐名的“风尘狂客”厉清狂,怪不得会有那高功力!   但听完以后,却又不解,问道:“老前辈不是说他西上峨嵋,欲盗‘天玄剑谱’一事,不会是真的么?”   慕无忧微笑答道:“当时不会是真,但如今却不会是假。因为厉清狂若不授意老弟如此说法,则‘峨嵋四秀’必不肯轻易放我过去。彼此破脸恶斗之下,除非老弟拼舍至宝,甘造杀孽,施展‘乾天霹雳’,否则恐怕虽尽我们两人之力,也难逃出她们的‘四象追魂剑阵’!”   夏天翔因已见识过“峨嵋四秀”中盛秀芝剑法的威力,知道慕无忧此语不是虚言,遂含笑点头,听他继续说道:“如今此围既解,厉清狂因生平言出必践,自然溯江西行。我料他是要抢在‘峨嵋四秀’未回坤灵道院以前,一会峨嵋派掌门人玄玄仙姥。”   夏天翔哦了一声,仍自怀疑问道:“以这位‘风尘狂客’厉清狂前辈之力,他若在此亲自现身,吓退‘峨嵋四秀’,岂不比较简单?何必绕上这么一个圈子,还要跑趟坤灵道院?”   慕无忧微笑答道:“老弟有所不知,厉清狂如此作法,是为了避免与‘峨嵋四秀’中的霍秀芸见面。”   夏天翔大诧问道:“霍秀芸不过是个黄毛丫头,那位名满乾坤的‘风尘狂客’厉老前辈却避免与她见面作甚?”   慕无忧神色之上仿佛有点感旧伤怀,缓缓答道:“这桩事的因因果果,是一段极富曲折的武林秘辛,但如今尚不到披露的时间,请老弟恕我暂难奉告。”   夏天翔听人家如此说法,自然不便追问,只见慕无忧举起酒葫芦喝了一口,微微笑道:“清风明月,烦热全消,想不到这荆门山绝顶,非但景色甚佳,并还是个避暑的极好所在。老弟适才曾说找我有事相询,不妨明讲,慕无忧知无不言。我们坐对碧天万里,下临滚滚长江,正好披襟挹爽,清谈永夜!”   夏天翔好容易误打误撞地才遇见这位萍踪浪迹、居无定所的“天涯酒侠”慕无忧,但话到舌尖,却又有点讷讷难于出口。   慕无忧见他这等神情,微笑问道:“老弟器字英朗,豪快无伦,怎的似有难言之隐,你究竟是想问人还是问事?”   夏天翔一老面皮,应声答道:“我想问人。”   慕无忧眉头微蹙,缓缓说道:“尘海茫茫,乾坤莽莽,问人确实极难。老弟欲问之人,是男是女?有何特征?曾在何时何地,何种情况之下相逢?如今寻他何事?”   慕无忧的这一连串“何”字,弄得夏天翔深蹙双眉,只得把湖南九疑山麓所见细说一遍,但对慕无忧最后一问“如今寻他何事”,却避而不答。   慕无忧静静听完,又举起酒葫芦来喝了两口,便即坐在石上,背倚长松,闭目思索。   夏天翔不敢惊动,走到崖边,俯视月光之下滔滔东去的万里长江,但心头兀自有点不由自主地紧张忐忑。   足足沉默了约莫两三盏热茶光阴,慕无忧起身向夏天翔叫道:“夏老弟,你这个问题,可能要把我难倒!”   夏天翔闻言,不由大为失望。但那位“天涯酒侠”慕无忧,又向他宽慰笑道:“老弟不必发愁,且喝上两口,我们互相研究研究!”   夏天翔无奈之下,也只得借酒消愁,但慕无忧偏又不让他多喝,要过酒葫芦,招呼夏天翔与自己并肩相坐,微笑说道:“我方才所说可能要被老弟难倒之意,并非想不出那位姑娘,而是居然想出了三位之多。不过其中却无一能与老弟九疑山所遇之人完全相似!”   夏天翔自绝望中又生出几分希冀,急急问道:“慕老前辈,你且把你所想起的三人说出,我们推敲推敲,再加判断!”   慕无忧略作沉吟说道:“御墨色披风,用剑,而能在一刹那问,独诛‘祁连四鬼’的年轻姑娘,第一位便是你方才所见‘峨嵋四秀’之中,年岁最轻,要和你单独一斗的霍秀芸!”   夏天翔摇头说道:“当日九疑山麓,我虽未曾认清那位姑娘的面貌,但与霍秀芸却不大相像!”   慕无忧又复说道:“独斩‘祁连四鬼’,需要相当身手,故而除了霍秀芸以外,普天下仅仅尚有两位年轻姑娘具此本领,但不知是否用剑及爱着玄衣?”   夏天翔问道:“老前辈请先说出这两位姑娘的姓名,我们再加研判!”   慕无忧蹙眉说道:“这两位来头均大,比‘峨嵋四秀’中的霍秀芸还要难缠,一位是昆仑派掌门人知非子的衣钵传人鹿玉如,另一位则是‘天外情魔’仲孙圣的独生爱女仲孙飞琼。”   夏天翔倒不对什么昆仑派掌门人知非子及“天外情魔”仲孙圣的名头感觉畏怯,反向慕无忧笑问道:“慕老前辈,这事应该容易判断,她们这三位之中,哪位豢有一匹脚程极快的青色良驹用以代步?”   慕无忧摇头苦笑说道:“难就难在这里,霍秀芸、鹿玉如、仲孙飞琼三位姑娘,平素无一乘马,而青色千里良驹,武林中却有两匹!”   夏天翔知道事情越来越复杂,只得静听慕无优说道:“这两匹青色宝马,一匹就是祁连派掌门人‘九首飞鹏’戚大招所有,名为‘千里菊花青’,另一匹则系当代神医,‘商山隐叟’赛韩康的坐骑,名为‘青风骥’。”   夏天翔听完“天涯酒侠”慕无忧的话后,胸头反更一片茫然,莫知所决。   慕无忧含笑说道:“依我之见,老弟不如先找马,后找人,若能探听出‘九首飞鹏’戚大招或‘商山隐叟’赛韩康之中,谁曾将马借与一位年轻姑娘骑往湖南,岂非便可知道此位姑娘的姓名来历?”   夏天翔对慕无忧这种说法颇为同意,并暗想自己恰好奉了“蔷薇使者”之命,要在九九重阳赶到商山天心坪当代神医赛韩康处,正可顺便打听。但根据“巫山仙子”花如雪所说,一钵神僧已离却东海钓鳌礁,云游天下,却无异又给了自己一个难题,就是怎样才能寻到一钵神僧,用“蔷薇令”求取两滴千年芝液,赶到商山,去向“蔷薇使者”交代。   慕无忧见夏天翔听完自己的话后,低头思索良久,遂向他含笑问道:“老弟想得如何,我这先找马再寻人之策,是否尚可应用?”   夏天翔称谢笑道:“老前辈的高明指教,怎会有差?我是在思索另一位武林奇人,行踪缥缈,令人难寻的为难之事!”   慕无忧笑道:“老弟大概身负重任,要寻的人真还不少。这一位武林奇人是谁?或许慕无忧得知蛛丝蚂迹,可以相告!”   夏天翔俊脸微红,应声说道:“我要我的是住在东海钓鳌礁的一钵神僧,但听说他已云游……”   慕无忧不等夏天翔话完,便即一阵“哈哈”大笑说道:“老弟运气真好,又算问对了人,那一钵神僧的下落,大概除我以外,尚无人知道。”   夏天翔大喜请教,慕无忧笑道:“老弟不知道当世武林八大门派之中,除了峨嵋、祁连为了‘冲云鹤’卫家琦之事新近结仇,便数点苍、罗浮两派夙怨最重。”   夏天翔点头笑道:“我不但知道点苍、罗浮两派每隔七年必将约地决斗,大动干戈。而且这一次并由点苍掌门人铁冠道长、祁连掌门人‘九首飞鹏’戚大招,联名函请罗浮掌门人冰心神尼,于明年立夏之日,率领罗浮派下人物,至终南死谷一会。”   “天涯酒侠”慕无忧因不知夏天翔在岷山回头峰前巧遇点苍第三剑“龙飞剑客”司徒畏及祁连妖妇“桃花娘子”靳留香之事,故而听他说得这般详尽,未免微觉诧然,缓缓说道:“老弟说得一点不错,但点苍第一剑,也就是点苍掌门人铁冠道长,在邀请冰心神尼赴会终南死谷的柬帖之内,另外附了一封密柬,大意是说两派每七年一斗之余,教下弟子均不免死亡狼藉,彼此元气大伤,不如由铁冠道长及冰心神尼两位掌门人,先期暗至终南死谷一会,谁也不许另约帮手,互尽一身所学相拼,以胜负了恩仇,或可避免两派之间的大量流血。”   夏天翔听到此处,发话问道:“点苍掌门人铁冠道长的这种建议用意颇佳,冰心神尼是否接受?”   慕无忧微叹一声说道:“冰心神尼傲骨冰心,刚强无比,见了这封密柬,立即同意。但这样一来:罗浮、点苍两派的掌门人,同进终南死谷,以后却最多只有一位生还,甚至双双埋忧遗恨!”   夏天翔眉头微蹙,默然不语,“天涯酒侠”慕无忧喝了两口美酒,继续说道:“铁冠道长的这种打算,不知怎会事先泄漏?致被冰心神尼的方外好友一钵神僧得知。一钵神僧遂早离东海钓鳌礁,一面云游济世,一面到期远赴终南,准备仗他佛门的慈悲愿力,为这一道一尼消除嗔念名心,饵此劫数!”   夏天翔把原原本本听完,哦了一声,向慕无优问道:“慕老前辈,铁冠道长与冰心神尼订于何时互至终南死谷相会?”   慕无忧答道:“他们约定是八月初五,距今尚有两个半月……”   语音至此略顿,用一种异常关切的目光看着夏天翔,神色颇为郑重地沉声说道:“我虽将这项重大秘密告诉老弟,但老弟千万最多在谷口徘徊,等待一钵神僧,却不可贪看热闹,妄进终南死谷。须知这等秘密性的武林决斗最忌人窥,尤其当事人又是堂堂两派掌门,万一迁怒之下,一举手间……”   夏天翔剑眉微挑,接口笑道:“老前辈是说铁冠道长或冰心神尼一举手间,夏天翔便将立成谶粉?”   慕无忧知道自己措词偶一失慎,业已激动夏天翔好胜不服之心,赶紧含笑说道:“老弟不要误会,你身怀北溟绝技,又有武林异宝‘乾天霹雳’,即令铁冠道长及冰心神尼位居一派掌门,也必另眼相看。慕无忧之意,是恐外人一加参与,他们羞怒之下,容易酝成更大、更难于收拾的奇灾浩劫而已!”   夏天翔起立向慕无忧恭身笑道:“老前辈不必如此煞费苦心。夏天翔也不会狂妄到敢对一派掌门有所不敬的地步。一席长谈,天光已曙,老前辈何去何从?我们一年后尚须同上峨嵋,彼此是否应先约定怎样见面?”   慕无忧笑道:“我向来飘泊天涯,行踪无定,本来大可奉陪老弟,但江汉之间尚有事未了,故只好暂别,我们既上峨嵋,不如便定于明年此日,在峨嵋舍身岩下相会。老弟眉心带煞,双眼笼威,虽是绝代英才,却微嫌锋芒过露,故而今后神泽固长,可能灾厄亦重。慕无忧略通风鉴,临别赠言,尚望老弟不要怪我唐突才好。”   夏天翔长揖称谢,慕无忧微笑飘身,在曙色微微之下,隐迹于荆门绝顶的奇松怪石之中。   自高瞰下,晓色膝陇中,奔腾澎湃的江景尤绝,夏天翔直看到辉辉日出,皎皎天开,方一面下山,一面哑然失笑,自己与“天涯酒侠”慕无忧一夜长谈,只顾听那些武林秘辛,却忘了向他请教,“风尘狂客”厉清狂送自己的“湘妃竹扇”及那片“蔷蔽令”,究竟有何用处?   由此欲奔终南,方向是正北微西,并须穿越武当山,路途颇不在近。   夏天翔因时间颇为充裕,在行经武当之前,遥望天柱峰巍峨的青影,不免心头暗想,是否顺便上峰一访武当派中人物?   武当派是当世八大门派中的大宗派,剑法、内功均有独到之处,但近年似乎比较消沉,不大与其他门派争名斗胜。   夏天翔心念既动,转身斜扑天柱峰,但刚刚转过一角山坳,便听得一声颇为清宏的无量佛号,响自路边小林之中,并自林内走出两位青袍道士。   夏天翔明知人家这声佛号可能是为自己而发,但依然折扇轻摇,缓步登峰,严如未觉。   右面一位比较年轻的青袍道士身形微闪,挡住去路,沉声说道:“小施主请留贵步!”   夏天翔见对方阻止自己登峰,不由剑眉微剔,手中湘妃竹折扇“刷”的一收,冷然问道:“道人何故阻路?”   青袍道人应声答道,“武当生变,奉本派掌教之渝,三元观百日以内,谢绝外客!”   夏天翔闻言心内暗惊,近来真是多事之秋,看情形武当派变故亦不在小,否则何至由掌教传谕,将三元观封观百日?   心头虽是惊奇,口头却冷冷说道:“你们武当生变,至多不让人进入三元观随喜,难道连天柱峰也禁人登临眺览不成?”   那名拦路的青袍道人见夏天翔神情语气过于冷做,也不禁眉梢微轩,脸上有点勃然变色。   但另一位年龄较大的道人,此时也已走到近前,目光在夏天翔手中湘妃竹折扇之上一注,不由微惊,向同伴略施眼色,并对夏天翔微笑说道:“明人之前不说暗话,本派掌教因‘武当七子’连丧其三,遂传谕召集本派所有高手,齐聚三元观共商对策,并封观百日,锻炼神功,准备搜集证据,向下手挑衅之人兴师问罪。故而小施主手持‘风尘狂客’厉清狂的湘妃竹折扇,必系大有来头的武林一脉,平日确为我三元观内的上客佳宾,如今事出非常,却望见谅止步才好!”   夏天翔见对方这等掬诚相告,自然改了笑颜说道:“既然贵派发生如此剧变,夏天翔自不会强人之难,且待他日有缘,再复登峰瞻仰三元宝殿。但‘武当七子’均系当世一流高手,怎会突然连丧其三?并从道长言中听出,似连下手之人都尚未发觉……”   说到此处,突然想起巫山所闻之事,但因对那“巫山仙子”花如雪印象不恶,故未明言,只是装作随口问道:“这三位遇难的‘武当六子’之中,有无离尘子在内?”   青袍道人恭身答道:“我离尘师叔是去年五月在巫峡自行投江,武当派不便对‘巫山仙子’花如雪报复,只留他日向花如雪之师‘夭外情魔’仲孙圣要一交代便是。至于我涤尘、悟尘、浮尘三位师叔,却均是在毫无防范之下,中了他人暗地施为的一种紫黑三棱毒刺,全身麻痹瘫痪,慢慢不治而死!”   夏天翔暗想可惜“天涯酒侠”慕无忧未与自己同行,否则以他那等渊博已极的江湖见识,或许知道这种能令受伤人麻痹瘫痪、渐渐不治而死的紫黑三棱毒刺,是哪一派武林人物的独门暗器。   方想到此处,天柱峰头突然传下几声玉磐。   那名年龄较长的青袍道人,闻声以后向夏天翔稽首笑道:“贫道一凡奉三元观玉磐相召,不能久陪,愿夏小施主江湖行侠,无厄无灾,多福多寿!”   夏天翔深喜这一凡道人谦和有礼,遂也长揖笑道:“关于适才道长所说的‘武当七子’中,涤尘、悟尘、浮尘三子遇害一事,夏天翔江湖如有见闻,当飞赴天柱峰三元观,报知贵派掌教。”   话完,彼此含笑为别,夏天翔自然不便再复登峰,遂依旧直奔陕西终南,但心头兀自暗地猜疑,武当派修真养性,与世无争,何人对他们派中主要人物暗下毒手?岂非存心要把武林中搅得地覆天翻,要弄成一片腥风血雨?   疑念盘旋之下,夏天翔特意一路登临,冀有所遇,但事不凑巧,无非徒费心力,山川岁月,两两如飞,不知不党中,时已八月初三,也到了终南山内。   夏天翔暗付既称“死谷”,必在深山,遂穷幽极险而探,但连寻两日有余,到八月初五的中午时分,犹自毫无所获。不由急得他连连顿足搓掌,生恐误了参谒一钵神僧,及瞻仰点苍掌门人铁冠道长与罗浮掌门人冰心神尼相互较功的这场绝顶精彩好戏,而暗悔一时粗心,未曾向“天涯酒侠”慕无忧问明路径。   目前形势,东南北三面均系排云峭壁,西面则是匹练垂天的三折飞瀑,夏天翔奔驰竟日,寻得心烦,遂欲到那瀑底潭边,小休片刻,使头脑略微清醒,再作计较!   哪知到了潭边,忽然发现怪事,瀑后居然有一方圆数尺、黑黝黝的深洞,而洞口左右两侧的山壁之上又复各自镌有图画。   左壁画的是一枝垂柳,但柳梢斜扬,似乎微风吹拂?右壁败画的是两只合捧的人掌。   垂柳,人掌,均非刀斧凿出,分明是内家高手用神奇指力所镌,夏天翔瞩目之下、不禁心头暗忖,这是否铁冠道长及冰心神尼所为?难道终南死谷竟在那黝黑的深洞之内?   不管是与不是,自己入洞一探,又有何妨?夏天翔念头打定,因恐这等深山古洞藏有恶毒蛇鲁,遂先行把真气调匀,贯聚双掌,左前右后护住当胸,便自缓步往洞口走会。   但才一迈步,耳中听得低低一声“阿弥陀佛”,夏天翔不禁大愕回身,因为这潭水四周,适才明明无人,加上自己耳力之灵,能辨十丈以内的金针落地,怎的会突然有佛号传出?   身后丈许以外的潭边巨石之上,盘膝坐着一位灰袍憎人,但看去年龄最多仅有二十五六,眉清目秀,齿白唇红,右手中却托着一只方圆六七寸的紫色玉钵。   既有这只玉钵作为表记,自然不问可知,石上憎人便是住在东海钓鳖礁的一钵神僧。夏天翔看清这位方外奇人的年龄面貌以后,恍然顿悟,怪不得“巫山仙子”花如雪会为这一钵神憎那等相思欲死。   好容易在此相逢,似应取出“蔷薇令”,向一钵神憎求取千年芝液,并替“巫山仙子”花如雪传言,请他到朝云峰下赴约。但夏天翔目光微转,竟自略变初衷,装出一副不认识这位佛门高手的佯儿,向一钵神憎长揖施礼问道:“在下夏天翔,这位大师法号怎样称呼?你方才那声佛号,似乎阻我入洞,难道这洞中藏有什么奇异蛇兽?”   一钵神僧略举手中玉钵,含笑说道:“贫憎向居东海,即以此钵为号。”   夏天翔闻言改容,又复施一礼道:“原来大师竟是名震武林的佛门高手一钵神僧,晚辈夏天翔多有失敬……”   一钵神僧摆手笑道:“我与武林各派均无渊源,故交往之间,向来一视同仁,不分尊卑长幼。你难道不认得那洞外左右山壁上所镌的表记?”   夏天翔又复看了那山壁上所镌风扬垂柳及合捧人掌一眼,茫然摇头,一钵神僧笑道:“垂柳代表‘回风舞柳剑法’,是点苍派掌门人铁冠道长的表记;合捧人手,则代表‘般禅掌力’,是罗浮派掌门人冰心神尼的表记。他们……”   夏天翔一听瞿然接口说道:“点苍、罗浮两派掌门人的表记既在洞外,则这黑洞之中,难道就是终南死谷?”   “终南死谷”四字人耳,一体神僧盾头略蹙,目中突射炯炯精光,笼注夏天翔,冷然问道:“你是哪一派弟子?怎会知道点苍、罗浮两派掌门约聚终南死谷?”   夏天翔知道自己业已把话说漏,若再虚言,定然便会引起这位一钵神僧的怀疑,遂朗笑答道:“家师‘北溟神婆’,但有关这铁冠道长与冰心神尼约聚终南死谷一事,却是听得‘天涯酒侠’慕无忧老前辈所说,才想赶来一开眼界。”   一钵神憎摇头叹道:“慕无忧沉溺杜康,惯喜多言,总有一天要在‘言多必失’四字之下,吃场大苦。”   夏天翔闻言。心中不禁暗暗失笑,一钵神僧此语真灵,慕无忧业已为了多言贾祸,几乎在荆门绝顶难逃“峨嵋四秀”的“四象追魂剑阵”。   一钵神僧又道:“你师傅‘北溟神姿’皇甫翠虽然名满天下,威震武林,但终南死谷之中的冰心神尼及铁寇道长均为一派掌门。尤其是双方秘密决斗,最忌人窥,故而这种足以惹火伤身的热闹,你不看也罢!”   夏天翔缓缓走到一钵神僧身前,方看出那只方圆六七寸的紫色玉钵之中,居然还盛有紫色泥土,土里并长着一株紫色的九叶异草。   一面心中暗暗称奇,一面含笑道:“大师叫我最好不看热闹,你自己却由东海钓鳌礁赶来作甚?”   一钵神僧被夏天翔问得微愕,但旋即含笑答道:“我是想尽我所能,为冰心神尼及铁冠道长挽回这场极可能两败俱伤的悲惨劫数。”   夏天翔双眉微剔,接口问道:“大师抱着慈悲情怀,欲为双方挽回浩劫,难道就不许夏天翔本着侠义肝胆,略尽绵力,分你几分功德善果么?”   一钵神僧又被对方问住,不禁点头笑道:“夏小施主侠肝义胆,慧心灵舌,倒是武林中极难见的少年英杰。好好好,贫僧愿意与你协力完成这场功德!”   夏天翔笑道:“大师大概来得极早,冰心神尼与铁冠道长两位掌门人何时人谷?”   一钵神僧答道:“今日凌晨,这两位掌门人便各在山壁上镌完表记,同时进入终南死谷。”   夏天翔闻言,不由深吃一惊问道:“清晨入谷,迄今已有不少时光,大师既欲为冰心神尼及铁冠道长排难解纷,消灾饵劫,怎的还不进入终南死谷?”   神僧摇头笑道:“你怎的把这两位掌门人看得如此一钱不值?他们进入终南死谷以后,由掌法到兵刃,由兵刃到内功,至少也要耗上两天到三天之久,才会筋疲力竭,互相作最后的拼命搏斗!”   夏天翔恍然顿悟,哦了一声这,“大师要等罗浮掌门人冰心神尼及点苍掌门人铁冠道长一桩桩地比完各种功力,到了最后搏斗之时,才进终南死谷。”   一钵神僧看他一眼,含笑说道:“像冰心神尼及铁冠道长这等一派掌门身份的武林人物,无不孤介自高,惜名如命,若不等他们筋疲力竭之际,谁能进得了这终南死谷?即或勉强偷偷进谷,只要一被发现,定将被他们联合讥嘲得灰头土脸,甚至会被赶出谷外,”   夏天翔听完,知道一钵神僧所说,确是实情,不由满面惋惜之色。   一钵神僧见状,诧然问道:“夏小施主,你满面惋借神情,是为了何故?”。   夏天翔剑眉微蹙,叹息一声说道:“铁冠道长号称点苍第一剑,七十二手‘回风舞柳剑法’,名震江湖。冰心神尼则系罗浮掌门,她那‘般禅掌力’及一柄金丝云拂,更是我崇拜已久的武林绝学。这等罕见难逢的名家较技,却无缘得睹,请教大师,是否令人惋惜之至?”   一钵神憎目光对夏天翔上下微一打量,忽然问道:“你师傅有没有教过你‘缩骨神功’?”   夏天翔虽觉一钵神僧问得有些突然,但知必有深意,故而脸上微红地应声答道:“我师傅教是教过,但我因悄悄偷下北溟神山,功行未竟,大概只练到八成左右。”   一钵神憎微笑说道:“‘北溟神婆’皇甫翠的嫡传心法,必然异于常流,你能把‘缩骨神功’练到八成,或许已够应用。”   话音至此略顿,夏天翔正待请教要自己施展“缩骨神功”何故之际,一钵神僧又复手指那黝黑的洞穴笑道:“你方才说得对,好容易才遇上这一场冰心神尼及铁冠道长这等绝世武学名家、一派宗主,互相毫不藏私地拼命恶斗,若不一饱眼福,未免太虚此行……”   夏天翔听出一钵神僧语意,高兴得接口问道:“大师许我进入终南死谷悄悄一开眼界?”   一钵神僧点头说道:“但我要你必须保持‘悄悄’二字,须知在这两位掌门人的耳中,尘沙落地,宛若惊雷,故而千万不可接近到十丈以内,否则不但误人,并将误已。”   夏天翔点头领命,方待纵身,一钵神僧又复叫道:“你入洞以后,必须通过四层石壁,才到达终南死谷。但第四层石壁,你既难以通过,更不可通过,只准隔着这层石壁,屏息静气地遥加观看!”   夏天翔的脑海中早已幻想冰心神尼与铁冠道长,在终南死谷以内打得如火如荼的精彩景象,闻言一面点头,一面纵身,两个起落,便自进入那黝黑的深洞之内。   四五转折过后,洞中便达毫无光亮、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程度,并有一层石壁堵住去路。   夏天翔伸手扪壁,果然发现离地四尺来高之处,有一尺许小洞,遂施展“缩骨神功”穿越而过。   第二层石壁上的洞穴更小,方圆盈尺,等到第三层时,壁上洞穴仅比一钵神僧手中那只玉钵略大少许,夏天翔运足功力,方始勉强钻过。   此处因第四层石壁之外便是终南死谷,故而稍有光亮。但所谓光亮,只是洞顶上五六寸方圆的一囵淡光,显然这层石壁上的洞穴,只有五六寸大小,并系自上斜行向下,光影才会映照在洞顶之上,但由于光影太淡,洞中其他景色,仍非目力所能见。   夏天翔双手拊壁,施展“壁虎游墙”功力,上升丈许,方始找到洞口,果然壁外那终南死谷地势较低,这洞穴方向,确是斜行往下。   终南死谷,名不虚传。夏天翔虽因洞穴大小及方向关系,不能多窥谷中景色。但目光触处,已见白骨成堆,而白骨堆中,却相距六七尺远,对坐着一位相貌极为英秀的中年白衣女尼,及一位看不清面貌,仅从那花白须发之上,估计出约莫六十来岁的黄袍道士。   这一尼一道,全是闭国静坐,不发片言,但双方的缎衣及道袍之上,均微起波纹,看出似乎是在全身抖颤。   夏天翔不由大失所望,暗想这两位罗浮派及点苍派的掌门人,哪里像是比较武功?简直好似互相在忍受一种莫大痛苦。   谁知夏天翔在黝黑的古洞之内,隔着第四层石壁,注视终南死谷之时,却又有两道极为凶毒、狠辣、诡谲的目光,就在他身旁数尺以外,向他暗中狞视。   可惜夏天翔绝想不到洞中另外有人,也未曾回头与此人目光相对。否则他可能会发现这两道目光好熟,进而精密研判,看破奸徒们的阴辣心思,便足防止以后的多少不幸之事发生,及挽口几乎血染整个武林的奇灾浩劫。   暗影中潜伏之人几度抬手,想对夏天翔有所不利,均不知由于何种顾虑,终告忍耐未发。而夏天翔也看出终南死谷中的罗浮掌门人冰心神尼及点苍掌门人铁冠道长,确似双双身受重伤,性命危殆,而决定赶紧回报一钵神僧,请示究应如何处理。   一钵神憎也决未想到终南死谷之中会有这种突然剧变,见夏天翔入洞不久便即退出,并满面惊惶的神色,不由诧然叫道:“夏小施主,你怎的回来这快?是不是发出声息惊动他们,吃了什么苦头?……”   话犹未了,夏天翔已自苦笑答道:“大师快去看看,我倒未吃昔头,只怕那两位掌门人,苦头吃得不小。”   一钵神憎哪里知道其中曲折?犹自含笑问道:“是铁冠道长吃了冰心神尼‘般禅掌力’的苦头?还是冰心神尼在人家七十二式‘回风舞柳剑,下……”   夏天翔感觉事机紧迫,遂一把抓住一钵神憎,同往那黝黑的古洞中纵进,边行边自把适才所见详加叙述。   一钵神僧听得仍自将信将疑,但等他到达第四层石壁,由穴中窥察终南死谷以后,方知夏天翔所言,丝毫不谬。   第四章:终南死谷   夏天翔在这段途程之中,见第三层石壁的洞穴那等狭小,一钵神僧依然手把玉钵,毫无难色的一钻而过,不由深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自己虽得师傅“北溟神婆”皇甫翠真传,但功力火候方面毕竟尚差,要想与这干出奇高手共争一日之长,必须刻苦用功,加倍努力。   心头警惕之下,见一钵神僧默视着对坐在终南死谷白骨堆中的冰心神尼及铁冠道长,似乎束手无策?遂低声说道:“大师何不用佛门‘狮子吼’或‘天龙禅唱’神功,试试可能将这两位仿佛已人昏迷状态的掌门人加以唤醒?”   一钵神僧觉得夏天翔所言大可一试,遂神功微凝,先以极其柔和但最能启发人灵智的“天龙禅唱”笑着叫道:“冰心神尼及铁冠道长,二位怎的齐到这终南死谷之中?真真雅兴不浅!”   终南死谷之内白骨堆中对坐的冰心神尼,及铁冠道长闻声之下,先是铁冠道长似乎微微一惊,冰心神尼也眼皮连动,但终于无力睁开,身上仿佛颤动得越发剧烈。   这时洞内暗影中所潜伏之人,早自秘道中悄然退去。   一钵神僧见“天龙禅唱”仍不能对二人奏效,遂提气运用佛家“狮子吼”神功,大声叫道:“二位道友,怎的这等痴迷?贫僧一钵在此!”   语音宛如百万天鼓齐鸣,震得终南死谷及这古洞之中,嗡嗡不已。   这回那位罗浮掌门人冰心神尼,勉强自喉间迸出一丝微弱语音,断断续续他说道:“终南死……死……谷之……外,有……人暗……算。我……我……与点……点苍掌……掌门……人铁冠道……长,交……手未……久……便……自同……中……剧毒……”   一钵神憎闻言,不由更出意外地惊叹一声,夏天翔如今因已无顾忌,遂晃着火折,略察洞内形势,向一钵神憎说道:“大师是否想把这第四层石壁毁去,我给它一颗‘乾天霹雳’好么?”   一钵神僧摇头苦笑说道:“你师门的‘乾天霹雳’,虽然威力足能震岳推山,但若在此处施为,不仅终南死谷中的冰心神尼及铁冠道长必然同遭粉身碎骨,连你我也将活埋洞内……”   说到此处,突然面色一整,双目中射出炯炯神光凝注夏天翔,一举手中那只六七寸方圆的紫色玉钵,语音异常郑重地缓缓说道:“贫僧自入空门,以‘一钵’为号以来,手中从未离过此钵。今日为了要施救这受人暗算,显见即将奄化的罗浮、点苍两派掌门人,不得不一破惯例,烦夏小施主代托此钵,就在这洞穴口际听我招呼,千万不可使钵中所植那株九叶异草,触及任何金属之物!”   夏天翔见这位佛门奇人神色如此郑重,遂恭恭敬敬地接过那只紫色玉钵,托在掌上,目送“一钵神僧”施展上乘“缩骨神功”,自那奇小的洞穴之中,慢慢进入白骨如山的终南死谷之内。   一钵神僧钻出小洞,跃下终南死谷,首先对那些堆积如山的狰狞白骨,合掌低眉,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这时位居罗浮、点苍两派掌门人、功力极为深厚的冰心神尼及铁冠道长,竟连坐都坐不住了,双双跌倒白骨堆中,全身抽搐,显见最多再复支持片刻,便将永绝人寰,泉台埋恨。   一钵神僧口中又是一声“阿弥陀佛”,右手拇、中二指凌空连弹,以佛门“弹指生花”的绝顶神功,暂时截断这两位掌门人的全身血脉。   然后急忙纵回洞穴下方,向夏天翔叫道:“夏小施主,你赶紧用手在我那玉钵中所植的九叶异草上摘下顶端一叶,与我使用!”   夏天翔如言施为,只见那叶断之处,溢出半点乳白汁液,顿时散发一股清绝奇芬,使人闻之神智安宁、心胸一爽。   这种异草的汁液竟然如此清芬,夏天翔忽然想到“蔷薇使者”之命,不由暗自猜测,难道这就是所谓武林圣药千年芝液?   一钵神僧接得夏天翔凌空抛落的那片草叶以后,立即一撕两半,分别喂入冰心神尼及铁冠道长口中,并在二人身上凌空寸许之处,双掌往复虚摩,仿佛费力已极,光头之上,汗落如雨。   夏天翔看得分明,知道一钵神僧因男女有别,只得大费真力,凌空按摩,使那片草叶早生神效。   但一钵神憎是冰心神尼的方外至友,如今却对她生死强仇铁冠道长照样无分先后厚薄地一般施救,这种佛门子弟的博爱仁心及公平举措,看得夏天翔好不钦佩!   片刻之后,一钵神僧出了一口长气,微笑收手,夏天翔知道已大功告成,这当世武林八大门派中,罗浮派及点苍派的两位掌门人,即将解毒醒转。   果然又过片刻,冰心神尼与铁冠道长便双双面带煞气地翻身跃起,两人并同时把手一伸,掌中各自托着一很大小式样完全相似、长约寸许的奇形紫黑毒刺。   点苍掌门人铁冠道长翻覆一看那根紫黑毒刺,仔细揣入怀中,向一钵神憎稽首为礼,谢了救命之德,然后对罗浮掌门人冰心神尼说道:“我们今日之会,既遭好人暗算,自然作罢。但贫道想与大师商议,可否把罗浮、点苍两派所约定的明年立夏一战,略为延缓?”   冰心神尼冷冷笑道:“既已定期,延缓作甚?”   铁冠道长双目一张,神光四射,厉声笑道:“冰心大师,你不要会错了意,‘点苍三剑’及派中弟子岂是怕事之人?我不过想先查出这暗中对我们用毒刺暗算的无耻鼠辈,加以剪除,然后再举行点苍、罗浮两派间的门户之斗而已!”   夏天翔听到此处,忽然想起“武当七子”之中,涤尘、悟尘、浮尘三子遇害之事,正与目前情况有些类似。只可惜距离太远,无法看清冰心神尼及铁冠道长掌中所托紫黑毒刺是否三棱形状?   心中正在起疑,又听得罗浮掌门人冰心神尼答道:“你这种说法我倒同意,我们各自设法对此人搜查蛛丝蚂迹,等得手以后,再行互定会期便了!”   铁冠道长说道:“一言为定,贫道心急查缉这暗箭伤人的无耻鼠辈,我且先行告别!”   话完,向一钵神僧又复稽首为礼,便即飞身向这小洞之中,施展“缩骨神功”钻出。   夏天翔本想避开,但一转念问,却又毫不隐藏地托钵卓立。   铁冠道长钻过这重石壁,突见夏天翔,不由愕然举手,似欲凝劲待击?   夏天翔向这位点苍第一剑,也是点苍派掌门人铁冠道长,微微一笑,略举手中玉钵。   铁冠道长见了这只紫色玉钵,方知夏天翔是一钵神僧的同路之人,遂顿足飘身,向第三层石壁的洞中钻去。   这时终南死谷之中,罗浮派掌门人冰心神尼与佛门奇侠一钵神僧,居然四目相对,半晌无语。   夏天翔见状,不同好生诧异?也自屏息静气,不也惊动。   对立终南死谷白骨堆中的两位奇人,默然久久以后,冰心神尼微叹一声,向一钵神僧问道:“你不在东海好好坐关,又跑到终南来管这场闲事作甚?”   一钵神僧微笑道:“我若不自万里远来,又恰好遇上皇甫翠门下的一位小友,巧窥谷内景象,你岂不要与点苍掌门人铁冠道长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冰心神尼秀眉一轩答道:“我与铁冠道人倘若同时尽命终南死谷之内,或许可为罗浮、点苍两派,消除不解之恨。”   一钵神僧摇头大笑说道:“你这种想法简直错误已极。万一今日罗浮、点苍两派掌门人同自陈尸终南死谷,又是受人暗算,武林之内,势必掀起无限风波,岂不成了‘我入地狱,众生亦入地狱’?”   冰心神尼被一钵神僧驳得无话可答,遂突然提气纵身,向石壁小洞之中一钻而进。   一钵神僧含笑声叫道:“许久未曾相见,你怎的匆匆便去?”   冰心神尼一面运用“缩骨神功”在洞内蛇行,一面高声答道:“你东海坐关,好不容易才禅功大进,不要又动尘心。等我查出这毒刺的来源,及与点苍派会战以后,再邀你到罗浮香雪海中快聚十日”   语音说到未了,人已穿洞而出,但瞥见手托紫色玉钵的夏天翔后,这位罗浮掌门人居然面色微红,缁衣大袖展处,便自毫不停留地钻入第三层石壁洞内。   夏天翔看得好不惊疑?暗想“巫山仙子”花如雪那等痴恋一钵神僧,如今这位罗浮派掌门人冰心神尼又好似与他交情不浅?则一钵神僧哪里像是戒行卓绝的佛门高人,简直无殊衣香鬓影、到处留情的风流种子。   他正在惊疑参半之际,一钵神僧已在夏天翔身后笑道:“夏小施主想些什么?你虽艺出名家,武功颇具火候,但有些佛门妙谛,却非你这等年龄,及入世太浅、经验不够之人,所能领会参透!”   夏天翔脸上微红,将手中所托紫色玉钵交还一钵神憎,双双施展“缩骨神功”,穿洞而出,等经过三层石壁,到了黝黑的深洞以外的水潭附近,方向一钵神僧含笑问道:“大师方才可曾看清那两根暗算冰心神尼及铁冠道长的紫黑毒刺是否三棱形状?”   一钵神僧愕然目注夏天翔点头问道:“你怎会猜出那根紫黑色毒刺体作三棱?”   夏天翔听得紫黑毒刺果是三棱,知道武林中又潜伏了一股险恶暗潮,如果任其演变,不加制止,定然将变成不可收拾的无限风波,遂憬然答道:“大师可知‘武当七子’中的涤尘、悟尘、浮尘三子,也遭人暗算,业已死在这种三棱紫黑毒刺之下?”   一钵神僧听说“武当七子”之中,已有三位被这三棱紫黑毒刺害死,不由惊然动容,向夏天翔探问究竟。   夏天翔遂把武当山玉柱峰下一凡道人之言,尽己所知,对一钵神僧转述一遍。   一钵神僧静静听完,目光又复凝注那通往终南死谷的黝黑洞口。   这时洞口两旁石壁之上,所镌代表罗浮冰心神尼的合捧人掌及代表点苍铁冠道长的风扬垂柳的表记,已由两位掌门人在出洞之时,各自毁去。   一钵神僧神色凝重地沉思片刻以后,皱眉说道:“这使用三棱紫黑毒刺之人,连向武当、罗浮、点苍三派中主要人物暗下毒手,其动机已极可疑,尤其今日之事,更令人有点诧然莫解。”   夏天翔愕然问故,一钵神僧缓缓说道:“我来得极早,是在昨夜初更便即藏身此间,一直等到今日凌晨,点苍掌门人铁冠道长与罗浮掌门人冰心神尼,才双双赶到,镌好表记,同时进入终南死谷。除此以外,根本未见旁人入洞,则对他们暗算主人,从何而来?难道有人具此深谋,事先又复知晓冰心神尼与铁冠道长要在此间约斗,特地费尽心机,在这洞内凿有其他秘道,事后并能从容退走?”   夏天翔也觉疑不可解,一钵神僧便向他挥手笑道,“小施主江湖行侠,无妨对这桩极具阴谋,并颇饶趣味之事,多多注意,倘能凑巧揭穿暗中弄鬼之人的真实面目及险恶心机,可替武林中消弭一场奇灾浩劫,功德无量。贫僧也要为‘武当七子’遇害一节,走趟天柱峰三元观,访谒武当掌教,一询究竟!”   说完,刚待回身,夏天翔含笑叫道,“大师暂留贵步,我们是在此巧遇,否则夏天翔还有事要去东海拜谒!”   一钵神僧哦了一声,讶然问道:“我还以为我与小施主是风萍偶聚,谁知你本来就要寻我?但北溟门下,与我向无……”   夏天翔含笑接口说道:“夏天翔要想拜谒大师,共计有两事,但均与我师门无关!”   一钵神僧听他要找自己,并有两事之多,未免参详不透地目注夏天翔,微笑问道:“夏小施主,贫憎虽修佛法,难解禅机,你要到东海找我,究有何事?尽管明说。”   夏天翔目光往一钵神僧手中那只紫色玉钵之上连看几眼,含笑说道:“第一件事,是向大师求取两滴千年芝液。”   一钵神僧闻言颇出意外,看了夏天翔一眼,略为凝思,缓缓说道:“我钵中所植这株千年芝草,共只九叶,每叶均能起死回生,芝液则更具灵效。除了今日在这终南死谷之中,为救冰心神尼及铁冠道长摘下一叶以外,生平极为珍惜,从未用过。但我与小施主似有前缘,你既需要,贫僧奉赠一滴,无论何等重伤奇毒,均已足够法解!”   夏天翔早已知道千年芝液是罕世难求的武林圣药,自己与一钵神僧萍水相逢,尚未打出“蔷薇使者”旗号及取出那片“蔷薇令”,便肯赠送一滴芝液,这种人情委实太以可感,遂赶紧含笑称谢说道:“夏天翔本身幸无奇厄飞灾,怎敢向大师妄求武林圣药?我只是受了另一位老前辈所差,代他跑越东海而已!”   一钵神僧眼内突射奇光问道:“何人如此倚老卖老?叫你漫漫万里的去往东海,难道他能吃准我非允所请不成?”   夏天翔应声答道:“这位老前辈的姓名来历,我一概不知,甚至连年貌均所不识!”   一钵神僧微笑说道:“夏小施主,你这禅机怎的越打越深?姓名、来历、年貌,均所不知,你如何受他差遣?”   夏天翔苦笑答道:“这件事说来确实有点令人可笑,但当时我却只觉得那位老前辈有种不可抗拒的神奇魔力,能够使人唯命是从。”   一钵神僧越听越觉好奇地问道:“夏小施主你在何处遇见此人?”   夏天翔答道:“四川岷山的回头峰后,扪心壑底,金玉谷内,蔷薇坟前!”   一钵神僧失声叫道:“如此说来,夏小施主是‘蔷蔽使者’所遣的使者?”   夏天翔这时方把那片紫玉蔷薇花瓣取出,恭恭敬敬地递与一钵神僧过目,并微笑说道:“大师猜得不错,夏天翔奉了蔷薇坟守坟使者之命,以这片‘蔷薇令’为信,向大师求取两滴千年芝液。”   一钵神僧对夏天翔紧盯两眼,先交还那片“蔷薇令”,但夏天翔目光极锐,突然发现这片“蔷薇令”的玉质、色泽,竟与一钵神僧手中那只玉钵,几乎完全一样!   两者是否另有渊源?抑或偶然巧合?这种观念在夏天翔心头一幻即逝。因一“钵神僧交还“蔷薇令”后,随手自怀中取出一只极小玉瓶,并用指甲轻轻划破紫色玉钵之内的千年芝草,盛了两滴芝液,塞好瓶塞,神色颇为郑重地向夏天翔递过。   夏天翔恭身双手相接,仔仔细细地揣到怀中,一钵神僧含笑道:“夏小施主,你说找我共有两事,第一件我已遵嘱照办,第二件又是什么?是奉他人所差,还是你自己之事?”   夏天翔微笑答道:“大师这口却完全猜错,第二件既非受人所差,又与夏天翔无关,反而是大师本身之事。”   这位空门怪侠一钵神僧,真被夏天翔东一句西一句地弄得如坠五里雾中,讶然问道:“小施主说是为我自己之事,要到东海找我?”   夏天翔点头含笑,反向一钵神僧道:“江湖人物讲究不轻然诺,遵约守信,佛门弟子是否对此……”   一钵神僧不等夏天翔活完,便即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摇头笑道:“佛门弟子更应该不打谎话,一诺千金。小施主言中之意,难道我有什么背信违约……”   夏天翔也不等一钵神憎话完,立行接口笑道:“以大师这等道德身份,怎会对人背信违约?但或许有所厌恶避忌,才故意不加理会?”   一钵神僧又念了一声佛号说道:“夏小施主此语未免过份看轻佛家,三宝弟子欲以慈悲愿力,普度众生,爱仇敌同骨肉,履刀山若莲花,怎会有所厌恶避忌?你如知晓我有何偶然遗忘之约,便请坦白相告,贫僧当立即往践,并感激不尽!”   夏天翔暗笑这位一钵神僧已被自己层层驳入,用话套住,遂正色说道:“大师,你记不记得昔年五月十五至十六日间的巫峡江边朝云峰下之约?”   一钵神僧大出意外地摹然一惊,抬头仰视长天,似在思索当年往事,口中并哺哺低声问道:“夏小施主认识‘天外情魔’仲孙圣的义女而兼爱徒,住在巫山朝云峰暮雨壑中的‘巫山仙子’花如雪?”   夏天翔摇头答道:“花如雪与我毫无交情,但大师倘不践此约,每年五月十五至十六三日之间,巫峡江心,却不知要平添多少无辜冤魂!”   一钵神僧闻言,愕然不解,夏天翔遂把自己在巫峡所遇所经,略加叙述。   一钵神僧静静听完,向夏天翔单掌为礼,深深一打问讯,僧袍飘处,霍然转身,刹那之间,便如流水行云般,走得无踪无影。   夏天翔虽不知一钵神僧何往,及是否会去巫山践约?但一来千年芝液业已求得,二来也已替“巫山仙子”花如雪把话带到,自然感觉一片轻松,准备离开终南,直奔商山夭心坪当代神医赛韩康之处,看看“蔷薇使者”尚有何差遣?及打听打听赛韩康的宝马“青风骥”,曾否借人骑往湖南?以便寻访深嵌心头的那位姑娘的姓名来历。   自从“天涯酒侠”慕无忧,在荆门山绝顶,判断那位御墨色披风、用剑,而能在一刹那间独诛“祁连四鬼”的年轻姑娘,定然不出“峨嵋四秀”中的霍秀芸、昆仑派掌门知非子的衣钵传人鹿玉如、“天外情魔”仲孙圣的独生爱女仲孙飞琼等三者之内,并替他定下先寻马、再寻人的计划以后,夏天翔遂决定如言照做,但若在两匹青色宝马身上依旧无所获得,则何妨设法一晤鹿玉如及仲孙飞琼,总可认出哪一位是湖南九疑山匆匆巧遇,竟使自己旦夕相思、无法排遣的绝代佳人,武林侠女。   夏天翔情思满腹,痴痴迷迷,一面眺览云烟,一面随意举步,但尚未离却终南,又遇到一桩奇事。   两峰夹立,一径通人,苔碧泉青,云迷雾笼,当地景色在险峻之中,颇带清幽,夏天翔正心中暗赞终南风物,博大精深,不愧有“关中第一名山”之称,突然目光略注前方,倏地止步。   原来两三丈外,大堆怪石之中,一块较为平坦的青石之上,高高盘踞一物,在雾影轻笼下,看出是条径约七寸、蟠成一座塔状的青色巨蟒。   这类巨蟒,夏天翔见过颇多,本来无甚足奇,但目前情况不同,巨蟒全身抖颤,好似正在忍耐什么莫大痛苦?并自那张闭得紧紧的大嘴之中,流下一滴一滴的紫黑鲜血,有时来上一两声忍不住的凄厉惨哼,更令人听得毛发皆竖。   夏天翔知道这条青蟒可能无毒,但径约七寸,长度最少也在两丈以上。如此巨物,自然力大无穷,连狮虎犀豹等兽,均远非其敌,怎会变成这副惨状?究竟是被人所制,还是被物所克?   “蔷薇使者”是要他在九九重阳赶到商山天心坪当代神医赛韩康处,千年芝液既得,不必再去东海,时间方面,自然尽有余裕。夏天翔既见这条青蟒的怪状,遂索性跃上峭壁,坐在离地数丈的一块藤蔓之间,静看究竟。   这时青色巨蟒口中不住连声惨哼,周身皮鳞,也自尾际逐渐向上,一阵阵地急遽颤抖。   夏天翔正看得又觉惊心,又觉有趣之际,忽然听得谷口方面,似有些微异响。   偏头望去,因目光为峭壁所遮,未曾看出是何物生响,但转面再对那条青蟒看时,夏天翔不禁咋舌称奇,眼前呈现出一种前所未见的怪异景象。   青蟒全身逐渐往上的剧烈抖颤,业已抖到颈部,本来紧闭的血盆巨口,亦复大张,但咽喉之间,却仿佛有一点小小的红白相衬的晴影,不住晃动。   夏天翔心头猜疑:“难道这点红白相衬的暗影是条罕见的蛇虫,如今要自青蟒腹中,慢馒爬出?”   念犹未了,青蟒力竭声嘶,发出生命即将终绝的最后一声凄厉怒啼,全身宛如长虹电射般,凌空窜起四五丈高。   窜得虽高,落得也快,等青蟒气息全无的陈尸乱石堆中之际,果然自它口中,慢慢一拱一拱,钻出一条长未四尺、细如人指,但头上却长着一簇血红鸡冠、全身雪也似白的锥头奇蛇。   这条全身雪白的鸡冠锥头奇蛇才自青蟒腹中拱出,夏天翔耳内突闻低微人语声息,遂赶紧凝神倾耳,只听得峭壁遮断之处,有人说道:“潘师妹,‘雪甲鸡冠’业已出现,我去把它捉来,这次奉命所采的药物,便告一样不缺的了。”   夏天翔闻言,才知道这条奇蛇,名叫“雪甲鸡冠”,壁后来人,似欲擒去合药,但此蛇形状凶毒异常,倒看他怎么下手擒捉,长点见识。   这时另一个女子口音向先前那人间道:“赵师兄,‘雪甲鸡冠’全身各处刀剑难伤,毒力之强,更无与伦比,你准备怎么下手?用‘天丝罩’还是用‘天荆毒刺’?”   先前发话那人答道:“这种天生异物,诚如师妹所说,毒力太强。即令被‘天丝罩’罩住以后,一样令人无法下手,仍需费事。还不如用‘天荆毒刺’,以毒攻毒,把它制住,比较来得干脆。”   那条奇形怪蛇“雪甲鸡冠”,自闻人声以后,早就把颗钢锥似的三角尖头,昂起老高,并瞪着一对精光闪烁的炯炯凶睛,注视着峭壁。   夏天翔听对方两次提到“天荆毒刺”,不由心头一动,暗想既然这条“雪甲鸡冠”奇蛇周身刀剑难入,而对方仍欲用“天荆毒刺”,以毒攻毒相制,则无疑这种暗器的毒力,比蛇更强,并能无坚不摧,专破内家护身真气之属。自己倒要好好留神细察这“天荆毒刺”,是否即系终南死谷中,有人待以暗算罗浮掌门人冰心神尼、点苍掌门人铁冠道长的色呈紫黑、体作三棱之物?及壁后来人,是哪一门派中的采药弟子?   刚刚想到此处,石后来人业已发动,三道银色精光,破空电闪,带着一片锐啸之声,直向那条“雪甲鸡冠”袭去。   夏天翔见对方所发暗器,色作亮银,方失笑自己疑心太大,所料不确。但目光注处,却又不禁眉头暗蹙。   原来那条名叫“雪甲鸡冠”的奇形怪蛇,居然气派极大??见那三道银光袭到,竟连闪都不闪,一任暗器打中它那细才如指的身躯,如击败革,往外激撞出数尺远近,砰然自落。   三道银光落在草中,夏天翔始看出是专破“十三太保横练”等硬功、极为霸道的暗器“白虎亮银锥”,心头未免惊奇交进。   惊的是以“白虎亮银锥”这等霸道的外门暗器,居然伤不得“雪甲鸡冠”丝毫?则自己今后江湖行道,倘若再复巧遇此类罕见的奇异蛇虫,委实必须慎重对付,万不能恃技轻视,致遭不测。   奇的是仿佛记得这种“白虎亮银锥”,是昆仑派专用暗器,但昆仑在当世武林的八大门派之中,最称高蹈自隐,与人无争,则那对武当、罗浮、点苍三派主要人物屡施暗袭的三棱紫黑毒刺,应该绝不会在昆仑门下的手中出现。   夏天翔惊奇之念未已,峭壁后来人却发出一声龙吟长啸。   那条“雪甲鸡冠”既是天生毒物,自然凶戾无伦,早就觑定峭壁之间,蓄势待发。对方再一长啸勾引,遂“叭”的一声怒啼,身躯微一屈伸,宛如银虹电掣般,便自向啸声发处,凌空穿去。   “雪甲鸡冠”奇蛇窜起当空,壁后又发出三缕紫黑暗光,打的是它头上鲜红鸡冠及七寸要害。   蛇虫之属,纵然天赋凶毒,也敌不过人类巧思。“雪甲鸡冠”恃着鳞甲奇坚,连对那三枚“白虎亮银锥”都不加躲避,自然更不会怯于这三缕毫不起眼的紫黑暗光,故而依旧照直前穿,未加理会。   但谁知这三缕紫黑暗光就是所谓“天荆毒刺”比那“白虎亮银锥”厉害何止十倍?只听“雪甲鸡冠”一声极难听的怒啼起处,身躯凌空跌落,头上鸡冠及七寸要害之上,带着三根长约寸许的三棱紫黑毒刺,微一翻滚,便即全身急颤,竟与夏天翔所见冰心神尼与铁冠道长在终南死谷之中的情状,颇为相似。   夏天翔见对方所用的“天荆毒刺”果是色呈紫黑,体作三棱,不由心头越发凛然,遂屏息静气地欲看对方究竟是否自己意料中的昆仑门下?   “雪甲鸡冠”一阵急这颤抖以后,渐渐不动,峭壁间嵯峨怪石丛内,遂转出一男一女,年龄均在三十左右,全作道装,男的英挺潇洒,女的俊俏风流,相互神情并极为亲密。   男的走到如今业已不动的“雪甲鸡冠”身前三尺之处,低头略一探视,便向女的含笑说道:“潘师妹,我们这种独门暗器‘天荆刺’的威力之强,大概可与‘北溟神婆’皇甫翠的‘乾天霹雳’,并称双绝。”   女的微笑点头,自腰间解下一只玄色皮羹,用树枝把那条“雪甲鸡冠”奇蛇,连着三根“天荆毒刺”,挑进皮囊之内,便自双双飘然离去。   夏天翔略一思索,等他们转过峭壁走出数丈以后,突然现身赶出,高声叫道:“昆仑门下,暂且留步慢走!”   那道装男女闻言愕然停步,目光一注夏天翔,双双飘身纵口,由那道人发话说道:“贫道赵钰及师妹潘莎,奉命云游采药,与朋友素昧生平,不知怎会知我是昆仑门下?出声相呼,有何见教?”   夏天翔听对方业已自承果是昆仑弟子,遂决心寻衅,以便一探究竟,遂做然冷笑连声说道:“草地上现有三枚‘白虎亮银锥’,我怎会不知道你们是昆仑门下?”   那名叫赵任的道装之人,发现夏天翔神情极为冷傲,颇似有意寻衅,遂哦了一声,微笑问道:“朋友怎样称呼,有何见教?你眼力见识之博,使贫道好生钦佩!”   夏天翔把两只大眼一翻,依旧冷冷地答道:“我叫夏天翔,为了那条‘雪甲鸡冠’奇蛇,已在此守候多日,却被你们捡了便宜……”   话犹未了,那名叫潘莎的道装女子便即咦一声,诧然接口问道:“这雪甲鸡冠奇蛇只有一桩用处,并且非以生在我们昆仑绝顶的一样稀世难逢的药物相互配制,方具灵效,你守候多日,却有何用?”   夏天翔未曾料到对方有此一同,不禁弄得有些张口结舌。   潘莎见他这等神憎,知道是信口胡言,有意捣蛋,遂冷笑一声,索性再加以挖苦道:“何况那‘雪甲鸡冠’天性绝毒,皮骨如钢,凭你能捉得住么?”   这最后一语,激得夏天翔傲性大发,双眼神光电射,觑定潘莎,冷然答道:“我守候这‘雪甲鸡冠’之故,便是爱它一身雪白的蛇皮。如今蛇已死去,无法再斗,我便斗斗你这捉蛇之人,不也一样?”   潘莎的一双妙目之中也射出炯炯精光,冷然一注夏天翔,自鼻中哼了半声,意似不屑地晒然说道:“昆仑门下,向来淡于名利,与世无争,但你既想斗,便与你斗斗何妨?软硬轻功,掌剑内力,由你挑选,我就用这条‘雪甲鸡冠’奇蛇作赌,你却以何物,作为赌注?”   夏天翔听潘莎所说“昆仑门下,向来淡于名利,与世无争”之语,不由暗想这才叫“菩萨面孔,蛇蝎心肠”,你们昆仑派与人无忤,与世无争,“武当七子”中涤尘、悟尘、浮尘三子,及点苍铁冠道长、罗浮冰心神尼,却怎样身中色呈紫黑、体作三棱的“天荆毒刺”?   对方既以那条“雪甲鸡冠”奇蛇作赌,自己一时却寻不出适当物件,遂取出“风尘狂客”厉清狂赠送自己的那柄湘妃竹折扇,凌空抛向赵钰,狂笑叫道:“赵朋友,你识不识货?我与你师妹赌斗一场兵刃,便以这柄扇儿及那条‘雪甲鸡冠’奇蛇作为诸注。”   话完,探手襟底,“呛嘟嘟”一阵清越龙吟,把自己那对独门兵刃三绝钢环,撤在手中。   潘莎正想发话相讥对方,一柄折扇,能值几何?但忽见师兄赵钰目注扇上字画,满面惊讶神情,遂暂时忍话未发。   赵钰并未看出扇上书有墨竹一面所铃朱文“殷勤理旧狂”及白文“狂之又狂”的小印,是号称当世武林三大难缠人物之一“风尘狂客”厉清狂所用的闲章。但看出那几竿墨竹,画得苍劲脱俗,笔意高绝,另一面题字的“夭涯酒侠”慕无忧又属知名,遂认为不必因此小事,无谓结仇,向夏天翔含笑叫道:“夏朋友不必与我潘师妹一般见识,你喜爱‘雪甲鸡冠’的一身雪白蛇皮,我们却只要它顶端那鲜红的鸡冠,彼此所需,并无冲突,不过目前暂难分配而已。夏朋友若肯相让,他日你西陲游侠之际,何妨在驾昆仑,赵钰定将这蛇皮精工制好,敬以相赠。”   夏天翔闻言暗诧,这两名昆仑弟子,怎的并不似自己意料中那等阴恶凶毒?但自己现身寻衅之意,本来不在什么“雪甲鸡冠”之皮,只是为了探查有关“天荆毒刺”的秘密,并制造日后远上昆仑,访谒昆仑派掌门知非子衣钵传人鹿玉如姑娘的借口,故而自然想取胜这场赌注,赢得那条上有三枚“天荆毒刺”的“雪甲鸡冠”奇蛇,以作他日向武当、罗浮、点苍等派,揭破昆仑派阴毒面目之无上铁证。   心中如此想法,故在听完赵钰的话后,也换了一副比较和蔼的神情,微笑答道:“赵朋友请放宽心,一条蛇儿本来无足希罕,夏天翔生平好武,爱访高人,只是想借机在令师妹手下讨教几招昆仑绝学而已。”   潘莎因自己与师兄赵钰均是昆仑门下有数的人物,故起初颇为轻视夏天翔,但等对方撤下那对三绝钢环以后,看出这兵刃打造特殊,威力定然不俗,遂也伸手肩头,亮出一柄奇形兵刃。她这一亮兵刃,却更使夏天翔目光发直,心头反复疑思,惊诧交集。   原来潘莎自肩头所撤下的这柄奇形兵刃,似剑非剑,似钩非钩,厚脊薄锋,长约三尺,几乎全作剑形,但在近剑尖处,却多了一技看来极为锐利的三棱倒刺。   夏天翔惊愕失神之故,并非为了怯惧对方有甚精妙招术,只是想起昔日九疑山腰,遥望心头渴欲相寻的那位玄衣少女,独诛“祁连四鬼”之时,仿佛用的就是这种奇形兵刃。   潘莎见对方目光凝注自己手中的兵刃,著在深思,不由冷笑一声,晒然说道:“你口口声声说要领教昆仑绝学,难道连我手中这柄昆仑刺都认不得么?”   夏天翔手内三绝钢环交叉略错,发出一片清越龙吟,抬头轩眉,目注潘莎,做然答道:“兵刃称谓可以随意命名,有甚希罕?我委实不识你那昆仑刺,难道你就认识我这对三绝钢环?”   潘莎听得三绝钢环之名,虽觉有点耳熟,但仍不大在意,昆仑刺横护当胸,目光笼住夏天翔,便自宛如流水行云地向右活开步眼。   第五章:青骢一现   夏天翔左右分执双环,巍立如山,静待对方发难,以师门所得,斗斗江湖少见的昆仑绝学。   就在二人一动一静,均自剑拔弯张,即将交手之际,赵钰忽然微一凝神,诧声叫道:“夏朋友与潘师妹且慢交手,你们听听这是什么奇异声息?”   夏天翔与潘莎的武功耳力,均不会逊于赵钰,至少也在伯仲之间。但因两人表面各自强做,心头早就看出对方是位罕见强敌,不敢怠慢,互相心神专注之下,未再兼顾周围环境有何异动。   如今既经赵钰这一提醒,双双倾耳聆听,果然听得有一片既似波涛怒卷,又似万马奔腾,从来未闻的奇异声息,正对着自己所处的方向狂驰而至。这片奇异的声息来得委实大炔。初闻之际,似乎尚在里许以外,如今业已将到谷口。   夏天翔与昆仑门下的赵钰、潘莎,凛于这片莫测高深的奇异声息来势太凶,谁也不敢再逞意气,各展身形,一东二西,抢上峭壁藏身,静观其变。   他们刚刚在峭壁之间援登丈许,便已听出那奇异的声息是一片蹄声,并有几只高大健壮的野骡,自谷口急窜而入。   夏天翔独立东面峭壁的一块突石之间,见状不由心中暗诧,所闻蹄声,为数极众,难道全是野骡?它们如此合群狂奔,却属何故?   他疑念未了,谷口又复涌进数以百计的成群野骡,一只只均向前绝尘狂奔,毫不旁顾。   夏天翔惊奇交集地凝神侧耳,听出后面蹄声尤多,但奔驰人谷之鲁,业已不是野骡,而换了一批豹、狼、鹿等互相混合的杂牌队伍。   怪的是这些平素互相残杀吞噬的无知兽类,如今却决不相斗,只顾拼命向前,狂奔不已。   这时那远方传来的绵绵不绝的奇异声息,仿佛越发洪厉,并有“希聿聿”的连声马嘶,高昂晓亮已极。   夏天翔一听马嘶,便知是匹神骏无比的千里龙驹,不禁暗想,难道这些野兽之中,还杂有罕见宝马?   心头惊奇,目光自然凝注谷口,只见马嘶声中,泼风似的驰进一匹上驮一条黄影及一条白影的青色骏马。   这种景象入目,更搅得夏天翔心头疑念纷坛,莫明其妙。   因为分明记得在荆门山绝顶,向“天涯酒侠”慕无忧请教心中所念那位骑青马、披玄衫姑娘的来历姓名之际,慕无忧指出鹿玉如、仲孙飞琼、霍秀芸三人,并建议自己与其寻人,不如先行寻马,盖普天下能够日行千里的青色龙驹,仅有两匹,一匹是祁连派掌门人“九首飞鹏”戚大招的坐骑“千里菊花青”,另一匹则为当代神医“商山隐叟”赛韩康所有的“青风骥”。   如今面前驰过的这匹青马,若论脚程,照它那等飞云逐电的神奇速度,足当千里龙驹之称,难道竟会就是“天涯酒侠”慕无忧所说的“千里菊花青”或“青风骥”?   马已极度引人注意,但等夏天翔看清马背上所驮的一条黄影及一条白影的形状之时,不由越发目瞪口呆,暗道自己自上岷山参拜蔷薇坟以来,怎的一连串遇上这多怪到极点的怪异之帘?   原来马背上所驮的黄影白影均不是人,黄影是只通身金毛披拂的奇形异兽,白影则是只高有二尺左右的小小白猿。   跟在这匹青色骏马之后的,是一片波涛狂卷的厉声,青马双耳竖处,再作骄嘶,足下也益发加快,刹那之间,便即超越群兽,驰出三四十丈。   马驰得快,水也来得极快,谷口波光猛现,水花怒卷,宛如百尺冰墙,排空下压。草树之后,自然随流摧折,逐浪飘浮,连那些嗟峨怪石,也被冲击得“咔嚓嚓”的,一片裂响。   夏天翔方自憬然顿悟,那些狂奔的野骡、狼、豹等兽,原来是为了逃避这暴发的山洪!但身上一凉,满目波光,这山谷之中,业已成了一片汪洋,水势并还不停上涨,距离自己足底,仅约三尺。   怯于那等奔腾澎湃的山洪威势,夏天翔只得施展壁虎功、游龙术,沿着峭壁往上攀登,直到高达二十来丈,才找了株崖缝古松坐下。只见谷中水位已约五六丈高,而在对壁藏身的两名昆仑门下的男女弟子赵钰、潘莎却不知退往何处,毫无踪影。   夏天翔寄身绝壁,目注洪流,虽然知道水势决难涨到自己所坐之处,但心头兀自忽而忧烦忽而失笑。   忧烦的是从潘莎所用的奇形兵刃昆仑刺绝似自己昔日在九疑山所见之物一事上,几可判断心头想念的那位姑娘,就是昆仑派掌门知非子的衣钵传人鹿玉如之际,突又发现那匹青色龙驹,而马背却又驮的是兽非人,岂不叫自己难以决断,到底应该先去寻人?还是先去寻马?   失笑的则是自己白白与潘莎故意作对,不但交手不成,“雪甲鸡冠”奇蛇未得,反而使“风尘狂客”厉清狂送给自己的那柄湘妃竹折扇轻易落入昆仑门下的赵钰手内。   心头思索之间,谷中水势已告不再上涨,夏天翔瞥见那条半沉半浮水面,未曾随波流去的青蟒遗尸,不由又复想起武当涤尘、悟尘、浮尘三子,及罗浮掌门冰心神尼、点苍掌门铁冠道长,是否均死伤于自己所见昆仑门下用来对付“雪甲鸡冠”的“天荆毒刺”之下?   倘若不是?则何以同样长约寸许,体作三棱,色呈紫黑,并含有那等能毒死罕见毒蛇的奇异毒力?   若是?则昆仑一派向来闭关自守,淡泊名利,与世无争,何以突向武当、罗浮、点苍三派的主要人物下此毒手?   正反两种意念,在夏天翔心头盘旋久久,仍觉难下结论。而谷内山洪,来得虽快,退得也速,如今积水不过只剩尺许。   夏天翔一头玄雾,满腹疑云,无可奈何之下,只得聊以解嘲地认为自己这一路奇遇大多,无妨把这各种难猜难测的问题,寄望于虚无缥缈之中,也许前途尚有更多奇逢厂可使一切疑问迎刃而解。   至于探查心头所系念的那位姑娘的姓名来历一节,究应先行寻马,还是寻人?也暂时搁置,慢加决定。先轻于为己,重于为人,把这向一钵神僧求来的两滴千年芝液,送到“商山隐臾”赛韩康处,免得误了“蔷薇使者”之命。并可顺便向赛韩康请教,他可曾将那匹“青风骥”借人骑往湖南九疑山附近。   夏天翔起初不注意“奇逢”二字,自上岷山的一路之间,几乎处处奇逢,但如今这渴望奇逢之下,却一路平平淡淡,连半件奇事均未遇上。   关中辗转,到处登临选胜,不知不觉间,时序已近重阳,夏天翔遂直奔商山,欲往住在天心坪的当代神医赛韩康处,交代“蔷薇使者”嘱办之事,并向赛韩康有所请教。   天心坪是在商山深处,形势绝佳,三面环山,一面临壑,飞泉涤俗,古树藏幽,就在这飞泉古树间,朴素无华地建有三间茅屋。   夏天翔生怕误事,在重阳前一日便自赶到,只见那三间茅屋之前,有一葛衣布履的清瘦老者,正与一位身段极其窈窕但以黑纱覆面的玄衫女子,倚松对弈。   赛韩康虽然隐居商山,甚少出世,但他是当代第一神医,声名自然震动江湖。故而夏天翔一见便知那位葛衣布履的清瘦老者,便是自己要寻的“商山隐叟”,因对方无姓无名,向以外号行世,遂抢步当前,恭身一礼说道:“在下夏天翔,参见赛老前辈!”   “商山隐史”赛韩康神态十分谦和地伸手让坐,含笑说道:“夏老弟请坐,在我未曾请教老弟来意前,先为你介绍一位武林高人,这位姑娘就是罗浮派中高手,‘凌波玉女’柴无垢。”   夏天翔因在岷山回头峰前,曾遇点苍第三剑“龙飞剑客”司徒畏,并几乎互相破脸,故而一听“凌波玉女”柴无垢之名,不由一面见礼,一面略为偷眼打量这位孤芳自赏、冷艳无双、在武林中声名颇好的罗浮侠女。   柴无垢更因隐身口头峰峭壁,听得“龙飞剑客”司徒畏移情“桃花娘子”靳留香后,曾萌死意,意欲投身百丈深谷,多亏夏天翔适时自言自语他说了一句“圣洁无边的蔷薇愿力”,才宛如禅唱梵音,使自己迷梦潜消,魔障渐退,恢复灵明,静心等待“蔷薇使者”,发挥他那圣洁无边,能使残花再好、缺月重圆的“蔷薇愿力”。   故在夏天翔一报姓名时,便自覆面黑纱之中,暗暗投过两道感激的眼色。   夏天翔于“商山隐望”赛韩康那句“请教老弟来意”的语中,听出“蔷薇使者”尚未到此,遂向赛韩康及柴无垢含笑问道:“我是奉‘蔷薇使者’之命而来。赛老前辈与柴女侠认不认识掌管岷山回头峰后、扪心壑底、金玉谷内那座蔷薇坟的‘蔷薇使者’?”   赛韩康及柴无垢听说夏天翔竟是奉“蔷薇使者”所命而来,不由均觉惊奇。尤其那位夙昔容光绝代、如今却已月缺花残的“凌波玉女”柴无垢,知道这位青衣少年之来,定对自己有莫大关系,遂含笑接口答道:“我曾两拜蔷薇坟,并与‘蔷薇使者’答话,蒙他许以蔷薇愿力助了夙愿。赛大侠则与其素昧生平,老弟既奉‘蔷薇使者’之命,可是携来大雪山朱红雪莲及东海千年芝液?”   夏天翔也对柴无垢猜到自己携有千年芝液一事,略感惊讶,暗忖难道“龙飞剑客”司徒畏追踪之举不谬,这位“凌波玉女”当时确在自己之前先到岷山,瞻拜蔷薇坟有所诉苦。   柴无垢话音方了,夏天翔便含笑说道:“那位‘蔷薇使者’只派我到东海钓鳌礁向一钵神僧求取千年芝液,却不知什么大雪山朱红雪莲……”   “商山隐臾”赛韩康插口笑道:“一钵神僧的千年芝液比雪山派掌门人‘冰魄神君”申屠亥的朱红雪莲更为珍贵,也更为难得。夏老弟可否求到?”   夏天翔笑道:“我未到东海,便在终南死谷之外,巧遇一钵神僧,蒙他赐了两滴千年芝液……”   赛韩康闻言失惊叫道:“一钵神憎向把他紫玉钵中的千年芝液珍逾性命,能赐一滴半滴,已是罕世奇逢,他怎的竞肯对老弟一赠两滴?”   夏天翔微笑说道:“这位空门奇侠与我特别投缘,相求之时,允赠一滴。等我说明系奉‘蔷薇使者’所命,又将其余一滴,一并相赠!”   说到此处,忽然想起“凌波玉女”柴无垢正是罗浮派掌门人冰心神尼的俗家师妹,遂又复笑道:“我在终南死谷之外,不但巧遇一钵神僧,并在终南死谷之中遇见了柴女侠的师姊,也就是贵派掌门人冰心神尼暨点苍派掌门人铁冠道长。”   柴无垢越听越惊奇,不由向夏天翔讶然问道:“司徒畏不是在岷山回头峰下向夏老弟说,点苍、祁连两派联名传帖,邀约我掌门师姊率领罗浮派中人物,于明年立夏,到终南死谷一会。怎的我师姊又与点苍掌门人提前同到终南……”   夏天翔截断柴无垢话头,神色凝重地缓缀说道:“岂但点苍、罗浮两派掌门提前同到终南,大概更出柴女侠意料的是两位掌门人井同遭暗算,身中奇毒。若非一钵神僧以千年芝叶及时相救,冰心神尼及铁冠道长,难免双双埋恨终南死谷!”   “凌波玉女”柴无垢听得掌门师姊居然曾受如此奇灾,不由关心颇切地目注夏天翔,急声问道:“夏老弟,你能否将目睹终南死谷中所生之事,对柴无垢说一遍?”   夏天翔端起石桌上赛韩康为他所斟的一杯松子茶来,呷了两口,含笑说道:“我此行奇遇极多,加上‘蔷薇使者’大概要等明日才到,正好对二位详细叙述。说完以后,夏天翔并还有事欲向赛老前辈台前请教!”   “商山隐叟”赛韩康与“凌波玉女”柴无垢,倾耳凝神,静听夏天翔说完终南死谷中一段经过之后,柴无垢暗喜吉人天相,掌门师姊总算无恙;赛韩康却拈须沉吟,口中不住自语“三棱紫黑毒刺”数字,双眉紧蹙,似在深作思索。   夏天翔因此事关系大大,可能影响整个武林,故不敢轻易吐露曾见昆仑门下施展“夭荆毒刺”一节,反向赛韩康含笑问道:“老前辈是当代第一神医,见闻必博,莫非对那暗算罗浮、点苍两派掌门人的三棱紫黑毒刺的来历,或是何人惯用,有所知悉?”   “商山隐叟”赛韩康摇头苦笑说道:“我虽然知道某派某地,所产某物,与老弟所说那种长约寸许、体作三棱、色呈紫黑形状的毒刺极其相似,但想来想去,此派人物,决不会持以在武林中无缘无故地乱肆凶锋,并因一语猜度,便可能导致整个江湖的浩劫奇灾,关系委实太大,故而纵然柴女侠的师姊罗浮掌门人冰心神尼曾为此物所伤,我也不便在未获充分证据以前,妄加揣测。”   赛韩康见夏天翔听到此处,剑眉轩扬,俊目闪光,似欲插口发话,遂向他神色郑重地摇手,含笑道:“此事确实干系太大,必须各方探讨,综合所得,方易寻求正确论断,故而老朽亦望夏老弟权衡利害,尽量慎言。”   夏天翔本因听出赛韩康似乎也知晓昆仑派有那“天荆毒刺”一物,正待就此发问,却见人家如此神色,遂只好改变话题,向这位当代神医微笑问道:“老前辈既然这等说法,我们便暂时不谈此事也好。但夏夫翔本身亦有几桩问题,想在老前辈台前请教。”   “商山隐叟”赛韩康伸手替夏天翔斟了一杯商山特产的葡萄美酒,点头笑道:“夏老弟有话尽管请说。”   夏天翔问道:“老前辈以回春妙手行道江湖之时,是否有一神骏良驹代步?”   赛韩康尚未答语,旁边坐的“凌波玉女”柴无垢已微笑接口说道:“赛大侠的坐骑‘青风骥’乃是罕见龙种,不但日行千里,并能威慑虎豹。”   这“威慑虎豹”四字,使夏天翔听得想起终南所见群兽飞驰、趋避山洪之事,不由微愕问道:“老前辈这匹日行千里、威慑虎豹的龙种神驹,如今可在天心坪上?”   “商山隐臾”赛韩康闻言,脸上突然浮现一种颇为尴尬的奇异神色。   “凌波玉女”柴无垢见赛韩康这等神色,也不禁诧然问道:“赛大侠怎的这等神情?难道你把那匹青风骥送人了么?”   赛韩康苦笑说道:“我昔年卖药苗疆,历尽蛮烟瘴雨,因替一位苗峒峒主治愈沉疴,蒙他送我这匹异种龙驹青风骥,怎会再复平白送人?”   夏天翔若有所悟地哦了一声说道:“这等异种龙驹人见人羡,大概老前辈疏于防范,被江湖朋友偷得去了。”   赛韩康看了夏天翔一眼,摇头说道:“慢说我在江湖之中人缘尚好,无甚仇家,又复薄有微名,不会有人潜登商山天心坪,胆大妄图。就是那匹青风骥本身,亦颇通灵威猛,二三流的寻常身手,休想对它有所算计!”   “凌波玉女”柴无垢听得好奇起来,目注赛韩康,缓缓问道:“赛大侠这匹龙种神驹,既朱送人,又未被窃?却……”   话音未了,突然又复有所猜度的转口问道:“莫非何人身有急事,特向赛大侠借得去了?”   赛韩康又是极其尴尬地微微一笑,举起葡萄美酒,饮了半杯,向柴无垢、夏天翔摇头说道:“这件事说来既令人好气,又令人好笑。我那匹青风骥既未送人,又未被偷,更未出借,却是作为赌约赌输,被人家赢得去了。”   这种答话,确实大出柴无垢及夏天翔的意料之外。柴无垢惊奇颇甚地发话问道:“赛大侠是与哪一门派中人物打赌?”   赛韩康又饮了半杯葡萄美酒,微笑道:“此人不属当今武林峨嵋、武当、少林、昆仑、祁连、雪山、点苍、罗浮等八大门派中任何一派。”   夏天翔忽然触动灵机,插口问道:“是不是与‘天外情魔’仲孙圣有关?”   赛韩康目注夏天翔,讶然问道:“夏老弟怎的这等料事如神?一猜便中!”   夏天翔是因忽然想起“巫山仙子”花如雪在朝云峰下与自己赌约之事,才触动灵机,遂得意笑道:“因为我深知‘天外情魔’的门下最爱寻人打赌。”   赛韩康哦了一声,向夏天翔微笑问道:“夏老弟也与‘天外情魔’的门下曾经有过赌约?”   夏天翔嗯了一声,但因暂时不愿吐露与“巫山仙子”那段赌约的经过,遂转移话锋,反向赛韩康问道:“这互相打赌、赢去老前辈那匹龙种神驹青风骥之事,是‘天外情魔”,仲孙圣亲登商山天心坪,还是由他门下来此?”   赛韩康摇头答道:“既非‘天外情魔’仲孙圣亲来,亦非他门下到此……”   话音至此,略微一顿,柴无垢及夏天翔不由听得齐觉愕然,赛韩康拈须微叹,继续说道:“是老魔头的独生爱女仲孙飞琼。”   “仲孙飞琼”四字人耳,夏天翔不禁剑眉双蹙。因为自从看见昆仑门下的女门人潘莎使用那种又似吴钩剑、又似跨虎篮的昆仑刺后,几乎业已认定自己昔日在九疑山所见的玄衣少女,便是昆仑掌门知非子的衣钵传人鹿玉如。但如今听赛韩康这等一说,似乎倩影深嵌心头的骑青马姑娘,又应该是“天外情魔”仲孙圣的独生爱女仲孙飞琼。岂非越缠越是糊涂,越打听越发莫明奇妙?   “凌波玉女”柴无垢向赛韩康问道:“赛大侠武学绝世,医道尤精,见识经验更复高人一等。那仲孙飞琼与你是怎样打赌?并怎会让她得胜?”   赛韩康眼皮微阖,似在回忆前情,但瞬即睁目笑道:“这位姑娘美丽可爱到了极处,也聪明调皮到了极处,一登天心坪便开门见山,自道身份,并说她有一位师姊,身在‘情魔’门下,偏偏却陷‘情网’,致罹重病,要想向我请教三样药方。”   夏天翔知道仲孙飞琼所说身在情魔门下,偏偏却陷情网的师姊,定是“巫山仙子”花如雪。   柴无垢点头说道:“赛大侠妓黄医道,当世无双,那位仲孙姑娘向你求教药方正属得人,怎的又会有什么赌约?”   赛韩康笑道:“这位仲孙姑娘说她爹爹门下从不求人,这次是为了师姊之病,才破例特来找我。药方开得出时,愿以罕世宝物相酬,但万一我徒盗虚名,竟无实学,药方开不出时,却又怎处?”   夏天翔问道:“老前辈怎样回答?”   赛韩康苦笑说道:“我当时一来对医道确颇自负,二来也决想不到仲孙飞琼会有那等刁钻古怪的问题,遂做然答道,既负医名,药方开得出,是份内之事,并不要她酬赠什么罕世宝物,倘若无法开方,则天心坪所有一切,随她处置就是。”   “凌波玉女”柴无垢闻言赞道:“赛大侠却酬仗义,一片天心,但不知那位仲孙姑娘所求的是什么药方?竟会把你难倒?”   赛韩康脸上微红,摇头笑道:“仲孙姑娘倘若真个问病,我自然不会无词以对。”   柴无垢诧道:“仲孙飞琼是为她师姊罹病而来,不问病症,却问什么?”   赛韩康苦笑连声答道:“病倒是病,但不是普通伤寒中暑,五痨七伤等病。”   夏天翔听得有趣起来,接口问道:“仲孙飞琼向老前辈请教的第一个药方要治何病?”   赛韩康吁了一口长气答道:“第一个药方,她问我‘痴人梦’是怎样醒法?”   “凌波玉女”柴无垢哼了一声说道:“这第一个问题,在新颖之中微带荒唐,不像是求医问疾,倒有点像是盘禅问道。第二个呢?”   赛韩康回忆前情,又好气又好笑地答道:“第二个药方,与第一个互有关系,异曲同功。她问我‘不了情’是怎样断法?”   夏天翔失笑说道:“这位仲孙姑娘越问越觉有趣。第三个药方,大概她要问你‘相思病’怎样治法了?”   赛韩康拊掌点头笑道:“夏老弟真够聪明,猜得一点不错。但有趣虽然有趣,我却瞠目以对,开不出治疗这等趣病的有效药方,终于被那位刁钻得可爱的仲孙飞琼姑娘,把我那匹日行千里、威慑虎豹的龙种神驹青风骥赢得去了。”   “凌波玉女”柴无垢觉得这等趣事,果然又是好气,又觉好笑,令人感到闻所未闻。但听至最后,不禁诧道:“赛大侠那匹青风骥威猛异常,何况神驹多半识主,怎会甘心随那仲孙飞琼而去?”   赛韩康点头说道:“柴女侠问得有理,我也为了此事,至今心头尚自略感不服。因为平素生人决难走近的青风骥,但居然对那仲孙飞琼服服贴贴,并且神情颇为亲热,任凭她纵身上背,渡涧越峰,狂驰而去。”   柴无垢觉得此事委实奇趣无伦,但忽然瞥见夏天翔在闭目深思,不由含笑问道:“夏老弟,你在想些什么?”   夏天翔霍然双目一睁,神光四射地看着“商山隐臾”赛韩康,大笑说道:“我在想,赛老前辈聪明一世,懵懂一时,这三张药方并不难开,却被那仲孙飞琼把匹龙种神驹青风骥骗得去了!”   “凌波玉女”柴无垢目光一注夏天翔,颇感兴趣地问道:“夏老弟如此说法,难道这三张药方,你都会开么?”   夏天翔点头笑道:“仲孙飞琼的第一个问题‘痴人梦’及第二个问题‘不了情’,问得颇为空洞,我们答得也不妨虚无缥缈。只有她第三个问题‘相思病’,问的是病,我们便开方治病好了。”   “商山隐叟”赛韩康替夏天翔斟了三杯葡萄美酒,自己也以三杯相陪,含笑说道:“老夫竭诚求教高明,每敬夏老弟一杯,便请老弟开张药方,替那仲孙飞琼坠人情网中的师姊治病!”   夏天翔取了一杯葡萄美酒,擎在手中,微笑说道:“老前辈尽管请问,夏天翔试为作答。”   这时“凌波玉女”柴无垢因自己也是深陷情网之人,自然凝神注目,静听夏天翔怎样作答。   赛韩康向夏天翔举杯一笑道:“请教夏老弟,‘痴人梦’如何醒法?”   夏天翔饮尽手中第一杯葡萄美酒,应声答道:“听几声暮鼓晨钟,‘痴人梦’岂不霍然而醒?”   赛韩康举起第二杯酒,继续问道:“再请教夏老弟,‘不了情’如何断法?”   夏天翔一饮而尽,含笑答道:“挥慧剑,悟真如,‘不了情’岂不窘然而断?”   “凌波玉女”柴无垢听到此处,插口说道:“我先前原说仲孙飞琼有点像是盘禅问道,如今夏老弟果以禅机作答。问得自属古怪,答得更为聪明,寓真知于趣味之中,颇足发人深省。”   赛韩康手擎第三杯美酒,向夏天翔点头笑道:“老弟对这第一第二两问,答得确极空灵高卓。但第三问比较实际,是‘相思病’如何治法?倒看老弟的这张治病药方,怎样开呢?”   夏天翔饮完了手中那杯甜香醇厚的葡萄美酒,微喷嘴唇,满脸得意神情,含笑答道:“这张药方,古来就有,不必我搜索枯肠。相思病是心病,常言道得好:‘心病还须心药医!’……”   赛韩康暗骂夏天翔太以聪明,遂有意相难地截断对方话头,问道:“夏老弟你所谓的心药何在?”   夏天翔剑盾一挑,应声答道:“诚心诚意地跑趟四川岷山,越回头峰,渡扪心壑,穿金玉谷,到蔷薇坟前,恭献鲜花,诵念碑文,祈求蔷薇愿力,便是治疗相思病的最好心药。”   这几句话听得“凌波玉女”柴无垢及“商山隐叟”赛韩康均相互点头,认为夏天翔答语太妙。但就在此时,突然赛韩康所居茅屋背后的绝峰之上,传下一阵祥和的笑声,有人发话说道:“夏天翔,你不要替我乱拉生意,须知我在未能助你与柴无垢把两桩心愿完成以前,金玉谷暂告封谷,不再接受蔷薇诉愿了呢!”   柴无垢、夏天翔一听便知“蔷薇使者”已来,不禁肃然生敬,双双合掌恭身,赛韩康也起立目注绝峰,微笑说道:“‘蔷薇使者’请现法身,容我这草野俗人,一识金面。”   绝峰之间,未现人影,仍旧飘下那片祥和的语音,缓缓答道:“赛大侠当代神医,功同良相,回春妙手之下,积德比我多多,何须如此谦抑?我因事暂时不便相见,这半朵朱红雪莲,产自大雪山中,请与夏天翔所携来的一滴千年芝液并用,为柴无垢先复容光。至于另一滴芝液,即赠夏天翔,留备不时之用吧!”话完,当空青光一闪,自峰头掷落一具异草所织的药囊,赛韩康伸手接过调打开看时,果然有半朵武林圣药朱红雪莲贮在其内。   柴无垢、夏天翔听得“蔷薇使者”不肯现身,正自微感失望之际,祥和的语音又复飘落问道:“柴无垢,点苍第三剑‘龙飞剑客’司徒畏是否还有一位兄长,叫做‘辣手纯阳’司徒敬?”   柴无垢恭身答道:“司徒敬与司徒畏一胎孪生,容貌极为相似,区别之处,只是司徒畏的眉心正中多长一粒大如黄豆的殊砂红痣。他们兄弟二人,兄归三清,弟在俗家,但‘辣手纯阳’司徒敬于两年多前,因手下太辣及过份骄狂,被我掌门师姊冰心神尼施展‘般禅掌力’,震落弱水而死,罗浮、点苍两派结怨更深,司徒畏也许即由于此故才突然变情,并以紫焰神砂暗下毒手,将我毁容泄愤。”   绝峰上的“蔷薇使者”听完以后,默然片刻,又向夏天翔问道:“夏天翔,你既巧遇‘天涯酒侠’慕无忧,得知终南死谷之事,可曾问出你在九疑山所见骑青马、披玄衫、手使吴钩剑或跨虎篮、独斩‘祁连四鬼’的那位姑娘的姓名宗派?”   夏天翔脸上微红,应声答道:“慕老前辈猜度有三位姑娘均有可能,就是‘峨嵋四秀’中的霍秀芸、昆仑派掌门知非子的衣钵传人鹿玉如及‘天外情魔’仲孙圣的独生爱女仲孙飞琼。”   “蔷薇使者”闻言,失笑说道:“你的眼光真高,这三朵娇花,均如玫瑰蔷薇,颜色虽佳,却无不带刺扎手。慕无忧既已如此猜度,你自己可有看法?”   夏天翔脸上红云略退,想了一想,大大方方地答道:“霍秀芸我已见过,并不太像。其余两位,若论手中兵器,则鹿玉如比较近似……”   “蔷蔽使者”的语音垂天而降,接口说道:“你这种想法颇对,昆仑派所用的昆仑刺,倘若远远看去,确实既像跨虎篮,又像吴钩剑。”   夏天翔剑眉微蹙,继续说道:“但若论座下良驹,则又像是曾与赛老前辈打赌、赢去那匹青风骥的仲孙飞琼。”   “蔷蔽使者”哈哈笑道:“我早知其中必然矛盾重重,倘若太过容易,蔷薇愿力又怎能被称为治疗相思病的最好心药?”   赛韩康、柴无垢及夏天翔三人,听得全自耳根一热,“蔷薇使者”又复说道:“我如今便去查探几桩可疑之事,为你们一尽心力,江湖之中,随处均可相逢。赛大侠何妨亦暂移良医身份,且作良媒,替这两位痴儿痴女,设法玉成好事?”   话完“哈哈”一笑,便告寂然,使得赛韩康、柴无垢、夏天翔三人,同自仰首峰头,神驰不已。   “蔷蔽使者”既有吩咐,又将半朵朱红雪莲送到,“商山隐叟”赛韩康遂向夏天翔要了一滴千年芝液,立即开炉炼药,准备为“凌波玉女”柴无垢治疗玉颊上紫焰神砂所留的伤痕,使她恢复昔日的绝代容光,倾城颜色。   圣药奇功、神医妙手双管并进之下,柴无垢不消多日,容光便复。而夏天翔也在这段期间,与她相处得极为熟悉,并因柴无垢是罗浮派掌门人冰心神尼的师妹,要比自己长出一辈,遂改口以柴姑姑相称。   柴无垢容光既复,便拟除去所戴面纱,夏天翔眉梢一挑,含笑叫道:“柴姑姑,你何必这样太爱漂亮,亟于除下面纱?不如等与‘龙飞剑客’司徒畏的一段纠纷,被圣洁无伦的蔷薇愿力化解以后,再令这位曾经一度负心的薄幸郎君,出于意外地骤睹姑姑天人颜色,惊惭交迸多好?”   “凌波玉女”柴无垢凄然说道:“司徒畏不仅对我负心,并已坠入‘桃花娘子’靳留香所布的欲网之中。故而,纵令‘蔷薇使者’何等孤心苦诣,蔷薇愿力何等圣洁无伦,恐怕依旧难使缺月再圆,残花重好。但你既如此说法,我便暂时不除去这片面纱,留作警惕也好。”   夏天翔听完,方待发话,三人忽自同有所闻。主人“商山隐叟”赛韩康目注天心坪下,含笑叫道:“来者何人?莫非是想打我几坛特酿葡萄美酒的念头,并连吃带偷的老化子,‘三手鲁班’尉迟巧么?”   天心坪下一阵“哈哈”怪笑,身形晃处,纵上一位鹑衣百结、两鬓花白的清癯化子,手指赛韩康高声叫道:“你这卖假药的郎中,怎的只猜我爱喝酒?可知江湖多事,劫数临头,上门求你医伤疗毒的生意,必将接踵而来,恐怕快没有功夫喝酒了呢!”   赛韩康含笑说道:“老化子且慢张牙舞爪,我先替你引介引介。”   话完,方对柴无垢一指,那尉迟巧便即微一抱拳,怪笑说道:“这一位我认得,是罗浮派中高手‘凌波玉女’柴姑娘,你且把那位神采飞扬的年轻朋友,为我一介。”   夏天翔知道这位“三手鲁班”尉迟巧,也是当代武林中的一位奇侠,诙谐玩世,在江湖内素有神偷而兼巧匠之称,遂起立抱拳,恭身一揖说道:“在下夏天翔,艺出北溟,家师皇甫神婆!   话犹未了,尉迟巧已伸手提起石上所置的一壶葡萄美酒,嘴对嘴地一气饮干,柑掌大笑道:“柴姑娘是罗浮侠女,夏老弟是北溟高弟,幸会,幸会!不俗,不俗!尤其是你这葡萄美酒,味道越来越好,着实不俗。”   柴无垢、夏天翔见“三手鲁班”尉迟巧这副神情,齐觉忍俊不禁,赛韩康也含笑骂道:“老化子,究有多久时日未曾喂你腹内酒虫,怎会馋得这般模样?你方才说是江湖多事,劫数临头,为何说了一半,便不往下说?”   尉迟巧向赛韩康翻了一个白眼,怪声叫道:“酒来,酒来,老化子跑你这天心坪跑得有些口渴,倘若无酒润喉,你叫我怎生饶革?”   赛韩康摇头一笑,索性进屋取来半坛美酒、一只巨觥,放在“三手鲁班”尉迟巧面前说道:“有你这等恶客光降,我天心坪确实劫数临头。这是半坛十年陈酒,老化子一面喂你腹内酒虫,一面叙述你所见所闻,江湖之中,怎又突然多事?”   尉迟巧捧起酒坛,斟满巨献,持在手中,向赛韩康、柴无垢及夏天翔,含笑说道:“你们知不知道,今年十二月十六日,黄山天都绝顶,有一场极为热闹的武林盛会?”   赛韩康等闻言,全党愕然,“凌波玉女”柴无垢首先发话,向尉迟巧问道:”这场武林盛会是何人主动发起?邀约何人参与?”   尉迟巧把巨献之中所贮美酒饮了大半,才举袖一抹嘴唇,目注柴无垢,怪笑答道:“柴姑娘的师姊、罗浮派掌门冰心神尼,便是三位发起人物之一。其他两位是武当派掌教弘法真人及点苍派掌门铁冠道长,所邀约与会的对方人物则为………   夏天翔听到此处,知道此会定是为那一再暗中伤人的紫黑三棱毒刺而起,遂接口间道:“请问尉迟前辈,罗浮、点苍、武当三派掌门人所邀约的对方,是不是昆仑派掌门人知非子?”   “三手鲁班”尉迟巧愕然凝视夏天翔,点头笑道:“夏老弟猜得不错,罗浮冰心神尼,武当弘法真人及点苍铁冠道长所邀约的正是昆仑知非子。但知非子怎敢以一派之力,独抗三派掌门?故而也约了生平至友峨嵋派掌门人玄玄师太暨雪山派掌门人‘冰魄神君’申屠亥助阵。三位请想这定期十二月十六日举行的黄山天都绝顶大会,竟有当代武林八大门派中的六派掌门到场,其他闻讯赶去看热闹的三山五岳人物,尚未计算在内,是否必将鬼位神惊,天开石破,精彩无比?”   话音到此略顿,面上现出一片感叹的神色,继续说道:“八大门派之中,除了相互问不可避免的争名好胜以外,罗浮、点苍深有夙仇,祁莲最近又与点苍结成死党。加上这天都大会上,昆仑、峨嵋、雪山,复将与武当、罗浮、点苍为敌,武林中哪里还会有片刻清宁?必然从此飞扬着无了无休的腥风血雨!”   说到此处,神色益发怆然,“国”的一声,饮尽觥中余酒,指着“商山隐叟”赛韩康,怪笑连声说道:“综合我以上所述,岂非江湖多事,劫数临头?你这老怪物既负当代神医之名,却莫再在这商山天心坪高蹈自隐,吝借回春妙手及炉内灵丹,且赶紧下山济世,为即将相互狠拼、伤亡累累的武林人物,略挽劫运。”   夏天翔静静听完,向“凌波玉女”柴无垢笑道:“天都大会既有冰心神尼,柴姑姑大概总非到不可?我们不如立时便下商山,一路顺便打探各种可疑情节,或有意外发现,也说不定。”   柴无垢含笑点头,夏天翔遂又向“商山隐叟”赛韩康问道:“赛老前辈是否也和我们一同行止?”   赛韩康摇手笑道:“我到期必然赶到黄山天都绝顶,一开眼界,但目前不能与老弟及柴女侠同行。”   夏天翔诧然问故,赛韩康含笑答道:“老化子说得对,我要仗着一手医术,上体天心,为武林人物略挽劫运。准备以几样平素不舍轻用的罕见妙药,炼一炉功效较强的灵丹带去。”   夏天翔闻言,立从怀中取出那只内贮千年芝液的小小玉瓶,递与赛韩康,微笑说道:“赛老前辈,这瓶中尚存一滴千年芝液,老前辈以之合入灵丹,效用当可增大。”   赛韩康手持玉瓶,目注夏天翔,正色说道:“老弟不要过份慷慨,这滴千年芝液几乎功能生死人而肉白骨,万一老弟江湖行侠,遇上意料不到的奇厄飞灾,有此灵药在身,足可挽回一劫……”   夏天翔不等赛韩康话完,双眉微轩,满面神光湛然,朗声答道:“夏天翔以师承所学游侠江湖,只问是非,不计祸福。老前辈还是请用这滴千年芝液炼药济世,亦可使慨赠芝液之人一钵神僧的慈悲德泽,更为广波。”   “三手鲁班”尉迟巧听得“当”的一声,放下手中巨觥,向夏天翔双翘拇指,大笑说道:“古人说得好:‘自古英雄出少年!’我老化子今日方知此语丝毫不差,后生端的可畏,夏老弟赠药,赛老怪物炼药,我也在旁扇扇炉火,沾些功德。”   “商山隐望”赛韩康失笑说道:“老化子一生爱占便宜,你哪里是要扇扇炉火,沾些功德?分明不把我所藏陈酒喝光,不舍得离开此地他往而已。”   尉迟巧怪眼圆睁,瞪着赛韩康,厉声叫道:“赛老怪物不要瞧不起人,我老化子立意在这黄山天都大会之上,作场大大功德。”   赛韩康嘴角微撇,向尉迟巧晒然问道:“老化子,你我那几手毛拳毛脚与八大掌门相较,何啻天壤?我还可仗着平生所习医道,从旁为人法毒疗伤,你却凭借何术,夸此大话?”   尉迟巧冷哼一声答道:“赛老怪物不要动辄以那比江湖郎中高明不了好多的医道自诩!不信且看老化子他日所为,必较你强胜百倍。因为法毒疗伤,只能治之于已发,老化子胸头妙计,却系防患未然。”   赛韩康微觉惊奇地哦了一声,问道:“老化子怎的信口开河?凭你还能在武当、罗浮、点苍及昆仑、峨嵋、雪山等六派掌门业已互相定约以后,阻止他们,使其不举行这场黄山天都大会?”   “三手鲁班”尉迟巧颇为得意地怪笑连声答道:“我并未说我能阻止六派掌门不举行黄山天都大会,但却可设法使这场满寓凶险的武林大会减少伤亡,缩小祸变。”   赛韩康目光中仍带着怀疑不信的神色凝注尉迟巧,缓缓问道:“真能做到你所说的这‘减少伤亡,缩小祸变’八字,功德业已无量。老化子既有妙汁,何不明言,使我们得承指教?”   尉迟巧摇手大笑说道:“天机不可泄露,否则我这戏法到时便会变不灵了。”   柴无垢、夏天翔听赛韩康及尉迟巧两位武林奇人的这番笑谑,颇觉有趣,但听到此处,见诸事既定,遂双双起立告辞。   “商山隐叟”赛韩康知道他们除了江湖行侠,及于十二月十六日赶到黄山夭都峰绝顶观光盛会以外,尚各有心事在怀,遂不予挽留,互订到时在黄山会场相晤之约而别。   夏天翔一下天心坪,便向“凌波玉女”柴无垢问道:“柴姑姑,昆仑派平素行径究竟如何?怎的赛韩康老前辈词色之间,似乎不大相信他们会做坏事?”   柴无垢点头答道:“昆仑派平素在掌门人知非子约束之下,确颇淡泊名利,少涉江湖恩仇。”   夏天翔剑眉微蹩,又复问道:“既然柴姑姑与赛韩康老前辈都是这等说法,为什么我在终南山中,看见昆仑采药弟子所用暗器‘天荆毒刺’的毒力形状,均与终南死谷之中冰心神尼暨铁冠道长所中之物,是一般无二?”   柴无垢闻言未加细问,在听完夏天翔叙述,并微一寻思以后,柳眉略聚,点头说道,“你既曾目见‘夭荆毒刺’,并认出就是终南死各行凶之物,则可能昆仑派表面淡泊,实具雄心,要想暗中消灭其余各派势力,独霸武林,也说不定?否则我掌门师姊及武当掌教、点苍掌门,若无真实凭据,怎会突然邀约昆仑知非子赴会黄山天都,平白无故多生事端?”   夏天翔应声说道:“至少我可以指证昆仑派下弟子赵钰、潘莎。曾经用这种长才寸许、体作三棱、色呈紫黑的‘夭荆毒刺’,在终南山中杀过一条‘雪甲鸡冠’奇蛇。除非他们能提出其他有力的反证,害死武当涤尘、悟尘、浮尘三子及暗算罗浮、点苍两派掌门之嫌,终难洗脱。”   “凌波玉女”柴无垢无论在年龄、班辈及经验方面,均比夏天翔略长,自然比他懂事多多。知道这桩用毒刺害人的疑案,若果属昆仑所为,则武当、罗浮、点苍三派向之兴师问罪,自然义正词严,旗鼓堂堂。否则昆仑含冤不服,峨嵋、雪山再一义助昆仑,岂不成了一场混战?不但杀得黄山天都绝顶变成日月无光、天昏地暗的罗刹屠场,更将贻祸武林,不知伊于胡底?   故而心中暗忖,十二月十六黄山天都盛会才开,如今不过九九重阳,时间尚有三月有余,尽可从容游览,倘若途中偶得蛛丝蚂迹,加以迫寻,或可为昆仑派洗脱嫌疑,恢复盛誉,并消饵一场宛如暴风雨般的武林浩劫。   心中既然如此想法,凡遇名山大川,自即尽兴流连,夏天翔也怀着与柴无垢差不多的念头,并更为好事,但却偏偏无甚遇合。   他们是由陕经豫,再往安徽,直到出了陕西省界,深入河南伏牛山,穷幽探险数日以后,方始遇上诧事。   当地是座耸拔险峭的高峰,柴无垢因嫌所见几处洞穴污秽不洁,遂与夏天翔欲在峰腰一株古树之下,行功吐纳,坐消长夜。   两人一遍功行做罢,正值十月初八的上弦明月朗照中天。夏天翔气畅神和、天灵舒泰地睁开双目,对着“凌波玉女”柴无垢微微一笑,要想开口说话之际,突然发现西北方数十丈外,另一座高峰脚下,有朵形如灯焰的荧荧绿火,冲天飞起两丈来高,碧光微闪,随即幻灭不见。   夏天翔讶然问道:“柴姑姑,这是什么?是江湖人物所为,还是山谷之间的腐骨磷火?”   “凌波玉女”柴无垢闻言正待答话,突然见那高峰脚下,又是一朵绿荧荧的焰形怪火飞起当空。两人于是默不作声地屈指细数,数清那绿火一共飞起九朵以后,始不再起。   夏天翔此时不用再问,已猜出定是江湖人物所为。果然柴无垢向他附耳低声说道:“这是祁连派所用的毒辣暗器,也是他们本派中人夜间所用的互相呼应的暗号,名叫‘九幽磷火’。并以所发数目代表身份,最低三朵,九为至尊……”   夏天翔愕然插口问道:“刚才一共飞起九朵磷火,难道祁连派掌门人‘九首飞鹏’戚大招就在那座高峰脚下?”   柴无垢点头低声说道:“祁连派掌门人‘九首飞鹏’戚大招,正在用九幽磷火召集他门派中之弟子,不知要在那峰脚下作甚秘密集会。”   说到此处,突然轻轻咦了一声,讶然又道:“十二月十六的黄山天都大会,虽然包括六派掌门,却无祁连、少林两派在内。就算‘九首飞鹏’戚大招要参与观光,也不必来得这般早法。他远自祁连,率众到这伏牛山中,却是何意?”   夏天翔笑道:“他们既在那边峰脚集会,我们何必白费心思加以猜度?悄悄掩往一看,不就明白了么?”   说完,青衫一摆,便待飘身,柴无垢急忙摆手相拦,低声说道:“戚大招用九幽磷火召集祁连门下,又放起那高,足见人数颇多,并不全在近处。我们此时前去,极易狭路相逢,暴露行迹,岂非打草惊蛇,必无所得?”   夏天翔闻言,遂依然坐下,低声笑道:“柴姑姑之意,是要等祁连派人物到齐以后,我们再前去探听了?”   柴无垢仰面一看天星,点头说道:“如今二更刚过,我们等到三鼓再去不迟。”   话音方了,手指西北方又复说道:“那边已有回音,来人还是祁连派中有数的人物。”   夏天翔注目看去,果见西北方远远的夜空之中,升起七朵绿色火焰,慢慢随风而灭。   跟着东北、东南及西南各方均有响应,升起了七朵、八朵不等的荧荧绿火,竟无一处在六朵以下。   柴无垢翟然动容,说道:“祁连高手,几乎倾巢而出,真是怪事!”   夏天翔则根本不替古人担忧,暗想高手来得越多越好,反正自己今夜最少也能看场精彩好戏。   柴无垢沉吟片刻,向夏天翔低低说道:“祁连派中高手业已到得不少,再过顿饭光阴,我们便可悄悄前去一探,我知你秉性倔强高傲,‘凌波玉女’柴无垢生平也从不让人,但今夜却有一项原则必须认定,两桩要事必须注意。”   夏天翔见柴无垢说话之时,神色极为郑重,不禁低声含笑问道:“柴姑姑,是一项什么原则,两桩什么要事,你怎的不说?只要说得有理,我不会不听你的话。”   柴无垢对这位倔强高傲、刁钻古怪的夏天翔,委实有点头痛,看他一眼,眉头微蹙地缓缓说道:“因为祁连派几乎调集派中所有出类拔萃的高手,倾巢而至,用意大以可疑,故而我们今夜应认定一项原则,就是探听秘密重于争强斗狠。”   夏天翔点头一笑,承认这项原则颇有道理。   柴无垢眉梢略展,继续说道:“但对方集一派精英,个个均非庸俗,万一被他们识破形迹,而非互相动手不可之时,却有两桩要事,必须注意。”   夏天翔听到“动手”二字,精神更振,满面含笑,静听自己这位“凌波玉女”柴姑姑往下说道:“第一桩就是适才我们所见的祁连派独门暗器九幽磷火。这种暗器水浇不灭,手拂不去,一旦沾身,便非被烧得皮焦肉烂,并中剧毒不可。”   夏天翔记在心头,向柴无垢含笑问道:“第一桩是九幽磷火,第二桩又是什么?”   柴无垢说道:“第二桩就是祁连派掌门人‘九首飞鹏’戚大招掌中那根重达一百五十斤以上的九鹏展翼钢拐。戚大招所创的‘飞鹏拐法’,不但专毁对方兵刃及能点一百零八大穴,并天赋神力,勇健绝伦,委实在当世八大门派的掌门中,也可算是佼佼之选。”   夏天翔因深知柴无垢“凌波玉女”四字在武林中极著声名,对罗浮绝艺“般禅掌力”已锻炼到九成火候,武学比起自己,只高不弱。她尚对“九首飞鹏”戚大招那根九鹏展翼钢拐及祁连派独门暗器九幽磷火如此忌惮,并谆谆告诫,自己委实应深加警惕,不要轻狂惹祸,弱了师傅“北溟神婆”皇甫翠的威望。   就在柴无垢一再说明利害,夏天翔由心存高做而转到憬然知戒的这段期间,那九幽磷火曾经升起的各方,共有三四条身法轻灵迅疾、显见武功极高的人影,先后不一地扑到“九首飞鹏”戚大招发出信号的高峰脚下。   柴无垢仰观月色,已达三更,遂略一定神,刚待发出号令,与夏天翔一同往探祁连派纠众何为?忽然又复听得东南方十来丈外的一片浅谷中,传来“挣挣挣”三声弹剑微响。   第六章:江湖多事   这三声不会太令人注意的弹剑微响,听在柴无垢耳中,却似乎威力极强,使得这位已达第一流身手的“凌波玉女”,为之全身一震。   原来柴无垢不但听出这就是点苍第三剑“龙飞剑客”司徒畏的弹剑之声,并且是昔年彼此情深爱重之时,互相约会的暗号。   夏天翔却哪里知道内中尚有如此玄妙?见柴无垢看过天时,分明已将起身,却忽又失神微愕,不禁催促说道:“柴姑姑,祁连派中人物业已赶来不少,天色也快到三更了吧?”   柴无垢闻言顿觉脸上一热,向夏天翔勉强笑道:“我的一位青年旧识,忽然也到此间,并发出暗号约见……”   夏天翔看出柴无垢的为难神色,遂含笑说道:“柴姑姑尽管赴约,我一人先到那高峰脚下左近等你,并决不鲁莽出手,惹祸债事就是。”   柴无垢银牙一咬,点头说道:“这样也好,你奔西北,我往东南,双方事了以后,仍在此处相会。”   夏天翔早就心急,闻言立即飘身,但耳中仍听得“凌波玉女”柴无垢低声嘱道:“不要忘了注意九鹏展翼钢拐及九幽磷火!”   夏天翔闲了多日,好容易才有热闹可看,自然高兴异常,以致不曾想到会有何等要事,能使得柴无垢临时变计,不与自己同往,几乎就这样的把位“凌波玉女”生生断送。直等身形驰出十来丈外,心中才起疑思,但回头看时,业已不见柴无垢的踪影。   夏天翔虽觉自己怎的忘了请问柴无垢有何要事,突然分身。但也决想不到“龙飞剑客”司徒畏头上,遂依旧转身,向祁连派纠众聚会的峰脚赶去。   不过由于柴无垢告知祁连好手云集,掌门人“九首飞鹏”戚大招功力又复绝高,夏天翔不禁心生警惕,知道倘若如此掩去,可能无论怎样小心翼翼地蹑足潜踪,均在距离十丈左右,便会被对方发觉。   故而未近峰脚,便先停步打量周围形势,暗想自己何不援登高峰半腰,再复利用藤蔓,悄悄缒下,或可略微避免对方注意?   他此时无人商议,心计既定,自然照计施为,轻身蹑足,先绕到侧方,提气飞登高峰半腰,然后再回向那九朵九幽磷火升起之处,觅条坚韧的山藤,一把一把的往下援去。   夏天翔知道援藤下落,依然不会毫无声息,且幸此时天空有云,月光时掩,山风也飒飒生威,遂每趁一阵风来,万叶齐响之际,便往下援落数尺。   这种方法,果然暂时瞒过了峰脚下的四五名祁连高手。夏天翔悄悄援下十来丈后,凭借目力已可看出距离自己八九丈之下,共有四人,似全在翘首西南,若有所待?   接近到如此距离,再若往下,必为所觉。何况足旁恰好又有一块不大不小的突石刚好容身,并有藤蔓掩护,正是处绝好窥秘的所在。只可惜仍嫌上下相距略高,语音虽可依稀听到,月光倘全被云遮,目力所及却有些模糊难辨。   半盏茶时过后,皓月脱出云层,远近峰峦,顿为清光所笼,夏天翔这才看清峰脚下四人之中,除了一位身材最为高大、额上凸出九个肉包、手中持着一根又粗又长奇形钢拐、精神矍铄的老者,令人一望而知定是祁连派掌门人、威震江湖的“九首飞鹏”戚大招以外,其余三人均为不识。   这三人之中,两男一女,女的是位年龄甚大的白发婆婆,男的是一位年约五十来岁的老者,虬髯海口,狮鼻巨目,加上青黪黪的蟹面,形状颇为怖人。另一位则身着红袍、手持铁笔、满面笑容,神色诡橘至极。   “九首飞鹏”戚大招目光又往西南一瞥,向那青面虬髯老者及身着红袍、手持铁笔之人,冷冷说道:“佟三弟用吴四弟,我以九幽磷火召人聚会,“桃花娘子’靳留香尚可说是有事相羁,不便前来,那‘辣手丧门’焦五弟却怎的也不见到?”   夏天翔听了这种称呼,立即恍然,知道那青面虬髯老者及身着红袍、手持铁笔之人,便是与“桃花娘子”合谋,断去峨嵋派“冲云鹤”卫家琦一条右腿,“峨嵋四秀”正欲寻仇报复的“铁面鬼王”佟巨、“阴司笑判”吴荣。但不知那白发婆婆又是何人?难道竟是那位据说在祁连山雪峰冰洞之中闭关静坐、已有十数年不问世事,并还是戚大招师姊的“白头罗刹”鲍三姑么?   因为“九首飞鹏”戚大招适才几句话儿,说到最后,业已深含怒意,故而佟巨及吴荣均眉头双蹙,未便作答。   那位白发婆婆奄搭搭的眼皮一翻,炯炯寒光,严如电闪,向四外略微扫视,缓缓说道:“掌门人不要性急,焦五弟乎素作事沉稳,迟来必有原因。”   戚大招对这白发婆婆颇为敬重,闻言恭身含笑说道:“鲍师姊……”   三字才出,“阴司笑判”吴荣插口笑道:“掌门人请看,那不是焦五弟所发的九幽信火?”   戚大招抬头看去,果见西南方有七朵九幽磷火,在夜空之中一闪而灭。   夏天翔从“九首飞鹏”戚大招所叫的那声“鲍师姊”之上,知道自己所料不差,这位自发婆婆,正是在祁连山雪峰冰洞之中闭关多年的“白头罗刹”鲍三姑。他不由越发心惊,暗忖十二月十六日的黄山天都大会,是点苍、罗浮、武当及昆仑、峨嵋、雪山等六偷约,祁连、少林两派,并未牵涉恩仇。即令祁连派意欲观光,也不会千里迢迢地尽驱派中高手,倾巢远出。   其中用意,着实极费猜疑。夏天翔正在反复思忖之际,西南方一条人影,业已电掣而至。   人影身形现处,是位身材长瘦、斗鸡眼、八字眉、驴脸厚唇,穿着一件月白麻布长衫,鬓边并还一边挂有一串纸钱,随风往后飘起,活脱脱地,绝似传说中的丧门吊客模样。   “九首飞鹏”戚大招沉声问道:“焦五弟怎的此刻才来,难道……”   那位形似吊客之人,恭身怪笑说道:“启禀掌门人,焦乾已在这伏牛山中的一处古洞之内,发现金鹏遗骨。”   戚大招闻言,怒容全混,大喜问道:“焦五弟,那只金鹏遗骨左近,有没有我们所需之物呢?”   “辣手丧门”焦乾得意异常,大笑说道:“小弟便为采摘此物,才致迟来,不过因土壤气候的关系,可能要比昆仑所产灵效稍逊。”   说完,方自伸手怀中,意欲取甚物件,那位“白头罗刹”鲍三姑突然向焦乾摇手相拦,沉声说道:“左近现有外人,焦五弟慎勿泄密。”   夏天翔正在聚精会神地要想看那“辣手丧门”焦乾伸手怀中,究竟取甚物件?突然听得鲍三姑此语,不禁大吃一惊,知道自己可能藏身不住。   “九首飞鹏”戚大招的吃惊程度比夏天翔更甚,怒叱一声,与佟巨、吴荣、焦乾等,八手同挥,每人弹发两朵九幽磷火,向崖壁暗处及周围草树之间,疾射而出。   因这峰脚周围地势不小,祁连诸人又是并无所觉,盲目乱发,以致八朵九幽磷火均未打中夏天翔,但那九幽磷火沾树烧树,沾草烧草,甚至沾上山壁,还要烧得石头“滋滋”作响的厉害程度,却看得夏天翔心底生寒,眉峰紧聚。   “九首飞鹏”戚大招因自己功力极高,既未听得有人潜至左近,所发九幽磷火又未逼得对方现身,不禁颇含疑惑神色地向师姊鲍三姑看了一眼。   “白头罗刹”鲍三姑冷笑连声,伸手向戚大招身后的地上一指。   原来夏天翔身后的崖壁有一缺口,此时月光恰好自缺口之外斜射而下,致将夏天翔的身形,连同隐身其间的大堆藤蔓,一齐映在“九首飞鹏”戚大招身后。   戚大招回身一看,不禁浓眉高挑,怒声狂笑,夏天翔知道无法再藏,索性一式“飞鹰攫兔”,在崖壁间微一点足卸力,再转化“雁落沙汀”,飘然着地。   夏天翔身形才一落地,“铁面鬼王”佟巨、“阴司笑判”吴荣及“辣手丧门”焦乾,立即足下微滑,分东西南三方,把夏天翔圈在其中,各聚神功,待命下手。   夏天翔明知情势险恶,这五人之中,倘若单打独斗,自己或可与佟、吴、焦等勉力一拼,但绝非祁连派掌门人“九首飞鹏”戚大招及那“白头罗刹”鲍三姑之敌。何况他们形踪诡秘,似是有甚极大图谋,突为自己撞破,更必不肯轻易放过。   心头虽知不妙,但忽然想起恩师“北溟神婆”皇甫翠平日所谆谆相嘱的“安时莫怠,危时莫馁”之语,遂根本不管那虎视眈眈、围在身外,欲向自己下手的佟巨、吴荣及焦乾等三人,只微定心神,对着那位与“白头罗刹”鲍三姑并肩立在北面的祁连派掌门人戚大招,略一抱拳,傲然发话说道:“武林未学夏天翔,参见戚老前辈,并请勿误会……”   话犹未了,“九首飞鹏”戚大招已用手中那根上铸九只展翼飞鹏、重达百五十斤的奇形钢拐,“叮叮”点石,溅起无数火星,神态冷然地摇头说道:“隐身探秘,是武林中最忌之事,你既不必解释,我也不必多问。”   说到此处,突然巨目一张,凶光四射,厉声叫道:“佟三弟,吴四弟,焦五弟,你们还不施展九幽磷火,超度这位夏朋友早登仙境!”   “铁面鬼王”佟巨、“甲司笑判”吴荣及“辣手丧门”焦乾,齐齐冷哼一声,“刷刷刷”,每人弹出三朵九幽磷火,全作品字形,先后不一的,向夏天翔冉冉飞到。   这九朵九幽磷火,慢说全中,就算中上一朵,夏天翔也将被烧得骨化形销。何况祁连派中人物,对于发放这种独门暗器,更有特殊手法。九朵绿荧荧的九幽磷火,自东、南、西三方分袭,快慢高低,均有参差,躲得了东,躲不了西,即令极为勉强躲过后发先至的东、西两方,也必伤在南方先发后至的三朵九幽磷火之下。   故而对于这种令人既不能接,又不能躲的诡辣霸道的打法,祁连派称之为“三才九宫催命火”,任凭对方是何等盖世英雄,只要困在核心,被祁连派中人物占了三才方位,便万死一生,决无幸理。   但夏天翔人既聪明胆大,奇遇又多。一听“丸首飞鹏”戚大招不容分辩地变脸发令,便把自己身边两桩武林异宝一齐准备妥当,右掌中握的是“巫山仙子”花如雪所赠的“红云蛛丝网”,左掌中却扣着恩师“北溟神婆”皇甫翠威震八荒的“乾天霹雳”。   东南西三方的九幽磷火一发,夏天翔身形摹然电转,施展一式“旋风舞叶”,手中洒出一片红云,把九朵九幽磷火,齐齐网住。   这种变化,委实大出祁连派在场的五名顶尖高手意外。“九首飞鹏”戚大招浓眉一剔,目光注定夏天翔右手所提尚有一二朵九幽磷火在其中闪烁,但亦眼见即将灭去的“红云蛛丝网”,讶然问道:“你是‘天外情魔’仲孙圣门下的弟子?”   夏天翔初试“红云蛛丝网”,见果然灵效异常,不禁心头狂喜。听完“九首飞鹏”戚大招问话后,俊目一翻,正待应答,那位“白头罗刹”鲍三姑却阴恻恻地向戚大招说道:“掌门人,我们计议之事,不宜被外人听去,以免传扬江湖,多生是非。故而他便是‘天外情魔’仲孙圣的弟子,也应除掉。‘红云蛛丝网’虽能克制九幽磷火,难道还能挡得住你手中这根重达百五十斤的九鹏展翼钢拐么?”   “九首飞鹏”戚大招被师姊“白头罗刹”点明利害,暮然厉声狞笑,身形疾如电闪、轻似云飘地欺近丈许,手中九鹏展翼钢拐“呼”的一声,带着从所未见的极劲拐风,向夏天翔拦头猛砸。   戚大招身为祁连派掌门人,一身绝艺,几臻化境,加上蓄意击毙夏天翔灭口,故而这当头一拐,是他所创“飞鹏拐法”中一招“展翼垂云”的绝学,不但开山劈石,威猛罕涛,并还隐蕴无穷变幻。   夏天翔凛于对方是一派掌门身份,又经“凌波玉女”柴无垢事先告知“九首飞鹏”戚大招在当代八大门派的掌门人中武功亦属佼佼,自然对之不敢丝毫傲慢,更因九鹏展翼钢拐份量太沉,再加上戚大招以绝世神力,蓄劲当头猛砸,遂不像对付普通敌人般撤出自己的独门兵刃三绝钢环接架,只是身驱疾若旋风,左右回环,接连三转,然后夭矫如龙地足下换位移形,刹那间闪退八尺,逃出对方锐啸摄魂的杖风以外。   戚大招的那根九鹏展翼钢拐尚离夏天翔头顶尺许,突见对方以一种极为诡妙灵奇的身形步法,业已闪退七八尺外,遂满面惊讶神色,顿腕卸劲,停止下砸之势及所藏一切变化,把那根重达百五十斤的九鹏展翼钢拐轻轻撤回,横在手中,愕然注目夏天翔。   这等雷霆万钧的猛烈招术,发时困难,收时更难。夏天翔见戚大招收势卸劲如此轻妙无形,不禁更知对方果然名不虚传,功力绝世,心头又是一阵惊然戒惧。   那位神态阴森、站在崖角暗影中的“白头罗刹”鲍三姑,也似乎意外地咦了一声,低低说道:“这是‘北溟神婆’皇甫翠的‘天龙转’身法。这娃儿既会‘天龙转’,又复身怀‘红云蛛丝惭,到底是……”   夏天翔闻言,截断鲍三姑话头,剑眉双扬,高声叫道:“鲍三姑,你休管我是北溟门徒,还是情魔弟子,就算我是江湖中一介凡夫,你们祁连派也不应倚众逞凶,并以掌门人之尊,向人乱挥九鹏展翼钢拐!”   “九首飞鹏”戚大招被夏天翔说得脸上一红,口中嗫嚅难答,鲍三姑哼了一声说道:“若换平时,我们自然不会对你如此。但今夜却因你窥探本派重大秘密,岂可以常情相衡?……”   夏天翔卞等对方话完,便即怒声说道:“我不过来得凑巧,适逢其会,只听见‘辣手丧门’焦乾在伏牛山发现一个古洞内有金鹏遗骨而已。金鹏虽属罕见灵禽,但既称遗骨,不过是一具鸟尸,有何价值?又算得了什么重大秘密?”   戚大招想起自己的重大秘密果然尚未被夏天翔听去看去,遂偏头向鲍三姑低声问道:“我们对这姓夏的娃儿,究应怎样处置?能否放走,还是必须杀死?……”   夏天翔听得傲气腾胸地高声叫道:“谁要你放?我自己会来,便自己会走。”   “辣手丧门”焦乾阴恻恻地怪笑一声,说道:“若无掌门人令谕放你脱身,你走得了么?”   夏天翔双眼一翻,精光炯炯地凝注焦乾,傲然答道:“人贵自知,我年龄太轻,功力火候所限,决斗不过‘白头罗刹’鲍三姑及‘九首飞鹏’戚大招,但若与你这‘辣手丧门’或是‘铁面鬼王’、‘阴司笑判’个别相斗,还不一定是谁尸横就地,流血五步!”   “阴司笑判”吴荣冷哼一声,夏天翔对他怒目而视说道:“你哼什么?天下事有其利,便必有其弊,你们人多虽占便宜,但我捞起本来也比较容易,而且还不止一个!”   “白头罗刹”鲍三姑冷然叫道:“小娃儿,你这条小命的生死尚在我一念及掌门人的一语而决,怎的犹自狂言无忌?”   夏天翔喝道:“鲍三姑,谁是狂言无忌?你既然认得出‘红云蛛丝网’及‘天龙转’,怎的认不出我这枚东西?”   这时那被“红云蛛丝网”网住的九朵九幽磷火均已消灭,夏天翔遂收起“红云蛛丝网”,改把左掌中的“乾天霹雳”托在右掌,举以相示。   一来那枚比人拳略小、墨色球状的“乾天霹雳”,看去太不起眼,二来祁连派诸人谁也想不到“北滇神婆”皇甫翠与“天外情魔”仲孙圣毕生心血所炼,号称一刚一柔,威震乾坤的武林至宝,竟会都在夏天翔身上出现,不由一个个深蹙双眉,均未答话。   夏天翔狂笑一声道:“我这‘乾天霹雳’一发,至少要把你们五人以内震死三人。岂非不但足能捞回本钱,并还有利润可赚?”   如今弄得最窘的,却是“九首飞鹏”戚大招,他对这眼前局势,真有点进退两难,不知怎样处置才算妥当。   “白头罗刹”鲍三姑也默不作声,心中兀自盘算夏天翔所持的那枚“乾天霹雳”,是否真是功能震山摧岳的北溟神山镇山至宝?   夏天翔见状知道自己大概已可仗着师门至室的威力,在这极端险恶的情势之下安然脱身。遂剑眉双扬,满面傲色的向着“阴司笑判”吴荣所守的东方,缓步走去。   “阴司笑判”因掌门人戚大招尚未下令放行,自己职责攸关,遂一横手中铁笔,红袍微飘,闪身阻住夏天翔的去路。   夏天翔眉腾傲气,国射奇光,丹田凝劲,贯注双掌,正待一斗这位“阴司笑判”,突然听得身后“叮叮”连响,“九首飞鹏”戚大招郁怒满怀,用九鹏展翼钢拐点地,厉声叫道;“吴四弟,今夜且让他去,但江湖若再相逢,不剥下他一层人皮,也要砍下他一条大腿。”   “阴司笑判”吴荣听得掌门人有令,方一收铁笔,让夏天翔通行,但口中却狞声笑道:“夏朋友可曾听见祁连派掌门令谕?今后务宜多走东南,少走西北,尤其是到祁连。否则便须特别小心你那一身人皮,和两条大腿!”   夏天翔本已飘身走出重围,但听得吴荣的最后两句话儿,却突然止步回头,又复纵到戚大招身前,朗然问道:“你是堂堂一派掌门,敢不敢与我打个赌儿?”   “九首飞鹏”戚大招对夏天翔的胆气豪情,着实暗暗心折。目光略一打量对方,蹙眉问道:“打甚赌儿?怎样赌法?”   夏天翔笑道:“我要赌的就是你方才所说的砍下一条大腿之事,因为我看出‘阴司笑判’吴荣及‘铁面鬼王’佟巨煞星高照,晦气临头,定在一年以内,会被人砍掉一条大腿b”   佟巨及吴荣闻言,不由气得各自发出一声厉吼。   夏天翔摇手笑道:“我这相人之术极灵,你们不必鬼叫,最好多加小心。倘若一年以内,你们两人仍能各自保存两条大腿,我便把‘红云蛛丝网’双手奉送。”   戚大招哪里会信对方所言?刚刚点头答了一个“好”字,夏天翔又复说道:“但他们两位倘若在一年以内遇上飞灾,加起来不够四条大腿之时,又待怎讲?”   戚大招被夏天翔激得郁怒难禁,厉声答道:“真若如你所言,你便要我这九鹏展翼钢拐,戚大招也照样奉送。“   夏天翔摇头笑道:“你这根九鹏展翼钢拐,重达百五十斤,我既不会‘飞鹏拐法’,更没那大膂力施展,要它何用?”   戚大招越发怒道:“只要你能赢这场赌约,任凭需索何物,戚大招无不应命?”   夏天翔眼珠一转,灵机忽来,微笑说道:“我输了便送你‘红云蛛丝网’,你输了便把那匹‘千里菊花青’送我好了。”   “九首飞鹏”戚大招雄才大略,胸怀壮志,哪里会相信夏天翔这种臆度之语?何况深知“铁面鬼王”佟巨及“阴司笑判”吴荣的一身软硬轻功,均系当世武林中一流身手,尤其吴荣更工于心计,刁狡绝伦,岂易被人暗算?遂冷哼几声,点头应允。   夏天翔兴匆匆地回身走去,暗想“天外情魔”仲孙圣的独生爱女仲孙飞琼,用打赌之法赢了“商山隐叟”的一匹青风骥,自己倘若也能赢得“九首飞鹏”那匹千里菊花青,岂非妙事?   因为分明记得在荆门山绝顶,“峨嵋四秀”中年龄最长的秀朗道姑曾向自己保证,必在一年以内,设法砍下佟巨或吴荣的一条右腿,再向“天涯酒侠”慕无忧报复。“峨嵋四秀”自视绝高,言出必行,除非祁连派中人物整年都像今夜这等成群结队,佟、吴二人只一走单,冤家路窄,遇上存心寻他们晦气的“峨嵋四秀”,则怎会逃得出她们那变化巧妙、威势强大,并可借力归元、生生不息的“四象追魂剑阵”?   思念方了,背后突起一声忿怒已极的狞厉怪啸及一片摄人心魂的金石交击的巨响,夜色沉沉之下,并有无数火垦,四溅飞射。   原来那位祁连派掌门人戚大招生平高狂骄暴,对他门派中人,颐指气使已惯,哪里受过今夜这等顶撞讥嘲?偏偏又顾忌那枚“乾天霹雳”,致对夏天翔无计可施。盛怒难遏之下,挥起九鹏展翼钢拐,生生砸裂崖角一块千斤巨石,聊作泄愤。   夏天翔对于身后这等惊天动地的巨响,竟仿佛未曾听见似的,连头都不回,青衫飘拂,缓步走往来时之处,但心头却在极度怀疑、盘算二事。   第一件事是自己与祁连派内这五位煞星闹得如此天翻地覆,“凌波玉女”柴无垢怎未闻声赶来?这位柴姑姑是往东南方去会何人?会不会又遭遇到什么艰危险厄?   第二件事则是祁连派这等高手尽出、劳师动众,难道仅仅是为了寻找一个中有金鹏遗骨的古洞而已?这算得了什么重大秘密?怎的“白头罗刹”鲍三姑上再主张要把自己杀掉灭口?   反复思忖之下,夏天翔认为“凌波玉女”柴无垢既然至今尚未见,则定已遭遇困难。自己不应如约到那峰腰古树之下等她,而应赶往她所去的东南方面加以接应。   至于祁连派把发现金鹏遗骨古洞之事看作重大秘密一节,夏天翔则判断为洞中若无罕世灵药,便有神剑仙兵等武林中人视如拱壁的前古异宝。   他这第二个判断,完全错误,而第一个判断,却完全正确。但“凌波玉女”柴无垢所遇的艰难困厄,若等夏天翔此时方往驰援,则早已茹恨埋忧,永沦孽海。   原来柴无垢这等冰心玉骨的高做侠女,轻易不会对人钟情,但既已钟情,却又必会尽力做到地老天荒,此情不二。   故而纵然柴无垢容貌曾被“龙飞剑客”司徒畏用紫焰神砂所毁,并又在岷山回头峰前,亲眼见到司徒畏移情别恋,对“桃花娘子”靳留香那等亲呢迷恋,却仍然心未全灰,企求寄望于圣洁无边的蔷薇愿力,能使自己与司徒畏缺月再圆,残花重好。   西北方升起九朵九幽磷火,东南方却传来三声“龙飞剑客”司徒畏昔日与自己约会的弹剑暗号,“凌波玉女”柴无垢遂命夏天翔往西北方去探听祁连派集众聚会的秘密,自己却奔向东南,要看看司徒畏怎又突邀自己相见?   弹剑之声是发自东南方十来丈外的一处浅谷之内。“凌波玉女”柴无垢才到谷边,便看见那位俊美滞洒、风神英挺的“龙飞剑客”司徒畏,在谷中负手卓立。   柴无垢瞥见这位昔日与自己山盟海誓、情深爱重之人,心头自然而然地立觉奇酸,一双妙目之中,珠泪盈盈,凄然欲滴。   但柴无垢生性高做,心中虽对司徒畏尚有余情,表面却仍有所矜持,不愿被对方看出,勉强一定心神,纵身飘下浅谷,半空中并将盈眶珠泪,悄悄拭去。   “龙飞剑客”司徒畏见“凌波玉女”柴无垢纵落身前,半语未发,只把两道锐利的目光,凝注在她那片自额问下垂的覆面黑纱之上。   柴无垢见他仍是这副冷冰冰的神色,不由心头又是一阵凄凉,幽幽问道:“你弹剑传声,把我约来作甚?”   司徒畏冷冷说道:“我把你约来,是要告诉你,以后休要单单怪我移情负义,你也……”   柴无垢未曾听懂司徒畏语中含意,接口问道:“我也怎么样?你说话为何吞吞吐吐?”   司徒畏俊目一张,狂笑说道:“你也另外有了新结交的心上人儿,相陪相伴,以后切莫再向我缠绕不清,自找无趣。”   柴无垢知道司徒畏所说的自己“新结交的心上人儿”是指夏天翔,不由气得娇躯微颤,银牙紧咬,沉声叱道:“司徒畏,你休要妄肆雌黄地含血喷人。他是后辈,叫我‘姑姑’……”   司徒畏不等柴无垢话了,又是一阵狂笑说道:“姑姑,姊姊,妹妹,哥哥,无非俱是些拿肉麻当作有趣的称呼掩饰而已。你们同往四川岷山,进入金玉谷,参拜蔷薇坟,夏天翔并对我装作与你不识,又复孤男寡女,万里偕行,其中难道还会清清白白?”   柴无垢委实被司徒畏气得珠泪泉流,自覆面黑纱之中,忍不住滚滚而落。   冤屈、气愤、伤感、痛心等恼人情绪交集之下,颇思举掌自尽。但忽然想起掌门师姊冰心神尼平素对自己的期许爱护之深,十二月十六日又有黄山天都大会,需人为助,自己如若为情自杀,未免有点愧对师姊,何不干脆从此斩断尘缘,等黄山会了,求师姊剃去三千烦恼丝,贝叶金经,皈依我佛?   柴无垢正在尘念渐消,禅念渐萌之际,谷中突然拂过一阵山风,把她覆面黑纱吹得略微飘起。   “龙飞剑客”司徒畏瞥见柴无垢覆面黑纱之下,仍是昔日的绝代容光,不由讶然问道:“你颊上的紫焰神砂伤痕竟痊愈了么?”   柴无垢想起上次他用紫焰神砂暗害自己之事,不禁又是一阵痛乙,索性伸手揭去面纱,冷冷说道:“我这颊上伤痕,便是蔷薇使者亲到大雪山玄冰原、雪山派掌门人‘冰魄神君’申屠亥处弄来半朵朱红雪莲,又命那位夏天翔贤侄寻见一钵神僧,求得一滴千年芝液,再由‘商山隐叟’赛韩康合药调治,才告痊愈。你昔日下此毒手,今日又出此污言,倘若尚存半分天良,岂不应该羞煞愧煞?”   “龙飞剑客”司徒畏目光盯住柴无垢业已恢复绝代容光的玉颊有顷,突然长叹一声说道:“你只怪责我负义薄情,却不知我别有难言隐痛。总之,点苍、罗浮两派夙怨太深,绝非你我区区微力所能化解。你且打开这只金盒看看,或可明白大概。”   话完,伸手入怀,摸出一只大约三寸方圆的八角金盒,向“凌波玉女”柴无垢递了过去。   柴充垢听司徒畏如此说法,不禁愕然接过金盒。   只见这只八角金盒通体花纹,雕镂极工,遂慢慢揭开盒盖,想看看盒中藏的是什么关系点苍、罗浮两派恩怨之物?   谁知盒内竟空无一物,仅仅腾起一股谈淡香气。而柴无垢在鼻中闻见这股淡香以后,脑际略晕,颓然昏倒。   司徒畏俯身拾起那只八角金盒,在其中添了一撮药未,揣回怀内。然后目注昏倒在地的柴无垢,狞笑自语说道:“贱婢一向高做倔强,守身如玉,不肯随我共效于飞。上次因有靳留香暗中监视,才只得仅用紫焰神砂,毁去容貌,未便借机消受,一偿夙愿,今夜却是天赐良缘,等我尽情享受一番以后,仍用紫焰神砂将你容貌二度毁去。倒看那蔷薇使者能有多大的蔷蔽愿力,再替你去找第二朵朱红雪莲及第二滴千年芝液,”   说完,满面淫邪的笑容,刚刚走向柴无垢,俯身欲加轻薄之际,突然似有所觉,微一倾耳凝神,赶紧飞起一足,把个“凌波玉女”踢得接连两个翻滚,隐入深草之中。   果然“龙飞剑客”司徒畏方始掩饰完毕,谷口便飘落一条人影,正是那位“桃花娘子”靳留香,色舞眉飞,好似满面春风的模样。   司徒畏心中颇觉靳留香来得扫兴,但表面却仍含笑相迎,柔声问道:“香姊,你不是与‘辣手丧门’焦乾同去寻那鹏尸古洞,怎又突然来此?”   靳留香眉头送媚,眼角含情,向司徒畏荡笑连声说道:“我特意赶来,让你高兴高兴。”   司徒畏误会靳留香语意,剑眉微整说道:“在这样的荒山野谷之中,风凄露冷之下……”   靳留香伸出右手食指一点司徒畏额头,俏声骂道:“死冤家,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来告诉你,那鹏尸古洞业已被我和焦五哥凑巧寻得。”   司徒畏大出意外,惊喜问道:“你与焦兄居然寻到了鹏尸古洞,洞中可如传说所云,有我们要找的东西?”   靳留香媚笑连声答道:“有,有,有!不过土壤气候两皆悬殊,在灵效威力方面,可能要略微逊色而已。”   说完,便自怀中取出一样小小的物件,递与“龙飞剑客”司徒畏。   司徒畏接过手中一看,点头笑道:“果然正是此物,至于灵效威力稍逊,却倒无妨。这一趟伏牛山总算未曾白跑,终于实现了我大师兄铁冠道长与你二师兄‘九首飞鹏’两位掌门人的雄心大愿……”   话方至此,突见“桃花娘子”靳留香桃腮带笑,媚眼如丝地瞟定自己,银牙微咬下唇,知道她已动春情荡意,遂假意执着靳留香一双玉手,含笑说道:“香姊,我方才看见你二师兄戚大招以祁连掌门人身份弹起九朵九幽磷火,似在聚众议事,香姊是立刻就去,还是先与我温存温存……”   靳留香闻言,不等司徒畏话完,便即银牙一咬,无可奈何地皱眉说道:“我们只一温存,便非到天光大白不可,未免在掌门师兄之前不好交代。鹏尸古洞既得,东西又已到手,明晚当可无事,再和你好好亲热亲热便了。”   说完,又向司徒畏问道:“我方才是经行一条峡谷来此,两侧都是高峰,故而未曾看见九幽信火,你所见信火是在何处弹起?”   司徒畏明明看见“九首飞鹏”戚大招的九朵九幽信火是起自西北,却故意指得略微偏西说道:“我也朱曾十分注意,大概不在西方,便在西北。”   “桃花娘子”靳留香哪里想得到“龙飞剑客”司徒畏在和自己情热如火之下,尚欲于”凌波玉女”柴无垢身上偷尝禁果?遂凑过脸儿,与司徒畏亲了一亲,并在他肩头轻轻啃了一口,才口转娇躯,纵上浅谷,向着正西方疾驰而去。   司徒畏在目送靳留香的身形消失以后,又复略候片刻,见无其他动静,方得意一笑,自语道:“你虽奇淫极荡,足令人蚀骨销魂,但毕竟是败柳残花。司徒畏好容易才有这等良机,怎肯不换换口味,领略领略柴无垢这朵白壁无暇的娇花嫩蕊?”   一面自语,一面转身走向草丛,但走到柴无垢被自己踢得昏睡藏身之处、不禁目瞪口呆!哪里还有这位已为自己用药迷昏、失去知觉的“凌波玉女”的半丝踪迹?   草丛近在咫尺,慢说柴无垢不会自行醒转,就算药力失效,她只一行动,便会立为自己发觉,怎的却如鬼魅一般,突然隐遁?   “龙飞剑客”司徒畏疑云满腹地细搜附近草丛,依旧毫无所获,不由越发疑神疑鬼。青芒剑霍地出鞘,意欲搜尽这片浅谷,倒看柴无垢是否能胁生双翼,飞上天去?   但他才一提气纵身,扑向距离最近的一堆嵯峨怪石,耳边突然听得一种奇异的语音道:“天……良……何……在……?“   这“天良何在”四字,听在司徒畏耳中,宛如晴空霹雳,震得他心神皆悸。但在实质方面,却又虚幻缥缈,似有若无,根本听不出话音发自何方?及发话人是老?是少?是男?是女?   司徒畏先是出了一身冷汗,跟着便剑眉双剔,惊疑愤怒,全集心头。暗想自己号称“点苍第三剑”,在当代武林中也算响当当的一流名手,这是何人,敢用甚诡计,装神作鬼地戏弄自己?   越想越觉盛怒难遏,青芒剑向前一穿,冷森森精芒腾处,身随剑走,展开点苍派绝顶轻功“游龙身法”,在这片浅谷内的怪石之后、草树丛中及任何足以藏人的所在之间,捷如电闪地巡口搜索。   说也奇怪,那声“天良何在”本来一闻即歇。但司徒畏身形这一展动,这句话竟也絮絮不休,并由无形转成有形,司徒畏到南,语音在北,司徒畏到北,语音在南,任凭这位点苍第三剑司徒畏展尽轻功,循声追扑,却始终慢人一步,刹那问这条浅谷以内的南北东西各面,全发出义正词严的责询之声:“天良何在?”   “龙飞剑客”司徒畏弄得通身汗下,盛气渐平,知道自己一身武学,委实不足与这既似鬼魅,又如仙佛的语音抗衡,遂借着向西北追扑之际,蓦然一长身形,斜飞四丈,纵上谷口。   足尖刚沾谷口山石,谷中传来“笃笃笃”三声木鱼轻响,但司徒畏听在耳内,竟又如闻震耳焦雷般支持不住,心头狂跳,脚下一软,几乎竟自坠落谷中,赶紧勉强定神,吓得心胆皆裂,鼠窜而去。   司徒畏一走,谷中也恢复了一片平静,未见有任何事发生,更未见有任何人走出。   等到夏天翔仗着胆大心细,及“巫山仙子”花如雪所赠“红云蛛丝网”与师门至宝“乾天霹雳”的威力,自祁连派掌门人戚大招那根九鹏展翼钢拐暨祁连派独门暗器九幽磷火之下,侥幸得脱重围,赶至此间,也已寻不见他那位柴姑姑的踪影。   夏天翔见“凌波玉女”柴无垢突告失踪,自然颇为悬忧。遂在这伏牛山穷搜三日之久,想搜出一些蛛丝蚂迹。   搜到第三日夜间,方向正属西南,地点则是一条幽深绝涧。   这条绝涧之中,堆满乱石,极为难行。夏天翔因柴无垢那高身手;竟会突告失踪,未免太怪,遂越是见到怪异之处,便要穷幽尽探。   涧到尽头,是一片石壁,但这片石壁不像平常那等一平如砥,却极为凸凹参差,颇似由无数乱石所砌。   夏天翔觉得这片石壁形式太以怪异,遂仔细攀登搜索,果然发觉石壁之上有一洞穴,但已被人合力弄来一块巨石堵死。   好好的天然洞穴,欲加堵塞,其中自然大有秘密,夏天翔想到“辣手丧门”焦乾所说的鹏尸古洞一事,遂费尽心力把那堵洞巨石弄开一条隙缝,然后施展“缩骨神功”,钻入洞内。   洞内路径颇为曲折崎岖,但几经转折以后,眼前忽然一亮,好似山腹突然中空出十余丈方圆,天上明月的清光自四壁无数大小宽狭不一的石孔之中射入,形成一幅光影纵横交织、极为灵奇诡丽的景色。   这十数丈方圆,并非石室,只是空空山腹之中的一个大洞,洞中赫然横陈着一具已死巨鸟的庞大白骨。   鸟骨入目之下,夏天翔自然立知此处正是祁连群凶认为绝大秘密,不愿泄漏讯息的鹏尸古洞。   但夏天翔身临其境,不禁有两宗疑念起自心头,暗地思索。   第一宗疑念是山腹空空,除了这样一具金鹏遗骨以外,别无余物,为何会被祁连群凶看得那等重要呢?   第二宗疑念是遗骨已然如此巨大,则这只金鹏的生前形状必更惊人。这等巨乌,怎会进入这山腹之内?   因金鹏遗骨左近尚有不少大小碎石,遂使夏天翔先对第二宗疑念有了推断。认为当地可能在昔日发生过一次自然巨变,倒岳崩山,才形成这洞中乱石纵横,及石壁石洞的怪异模样;而这只倒霉的金鹏,也正好下洞饮水,遂被活埋在山腹之内。   夏天翔觉得自己这种推断颇为合理,遂引起兴趣,准备对第一宗疑念,也复详加研判,求得解答。   “但得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万般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夏天翔反复细察之下,终于看出鹏尸腹际的几块乱石异常松乱,其间并微有断折根须,似是有人自这土石混杂之中,挖走了一株植物。   被武林人物视如珍宝的植物,无非灵芝、何首乌以及其他能够疗治重伤、祛解奇毒的罕世灵药等,故而夏天翔有了这宗发现以后,反倒爽然若失、认为祁连群凶只是在这洞内获得一株灵药异草,而不曾猜到其中居然蕴有能使整个武林血雨腥风、天翻地覆的阴谋毒计。   夏天翔心头两桩疑念均已得到解答以后,遂拟出洞继续搜寻“凌波玉女”柴无垢的下落。   才一转身,忽在满地黑白纵横的月光石影之下,发现一片色呈淡红、形作三歧的奇异树叶。   夏天翔俯身拾起,反复一观,暗想这片奇形树叶,定是被祁连群凶掘走的植物所有,不如将它带走,异日持向“天涯酒侠”慕无忧那等学识经验均极广博的老前辈们请教一番,岂不便可知道鹏尸之下所生长的究竟是株什么名贵植物?   一面思索,一面把那片三歧红色树叶仔细揣入怀中,但走到洞口时,却不禁惊得夏天翔口呆目瞪。   原来自己费了无穷心力,才移开少许,施展一缩骨神功”进入洞内的那块封洞大石,如今已被人无声无息地移在一旁,已可从容出入。   越是这种情形,夏天翔越是不敢轻易出洞,伸手取起一块山石,先行微一顿足,将山石脱手掷向洞外,然后才凝足真气,双掌护胸,一闪而出。   他空自紧张半天,洞外哪里有人向他暗袭?夏天翔再细看封洞巨石,估计重逾千斤,能够将其随意移动,已属罕世奇闻,更使自己在洞内毫无所觉,则这移石之人的武学程度,岂不比恩师“北溟神婆”皇甫翠还要高明几许?   奇诧良久,他只得惘然举步,但走出数十丈后忽有所悟,霍地转身赶回,远远瞥见,果有一位身穿灰色长衣之人,业已又将那块巨石推回原处,仍旧把洞堵死。   夏天翔尚在三十丈外,灰衣人便已发觉,身形一拔七丈有余,施展出武林中罕闻罕睹的绝世神功,在石壁问略微点足借力,宛如平步蹑虚般凌空直上。   夏天翔惊佩交集地提气高声叫道:“老前辈请留贵步,容夏天翔拜谒请教。”   灰衣人毫不回头,依旧栩栩若仙地悠然举步,等到夏天翔再度赶到洞口,对方身形早沓,只在石壁顶端,飘落一张柬帖。   夏天翔纵身接住柬帖,迫不急待地就在空中一看,只见柬帖是张白纸,正反两面均有字迹,正面写的是:“柴无恙,霍可怜,玉有刺,琼多情。”   夏天翔不暇细思,身形落地,再掉转柬帖,见反面写着:“天都险,天荆凶,司徒善,司徒恶。”   这帖上正反两面的二十四个行书字迹,虽然含义不大玄奥,较为明显,但依旧令人极费思索。   夏天翔先自思付正面的字迹,觉得除了第一句“柴无恙”是安慰自己,告知“凌波玉女”柴无垢无恙以外,其余三句,恰好说的是“天涯酒侠”慕无忧在荆门山绝顶向自己所指出的那三名侠女。   “霍可怜”,不知是说“峨嵋四秀”中的霍秀姜身世可怜,还是现状可怜?   “玉有刺”,则分明指的是昆仑派掌门知非子的得意传人鹿玉如姑娘,身怀剧毒无伦的“天荆毒刺”,不可轻易招惹。   “琼多情”,则显见指的是“天外情魔”仲孙圣的独生爱女仲孙飞琼,温柔多情。   夏天翔细一玩味之下,猛然跳将起来,向壁顶提足内家真气,施展传音及远的功力叫道:“老前辈,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蔷薇使者’。”   话了以后,远远似有语音,夏天翔侧耳细听之下,不由剑眉双蹙,又觉略微扫兴。原来那语音只是自己话语的回声,心目中所猜的“蔷薇使者”,根本未曾回答半句。   至于反面的十二个字,若加推解起来,却是下六字难,上六字易。   “天都险”,可能是说武当、罗浮、点苍三派邀约昆仑、雪山、峨嵋三派,于十二月十六共聚黄山天都峰的一场大会,隐蕴无穷杀机,异常险恶。   “天荆凶”,则无疑是指武当涤尘、悟尘、浮尘三子中之丧命及罗浮掌门人冰心神尼、点苍掌门人铁冠道长亦曾受其伤的“天荆毒刺”,极为凶毒,须加警惕注意。   但“司徒善”及“司徒恶”二语,却难于推解。因为、司徒”二字,自然是指与“凌波玉女”柴无垢情孽纠缠的“龙飞剑客”司徒畏,但善、恶却代表两种人品极端,司徒畏若善?则不恶。若恶?则不善。怎会一身兼集善、恶两字?   第七章:空山妙语   夏天翔半明白,半糊涂,半正确,半错误地猜究好久,终于也猜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心头疑云之上,再罩疑云,纳闷之中,深加纳闷,向伏牛山外,信步走去。   如今才是十月十一,距离黄山天都大会尚有六十余日,夏天翔时间充裕之下,自然准备随兴登临,览尽河南、安徽两省的胜迹。碧山红树,啸傲流连,听水看云,穷幽选胜,夏天翔走到豫、鄂、皖三省边境的大别山时,又有所遇。   他卓立一座峰头之上,正自纵目远眺,胸怀旷逸之际,忽见左右双方邻峰均现人影,齐向对面一座插天高峰赶去。   人影并不足奇,奇的是速度太快。左边一条玄衣人影,已如行云流水,电掣星驰,但比起右边一黄一白两点快得几到目力难辨程度的身影之时,却又深有未逮。   夏天翔有此发现,不禁好生惊讶,暗付大别山中,何来这多绝世高手?慢说右方那黄白两条身影,快得宛如飞虹闪电,几非人类所能;就是左方玄衣人影的轻功身法,也似高出自己之上。但左右邻峰,均距对面高峰稍远,自己所立之处,则近出甚多,只要超越一条中横深涧,便可到达。   夏天翔年轻好事,心念既动,立即驰下峰头,寻了处山涧最窄所在,蓦然一式“神龙渡海”,借着疾驰余势,窜出六丈三四,身形凌空再一屈伸变化,并以对崖向外斜长的古松横枝,微一借力,便轻轻落足于那座高峰的腰际。   他在对崖纵目,瞥见玄、黄、白三条人影齐扑此峰,但身临其境,却除了松风流水、碧藓苍崖之外,一无所闻,一无所见。   夏天翔看出这座峰头非但峻拔干云,周围地势亦广,要想在这大一座山峰之间寻觅那玄、黄、白三条人影,似乎难易参半。   难的是不知那三条人影目的何在?只好信步所之,期于巧遇。易的则是对方既然那等急赶,必有要事,倘若起了任何争斗,或是其他变故,自己便可闻声而至。   果然世上诸缘皆凑巧,人生何处不相逢。夏天翔由峰腰直上峰头,刚行约三五丈远,崖角忽闻足音,一位清秀绝伦、年才十六七岁的玄衣少女,便自缓步转出。   这位玄衣少女对夏天翔并不陌生,正是荆门山所遇“峨嵋四秀”之中最年轻的也是剑法最好的霍秀芸姑娘,突然出现。   夏天翔见她来时那般急赶,如今却又这等缓步从容,不禁愕然凝立,一抱双拳,含笑道:“霍姑娘,荆门一别,不想又在此处相逢,可称巧遇。”   霍秀芸突见夏天翔,也觉大出意外,秀眉微挑,冷然答道:“巧倒真巧,你突然来此,是为了观光黄山天都大会,偶游大别山?还是与我目的相同,要想寻那藏珍古洞?”   她这未后的“藏珍古洞”四字,听得夏天翔心头一动,由藏珍古洞,联想到鹏尸古洞,再想到自己在鹏尸古洞以外所获柬帖之上的“霍可怜”之语,不由向霍秀芸多看两眼,只觉得这位姑娘,果然在清丽绝俗的风神之中,略含楚楚之状,极惹人怜。如此容貌加上这好武功、若非湖南九疑山惊鸿一瞥的那位姑娘始终系住自己的情思,这位峨嵋第四秀,岂不也是足以吸引人刻意追求的绝好武林剑侣?   霍秀芸见夏天翔不答所问,一双俊目中的炯炯眼神,却老在自己身上脸上转来转去,不由低哼一声,怫然色变。夏天翔也微觉自己失态,俊脸一红含笑问道:“霍姑娘为何生气?你是不是要想和我打架?”   霍秀芸冷然答道:“现在我不和你打,将来却定和你打,我们不是已经约好了时间地点?”   夏天翔哦了一声,点头笑道:“对对对,时间是在明年五月二十,地点是在峨嵋金顶。”   说到此处,忽然又向霍秀芸含笑问道:“霍姑娘既然不想和我动手,方才为甚满面怫然怒色?”   霍秀芸不便说是怪夏天翔目光死盯自己,只得柳眉双扬答道:“我问你的话儿,你为何不答?”   夏天翔因在这刹那之间,心头已思绪如潮,以致闻言微愕,不知霍秀芸话意何指?   霍秀姜又好气又好笑地哼了一声说道:“我问你是偶游大别山?还是来寻……”   夏天翔恍然顿悟,接口笑道:“我是偶游此处,巧遇霍姑娘,不是寻甚藏珍古洞。”   话音至此,突然灵机一动,又向霍秀芸笑道:“霍姑娘,我虽不是寻甚藏珍,但或许能猜出霍姑娘要寻何物。”   霍秀芸意似不信地应声答道:“你猜猜看?”   夏天翔颇为得意地笑道:“你是不是要找一具飞鹏遗骨?”   霍秀菩听得失笑说道:“你简直不知所云。倘能收服一只活的飞鹏,倒还可骑它排荡风云,直上青冥。一具飞鹏遗骨,却寻它作甚!”   夏天翔起初以为祁连派群凶对发现鹏尸古洞之事,既视为重大秘密,则被他们在飞鹏遗骨之下掘走的那株生有三歧红叶的奇异植物,必系举世武林均相瞩目的灵药异宝,故而听了霍秀芸要找藏珍古洞,才加以如此猜测。   霍秀芸话了,夏天翔俊脸又是淡淡一红,搭讪笑道:“你所找之物,既不是我猜的飞鹏遗骨,却是什么奇珍异宝?”   这种关于至宝奇珍的武林秘讯,本不该轻易向人相询,霍秀芸被夏天翔问得柳眉微蹩,觉得答既不是,不答也觉不是。   夏天翔话音出口,才发现自己失言,但语发难收,只得索性笑道:“霍姑娘不要怪我交浅言深,夏天翔宁愿帮你相寻,并以我师门令誉担保,决不意图分润。”   霍秀芸淡然一笑道:“告诉你无妨,但我既不要你帮忙相寻,也不怕你意图分润,谁的机缘好,运气好,得到手中,便归谁有。”   夏天翔平素高傲无比,如今却被对方这个软钉子碰得剑眉双蹙,满面尴尬神色。   霍秀芸被他这副窘状逗得盈盈一笑,继续说道:“我听说这大别山刺天峰上的一处幽秘古洞之中,藏着一副‘护穴龙鳞’与一柄‘柳叶绵丝剑’。”   夏天翔哦了一声,霍秀芸见他这似乎不甚在意之状,不禁柳眉微扬,索性再加解释说道:“那副‘护穴龙鳞’共是三十六片,佩带在三十六处大穴之上,可避任何刀剑掌指之力;‘柳叶绵丝剑’则柔逾绵丝,锐能洞甲,卷之仅若银丸,放之光寒十步,均系三百年前中原第一剑客‘大别散人’所遗至宝,武林群豪梦寐难求之物。”   霍秀芸把这“护穴龙鳞”及“柳叶绵丝剑”夸赞一番,夏天翔仍未怎的动容,只是笑向霍秀芸说道:“倘若我找到‘护穴龙鳞’,你找到‘柳叶绵丝剑’,他日在峨嵋金顶交手之时,倒可试试这‘大别散人’所遗二宝,究竟谁强?是鳞能护穴,还是剑能洞甲?”   霍秀芸此时已对夏天翔敌视之心渐减,觉得这位倔强高傲的英俊少年颇为风趣,不由含笑抬头,恰好夏天翔也在看她,两人四道目光,遂告凌空互对。   夏天翔心中微微一震,霍秀芸却由于女孩儿家特有的羞涩矜持,双颊骤然飞红,螓着一低,香肩晃处,向峰头拔起三丈。   脚尖刚点崖壁突石,青衫飘处,夏天翔又已赶到身旁,霍秀芸不知是喜是羞,佯嗔说道:“我们但凭机缘,各找各的,你却跟我前来作甚?”   夏天翔朗然笑道:“这‘大别散人’遗宝之事,我本不知;就算找到,也必然送你,何必孤孤单单地分开作甚?”   夏天翔话不择言,无心隐寓双关,听得霍秀苔益发娇羞万状,玉颊通红、“飕飕飕”接连三纵,向右斜上方拔起几及十丈。   她这一娇羞,夏天翔才会过意来,觉得自己所说深有语病,也不禁脸上“刷”,的一热。   但霍秀芸只羞不怒,分明已有微情,夏天翔不由心中一荡。暗想可惜此女不是九疑山所见、自己为她远赴蔷薇坟、祈求蔷薇愿力之人,否则何必海角天涯……   念犹未了,对方业已接连上纵,夏天翔赶紧大展轻功,一式“蛰龙得雨”转化“海鹤钻云”,又复追近霍秀芸,低声笑道:“霍姑娘请恕我无心失言……”   夏天翔毕竟未历情场,缺乏应付女孩儿家的经验,这越描越黑的,再一点明,使霍秀芸更自奇窘不堪地咬牙叱道:“你若再信口胡言,休怪我立时拂袖而去,并连峨嵋金顶的那场约会,也一齐取消……”   霍秀芸说到此处,忽然发觉自己所说,语病更大,简直就像是一对情人的负气之语。夏天翔听得不由暗暗好笑,因见对方业已窘得几乎掉下泪来,遂赶紧岔开话头,笑着问道:“霍姑娘,我上次在荆门山绝顶仙人桥上,告诉你的话是虚是实?那位‘风尘狂客’厉清狂可曾到过峨嵋坤灵道院?”   霍秀芸立足峰壁间一片突出的平石之上,抬手微掠云鬟,让那劲急的山风,吹得所着的玄衣下摆猎猎作响,略定心神,方大大方方看了夏天翔一眼答道:一倘若你上次所言不实,使我们师姊妹四人星夜疾驰,平白赶回峨嵋,则我今天对你决不会这等客气,早就……”   夏天翔接口笑道:“早就什么?是不是早就让我尝尝你峨嵋剑术的滋味?”   霍秀芸见对方太以俏皮,妙目神光,方自一射,夏天翔又复问道:“那位‘风尘狂客’厉清狂既已到了坤灵道院,你们峨嵋派的传宗秘籍‘天玄剑谱’可曾被他抢去?”   霍秀芸应声答道:“那位‘风尘狂客’厉清狂虽然号称当世武林中三大难缠的人物之一,但我掌门师姊玄玄仙姥也非等闲。怎会轻易让他把本派传宗秘籍‘天玄剑谱’抢去?”   夏天翔想起“天涯酒侠”慕无忧曾告自己,“风尘狂客”厉清狂不愿与霍秀芸见面之语,遂又问道:“你们赶回峨嵋坤灵道观,是否曾以‘四象追魂剑阵’对付‘风尘狂客’厉……”   霍秀芸不等夏天翔话完,便即摇头说道:“厉清狂忒也知机,我们师姊妹四人刚自坤灵道院前门赶口,他却自后门飘然而去。否则定然如你所言,要以峨嵋‘四象追魂剑阵’,会会这位名震武林的‘风尘狂客’。”   夏天翔闻言暗惊“天涯酒侠”慕无忧所言果然不谬,但不知“风尘狂客”厉清狂避免与霍秀姜相见之故,究竟何在?   这等隐情,除了深知底细以外,根本无法猜测。夏天翔因觉厉清狂既上峨嵋,决不会无为而去,遂含笑问道:“照你这等说法,厉清狂难道不曾与你们峨嵋派中人物交手?”   霍秀芸摇头笑道:“武功到了我掌门大师姊玄玄仙姥及‘风尘狂客’厉清狂的那等火候地步,除去互拼生死,交手实是多余。他只在坤灵道院中一块听经石上,与我大师姊各置蒲团,静静对坐了一日。”   夏天翔听出霍秀芸话中有话,微笑间道:“他们这等第一流当世名家,必不会白白对坐一日,是互相考较了一些上乘玄功?还是在那听经石上留下了什么足资纪念的雪泥鸿爪?”   霍秀芸似乎惊于夏天翔聪明过人,向他深深看了一眼,点头笑道:“你后面那两句话完全猜对,他们静静对坐了一日以后,互相微笑起身,厉清狂座下的蒲团居然完好无恙地平平陷入听经石内。”   夏天翔听霍秀芸话犹来了,遂接口间道:“你大师姊呢?”   霍秀芸毫不掩饰地应声答道:“我掌门师姊在内家玄功方面,确实尚微逊厉清狂半筹,她那座下蒲团尚有三四分许未能入石。”   夏天翔颇为佩服霍秀芸这种坦白无隐的光明态度,微笑说道:“武学一道,种类甚多,软硬轻功,拳剑暗器,师承各异,技有专长,你大师姊玄玄仙姥虽在蒲团入石的玄功方面略逊‘风尘狂客’厉清狂一筹,也许……”   话音至此,倏然而止,因为目光微瞥,看出霍秀芸根本未曾在听自己讲话,却抬头凝注右上方,似乎被近峰顶处的什么奇异景色吸引得一瞬不瞬。   夏天翔随着霍芸丢目光看去,只见右上方近峰顶处,是一片长约二三十丈、宛若刀劈斧削而成的平坦峰壁,壁上满长苔藓,碧油油的,肥滑异常,壁势上突下缩,颇为倾斜,显然再好的轻功也难援上这片奇形绝壁。   但这片绝壁的中央略上之处,却有一大不盈尺的黝黑洞穴。   夏天翔暗想霍秀芸怎的如此出神,难道以为这绝壁小穴就是贮有“护穴龙鳞”及“柳叶绵丝剑”的藏珍古洞?   看这洞穴的奇险难达形势,或有可能,但穴口过小,方圆不会超过八寸,便是身怀再好的“缩骨神功”,也无法进入洞内。   夏天翔方想到此处,霍秀芸忽然手指那绝壁小洞,向他叫道:“我方才似乎看到洞中白影一闪,这样小的洞穴,何人可以人内?”   夏天翔因自己身在对峰之时,曾无意瞥见玄、黄、白三条人影齐扑这座刺天峰。玄衣人是霍秀芸,黄白两条人影却始终未见,故而听得霍秀芸说是曾见洞中白影微闪,不由心中一动,也自凝目看去。   二人凝神片刻,并未见洞中有甚白影闪动,却听到一声宛若人言的奇异兽啸。   这声发自洞中的低沉兽啸方作,刺天峰顶突然发出一声洪厉慑人的怪啸相应,并在部片绝壁顶端出现一只约有大半人高、全身遍是金色长毛,似狒非狒、似猩非猩的人形异兽。   绝壁奇峰之间,实现如此怪兽,夏天翔、霍秀芸不禁相顾讶然。但夏天翔心中,兀自觉得这只金毛怪兽,怎的有点眼熟?   就在夏、霍二人讶然相顾之际,绝壁小洞之内突然伸出一只白毛茸茸的细小兽臂,向绝壁顶端抛上一只宽约六寸、长约尺许的扁平金色铁匣。   这只白色兽臂一现,夏天翔心头顿时恍然,暗道难怪自己觉得眼熟,原来就是在终南幽谷所见群兽奔避山洪时,被那匹神骏的青马驮在背上的小小白猿及金毛怪兽,也就是适才隔峰所见的一黄一白、快得出奇的两条身影。   夏天翔刚刚恍然顿悟,霍秀芸却失声说道,“我们机缘坐失,被人家捷足先得,那只扁平金色铁匣之内,定然藏的是‘大别散人’所遗防身至宝‘护穴龙鳞’。”   豆天翔见洞中白色兽臂虽极细小,但向上抛那扁平金色铁匣的手劲却显然极强,越发断定必是那只异种白猿,遂向霍秀芸微笑说道:“霍姑娘,我们只是机缘不属,不是机缘坐失。因为入洞取宝的,是只纯白色的极小猴子,若换我们,便费尽千辛万苦,援登绝壁,也无法进入那样狭小的洞穴之内。   霍秀芸被夏天翔驳得无话可答,佯嗔说道:“你怎么知道洞中是只纯白色的极小猴子?……”   话音未了,洞口又复飞出一粒银丸,被那壁顶金毛怪兽微伸巨掌,接在掌中。   霍秀姜摇头说道:“这粒银丸,大概便是传说中的‘柳叶绵丝剑’!”   夏天翔笑道:“‘大别散人’所遗二宝既已到手,对方定将出洞,你且看看是不是只纯白色的极小猴子呢??   霍秀芸方想问他怎会得知,但目光注处,不禁咦了一声,果见洞中钻出一只高才二尺、手臂长垂及地的纯白小猿,在那多好轻功均难上下自如、倾斜峭滑的绝壁之间,飞登而上。   白猿飞登绝壁顶端,先向金毛异兽掌中要过扁平金色铁匣,揭开匣盖一看,高兴得口内低呜,蹦了几下,然后交还铁匣,取过银丸,往外微甩,果然精光微掣,银丸展处,变成一柄宽如柳叶,长才二尺一二,并极其坚挺的奇形小剑。   夏天翔、霍秀姜看得正觉悠然神往,白猿突然左爪一捏剑诀,执剑右爪,往前一递一旋,震出三朵剑花。   霍秀芸越发惊奇叫道:“这是‘灵猿献果’及‘一剑三花’,难道这小猴子还会施展‘猿公剑法’?”   霍秀芸对这异种灵猿赞羡不已,夏天翔却在暗想兽且如此,主人定更高明,不知可有机缘一见?   绝壁顶端的小小白猿及金毛异兽听得霍秀芸赞叹之声,四只怪目向二人略一凝注,白猿似乎深含戒意,立使那柄“柳叶绵丝剑”还原成一粒银丸,欢啸连连地与金毛异兽化成一黄一白两点飞星,自绝峰侧面疾驰而下。   霍秀芸眼看两桩武林异宝均已成空,追既无及,何况即便能追,也不好意思与兽类争夺。不由目注那两点黄白飞星,怅然若失。   就在此时,空山寂寂之中,突然响起一阵银铃似的朗脆语声说道:“小白,大黄,你们懂不懂江湖规矩?常言道:‘无主之物,见者有份。’我只要‘护穴龙鳞’,还不快把‘柳叶绵丝剑’给那位姑娘送去。”   夏天翔、霍秀芸闻言不由相顾愕然,但那银铃似的语音一发,白猿及金毛异兽,立即在疾驰之下,止步肃立,静静听完以后,白猿遂把扁平金色铁匣,交与金毛异兽,驰往隔峰,自己则果然向夏天翔、霍秀芸所立的刺天峰上飞跃赶来。   霍秀芸因听出发话人的语音也是妙龄少女,眉头微蹙,向夏天翔低低说道:“这位姑娘是谁?既豢有如此能通人言的威猛灵慧的异兽,又这等慷慨大方,她真肯把那柄‘柳叶绵丝剑’送给我么?”   夏天翔目光凝望隔峰话音发处,低声答道:“这位姑娘的来历,我可能猜对,她一定是‘天外情魔’仲孙圣……”   话犹未了,霍秀芸接口嗔道:“你休要胡扯,‘天外情魔’仲孙圣是男人,这位姑娘……”   夏天翔也不等她话完,便即低声笑道:“你不曾把话听完,怎的便来怪我?我猜她是‘天外情魔’仲孙圣的独生爱女。”   话方至此,峰下白影电飘,那只高才二尺的小小白猿,业已赶到,右爪一伸,爪中托着一粒银丸,向霍秀芸递去。   如今近仅咫尺,二人方看清这只小猿周身的白毛又密又亮,隐泛银光,双臂极长,爪掌奇大,两只朱红的火眼,精芒四射,显系旷世罕见的通灵异种。   霍秀芸虽然极为想要那柄能够卷若银丸的“柳叶绵丝剑”,但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向一只猿猴爪中接取。   白猿见霍秀芸不肯接取“柳叶绵丝剑”,不由急得抓耳搔腮,无可奈何地怪啸几声。   夏天翔也向霍秀芸含笑说道:“你不要辜负这白猿的一番好意,他日把你们峨嵋山的特产异果采些送它,也就……”   刚刚说到此处,隔峰银铃似的语音再度发话,笑着叫道:“江湖人言,‘峨嵋四秀,未秀最秀’,怎的却如此忸怩,不够大方,一柄剑儿算得了什么?……”   霍秀芸听对方居然知道自己身份,不愿再落讥嘲,遂大大方方地自白猿爪中接过那柄卷成银丸的“柳叶绵丝剑”。   这时,银铃般的话音又复响起,曼声叫道:“小白,快点回来,我要走了。”   白猿睁大两只朱红的火眼,对夏天翔、霍秀芸略微注目,一声清啸,翻身倒纵,跃下峰壁,宛如银箭离弦般,直向邻峰脚下射去。   邻峰脚下的峡谷之中,缓缓驰出一匹神骏的青马,马背上驮着一位身御玄色披风的女子,那头金毛怪兽却跟在马后。   虽因距离过远,面貌光法辨清,但那副穿着,那匹青马,及那副窈窕身材,却令夏天翔看得心头“怦怦”乱跳,活脱脱就是曾在湖南九疑山匆匆一面,致使自己由心爱好、魂牵梦寐的玄衣少女。   夏天翔目注骑在青色骏马背上的玄衣女子惘惘失神之状,却引得霍秀芸自鼻中冷哼一声。   男女情感,就是这般微妙,霍秀芸哼声方出,突又发现自己这种举动颇为失态,不由玉颊微红,借以解嘲地,内劲微吐,掌中那粒银丸倏然展开,成了一柄宽如柳叶、长才二尺一二、精芒隐隐的奇形小剑。   果然夏天翔听得霍秀芸冷哼之声,惊愕口头,正待问故,却见她吐劲展剑,目光不由又为这柄“大别散人”的遗宝吸引。   正在霍秀芸意图试剑之际,那只小小白猿业已赶下刺天峰,电掣风驰地赶上青马,欢啸一声,凌空纵起,直向玄衣女子的怀中扑去。   玄衣女子玉臂微伸,把白猿接入怀中,跨下青马双耳竖处,“希聿聿”一声长嘶,四蹄翻飞,速度立即加快。   白猿一啸,青马一嘶,引得夏天翔猛然口头,气发丹田,运用内家传音及远的功力,高声叫道:“仲孙姑娘,暂留贵步。”   青马背上的玄衣女子闻言,缰绳微动,圈转马头,自鞍边取下一只形如巨螺之物,扣向唇边,笑声问道:“你是何人,怎知我的来历?”   夏天翔、霍秀芸起初确因玄衣女子那远传音,依然极度从容,声若银铃,双双惊佩对方功力太高,见状方知有物为助,但这形如海螺之物的制造精奇,自可想见。   夏天翔提气答道:“我叫夏天翔,仲孙姑娘所骑的马儿,是不是‘商山隐叟’赛韩康的青风骥,被你与他打赌赢得来的?”   玄衣女子哦了一声笑道:“原来你与赛韩康相识,怪不得能猜出我是仲孙飞琼,你叫我留步何事?”   夏天翔脸上一红,仓促间无词可对,只得随口叫道:“我觉得你太会打赌、想找个机会,也和你赌上一赌。”   仲孙飞琼闻言,又自鞍边取起一只长圆镜筒,往夏天翔、霍秀芸这面略微观察,仍以螺壳传音,娇笑说道:“连赛韩康盖世无双的宝马都输给我了,你还想和我打赌,不伯输么?”   夏天翔剑眉微轩,应声答道:“为什么会怕输?我曾在巫峡江边,朝云峰下,赢过你师姊‘巫山仙子’花如雪。”   这几句答话,听得仲孙飞琼也微觉愕然,略微思索片刻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且在黄山再图相逢,那场十二月十六日举行的天都大会,你大概不会不去观光,如今我不搅你们的雅兴,黄山三十六峰的烟云缥缈之间,互践赌约,也就是了。”   话完,螺壳一收,青风骥再度昂首轻嘶,四蹄腾跃,刹那间,一人三兽,便自隐入丛林密莽之中。   夏天翔听出仲孙飞琼话中那句“不搅你们雅兴”,似乎误将自己与霍秀尝认作一双情侣,不由暗觉皱眉。但等目送仲孙飞琼身形杳后,再回转头时,霍秀芸也不告而别,那点玄衣背影,仅惊鸿一瞥般,在眼中略闪,便隐入刺天峰下的峡谷小径之中。   但飞鸿虽逝,爪迹犹存。峰壁间留下几行字迹,划痕极细,入石甚深,显系用新得的“柳叶绵丝剑”所镌,写的是:“其人可敬!其人可佩!其人可爱!望多多努力,勿忘明年五月二十的峨嵋金顶之约。”   夏天翔蹙眉凝目,仔细参详,终于猜出“其人可敬”是指仲孙飞琼虽得“大别散人”遗宝,却绝不自私,肯循江湖规例,将“柳叶绵丝剑”分赠霍秀芸。   “其人可佩”,则指的是仲孙飞琼竟能役使那等灵慧威猛的奇猿异兽。   但第三句“其人可爱”,则似乎充满了酸溜溜的意味。   尤其是“望多多努力”之语,义有双关,究竟是要自己对其人可敬、可佩、复可爱的仲孙飞琼多多努力?还是要自己在武功方面多多努力?才好于明年五月二十,与霍秀芸在峨嵋金顶拼命一斗?   夏天翔想来想去,却越想越不对劲,因为这趟大别山之游虽然巧遇仲孙飞琼,并得睹“大别散人”遗宝,但“护穴龙鳞”归诸仲孙飞琼,“柳叶绵丝剑”归诸霍秀芸,自己一无所得,反倒惹了不少烦恼。   仲孙飞琼既将自己与霍秀芸误认为一双情侣,则异日自己向她接近,及“蔷薇使者”设法玉成良缘之际,必然多生周折枝节。   而霍秀芸竟似亦对自己微生情愫,争奇斗胜,加上拈醋捻酸,明年五月二十的峨嵋金顶之约,大概又难免把自己弄得应付为难,焦头烂额。   夏天翔兴奋中微含懊丧,凄迷内更添怅惘,独下刺天峰,顺着大别山脉走向安徽,准备观光那场六大门派约斗黄山的天都大会。   时光已到腊月十五,黄山天都峰绝顶,先到了三位全真,正是武当掌教弘法真人,及武当七子中为首的一尘子,另外一人银须白发,仿佛年龄最高,却是弘法真人师兄,因罪被武当派上代掌教判罚甘年面壁、新近期满的弘光道长。   武当、点苍、罗浮三派,邀约昆仑派与会的主旨,本为了紫黑三棱毒刺一事质询辩理,但彼此既系武林人物,万一言语不合,以致翻脸动手之举,亦在意中,故而昆仑派掌门知非子也约了至友雪山派掌门“冰魄神君”申屠亥及峨嵋派掌门玄玄仙姥为助。   因此会主客双方已有六大门派,闻风前来观光的武林人物更必多多,故而双方曾获默契,观光人数自然无法限制,但当事六大门派的到场人数,每派却以三人为限。   武当派三人最先到场,掌教弘法真人向师兄弘光道长蹙眉说道:“想不到昆仑知非子竟对三棱紫黑毒刺一事不肯认错,并邀约雪山、峨嵋两派为其助力,加上来此观光的武林群雄再一,推波助浪,天都大会定难善了,势必互相印证,各显神功,只一出手,高下立分。武林人物,谁不争奇好胜?各门各派的嫌隙,由此更深,江湖中恐怕搅起不可收拾的血雨腥凤,再无清静之日。”   弘光道长念了一声“无量佛”说道:“掌门师弟,何必如此慈悲?我面壁廿年,嗔念名心,尚未尽淡,世俗之人,更不待论。常言道:‘种因得果,如影随形。’暗用三棱紫黑毒刺,伤我涤尘、浮尘、悟尘三位师弟的狠心辣手之人,着不给他一些现世现报,以敬好邪,才真正会使武林中永无清平宁静。”   话方至此,武当派三位道长一齐凝神,只听得天都峰下有人宣了一声“阿弥陀佛”,朗然说道:“武当诸友,居然早来?贫尼与秦师叔还以为是第一份呢!”   人随声至,一位风神秀朗的白衣女尼与一位红光满面、布衣草履的矮胖老者,并立天都峰头,向弘法真人、弘光道长及一尘子等含笑施礼。   弘法真人见来人是罗浮派掌门冰心神尼及冰心神尼的师叔“万梅老农”秦乐圃,慌忙与师兄弘光道长及师弟一尘子稽首答礼,微笑问道:“冰心大师怎的只与秦者前辈两人同来……”   秦乐圃不等弘法真人话完,便即摇手笑道:“武当、罗浮,派别各异,秦乐圃不敢接受掌教真人如此称谓,敝派中另一名参与天都大会的,是‘凌波玉女’柴师侄,因她江湖游侠,久离罗浮,已由掌门人传令相召,大概总会在期前赶到。”   弘法真人依然对这位罗浮派内辈份最高的“万梅老农”秦乐圃颇为谦抑,恭身笑道:“武林中万派一源,何况秦老前辈齿德俱尊?又是冰心大师师叔,自属长者,请不必再对弘法见外。可惜点苍未到,不然倒可先将明日怎样质询昆仑及应付峨嵋、雪山两派之策,研讨一番,务求既获公平处理,又可息事宁人。避免万一举措失当,彼此意气相争,极易肇成难以收拾的武林浩劫。”   冰心神尼摇头苦笑说道:“我们罗浮派与点苍派结怨甚深,想不到这次质询昆仑,竟又站在一面!他们来人大概是掌门铁冠道人及‘紫焰天尊’雷化、‘龙飞剑客’司徒畏等‘点苍三剑’。”   话音刚了,武当弘光道长手指左前方天都峰下,微笑说道:“峰下林木之间身影连晃,不知是哪派同源赶来?人数似还不在少呢。”   其余四位第一流武林高手闻言,齐自凝神倾耳,听出果然有人由峰下往上攀登,但人数却仅三人,似与弘光道长所见不太符合。   顿饭光阴过后,“点苍三剑”齐现峰头,由掌门人点苍第一剑铁冠道长率同,向武当掌教弘法真人等含笑招呼,但对于冰心神尼及“万梅老农”秦乐圃,则仅做然微一拱手,依旧保持敌意颇深的态度。   冰心神尼及秦乐圃见状,不禁晒然置之,武当弘光道长却向铁冠道长微笑问道:“铁冠道兄,你们来时,同行的是哪派武林人物?”   铁冠道长不料武当、罗浮两派到得这早,弘光道长并看见有人与自己同行,遂在微愕片刻以后,方发话答道:“贫道师兄弟等,在天都峰下巧遇祁连派掌门人‘九首飞鹏’戚大招,率人来此观光……”   弘法真人听说祁连派竟亦远来观光,眉头益蹙,接口问道:“祁连派戚掌门既来,如今安在?”   铁冠道长答道:“戚大招兄说是明日再复登峰观光,免得我们或有布置,为局外人撞破……”   冰心神尼听到此处,冷哼一声,晒然说道:“这才真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龙飞剑客”司徒畏眼皮一翻,精芒电射,向冰心神尼问道:“谁是小人?谁是君子?”   冰心神尼冷冷地看他一眼,方待发话,“万梅老农”秦乐圃业已淡然答道:“谁曾想在峰头布置诡计,暗害对方的,便是小人;谁能保持光明磊落及公平态度的,便是君子。”   武当掌教弘法真人见这罗浮、点苍两派,果然不愧夙仇,三言两语之间便起争诮,遂赶紧用话岔开,向点苍派掌门人铁冠道长问道:“关于明日向昆仑派质询的原则,道兄有何高见?”   铁冠道长目光一转,微扫冰心神尼及“万梅老农”秦乐圃,反向弘法真人间道:“我先听你们作何打算?”   弘法真人微笑说道:“冰心大师与贫道均主张只要能获公平处理,便无妨息事宁人?……”   话音未了,在铁冠道长身旁抱臂卓立的“龙飞剑客”司徒畏突然仰首长空,一阵纵声冷笑。   弘法真人目光一注这位貌相英俊、气字轩昂的“龙飞剑客”司徒畏,讶然发话问道:“司徒大侠为何冷笑呢?难道贫道有甚言语不周之处?”   弘法真人不愧名门正派掌教之尊,对于任何人的称谓神情,均极谦恭,毫不骄满。只看得罗浮派中两位奇侠、冰心神尼及“万梅老农”秦乐圃暗暗点头,心折不已。   但“龙飞剑客”司徒畏却依旧煞气腾眉,傲然叫道:“我笑的是你们莫非畏怯昆仑派掌门知非子手中那根‘天荆杖’,才如此畏首畏尾?既然这等说法,何必再作商议?明日尽管各行其是,你们罗浮掌门及武当三子被伤被害之仇,可以不究,但点苍派却宁甘玉碎,不为瓦全,我掌门师兄不能平白在终南死谷之中,挨了那么一根无耻暗算的‘天荆毒刺’!”   司徒畏的这一番话,说得非常尖刻锐利。冰心神尼及“万梅老农”秦乐圃根本不愿与“点苍三剑”多言,即那位目光远大、心意慈悲的武当掌教弘法真人,也被司徒畏话中那句“各行其是”,堵死了劝解之途,不好再加开导。   正在“点苍三剑”个个凶狂高傲,尤以“龙飞剑客”司徒畏份外意气飞扬,满脸骄纵的神情,看得罗浮派掌门人冰心神尼按捺不住,欲待向其发作申斥之际,天都峰下又复飞上一条人影。   来人正是冰心神尼的俗家师妹“凌波玉女”柴无垢,她今日换了一件银色罗衣,越发显得天人仪态,冷艳无双。先参见掌门师姊,再向师叔“万梅老农”秦乐圃及武当三位道长行过礼后,便以两道炯如寒电般的目光,注向司徒畏。   司徒畏适才在武当、罗浮两位掌门人面前,仍敢那等出台狂傲,趾高气扬,但如今被柴无垢这两道目光一注,却立即惊然低头,满面惊愧交集的神色,英风骄气,一齐尽敛。   原来司徒畏一见柴无垢,伏牛山中自己将她设计用药迷昏,准备瞒着“桃花娘子”靳留香,先尽情淫辱一番,再以紫焰神砂将柴无垢二度毁容的欺心往事,立上心头。尤其柴无垢竟会神秘失踪,以及那种宛如鬼魅,吓得自己几乎心胆皆裂,四面八方齐作。却无法搜查的“天良何在”的语音,仿佛在头脑之中,心灵深处,往复回旋,“嗡嗡”响起。   冰心神尼对师妹柴无垢与司徒畏互相私恋之事,本被他们极为慎重地瞒得死死,丝毫不知!只觉师妹离山过久,但当着武当。点苍两派,也不好深加斥责,正想稍微低声数说几句,忽见柴无垢仅冷冷看了司徒畏一眼,便把那位目光余子、骄狂颇甚的“龙飞剑客”看得威风尽敛,愧然垂头,不由有点诧然莫解?   罗浮派掌门人冰心神尼诧异,但点苍派掌门人铁冠道长及点苍第二剑“紫焰天尊”雷化,因不知伏牛山中事,见司徒畏这等不敢与柴无垢目光相对,分明心存愧咎之状,也自惊诧不已“   “凌波玉女”柴无垢见“龙飞剑客”司徒畏这副神情,银牙一咬,冷笑几声,回头向自己掌门师姊冰心神尼及武当掌教弘法真人恭身说道:“掌门师姊和武当掌教真人,何必对这丧心病狂之辈,多费唇舌呢!”   这一句“丧心病狂”骂得司徒畏恼羞成怒,凶心又炽,抬头扬眉喝道:“柴无垢贱婢……”   五字方吐,便被一种与伏牛山中所闻“天良何在”颇为仿佛的高朗语音,震得心神一悸,倏然住口。   这语音是冰心神尼运用“狮子吼”神功沉声叱道:“司徒畏住口,再若出言无状,便让你先尝尝我罗浮派的‘般禅掌力’。”   “凌波玉女”柴无垢被他们搅得语音略停,目光冷冷一扫四外,继续向冰心神尼及弘法真人说道:“关于‘天荆毒刺’的那桩公案,其中尚大有隐情,柴无垢已知八九,明日天都大会之上,当着各派群雄,必可弄得水落石出。”   “点苍三剑”自铁冠道长以次,听得柴无垢这等说法,均似大出意外,满面惊疑神色,欲知究竟?   武当掌教弘法真人却欣喜颇甚,含笑说道,“柴女侠既知此项重大秘密,何不说明?若能因而化解武林的一番浩劫,委实功德无量。”   “凌波玉女”柴无垢妙目一抬,对这明日即将大聚群雄的天都峰头微一打量,只见云海茫茫,松杉翠翠,景色清妙绝尘,遂冷笑一声说道:“若不是我因被奸人所害,反而因祸得福,获知秘讯,这天都峰顶的人间仙境,岂不便将在一夜之后,化作罗刹屠场,使正人相残,好人得意?……”   语音到此,故意略顿,目光微瞥“点苍三剑”,见铁冠道长正对司徒畏怒目相视,不由淡淡一笑,继续说道:“但证据尚在另一人手中,故非等此人到来,真相无法大白。”   冰心神尼接口问道:“师妹怎的吞吞吐吐?此人是谁?何时方可到达?他身上有什么有力证据?”   柴无垢见“点苍三剑”个个惊愕失神地倾耳聆听,遂含笑说道:“此事关系大大,请掌门师姊恕小妹暂作隐瞒。因为这人至迟明晨必定赶到,万一将他姓名身份事先泄露,可能会招致群凶之忌,中途截击,企图灭口。”   罗浮掌门冰心神尼及武当掌教弘法真人听出事关紧要,果应保密,遂均不再追问,但点苍掌门铁冠道长却换了一副和缓的面色,突向柴无垢说道:“我在终南死谷之中挨了那一枚紫黑三棱毒刺,委实忍气不过,急于查出正确仇家,好加报复。你所说那身怀证据之人是谁?讲讲无妨,如顾虑他中途受人袭击,‘点苍三剑’愿意连夜兼程,远迎百里,把他护送至黄山天都峰顶。”   “凌波玉女”柴无垢向这位点苍派掌门人细看两眼,螓首微摇,晒然说道:“区区‘点苍三剑’,哪里还足护人?明日若能护得你师兄弟安然无恙,就算不错了。”   点苍第二剑“紫焰天尊”雷化闻言,厉言叱道:“罗浮贱婢,你不要一再轻视点苍,何必等到明天?干脆我们两派便在今夜分分胜负。”   冰心神尼听得雷化公然叫阵,不禁眉头微剔,目中电射神光,怒视“点苍三剑”,似欲答话。   武当掌教弘法真人因一来听出柴无垢话中有话,二来知道冰心神尼外和内刚,罗浮派与点苍派又有夙仇,只一答话应战,事情便会弄僵,遂故意佛然微怒、暗地却向冰心神尼及秦乐圃、柴无垢等略施眼色,抢先发话说道:“天都大会定在明日举行,如今被邀请的昆仑、峨嵋、雪山三派尚未到达,我们黍为主人的三派之间,岂可先动干戈?冰心大师及铁冠道兄等两位掌门人,务请深加考虑,武当派向来公平正直,不偏不倚,你们谁先启衅,谁便甘与武当为敌!”   冰心神尼会意默然,铁冠道长也不愿轻易招惹武当派这群强敌,遂被弘法真人劝得互相退下天都峰,静等明晨再来参与大会。   冰心神尼与师叔“万梅老农”秦乐圃、师妹“凌波玉女”柴无垢等三人,就在天都峰旁一座较小的耕云峰上静坐歇息,这时一轮皓月,刚上东天,不过朗彻蟾光,时为碧空流云所掩,致使目前颇觉黑暗。   冰心神尼一遍功行作罢,向柴无垢淡然问道:“柴师妹,你约莫三年有半未返罗浮……”   柴无垢不等掌门师姊责询,便自凄然答道:“小妹身有伤心恨事,但因时机未到,不便禀明,望掌门师姊暂加宽恕,容小妹在此次天都大会了结以后,再复陈情领罪,”   冰心神尼平素最爱这位俗家师妹,如今见柴无垢这副凄然欲绝的楚楚神情,心中虽觉惊诧,但亦不忍过份逼她,遂点头说道:“好好好,我暂且不问你私人行止,但你适才向武当掌教弘法真人,所说的身怀证据之人是谁?总可以对我和你秦师叔实说了吧?”   凌波玉女柴无垢微抬纤手,一掠云鬓,应声说道:“他叫……”   刚刚说出两字,便又倏然住口,向冰心神尼及“万梅老农”秦乐圃摇头说道,“掌门师姊及秦师叔恕罪,我觉得还是暂时不说,比较安全。”   冰心神尼面色一沉,嗔声叱道:“师妹被我惯得简直越来越不像话!你此时说出何妨?难道还怕我和你秦师叔会对奸人泄漏?”   柴无垢被掌门师姊斥责得脸上一热,赶紧陪笑说道:“掌门师姊及秦师叔请恕无垢失言,我哪里会怕师姊、师叔泄漏机密?只是认为我们周围或许仍有凶狂阴毒成性的魑魅魍魉之辈,躲在暗地窃听……”   秦乐圃点头接口笑道:“柴师侄说得对,我们宁可小心,不可冒失,反正闷葫芦最多一夜便将打破,何必……”   冰心神尼却认为各派人物均约好明日在天都峰顶相会,区区一夜,怎会便生祸端?柴师妹平素也是傲气凌云,目空一切,如今却变得这等谨慎,岂非怪事?为想再复略微引逗柴无垢,遂截断师叔秦乐圃的话头说道:“师叔怎的也相信柴师妹的这些鬼话?……”   “鬼话”二字方始出口、冰心神尼突然咦了一声,罗浮绝学“般禅掌力”忽凝,双手当胸,合什一拜,发出一股无形劲气,直向自峰角冉冉飞来的几点绿色萤火,凌空击出。   那萤火共有七点,大似米粒,色呈暗绿,迎风忽明忽灭,冉冉飞来,除了速度比寻常萤火略快以外,根本别无异处,但被冰心神尼“般禅掌力”凌空一击之下、却突然“轰”的一声,先化成一大片暗绿火光,再被“般禅掌力”击得四散飘飞,沾石烧石,沾树烧树,好不厉害已极!   “万梅老农”秦乐圃随在冰心神尼所发“般禅掌力”之后,施展“天龙御风”的绝顶轻功,电掣云飘股一纵七丈,半空中又以“百禽身法”转化“鹏降九天”,猛扑峰角萤火飞来之处,却依然未能发现丝毫敌迹,只在崖壁间看到一根垂壑长藤,及坠落草中的一根盈尺竹管。   秦乐圃的江湖经验极为老到,见状便知果有奸邪之辈伏在暗中,对自己三人恶意图谋,直等柴无垢不肯吐露机密,方知无望窃听,才由竹管中吹出萤火,并凭借垂壑长藤,从容遁去。   冰心神尼见秦乐圃弯腰拾物,遂扬声问道:“秦师叔,有所发现了么?来人所用的暗器,似是经过改头换面的祁连派独门暗器九幽磷火。”   秦乐圃缓步走回,点头笑道:“各派暗器之中,只有祁连派的独门暗器九幽磷火,与方才那七点萤火的威力相似。但天都峰六大门派聚会,并无祁连在内,‘九首飞鹏’戚大招纵有雄心异志”,假名观光,实则窃探各派实力,也不必遣人暗对我们下这辣手。”   话音了处,人已走到面前,把拾来的盈尺竹管,递与冰心神,尼观看,又复蹙眉说道:“祁连派的九幽磷火,出手形如灯焰,如今不但缩小得宛若萤光,又是放在这竹管中用口吹出,足见不是偶然事件,而是煞费苦心的谋定而来。幸亏你细心认出,预加截击,倘若近身爆散,我们纵或免死,也必将被烧得皮开肉烂,明日无法见人,只好悄悄溜回罗浮,吞声忍气的了。”   冰心神尼失声笑道:“师叔不要谬赞,这事哪里是我细心?只是对方千虑一失,在不知不觉中露出了极大破绽而已。”   秦乐圃与柴无垢一齐诧然问故?冰心神尼指着那轮中天皓月,微笑说道:“他们用恶毒暗器,制作得宛若萤光,使人难加觉察之计,虽然想得恶毒绝伦,但千算万算,却不如苍天一算,因为明日便是十二月十六天都大会会期,时逢腊月,岁属严冬,冬天哪里来的萤火虫呢?”   秦乐圃、柴无垢被冰心神尼一语道破,不由也觉相顾失笑。   这时,夜近三更,寒风如水,柴无垢想起不应使掌门师姊及师叔闷得大久,遂用手指凝劲,在地上画道:“我们所等之人,名叫夏天翔,是‘北溟神婆’皇甫翠的心爱弟子。”   冰心神尼及秦乐圃略一瞩目,相互点头,柴无垢遂将字迹拂去,又复画道:“此人身边,带有足以揭发一桩震惊整个武林的诡辣阴谋的要紧证据,故而明日最好等他到后,再向昆仑派开始质询。万一他若到得稍迟,还请掌门师姊和武当掌教弘法真人密商,尽量设法拖延,莫令大会过早开始,便可免去不少争执。”   “凌波玉女”柴无垢为了保持机密,所书字迹均是随画随拂,冰心神尼与“万梅老农”秦乐圃则随看随记,看完互作会心微笑,便自行功人定。   冰心神尼一派掌门,禅学武学皆极精深,刹那之间,便已天人交会,万虑俱寂。秦乐圃则多年功力,又复心无杂念,也渐渐入了返神内照、物我两忘的妙境。只有柴无垢思潮起伏,百事纷坛,一颗芳心却哪里定得下去?   第一个使她疑虑之人,便是夏天翔。柴无垢暗想,以夏天翔那等好事的性情,应该早就赶到黄山天都,等??看热闹,怎的直到如今尚无踪影,会不会在伏牛山分手以后,又出了什么意外岔事?   第二件使她疑虑之事,便是自己在伏牛山谷误中迷香,险遭“龙飞剑客”司徒畏污辱,被“蔷薇使者”相救以后,他对当前几件大事所作的判断,是否正确?   半夜忧思,转眼间曙色微明,夏天翔仍未见到,冰心神尼只得与“万梅老农”秦乐圃率同“凌波玉女”柴无垢,共赴天都绝顶。   这时不但武当掌教弘法真人、弘光道长、一尘子及点苍掌门人铁冠道长、“紫焰天尊”雷化、“龙飞剑客”司徒畏,业已到达,连昆仑掌门人知非子,率领“昆仑逸士”向飘然、“白衣昆仑”萧惕,峨嵋掌门人玄玄仙姥,率领师妹秀朗道姑,霍秀芸,暨前来观光的祁连掌门人“九首飞鹏”戚大招、“白头罗刹”鲍三姑、少林护法净觉禅师,以及“商山隐叟”赛韩康、“三手鲁班”尉迟巧等十来位武林知名豪侠,均已齐集峰顶,只差应邀为昆仑助阵的雪山派掌门人“冰魄神君”申屠亥等三位雪山好手尚未见到。   当今武林八大门派之中,除了少林掌教方丈以外,七派掌门,齐率本派好手,群集黄山,实是江湖中百载难逢的盛事。   但这些武林豪客面上的神情,多半颇为严肃沉重,只有少数别有用心的凶人,才在满脸谲笑之中,包含了唯恐天下不乱的幸灾乐祸的心理。   昆仑掌门人知非子是位身着道装、神采悠然出尘的白发老人,见冰心神尼等三人到后,遂向武当掌教弘法真人抱拳微笑说道:“贫道及峨嵋掌门人玄玄仙姥等,系奉武当、点苍、罗浮三派掌门法谕相召来此,如今虽有贫道好友大雪山申屠神君未到,似不应多所耽延,敬请武当掌教或点苍、罗浮两派中哪位掌门,说明此会宗旨。”   武当掌教弘法真人此时已由冰心神尼告知,最好略微延缓时间,等夏天翔赶到,便可免得多生枝节,惹出无谓误会。闻言遂向知非子稽首为礼,微笑说道:“八大门派中人,平素天南海北,难得亲近,好容易才在这岁序将阑之际,同集黄山,我们便多等雪山派申屠神君片刻,有何不可?”   知非子长眉微轩,正待再度发话,突然,峰顶群豪一齐凝神目注峰下。   峰下一阵颇为急骤的衣襟带风之声,刹那间便纵上一条白衣人影。   来者是位身着丝质白色长衫,狮鼻海口,环眼豹头,虬须猖集,长发披垂几达腰际,形态奇异之人,但在场武林行家,却泰半均知,此人就是功力并不在雪山掌门人“冰魄神君”申屠亥之下,只因曾受申屠亥深恩,毕生甘为奴仆以报的雪山派特出奇人“雪山冰奴”冷白石。   昆仑掌门知非子向这位“雪山冰奴”冷白石抱拳笑道:“多蒙冷兄为我昆仑之事万里远来,贫道敬为道谢,但申屠神君……”   话犹未了,冷白石便即恭身说道:“冷白石不敢当昆仑掌门如此称呼,我家申屠神君及茅神妃,因在天都峰下突受好人无耻暗算。业已立即赶回大雪山,特命老奴晋谒,请昆仑掌门恕其不能如约参与这场天都大会之罪。”   峰顶群雄,听得雪山派掌门人“冰魄神君”申屠亥及“冰魄神妃”茅玉清夫妇,竟在天都峰下受人暗算,无不惊然动容。冰心神尼想起昨夜那七点阴毒萤火之事,不由闪目向站在观光位置之上的祁连掌门人戚大招看了一眼,只见戚大招神情自若,无甚异状,但他师姊鲍三姑却在嘴角浮起半丝阴笑。   知非子听得双眉深蹙,对冷白石说道:“想不到为我昆仑之事,居然连累友好,沾惹意外飞灾,烦冷兄为我上复申屠神君夫妇,就说知非子俟天都大会一了,便即去大雪山拜谢致歉。”   冷白石退后半步,恭身答道:“昆仑掌门请恕老奴方命。冷白石暂时不返大雪山,我要在这黄山左近,查明向我主人夫妇妄施无耻暗算之人,向他要点公道。”   话完,猛一抬头,两道极为慑人的炯炯神光,自环眼中怒射而出,向这天都绝顶主位客位,以及观光位置上的所有群雄,冷冷扫视一周,身形闪处,重又向峰下飘落。   冰心神尼见“雪山冰奴”冷白石走后,不由微喟一声,摇头叹道:“武林中人不怕睚眦必报,豪气凌云,即以人头作酒杯,尽饮仇之血,亦无不可,但必须保持光明磊落的态度。对人无耻暗算,最为卑鄙下流,即今日天都之会,还不是因此而起?”   昆仑掌门人知非子闻言,目注冰心神尼问道:“冰心大师话中有话,贫道愿闻其详。”   武当掌教弘法真人见夏天翔迄今未到,知道无法再拖延,遂接口向知非子含笑问道:“知非道兄,请恕贫道无礼,有桩异事,要在道兄台前请教。”   知非子含笑说道:“真人尽管请问,贫道知无不答,答无不尽。”   弘法真人间道:“昆仑门下,除了‘白虎亮银锥’以外,是否尚用其他暗器?”   知非子被弘法真人间得微微一愕,点头答道:“本派尚有一种不许门下弟子轻易施展的厉害暗器,名叫‘天荆刺’。”   弘法真人双眉微挑,继续问道:“这种‘天荆刺’,有毒无毒?”   知非子应声答道:“这种‘天荆刺’是生长在昆仑绝顶的一株特有的天荆奇树之上,树分两枝,南枝有毒,北枝无毒。有毒者一丝见血,便使人逐渐麻痹颤抖而死,极难施救,故而向来严禁门下弟子妄用,只有在山行野宿,忽遇怪兽奇蛇,性命呼吸之际,方可施展,决对不许向人轻用。无毒者亦无坚不摧,霸道无伦,专破金钟罩、铁布衫及十三太保横练等类功力。”   弘法真人见这位昆仑掌门人知非子答话既极详尽,神态亦极从容,不由与点苍掌门人铁冠道长及罗浮掌门人冰心神尼互换了一瞥眼色,又复向知非子问道:“贫道再向道兄请教,这种天荆奇树,除了昆仑绝峰以外,他处是否尚有生长,及‘天荆刺’是何色泽形状?”   知非子依旧毫不迟疑地接口答道:“宇宙之广,山川之秘,虽然任何人也不能尽知无隐,但截至目前为止,尚未曾听说他处生长有这种天荆奇树。至于‘天荆刺’则长约寸许,体作三棱,无毒的色呈纯青,有毒的色呈紫黑。”   弘法真人听完,神情异常凝重地自怀中取出三枚长约寸许、体作三棱、色呈紫黑的刺状之物,托在掌上。   点苍掌门人铁冠道长与罗浮掌门人冰心神尼,也均自怀内取出一枚同样小刺,向昆仑掌门人知非子举以相示。   武当掌教弘法真人目光一注知非子,神色郑重地缓缓问道:“知非道兄,请你仔细辨识辨识,贫道手内与冰心大师、铁冠道长掌上的五枚刺状之物,是否贵派独门暗器‘天荆刺’中含有剧毒的一种?”   知非子哪里用得着仔细辨识,到眼便即认出正是昆仑门下严禁妄用的“天荆毒刺”,不由与师弟“昆仑逸士”向飘然、“白衣昆仑”萧惕互相惊看一眼,对弘法真人、冰心神尼、铁冠道长愕然问道:“这五枚‘天荆毒刺’确是昆仑独有之物,三位掌门人从何而得?”   武当掌教弘法真人听知非子直承不讳,不由眉峰深聚,合掌当胸,宣了一声“无量佛”说道:“本派‘武当七子’之中,涤尘、悟尘、浮尘三子,均被无耻奸徒暗算身亡,这三枚‘天荆毒刺’,就是在他们遗体之上觅得。”   “武当三子”遇害之事,江湖中并未流传,故而天都峰顶群豪,除了少数几人知悉内情以外,余均闻言震惊,知道昆仑知非子话已被人扣死,极难洗脱嫌疑,眼前可能立刻就是一番龙争虎斗、血雨腥风的不了之局!   冰心神尼也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冷冷说道:“贫尼与点苍铁冠约斗于终南死谷,彼此尚未开始交手,谷外便有人以这‘天荆毒刺’暗算,若非至友一钵神僧及时赶到,并慨以千年芝叶相救,则贫尼与点苍铁冠早已九泉埋恨。”   冰心神尼这一番话,更属其他人难知的武林秘闻。只听得知非子大出意外,眉头深蹙,与向飘然、萧惕等两位师弟略一计议,然后对弘法真人、冰心神尼、铁冠道长苦笑说道:“此事委实怪异绝伦,但贫道适才话说得太满,如今百口难辩。三位掌门人对我昆仑若有责罚,知非子一身当之,绝无怨言。”   铁冠道长闻言,冷笑一声,怪眼双翻,正待发话,但弘法真人业已抢先说道:“昆仑一派,向来高蹈自隐,与世无争,极受武林尊敬,故而‘武当三子’虽然惨遭好徒暗算,弘法并未敢确认昆仑门下所为,只因在遗体上寻得这三枚毒刺,遂不得不邀请道兄来此,当着天下武林同源,略加请教。只要道兄能对此事作一合理解释或是公平交代,武当派决不愿轻启衅端,伤了彼此和气。”   弘法真人话音方落,站在观光人丛之内的少林护法净觉禅师便即合掌低眉,念了一声佛号说道:“弘法真人果然不愧为武当掌教,武林中倘若人人均有你这等胸襟,哪里还有什么血雨腥风?必定全化作一片祥和之气。”   但武当掌教弘法真人越是这等和平谦抑,知非子便越是觉得难以答话,踌躇半晌,未发一言,神情显得尴尬已极,   峨嵋掌门人玄玄仙姥与知非子交情颇厚,见他这等窘状,便咳嗽一声发话说道:“武当弘法真人、罗浮冰心大师、点苍铁冠道长等三位掌门人,我老婆子可否以局外人身份,替昆仑知非道友代为画策?”   铁冠道长见玄玄仙姥代替知非子出头,不由低低哼了一声,但弘法真人与冰心神尼,却均默然颔首,表示请玄玄仙姥尽管发话。   玄玄仙姥目光微扫昆仑、武当、罗浮、点苍四派的到场人物,朗然说道:“这桩滥用‘天荆毒刺’伤人之事,若非昆仑出了不肖门下,便系另有恶毒奸人,阴谋挑拨彼此情感,企图酿成各派间盲目寻仇的极大祸变。故而我老婆子想请三位掌门人宽限知非子一年光阴,责令昆仑派竭尽全力,查明此事,到了明年今日,不妨重聚黄山,再由知非子向三位掌门人作一合理交代。”   玄玄仙姥刚刚说到此处,天都峰顶人影一飘,那位被“凌波玉女”柴无垢久盼不至的小侠夏天翔蓦然现身,神情颇为急这地目光四下微瞥,便匆匆纵向观光位置,对“商山隐叟”赛韩康蹙眉问道:“赛老前辈,看目前情形,这场天都大会还未开始?”   赛韩康不知夏天翔问话用意,点头笑道:“岂但还未开始,可能尚要延期一年,今天这场热闹,大概看不成了。”   夏天翔应声说道:“管它是否延期,看热闹总没有救命要紧,老前辈快随我来!”   说完,拉着赛韩康,便往天都峰下纵去。   柴无垢想不到夏天翔这等来去匆匆,本想加以阻拦,但一来当着各派武林高手,不好意思高声喊叫。二来见夏天翔那般急遽的神色,也许真有重要人物亟待赛韩康加以救治。遂仅把眉头微蹙,目送两人身影,纵落峰下。   这时峨嵋掌门人玄玄仙姥又向弘法真人、冰心神尼:铁冠道长含笑问道:“三位掌门人是否以我老婆子适才之话为然?”   冰心神尼默然不答,弘法真人却念了一声“无量佛”,点头说道:“武当愿从仙姥之言,务望知非道兄于明年此时此地,对弘法作一公平交代。”   弘法真人话音方落,一阵枭呜似的怪笑,突地起自观光群雄丛中,祁连派掌门人“九首飞鹏”戚大招回顾师姊“白头罗刹”鲍三姑,晒然说道:“鲍师姊,想不到我们万水千山远来,未曾得观群雄绝技,大开眼界,却只看了这么一场有头无尾、脓里脓包的……”   话犹未了,一声怒声厉啸,又复起自主位之中,点苍掌门人铁冠道长冷笑连连说道:“戚大招兄,你且莫失望,我们点苍小派。比不了人家武当名门正派的度量胸襟,故而他们‘武当三子’之仇可忍,我这终南一刺之恨难消,‘点苍三剑’要在‘天荆毒刺’的主人手下,领教领教昆仑绝学。”   铁冠道长这一叫阵,顿将刚刚被峨嵋掌门人玄玄仙姥劝解得渐趋平静的局势,又复搅起险恶波涛。知非子眉头紧蹙,向铁冠道长深深一揖说道:“铁冠道长,在究竟是谁用‘天荆毒刺’伤人之谜水落石出以前,昆仑派对于武当、罗浮、点苍三派,歉疚异常,怎敢再复交手?”   铁冠道长冷然问道:“难道你们昆仑派就只会暗箭伤人,不敢明枪交战?”   这两句话问得着实太重,“昆仑逸士”向飘然及“白衣昆仑”萧惕听得俱都目射神光,怫然变色。   知非子赶紧摇手劝止两位师弟发作,仍向铁冠道长苦笑说道:“昆仑人物倒还不至于像道长所说这般无耻无能,彼此过手切磋,原无不可,但既承三位掌门人宽限一年,容我自白……”   话犹未了,铁冠道长便即冷笑喝道:“武当、罗浮宽你一年,我点苍派却对无耻之徒难容片刻,就在此时此地,当着各派群雄,彼此作一了断,岂不干脆?”   知非子涵养再好,也被铁冠道长逼得有点怒火渐升,双目神光,不住闪动。   那位祁连派掌门人戚大招闻言又复推波助澜,轩眉狂笑说道:“好!好!好!铁冠道兄,你这几句话儿,是今日这天都峰顶唯一带有英雄气味之语。”   知非子仰天一笑,目光电瞥“九首飞鹏”戚大招,正待发话,那位峨嵋掌门人玄玄仙姥的小师妹,也是“峨嵋四秀”中年龄最幼的霍秀芸,业已按捺不住,霍然步入场中,向铁冠道长愤愤说道:“你们点苍派那几手‘回风舞柳剑法’有什么鬼神不测之机,惊天动地之妙?便如此张牙舞爪?怎不看看人家武当弘法真人、罗浮冰心大师,心胸何等宽宏?风度何等高朗?你要逞凶威,我偏不服,快下场来,霍秀芸教训你几招峨嵋绝学!”   峨嵋派掌门人玄玄仙姥想不到小师妹霍秀芸会蓦然出头替昆仑派抱打不平,但也仅眉峰微蹙,未加阻止。   点苍派掌门铁冠道长目光略注霍秀芸,以一种颇为藐视不屑的神色,冷冷说道:“姑娘虽替昆仑派下场出头,但以你那点修为,恐怕还不值得我亲自动手!”   玄玄仙姥闻言,低哼一声,插口说道:“点苍掌门人不要自视大高,霍秀芸若不够格,我老婆子接你几招好了。”   天都峰顶的观光席上群雄,听得峨嵋、点苍两派掌门有意一较神功,不由将业已渐淡的情绪,又复提起。   这时知非子向玄玄仙姥长揖笑道:“仙姥请勿动怒,倘若点苍真不相谅,则昆仑之事,应由昆仑自己当之。”说完,微向三师弟“白衣昆仑”萧惕一施眼色,欲令萧惕出场,替换“峨嵋四秀”中的霍秀芸回转。   萧惕见状会意,刚待走向场中,那霍秀芸竟已久候不耐,柳眉双剔,又对铁冠道长叫道:“铁冠道人,你倘若要摆你一派掌门的身份,不屑会我,则大可命什么点苍第二剑或是点苍第三剑下场,难道你们素以‘回风舞柳剑法’自傲江猢,还会怯惧我的峨嵋剑术?”   铁冠道长冷哼一声,目光微注点苍第三剑“龙飞剑客”司徒畏,发话说道:“司徒三弟倘若有兴,便下场会会这位号称‘峨嵋四秀,未秀最秀’的狂傲姑娘也好。”   司徒畏闻言缓步走下场中,他久闻霍秀芸剑术精绝,并不敢对这位年岁颇轻的玄衣美女过份傲慢轻视,双拳微抱,含笑说道:“霍姑娘请特别留心,司徒畏这柄青芒剑不是一般凡铁。”话完,伸手轻掣剑柄,“呛呛呛”一阵清越龙吟,手中业已横着精芒夺目的一泓秋水。   霍秀芸明明看见对方手中青芒剑是柄截铁神物,却丝毫不露惊容,探手入怀取出大别山所得的银丸托在掌上,向司徒畏樱唇微撇,傲然说道:“一柄青芒剑不过火候钢质稍纯,锋芒略胜寻常,有什么大了不起?你认得我掌中这粒银丸是柄什么剑么?”   霍秀姜此语一出,吸引得天都峰顶群雄,全向她玉掌中所托的银丸,仔细瞩目辨认。   第八章:啼笑皆非   武当掌教弘法真人见霍秀芸手中所托的银丸,首先咦了一声,讶然说道:“这粒银丸,好像是传说中三百年前武林第一剑客‘大别散人’所遗留的‘柳叶绵丝剑’?”   霍秀芸螓首一偏,向弘法真人恭身说道:“掌教真人见识渊博,霍秀芸钦佩无已。”   话完,微凝真气,内力暗达四肢,未见她丝毫动作,掌中所托的银丸便即倏然展开,变成一柄宽如柳叶、长才二尺一二、精光闪闪的奇形小剑。   “大别散人”所遗的“柳叶绵丝剑”,暨霍秀芸有意无意施展的一手内家上乘功力,震惊了峰顶群雄,一齐静看这场点苍第三剑对峨嵋第四秀的剑术比赛,究竟胜负谁属?   “龙飞剑客”司徒畏想不到霍秀芸也有这等罕世名剑,心中未免微自估,但因“柳叶绵丝剑”剑刃太狭,剑锋太短,遂仍复信心十足地傲然开式,剑交左手,右手挽诀齐眉,双目炯炯精光,笼注霍秀芸,向左盘旋,活开步眼。   霍秀芸则手执“柳叶绵丝剑”,斜举当胸,侧身右走,刹那间盘旋三匝,两人身形往中一合,惊神泣鬼的剑斗遂开,三数招过后,便自剑风飒飒,剑影飘飘,剑气重重,剑光灼灼。   点苍剑术胜在迅疾诡辣,峨嵋剑术胜在神妙轻灵,两人互展所长,竭力施展之下,看得另一派用剑名家,那位武当掌教弘法真人,也自点头暗赞不已。   “凌波玉女”柴无垢因心头别有所虑,一双妙目始终盯在“龙飞剑客”司徒畏身上,注意这位点苍第三剑的一切细微动作,并暗地疑诧夏天翔何以如此迟到?且二来便将赛韩康匆匆引走,究竟是请这一代神医去替何人疗伤治病?   柴无垢疑思未竟,场中互相交手的两名武林好手业已到了各为本派护名惜誉、全力以赴、生死相搏的紧张阶段。   司徒畏手中的青芒剑,一寸长,一寸强,精光腾彩,锐响摄魂,那虎虎剑风,几乎每一阵都是擦着霍秀芸头顶青丝拂过。   霍秀芸的“柳叶绵丝剑”则一寸短,一寸险,再配合那神奇轻灵的招术身法,也几乎剑剑不离司徒畏心窝,处处指向要害。   动手的霍秀芸、司徒畏二人,虽然时时均在生死呼吸的奇险之中,倒还心神不乱,攻守缜密。但观战的点苍、峨嵋两派掌门,反倒有些透不过气来。铁冠道长及玄玄仙姥,谁都想招呼自己方面住手停战,却谁也都想再候片刻,等对方先行发话。   就在他们两位掌门人既担忧师弟师妹安危,又顾惜本派威望,首尾两端,犹豫难决之际,霍秀芸银牙暗咬,真力全聚丹田、一招“天龙卷尾”,手中“柳叶绵丝剑”化成大片急旋疾闪的夺目精光,照准司徒畏,迎头劈落。   “龙飞剑客”久战霍秀芸不下,也早就蓄意一拼,长啸起处,一招“乱推彩云”,青芒剑剑影如山排空涌出。   司徒畏这声长啸,听得柴无垢内心一惊,但眼前的紧张局势,不容许她在此时分神旁视,目光仍被那两片即将迎合的森森剑影,吸引得一动不动。   精芒迎精芒,剑气幂剑气,猛然一合之下,脆响惊魂,龙吟不绝,点苍派掌门人铁冠道长暨峨嵋派掌门人玄玄仙姥,各自面带惊容,抢前半步,霍秀芸及司徒畏则同时眉峰深聚,佛然后退三尺。   霍秀芸右臂被震得剧烈酸麻,几乎把握不住“柳叶绵丝剑”剑柄,使这柄“大别散人”遗宝,脱手飞去。   司徒畏则目光凝注青芒剑剑锋之上,被对方“柳叶绵丝剑”截缺的一个米粒缺口,满面惊怒痛惜的神色。   铁冠道长浓眉剔处,亲自走下场中,怒容满面地傲然叫道:“昆仑、峨嵋两派掌门人,哪位下场?或者干脆二位齐上!”   铁冠道长这两句话儿,说得过份狂妄,不但使玄玄仙姥、知非子无法再加忍耐,连罗浮掌门人冰心神尼及武当掌教弘法真人也听得微微摇头,表示出不屑的神色。   峨嵋、昆仑两派掌门人中,究竟是谁出面接受点苍第一剑铁冠道长挑战,以及这一场龙争虎斗的结果如何,容笔者暂时按下慢提,且先表叙那位迟迟而来、匆匆而去的小侠夏天翔,暨被他自天都峰顶拉走的当代神医赛韩康方面。   “商山隐叟”赛韩康被夏天翔匆匆拉下天都绝峰,遂一面随同他举步飘身,一面含笑问道:“夏老弟,你所说的‘看热闹总没有救命要紧’之话虽然不错,但要救的是谁?是伤是病?可以告诉我么?”   夏天翔神情异常急这地大展轻功,加急往峰下纵落,闻言应声答道:“老前辈请走快些,迟了恐怕来不及。我要你去救的,是罕世奇……”   赛韩康听到此处,暗地足下加功,并自作聪明地接口笑道:“夏老弟,你便不说,我也能猜得出来的。”   夏天翔在疾驰之中侧脸看了这位当代神医一眼,意似不信地摇头说道:“老前辈的外号是叫赛韩康,不是赛鬼谷,我不相信你能未卜先知,猜得丝毫不错。”   赛韩康根据天都峰顶所见所闻加以判断,认为自己所猜,应该十拿九稳,遂得意笑道:“老弟这回可能要大出意外,我虽无鬼谷之处,却有鬼谷之能。你把我匆匆拉走,意欲对其施救之人,是不是雪山派掌门人‘冰魄神君’申屠亥及‘冰魄神妃’茅玉清?”   夏天翔大笑说道:“不对,不对,老前辈猜得完全不对……”   笑声未了,忽地倏然而止,面露惊容地向赛韩康讶然问道:“雪山派掌门人‘冰魄神君’及‘冰魄神妃’,那高一身奇异武学,怎会突受伤害?”   赛韩康简单扼要地一,说究里,并反向夏天翔问道:“夏老弟,你既说我猜错,难道在这天都峰左近受伤之人,除了申屠神君夫妇以外,还有其他罕世奇客?”   夏天翔本来听得双眉深蹩,但听到最后,却突然展颜微笑,异常神秘地向右前方一指说道:“前面转过峰角,便到地头,老前辈何必定在中途追问?我请你往救的,‘罕世’二字必然当之无愧,但是否可以加上‘奇客’的称呼,则需老前辈到后自行研究的了。”   夏天翔越是这等吞吞吐吐,赛韩康便越是好奇心切,估计距离峰角仅为五丈有余,遂索性一式“长虹贯日”,凌空纵过。   峰角之后,有块平坦大石,但赛韩康身形落处,看清石上之物,不禁啼笑皆非地手指夏天翔摇头道:“夏老弟,你把我作弄得好苦?放着天都峰顶举世英雄勾心斗角的好戏不看,却跑来此处作甚?”   原来在石上仰卧的只是一只身长不满二尺的雪白小猿,哪里是什么名满天下的罕世奇客?   夏天翔听完赛韩康的话后,正色说道:“老前辈所炼的灵丹何在?请赶快救这白猿一命。等老前辈看清它所受的伤势以后,或许知道此事关系不浅,何尝不是武林各派群雄勾心斗角的余波所及?”   赛韩康既听夏天翔如此说法,遂走近大石细看,只见那只白猿全身抖颤不休,业已奄奄一息,右臂之上,却插着一枚体作三棱、色呈紫黑的小小毒刺。   这枚毒刺人目,赛韩康果然立即惊讶变色,赶紧取出一只铁镊,夹去三棱紫黑毒刺,并以一粒奇香丹药,塞入白猿口中。   一面施救,一面喃喃自语说道:“又是‘天荆毒刺’作怪,昆仑赴会三人,全在天都峰顶,这枚毒刺却是何人所放?‘冰魄神君’夫妇所中的暗算,可能也是此物!”   夏天翔冷笑一声说道:“这场天都大会可能复杂透顶,我本拟昨夜赶到,但途中居然连遇袭击,加以阻挠,尤其最后在天都峰下,若不是这只白猿先我一步遭难,大概我也难免要挨上一枚这暗中淬发、杀人于无形无声、阴损狠辣已极的‘天荆毒刺’。”   赛韩康是今日凌晨才到,对于昨夜发生的许多纠纷,均所不知,闻言遂向夏天翔探询,夏天翔也就悻悻于色地告知究竟。   原来夏天翔自在大别山中远远瞥见仲孙飞琼一眼以后,心神越发仿佛被这位姑娘吸引牵系,暗想自己九疑山所见之人,最好就是这位仲孙姑娘,倘若竟是昆仑传人鹿玉如,岂不又将多生许多风波曲折?   一面情思恍惚,一面直奔黄山,他素来胆大喜事,自想在会期前夜便赶到天都绝顶,谁知刚刚走到距离天都峰尚有数十里山路之处,崖角林中,各处阴黑幽森所在,居然时有暗器不声不响发出,似乎意图阻止夏天翔,不使他继续前进。   夏天翔起初万想不到在这各派群雄齐集黄山之际,会发生这等事情,若非他轻功极好,身法灵妙,真个险为所伤,但两次过后,见对方所发暗器均极歹毒,知晓不是偶然,遂加深戒意。   这一小心谨慎,前进速度自然立即慢了下来,夏天翔在月光朗照之下,见前面形势甚险,两峰如削,一径通入,左侧方并有三四十株古树,簇成一团暗影。   一面缓步而行,一面暗忖,这丛树影之中,是个极好埋伏的所在,自己何如装作不觉,扬长前进,等到对方一有动作,便立即扑去,非搜查出是什么魑魅魍魉在暗地捣鬼不可。   主意既定,夏天翔遂仍以一副毫无戒意的高傲神情,信步而前,并不时眺望四外变幻烟云及中天皓月,显得十分暇豫。   那丛阴暗的树影,距离小径约莫三丈有余,夏天翔知道只要自己一走过,背后即会有七孔黄蜂针、五云捧日摄魂针之类厉害绝伦的暗器急袭而至,遂未雨绸缪地伸手入怀,把那面“巫山仙子”花如雪所赠的“红云蛛丝网”取出,藏在掌内备用。   果然夏天翔又复走了几步,背后立有三缕劲疾尖风,破空袭至。   夏天翔眼角微瞟,看见树影中向自己射出的三缕暗蓝寒光,竟是只能躲闪,不能硬接,并不宜用兵刃磕碰,火毒兼具,霸道无伦的阴磷白羽箭,遂暗幸自己应变得然,真力倏聚,右手挥处,“红云蛛丝网”蓦然展开,化成一片红云,把三枚阴磷白羽箭凌空卷去。   夏天翔存心要看是哪路人物对自己暗下毒手,遂一面施展“红云蛛丝网”收去阴磷白羽箭,一面却毫不停留地向那丛树影之中纵身飞扑。   哪知对方有意避免与人朝相,阴磷白羽箭出手以后,根本不问中或不中,便即隐形飞遁。   故而烧你夏天翔应变迅疾,飞扑及时,也仅仅瞥见一条矫捷的人影,闪没于绝峰怪石之间,无从追及。   夏天翔方自恨得一挫钢牙,突然听得西北方远远传来怒叱及一声惨哼。   夜静山空,传音易远,夏天翔知道这怒叱惨哼来处,至少也在数十丈外,遂足下加功,循声赶往,心中兀自不解,时值天都大会前夕,为何黄山之中会发生这多难明用意的怪事?   夏天翔赶到那怒叱惨哼发生之处,已离天都峰脚不远,但空山寂寂,又已早无人踪,不过在一大堆森森矗立的嗟峨怪石之间,却有一些奇异物件,引人瞩目。   这些奇异物件,是十来粒大如黄豆,深嵌入石,仿佛碎冰形状的银白奇砂。   赛韩康听夏天翔说到此处,恍然顿司地插口说道:“老弟所闻怒叱之声,定是雪山派掌门人‘冰魄神君’申屠亥及‘冰魄神妃’茅玉清误中暗算所发。那声惨哼,则可能是对他们暗算之人。被申屠神君夫妇反击受伤。因为老弟所见那深嵌石内、形著碎冰的银白奇砂,就是雪山派独门暗器‘冰魄银光霰’。”   夏天翔哦了一声,正待说话,石上那只中了“天荆毒刺”的小小白猿,服食了赛韩康用千年芝液所炼的灵丹以后,果然神效异常,片刻工夫,便告解毒复原,蓦然一纵而起,像条脱弦银箭般的,直扑峭立千寻的危崖绝壁。   夏天翔闻声惊顾,白猿业已援登二三十丈,只剩下一点银星,不住在藤萝树石之间往上移动。   赛韩康失声赞道:“这只小小的白猿,好生矫捷,是不是老弟师门所豢的灵物?”   夏天翅摇头笑道:“它岂但身手矫捷,灵慧可爱?并还会施展‘猿公剑法’,懂得武功,不过它的主人老前辈听了可能不悦,就是跑到商山天心坪去,用打赌之术赢走你那匹宝马青风骥的仲孙飞琼。”   赛韩康闻言“哈哈”笑道:“夏老弟不要把我看得太过小气,那位仲孙姑娘虽然赢走我一匹罕世神驹,但我对她那绝代风华,仍然颇有好感。何况红粉赠美女,龙马配天人,由仲孙飞琼乘骑青风骥,倒也相得益彰,珠联壁合。只不过他日若有机缘,我还要向这位姑娘请教请教,为何青风骥会甘心追随她这陌生人之故。”   夏天翔微笑说道:“这个问题,老前辈不必再问仲孙飞琼,我已参详透彻,可以代为答复。”   赛韩康急急问道:“老弟请讲,这个闷葫芦我已憋了多时,亟欲一破为快。”   夏天翔笑道:“那位仲孙姑娘,除了适才那只灵慧已极的小小白猿以外,还豢养了一头威猛无比的金毛异兽,指挥如意已极,故而我猜她定然精通兽语……”   赛韩康听得不住点头,夏天翔继续笑道:“仲孙姑娘既通兽语,则当日商山天心坪上,对青风骥附耳所说,必然是宝马龙驹之属最爱听的话儿。也就等于老前辈精通歧黄,替人疗疾,回春妙手一施之下,无疑药到病除。那匹通灵宝马,怎会不乖乖随她而去?”   赛韩康知道夏天翔判断之语大致不差,不由深深觉得这位“天外情魔”仲孙圣独生爱女的生活方式,必然极富情趣。   微微神往之下,又向夏天翔问道:“这只灵猿既是仲孙姑娘所豢,怎会独自跑来黄山,并身中“天荆毒刺’?”   夏天翔遂先把霍秀芸大别山寻宝,巧遇仲孙飞琼分赠“柳叶绵丝剑”一事,略微叙述,然后再接续适才未竟之语,告知赛韩康,白猿遇害,身中“天荆毒刺”,自己为它特往天都峰顶求医的经过。   原来夏天翔不认识石中所嵌、形似碎冰的银白奇砂,便是雪山派独门暗器冰魄银光霰,心头好奇,微凝指力,想自石中取出一看。   谁知指尖刚刚触及一粒银白奇砂,便觉冰寒彻骨,不由大惊缩手,却又听得远远崖壁之间,有人发出“嗤”的一声怪笑。   夏天翔愕然抬头,只见十来丈外一片峭壁之上的十来丈高处,影影绰绰地站着一条身材极为矮小的白衣人影。   到处寻人未得之下,夏天翔怎肯再对此人放松?心中正在暗想自己是否应该赶上峭壁之际,那条白影已由十来丈高处,向夏天翔身前凌空扑落。   这时恰好月光为浓云所遮,眼前甚为黑暗,夏天翔虽穷极目力,亦无法辨清那条白影的详细身材打扮,只觉得此人敢自这高扑落,一纵并是十丈远近,轻功之高,当世武林中几乎无人能望其项背。   但白影扑至身前五六丈处,突然发出低啸,夏天翔这才知道是兽非人,脸上不由哄的一热,立时联想到大别山所见的那只会施展“猿公剑法”的异种白猿身上。   思念方起,白影已然落到身前,果是那只小小白猿,闪烁着一对朱睛,向夏天翔脸上炯炯注视。   夏天翔见白猿至此,以为它主人仲孙飞琼也在近处,遂抬头目注白猿来处。这只小小白猿委实通灵,仿佛猜透夏天翔的心意,向他不住连摇前爪。   夏天翔当日在大别山便已看出它主人能通兽语,灵兽能解人言,遂向白猿笑问道:“你向我摇手之意,是不是你主人不在近处?”   白猿闻言,微微点头,口中并“叽叽咕咕”地低声连叫。   夏天翔见状失笑说道:“我不像你主人能通兽语,你这样对我叽叽咕咕的,未免等于对牛弹琴,白费气力。”   白猿果然不再低叫,改用两只前爪,一阵比划。   这次夏天翔倒看出几分意思,向白猿含笑问道:“你是不是说你主人有事不及前来,要等明后日才会赶到?”   白猿一声欢啸,连连点头,夏天翔简直对它喜爱已极,遂试探着微张双臂,白猿居然善伺人意,纵入夏天翔怀中,把白毛茸茸的猿脸,凑在夏天翔颊上,摩挲不已。   夏天翔喜心翻倒,把白猿抱得紧紧的,不住抚摸它那一身银白猿毛,但正在人猿互相亲热之时,突然三五丈外,长几过人的丰草之中,又复微有奇异声息。   人是内家好手,猿是罕世灵物,耳力自均聪敏异常,声息才一入耳,便齐向丰草凝目注视,白猿并由夏天翔怀中悄悄溜下。   果然丰草中伏有奸人,夏天翔刚一凝神注目,对方便已发难,“飕飕飕”,又是三条暗蓝的寒光迎面射到。   白猿一声怒啸,凌空纵起四五丈高下,双伸长臂,照准那三条暗蓝的寒光,便自抓去。   夏天翔认出这三条暗蓝的寒光,仍是曾在前途暗算自己的阴磷白羽箭,遂急得高声叫道:“小白不能抓它,这东西沾惹不得。”   白猿纵得太疾,虽然听见夏天翔急喊之声,但已去势难收,两只前爪,将三根阴磷白羽箭一齐抓住。   夏天翔因这阴磷白羽箭的箭身之上涂满毒磷,皮肉万不能沾,否则便将溃烂见骨。如今眼见白猿双爪均已抓上,正自焦急颇甚,偏又无法可想之际,耳边“格登”一声,崩簧脆响,六点银星,五小一大,复自草丛发出,向白猿横飞而至。   这五小一大六点银星,夏天翔到眼便即认出是暗器中霸道绝伦的五云捧日摄魂钉,不由越发急得咬碎钢牙,暗想这只灵慧可爱的异种白猿任凭身手如何矫捷,却怎能逃得过暗器猬集的奸谋之下,恐怕难免生生断送?   夏天翔正在愁急无奈,白猿怒声长啸起处,周身银毛蓦地根根倒竖,五小一大六点五云捧日摄魂钉全被震飞,然后双爪再扬,三根阴磷白羽箭,又复齐齐折断,甩出四五丈远。   夏天翔这才知道这白猿真是罕见异种,居然皮骨如钢,不畏刀兵水火。   但高兴未毕,又转愁颜,那只连五云捧日摄魂钉均不能伤的异种白猿,正在发威作势,意欲扑向草丛搜索敌人之际,突然低哼一声,翻身栽倒,一动不动。   夏天翔惊急交迸,不顾一切危险地飞身赶过,耳中听得“嘶嘶”两声破空微响,仿佛有什么小小暗器,向自己当胸射到。   他自从白猿纵出以后,便又把那面“红云蛛丝网”取在手中,如今既有暗器偷袭,遂又洒出一片红云,加以卷落收去。   丰草丛中又恢复了一片寂静,夏天翔举掌连向草丛劈空遥击,均未见有丝毫回响,遂弯腰抱起白猿,暂时离却这容易四面受敌之地。   找了一块平坦大石,放下白猿,只见这只通灵异兽,双睛紧闭,全身剧烈抖颤不已。   夏天翔本来不知白猿怎会受伤及所中何物?但忽然想起它这等全身剧烈抖颤的光景,正与终南死谷中所见的铁冠道长及冰心神尼遇害的情形完全相同,遂在白猿全身仔细观察,果于左臂之上,寻着一根长才寸许、色呈紫黑、体作三棱的“天荆毒刺”。   白猿皮骨那等坚逾精钢,却仍抵御不了这种“天荆毒刺”,不由使夏天翔惊心怵胆,暗自摇头,不敢轻易拔那毒刺,并思索怎样才能救得这白猿一条小命?   由终南死谷,想到千年芝液,想到如今应该已在天都绝顶观光盛会的当代神医“商山隐叟”赛韩康,夏天翔遂急往天都绝顶赶去。   途中抖开“红云蛛丝网”一看,网中坠落的,赫然也是两枚“天荆毒刺”。   夏天翔起身之际,已是黎明,等他赶到天都绝顶,武当掌教弘法真人业与昆仑派掌门人知非子交代了不少言语。   夏天翔一来心急白猿安危,二来听说天都大会有延期重开之说,遂急急拉着“商山隐叟”赛韩康赶回,连与“凌波玉女”柴无垢都未及招呼,互诉别来经过。   赛韩康听夏天翔细细叙完,含笑说道:“夏老弟,如今白猿已走,我这作医生的,总算倚仗你所赠那一滴千年芝液炼成的灵药之力,未曾辱命。目前既无别事,不如仍返天都,看看这场大会究竟是否延期及有甚结果?”   白猿已走,仲孙飞琼未来,夏天翔自然因牵挂天都大会,及自己那位“凌波玉女”柴姑姑在伏牛山突然失踪,究竟是何缘故?遂点头同意赛韩康之语。   两人身形展处,风驰电掣般直奔天都,但等他们赶到这座黄山名峰的绝顶之时,只见白云茫茫,空山寂寂,那些各门各派的武林名手,一齐踪迹沓然,仅剩下“三手鲁班”尉迟巧一人,倚松望云,似是等待赛韩康及夏天翔回转。   赛韩康一登峰头,便向尉迟巧问道:“老化子,这场除了少林掌教方丈之外,聚集七派掌门的天都大会,难道业已匆匆结束,不曾留下些雪泥鸿爪?”   “三手鲁班”尉迟巧怪笑几声,随口吟道:“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印雪泥,雪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东坡居士此诗,哲意极高,喏喏喏,那不就是今日这场天都盛会所留的雪泥鸿爪么?”   说完,伸手往天都绝顶的东南角上一指。   赛韩康、夏天翔随着尉迟巧的手指看去,只见峰顶东南,下临万丈深渊之处,有五六块重逾千斤的大石,其中三块之上,果然各有异状。   一块大石之上,印着一双纤美的人掌,深约寸许。另一块大石,似被甚极端锋利之物所劈,几乎从中分裂,还有一块大石,则已整个为人震碎,化为满地斗大的石块。   赛韩康看得眉头深蹙,向尉迟巧问道:“老花子不要卖弄玄虚,赶快实说,天都会上,有人交手了么?”   尉迟巧点头笑道:“你们走后,点苍派气焰太高,逼着昆仑硬要动手。知非子百般忍让,尚未下场,却激恼了‘峨嵋四秀’中的霍秀芸,与点苍第三剑‘龙飞剑客’司徒畏,互相狠斗。”   夏天翔因在岷山回头峰前尝过司徒畏的滋味,遂颇替霍秀芸担忧地失声说道:“司徒畏功力颇深,霍秀芸恐怕非他之敌?……”   后方至此,尉迟巧怪笑连声,接口说道:“夏老弟,你几乎完全猜错,‘峨嵋四秀’本就难缠,而‘未秀为最’之语更不虚传,两人狠斗百余回合,霍秀芸不但未在剑术上输却半分,并把‘龙飞剑客’司徒畏掌中那柄削铁如泥的青芒剑砍缺了一个小口。”   夏天翔看了赛韩康一眼,又向尉迟巧问道:“霍秀芸用的是不是当年武林第一剑客‘大别散人’所遗的绝世仙兵‘柳叶绵丝剑’?”   尉迟巧点头答道:“夏老弟怎会猜对?霍秀芸若无此剑,恐怕在三五百合之内,尚与司徒畏难分胜负。”   夏天翔听说霍秀丢剑法如此之妙,不由心内一惊,暗想自己应该刻苦用功,否则明年五月二十的峨嵋金顶之约,难免在她手下去人现眼。   赛韩康在一旁听得微笑说道:“原来天都大会匆匆了结之中,还有这么一场精彩剑斗!我被夏老弟拉走,失此眼福,委实可惜。”   夏天翔脸上微红,手指峰顶东南那三块留痕的大石,向尉迟巧继续问道,“尉迟老前辈,这石上留痕从何而来?那两只陷石寸许的纤美掌印,有点像是罗浮派掌门人冰心神尼的佛门绝学‘般禅掌’呢?”   尉迟巧笑道:“老弟确实渊博,司徒畏青芒剑一缺,点苍铁冠道长便亲自下场,指名邀约峨嵋、昆仑两派掌门一斗。”   赛韩康蹙眉说道:“事情越闹越大,武林危机也就越来越深。铁冠道长既出大言,峨嵋玄玄仙姥及昆仑知非子大概不会容他张狂,这两位掌门人是哪一位先行动手?”   尉迟巧答道:“玄玄仙姥首先应战,但知非子因事由昆仑而起,不肯诿过卸责,遂抢先下场,与铁冠道长来了一番精彩绝伦的龙争虎斗。”   夏天翔听得简直心痒难搔,暗恨自己失去这场眼福,委实太以可惜,只好向尉迟巧急急问道:“他们两位这番恶战,究竟谁胜谁负?”   尉迟巧笑道:“武功到了他们那种火候,要想骤分上下,着实太难。‘天荆杖’对‘回风舞柳剑’,昆仑‘云龙八式’对点苍飞花掌’,再加上几记内家神功硬拼,依然是秋色平分,半斤八两。”   赛韩康听到此处,插口说道:“既然彼此胜负未分,岂不正好趁势收场,遵从武当掌教弘法真人之语延期一年,责成昆仑查明究竟,再作交代。”   尉迟巧点头说道:“弘法真人就在此时出面劝止,但远来观光的‘九首飞鹏’戚大招及他师姊‘白头罗刹’鲍三姑,却唯恐天下不乱,在一旁冷嘲热讽,推波助澜,僵得点苍、昆仑两派无法下台,眼见立将发生一场流血祸变。”。   夏天翔惊道:“怪不得祁连派倾巢远出,万里赶来,这‘九首飞鹏’戚大招果然不怀善意。”   尉迟巧继续说道:“昆仑派掌门人知非子的两位师弟、‘昆仑逸士’向飘然、‘白衣昆仑’萧惕,早就嫌掌门师兄过份忍让,如今越发按捺不住,双双抢出,向戚大招、鲍三姑发话质询……”   赛韩康惊然说道:“戚大招、鲍三姑均不是省油灯,这一来必然闹得祸变立生,无法收拾。”   尉迟巧又似赞美又似感慨地叹息一声,说道:“祸变一成,便难收拾。但就在这千钧一发,危机瞬刻之际,武当、罗浮两派掌门及来此观光的少林护法净觉禅师,各以绝世神功,纷纷出手。“   赛韩康、夏天翔均觉精神一振,倾耳聆听尉迟巧继续说道:“罗浮掌门人冰心神尼,以佛门绝学‘般禅掌’,印石留痕;武当掌教弘法真人,默运武当心法,以木剑劈石;少林护法净觉禅师,则以少林‘大力金钢手’,把一块千斤大石,震成粉碎。”   赛韩康、夏天翔听到此处,不由齐自目注东南天都绝顶,显得一片寂静。   尉迟巧语音微停,沉默片刻,又复说道:“这三种武林绝学出手,也就代表了武当、少林、罗浮等三派同心。饶你点苍、祁连何等嚣张,亦因深知众怒难犯,只得但旗息鼓,遵从弘法真人延期一年的原议,而各自风流云散。”   “三手鲁班”尉迟巧把天都大会暂时结束,延期再开的一段经过讲完,又向夏天翔笑道:“‘凌波玉女’柴无垢临行之时,知道我要在此等待你与赛老怪物转来,遂托我传言,怪老弟迟迟而来,匆匆而去,未曾将身边的有力证据现出,使她可以揭破一桩为祸整个武林的莫大阴谋……”   夏天翔莫明其妙地瞠目说道:“柴姑姑怎的这等说法?我身边有什么足以揭破为祸整个武林阴谋的有力证据?”   尉迟巧见夏天翔这等神情,亦颇觉惊奇,咦了一声说道:“老弟身有证据,竟不自知,倒确是怪事。可惜柴女侠临去匆匆,来不及说明这有力证据究属何物。”   夏天翔又复听出疑点,蹙眉问道:“我柴姑姑走得如此匆促则甚?”   尉迟巧笑道:“她说她要追踪‘龙飞剑客’司徒畏,揭开一桩武林阴谋,及了断一桩私人恩怨。”   夏天翔苦笑说道:“左也阴谋,右也阴谋,向来讲究光明磊落的武林之中,怎的成了阴谋世界?”   这几句话,与赛韩康及尉迟巧的感慨相同,三人相顾无言,心头的沉重与四周的静然,织成一片愁网。   山风劲拂,白云狂飞,夏天翔越想越觉离奇难解,急于寻觅“凌波玉女”柴无垢一询究竟。遂剑眉双轩,打破沉寂,向尉迟巧问道:“我柴姑姑难道不曾与我约时约地相见?”   尉迟巧摇头说道:“柴女侠说此去风波难测,无法预约时地。只叫我转告老弟,倘若身无要事,不妨以点苍山步虚道观作为目的,走趟西南,彼此方向既同,总可相会。”   夏天翔目光微注“商山隐叟”赛韩康及“三手鲁班”尉迟巧等两位武林奇侠,问道:“两位老前辈今后行踪可有定向?”   尉迟巧怪眼一翻,“哈哈”笑道:“我与赛老怪物,向来宛如空中云荡,水上萍飘,随兴所之,毫无定见。既然西南有事,便去西南,瞻仰瞻仰‘点苍三剑’的步虚道观也好。”   赛韩康微笑点头,赞同尉迟巧所说,夏天翔闻言,眉梢略展,方待发话,突然远远传来几声奇异的兽啸。兽啸之声才一人耳,夏天翔神色又转紧张,起身走到崖边,回头向赛韩康、尉迟巧二人恭身一礼,说道:“夏天翔尚有急事,暂需告别,两位老前辈且请先行,西南路上,再行相见。”   话完,真气提处,便往峰下飘身,捷如陨电飞星,刹那不见。   “商山隐叟”赛韩康叫了一声:“夏老弟。”根本未见回答,“三手鲁班”尉迟巧怪笑说道:“老怪物你唤他作甚?难道不曾看出这娃儿神色匆忙,必有急事?”   赛韩康微微一叹答道:“我何尝看不出他身有急事?但因目前‘天荆毒刺’到处为祸,又非寻常药物可以治疗,想令他把我含有千年芝液的新炼灵丹,带几粒去。”   尉迟巧听得点头笑道:“老怪物确实细心,此事颇关重要……”语音至此微顿,想了一想,又说道:“但我适才见夏天翔印堂华盖之间,喜煞双冲,惊险虽然难免、关系性命的奇灾大厄,却未必有,且等前途相逢,再作计较便了。”   赛韩康闻言,点头笑道:“老化子江湖流转,进益颇多,如今居然又学会了麻衣相法,任何人的吉凶祸福,全系于方寸一念之间,昔人说得好:‘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夏天翔无论人品、武功、心胸、机智,均属上选,确系近年来武林中罕见的奇葩,但‘玉不琢,不成器’,让他受些无关紧要的磨折,也未尝不是对他的一种成全之举。”   这两位武林奇侠一面谈笑,一面替“凌波玉女”柴无垢遥作接应,奔向西南。   夏天翔因在天都绝顶,听得远远传来奇异的兽啸,颇似大别山所见那只金毛异兽的啸声,以为仲孙飞琼已然赶到,遂匆匆辞别赛韩康、尉迟巧二老,往啸声方向,如飞驰去。   但兽啸之声,一发即止,夏天翔下得天都峰后,又经两三转折,便不知应往何处寻找。   他目前所立之处,恰好距离赛韩康救治白猿的所在不远,夏天翔茫然片刻,正拟随意举步,漫游黄山之际,忽然听得远远的松林之中,有人说道:“这位老弟,能否慢走,我们谈谈好么?”   这语音宏亮异常,显非流俗。夏天翔愕然循声看去,只见松林之中缓步走出一人,是位狮鼻海口,环眼豹头,虬须猖集,长发披垂,年龄约莫五六十岁的白衣老者。   夏天翔一见来人这般异相,便立即想起赛韩康对自己所说的雪山派中那位特出奇人,功力并不在掌门人申屠神君之下,但因身受重恩,遂毕生甘为奴仆以报的“雪山冰奴”冷白石。   他刚把对方来历想起,那位“雪山冰奴”冷白石业已走到面前,夏天翔遂抱拳笑间道:“老人家是不是,雪山冰……”   语音至此,倏然而住。因为想起“奴”字似有不敬,倘若贸然出口,可能引起无谓误会。   冷自石猜出夏天翔心意,微笑说道:“冷白石身受我主人重恩难报,甘为奴仆,故而‘奴’字对我并无不敬、老弟既然识我来历,叫我冷白石也好,‘雪山冰奴’也好,尽管随意称呼。但不知老弟的姓名宗派,可否见告?”   夏天翔觉得这位“雪山冰奴”冷白石的坦率豪迈神情,颇对自己脾胃,遂含笑说道:“我叫夏天翔,是北溟门下,我不但知道冷老前辈来历,可能还猜得出老前辈唤我之意呢?”   冷白石目光凝注夏天翔,上下细一打量,点头微笑说道:“老弟原来是北溟神山皇甫神婆门下,难怪器字轩昂,不同凡俗。但你叫我冷老前辈,却不敢当,倘若执意不肯称呼‘雪山冰奴’或冷白石,便索性叫我一声冷大哥,显得亲近一些好么?”   夏天翔毫不犹疑地应声笑道:“叫你大哥,原自无妨,但你身受重恩,甘为人奴,我却无此义务,他年若见雪山派掌门人申屠神君,我只能尊称他一声老前辈呢!”   冷白石听得大笑说道:“有趣,有趣,老弟确实是位妙人儿,但请尽管放心,你我兄弟相称,只属你我之事,不涉其他,老弟固然不必向我主人申屠神君称奴,我也不必向你师傅皇甫神婆自称后辈。”   夏天翔闻言,立即改口,叫了一声:“冷大哥!”。   冷白石乐得“哈哈”大笑说道:“老弟既然真个叫我大哥,我这做大哥的,却给你一些什么见面礼呢?”   夏天翔深知这位“雪山冰奴”功力绝世,遂接口笑道:“大哥若给凡俗之物,我也不要,珍贵之物,又颇难寻。不如暂且记上一笔帐儿,他日再算。”   冷白石点头笑道:“记帐也好,老弟方才说是能猜出我寻你之意……”   夏天翔不等冷白石话完,便即笑道:”大哥是不是想打听打听,左近有无可疑人物,会涉及对雪山派掌门人‘冰魄神君’申屠亥、‘冰魄神妃’茅玉清夫妇暗算之事?”   冷白石环眼一睁,神光四射,诧然问道:“老弟怎会猜得这般准确?又怎知道我主人夫妇遭受无耻好徒暗算?”   夏天翔笑道:“这不是大哥自己跑到天都绝顶,当着举世群豪宣布的么?”   冷白石眼中精光又射,重新在夏天翔身上打量几遍,蓦然以一种异样的神色狂笑说道:“老弟怎的言不由衷?我认得出你当时不在天都峰顶的济济群雄之中。”   夏天翔暗惊这位“雪山冰奴”冷白石的眼力好生厉害,赶紧含笑说道:“大哥不要起疑,我当时确实不在天都峰头,此事是由‘商山隐叟’赛韩康转告,并猜出申屠神君夫妇昨夜三更遇伏受伤之处,就在这左近不远。”   冷白石听得两道浓眉又自一挑,夏天翔摇手笑道:“大哥大概又要问我怎会连时带地说得丝毫不错吧?”   冷白石委实被夏天翔弄得疑云满腹,浓眉双皱,低低嗯了一声,默然不语。   夏天翔笑道:“昨夜我于三更左右驰赴天都,曾远远听得此处有怒叱惨哼声息发出,等我赶来看时人踪已无,只见十来粒雪山派独门暗器冰魄银光霰嵌在乱石丛中,赫然夺目。”   冷白石这才明白夏天翔对时间、地点均猜得丝毫不错之故,长叹一声说道:“究竟是何奸徒?因甚原因?要对我主人夫妇暗算?冷白石必须弄个水落石出,才好转回雪山复命。但我在此细查半日,几乎毫无线索可寻。老弟对此有无明教?”   夏天翔笑道:“这件怪事不但大哥要查,我也要查。因为我昨夜自入黄山,便即连遭袭击,一路之上。挨了不少五云捧日摄魂钉、七孔黄蜂针、阴磷白羽箭等恶毒暗器。”   冷白石哼了一声说道:“这些东西,只能对付寻常江湖俗客,若在我们眼中,并算不得是什么恶毒暗器。”   夏天翔道:“更恶毒的不是没有,大哥请看,昨夜我有一位朋友,便险些死在这种小小毒刺之下,”   说完,便将自己用“红云蛛丝网”收来的那两根“天荆毒刺”取出,托在掌上递与“雪山冰奴”冷白石观看。   冷白石一见这两根长才寸许、体作三棱、色呈紫黑的“天荆毒刺”,不禁双目厉芒暴射,钢牙紧挫。   夏天翔看出端倪,讶然问道:“冷大哥怎的这般神色?莫非申屠神君夫妇所中,也是此物?”   冷白石点头示意,并向夏天翔问道:“老弟那位朋友是谁?这种毒刺所含毒力甚剧,受伤以后,极为难活,要不要我送他一粒用百年朱红雪莲所炼的灵……”   夏天翔摇头笑道:“多谢大哥好意,但我那朋友,已被当代神医赛韩康治好,它是一……”   冷白石见状,瘦眉问道:“老弟颇为豪迈,为何突然吞吞吐吐起来?”   说到此处。突似有悟,看了夏天翔一眼,微笑说道:“我猜出来了,老弟这位好友,大概是位红妆侠女?”   夏天翔俊脸飞红,摇头说道:“大哥猜得不对,它是一只猴子。”   冷白石闻言,不禁愕然凝视夏天翔半晌以后,摹地手抚虬髯,纵声狂笑。   夏天翔急声叫道:“大哥别笑,这猴子与一般猴子大不相同,和我交朋友的这只猴子,大概可以说得上是天下难寻,人间罕睹。”   冷白石听出兴趣,笑声一收,目注夏天翔问道:“这是一只什么猴子?当得‘天下难寻,人间罕睹’八字。”   夏天翔双眉一轩,朗声说道:“它的奇处大多,我和它又是新交朋友,了解不够,故而只能略举几桩荦荦大著,第一,它善解人言。第二,它一身铜筋铁骨,绝非寻常刀兵可以伤害。第三,它姻习武功,会施展‘猿公剑法’。”   冷白石听得意似不信地骇然问道:”老弟是否言过其辞?哪里有如此聪明,并这等厉害的猴子?”   夏天翔摇头说道:“难怪大哥怀疑,这只猴子的灵异之处,若非亲见,谁肯相信?但也就因为它太过聪明,及太过厉害,昨夜才在倚仗一身铜筋铁骨,轻敌大意之下,中了无耻好徒所发的阴恶无比的‘天荆毒刺’。”   这“天荆毒刺”四字,又听得“雪山冰奴”冷白石浓眉倒剔,环眼圆睁,指着夏天翔掌上所托的紫黑三棱毒刺说道:“老弟你说这种紫黑三棱毒刺,名叫‘天荆毒刺,?”   夏天翔方一点头,冷白石又复问道:“我仿佛听说过,这‘天荆毒刺’只在昆仑绝顶才有生长。”   夏天翔点头说道:“不错,不错,我曾亲眼看见昆仑门下施展这种‘天荆毒刺’。”   他大叫“不错,不错”,冷白石却大叫“不对,不对”,说道:“昆仑派掌门人知非于是我主人申屠神君好友,我主人夫妇这次与我万里远来,便是特为昆仑助阵,昆仑门下怎会反而用这极为歹毒的‘天荆毒刺’暗加算计?”   夏天翔苦笑说道:“此事确实令人难解,无怪我那‘凌波玉女’柴无垢姑姑,称之为贻祸整个武林的莫大阴谋。而武当、少林、罗浮三派主脑合演神功,压服点苍、祁连,使天都大会延期一年,俾昆仑派能在此期间,查明真象,洗刷清白,用意亦复在此。”   冷白石愕然说道:“原来天都峰顶尚有这些热闹情事?可笑我在这左近空忙半日,既未查出头绪,又不知大会延期,业已暂告结束。”   夏天翔遂将“三手鲁班”尉迟巧所说各事,转对冷白石叙述一遍。   冷白石听完以后,向夏天翔暨然说道:“既然如此,我似应赶回大雪山向主人申屠神君夫妇报知一切,雪山派也该为这饵劫消灾之举,略尽绵力。”   夏天翔闻言知道彼此即将分袂,不由目注这位新交的忘年好友,面带恋恋不舍的神色。   冷白石见他这等神情,遂轻拍夏天翔肩头,微笑说道:“老弟确是性情中人,但人生何处不相逢?何况我回转大雪山,向申屠神君报告经过以后,立将再入江湖,协助昆仑派人物查究这桩疑案。彼此目的既同,随处皆可重聚,老弟善自珍重。”   话完,神功潜提,白衣飘处,平飞七丈有余,身形渐渐隐入烟云草树之中。   夏天翔目送这位忘年好友、武林怪客、“雪山冰奴”冷白石的背影,心中颇觉怅惆若失。   就在夏天翔借别伤离、神思迷惘之际,一声低沉的兽啸,又自十来丈外的峰角之后,传入耳底。   这声兽啸太熟,夏天翔精神一振,发话叫道:“小白,你在哪里?”   兽啸又是一鸣即歇,但峰角之后却起了“的答”蹄声,慢慢转出一匹神骏绝伦的青色龙驹,青马背上坐的正是那位身披玄色大氅、容光美得令人不敢逼视的仲孙飞琼。   金毛异兽随在马后,灵猿小白却被仲孙飞琼抱在怀中,但身上黄澄澄的,似是披了一层金甲。   仲孙飞琼这一露面,夏天翔心头除了“腾腾”乱跳以外,只有一个感觉,就是这位姑娘姿容太以美好,风度太以高华,令人对之难免自惭形秽。   夏天翔方勉强镇摄心神,压制住胸头那种不由自主的“腾腾”乱跳,但疑问又起脑中,暗想自己九疑山所遇的骑青马披玄衣的姑娘,究竟是不是眼前这位绝代美女?   思潮起伏未了,青马业已走到夏天翔身前丈许之处,停蹄止步。   仲孙飞琼见夏天翔这等痴呆呆的木然神情,不由微噫一声,抱着那只身披金甲的灵猿小白,飘身下马。   由于对方这种动作,夏天翔才倏然惊觉,面红过耳,一抱双拳,嗫嚅着笑道:“仲孙姑娘真是信人……,   言犹未了,银铃似的语音已自仲孙飞琼贝齿樱唇之间脆生生地飞迸而出,笑着问道:“我因事来迟半日,你怎么还说我是信人?”   夏天翔一向口齿伶俐,辩才无碍,谁知如今才一开口,便被仲孙飞琼说得俊脸发烧,无法作答。   仲孙飞琼微微一笑,又复说道:“小白高傲逞强,以致误蹈危机,多蒙你救它一命,我着实感谢不尽呢!”   夏天翔见仲孙飞琼业已晓得昨夜之事,知道定是灵猿小白所告,暗想自己所料不差,这位姑娘果然精通兽语。   一面思索,一面口中略为逊谢,但目光注处,看出灵猿小白所穿的那身金甲隐蕴奇光,不由诧然问道:“小白这身金甲……”   仲孙飞琼不等夏天翔话完,便即笑道:“这就是用‘大别散人’所遗的武林至宝‘护穴龙鳞’所制,此物本是小白在大别山刺天峰上辛辛苦苦得来,做件衣服给它穿穿,免得再为好人暗害,岂不是很合理么?”   “夏天翔听得简直对灵猿小白艳羡不已,暗叹这只猴子运气委实太好,镇日被仲孙飞琼这等绝代佳人抱在怀中,并把武林人物梦寐难求的罕世至宝“护穴龙鳞”给它作衣服穿,说将出去,恐怕无人能信?   仲孙飞琼见夏天翔目注灵猿小白所穿的金甲,听得出神,不由微微一笑,向他问道:“你的那位霍秀芸霍姑娘呢?”   这句话问得平素极为庸洒调搅的夏天翔,俊脸上第三次满布红云,耳根发热,急声辩道:“那位霍秀姜姑娘与我不是深交,我们还有些意气之争,互相约定于明年五月二十去往峨嵋金顶,好好打一架。”   仲孙飞琼见自己每问一句,便把夏天翔窘得脸红一次,不由颇觉有趣,嫣然一笑,又复问道:“你不是和人定约打架,便是和人定约打赌,足见自恃才华,极不安份。我记得你在大别山中对我说,曾与我师姊‘巫山仙子’花如雪打过赌,是么?”   夏天翔这回却未脸红,剑眉微挑,傲然答道:“这种事怎会有假?你看这不是你师姊花如雪赌输后,送给我的‘红云蛛丝网’么?”   说完,便把“红云蛛丝网”取出,给仲孙飞琼观看。   仲孙飞琼对于“红云蛛丝网”自然到眼便即认出,也自好生诧异,不懂师姊花如雪怎会把这等师门至宝输却?   惊疑之下,向夏天翔问道:“我师姊怎样和你打赌?”   夏天翔此时那种紧张局促的情绪业已渐渐放松,神色也显得略微潇洒,微笑答道:“你们是师姊妹,路道总差不多。花仙子与我打赌的法儿,恰好和你与‘商山隐叟’赛韩康打赌的法儿完全相同,由她随意问上三句话儿让我答复。”   仲孙飞琼两条柳眉微微一蹙,又复问道:“我花师姐问你三句什么话儿,可以告诉我么?”   这时两人相距只数尺,夏天翔不仅觉得仲孙飞琼身上幽香暗传,吹气如兰,并感到这位姑娘无论是一颦一笑,都隐含一种不可抗拒的魔力。   遂想了一想,应声答道:“我和你师姊花如雪打赌之时,正好是去年的五月月圆之夜,花仙子即景生情,对我所发出的第一句问话,便是长空皓月为什么会有阴?有晴?有圆?有缺?”   仲孙飞琼问道:“你怎么作答?”   夏天翔笑道,“这答案只要稍涉词章之人,多半均能答出。我答的是:‘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又道是:‘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   仲孙飞琼听得眉梢又是一聚,发话问道:“我花师姊第二句问话,却是什么?”   夏天翔答道:“花仙子就着我所答的那句‘月如无恨月长圆’问道:‘这轮清辉朗照人衰的光明皓月,怎会有恨?’”   仲孙飞琼妙目微注夏天翔,夏天翔会意说道:“我答的是李义山有句:‘媳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赡光桂影,高处清虚,碧海青天,离愁索寞,只怕‘巫山仙子’与媳娥仙子,所恨相同,情怀相若了。”   仲孙飞琼点头说道:“你确实聪明,正好答中我师姊花如雪的心事,难怪她会把师门至宝‘红云蛛丝网’送给你了。第三句她又问的是什么话儿?”   夏天翔笑道,“第三句她问我的是俗语云‘海枯石烂,’请教‘海’要怎样才枯,‘石’要怎样才烂?”   仲孙飞琼说道:“这句话儿不太容易回答。”   夏天翔得意笑道:“我当时确实颇感为难,但正在筹思之际,一只夜鸟冲天飞起,遂使我触动灵机,脱口答出。”   仲孙飞琼咦了一声说道:“一只夜鸟,会带给你什么灵机?你怎样回答,海如何枯?石如何烂?”   夏天翔剑眉微扬,笑吟吟地答道:“世间有鸟皆精卫,天下无人不女蜗。”   仲孙飞琼闻言,点头失笑说道:“你这两句活儿,确实异想天开,答得极妙。”   夏天翔脸上不由再复浮现得意笑容,但仲孙飞琼在对他略加赞美以后,又自若有所悟地点头说道:“我明白了,我师姊花如雪与你打赌落败之故,完全是败在心高气傲,亟欲取胜,题目出得稍难一点。”   夏天翔听不懂仲孙飞琼的语意,眉峰微聚,讶然问道:“仲孙姑娘,你说令师姊花仙子之败,是败在题目出得稍难了一点?”   仲孙飞琼好似春花初绽般微微一笑说道:“对了,倘若能把题目出得容易一点,你就未必答得上来了。”   夏天翔俊目闪光,剑眉微剔,接口间道:“容易一点的问题,会比难的难答?”   仲孙飞琼两道极其美妙,但也极其平和的秋波,凝注夏天翔点头说道:“你要不要试上一试?”   夏天翔满怀不服地大笑说道:“要试,要试,我就以师门至宝‘乾天霹雳’,作为第一个问题的赌注。”   仲孙飞琼闻言,秋波又注夏天翔,微笑说道:“原来你是‘北溟神婆’皇甫翠老前辈的高足,但‘乾天霹雳’虽称武林异宝,威震江湖,我却不要这等煞气太重之物。”   夏天翔听仲孙飞琼的语意,仿佛自己业已输定,不由又好气又好笑地取出那面“红云蛛丝网”道:“以此作为赌注可好?”   仲孙飞琼看他一眼说道:“你怎么这等性急?我的赌注还未拿出来呢。”   夏天翔摇头笑道:“不必,不必,照你那样讲法,仿佛我已输定、反正我们今日每题一赌,三项问题共赌三次,夏天翔万一侥幸,再随仲孙姑娘意兴,略赐微物点缀点缀便了。”   仲孙飞琼笑道:“你倒颇为识相,也颇为大方,但我身边向无俗物,你若输到拿不出值得我发问的赌注之时,我便中止发问。”   仲孙飞琼越是这等十拿九稳,夏天翔自然越是心头不服。但因对方无论在容光、眼波、语音、姿态等任何方面,均太以引人爱好,遂不便发作自己的高傲本性,只得勉强按捺,含笑说道:“依你,依你,不知这面‘红云蛛丝网’,能不能够作为第一项问题的赌注?”   仲孙飞琼点头笑道:“这是家父所炼的独门异宝,自然能够。你且准备,我所认为极其容易,但你却难答复的问题来了。”   夏天翔面对这位美拟天人的绝代娇娃,虽然难免有些心神飘荡,但戒意仍深,闻言遂赶紧澄心静虑地等待对方发问。   仲孙飞琼玉手轻轻抚摸怀中所抱的通灵白猿,目光凝注夏天翔,微笑说道:“请你回答我,我这只心爱小猿的一身毛色,为什么会是白的?”   夏天翔被仲孙飞琼问得一愕,暗想这种问话,真正有点岂有此理?白猿的毛色不白,难道黑猿的毛色才白不成?   但心中虽然觉得这问题大以简单容易,口中却不知究竟如何作答才算妥当。   仲孙飞琼见他沉吟不答,遂妙目凝光,盯住夏天翔微笑问道:“我说得怎样?这问题容易已极,但你却答不出了。”   夏天翔满心不服地猛一抬头,恰好与仲孙飞琼四目相对。   自从与仲孙飞琼会面以来,夏天翔便深深觉得对方这两道澄澈的秋波,所含魔力最大。自己每与她眼光相遇,都弄得心头猛跳,意乱情迷,难以自主。如今正待答话,偏偏又遇上这两道秋波,未免越发心神紊乱,想不出怎样措词置答?   仲孙飞琼见夏天翔摹然抬头与自己目光一对,便即满面飞红,又复垂头不语。自然以为对方业已认败,遂伸手笑道:“你既然答不出来,甘心认输,怎么还不把‘红云蛛丝网’拿来给我?”   仲孙飞琼澄如秋水的眼波,能使夏天翔意乱情迷,这脆若银铃的语音,同样也能使他如奉纶旨般无法抗拒。双手捧着“红云蛛丝网”递向对方,心中却自暗想,“岂仅是甘心认输,简直输得有点莫名其妙!”   仲孙飞琼自夏天翔手中接过“红云蛛丝网”来,又向他微笑说道:“你对第一项问题既已认输,第二项还要不要赌?”   夏天翔啼笑皆非地避开仲孙飞琼的眼光,点头答道:“要赌,要赌,这第二项问题,你总不能再问我那匹马儿及那头怪兽的毛色,为什么会是青的?金的?”   仲孙飞琼闻言,也自失笑不禁,美人一笑,倾国倾城,那种绝代风姿,看得夏天翔意乱中加上情迷,情迷中深为意乱。暗想不论九疑山所见的玄衣女于是否这仲孙姑娘,自己也拿定主意,非把她追求作终身伴侣,绝不罢手。   夏天翔绮思未罢,耳边又响起仲孙飞琼娇脆清朗的语音说道:“你既要赌,却拿什么作为赌注?”   夏天翔本想取出自己那对三绝钢环,但又因仲孙飞琼说过不喜带煞的凶物,遂想起可惜“风尘狂客”厉清狂送给自己的那柄湘妃竹折扇,业已落在昆仑派弟子赵钰道人手中,不然岂不恰好合用?   如今身旁比较珍贵之物,只有“蔷薇使者”交给自己持向一钵神僧示信的那片“紫玉蔷薇”,但“蔷薇使者”一再叮咛,不可遗失,究竟应否暂时借用?   仲孙飞琼见夏天翔伸手怀中,意似取物,但却久不作答,不由讶然问道:“你怎的如此沉吟?难道除了自我师姊花如雪处赢来的‘红云蛛丝网’以外,身边竟拿不出第二件比较不俗之物?”   夏天翔被对方僵得脸上又自飞红,遂不顾一切地自怀中取出那片“紫玉蔷薇”,递与仲孙飞琼说道:“你且看看,这片‘紫玉蔷薇’能不能作为赌注?”   仲孙飞琼接过反复略看,便交还夏天翔,点头笑道:“能,能,能、这片紫玉,不但玉质极好,所雕的并是一瓣蔷薇残花。你知道我在百花之中,最喜爱的便是蔷薇花么?”   夏天翔听仲孙飞琼答应自己用这片“紫玉蔷蔽”作赌,不禁心头“腾腾”微跳,暗想这次千万不能再输。否则不但对“蔷薇使者”无法交代,自己身边也再无别物可以用作第三项的赌注。   大敌当前,最忌的便是畏首畏尾,心神不定。夏天翔觉得自己与仲孙飞琼虽非互相过手,也不应犯此大忌,遂静心澄意,等百虑皆忘以后,才向仲孙飞琼微笑说道:“仲孙姑娘,你第二项问题问些什么?可以宣布了。”   仲孙飞琼不知究竟有意,抑或无意,又复充分利用她那比宝刀利剑及内家掌力更为厉害百倍的天然武器,秋波深注夏天翔,声若银铃的缓缓问道:“第二项问题,与第一项截然不同。我要你猜猜为什么在百花之中,我偏爱蔷薇之故?”   夏天翔因为这次委实怕输,遂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再与仲孙飞琼的目光相对。但男女之间,往往有许多不可思议的微妙之事,仲孙飞琼妙目凝注那垂头默想的夏天翔,等待答复,仍使这位素来聪明胆大、调悦不群的倔强小侠,感觉出对方那两道热烘烘、软绵绵,并纯洁澄澈无比的秋波之中所含的莫大无形魔力。   她要自己猜她为何在百花之中偏爱蔷薇?这问题本可随意作答,但要想答中间话人的心意,却太以艰难。因为像仲孙飞琼这等温柔的性格,决不会欣赏多刺的蔷薇,然则她把蔷薇置诸品格清高的梅、兰、莲、菊及众所共爱的芍药、牡丹之上,又属何故?重重疑问。尚未推解开来,夏天翔鼻中一阵淡淡幽香,仲孙飞琼业已轻伸素手,取去那片“紫玉蔷薇”,向他微笑说道:“答不出来,便赶快认输,须知能够甘心认输,才能从头作起,并不致遭受更重大的挫折。”   夏天翔见“紫玉蔷薇”又被自己输掉,不由抬头一看仲孙飞琼,但目光业已深含惭愧惶恐交迸的神色。   仲孙飞琼见他这等神情,秀眉微蹙,似乎颇觉不忍,歉然笑道:“你不要灰心,第一次及第二次虽然输掉,但第三次也许你会赢呢。”   夏天翔脸上由红转白地茫然摇头说道:“我不赌第三次了。”   仲孙飞琼早就看出这位年轻英俊的夏天翔,性格极为高傲刚强,文武两途,并均有深厚根基,芳心难免暗暗倾折,故而闻言似出意外,惊讶问道:“你为什么不赌了呢?是不是认为我问得有何不公么?”   夏天翔苦笑答道:“不是我不愿意和你再赌,而是我身无长物,赌不起了。”   仲孙飞琼哦了一声,笑靥微开,似欲发话,但想了一想以后,却对夏天翔点头说道:“我们第三次的赌约,留待日后再为举行也好。”   说完,怀抱白猿,飘身纵上青风骥,便望来路缓缓驰去。   夏天翔目送伊人背影,忽然自惭惶神色之中,浮现一丝笑容,暗想保留一次赌约也好,否则日后想见这位仲孙姑娘之时,岂不又要另找借口?   思念未毕,仲孙飞琼忽然圈马走回,向夏天翔问道:“你离此以后,回不回北溟神山?”   夏天翔微微摇头,仲孙飞琼又复问道:“假如我要寻你履行第三次赌约,却往何处……”   夏天翔接口说道:“目前我西上祁连、点苍,明年五月,则去峨嵋金顶,腊月十六再到这黄山天都峰头观光盛会。有这许多地头,你总应该寻得着我了吧?”   仲孙飞琼目光向他深深一注,默然勒转马头,但忽然又对夏天翔回眸一笑,素手扬处,三片金光,联翩飞到。   夏天翔看出对方不似有甚恶意,遂把三片金光接在手中,原来是三枚金色鳞片。   仲孙飞琼曼声叫道:“‘大别散人’所遗的‘护穴龙鳞’共是三十六片。我虽替爱猿小白织了一件金甲,但因它身材矮小,尚余六片之多,我和你每人各分三片。”   夏天翔想不到仲孙飞琼在赢走“红云蛛丝网”及“紫玉蔷薇”以后,竟又赠送自己武林至宝“护穴龙鳞”,不由有点茫然失措,不知应否收受。   仲孙飞琼见他这等神情,秋波一转,又复失笑说道:“你怎的还不收起?赌约归赌约,朋友归朋友,彼此风萍得聚,总有前缘。我听你要西上祁连,因祁连人物个个凶毒,才赠你三片‘护穴龙鳞’用作防身,相见匪遥,各自珍重。”   这一番话中,仿佛情意甚深,夏天翔正自听得心头又复思潮起伏,意乱情迷。耳边“希聿聿”一声马嘶,那匹罕世龙驹,带着一黄一白两只异兽,及那位风华绝代的仲孙飞琼,业已消失在苍烟落照之中。   第九章:疑云重重   这两次赌约,夏天翔是输了!输去了神妙无方、颇为得用的“红云蛛丝网”,输去了那片不知妙处的“紫玉蔷薇”,但除了将来对于“蔷薇使者”难于交代,使他略感困惑以外,夏天翔却输得满怀高兴,因为借此认识了仲孙飞琼,而对方“风萍得聚,总有前缘”之语,及赠送自己三片“护穴龙鳞”之举,似乎印象不恶,深含情意。   但既对自己有情,为何如此匆匆别去?倘对自己无情,又为何去而复转,赠物留念,并坚询自己行踪及以后约会时地?   夏天翔初涉情网,猜不透仲孙飞琼究竟对自己有情无情,以致痴立久久,迷惘于一片茫茫情思之中。   终于他想起在鹏尸古洞所见束帖上的“柴无恙,霍可怜,玉有刺,琼多情”之语,就根据这“琼多情”三字,夏天翔遂自作多情地判断那位温美多情的仲孙姑娘对自己已有相当情意。   最难打发相思苦,最难消受美人恩。夏天翔既已对仲孙飞琼深怀相思,自然认为那三片“护穴龙鳞”之中情意大重、不容辜负,遂设法嵌在衣内,护住了前胸七坎、将台及后背脊心等三处大穴。   夏天翔因自己的“凌波玉女”柴无垢姑姑,业已追踪“点苍三剑”,远奔西南,“商山隐叟”赛韩康、“三手鲁班”尉迟巧等两位老前辈,也已随后赶往,自己则由于与仲孙飞琼这桩赌约纠纷,尚在黄山逗留,走得最迟。如今既已事毕,似应立即启程,便中还想一上祁连,查查那伏牛山的鹏尸古洞之中,被人掘走的一株植物,究竟含有什么重大的秘密。   他心中这等想法,足下自然迅疾异常,但尚未走出黄山,便又遇上一桩诧事!   在一处危崖断壁后的杂草树丛之中,有人发出似乎濒于死亡的低沉叹息。   夏天翔本不想多管闲事,但听得那一声声中杂惨哼的叹息过于悲凄,遂心生不忍,驻足止步,转身真气微凝,双掌护胸,纵进那丛草树之中,略加察看!   刚刚纵入,首先便是一阵血腥气息,令人欲呕,并有一件血红长袍,赫然夺目!但长袍下摆破烂不堪,并染满了比袍色略紫的斑斑血渍。   身着血红长袍之人,生着一副鹰鼻鸡眼、狞恶诡异的面容。这副面容,对夏天翔并不陌生,尤其是他所着的这件红袍以及抛落身旁草间的一枝铁笔,更使夏天翔立即认出此人正是曾在伏牛山会过的祁连派中人物“阴司笑判”吴荣。   吴荣好容易盼到有人前来,但认出是夏天翔后,不禁长叹一声,瞑目待死。   夏天翔对于祁连派中人物虽然几乎个个憎恶,但亲眼看见吴荣的这副惨状,怜悯之意,仍不禁油然而生。   何况彼此又无甚深仇大怨,夏天翔遂伸手微揭“阴司笑判”吴荣所着的红袍,发现他一条左腿,业已被人砍断大半。   断腿无妨,失血过多,才会致人于死。夏天翔既发现吴荣伤势极重,遂赶紧取出身旁所带的上好金创圣药,替他敷伤止血,并撕下半幅红袍,为吴荣包扎伤口。   吴荣如今好似业已气息奄微,只是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夏天翔为之敷药包扎完毕之后,见他这般情状,知是失血大多,元气大伤,遂又喂了吴荣一粒功能培元固本的师门灵丹,笑着问道:“吴朋友,你这条左腿是被何人所断?”   “阴司笑判”吴荣眼皮微动,嘴角微牵,但终因太以孱弱,眼也未曾睁开,活也未曾说出,只极其勉强地把头摆了两摆。   夏天翔笑道:“吴朋友既然不能说话,便不必勉强。断腿虽属重伤,但以你的功力,又复内服外敷我师门灵药,性命定可保全。不过夏天翔要奉劝你一句良言,就是‘冤家宜解不宜结’,倘若你这断腿之事是咎在自己,则大可不必耿耿于怀,从此莫涉江湖锋镝,啸傲云山,乐享天年,岂非反而因祸得福?”   吴荣面色阴沉,依旧闭目不语,夏天翔知道自己虽然苦口婆心,但几句空言,哪里会劝得醒这等凶人?遂微叹一声说道:“谁能看开生死?谁能跳出是非门?夏天翔尚有急事,不便久留,吴朋友你且自行将息便了!”   说完,因恐吴荣只剩独腿,起行不便,遂先替他把所抛的铁笔捡回,又找来一根三尺来长的树枝,修削成杖,一并放在吴荣身侧。   就在夏天翔背着身儿,替吴荣削制木杖之际,偶然发现日光影里有物微动,遂转身一看,看见吴荣右臂已抬,掌中却托着一根长约寸许、体作三棱、色呈紫黑的“天荆毒刺”!   夏天翔毕竟入世尚浅,心机未深,哪里会猜得到自己空自替他敷药喂药,疗治伤势,但这狼心狗肺的“阴司笑判”,不仅不感激救命之恩,反而想用“天荆毒刺”对他暗下毒手!   故在见了吴荣掌中这根‘天荆毒刺’之后,竟会错了意地点头笑道:“吴朋友,请自将息,不必动转,我知道你大概也是被这“天荆毒刺”所伤,不过更不幸的是又复断去一腿而已!但在黄山天都峰左近,受害的岂止你一人。连雪山派掌门人‘冰魄神君’申屠亥、‘冰魄神妃’茅玉清夫妇,也同样中了这奸人弄计、足以诬蔑昆仑、勾引起各派纠纷的‘天荆毒刺’”   语音至此略顿,把木杖铁笔放好以后,又复笑道:“吴朋友所用的兵刃及我替你特制的木杖,均在你身躯右侧,等精力恢复,便可携杖起行,夏天翔暂且告别,祁连山绛雪岩头,彼此或许还有相见之日。”   说完,见“阴司笑判”吴荣依旧默无一语,遂含笑飘身,纵出这丛草树,继续向前赶路。   一阵狂驰,黄山将尽,背后斜刺里突又传来急遽的蹄声及高昂的马嘶,听得夏天翔始而喜,次而惊,终则疑诧不已。   夏天翔开始以为这蹄声马嘶是仲孙飞琼赶来,故而心喜!但立即听出不但马嘶有异,连方向也恰好相反,仲孙飞琼若来,应自前方返回,怎会由后方赶到?   自己轻功身法,足称上乘,而听出这马蹄之声,却比自己脚程快捷不少,除了仲孙飞琼那匹罕世龙驹“青风骥”以外,寻常凡马,焉有如此脚力?   故而夏天翔只在一闻蹄声之时,心头喜悦,其后便转为惊疑满腹。   惊疑正甚,一匹神骏的青马,业已自后方现身,对着自己狂驰而来,但马背上坐的却不是如花似玉的仲孙飞琼,而是一位身躯伟岸的老者。   夏天翔恍然顿悟,这匹神骏的青马,不是“青风骥”,而是“天涯酒侠”慕无忧告诉自己的另外一匹青色龙驹“千里菊花青”。而马背上伟岸的老者,虽距离尚远,面目难辨,已可断定是祁连派掌门人“九首飞鹏”戚大招业已赶到。   这匹“千里菊花青”的脚力委实惊人,夏天翔刚刚想出人马来历,“九首飞鹏”戚大招凶狞阴冷的面日,业已呈现近前!马未停,人已起,戚大招带着他那根重达百五十斤的九鹏展翼钢拐,在马背上一式“长箭穿云”转化“飞鹰掠水”,落在夏天翔面前,“千里菊花青”则四蹄齐收,停在夏天翔身后,一人一马,恰好把夏天翔前后堵住!   夏天翔一见这位名列武林八大掌门中的“九首飞鹏”戚大招神色不善,隐含凶狞,遂把右手伸入怀内。   戚大招见他这等动作,自鼻中哼了一声,冷然说道:“你又要摸取你那‘乾天霹雳’?”   夏天翔“当当”连响,撤出自己的独门兵刃三绝钢环,俊目闪光,斜脱戚大招,傲然不屑地狂笑说道:“戚朋友,休看你是堂堂一派掌门,但夏天翔与你一对一时,倘若使用‘乾天霹雳’,便算我违犯了师门规戒!”   戚大招虽是绝代凶人,却也不禁对夏天翔这等傲骨豪情,暗自心折。静静听完,晒然一笑,摆手说道:“你且把这对环儿收将起来,我追你只为查问一事,彼此不需过手!”   夏天翔半信半疑地把三绝钢环并交左手,扬眉朗声问道:“你要查问何事?难道还是在伏牛山的那儿句陈腔俗调?”   戚大招摇头说道:“我适才在隔峰看见你独自狂驰,遂赶来查问一人的下落!”   夏天翔闻言,猜出戚大招所欲查问之人,定是受伤断腿、被自己相救的“阴司笑判”吴荣,但仍故作不知,静待戚大招说出。   戚大招面带怒色,蹙眉说道:“天都大会延期再开,匆匆结束,我遂拟召集派中人物同返祁连,却发现其中一人突告失踪不见!”   夏天翔微笑接口问道:“是不是‘阴司笑判’吴荣?”   戚大招大惊说道,“失踪之人,正是我吴四弟,你看见过他了么?”   夏天翔点头说道:“他身中‘天荆毒刺’,一条左腿,并已被人砍断大半!”   戚大招听得全身一震,浓眉越发紧皱,急急问道:“我吴四弟如今是生是死?人在何处?”   夏天翔笑道:“死不了,死不了,但一腿成残,若想仍在武林争雄,非大大下番苦功,费尽心力不可了。”   说完,遂将“阴司笑判”吴荣所在的位置,对“九首飞鹏”戚大招详述一遍。   戚大招听完,毫不停留地纵上千里菊花青的马背,便欲驰去寻觅。   夏天翔大声叫道:“戚朋友,你不能这样就走。”   戚大招诧然问道:“我为什么不能这样就走?”   夏天翔目光一注戚大招胯下的那匹千里菊花青,微笑说道:“我们伏牛山所订赌约未满一年,‘阴司笑判’吴荣业已少了一条大腿,你这匹马儿应该如约输给我了!,,   戚大招闻言,浓眉忽剔,厉声喝道:“我吴四弟断腿之故,莫非就是被你这小鬼阴谋暗算?”   夏天翔抬头仰视云天,纵声朗笑说道:“夏天翔年岁虽轻,武学虽薄,但光明磊落,侠肝义胆,决不后人,尤其生平最恨暗箭伤人的卑鄙无耻之辈!”   这几句活儿,居然听得那位祁连派掌门人戚大招脸色微红,蹙眉不语。   夏天翔继续说道:“何况我们赌约是一年之内,谁断大腿谁输,如今‘阴司笑判’吴荣一腿既断,则不论被谁所害,赌约已是我赢,难道你堂堂一派掌门身份,还好意思腆颜背信地赖帐不成?”   戚大招几乎被夏天翔责询得无言可对,目光微动,怪笑说道:“你说得对,戚大招身为一派掌门,岂会赖帐?但我有三个理由,目前不能把这匹千里菊花青交付给你。”   夏天翔扬眉说道:“有理由尽管请讲,第一点是什么?”   戚大招应声答道:“你在伏牛山中,说是我‘铁面鬼王’佟三弟及‘阴司笑判’吴四弟两人,在一年以内难保双腿!如今吴四弟一腿虽失,佟三弟却未成残,赌约就算我输,岂不也仅仅输了一半?”   夏天翔点头答道:“这第一点理由颇为充分,但赌约输了一半,却怎样交代?难道你要把这匹四条腿的千里菊花青,分给我两条大腿?”   戚大招哼了一声说道:“我三点理由,才说一点!”   夏天翔笑道:“对对对,算我性急,请教戚朋友的第二点理由何在?”   戚大招神情忽变,双眉剔处,狞笑说道:“一年约期末满,我‘铁面鬼王’佟三弟在此期间,双腿是否能保无恙?固然尚难预知,但你又怎知你就不会被人打断一条大腿?”   夏天翔剑眉双挑,俊目之中神光暴射,凝注这位祁连派掌门人。毫不畏怯地傲然说道:“你是不是想仗着你的九鹏展翼钢拐,一逞凶威?”   戚大招狞声怪笑,叮然一顿手中的九鹏展翼钢拐,摇头说道:   “我若倚仗这根重达百五十斤的九鹏展翼钢拐及独创的‘飞鹏拐法’,想砸断你一条大腿,简直易如翻掌折枝!”   夏天翔听到此处,不禁傲气难平,一分手内的三绝钢环,怫然色变!   戚大招见状向他摇手笑道:“年轻人莫要沉不住气,话虽如此,但戚大招生平言出必行,适才既已声明,今日未曾打算和你动手,则你这条大腿,要断当断在与我下次相逢之日!目前我只问你,我这第二点理由,有没有理?”   夏天翔盛气微平,想了一想,点头说道:“不但有理,并且非常有理!你就凭这两点理由,业已足使我在一年约期届满之前,不会再向你索讨这笔赌注!”   戚大招哦了一声,夏天翔又复说道:“两点理由,虽已足够,但第三点理由,我还是要听!因为我想不出你还有其他任何理由可说。”   戚大招笑道:“这第三点理由,难怪你想不出来,就是我这匹千里菊花青性如烈火,除我以外,不服任何人骑。故而慢说我尚未输却赌约,即令一年期满,赌约我输,你也未必能骑得它走。”   夏天翔听得大大摇头说道:“你这第一二点理由说得有理,我毫不反对!但这第三点理由,却大以不通!”   戚大招讶然问道:“怎样不通?难道你以为说我这匹千里菊花青性如烈火,除我以外不服人骑之话乃是虚语?”   夏天翔闻言,目光微注“九首飞鹏”戚大招胯下的千里菊花青,虽觉这匹异种龙驹确实生相威猛,神骏绝伦,但怎肯相信自己这好一身内家功力,会骑它不住?遂向戚大招颇为不服地朗声说道:“赌约之事,且等一年期满以后再提,如今你肯不肯把这匹千里菊花青借我骑上一圈试试?”   戚大招毫不犹疑地飘身下马,把缰绳递与夏天翔,怪笑说道:“你想试便尽管一试,但吃了苦头,却不要怪我!”   夏天翔接过缰绳,微笑说道:“你倒信得过我,不怕我骑了这匹马儿绝尘千里?”   戚大招一阵纵声狂笑说道:“十里之内,我只要高吭一啸,这匹千里菊花青便会立即闻声而至。你若能往返廿里,人不坠马,便不必再谈赌约,我也将这匹异种龙驹,送给你了!”   夏天翔满腹疑云地飘身纵上马背,那匹千里菊花青却连一动也不动,决无寻常烈马那等又踢又咬,不容人上背的各种动作。   夏天翔手挽缰绳,人跨马背,高兴得对戚大招笑道:“俗语云:‘神驹识主’,你看这匹马儿,对我如此乖法……”   话方至此,坐下本来一动未动的千里菊花青,突似急箭离弦,猛然一窜而出,把个正在自鸣得意的夏天翔,闪得“咕咯”一声,跌坐在地。   夏天翔满面通红,千里菊花青却缓缓走到“九首飞鹏”戚大招身旁,戚大招轻抚马项长鬃,发出一阵讽刺晒薄意味极浓的纵声狂笑。   夏天翔红着脸儿,站起身形,嗫嚅说道:“这回……不算!”   戚大招大笑说道:“不算就不算,你且好好留神,再复试上一试!”   话音刚落,夏天翔突展绝世轻功,一式“鸿雁孤飞”,飘上马背。   千里菊花青“希聿聿”一声长嘶,前蹄离地,人立而起!   但这次夏天翔吃亏知戒,有备而来,双膝裆中,运足真力,整个身儿,便似钉在马背之上,哪里甩得他落。   千里菊花青摹然人立,未将夏天翔甩落,便即又是一声长嘶起处,四蹄如飞,向前绝尘狂奔。   夏天翔紧握缰绳,凝神一志,任凭那千里菊花青自行纵跃奔驰,但觉出这匹异种龙驹,果然不愧“千里”之称,脚程委实快得出奇,刹那问便自越过一座极高的峰脊。   每逢宽度不满十丈,高度不满三丈等涧壑石树阻路之际,千里菊花青便懒得绕行,均是奋鬣扬蹄,一跃而过。   夏天翔一面运足功力,稳住马背,提防失闪,一面又起玄思,暗想自己若能把这匹千里菊花青弄到手中,与仲孙飞琼那匹青风骥并辔江湖,游侠人间,岂非真是神仙不羡?   玄思未了,身后远远传来一声长啸,夏天翔憬然顿惊,难道就这眨眼工夫,自己业已驰出十里?   千里菊花青果然一闻主人“九首飞鹏”戚大招的啸声,便立即回头,但似乎存心与夏天翔捣蛋似的,专门找那奇险无伦的绝壁危崖,凌空飞渡。   夏天翔仅仅乘骑片刻,便觉周身汗湿,两腿奇酸,仿佛比与人恶斗狂拼上三五百合更为乏累。   好容易即将转回到原处,眼见“九首飞鹏”戚大招卓立十丈以外,夏天翔不禁心头狂喜,暗想自己往返二十里,人未坠马,倒看这位祁连派掌门人是否遵守诺言,把千里菊花青举以相赠。   喜心才作,噩运却已临头,那千里菊花青一声高昂无比的长嘶发处,忽地凌空跃起三丈。   当地只是一片斜坡,既无树石阻路,又无涧壑相隔,夏天翔怎料得到千里菊花青会这等突然跃起?   猝然惊变之下,夏天翔仍依一般乘骑惯技,俯身前倾,双膝紧夹马腹,助长千里菊花青的上跃之势!并准备等它下降之际,再行踢蹬仰身,裆中用力,勒紧僵绳,压住马背。   他这等措置,原属乘骑妙诀,但胯下千里菊花青,因系罕世异种,龙驹烈性,毕竟与凡马不同,一路奔跃腾纵,均未能将夏天翔甩下背来,心头早已不服,如今在这远远望见主人之际,居然使出了烈马摔人的最后绝技。   夏天翔一路默计,知道千里菊花青每次往高腾跃,必然一跃三丈左右!哪知这次却出意外,千里菊花青仅仅跃起一丈来高,便即收势疾降,四只马蹄,同时落地,在山石之上,重重一击。   千里菊花青这种四蹄同时落地猛击的反震之力,极为强大,换了武功稍差的骑士,必被震伤肺腑,口吐鲜血,坠马而死。   夏天??未防它降得这快,犹以双膝紧夹马腹,探身前倾的姿势,助马上跃!自然只听“啪”的一声响处,先被弹起五六尺高,再复摔落地面。   夏天翔人方落马,“九首飞鹏”戚大招的高大身影,带着那根九鹏展翼钢拐及一阵得意狂笑之声,便已纵上马背,缰绳微领,毫不停留地驰向“阴司笑判”吴荣受伤所在,并传来他那阴冷晒薄的语声说道:“夏天翔,今天算你便宜,但二年之内,却须好好保全你那两条大腿!”   夏天翔本想发活,但方一提气,便觉胸头剧痛难禁,这才惊然惊觉,千里菊花青四蹄一震之威,居然竟使自己受了内伤,遂不敢再复逞强,赶紧闭目行功,以本身纯阳真气,流转十二重楼,自疗伤势。   所幸他根底极好,震伤不重,故而功行一遍之后,也就霍然无碍,但夏天翔因在一匹马儿蹄下丢了大人,心中未免恶气难平,一路之间总觉郁郁不悦。   夏天翔由黄山奔往点苍,本可入鄂溯江,经川抵滇,但因这条道路,恰是来时所经,不愿重走,遂决定陆行,斜穿湘黔,直赴云南。   一路无话,也毫无“凌波玉女”柴无垢、“商山隐叟”赛韩康、“三手鲁班”尉迟巧等的踪迹音讯。   直等到了湖南武陵山脉,夏天翔偶因夜遇急雨,遂欲向一座建筑颇为简陋、略有灯光的道观之内投宿。但目光瞥处,不禁微觉惊愕,因为道观虽已残旧,但观门匾额之上却赫然写着“步虚下院”四个大字。   “下院”二字无甚足奇,夏天翔是对那“步虚”之名略觉惊讶,暗想这座残旧道观,难道竟与点苍派圣地,点苍山的步虚道观,有何关系?   心中一面疑思,一面举手叩门,片刻以后,有位三十来岁的青袍道士启门而出,向夏天翔问道:一小施主莫非意欲投宿?本观房字狭隘,还是请往前面再寻宿处,比较方便。”   夏天翔见这应门拒客的青袍道士两眼神光十足,双太阳穴又复坟起,分明内外功行均颇不弱。遂知自己所料不错,此处定与点苍山步虚道观极有关系。   青袍道士边行发话拒客,边自便欲掩门,夏天翔却因好奇心起,举手相拦笑道,“夜雨深山,无处投宿,出家人讲究慈悲,道长法号怎样称呼?可否令夏天翔进入宝观借宿半宵,并参拜三清道祖。”   青袍道士听见夏天翔这等说法,知道再若坚拒,必使对方生疑,竟立即换了一副笑容说道:“贫道玄清,夏小施主既然不嫌简慢,尽管请进!”   说完,便自侧身肃立,稽首让客。   夏天翔由于对方神态转变太快,反更起疑,但却丝毫不形于色,缓步进入正殴。   玄清道人向夏天翔笑道:“夏小施主请在三清道祖座前拈香,玄清禀报观主一声,即来引导小施主安歇!”   夏天翔听这步虚下院居然另有观主,遂一面含笑答应,伸手拈香,一面却瞥眼偷窥,果见玄清道人走进右侧丹室。对一位白袍老道人恭身低语,似有所禀。   这位白袍道人盘坐丹床之上,须发俱呈银白,仿佛年事极高,听完玄清道人禀告以后,只是将头微点,未出半语,亦无其他动作。   玄清道人退出丹室,夏天翔含笑问道:“原来宝观尚有老观主在,夏天翔应否参谒?以免失礼。”   玄清道人摇头笑道:“老观主年事太高,畏见生人,夏小施主不必多礼,请到玄清所居斗室之中安歇吧。”   夏天翔跟随玄清道人走进左室,但心中兀自觉得这座残旧道观之中,似乎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神秘。   左室中陈设更为简陋,只有一张丹床,两把竹椅,夏天翔不禁蹙眉说道,“夏天翔倘若占了道长的丹床,岂非……”   话犹未了,玄清道人已将丹床上的一只蒲团取置地上,回身笑道:“荒山小观,破残不堪,惭愧无余地待客!夏小施主尽管上床安歇,玄清就在这蒲团之上打坐即可!”   夏天翔体会出玄清道人颇有对自己监视之意,不由剑眉微剔,目光略注窗外,冷然笑道:“如今雨已渐收,夏天翔身有急事,俟曙光一透,便当告辞,故而根本不必再睡,道长倘若不嫌我扰及清修,莫如彼此闲谈,以遣长夜。”   玄清道人替夏天翔斟了一杯香茶,目光微转,含笑问道:“夏小施主似乎有话想问,何妨明言?”   夏天翔本已看出玄清道人武功不弱,如今更知他亦颇机智,遂点头笑道:“请问道长这步虚下院,与点苍山步虚道观……”   玄清道人目中忽闪奇光,截断夏天翔话头问道:“夏小施主既知点苍步虚道观,应属武林中人,可否在贫道答话以前,先请教小施主是何宗派?”   夏天翔剑眉双轩,朗笑答道:“明人面前不说假话,夏天翔薄习武学,游侠江湖,但却不在少林、武当、罗浮、点苍、峨嵋、昆仑、祁连、雪山等八大门派之内!”   玄清道人闻言,讶然问道:“尊师何人?”   夏天翔垂手恭身,肃然答道:“家师复姓皇甫,长居北溟,世称‘北溟神婆’!”   玄清道人听得夏天翔竟是名震乾坤的“北溟神婆”皇甫翠门下,不由大出意外,神色一惊!夏天翔趁势问道:“道长是否点苍一脉?”   玄清道人知道无法相瞒,冷然点头答道:“点苍派掌门人铁冠道长是我师兄。夏小施主是路过此处,还是特来相访?”   夏天翔见玄清道人说话之间,似自丹田提气,凝聚真力,仿佛有所戒备,不由心中忖道:“三间残旧的道观,会藏有什么重大秘密?怎的玄清道人无论言语神情,均对自己深怀戒意!”   思念方毕,见玄清道人似因自己迟疑未答,脸上神色益发难看,遂赶紧含笑说道,“夏天翔有事西南,路过宝观,因这‘步虚’二字,与点苍圣地同名,才偶然发问,道长无须疑及其他……”   玄清道人面色略霁,微笑说道:“夏小施主莫怪贫道无礼多疑,因为点苍第三剑司徒畏与本派强敌罗浮‘凌波玉女’柴无垢,新近才在这步虚下院门前互相恶斗,整整一日,两派新仇旧怨,越发加深,故而贫道看出小施主身怀内家绝学以后,不得不怀疑罗浮门下又复有人赶到。”   夏天翔听得自己那位柴姑姑曾在这步虚下院门前与司徒畏恶斗一日,不禁颇为悬心,但仍装出一副漠不相干的神色,只是略微好奇地接口笑道:“点苍、罗浮两派之间的夙仇难解,武林中早有传闻,可惜我来迟一步,未曾得睹这场定必精彩绝伦的龙争虎斗,究竟是‘凌波玉女’胜了‘龙飞剑客’,还是‘龙飞剑客’胜了‘凌波玉女’?”   玄清道人如今因夏天翔异常机警,装出一副漠不相关的神色,遂戒意渐除,含笑说道:“那位‘凌波玉女’柴无垢斗到真力将竭之际,连中我司徒师兄七剑……””   夏夭翔心头怦然一惊,却就势双伸拇指,含笑说道;“点苍‘回风舞柳剑法’,果然名不虚传……”   话方至此,玄清道人又复摇头说道:“但我司徒师兄攻敌之际,疏于防身,也中了柴无垢三记‘般禅重掌’!”   夏天翔方翟然问道:“如此说来,他们岂非两败俱伤,但不知哪位伤得重些?‘般禅掌力’是罗浮派绝学,号称能够‘隔纸劈石,碎骨摧心’,‘龙飞剑客’连挨三掌,可有性命之危?”   夏天翔极为聪明,故意不问柴无垢的伤势,而对司徒畏表示关切,果然玄清道人应声答道:“夏小施主见识渊博,说得极对!我司徒师兄连挨三掌,内伤颇重。柴无垢则虽中七剑,但均非要害,不过失血大多,也非短期便可复原如旧。”   夏天翔听出柴无垢未遭毒手,这才心内稍宽,又向玄清道人含笑问道:“‘凌波玉女’、‘龙飞剑客’,均属当世武林中一流好手,夏天翔渴欲一见,他们如今是否还在宝观?……”   玄清道人摇头笑道:“慢说柴无垢与点苍派仍是不世夙仇、连我司徒师兄也未进这步虚下院半步。他们各带重伤,均向西南方匆匆而去。”   夏天翔长叹一声说道:“武林中凡属势均力敌的龙争虎斗,结果往往都是两败俱伤。夏天翔正好西南有事,倘若有缘拜谒贵派掌门人铁冠道长之时,愿尽绵力,替点苍、罗浮两派,设法解除一切新仇旧怨!”   玄清道人稽首当胸,念了一声“无量佛”,说道:“夏小施主虽然一片仁心,但请不必徒劳,因为罗浮、点苍两派誓不并存,夙仇太深,无法化解!”   夏天翔听到此处,心头突然发觉有异,暗想“凌波玉女”柴无垢还想倚仗“蔷薇使者”所赋与的蔷薇愿力,使她意中人“龙飞剑客”司徒畏回心转意,破镜重圆,怎的两人却在此狠拼,岂非与柴无垢初衷大相违背?   玄清道人见夏天翔蹙眉深思,遂讶然问道:“夏小施主,你在想些什么?”   夏天翔笑道:“我因世上无不消之恨,人间无不解之仇,在想究竟用什么方法,才能替点苍、罗浮两派,在化释嫌隙方面,略尽微力。”   玄清道人闻言正自再度摇头,夏天翔目注窗外,继续笑道:“急雨已停,曙光将透,夏天翔打扰半宵,深感盛情,道长请替我在老观主前代为申谢!”   说完,立即起身告辞,玄清道人也不坚留,便自持灯送客。   但夏天翔经过正殿,目光偶注右侧丹室,却在无意之中,发现一桩异事。   原来那位身为观主、银须银发的白袍年老道人,如今似有意似无意地向夏天翔将口微张,口内居然无舌!   夏天翔暮然一愕,白袍年老道人又把双手伸出袖外,使人目击之下,益发心惊,十只手指,一齐被人剁去,只剩两只光秃秃的手掌!   这时前行引路的玄清道人,似发觉夏天翔突然停步,立即回头查看,夏天翔心知白袍年老道人那等动作必有深意,遂为之掩饰,伸手入怀取出一锭黄金,递向玄清道人笑道:“玄清道长,这锭黄金作为香油之敬!”   这一打岔,玄清道人果被夏天翔瞒过,未曾发觉那位白袍年老道人已泄机密!摇头不收黄金,微笑说道:“彼此既系武林同源,夏小施主怎的还如此见外?”   这时已到观门,夏天翔见对方不肯接受黄金,遂自收回怀内,轩眉一笑,长揖为别。走出未到半里,夏天翔便停步不进,思潮起伏,胸中满布疑云。   暗想那位白袍年老道人既被尊称观主,怎的又会口内无舌,手上无指?   点苍派气度狭隘,眶毗必报,倘若这白袍年老道人是被其他武林人物所害,应该早起争端,不致毫无传闻讯息。   倘若是点苍本派人物所为,则割舌剁指之意,无非令这白袍年老道人口不能言,手不能书,防止他泄漏什么重大机密?   夏天翔把这两桩疑点反复推敲,终于根据玄清道人的神色,暨白袍年老道人故意向自己显示残疾等两点之上,判断出此事必系点苍派人物自作。   但尚有使他想不通之处,即是点苍派既然恐惧这位白袍年老道人泄漏重大机密,则索性杀死。岂不干脆?何必如此残忍地将他割舌剁指,并给与步虚下院的观主之位?   越想越觉矛盾,越矛盾也就越觉怀疑,夏天翔怀疑难释之下,决定悄悄掩回步虚下院一探究竟。   他辞别玄清道人之际,天尚未曙,如今却已晓色朦胧,夏天翔才到步虚下院门前,尚未飘身进殿,院门便即呀然而开,玄清道人满面秋霜地当门而立,向夏天翔沉声问道:“夏小施主,你这次又是无心路过?”   夏天翔万想不到对方居然有备,不由窘得满面飞红,勉强抱拳嗫嚅笑道:“夏天翔赶回之故,是……是忘了向道长请教一事!”   玄清道人嘴角微撇,晒然说道:“小施主不必掩饰,贫道奉劝你两句良言,就是:‘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北溟神婆’皇甫翠是名惊天下的绝代高人,但也不必卷人其他门派的恩怨之内!”   说完,“砰”的一声紧闭观门,把位小侠夏天翔难堪无比地僵在门外。   夏天翔有生以来,从未受过如此奚落。剑眉双剔,方待飘身入观,与对方破脸一斗,但念头转处,觉得自己倘若这等作法,一来师出无名,二来更难探得有关白袍年老道人惨遭割舌剁指的秘密,遂强忍心中怒火,带着惑然难解的满腹疑云,悄悄离去。   因为深知对方有备,夏天翔第一日仅在左近流连,毫无动作,等到第二日夜间,才再复蹑足潜踪,暗探步虚下院。   观口灯火微微,夏天翔远远跃上一株距离步虚下院仅约丈许的大树,准备先以耳目之力略探虚实,然后进入观内。   步虚下院之中,玄清道人所住的左室一片黑暗,只有神前灯火,及白袍年老道人居室之内,略有微光透出。   夏天翔是由四五丈外纵身,但足尖刚落树顶,便隐隐约约地听得玄清道人的口音叫了一声“管师叔”。   这一声“管师叔”入耳,夏天翔几乎愕然惊呼。暗忖那位口内无舌、手上无指的白袍年老道人,难道竞是二三十年前威震江湖、号称点苍派中最杰出人物的“慈心羽士”管三白?   “慈心羽上”管三白昔年不仅曾以一柄白龙剑连敌罗浮、少林、祁连三派掌门,保持不败,因而威震江湖,为人更心慈性直,严正不阿,极获武林尊敬。   风闻这位前辈高人自从铁冠道长接掌点苍派掌门以后,便即封剑归隐,并已仙去,怎的今尚健在?更复身罹奇祸,惨被割舌剁指!   夏天翔胸头密罩疑云之下,遂静气凝神,冥心内视,把全身功力集聚双耳。   他这一施为,果然可自山风飒飒之中,辨清距离丈许之外的室内人声,只听得玄清道人话意颇为不恭地向那白袍年老道人狞笑说道:“管师叔,你这风前残烛,总共还能再活多久?何必一心不死,老想破坏我掌门师兄的雄谋大略!玄清受任甚重,万一体若把这步虚下院中的重大秘密泄诸外人,却休怪我不再留情,要对师叔施展严厉手段!”   那白袍老年道人想因口内无舌,不能答话,只在鼻中重重哼了一声,但这哼声之中,分明充满了无穷的愤恨及反抗之意。   夏天翔如今业已知道这位白袍年老道人,确是自己所猜的“慈心羽士”管三白,不禁越发骇然,并自玄清道人的这番话中,听出三大疑问。   第一桩疑问是点苍派掌门人铁冠道长有什么畏人破坏的雄谋大略?   第二桩疑问是这残旧不堪的步虚下院之中,藏有什么怕人发现的重大秘密?   第三桩疑问是玄清道人竟对师叔威吓,欲以严厉手段相加,难道“慈心羽士”不但舌断指无,连一身绝世神功也已被废?而这残酷行为,是否点苍派掌门人铁冠道长及玄清道人等丧心病狂地逆伦所作呢?   夏天翔这一起疑,更知前夜“慈心羽士”趁机对自己显示他口内无舌、手上无指之举必有深意。但因暂时无法猜测判断,遂又复静心倾耳,只听得玄清道人一阵厉声狞笑说道:“管师叔,你不要不服,慢说前夜来的夏天翔只是一名年轻小辈,便是他师父‘北溟神婆’皇甫翠亲来,玄清能敌则敌,万一不敌,即实行我向掌门师兄所立的誓言,发动埋伏,用一粒硫磺火珠,把观内本派三人及来敌一齐化为灰烬!”   这一番话,使夏天翔在三桩疑问之上,又加了一桩更大疑问!这桩更大疑问,就是玄清道人所说的“观内本派三人”之语,太以离奇,分明整个步虚下院共只三间,除了中殿所供三清道祖之外,右室住的“慈心羽士”,左室住的玄清道人,那“第三者”究竟是谁?又复何在?   夏天翔疑怀难释,正待索性纵身进入步虚下院加以细探之际,忽然觉得身后有一缕微风凌空袭到。   因这缕微风来势甚缓,不似暗器,夏天翔遂轻伸猿臂,接在手中,果然只是一片树叶。树叶是发自两三丈外的小林之中,夏天翔目光注处,见林内闪出一条黑影,向自己微微招手。   夏天翔因觉得这条黑影身形颇熟,遂悄悄向小林飘身,但那黑影却一式“长箭穿云”,又复纵出五六丈去,隐在林中崖角的嵯峨乱石之后!   夏天翔跟踪纵过,半空中便低声问道:“石后可是‘三手鲁班’尉迟前辈?”   黑影点头笑道:“夏老弟真好眼力,你何时到此?既在树上偷窥。是否业已看出这步虚下院之中颇有蹊跷?”   夏天翔见果如自己所料,来人正是“三手鲁班”尉迟巧,不由心中大喜,身形落地,急急问道:“尉迟老前辈,赛韩康老前辈与我那‘凌波玉女’柴姑姑呢?听说柴姑姑曾经在此与‘龙飞剑客’司徒畏恶斗,并于真力将竭之下,身受七处剑伤……”   尉迟巧咦了一声,接口说道:“夏老弟,你居然知道得比我仔细?赛老怪物自黄山追踪柴女侠至此,偶听人言,日前在这步虚下院之前,有一男一女恶斗,双方同受重伤。赛老怪物因听出女的容貌打扮颇似柴无垢,遂放心不下,赶往前途策应,老化子则留此刺探详情,夏老弟方才所说与柴女侠动手的对方,竟是‘点苍三剑’之中的‘龙飞剑客’司徒畏么?”   夏天翔遂将自己西行经此,因见步虚下院之名,起疑投宿等情,对尉迟巧讲述一遍,说完含笑问道:“尉迟老前辈,适才我在树梢运用内家‘天聪耳’功力,听得玄清道人曾呼‘管师叔’,莫非那位惨遭割舌剁指的老年白袍道人,便是昔年名震江湖的点苍派中杰出人物‘慈心羽士’管三白么?”   尉迟巧听得惊然一惊,摇头说道:“不会,不会,‘慈心羽士’管三白那高一身绝世功力,又是点苍派中硕果仅存的唯一老辈,怎会落得这等口内无舌、手上无指的凄惨光景?”   夏天翔笑道:“不论那白袍老年道人是不是‘慈心羽士’,但据我适才所闻之语,这步虚下院之中,分明共有三人,那另外一人是谁?躲在何处?为何不敢见人?其中必有重大蹊跷!老前辈素有‘三手鲁班’的美号,定多良策,想个什么法儿探听明白,心头才觉痛快。”   尉迟巧好似被夏天翔触动灵机,浓眉微轩,怪笑连声说道:“夏老弟,‘三手鲁班’之号是因我善偷,并擅制各种精巧用物,才蒙江湖友好惠赠!不过我已被你提醒,就凭这‘三手鲁班’四字,大概可探出步虚下院的几分虚实。”   夏天翔微笑问道:“尉迟老前辈有何高策?难道你想施展空空妙手,进这步虚下院大偷一场?”   尉迟巧摇头笑道:“偷却不见得能够偷出什么名堂?我是想替他们放上一把‘有情火’。”   夏天翔愕然问道:“常言道‘水火无情’,却不知老前辈这把“有情火”是怎样放法?”   尉迟巧自怀中摸出三粒大如龙眼核般的蓝色小珠,向夏天翔含笑说道:“夏老弟,这三粒小球便是我精心独创之物,名叫“有情火”。一经出手着物,见风即燃,并浓烟四起,火光颇大,水泼难灭,令人感觉手忙脚乱,无从扑救!但燃烧时间极短,片刻过后,便自行火熄烟消,不会对于房舍有甚大损。”   夏天翔这才知道“有情火”的命名之意,不禁向尉迟巧失笑问道:“老前辈是想将那藏在暗中的第三人,用这把‘有情火’烧将出来,看看本来的面目?”   尉迟巧点头笑道:“只要火势一作,步虚下院之内所住的人必然外逃,则不但可以看出那深藏隐秘的第三人究竟是谁?并可自那白袍老年道人的身法之上,看出他是不是当年连斗罗浮、少林、祁连三派掌门、名震天下的‘慈心羽士’管三白。”   夏天翔觉得尉迟巧的这条计策果然合用,遂双盾一剔,含笑说道:“尉迟老前辈,这把火儿由我来放,让我试试你这‘有情火’的神妙威力。”   尉迟巧闻言又自怀中取出三粒‘有情火’,一并递与夏天翔,微笑说道:“夏老弟在两三丈外,向步虚下院中殿及东西两室,各弹一粒便可!其余三粒赠送老弟,但出手以后,应即从速隐身,莫被对方看破痕迹才好!”   夏天翔欣然领命,蹑足潜踪,悄悄掩立距离步虚下院两丈三四之处,把三粒‘有情火’连珠弹出,并立即施展“龙形一式”,转化“八步登空”的绝顶轻功,纵回尉迟巧身侧。   果见三点蓝光闪处,步虚下院的中殿及东西两室,同自轰然火起,浓烟高腾,威势颇烈。   起初玄清道人似在惊惶扑救,但片刻以后,便匆匆自中殿纵出,手内横托一位俗家打扮之人,不再顾及房字,驰向西南而去。   因火光极大,看得分明,那位被玄清道人自中殿救走的俗家打扮之人,对夏天翔、尉迟巧均不陌生,竟然就是点苍第三剑“龙飞剑客”司徒畏。   夏天翔愕然说道:“原来司徒畏挨了我柴姑姑的三记‘般禅重掌’,并未远去,就在这步虚下院之中养伤,但既然是他,却何必这等藏头藏尾则甚?”   尉迟巧不答夏天翔所问,却自瞿然说道:“夏老弟,你所说的那位口内无舌、手上无指的白袍老年道人并未逃出,我们应该进入步虚下院看看,万一若有差错,岂不是老化子无心造孽!”   夏天翔被尉迟巧一言提醒,心中也颇为那位白袍老年道人担忧,两人遂各展轻功齐向步虚下院扑去。   这时那三粒“有情火”的威力业已渐渐消灭,果然仅仅烧坏一些窗根屋椽之属,对整座房舍并无大损。   夏天翔、尉迟巧扑进步虚下院,到了东室门口,却见那位白袍老年道人依;日在丹床之上盘膝端坐,庄严沉默得宛如一尊石像,对那窗根间熊熊未灭的火光,根本视若无睹。   夏天翔觉得这位白袍老年道人具有一种能够令人肃然起敬的异常威仪,遂恭身发话问道:“北溟门下武林未学夏天翔,请问老人家可是点苍派中硕果仅存的唯一老辈奇侠‘慈心羽士’管三白?”   白袍老年道人目光一注夏天翔,微微点头,“三手鲁班”尉迟巧却惊疑得忍不住诧声问道:“‘慈心羽士’昔年曾以一柄白龙剑连战罗浮、少林、祁连三派掌门,保持不败,因而威震武林,名驰八表。老人家既是这位前辈奇侠,则一身绝世武功,而今安在?”   白袍老年道人闻言,长眉微蹙,向尉迟巧默然张口伸手,显示自己口内无舌,手上无指,以致既不能书,又不能语。   尉迟巧及夏天翔看清“慈心羽士”那空洞洞的口腔与光秃秃的手掌,均不禁心头一阵惨然。尉迟巧浓眉深皱,又复问道:“老人家向我等显示伤残之意,是否一身绝世武功,已为好徒所废?”   “慈心羽士”木然点头,尉迟巧见这等一位声名极好的前辈奇侠,居然落得如此下场?不禁凄然长叹,继续问道:“老人家的武功是废在哪名好徒之手?尉迟巧、夏天翔当本江湖正义,代消此恨。”   “慈心羽士”起初脸上神情木然淡漠,但听了尉迟巧的这几句话以后,忽似有点激动起来,目光凝注尉迟巧、夏天翔片刻,眼皮微微垂阎,但却自眼角流下两行珠泪。   这等无声之位,往往比起嚎啕痛哭更觉悲凉。夏天翔综合目前所见及前日所闻,业已猜出几分端倪,义债填膺地高声问道:“夏天翔由于老人家凄然落泪之举,业已猜出大概。请问老人家,把你害得这般光景,割舌剁指,并废去一身武功的残酷好徒,是否就是你嫡亲师侄、如今身任点苍派掌门人的铁冠道长?”   “慈心羽士”听完夏天翔话后,益发泪落如泉,并霍然一睁双目。   但就在“慈心羽士”霍然睁目,尚未设法回答夏天翔所猜是正是误的刹那之间,火光刚灭的窗榻之外,突然射进一缕冷风,直透管三白后心,使得这位“慈心羽士”未能泄漏谜般的隐秘,便即离却龌龊的尘世。   夏天翔首先警觉,但对方发难太快,措手不及之间,“慈心羽士”管三白便已遇害,遂只得怒满心头、咬碎钢牙地穿窗追出。   “三手鲁班”尉迟巧则在百怔之中,翻转“慈心羽士”管三白的尸身,看出他是被一枚霸道绝伦的子午问心钉打中后心要害致死,不禁暗恨来人忒以狠毒,也自双掌护身,追出步虚下院。   来人正是去而复转的玄清道人,如今正施展点苍绝学七十二式“回风舞柳剑法”,与夏天翔的一对三绝钢环,打得十分火炽。   玄清道人虽是点苍派掌门人铁冠道长师弟,但武功比起点苍三剑却差上一筹。何况他手中所用,又是一柄极为寻常的青钢长剑,自然难免处处被夏天翔那对专门锁拿刀剑的三绝钢环克制,只得仗着“回风舞柳剑法”的精妙招术,勉强支撑而已!   夏天翔一面施展北溟绝学,用独门兵刃三绝钢环圈住玄清道人,一面向尉迟巧高声叫道:“尉迟老前辈,对于这种拭师叛上、丧心病狂的万恶贼子,不可随便杀死!我要把他生擒,交付武林公决!”   尉迟巧点头叫道:“夏老弟尽管放手施为,擒住这恶贼以后,待我施展从不轻用、惨酷已极的‘五阴截脉’手法,便是铜浇罗汉、铁铸金刚,也非把其中真情和盘托出不可!”   夏天翔又复叫道,“尉迟老前辈,你且在一旁掠阵,帮我留神这恶道觅机脱逃,及施展他身边所带的点苍派杀手暗器紫焰神砂,我要请他尝尝这对三绝钢环的真滋味了。”   话音方落,龙吟脆响突起当空,两只三绝钢环,“当当当”左右一错,抢走进身,右环斜砸,左环平推,用出了一式“北溟神婆”皇甫翠所传的精妙绝学“昭昭日月”。   玄清道人早知不敌,但对方一对奇形锯齿钢环的招术神奇,威力太强,使自己逃遁甚难,亦复无法匀出手来施展紫焰神砂,转败制胜!   他因身负特殊任务,曾立誓言,倘遇重大危机,便应及时自尽,决不使点苍派秘密丝毫泄漏。   如今这种局面,正是玄清道人自尽保密之时,但他虽能对师叔“慈心羽士”管三白蓦下毒手,却对自己狠不下这条心肠,仍想死中求活,觅机逃命。   夏天翔这招“昭昭日月”才施,玄清道人便感压力奇强,深知不妙!急忙用出“回风舞柳剑法”之中一招护身绝学“柳线摇青”,把青钢长剑舞成一片旋光,力拒来势!   夏天翔蓄意擒敌,自然早已智珠在握,以三绝钢环荡开千重剑影,左右微合即分,便把玄清道人那柄青钢长剑锁住。   玄清道人忽见兵刃被锁,不禁大惊失色,知道当前唯一生机,便是与对方一较丹田真力。   倘若自己能以长剑夺走对方双环,则可趁机逃走。倘若此愿不遂,一线生机,便将立绝。   生死既然系诸环剑一夺,玄清道人自然丹田凝劲,奋力夺剑。   人在拼命之下,往往力量突增,玄清道人这猛一奋力夺剑,居然如愿以偿地使夏天翔的三绝钢环脱手凌空飞起。玄清道人心头狂喜,正待趁势抽身,但惨嚎声里,寒光问处,竞被人活生截断一只右臂,晕倒在血泊之中。   原来夏天翔早知玄清道人无可奈何之下,必然奋力夺剑,遂左环微一凝力回夺,右环趁隙悄悄空出,然后就着对方猛力夺剑之势,左环脱手,并向前略送,右手的三绝钢环却以一式“力划鸿沟”,裁向玄清道人的持剑右臂。   一个是有意夺剑,一个是存心撤环,夏天翔左手那只三绝钢环,自然被夺得高高凌空飞起,但玄清道人也因而胸前门户洞开,右臂齐肩之处的筋骨皮肉,全被夏天翔右手三绝钢环的森森利齿划断。   夏天翔右手钢环伤敌,空出的一只左手,就势凌空认穴,吐劲生风,点了痛极惨嚎的玄清道人晕穴,使他栽倒在血泊之中。   玄清道人一倒,夏天翔同时飘身接住正自空中下坠的左手钢环,凝立得意地傲然微笑。   不但他自己得意,连在旁观阵的“三手鲁班”尉迟巧也长叹赞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尘世新人换旧人!夏老弟这一手诱敌伤敌的绝招,用得确实灵妙干脆之极,令老化子大开眼界,深觉后生可畏!”   夏天翔做色一收,谦然微笑,正待发话之际,尉迟巧忽又手指左前方诧声叫道:“夏老弟请看,步虚下院之中怎的又复火起?而且这种火色特异,是不是祁连派的独门狠毒暗器九幽磷火?”   夏天翔闻言微惊,扭头看去,果见步虚下院中冒起的火光,绿荧荧的,绝似自己在伏牛山中曾见祁连派人物使用的九幽磷火。   遂在目光略注之下,向尉迟巧说道:“老前辈猜得不锗,这火色确似祁连派所用的九幽磷火!但不管是与不是,我们均应赶紧把玄清道人带到一个较为隐密之处,由老前辈借‘五阴绝脉’手法加以恐吓,逼供实情……”   话犹未了,两人同有所觉,一齐施展轻功绝技,左右飞身飘出丈许。   身后不知何处冉冉飞来一朵形若灯花的绿色火焰,但并非袭击夏天翔及尉迟巧,却系觑准晕倒血泊之中的玄清道人而发。   绿荧荧的火光腾处,玄清道人立即周身皆火,一阵皮肉烧焦的腥臭之气,简直中人欲呕!夏天翔与尉迟巧因深知凡被九幽磷火打中的人物,绝对无救,是铁烧溶,是石烧裂,故而根本不作抢救玄清道人之想,只是相对苦笑地注目四外,搜索这朵九幽磷火究系自何处发出。   但空自注目良久,四外暗影沉沉,毫无人踪,夏天翔不禁怅声说道:“这事怎又把祁连派牵涉在内?好好一名活口,却在我们略微大意之下,被对方趁隙用九幽磷火加以毁灭。”   尉迟巧蹙眉说道:“事既如此,我们只好另行设法探查,但我却不懂在暗中施放九幽磷火之人,为何单打玄清道人,而不向老弟与我直接下手?”   夏天翔轩眉叫道:“这种原因我倒知道!”   尉迟巧诧然问故,夏天翔答道:“祁连派内的那些牛鬼蛇神知道我不怕九幽磷火。”   话方至此,不由惊然一惊,想起自己身边那面能够克制九幽磷火的“红云蛛丝网”,业已为了打赌输给仲孙飞琼,倘若方才那朵九幽磷火,打的竟是自己或尉迟巧,岂不一样要被烧得皮焦肉烂,惨遭不测?   尉迟巧闻言惊道:“这种九幽磷火毒性极烈,黏性尤强,更厉害的是水泼不灭!故而无论何人,只要一被打中便难幸免,老弟有何神功,竟能不惧此火!”   夏天翔想起适才险境,心头犹有余悸,但因认为施放九幽磷火的祁连派中人,必仍潜伏暗处,遂故意傲气十足地扬声笑道:“老前辈有所不知,我有‘天外情魔’仲孙圣所赠的‘红云蛛丝网’在身,便已足能克制九幽磷火。何况最近我又遇奇人,更学会了专破这种毒火之法。”   尉迟巧又惊又喜地继续问道:“夏者弟你又曾遇上了什么奇人……”   夏天翔装出一副诡谲神色,微笑说道:“这是极高机密,倘若被那些牛鬼蛇神听去,使用起来便会失灵!故而我们且往前行,寻个比较隐秘的所在,再向老前辈细细奉告。”   尉迟巧猜不透夏天翔葫芦之中究竟卖的甚药?只得怀着满腹疑云,随他同奔西南而去。   等他们身形消失以后,沉沉暗影之内,果然出现两人,一个是祁连派中的“桃花娘子”靳留香,另一个却是点苍派中的“龙飞剑客”司徒畏。   司徒畏脸色苍白,精神不振,显见身负极重的内伤。他目光凝注夏天翔、尉迟巧等去处,见二人确已走远,遂向靳留香蹙眉说道:“香姊,步虚下院的梁柱之属,均已被你的九幽磷火烧焦,烦你再加上几记劈空掌力,震倒残垣,掩盖地穴,并看看管三白的那把老骨头是否业已化为灰烬?千万不可留下足以令人起疑的蛛丝蚂迹。”   “桃花娘子”如言纵进烧得残毁不堪的步虚下院,只见那位盖世奇侠“慈心羽士”管三白的遗体业已尽化劫灰,遂如司徒畏之言,暗凝功劲,发出几记劈空掌力,震倒残垣,掩盖一切痕迹。   司徒畏等靳留香处理妥当以后,向她愁眉不展地微叹一声说道:“那夏天翔小鬼是‘北溟神婆’皇甫翠的门徒,来头既大,本人更极刁钻难缠,又复偏偏专和我们作对!香姊适才可曾听得他又学会了什么专破九幽磷火之法?万一遇上这小鬼时,却必须小心一二,不可大意!”   “桃花娘子”靳留香一阵极具荡意的“咯咯”娇笑说道:“堂堂点苍剑客,竟会怕起一个小鬼头来?难道你不知道我专门会收拾男人,任凭他铁打金刚……”   “龙飞剑客”司徒畏不等靳留香话完,便即摇头苦笑说道:“你那足以使男人们甘心效命的一套功夫,只能对我施展,难道对付起夏天翔那等乳臭未干的小鬼,也要用什么素女偷元、赤珠吸露?”   靳留香又是一阵勾魂荡笑,把整个娇躯偎向司徒畏怀中,司徒畏在她玉颊之上低头亲了一亲,继续说道:“我怎会对夏天翔有所怯惧,只不过因他身后那位皇甫老婆婆武功极高,性情太怪,曾受掌门师兄谆谆告诫,在大计未成以前,避免招惹而已。”   靳留香经过司徒畏一阵温存,竟然满面含春,桃腮带笑,媚眼如丝的在司徒畏耳边低声数语。   司徒畏闻言,苦着脸儿说道:“我受柴无垢贱婢‘般禅掌力’的内伤,尚未全复……”   “桃花娘子”靳留香春情既动,哪里还能忍耐?只在鼻中嗯了一声,不等“龙飞剑客”司徒畏话完,便把他扯得双双滚入草丛之中。   第十章:心如蛇蝎   夏天翔见“三手鲁班”尉迟巧行路之际,兀自蹙眉深思,知道他疑怀难释,遂故意与这位老前辈逗趣,含笑说道:“尉迟老前辈,你且猜猜教我专破祁连派恶毒暗器九幽磷火手段的前辈奇人,是哪一位?”   尉迟巧想了一想说道:“是不是‘风尘狂客’厉清狂?”   夏天翔摇头微笑,尉迟巧继续猜道:“既非‘风尘狂客’厉清狂,可能是一钵神僧,再不然便是老弟又遇上了‘蔷薇使者’?”   夏天翔连连摇头,尉迟巧失笑说道:“老弟快请实言,再如此胡猜下去,我这尉迟巧要变成尉迟拙了。”   夏天翔忍俊不禁地大笑说道:“这位老前辈以心灵技巧及神偷八法名世,江湖公送美号‘三手鲁班’。”   尉迟巧闻言,气得摇头说道:“夏老弟为何来寻我的开心?我何曾教过你专破祁连派独门恶毒暗器九幽磷火之法。”   夏天翔笑道:“老前辈虽未传授,我却已触类旁通,因而得益,此行倘若再遇祁连派中穷凶极恶的人物,大可觅机一试。”   尉迟巧越听越觉愕然,夏天翔向他微笑说道:“这专破祁连派独门恶毒暗器九幽磷火之物,就是老前辈用以焚烧步虚下院,并送给我三粒的‘有情火’。”   尉迟巧方自微一摇头,夏天翔又复说道:“在与祁连派人物互相动手之际,我暗地留神,一见对方意欲发放九幽磷火,便将‘有情火’照准九幽磷火抢先打出。老前辈请想,这样一来,岂不是给他们来个天理昭彰、自作自受的现世报?”   尉迟巧这才恍然,暗自赞许夏天翔委实资禀过人,聪明无比。遂点头笑道:“夏老弟,你这份聪明,在当世年轻一辈的人物之中,可能无出其右……”   话方至此,夏天翔便已接口摇头说道:“老前辈不要对我夸奖,起初我也以为自己还算有点小聪明,未免沾沾自喜。哪知这次在黄山碰了两个钉子,受了一场教训,才晓得茫茫宇宙之间,多聪明的人都有,我还笨得很呢。”   尉迟巧因不知夏天翔与仲孙飞琼打赌失败,输掉“红云蛛丝网”及“紫玉蔷薇”之事,自然听得诧异非常,正欲向夏天翔询问,忽见夏天翔目注远方,遂也回头看去,只见三四十丈以外有条人影自西南驰来,往东北方电疾赶去。   尉迟巧方觉这条人影的身法颇熟,夏天翔毕竟年轻眼快,已自施展传音及远功力,高声叫道:“赛老前辈慢走,晚辈夏天翔暨‘三手鲁班’尉迟前辈均在此处。”   人影闻声止步,转向赶来,果然正是那位当代神医“商山隐叟”赛韩康,但神色匆匆,仿佛有甚急事。   尉迟巧怪笑一声问道:“赛老怪物为何走起回头路来?莫非你在前途遇上了什么为难之事?”   赛韩康苦笑一声,举起一角玄色衣袖相示,夏天翔目光注处,不禁大惊问道:“这角衣袖,是不是我‘凌波玉女’柴无垢姑姑所有?赛老前辈与她相遇了么?”   赛韩康摇头叹道:“这位姑娘大以倔强,也太重情义。她剑伤来愈。便已单人独闯点苍山步虚道观,我拦阻无效,只扯下了她这一角衣袖。”   尉迟巧蹙眉说道:“步虚道观是点苍派根据重地,‘点苍三剑’等好手云集,又与罗浮派结仇甚深,柴姑娘单人独闯这等虎穴龙潭,更复剑伤新愈,恐怕不大妙吧?”   赛韩康点头说道:“我便因放心不下,才特意赶回,邀同你们一起驰援,谁知若非夏老弟眼快,几乎就在此地锗过。”   尉迟巧及夏天翔听赛韩康这等说法,遂一齐展开脚程,赶赴西南,夏天翔一面提气飞驰,一面向赛韩康问道:“赛老前辈,你方才说我柴姑姑大重情义之语何意?她为什么要这样匆忙急促,赶往步虚道观?”   赛韩康答道:“她是为了急于搭救她那位意中人‘龙飞剑客’司徒畏。”   这句话听得夏天翔及尉迟巧一齐大出意外,尉迟巧愕然问道:“搭救‘龙飞剑客’司徒畏?柴姑娘不是已和此人破脸成仇,并在步虚下院之前相互恶斗,才身受剑伤的么?”   赛韩康摇头叹道:“柴姑娘对我详告其中原委以后,我才知道这是一段颇为曲折的武林秘辛,夏老弟四川岷山所遇及我与尉迟老怪物黄山天都峰顶所见,哪里是什么‘龙飞剑客’司徒畏!”   夏天翔惊诧无已地问道:“他不是‘龙飞剑客’司徒畏是谁?就算我们认不出来,难道曾经与他誓海盟山、情爱缠绵的‘凌波玉女’也会认错?”   赛韩康望着惊诧无已的夏天翔,点头笑道:“妙就妙在两人容貌完全相同,只要在眉心装上一颗朱砂红痞,谁还认得出这位‘龙飞剑客’是真是假?”   夏天翔哦了一声叫道:“照赛老前辈这等说法,那位假龙飞剑客,竟是真龙飞剑客的挛生兄长‘辣手纯阳’司徒敬?但我不是听我柴无垢姑姑在商山天心坪说过,司徒敬于两年多前,便被罗浮派掌门人冰心神尼用‘般禅掌力’震落弱水而死。”   赛韩康答道:“‘辣手纯阳’司徒敬极精水性,虽落弱水,一息尚存,但从此即隐却真名,改以他兄弟‘龙飞剑客’司徒畏的面目在江湖出现。”   尉迟巧在一旁问道:“真的‘龙飞剑客’司徒畏呢?”   赛韩康因急行颇久,有些口渴,取出身边的水壶,略为饮用,目注尉迟巧、夏天翔微笑说道:“这段武林秘辛,说来话长,老化子及夏老弟,须听我从头讲起。”   夏天翔笑道:“漫漫长途,正苦无事寂寞,老前辈尽管详述何妨?”   赛韩康遂把柴无垢告诉自己的一段隐事,向尉迟巧及夏天翔详细说出。   原来点苍、罗浮两派结有夙仇,争斗不已,直到铁冠道长及冰心神尼掌门这一代时,才在两派之间各有一位志同道合的英雄侠女,互相精诚爱恋,并欲将私人之爱予以扩张,设法化除两派积久难消的深仇大恨。   这一双精诚相爱的英雄侠女,女的便是罗浮派中的“凌波玉女”柴无垢,男的便是点苍派中的“龙飞剑客”司徒畏。   他们二人志愿虽极其高洁,但众浊之中,究难独清,司徒畏在对掌门师兄痛述利害,慷慨陈词以后,反被铁冠道长及“紫焰天尊”雷化怒斥一顿,并命他将机就计,强污柴无垢清白,使她归入本派,或作为内应,刺探罗浮派中的一切秘密。   司徒畏秉性刚正,岂甘如此卑鄙?遂据理力争,师兄弟间几将反目。   “辣手纯阳”司徒敬恰在此时养好被冰心神尼所击的“般禅掌力”伤势,转回步虚道观,忽听兄弟“龙飞剑客”司徒畏力主与罗浮派弃嫌修好,他衔仇正切之下,自然怒火高腾,竟摹地下手,以“铁指神功”连点司徒畏的五阴重穴。   司徒畏五阴重穴被点,一身绝世武功,暂告被废,司徒敬自知莽撞,遂向掌门师兄铁冠道长请罪。   谁知铁冠道长不怒反笑,一面命人将司徒畏觅地幽禁起来,一面却命“辣手纯阳”司徒敬在眉心化装一颗朱砂红痣,并取了司徒畏的青芒剑,从此即以“龙飞剑客”的面目出现,设法夺取柴无垢的元贞,使她倒反罗浮,归入点苍派下。   “凌波玉女”柴无垢哪里会想到竟有这等变化?在与假龙飞剑客司徒敬相逢以后,自然依旧蜜爱轻怜、卿卿我我。   司徒敬与司徒畏虽是一胎孪生,却正邪不同,熏染各异,他本来就是一个贪花好色的淫徒,何况又奉了掌门师兄之命?自然在软玉投怀、温香偎颊之下,立生绮念。   尚幸柴无垢玉洁冰清,神明未为情欲所乱,觉得意中人今日大异寻常,有点轻薄过份,遂赶紧正襟危坐,告以彼此精诚相爱,但目前不能及乱,必须等双方各尽绝大努力,说服掌门师姊师兄,以一场婚礼,化清罗浮、点苍两派的嫌怨之后,方可得谐素愿,月圆花好。   一席良言,哪里劝得动丧心病狂的贼子?司徒敬淫心大动,欲火高腾,怎肯放过这口边美食?居然涎着脸儿,有了霸王硬上弓的无耻举动。   柴无垢大惊之下,以脆生生的两记耳光,换来了司徒敬一把紫焰神砂,以致玉容受损,赶赴商山天心坪当代神医赛韩康处求医,并愤于“龙飞剑客”司徒畏突然如此变心,遂远赴四川岷山的金玉谷中,要想毁却当初曾与司徒畏同诉衷情、祈求蔷薇愿力的蔷薇坟,以泄胸头悲愤。   夏天翔听赛韩康说到此处,忍不住诧然问道:“我那柴姑姑怎会知晓这其中隐秘?”   赛韩康笑道:“柴姑娘伏牛山再遇司徒敬、又复中了迷香,险遭淫辱!幸而被“蔷薇使者’相救,并由这位愿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的神奇人物,告知一切。柴姑娘得悉内情,认为真正的‘龙飞剑客’司徒畏必然被禁点苍派根据重地、点苍山步虚道观之中,乃于黄山会后,星夜驰援,却在那步虚下院之前巧逢‘辣手纯阳’司徒敬,发话揭破他迫害胞弟、盗名欺世的无耻恶毒阴谋,两人剧战遂起,司徒敬挨了三掌,柴无垢中了七剑。”   夏天翔眼珠一转,停步顿足说道:“我柴姑姑这趟点苍之行,又是白跑,那位‘龙飞剑客’司徒畏根本就未曾幽禁在步虚道观之中。”   这回轮到“商山隐叟”赛韩康大为错愕了,夏天翔遂将步虚下院所见,详述一遍。   赛韩康静静听完,蹙眉说道:“就双方所知综合推测印证起来,步虚下院火起以后,被玄清道人自正殿地穴中匆匆抱走之人,必是真正的‘龙飞剑客’司徒畏。但可惜尉迟老化子及夏老弟未能及时尾随,如今又不知为点苍派藏匿何处?”   “三手鲁班”尉迟巧听了半天,怪眼一翻,向赛韩康冷冷说道:“老怪物莫要舍本逐未,我们目前恐怕顾不得先找司徒畏吧?”   赛韩康点头说道:“老化子说得不错,我们如今确实顾不得寻找司徒畏,必须先策应柴姑娘,她一人独闯点苍派好手云集的步虚道观,太以危险。”   尉迟巧目光微扫赛韩康、夏天翔,怪笑说道:“若照步虚道观之中‘点苍三剑’等多名一流好手的实力而论,一个‘凌波玉女’再加上我们三人,仍嫌力薄势孤,但仓卒之间,别无帮手可寻,也只得硬着头皮,闯一闯了!”   夏天翔也深知若论功力高低,自己这一行三人均非“点苍三剑”之敌,不由想起在黄山天都峰下新交的忘年好友“雪山冰奴”冷白石来,暗付这位奇人曾说口转雪山向他主人“冰魄神君”申屠亥复命以后,便将再入江湖,查究“天荆毒刺”之谜,途中若能巧遇,岂非倒是一个绝好帮手?   赛韩康见夏天翔忽然沉思起来,遂含笑问道:“夏老弟聪明绝世,你如此沉思,想出了什么高明主意么?”   夏天翔笑道:“两位老前辈老谋深算,高明当前,哪里还用得着夏天翔妄逞浅薄?我是在想点苍之行虽颇凶险,但途中可能会遇上意料之外的绝好助力,即或不然,真等到山穷水尽、危机一发之际,我们也有自救手段。”   尉迟巧被他一言提醒,拍掌笑道:“对对对,夏老弟身边还有一颗威能毁却步虚道观,使‘点苍三剑’不能不深怀戒惧顾虑的北溟至宝‘乾天霹雳’。”   夏天翔笑道:“‘乾天霹雳’虽是我师门至宝,但夏天翔因它过于霸道,凛于师训,从不轻用。但如今为了我柴姑姑的安危,及维护江湖正义,也只好仗之与人多势众的点苍群豪放手一搏了。”   话到此处,目中突射英光,冷冷注向西南,对赛韩康、尉迟巧正色说道:“两位老前辈,我们主意既定,便应加急赶程。因为我柴姑姑以女儿清白之身,独闯豺狼之群,委实危机重重,必须及时接应,俾免使她在势孤力蹙之下,受了好人凌辱。”   赛韩康、尉迟巧与夏天翔一般心急,齐自足下加功,往点苍派的根据重地、点苍山步虚道观赶去。   他们这一去虽然身历奇险,但在浴血昔战之下,却也把座步虚道观搅得地覆天翻,乱成一片。   在这武陵山脉之中的一片乱葬岗中,在夏天翔等刚刚离此赶往步虚道观的当天深夜。   既名乱葬岗,周围景色无非是败棺朽骨、蔓草荒烟及一片高低的坟家,加上刚刚下过阵雨,云低月黑,份外凄迷,充满了悲凉的意味。   就在这等环境之中,乱葬岗上出现了男女二人,女的是武林有名荡妇、祁连派的“桃花娘子”靳留香,男的便是假扮”“龙飞剑客”司徒畏的“辣手纯阳”司徒敬。   两人走到一座比较高大,但无人祭扫、年久失修的荒坟之前,司徒敬止步蹙眉向靳留香苦笑说道:“为人不作亏心事,半夜敲门不吃惊。我生平双掌之下杀人无算,但对我兄弟,却因暗地下手、点他五阴重穴之事,心怀歉疚,竟始终不敢与他见面,你道怪是不怪?”   靳留香一双桃花眼中射出荡毒的凶光,看看司徒敬,晒然冷笑说道:“亏你外号人称‘辣手纯阳’,竟会如此拿不起,放不下?步虚下院已毁,难道你还想把他千里迢迢地送回步虚道观自泄机密不成?”   司徒敬被她激得两条浓眉方自一扬,靳留香火上加油,又复“咯咯”笑道:“兄弟虽是同胞骨肉,但在情份之上也不见得能够亲过夫妻。你记不记得我为了和你厮混,用销魂断肠酒自鸩亲夫之事?”   司徒敬目中厉芒电射,狞笑点头说道:“香姊说得对,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烦你到那狐穴中把司徒畏抱出,让我在这最后关头,再劝我兄弟几句。”   靳留香阴阴一笑,转身纵出三丈,走到一个被丰草遮掩的狐穴之中,把那位饱受折磨的“龙飞剑客”司徒畏抱出穴外,使他在一块墓碑之下席地而坐。   司徒敬见兄弟虽被自己点了五阴重穴,武功全失,宛若废人,但眉目之间却英挺如昔,尤其那两道深含不屈不挠神色的炯炯眼光,直看得自己毛发惊然,口中期期艾艾,难以发话。   “桃花娘子”靳留香见状,不禁柳眉微蹙,咦了一声,伸手轻拍“辣手纯阳”司徒敬肩头,笑着问道:“你不是有话要向你兄弟说么?”   司徒敬被靳留香这轻轻一拍,震起凶心,目注“龙飞剑客”司徒畏,狞笑问道:“兄弟,你被我暗点五阴重穴,害成这般模样,心中恨我不恨?”“   司徒畏以一种异样的目光,向自己这位心如蛇蝎的同胞兄长及“桃花娘子”靳留香看了两眼,微微摇头,表示并不怀恨。   司徒敬见兄弟表示不恨自己,不由心中微喜,点头说道:“兄弟总算是明白人,你不恨我才对。要知道你虽然被点五阴重穴,武功暂时被废,但只要回头改过,兄弟一心,我请求掌门师兄赐服一粒本派传宗至室‘九转万灵丹’,仍可复原如旧。”   “龙飞剑客”司徒畏闻言,冷冷说道:“本派传宗至宝‘九转万灵丹’共只两粒,岂能为我轻用?再说非但我宁可形销骨化,此志难回,并在万一不死、侥幸恢复武功以后,便将与哥哥及掌门师兄誓不两立。”   “辣手纯阳”司徒敬讶然问道:“兄弟,你一向说话决无虚言,方才不是表示不恨我么?”   司徒畏应声答道:“哥哥是我同胞兄长,慢说你暗中下手点我五阴重穴,便把我挫骨扬灰,亦无所恨。司徒畏恨的只是你与掌门师兄杀上逆伦,灭绝人性,下手惨害师叔‘慈心羽士’之事。”   这两句义正辞严之语,又使“辣手纯阳”司徒敬听得惊然一惊,但立即狞笑连声,向“龙飞剑客”司徒畏道:“管三白妄自尊大,以业经退隐之身干涉本派大事,并对掌门人异常无礼,岂非祸由自取,杀之无亏?倒是他在临被掌门师兄割舌剁指以前,向你高呼“松花指路,明月当头’二语,究竟何意?”   司徒畏见司徒敬如此神情,知道这位同胞兄长恶性重大,迷途已深,绝难痛悟口头,不由长叹一声答道:“管师叔平生除了武功绝世以外,亦颇足智多谋,他老人家不过因为万想不到点苍派中有人胆敢逆伦,才中了你与掌门师兄的无耻暗算。至于那‘松花指路,明月当头’二语,虽然必含深意,但小弟亦在当时被害,至今参详不出。”   司徒敬狞笑说道:“兄弟你若再口出不逊,知而不答,便是自速死期!”   司徒畏冷然答道:“自从在步虚观大殿所供点苍派历代师祖灵前被点五阴重穴以后,生死二字,哪里还在司徒畏念中?做兄弟的奉劝哥哥,有关害我之事可以不足萦怀,但对于管师叔惨被剁指割舌一举,却必须准备接受冥冥中的循环报应。”   司徒敬恼羞成怒,佛然厉声叱道:“兄弟住口!什么叫报应循环?什么叫昭彰天理?司徒敬一概不管。我如今只问你肯不肯放弃成见,兄弟一心,光扬点苍声威,共灭罗浮敌派?”   司徒畏正色答道:“常言道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结。’为了罗浮、点苍两派的嫌隙,百年来械斗频频,不知把江猢搅起多少腥风血雨?哥哥莫费唇舌再劝小弟放弃成见,共灭罗浮,除非司徒畏骨化形销,我必为消弭两派积怨之事,尽心竭力。”   司徒敬外号人称“辣手纯阳”,自然心辣意毒,手下极黑。颠今毕竟因“龙飞剑客”司徒畏是他同胞亲弟,若换外人,早下毒手。   司徒畏话完,司徒敬浓眉双挑,厉声接口说道:“兄弟还敢倔强,我要你骨化形销,岂非易如反掌?”   司徒畏毫无惧色,做然答道:“哥哥尽管下手,能令小弟一瞑不视最好,免得将来我既必为管师叔报仇,又顾念手足之情,对你不便处置。”   司徒敬这时因司徒畏不但毫不听话,并当着“桃花娘子”靳留香把自己数说斥责不堪,早已兽性高腾,凶心大动,冷笑一声说道:“你休想以手足之情来打动司徒敬的铁石心肠,我今夜定然使你称心如愿,骨化形销就是。但在你未死以前,尚有一事必须问明,若不从实回答,休怪我要施展辣手,令你受尽无边楚毒。”   话完,居然抖手打出一枚子午问心钉,血花四溅,深深钉入司徒畏的左大腿肉厚之处,并狞声狂笑说道:“这就叫手足之情,且让你先略微尝尝件犯‘辣手纯阳’的滋味!”   好一位“龙飞剑客”司徒畏,真不愧天生铁汉,虽被钉深入肉,鲜血四溅,脸上神色却丝毫未变,只向自己这位心狠意毒的同胞兄长微蹙眉头说道:“哥哥,你使我受尽任何楚毒均无所谓,所问之话,若有所知,亦决无不答。但我死前有一小小请求,却望你看在一母同胞的情份上,能够应允。”   司徒敬这时又取了两枚子午同心钉在手,闻言冷冷问道:“你有什么请求讲出来听听再说,但我们之间,从今后莫再提及‘同胞’二字。”   英雄不落泪,只为未伤心。又道是“人是英雄泪越多”。方才子午问心钉深钉人肉的剧烈痛苦未能令“龙飞剑客”司徒畏略皱眉头,但如今“辣手纯阳”司徒敬未后这句“从今后莫再提及同胞二字”之话,却听得司徒畏心中难过异常,忍不住双睛湿润,英雄泪滴。   他钢牙微咬,俊目猛张,以一种并不怀恨,却深蕴怜悯神色的眼光,看看司徒敬,缓缓说道:“哥哥,尽管你断绝了同胞手足之情,但作兄弟的,除了将来为‘慈心羽士,管师叔报仇雪恨之际,不能对你宽恕以外,依然……”   司徒敬听得怒火高腾,厉声接口叱道:“你如今业已死到临头,凭什么还想替那死鬼管三白报仇雪恨?承你重视同胞之义,司徒敬也当尽手足之情。方才那枚子午问心钉打你左腿,如今这枚则钉你右臂,你有甚请求,怎的还不快讲?”   话音了处,弹指吐劲,子午问心钉化成一点寒星,照准“龙飞剑客”司徒畏的右臂,飞袭而去。   司徒畏一身武功虽因五阴重穴被点暂时告废,但对于这枚子午问心钉,倒还不至于躲闪不开,不过他自知今夜生机已绝,难逃同胞兄长毒手,遂横定心肠禁受,根本不加躲避。   但眼看子午问心钉飞到,“龙飞剑客”司徒畏却突觉右时似被小虫叮了一口,微感酸麻,自然而然地下垂二寸,使那子午问心钉擦着衣袖打空,落入萋萋墓草之中。   司徒畏知晓此事决非偶然,可能有人在暗中维护自己,为恐“辣手纯阳”司徒敬生疑,遂赶紧发话说道:“我所要求之事,就是请哥哥顾念我‘龙飞剑客’四字清清白白,得来不易,望你今后恢复‘辣手纯阳’司徒敬的本来面目,则小弟纵死九泉,亦无所憾。”   司徒敬闻言,一阵厉声狂笑,点头说道:“我借用你这‘龙飞剑客’之名,无非想觅机夺取柴无垢的元贞,使她不得不嫁鸡随鸡,倒反罗浮,归入本派。”   司徒畏听得全身毛发一竖,颤声问道:“她……她……她可……曾……”   “桃花娘子”靳留香始终在旁静看,未发片言,如今也银牙微咬下唇,向那满面凶狞暴戾神色的司徒敬瞥了一眼。   司徒敬继续说道:“但如今柴无垢不知怎的竟已发现这桩秘密,此后借名无用,我便答应你这桩请求就是。”   司徒畏自司徒敬的话中,听出柴无垢业已洞悉好谋,清白未曾被污,不由心头一宽,含笑说道:“多谢哥哥美意,你有何话问我?司徒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辣手纯阳”司徒敬目射凶光,凝注司徒畏沉声问道:“死鬼管三白对你颇为器重,他昔年独战少林、罗浮、祁连三派掌门,所用的那柄白龙剑及一册精妙异常、可与回风舞柳剑配合运用的‘白云剑谱’下落安在?是否曾将秘密告你?”   “龙飞剑客”司徒畏摇头答道:“管师叔浪迹天下名山,倦游归来,才到步虚观不久,便被你与掌门师兄突下辣手加害,根本来曾与我交谈,怎会把他老人家手著的‘白云剑谱’及那柄白龙剑的下落相告?”   司徒敬因深知兄弟为人,生平不打谎话,说一不二,既然这等讲法,可能确实不知“白云剑谱”及白龙剑的下落,遂取出三枚子午问心钉托在掌中,凶睛双瞪,向司徒畏狠狠叫道:“‘辣手纯阳’杀人向不眨眼,但今日却特别为你再留一线生机,你究竟肯不肯……”   司徒畏不等司徒敬话完,便凛然摇头说道:“哥哥不必留情相劝,司徒畏此心如石……”   话方至此,精光疾闪,锐啸划空,三枚子午同心钉已被“辣手纯阳”司徒敬凝足内力发出,照准司徒畏胸头七坎、左右乳下期门等三处致命死穴打去。   司徒敬杀心一动,司徒畏自付必死,但谁知那三枚子午问心钉却似用力稍强,准头略偏,一齐斜落左方,险煞人地掠着司徒畏的胁下打过。   前一次子午问心钉未曾打中司徒畏右臂,司徒敬以为是对方避开,故未曾在意,但如今却发觉有异,眼内凶光直注司徒畏身后那丛长得高几过人的萋萋墓草,疑心有人藏在其中,故意弄鬼。   “桃花娘子”靳留香也看出溪跷,但却装作毫无所觉,向“辣手纯阳”司徒敬微施眼色,媚笑说道:“你内伤新愈,昨夜又那等疯狂,居然连暗器手法都失了准头,岂不可笑?但既有意超脱你兄弟早离苦海,就该贯彻始终,再用‘乱洒天星’的手法,给他一把子午问心钉试试。”   司徒敬领会出靳留香语意,又自怀中取了六七枚子午问心钉在手,靳留香也藏了两朵九幽磷火,觑准那丛墓草,以备一见有异,立即出手。   就在靳留香向司徒敬笑语之际,“龙飞剑客”司徒畏突觉有两缕冰凉的寒凤袭向双腿,使得自己全身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颤。   并听见一丝细如蚊哼,但清晰已极的人语,送入自己耳底,缓缓说道:“你双腿被人截断的穴道血脉业已解开,赶紧起立走向身后墓草丛中,司徒敬若施暗器相袭,可装出武功恢复,随意凌空挥袖,便生奇效。”   司徒畏既是被点了五阴重穴,丧失武功,又为司徒敬截断双腿血脉,使他不能起立行走,闻言以后,将信将疑地试一起立,果然血脉已通,竟告如原?   “辣手纯阳”司徒敬方将六七枚子午问心钉取到手中,突见司徒畏竟能起立,不由大惊失色地双眉猛剔,断喝一声,施展“乱洒天星”的手法,觑准“龙飞剑客”,洒出一蓬星雨。   “乱洒天星”及“满天花雨”手法虽是暗器之中的上乘绝学,但多半是用在月牙刀、金钱嫖或菩提子等小巧暗器方面,如今“辣手纯阳”司徒敬用的是极为霸道的子午同心钉,仍可施展这种手法,着实难能,威力也显得异常强大。   司徒畏此时虽能行走,但一身上乘武功已废,只得遵照暗中人语所云,觑准划空锐啸而至的六七点寒星,引袖凌空拂去。   一片无形劲气,随同司徒畏的拂袖动作布满当空,果然激得那六七根子午问心钉,电射星飞、四散溅出。   一明一暗的双方动作,配合得巧妙无伦,使“辣手纯阳”司徒敬在看不出丝毫破绽之下,不禁疑神疑鬼,惊讶欲绝。   司徒畏拂退怒射的寒星,带着一种死里逃生、喜出望外的心憎,转身走向丛生的墓草。   这时在那墓草丛中,蓦然出现一具白骨鳞峋、大如巴斗的奇形怪头,而“桃花娘子”靳留香所准备的九幽磷火,也已化成两朵绿荧荧的灯花出手。   九幽磷火一发,怪头亦自凌空飞起,正好被那绿荧荧的灯花打个正着。   熊熊碧焰一起,才看清那具怪头只是一具死牛或死鸟之类的白骨骷髅,但骷髅在被九幽磷火打中以后,竟自动裂成无数碎块,白骨四射,毒火横飞,惊得司徒敬、靳留香双双施展轻功绝技,电疾飘身,才不致作法自毙,被漫空飞舞的九幽毒火打中。   一个是狠辣无比的武林荡妇,一个是心如蛇蝎的绝代凶人,怎肯就此甘休?双双厉啸摄魂,觑准尚未走入丛生墓草之中的“龙飞剑客”司徒畏,作势待扑之际,实在静夜空中响起了宛如平地焦雷的人语之声,这语声极其简单,仅有四字,说的是:“天……良……何……在?”   “天良何在”四字入耳,“辣手纯阳”司徒敬不禁想起自己在伏牛山中企图淫辱“凌波玉女”柴无垢时所遇的宛如鬼魅的不可思议之事,哪里还顾得追杀“龙飞剑客”司徒畏?急忙一拉“桃花娘子”靳留香,双双就势飞逅,隐人了乱葬岗头的荒烟蔓草之中。   司徒畏茫然走人那片丛生的墓草,草中却阒然无人,只在地上留着一封束帖及一粒朱红灵丹,封外并写着八个小字:“先服灵丹,再阅束帖。”   司徒畏此刻自然唯命是从,先取朱红灵丹服下,顿觉丹田温暖,周身舒泰,然后打开束帖,只见帖上写着十囚个字道:“高黎贡山凝翠谷,松花指路月当头。”   这十四字的含义,参详起来,似乎上易下难?因为“高黎贡山凝翠谷”分明只是地名,而“松花指路月当头”不但不知何意,并与师叔“慈心羽士”惨遭掌门师兄铁冠道长暗害,割舌剁指以前,目注自己高叫“松花指路,明月当头”之语,完全符合。   “龙飞剑客”司徒畏苦思久久,忽然把这“松花指路,明月当头”两句隐语,与兄长“辣手纯阳”司徒敬向自己一再逼问的师叔“慈心羽士”所用的白龙神剑及可与口风舞柳剑法揉合运用、更增威力的“白云剑谱”,发生联想。   暗忖,莫非管师叔临被害前向自己高呼之意,就是要自己依照他这两句隐语,寻得白龙神剑及“白云剑谱”,替点苍派光正门户、制裁掌门师兄逆伦重罪,为他报仇雪恨?   这样一想之下,似乎颇有几分道理,应该赶往高黎贡山凝翠谷找寻。但司徒畏自服那粒朱红灵丹后,虽已精神大振,却因五阴重穴被点,真气内力依旧难提,加上左腿又复负有子午问心钉穿肉之伤,恐怕尚未走到地头,便会遭受掌门师兄铁冠道长,及狠心辣手的同胞兄长司徒敬的侦骑毒手。   “龙飞剑客”司徒畏因环境艰难,方自愁眉不展之际,突然一阵狂风,吹散满天云雾,现出一轮皓月,当头朗照。   一见明月当头,司徒畏渐冷的雄心忽又大振。暗想自己若非被神出鬼没的奇人所救,今夜早已死在同胞兄长的手中,一条性命反正是捡来的,何不遵照这束帖所指示,走趟高黎贡山,到那凝翠谷中一试机运?   雄心既动,司徒畏钢牙一咬,起出那枚深钉入肉的子午问心钉来,撕幅衣襟包扎伤口,便往高黎贡山赶去。   点苍派掌门人铁冠道长等“点苍三剑”,自黄山事了以后,铁冠道长与“紫焰天尊”雷化便即赶回云南,“辣手纯阳”司徒敬却因贪恋与“桃花娘子”靳留香情欲纠缠,暂时未返。   铁冠道长因审时度势,深知自己与祁连派掌门人“九首飞鹏”戚大招所定的凶谋可能败露,武林剧斗迫在眉睫。遂在一口步虚道观之后,立即召集点苍派所有好手,发给每人一小袋平素视为至宝、不舍轻用的紫焰神砂,并严瞩加紧练功,勤习点苍派做视江猢的“飞花掌法”及“回风舞柳六十二剑。”   这日铁冠道长正亲自督率几名二代弟子练剑,突闻密报,罗浮派掌门人冰心神尼师妹、驰名武林的“凌波玉女”柴无垢似乎独自来访,已到点苍山下。   铁冠道长与“紫焰天尊”雷化对看一眼,眉头微蹙说道:“柴无垢独闯点苍,是否活得太不耐烦?但我对此女还想设法利用,雷二弟且按江湖规矩接她进观再说。”   雷化点头起身,带领两名小道,缓步迎出。   “凌波玉女”柴无垢虽为深坠情网,企图营救“龙飞剑客”司徒畏,冒险独闯点苍,但何尝不知自己孤掌难鸣,绝非铁冠道长等人之敌。遂决定不用暗探,却按武林规矩明面拜访,以言语揭开阴谋,倒看点苍派掌门人怎样答对?   故而一见点苍第二剑“紫焰天尊”雷化迎出,竟暂忍心头恶气,微抱双拳,朗然发话说道:“柴无垢鲁莽造访,望雷天尊海涵一二。”   雷化稽首为礼,含笑答道:“柴女侠远途光降,步虚道蓬革生辉,望雷化奉掌门人之命出迎,恭请柴女侠观内待茶。”   话完便即侧身肃客。   点苍、罗浮夙有深仇大恨,步虚观无殊虎穴龙潭,但柴无垢为了挂念意中人“龙飞剑客”司徒畏安危,纵是剑树刀山,一样视作康庄大道,遂毫不犹疑地缓步走进。   铁冠道长于正殿相待,柴无垢先向三清道祖神前拈香,然后便在点苍派众目炯炯之下,傲然就坐……   小道献上香茗,铁冠道长端茶敬客,微笑问道:“黄山天都峰顶一别未久,柴女侠却为何事光降点苍?”   柴无垢微微一笑,目注铁冠道长答道:“道长何必明知故问?柴无垢也从来不作虚言,我是来找‘龙飞剑客’司徒畏。”   铁冠道长想不到柴无垢已知真象,以为她是指的冒牌龙飞剑客,遂含笑说道:“我司徒四弟自黄山会了,因私事羁绊,尚未回归……”   柴无垢接口冷笑说道:“我要我的,不是道长口中所说的曾到黄山与会的那个龙飞剑客,而是被你幽禁在这步虚道观之内的真正的‘龙飞剑客’司徒畏。”   铁冠道长听得眉头双蹙问道:“柴女侠怎的与我谈起禅机来了?我司徒四弟未犯本门规律,怎会加以幽禁?何况我已声明,他尚在外款归。”   柴无垢一双美目之中射出炯炯精光,冷然说道:“道长此话未免故意矫情?在外与祁连妖妇‘桃花娘子’靳留香鬼混未归的,恐怕不是你司徒四弟,而是你司徒三弟吧。”   铁冠道长闻言,不禁心惊这项重大秘密,怎会被对方看破,但因话出如风,为了保持自己一派掌门的身份,只得强赖到底,故一阵森然冷笑,剔眉说道:“柴女侠,因你今日按着江湖礼节来访,是我步虚观的上客,铁冠才不便妄出无礼之言,但亦请柴女侠自加尊重,切莫信口雌黄,我司徒三弟不是在三年前便被你师姊的‘般禅掌力’震落弱水?”   柴无垢听对方这等说法,知道铁冠道长必然不肯但白相承,而自己暂时又拿不出真凭实据,倘若彼此争论得动起手来,反会吃亏,并对营救意中人“龙飞剑客”司徒畏之事毫无助益。利害想通以后,心头盛气一平,竟不再深究,反向铁冠道长歉然笑道:“柴无垢道听途说,未必是真,道长现称并无此事,请恕鲁莽,柴无垢立即告辞,我还奉我师姊之命,要在江湖间查究有关‘天荆毒刺’的可疑情事。”   “紫焰天尊”雷化因柴无垢言语之中,分明已知“辣手纯阳”司徒敬顶替“龙飞剑客”司徒畏一事,觉得此女绝难再为已用,不如趁她独闯虎穴、孤掌难鸣之际,予以歼除,也可使罗浮派中减少一名顶尖好手。   故一听柴无垢意欲告辞,便向掌门师兄铁冠道长暗施眼色,但铁冠道长却佯如未见,站起身形含笑说道:“关于‘天荆毒刺’之事,铁冠旦夕萦心,并已派得力人手四出探听,柴女侠若有秘讯,尚请念在敌忾同仇,就近寻觅点苍派中弟子,赐告一声为感。”   柴无垢转身出殿,铁冠道长居然还礼貌周到地亲自送出步虚道观。   “紫焰天尊”雷化等“凌波玉女”柴无垢去远,一面与铁冠道长同回大殿,一面诧然问道:“大师史,难道您认为此女还有可以利用之处?”   铁冠道长闻言,忍俊不禁地一阵仰天大笑。   这阵大笑,笑得雷化益发狐疑莫释?   铁冠道长笑声收歇以后,一双闪烁的鹰目之中,暴射异样的精光,看着雷化说道:“雷二弟,你怎把你掌门师兄看得如此庸俗?柴无垢现已知晓司徒三弟假扮‘龙飞剑客’之事,怎会还有利用价值?”   雷化虽亦极为凶毒,但比起他这位雄心勃勃的掌门师兄,毕竟相差一筹,仍未能体会铁冠道长的心意,讶然问道:“大师兄既知此女已无利用价值,则何必在她自投罗网之下纵虎归山,以遗后患呢?”   铁冠道长伸手重重一拍雷化的肩头,“呵呵”大笑说道:“雷二弟,在武功方面,你虽足可与任何一流高手相互颌顽,但在机智方面,须多用心思,你认为柴无垢数千里远来,会这样三言两语就走?”   雷化这才恍然大悟他说道:“大师兄认为柴无垢还敢来暗探步虚观?”   铁冠道长笑道:“无论是男是女,只要一坠情网,均必尽心尽力地关怀对方,不会以本身利害为念,故而慢说我们这座步虚观,便是一座森罗地狱,设有鼎镬刀山相待,柴无垢也今夜必至。”   雷化暗中佩服掌门师兄的算计,微笑说道:“柴无垢一身罗浮绝学颇不寻常,‘般禅掌力’尤非小可,今夜来时,是否由小弟出手对付?”   铁冠道长摇头笑道:“雷二弟,你这种想法,未免又落下乘,我若想一招一式地杀她,则方才何必让柴无垢生出步虚观?”   雷化简直被这位大师兄弄得莫测高深,茫然瞠目。   铁冠道长见他这副神情,不禁失笑说道:杜少陵说得好:‘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而杀人之道,亦当以诛心为上。今夜根本用不着施展‘飞花掌’、‘回风舞柳剑’及你精心苦炼的‘紫焰神砂’,我便保证柴无垢心碎魂飞,咬牙无奈地自尽而死!”   铁冠道长越加解释,雷化便越是糊涂,直等那位阴刁狠毒无比的点苍派掌门人,向他附耳低告之后,方惊佩不已地遵照指示,布置一切。   “凌波玉女”柴无垢果如铁冠道长所料,决定夜来独闯步虚道观,探听意中人“龙飞剑客”司徒畏究竟被幽禁何处。   她离开步虚道观独自游览点苍,并远眺洱海云烟,以遣寂寞。   苍山洱海,全属滇中胜景,但景随心生,所见各异,柴无垢因悬念司徒畏的安危,不知他如今究竟是生是死?芳心凄苦,意兴阑珊,以致大好风光到她眼中,几乎全变作断肠景色。   好容易才等到夜幕深垂,天空并有大片流云时掩月色,柴无垢遂展开一身上乘轻功,扑奔点苍派的根本重地,步虚道观。   观中情景并无丝毫异状,若干弟子似乎还在夜深入静、高低殿字之间,时时喃喃念经,满是一副出家圣地的清净模样,不像一般武林舵寨那等杀气腾腾,布岗置哨。   柴无垢因这步虚道观地势颇大,前观且复时有当地士民来此瞻拜,知道若有秘密,必在后观,遂蹑足潜踪,一重一重殿字地往后探去。   一直越过三四重殿字,眼前是一堵高大的围墙,铁门紧闭,门上并有“香客止步”字样,柴无垢略察周围形势,并由那围墙建造得特别高大之上加以判断,猜出既然不让寻常香客游人随便进入,则墙内定是点苍派的秘密重地。   果然“凌波玉女”柴无垢刚刚提气飘身,纵上墙头,使听得一座八角形的奇异建筑之中,传来一阵阴森狠辣无比、摄人心魄的狞声厉笑。   这阵笑声,柴无垢入耳便知正是点苍派掌门人铁冠道长所发。   但这座八角形的建筑极为奇异,墙高几及两丈,不仅不见屋顶,亦无门窗,只在正对自己的方向,有一直径尺许的圆形小洞,那位名列点苍第二剑的“紫焰天尊”雷化,却率领四名手横利剑的门下弟子,站在这小洞之外,似是担任警戒。   柴无垢见状不禁暗自猜疑,那点苍派掌门人铁冠道长,在这奇异密室之中作些甚事?为何摆出如此紧张的形态?   疑念方起,四五丈外的奇异建筑之中,突然传来一声凄惨的高呼,跟着又是一阵铁冠道长所发的“桀桀”狞笑。   那声惨呼听来已觉毛发齐竖,遍体寒生。而那阵狞笑却更为凶狠无伦,摄人神魄。   柴无垢自被“蔷薇使者”告知“龙飞剑客”以假为真的那段秘密之后,整颗芳心不禁为了意中人的安危惊忧欲碎,如今听得这阵狞笑及这声惨呼,又复自然而然地猜疑到司徒畏身上。   当面既有“紫焰天尊”雷化率领门下虎视眈眈,柴无垢遂只得利用那道高墙隐身,悄悄绕向侧面。   行走之际,狞笑及惨呼声息依然阵阵传来,并觉狞笑越来越暴戾无俦,惨呼却越来越悲凄无比,弄得这位久走江湖、见过不少大风大浪的“凌波玉女”心神难安,狐疑满腹,胸中宛若小鹿乱撞般地“腾腾”狂跳。   约计绕过十来丈后,柴无垢轻轻纵身,双手攀住墙头,微露双睛一看,果然绕到侧面,雷化等人已为墙角所掩,难于发现自己。   因对方系属武林一流高手,为恐万一衣襟带风,易被发觉,柴无垢遂不用轻功飞纵,只是悄悄溜下高墙,一步一步,蹑足潜踪地走到那座无门无窗,又无屋顶的奇异建筑之下。   刚刚贴近奇异建筑墙根,又复听得一声惨呼;但这声惨呼,音质虽然悲厉,声量却已低微,仿佛那惨呼之人已被折磨得只剩下了奄奄一息。   柴无垢的一颗芳心狂跳得几乎跃出胸膛,急忙提气纵起丈许,仍用双手攀墙,慢慢长身,偷窥墙内动静。   原来这座奇形建筑是以一层坚韧异常的密密铜网代替屋顶,顶网下灯火通明,一览无遗,但那惊心怵目的惨状,使得“凌波玉女”柴无垢魂魄欲飞,双手乱抖,几连墙头都有些抓攀不住。   网下室内地势,倒有七八丈广阔,但除了一炉熊熊炭火以外,丝毫陈设俱无,人数共只三人,一名青衣小道,一名点苍掌门铁冠道长,另外一人则上身赤裸,下体仅存短裤,背后烙伤累累,皮焦肉烂地晕绝伏地。   柴无垢虽然看不见这惨遭酷刑之人的面貌,但从背后观察,身材却与意中人“龙飞剑客”司徒畏极其相似。   就在“凌波玉女”惊心欲绝之际,那位狠毒无比的点苍掌门铁冠道长又发出一阵冷冰冰、阴恻恻的狞笑说道:“师弟既然不肯与我同心,且罗浮派已有人来,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彼此便当大别。但在尚未成全你解脱以前,还要让你尝尝掌门师兄的手段,借以向逆我者立威示儆。”   铁冠道长的这一番话,字字均无殊锐利的钢针,刺得“凌波玉女”柴无垢芳心欲碎,几告当时晕厥。   因为铁冠道长虽未直呼司徒畏之名,但从话意之中,已显然可听出惨受非刑的正是点苍派唯一正大光明的“龙飞剑客”。   这时铁冠道长又向青衣小道略一挥手,小道便提了一桶冷水浇向受刑之人,然后伸手把他翻过身来。柴无垢尚存万一希冀地注视这惨受非刑之人的面貌,但目光才触,越发心惊肉颤,咬碎银牙。因这人脸上同样满布烙痕鞭伤,既肿且破,血肉狼藉,哪里还分辨得出五官面目?   铁冠道长真似铁铸的心肝?见了如此惨状,依然丝毫无动于衷,冷冷向那青衣小道发话说道:“你且再用一次烙刑,我便送你四师叔早归天界。”   “四师叔”三字,粉碎了柴无垢的一切希冀,心头茫茫然万念皆空,只有一个“死”字独存,想运用“般禅掌力”口手猛震天灵,殉情自尽,与意中人“龙飞剑客”共图来世缘会。   并非柴无垢懦弱无能,不敢与点苍人物拼力一战。只因目前情势,对方防范得太以严密,既不能破网直下,又无法在顷刻之间,战退雷化及其所率的四名弟子,从小洞进入室内。何况外面只要略有动静。室内的铁冠道长必然立下毒手。   根本决无任何抢救途径之下,“凌波玉女”柴无垢才伤心欲绝地死志高萌。但她“般禅掌力”方凝,右掌微翻,尚未自震天灵之际,忽又想起自己宁可跳苍山,投洱海,但却不能死在此处。因万一这干穷凶极恶的无耻好徒,若对自己遗体妄施卑鄙手段,则不仅九泉含羞,连罗浮门户也将同坫奇耻大辱。   思念及此耳边一声“嗤”的微响起处,立有皮肉被炙的焦臭气味袭入鼻端,分明网下惨残的烙刑,又在开始。   柴无垢哪里忍心再看意中人临死之前遭受如此折磨,银牙猛挫,提气飘身,便离却这人间地狱,往来路高墙扑去。   她身形才动,负责警卫的“紫焰天尊”雷化便已发觉,目光微注,一阵得意异常的厉声狂笑叫道:“柴无垢贱婢慢走,你千里远来,一明一暗,两进步虚观,怎不留下几手罗浮绝学?”   柴无垢如今既决心甘为情死,又企图保持清白,遂不再理会雷化的挑战之举,只是提足真气,施展“八步赶蟾”绝世轻功,扑向高墙,口内却厉声答道:“昭昭天道,朗朗无亏,来早来迟,善恶必报。司徒畏及柴无垢生为人杰,死为鬼雄……”   话音未了,人也尚未扑登高墙,墙头却已“飕飕飕”窜上三条黑影。   柴无垢以为又中对方埋伏,银牙咬处,方待拼力一战,但忽然发觉来人竟是自己的援兵“商山隐叟”赛韩康、“三手鲁班”尉迟巧及小侠夏天翔等三位。   情势一缓,“凌波玉女”柴无垢郁积已久的伤心痛泪立即夺眶而坠,滚滚泉流,向赛韩康等凄然叫道:“三位既来,柴无垢死无所憾,但务请把我的遗体带出步虚道观,或加毁灭,千万不可落于这干狠毒无伦、神人共愤的恶贼手中,则罗浮一派及柴无垢九泉幽魂,均感盛德。   “盛德”二字一出,便即凄然微笑,凝聚“般禅掌力”,口手拍向天灵百会死穴。。   夏天翔身形疾闪,一式“排云捉月”,托住柴无垢的右腕,剑眉双蹙,讶然间道:“柴姑姑,你为什么要想自尽?”   柴无垢起初被夏天翔问得脸上一红,但旋即目中射出湛湛神光,朗然答道:“我与‘龙飞剑客’司徒畏曾有同生共死的深盟,他如今业已死在他毫无人性的掌门师兄手上。”   夏天翔闻言也自大吃一惊,又复急急问道:“柴姑姑,‘龙飞剑客’司徒大侠死在何处?你是怎么知道的?”   柴无垢回身一指那座宛如人间地狱的奇异建筑,凄然垂泪道:“我适才亲眼目睹司徒畏在这密室之内惨受烙刑,如今大概业已气绝!”   这时“紫焰天尊”雷化并未前来答话,只是极其冷静地向那刚自密室小洞中钻出的铁冠道长低声数语。但赛韩康、尉迟巧、夏天翔、柴无垢等周围,却出现了十余名不知从何而来的点苍好手,各抱兵刃远远默然肃立,阻断了一切退路。   夏天翔听得柴无垢曾目睹司徒畏在这密室以内惨受烙刑,不由与赛韩康、尉迟巧等交换了一瞥诧异的眼色,向柴无垢异常郑重地正色说道:“柴姑姑,人生在世,难得知音,倘若司徒大侠真已遇害,则夏天翔决不敢阻拦柴姑姑的殉情壮举。”   柴无垢听出夏天翔的语意,不禁诧然问道:“夏老弟此语何意?莫非司徒畏之死其中还有溪跷?”   赛韩康在一旁神情凝重地接口说道:“柴女侠不妨忍死须臾,等我们向这位点苍派掌门人间一个水落石出以后,再作定夺。”   话音至此略顿,目光一扫四外,虽知已人重围,但仍神色自若,按照江湖规矩,微抱双拳,向铁冠道长叫道:“武林未学赛韩康、尉迟巧、柴无垢、夏天翔等夤夜妄闯宝观,尚请道长曲谅。”   铁冠道长两道浓眉之间杀气高腾,冷然说道:“点苍山步虚观,不比黄山天都峰头,无殊刀山剑树,虎穴龙潭,你们来虽好来,走却难走。”   夏天翔听得纵声狂笑说道:“既敢闯龙潭,便总有几分降龙手段。我们来时扬长直入,去时还不是悠然自如?来来来,夏天翔有几句话儿,要向你这点苍派掌门人请教请教。”   铁冠道长怒视夏天翔几眼,狞笑说道:“我曾闻密报,你这小娃儿一再与本派作对,今夜宁可开罪于‘北溟神婆’皇甫翠,我也不会放你生出步虚观。”   夏天翔大笑说道:“彼此真章未见,你这老牛鼻子何必先吹大牛?我有儿句话向你问完,便领教领教点苍武学究竟有什么惊天动地之处!”   铁冠道长冷笑说道:“点苍绝学是否惊天动地,少时自知。你有何事相询,还不快问!”   夏天翔伸手一指那问奇形密室问道:“在这室中惨受烙刑之人,是不是‘龙飞剑客’司徒畏?”   铁冠道长因自己身为一派掌门,是当世武林举足重轻的有头有脸的人物,适才虽可设计哄骗“凌波玉女”柴无垢,但如今对于夏天翔这当众公开相询,却为了保持身份,不便再复谎言,只得摇头,示意室中惨受烙刑之人并非司徒畏。   铁冠道长这一摇头,却宛如使柴无垢吃了一剂灵效无比的清凉药,芳心大定,喜极之下,反自目中垂落几滴珠泪。   “紫焰天尊”雷化见夏天翔满面得意神色,不禁怒火中烧,愤然叫道:“你们不要得意,司徒畏他日身受,定然比这室内之人更惨。”   夏天翔冷然问道:“常言道得好:‘同室莫操戈,兄弟不同墙。’你们为何要对‘龙飞剑客’司徒畏如此残酷?”   铁冠道长看了“凌波玉女”柴无垢一眼,应声答道:“武林中讲究敬重尊长门规,司徒畏自行其是,独倡异说,不服我这掌门师兄之命,自然罪有应得。”   夏天翔静听铁冠道长话完,忽然剑眉双挑,发出一阵极具晒薄意味的纵声狂笑。   铁冠道长佛然问道:“你这等狂笑作甚?”   夏天翔怒目答道:“我笑你居然还懂得‘敬重尊长’四字。”   他这句话,是根据自己推测“慈心羽士”惨遭割舌剁指之事,可能是这阴险毒辣的点苍派掌门人所为,才特意借机加以试探。   铁冠道长因心中有愧,果被夏天翔此话说得深吃一惊,不敢再从正面问答,竟佯装盛怒难遏,沉声叱道:“小贼出语不逊,谁耐烦再与你絮絮叨叨!你们既敢擅闯步虚观,总算是有备而来,打算怎样动手呢?””。   夏天翔见铁冠道长避开话头,欲逞凶锋,便知自己与赛韩康、尉迟巧等所料,必定无甚差错。遂又是一阵纵声狂笑,豪情十足地朗然说道:“为人不作亏心事,半夜敲门不吃惊。你不要避开话头,也不必心怀畏惧,像这等神人共愤之事,我要在明年十二月十六的黄山天都大会之上,当着举世武林人物,才公开揭你的疮疤。至于今夜则怎样动手均可,要不要我与你这点苍一派掌门,先行斗上一斗?”   夏天翔因鉴貌辨色之下,业已胸有成竹,故而这一席话,更使铁冠道长听出一身冷汗。   尤其最后点苍一派掌门的轻轻一语,说得这位武功高绝,目前无人能敌,并已凶心大动,立意将赛韩康等四人扫数歼除,以图杜灭后患的铁冠道长,竟不好意思一上来便亲自出手。   “紫焰天尊”雷化见掌门师兄脸上现出为难的神色,遂狞笑一声,发话说道:“掌门人何必动怒?这等区区小辈,连小弟也不屑出手,随意在点苍二代弟子中选上一人,便足将其超度。”   铁冠道长因深知夏天翔年岁虽轻,但既系当世武林中出名难惹的“北溟神婆”皇甫翠门下,武功必获真传,年龄有距,辈份相差,胜之不武,不胜为笑,正觉有些作难之际,忽听二师弟雷化这等说法,遂点头叫道:“‘辣手小纯阳’董晋何在?”   铁冠道长话音方了,西方暴喏起处,一名年约三十余岁、身着道装、鹰鼻鹞眼、看去阴恶异常的点苍门下弟子,自三丈以外,贴地平飘而至,显得轻功极俊,武技不弱。   夏天翔暗想司徒敬外号“辣手纯阳”,如今来的这位,又叫“辣手小纯阳”,足见此人必然心狠意毒,决非良善角色。   董晋肃立当场,向掌门人铁冠道长恭身禀道:“弟子董晋,奉掌门人法谕相召,恭候差遣。”   铁冠道长目光一注夏天翔,浓眉双剔,杀气高腾,沉声问道:“武林人物不按江湖礼貌通名拜谒,竟然簧夜恃技妄闯本派重地,照我所定规戒,便应如何?”   董晋应声答道:“妄闯前观,斩落一肢,若至后院,必杀无赦!”   铁冠道长目中凶光厉射,点头说道:“既知规戒,我命你立斩来人护法!”   董晋闻言,以眼角凶光略瞥夏天翔,又向铁冠道长说道:“弟子谨遵法谕,但风闻夏朋友是‘北溟神婆’皇甫……”   铁冠道长面色一沉,厉声叱道:“当场不认父,举手不留情,无论他是何人门下,有甚来头,既犯本派忌讳,便当一律诛却!”   豆天翔被他们这一吹一唱的这番做作勾动心头怒火,暗想既入虎穴龙潭,便索性不再顾忌,闹他个天翻地覆再说。   “辣手小纯阳”董晋听铁冠道长如此说法,遂向掌门人恭身一拜,转面对夏天翔狞笑说道:“夏施主,贫道董晋,奉本派掌门人法谕,讨教高招,兵刃掌法,或是暗器互斗,真力相拼,任凭夏施主选择其一。”   夏天翔因在氓山口头峰下会过假龙飞剑客“辣手纯阳”司徒敬的“飞花掌”,又于武陵山步虚下院会过玄清道人的“回风舞柳剑法”,深知这两种点苍绝学均颇神妙,自己纵可得胜,必费心力,不如倚仗恩师做视当世、秘授心传的“乾天气功”,先给对方一点下马威看看再说。   这时赛韩康因周围形势险恶,铁冠道长及“紫焰天尊”雷化等点苍双剑眉腾煞气,虎视眈眈。又见夏天翔一双俊目之中,精芒闪烁,猜出这位高做倔强的小侠,可能已动杀心,遂真气略凝,向他耳边传音道:“夏老弟,我们身入重围,务须保留精力,以图安全退出。对于动手之事,最好不必过份逞强,点到为止。”   夏天翔因主意已定,并已将师门绝学“乾天气功”暗暗聚集,遂虽听赛韩康如此说法,依旧傲然一笑,向那董晋微晒说道:“贵派掌门人既命董朋友诛除妄闯点苍重地之人护法,则夏天翔愿获全尸,我们以内力相较,干干脆脆的一掌为判!”   无论比赛兵刃抑或拳脚,强者虽可风狂雨骤地凌厉进攻。弱者亦能闪展腾挪,招架防守。唯独这种内力相较,无法取巧,何况又是一掌为判?换句话说,也就是立拼生死。不由把这位语气谦和、心肠狠毒的董晋,听得深觉一愕!   夏天翔见状,狂笑说道:“点苍派下人物,原来只会大言,全无实学……”   一言未了,“辣手小纯阳”董晋暗聚所练“黑煞阴掌”,冷哼起处,双掌猛推,两股阴冷劲疾的寒风便向夏天翔当胸撞到。   夏天翔暗提一口先天真气,布满全身百穴,也自双掌前推,却毫未带甚疾风劲气。   四掌相触,董晋方自力聚掌心,绵绵吐出阴寒暗劲,夏天翔双掌突然微循即翻,“哈哈”一笑,“北溟神婆”皇甫翠的傲世绝学“乾天气功”所化的纯阳劲气,立由丹田贯注双掌,迸射而出。   铁冠道长一派掌门,毕竟识货,一听夏天翔所发的“哈哈”笑声,隐具先天之气,便向雷化蹙眉说道:“想不到夏小鬼年纪轻轻,竟学会了皇甫翠的‘乾天气功’?董晋所练的‘黑煞阴掌’恰好最惧这种纯阳劲力,恐怕要受克制,难这大劫。”   一面说话,一面目注当场。只见董晋与夏天翔四只手掌紧合未分,彼此似在奋力强拼,但夏天翔面带做笑,神色从容;董晋则凶睛猛瞪,鼻翅狂扇,一滴一滴的冷汗,自额间滚滚而落。方暗道:“不好!”已觉一股如山劲力汹涌而至,体内狂震,气血逆转,直犯天君,口中一甜,眼前一黑,颓然委顿倒地。   铁冠道长钢牙微挫,哼了一声叫道:“七师弟玄化出场,八卦堂值日弟子,替你‘辣手小纯阳’董晋师兄安排后事!”   东北方应声纵过一名蟹面虬髯的青袍道士,人犹未到,夏天翔收掌抬足,把个七窍溢血的董晋尸身,踢得栽出五步。   赛韩康见第一场便伤人命,知道双方必难善了,着想生出步虚道观,非经浴血苦斗不可。方自准备下场,换口夏天翔之际,“凌波王女”柴无垢却已娇躯微闪,一纵而出。   夏天翔知道柴无垢的一身武功高出己上,遂乐得暂时休息,向那被铁冠道长唤做七师弟的玄化道人笑道:“夏天翔暂且回阵,让你尝尝我‘凌波玉女’柴姑姑罗浮绝学的滋味。”   罗浮、点苍两派积怨甚久,各不相容,故而柴无垢与玄化道人在略为答话之下,便即四掌翻飞,战在一处。   玄化道人比董晋长了一辈,功力自然较深,所用“飞花掌法”,虽尚未到卷絮随风、沉花共露、燕愤蝶怨、月冷烟空的最高境界,但亦极尽轻灵美妙之致,井在飘飘荡荡之下,时有令人难防的诡辣杀手。   柴无垢所施展的是罗浮派精妙掌法“小诸天兜罗八手”,她功力本可略胜玄化道人一筹,但因在武陵山步虚下院与“辣手缚阳”司徒敬恶斗,三记“般禅重掌”换来七处青芒剑痕,彼此均告伤得不轻。如今虽经赛韩康妙药治愈,依旧不无影响,以致三五十合过后,仍然秋色平分,未能占得胜面。   玄化道人似乎看出柴无垢弱点所在,居然一轮疾风暴雨拼命强攻,不由挑逗得柴无垢心头火发,也自不顾一切地凝聚“般禅掌力”,施展“小诸天兜罗八手”中的连环三绝“贝叶翻经”、“金龙归钵”、“佛座拈花”,幻成一天掌影,飘飘拍出。   这三招暗夹“般禅重掌”的绝妙招术,虽然逼得玄化道人无法闪躲,硬加接架而彼震出数步,足下跄踉,胸前剧烈起伏,面如金纸,显见内伤不轻,但柴无垢亦因用力过度,肩头剑创迸裂,罗衣之上一片血渍。   赛韩康急忙唤回柴无垢,以身边灵药为她内服固本,外敷疗伤,点苍派掌门人铁冠道长则怒容满面,挥退玄化道人,厉啸一声,所有外围点苍弟子,均自往中一围,在夏天翔等三丈之外,各亮长剑,布成了一个似星非星的奇形剑阵。   剑阵布好,铁冠道长面寒如水,向“紫焰天尊”雷化冷冷说值:“雷二弟,我命你亲自出手,不留丝毫情面,诛杀来人,让他们认识认识点苍武学的真正威力。”   说到此处,话音略顿,改向那群布成奇异剑阵的点苍弟子厉声叫道:“如今‘长庚剑阵’既布,步虚观这后院之中,便只许人进,不许人出。无论防守任何方位的弟子,倘若被人冲出脱逃,一律提头来见!”   点苍弟子暴喏起处,每人一柄冷森森的长剑,均自平举当胸,剑尖对准赛韩康等四人,肃静无声,使得这步虚道观的后院之中,满布阴沉杀气。   赛韩康见情势如此危急,不禁愁聚双眉,暗想己方四人之中,当推柴无垢武功最好,但已旧创迸裂,难禁剧战,其次要数夏天翔、自己及尉迟巧,虽各有专长,真实武功比起“点苍双剑”等一流高手却嫌稍弱。可见不仅势孤,并且力穷,对于目前局势,却是怎样应付才算妥当?   尉迟巧见点苍第二剑“紫焰天尊”雷化,业已威风凛凛地倒提长剑,巍立当场,遂向赛韩康怪笑一声说道:“老怪物不要发愁,常言道得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老化子今夜也出出风头,用我这根七宝李公拐,领教领教雷老牛鼻子的点苍剑术。”   赛韩康心中一动,低声问道:“老化子素有‘三手鲁班’的外号,你这李公拐既加‘七宝’之称,可是有甚花样,足以克制……”   尉迟巧不等赛韩康话完,便即摇头笑道:“秘法不传六耳,我确实不怕雷老牛鼻子的什么点苍剑术,但他著被我逗得恼羞成怒,用起成名毒物紫焰神砂之际,老怪物可得替我打个接应。”   两位风尘奇侠均怀绝世智慧,如今竟然心领神会地各逞机锋,互相低语,却未用炼气成丝、传音入密的功力,故意使“紫焰天尊”雷化及铁冠道长听在耳内。   雷化也深知尉迟巧心灵手巧,擅制各种机械,闻得他竟不怕自己威震江湖的“回风舞柳剑法”,便猜出定是那根七宝李公拐上有甚特殊花样,必须留神警戒。   尉迟巧话完以后,面含怪笑地走下场中,自怀内取出一根长才尺许、乌光闪闪的精钢所铸的短拐。   “紫焰天尊”雷化见对方这根钢拐短得简直宛如儿童玩具一般,不由越发皱眉,知道必有意料不出的妙用,否则尉迟巧怎敢以之敌挡自己的点苍神剑?   果然尉迟巧刚把这根七宝李公拐取到手中,未见任何施为,只发出一声怪笑,挣然脆响起处,拐便长出八寸,成了二尺左右,斜举胸前,足下歪歪斜斜地活开步眼。   雷化名列点苍第二剑,是当今武林中一流高手,看出尉迟巧不但所用的七宝李公拐能够长短伸缩自如,施展的并是一套江湖罕见、极具神妙的“八仙醉拐”。   遂心中暗自拿定主意,事事稳重,以防万一中了暗算,有损“点苍三剑”的威名,并在与对方略微周旋后,便即施展成名毒物紫焰神砂,把这动作诡异、兵刃特别的“三手鲁班”除去。   主意方定,尉迟巧居然先行发招进攻,并还抢踏中宫,一式“吕洞宾醉写岳阳楼”,以拐当笔,便向雷化胸前划到。   雷化久经大敌,心思颇细,见尉迟巧连拐带臂,不足五尺,却在六尺以外发招,便知又有溪跷,故意不加接架,只是微一吸胸,后退三尺。   当真不出所料,就在雷化刚刚吸胸退后之际,挣然一响,七宝李公拐的拐尖,又复长出八寸。   雷化浓眉方剔,尉迟巧索性故炫神奇地右臂蓄力猛震,两声清脆龙吟,七宝李公拐拐尖现出一朵莲花,拐柄也多了一个形如月牙、精光闪闪、看来极为锋利之物。   雷化丝毫不敢大意,横剑护胸,冷笑说道:“你这根拐中所藏的花佯倒真不少。”   尉迟巧大笑答道:“钢拐两长,莲花一现,再加上这柄专破任何内家气功的屠龙刀,七宝之中,不过才现四宝,哪里算得上多?你还是好好留神我这七宝李公拐之中尚未施展的‘夺命三绝’!”   话音了处,持着那根一端有朵钢铸莲花,一端有柄月牙利刃,仿佛均可飞出伤敌,长度已达二尺六八的奇形钢拐,展开精妙招术,狠扑雷化,威势宛若天风海雨,颇足慑人。   “紫焰天尊”雷化在武功方面虽较尉迟巧高出二筹,但因对于这根花样极多的七宝李公拐大以顾忌,招招谨慎,步步留神,故而展眼问业已二三十合,居然还不能放手发挥点苍剑术的精妙所在。   夏天翔看得颇为高兴,向赛韩康低声笑道:“赛老前辈,这样看来,今夜局面并不算坏,尉迟老前辈倘若施展他那七宝李公拐中的‘夺命三绝’,说不定还可使雷化吃上一些苦头呢?”   赛韩康眉头微蹙,炼气成丝地向夏天翔耳边说道:“夏老弟有所不知,尉迟老化子这根七宝李公拐毫无实用,完全是故示神奇,仗以吓人。倘若被雷化发觉,便将立蹈危机,除非对方中了我们适才故意互相低语的诱敌妙计,施展紫焰神砂,才或许能够以毒制毒,有些便宜可占。”   夏天翔闻言方知尉迟巧在场上狠天狠地、着着抢攻的慑人威势,原来竟是骗局!但却果见奇效,使得雷化心存顾忌,处处碍手碍脚。   不过紫焰神砂是点苍派震慑武林的独门暗器,非但与祁连派的九幽磷火有异曲同功之妙,并因紫焰神砂一洒便是好大一片,面积较广,威力比九幽磷火尤强,柴无垢对这种毒辣暗器尤为顾忌,怎的尉迟巧却盼望对方施展?倒看他有什么特殊手段,能如赛韩康所说的以毒攻毒。   第十章:心如蛇蝎   夏天翔见“三手鲁班”尉迟巧行路之际,兀自蹙眉深思,知道他疑怀难释,遂故意与这位老前辈逗趣,含笑说道:“尉迟老前辈,你且猜猜教我专破祁连派恶毒暗器九幽磷火手段的前辈奇人,是哪一位?”   尉迟巧想了一想说道:“是不是‘风尘狂客’厉清狂?”   夏天翔摇头微笑,尉迟巧继续猜道:“既非‘风尘狂客’厉清狂,可能是一钵神僧,再不然便是老弟又遇上了‘蔷薇使者’?”   夏天翔连连摇头,尉迟巧失笑说道:“老弟快请实言,再如此胡猜下去,我这尉迟巧要变成尉迟拙了。”   夏天翔忍俊不禁地大笑说道:“这位老前辈以心灵技巧及神偷八法名世,江湖公送美号‘三手鲁班’。”   尉迟巧闻言,气得摇头说道:“夏老弟为何来寻我的开心?我何曾教过你专破祁连派独门恶毒暗器九幽磷火之法。”   夏天翔笑道:“老前辈虽未传授,我却已触类旁通,因而得益,此行倘若再遇祁连派中穷凶极恶的人物,大可觅机一试。”   尉迟巧越听越觉愕然,夏天翔向他微笑说道:“这专破祁连派独门恶毒暗器九幽磷火之物,就是老前辈用以焚烧步虚下院,并送给我三粒的‘有情火’。”   尉迟巧方自微一摇头,夏天翔又复说道:“在与祁连派人物互相动手之际,我暗地留神,一见对方意欲发放九幽磷火,便将‘有情火’照准九幽磷火抢先打出。老前辈请想,这样一来,岂不是给他们来个天理昭彰、自作自受的现世报?”   尉迟巧这才恍然,暗自赞许夏天翔委实资禀过人,聪明无比。遂点头笑道:“夏老弟,你这份聪明,在当世年轻一辈的人物之中,可能无出其右……”   话方至此,夏天翔便已接口摇头说道:“老前辈不要对我夸奖,起初我也以为自己还算有点小聪明,未免沾沾自喜。哪知这次在黄山碰了两个钉子,受了一场教训,才晓得茫茫宇宙之间,多聪明的人都有,我还笨得很呢。”   尉迟巧因不知夏天翔与仲孙飞琼打赌失败,输掉“红云蛛丝网”及“紫玉蔷薇”之事,自然听得诧异非常,正欲向夏天翔询问,忽见夏天翔目注远方,遂也回头看去,只见三四十丈以外有条人影自西南驰来,往东北方电疾赶去。   尉迟巧方觉这条人影的身法颇熟,夏天翔毕竟年轻眼快,已自施展传音及远功力,高声叫道:“赛老前辈慢走,晚辈夏天翔暨‘三手鲁班’尉迟前辈均在此处。”   人影闻声止步,转向赶来,果然正是那位当代神医“商山隐叟”赛韩康,但神色匆匆,仿佛有甚急事。   尉迟巧怪笑一声问道:“赛老怪物为何走起回头路来?莫非你在前途遇上了什么为难之事?”   赛韩康苦笑一声,举起一角玄色衣袖相示,夏天翔目光注处,不禁大惊问道:“这角衣袖,是不是我‘凌波玉女’柴无垢姑姑所有?赛老前辈与她相遇了么?”   赛韩康摇头叹道:“这位姑娘大以倔强,也太重情义。她剑伤来愈。便已单人独闯点苍山步虚道观,我拦阻无效,只扯下了她这一角衣袖。”   尉迟巧蹙眉说道:“步虚道观是点苍派根据重地,‘点苍三剑’等好手云集,又与罗浮派结仇甚深,柴姑娘单人独闯这等虎穴龙潭,更复剑伤新愈,恐怕不大妙吧?”   赛韩康点头说道:“我便因放心不下,才特意赶回,邀同你们一起驰援,谁知若非夏老弟眼快,几乎就在此地锗过。”   尉迟巧及夏天翔听赛韩康这等说法,遂一齐展开脚程,赶赴西南,夏天翔一面提气飞驰,一面向赛韩康问道:“赛老前辈,你方才说我柴姑姑大重情义之语何意?她为什么要这样匆忙急促,赶往步虚道观?”   赛韩康答道:“她是为了急于搭救她那位意中人‘龙飞剑客’司徒畏。”   这句话听得夏天翔及尉迟巧一齐大出意外,尉迟巧愕然问道:“搭救‘龙飞剑客’司徒畏?柴姑娘不是已和此人破脸成仇,并在步虚下院之前相互恶斗,才身受剑伤的么?”   赛韩康摇头叹道:“柴姑娘对我详告其中原委以后,我才知道这是一段颇为曲折的武林秘辛,夏老弟四川岷山所遇及我与尉迟老怪物黄山天都峰顶所见,哪里是什么‘龙飞剑客’司徒畏!”   夏天翔惊诧无已地问道:“他不是‘龙飞剑客’司徒畏是谁?就算我们认不出来,难道曾经与他誓海盟山、情爱缠绵的‘凌波玉女’也会认错?”   赛韩康望着惊诧无已的夏天翔,点头笑道:“妙就妙在两人容貌完全相同,只要在眉心装上一颗朱砂红痞,谁还认得出这位‘龙飞剑客’是真是假?”   夏天翔哦了一声叫道:“照赛老前辈这等说法,那位假龙飞剑客,竟是真龙飞剑客的挛生兄长‘辣手纯阳’司徒敬?但我不是听我柴无垢姑姑在商山天心坪说过,司徒敬于两年多前,便被罗浮派掌门人冰心神尼用‘般禅掌力’震落弱水而死。”   赛韩康答道:“‘辣手纯阳’司徒敬极精水性,虽落弱水,一息尚存,但从此即隐却真名,改以他兄弟‘龙飞剑客’司徒畏的面目在江湖出现。”   尉迟巧在一旁问道:“真的‘龙飞剑客’司徒畏呢?”   赛韩康因急行颇久,有些口渴,取出身边的水壶,略为饮用,目注尉迟巧、夏天翔微笑说道:“这段武林秘辛,说来话长,老化子及夏老弟,须听我从头讲起。”   夏天翔笑道:“漫漫长途,正苦无事寂寞,老前辈尽管详述何妨?”   赛韩康遂把柴无垢告诉自己的一段隐事,向尉迟巧及夏天翔详细说出。   原来点苍、罗浮两派结有夙仇,争斗不已,直到铁冠道长及冰心神尼掌门这一代时,才在两派之间各有一位志同道合的英雄侠女,互相精诚爱恋,并欲将私人之爱予以扩张,设法化除两派积久难消的深仇大恨。   这一双精诚相爱的英雄侠女,女的便是罗浮派中的“凌波玉女”柴无垢,男的便是点苍派中的“龙飞剑客”司徒畏。   他们二人志愿虽极其高洁,但众浊之中,究难独清,司徒畏在对掌门师兄痛述利害,慷慨陈词以后,反被铁冠道长及“紫焰天尊”雷化怒斥一顿,并命他将机就计,强污柴无垢清白,使她归入本派,或作为内应,刺探罗浮派中的一切秘密。   司徒畏秉性刚正,岂甘如此卑鄙?遂据理力争,师兄弟间几将反目。   “辣手纯阳”司徒敬恰在此时养好被冰心神尼所击的“般禅掌力”伤势,转回步虚道观,忽听兄弟“龙飞剑客”司徒畏力主与罗浮派弃嫌修好,他衔仇正切之下,自然怒火高腾,竟摹地下手,以“铁指神功”连点司徒畏的五阴重穴。   司徒畏五阴重穴被点,一身绝世武功,暂告被废,司徒敬自知莽撞,遂向掌门师兄铁冠道长请罪。   谁知铁冠道长不怒反笑,一面命人将司徒畏觅地幽禁起来,一面却命“辣手纯阳”司徒敬在眉心化装一颗朱砂红痣,并取了司徒畏的青芒剑,从此即以“龙飞剑客”的面目出现,设法夺取柴无垢的元贞,使她倒反罗浮,归入点苍派下。   “凌波玉女”柴无垢哪里会想到竟有这等变化?在与假龙飞剑客司徒敬相逢以后,自然依旧蜜爱轻怜、卿卿我我。   司徒敬与司徒畏虽是一胎孪生,却正邪不同,熏染各异,他本来就是一个贪花好色的淫徒,何况又奉了掌门师兄之命?自然在软玉投怀、温香偎颊之下,立生绮念。   尚幸柴无垢玉洁冰清,神明未为情欲所乱,觉得意中人今日大异寻常,有点轻薄过份,遂赶紧正襟危坐,告以彼此精诚相爱,但目前不能及乱,必须等双方各尽绝大努力,说服掌门师姊师兄,以一场婚礼,化清罗浮、点苍两派的嫌怨之后,方可得谐素愿,月圆花好。   一席良言,哪里劝得动丧心病狂的贼子?司徒敬淫心大动,欲火高腾,怎肯放过这口边美食?居然涎着脸儿,有了霸王硬上弓的无耻举动。   柴无垢大惊之下,以脆生生的两记耳光,换来了司徒敬一把紫焰神砂,以致玉容受损,赶赴商山天心坪当代神医赛韩康处求医,并愤于“龙飞剑客”司徒畏突然如此变心,遂远赴四川岷山的金玉谷中,要想毁却当初曾与司徒畏同诉衷情、祈求蔷薇愿力的蔷薇坟,以泄胸头悲愤。   夏天翔听赛韩康说到此处,忍不住诧然问道:“我那柴姑姑怎会知晓这其中隐秘?”   赛韩康笑道:“柴姑娘伏牛山再遇司徒敬、又复中了迷香,险遭淫辱!幸而被‘蔷薇使者’相救,并由这位愿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的神奇人物,告知一切。柴姑娘得悉内情,认为真正的‘龙飞剑客’司徒畏必然被禁点苍派根据重地、点苍山步虚道观之中,乃于黄山会后,星夜驰援,却在那步虚下院之前巧逢‘辣手纯阳’司徒敬,发话揭破他迫害胞弟、盗名欺世的无耻恶毒阴谋,两人剧战遂起,司徒敬挨了三掌,柴无垢中了七剑。”   夏天翔眼珠一转,停步顿足说道:“我柴姑姑这趟点苍之行,又是白跑,那位‘龙飞剑客’司徒畏根本就未曾幽禁在步虚道观之中。”   这回轮到“商山隐叟”赛韩康大为错愕了,夏天翔遂将步虚下院所见,详述一遍。   赛韩康静静听完,蹙眉说道:“就双方所知综合推测印证起来,步虚下院火起以后,被玄清道人自正殿地穴中匆匆抱走之人,必是真正的‘龙飞剑客’司徒畏。但可惜尉迟老化子及夏老弟未能及时尾随,如今又不知为点苍派藏匿何处?”   “三手鲁班”尉迟巧听了半天,怪眼一翻,向赛韩康冷冷说道:“老怪物莫要舍本逐未,我们目前恐怕顾不得先找司徒畏吧?”   赛韩康点头说道:“老化子说得不错,我们如今确实顾不得寻找司徒畏,必须先策应柴姑娘,她一人独闯点苍派好手云集的步虚道观,太以危险。”   尉迟巧目光微扫赛韩康、夏天翔,怪笑说道:“若照步虚道观之中‘点苍三剑’等多名一流好手的实力而论,一个‘凌波玉女’再加上我们三人,仍嫌力薄势孤,但仓卒之间,别无帮手可寻,也只得硬着头皮,闯一闯了!”   夏天翔也深知若论功力高低,自己这一行三人均非“点苍三剑”之敌,不由想起在黄山天都峰下新交的忘年好友“雪山冰奴”冷白石来,暗付这位奇人曾说口转雪山向他主人“冰魄神君”申屠亥复命以后,便将再入江湖,查究“天荆毒刺”之谜,途中若能巧遇,岂非倒是一个绝好帮手?   赛韩康见夏天翔忽然沉思起来,遂含笑问道:“夏老弟聪明绝世,你如此沉思,想出了什么高明主意么?”   夏天翔笑道:“两位老前辈老谋深算,高明当前,哪里还用得着夏天翔妄逞浅薄?我是在想点苍之行虽颇凶险,但途中可能会遇上意料之外的绝好助力,即或不然,真等到山穷水尽、危机一发之际,我们也有自救手段。”   尉迟巧被他一言提醒,拍掌笑道:“对对对,夏老弟身边还有一颗威能毁却步虚道观,使‘点苍三剑’不能不深怀戒惧顾虑的北溟至宝‘乾天霹雳’。”   夏天翔笑道:“‘乾天霹雳’虽是我师门至宝,但夏天翔因它过于霸道,凛于师训,从不轻用。但如今为了我柴姑姑的安危,及维护江湖正义,也只好仗之与人多势众的点苍群豪放手一搏了。”   话到此处,目中突射英光,冷冷注向西南,对赛韩康、尉迟巧正色说道:“两位老前辈,我们主意既定,便应加急赶程。因为我柴姑姑以女儿清白之身,独闯豺狼之群,委实危机重重,必须及时接应,俾免使她在势孤力蹙之下,受了好人凌辱。”   赛韩康、尉迟巧与夏天翔一般心急,齐自足下加功,往点苍派的根据重地、点苍山步虚道观赶去。   他们这一去虽然身历奇险,但在浴血昔战之下,却也把座步虚道观搅得地覆天翻,乱成一片。   在这武陵山脉之中的一片乱葬岗中,在夏天翔等刚刚离此赶往步虚道观的当天深夜。   既名乱葬岗,周围景色无非是败棺朽骨、蔓草荒烟及一片高低的坟家,加上刚刚下过阵雨,云低月黑,份外凄迷,充满了悲凉的意味。   就在这等环境之中,乱葬岗上出现了男女二人,女的是武林有名荡妇、祁连派的“桃花娘子”靳留香,男的便是假扮“龙飞剑客”司徒畏的“辣手纯阳”司徒敬。   两人走到一座比较高大,但无人祭扫、年久失修的荒坟之前,司徒敬止步蹙眉向靳留香苦笑说道:“为人不作亏心事,半夜敲门不吃惊。我生平双掌之下杀人无算,但对我兄弟,却因暗地下手、点他五阴重穴之事,心怀歉疚,竟始终不敢与他见面,你道怪是不怪?”   靳留香一双桃花眼中射出荡毒的凶光,看看司徒敬,晒然冷笑说道:“亏你外号人称‘辣手纯阳’,竟会如此拿不起,放不下?步虚下院已毁,难道你还想把他千里迢迢地送回步虚道观自泄机密不成?”   司徒敬被她激得两条浓眉方自一扬,靳留香火上加油,又复“咯咯”笑道:“兄弟虽是同胞骨肉,但在情份之上也不见得能够亲过夫妻。你记不记得我为了和你厮混,用销魂断肠酒自鸩亲夫之事?”   司徒敬目中厉芒电射,狞笑点头说道:“香姊说得对,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烦你到那狐穴中把司徒畏抱出,让我在这最后关头,再劝我兄弟几句。”   靳留香阴阴一笑,转身纵出三丈,走到一个被丰草遮掩的狐穴之中,把那位饱受折磨的“龙飞剑客”司徒畏抱出穴外,使他在一块墓碑之下席地而坐。   司徒敬见兄弟虽被自己点了五阴重穴,武功全失,宛若废人,但眉目之间却英挺如昔,尤其那两道深含不屈不挠神色的炯炯眼光,直看得自己毛发惊然,口中期期艾艾,难以发话。   “桃花娘子”靳留香见状,不禁柳眉微蹙,咦了一声,伸手轻拍“辣手纯阳”司徒敬肩头,笑着问道:“你不是有话要向你兄弟说么?”   司徒敬被靳留香这轻轻一拍,震起凶心,目注“龙飞剑客”司徒畏,狞笑问道:“兄弟,你被我暗点五阴重穴,害成这般模样,心中恨我不恨?”“   司徒畏以一种异样的目光,向自己这位心如蛇蝎的同胞兄长及“桃花娘子”靳留香看了两眼,微微摇头,表示并不怀恨。   司徒敬见兄弟表示不恨自己,不由心中微喜,点头说道:“兄弟总算是明白人,你不恨我才对。要知道你虽然被点五阴重穴,武功暂时被废,但只要回头改过,兄弟一心,我请求掌门师兄赐服一粒本派传宗至室‘九转万灵丹’,仍可复原如旧。”   “龙飞剑客”司徒畏闻言,冷冷说道:“本派传宗至宝‘九转万灵丹’共只两粒,岂能为我轻用?再说非但我宁可形销骨化,此志难回,并在万一不死、侥幸恢复武功以后,便将与哥哥及掌门师兄誓不两立。”   “辣手纯阳”司徒敬讶然问道:“兄弟,你一向说话决无虚言,方才不是表示不恨我么?”   司徒畏应声答道:“哥哥是我同胞兄长,慢说你暗中下手点我五阴重穴,便把我挫骨扬灰,亦无所恨。司徒畏恨的只是你与掌门师兄杀上逆伦,灭绝人性,下手惨害师叔‘慈心羽士’之事。”   这两句义正辞严之语,又使“辣手纯阳”司徒敬听得惊然一惊,但立即狞笑连声,向“龙飞剑客”司徒畏道:“管三白妄自尊大,以业经退隐之身干涉本派大事,并对掌门人异常无礼,岂非祸由自取,杀之无亏?倒是他在临被掌门师兄割舌剁指以前,向你高呼‘松花指路,明月当头’二语,究竟何意?”   司徒畏见司徒敬如此神情,知道这位同胞兄长恶性重大,迷途已深,绝难痛悟口头,不由长叹一声答道:“管师叔平生除了武功绝世以外,亦颇足智多谋,他老人家不过因为万想不到点苍派中有人胆敢逆伦,才中了你与掌门师兄的无耻暗算。至于那‘松花指路,明月当头’二语,虽然必含深意,但小弟亦在当时被害,至今参详不出。”   司徒敬狞笑说道:“兄弟你若再口出不逊,知而不答,便是自速死期!”   司徒畏冷然答道:“自从在步虚观大殿所供点苍派历代师祖灵前被点五阴重穴以后,生死二字,哪里还在司徒畏念中?做兄弟的奉劝哥哥,有关害我之事可以不足萦怀,但对于管师叔惨被剁指割舌一举,却必须准备接受冥冥中的循环报应。”   司徒敬恼羞成怒,佛然厉声叱道:“兄弟住口!什么叫报应循环?什么叫昭彰天理?司徒敬一概不管。我如今只问你肯不肯放弃成见,兄弟一心,光扬点苍声威,共灭罗浮敌派?”   司徒畏正色答道:“常言道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结。’为了罗浮、点苍两派的嫌隙,百年来械斗频频,不知把江猢搅起多少腥风血雨?哥哥莫费唇舌再劝小弟放弃成见,共灭罗浮,除非司徒畏骨化形销,我必为消弭两派积怨之事,尽心竭力。”   司徒敬外号人称“辣手纯阳”,自然心辣意毒,手下极黑。颠今毕竟因“龙飞剑客”司徒畏是他同胞亲弟,若换外人,早下毒手。   司徒畏话完,司徒敬浓眉双挑,厉声接口说道:“兄弟还敢倔强,我要你骨化形销,岂非易如反掌?”   司徒畏毫无惧色,做然答道:“哥哥尽管下手,能令小弟一瞑不视最好,免得将来我既必为管师叔报仇,又顾念手足之情,对你不便处置。”   司徒敬这时因司徒畏不但毫不听话,并当着“桃花娘子”靳留香把自己数说斥责不堪,早已兽性高腾,凶心大动,冷笑一声说道:“你休想以手足之情来打动司徒敬的铁石心肠,我今夜定然使你称心如愿,骨化形销就是。但在你未死以前,尚有一事必须问明,若不从实回答,休怪我要施展辣手,令你受尽无边楚毒。”   话完,居然抖手打出一枚子午问心钉,血花四溅,深深钉入司徒畏的左大腿肉厚之处,并狞声狂笑说道:“这就叫手足之情,且让你先略微尝尝件犯‘辣手纯阳’的滋味!”   好一位“龙飞剑客”司徒畏,真不愧天生铁汉,虽被钉深入肉,鲜血四溅,脸上神色却丝毫未变,只向自己这位心狠意毒的同胞兄长微蹙眉头说道:“哥哥,你使我受尽任何楚毒均无所谓,所问之话,若有所知,亦决无不答。但我死前有一小小请求,却望你看在一母同胞的情份上,能够应允。”   司徒敬这时又取了两枚子午同心钉在手,闻言冷冷问道:“你有什么请求讲出来听听再说,但我们之间,从今后莫再提及‘同胞’二字。”   英雄不落泪,只为未伤心。又道是“人是英雄泪越多”。方才子午问心钉深钉人肉的剧烈痛苦未能令“龙飞剑客”司徒畏略皱眉头,但如今“辣手纯阳”司徒敬未后这句“从今后莫再提及同胞二字”之话,却听得司徒畏心中难过异常,忍不住双睛湿润,英雄泪滴。   他钢牙微咬,俊目猛张,以一种并不怀恨,却深蕴怜悯神色的眼光,看看司徒敬,缓缓说道:“哥哥,尽管你断绝了同胞手足之情,但作兄弟的,除了将来为‘慈心羽士’管师叔报仇雪恨之际,不能对你宽恕以外,依然……”   司徒敬听得怒火高腾,厉声接口叱道:“你如今业已死到临头,凭什么还想替那死鬼管三白报仇雪恨?承你重视同胞之义,司徒敬也当尽手足之情。方才那枚子午问心钉打你左腿,如今这枚则钉你右臂,你有甚请求,怎的还不快讲?”   话音了处,弹指吐劲,子午问心钉化成一点寒星,照准“龙飞剑客”司徒畏的右臂,飞袭而去。   司徒畏一身武功虽因五阴重穴被点暂时告废,但对于这枚子午问心钉,倒还不至于躲闪不开,不过他自知今夜生机已绝,难逃同胞兄长毒手,遂横定心肠禁受,根本不加躲避。   但眼看子午问心钉飞到,“龙飞剑客”司徒畏却突觉右时似被小虫叮了一口,微感酸麻,自然而然地下垂二寸,使那子午问心钉擦着衣袖打空,落入萋萋墓草之中。   司徒畏知晓此事决非偶然,可能有人在暗中维护自己,为恐“辣手纯阳”司徒敬生疑,遂赶紧发话说道:“我所要求之事,就是请哥哥顾念我‘龙飞剑客’四字清清白白,得来不易,望你今后恢复‘辣手纯阳’司徒敬的本来面目,则小弟纵死九泉,亦无所憾。”   司徒敬闻言,一阵厉声狂笑,点头说道:“我借用你这‘龙飞剑客’之名,无非想觅机夺取柴无垢的元贞,使她不得不嫁鸡随鸡,倒反罗浮,归入本派。”   司徒畏听得全身毛发一竖,颤声问道:“她……她……她可……曾……”   “桃花娘子”靳留香始终在旁静看,未发片言,如今也银牙微咬下唇,向那满面凶狞暴戾神色的司徒敬瞥了一眼。   司徒敬继续说道:“但如今柴无垢不知怎的竟已发现这桩秘密,此后借名无用,我便答应你这桩请求就是。”   司徒畏自司徒敬的话中,听出柴无垢业已洞悉好谋,清白未曾被污,不由心头一宽,含笑说道:“多谢哥哥美意,你有何话问我?司徒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辣手纯阳”司徒敬目射凶光,凝注司徒畏沉声问道:“死鬼管三白对你颇为器重,他昔年独战少林、罗浮、祁连三派掌门,所用的那柄白龙剑及一册精妙异常、可与回风舞柳剑配合运用的‘白云剑谱’下落安在?是否曾将秘密告你?”   “龙飞剑客”司徒畏摇头答道:“管师叔浪迹天下名山,倦游归来,才到步虚观不久,便被你与掌门师兄突下辣手加害,根本来曾与我交谈,怎会把他老人家手著的‘白云剑谱’及那柄白龙剑的下落相告?”   司徒敬因深知兄弟为人,生平不打谎话,说一不二,既然这等讲法,可能确实不知“白云剑谱”及白龙剑的下落,遂取出三枚子午问心钉托在掌中,凶睛双瞪,向司徒畏狠狠叫道:“‘辣手纯阳’杀人向不眨眼,但今日却特别为你再留一线生机,你究竟肯不肯……”   司徒畏不等司徒敬话完,便凛然摇头说道:“哥哥不必留情相劝,司徒畏此心如石……”   话方至此,精光疾闪,锐啸划空,三枚子午同心钉已被“辣手纯阳”司徒敬凝足内力发出,照准司徒畏胸头七坎、左右乳下期门等三处致命死穴打去。   司徒敬杀心一动,司徒畏自付必死,但谁知那三枚子午问心钉却似用力稍强,准头略偏,一齐斜落左方,险煞人地掠着司徒畏的胁下打过。   前一次子午问心钉未曾打中司徒畏右臂,司徒敬以为是对方避开,故未曾在意,但如今却发觉有异,眼内凶光直注司徒畏身后那丛长得高几过人的萋萋墓草,疑心有人藏在其中,故意弄鬼。   “桃花娘子”靳留香也看出溪跷,但却装作毫无所觉,向“辣手纯阳”司徒敬微施眼色,媚笑说道:“你内伤新愈,昨夜又那等疯狂,居然连暗器手法都失了准头,岂不可笑?但既有意超脱你兄弟早离苦海,就该贯彻始终,再用‘乱洒天星’的手法,给他一把子午问心钉试试。”   司徒敬领会出靳留香语意,又自怀中取了六七枚子午问心钉在手,靳留香也藏了两朵九幽磷火,觑准那丛墓草,以备一见有异,立即出手。   就在靳留香向司徒敬笑语之际,“龙飞剑客”司徒畏突觉有两缕冰凉的寒凤袭向双腿,使得自己全身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颤。   并听见一丝细如蚊哼,但清晰已极的人语,送入自己耳底,缓缓说道:“你双腿被人截断的穴道血脉业已解开,赶紧起立走向身后墓草丛中,司徒敬若施暗器相袭,可装出武功恢复,随意凌空挥袖,便生奇效。”   司徒畏既是被点了五阴重穴,丧失武功,又为司徒敬截断双腿血脉,使他不能起立行走,闻言以后,将信将疑地试一起立,果然血脉已通,竟告如原?   “辣手纯阳”司徒敬方将六七枚子午问心钉取到手中,突见司徒畏竟能起立,不由大惊失色地双眉猛剔,断喝一声,施展“乱洒天星”的手法,觑准“龙飞剑客”,洒出一蓬星雨。   “乱洒天星”及“满天花雨”手法虽是暗器之中的上乘绝学,但多半是用在月牙刀、金钱嫖或菩提子等小巧暗器方面,如今“辣手纯阳”司徒敬用的是极为霸道的子午同心钉,仍可施展这种手法,着实难能,威力也显得异常强大。   司徒畏此时虽能行走,但一身上乘武功已废,只得遵照暗中人语所云,觑准划空锐啸而至的六七点寒星,引袖凌空拂去。   一片无形劲气,随同司徒畏的拂袖动作布满当空,果然激得那六七根子午问心钉,电射星飞、四散溅出。   一明一暗的双方动作,配合得巧妙无伦,使“辣手纯阳”司徒敬在看不出丝毫破绽之下,不禁疑神疑鬼,惊讶欲绝。   司徒畏拂退怒射的寒星,带着一种死里逃生、喜出望外的心憎,转身走向丛生的墓草。   这时在那墓草丛中,蓦然出现一具白骨鳞峋、大如巴斗的奇形怪头,而“桃花娘子”靳留香所准备的九幽磷火,也已化成两朵绿荧荧的灯花出手。   九幽磷火一发,怪头亦自凌空飞起,正好被那绿荧荧的灯花打个正着。   熊熊碧焰一起,才看清那具怪头只是一具死牛或死鸟之类的白骨骷髅,但骷髅在被九幽磷火打中以后,竟自动裂成无数碎块,白骨四射,毒火横飞,惊得司徒敬、靳留香双双施展轻功绝技,电疾飘身,才不致作法自毙,被漫空飞舞的九幽毒火打中。   一个是狠辣无比的武林荡妇,一个是心如蛇蝎的绝代凶人,怎肯就此甘休?双双厉啸摄魂,觑准尚未走入丛生墓草之中的“龙飞剑客”司徒畏,作势待扑之际,实在静夜空中响起了宛如平地焦雷的人语之声,这语声极其简单,仅有四字,说的是:“天……良……何……在?”   “天良何在”四字入耳,“辣手纯阳”司徒敬不禁想起自己在伏牛山中企图淫辱“凌波玉女”柴无垢时所遇的宛如鬼魅的不可思议之事,哪里还顾得追杀“龙飞剑客”司徒畏?急忙一拉“桃花娘子”靳留香,双双就势飞逅,隐人了乱葬岗头的荒烟蔓草之中。   司徒畏茫然走人那片丛生的墓草,草中却阒然无人,只在地上留着一封束帖及一粒朱红灵丹,封外并写着八个小字:“先服灵丹,再阅束帖。”   司徒畏此刻自然唯命是从,先取朱红灵丹服下,顿觉丹田温暖,周身舒泰,然后打开束帖,只见帖上写着十囚个字道:“高黎贡山凝翠谷,松花指路月当头。”   这十四字的含义,参详起来,似乎上易下难?因为“高黎贡山凝翠谷”分明只是地名,而“松花指路月当头”不但不知何意,并与师叔“慈心羽士”惨遭掌门师兄铁冠道长暗害,割舌剁指以前,目注自己高叫“松花指路,明月当头”之语,完全符合。   “龙飞剑客”司徒畏苦思久久,忽然把这“松花指路,明月当头”两句隐语,与兄长“辣手纯阳”司徒敬向自己一再逼问的师叔“慈心羽士”所用的白龙神剑及可与口风舞柳剑法揉合运用、更增威力的“白云剑谱”,发生联想。   暗忖,莫非管师叔临被害前向自己高呼之意,就是要自己依照他这两句隐语,寻得白龙神剑及“白云剑谱”,替点苍派光正门户、制裁掌门师兄逆伦重罪,为他报仇雪恨?   这样一想之下,似乎颇有几分道理,应该赶往高黎贡山凝翠谷找寻。但司徒畏自服那粒朱红灵丹后,虽已精神大振,却因五阴重穴被点,真气内力依旧难提,加上左腿又复负有子午问心钉穿肉之伤,恐怕尚未走到地头,便会遭受掌门师兄铁冠道长,及狠心辣手的同胞兄长司徒敬的侦骑毒手。   “龙飞剑客”司徒畏因环境艰难,方自愁眉不展之际,突然一阵狂风,吹散满天云雾,现出一轮皓月,当头朗照。   一见明月当头,司徒畏渐冷的雄心忽又大振。暗想自己若非被神出鬼没的奇人所救,今夜早已死在同胞兄长的手中,一条性命反正是捡来的,何不遵照这束帖所指示,走趟高黎贡山,到那凝翠谷中一试机运?   雄心既动,司徒畏钢牙一咬,起出那枚深钉入肉的子午问心钉来,撕幅衣襟包扎伤口,便往高黎贡山赶去。   点苍派掌门人铁冠道长等“点苍三剑”,自黄山事了以后,铁冠道长与“紫焰天尊”雷化便即赶回云南,“辣手纯阳”司徒敬却因贪恋与“桃花娘子”靳留香情欲纠缠,暂时未返。   铁冠道长因审时度势,深知自己与祁连派掌门人“九首飞鹏”戚大招所定的凶谋可能败露,武林剧斗迫在眉睫。遂在一口步虚道观之后,立即召集点苍派所有好手,发给每人一小袋平素视为至宝、不舍轻用的紫焰神砂,并严瞩加紧练功,勤习点苍派做视江猢的“飞花掌法”及“回风舞柳六十二剑。”   这日铁冠道长正亲自督率几名二代弟子练剑,突闻密报,罗浮派掌门人冰心神尼师妹、驰名武林的“凌波玉女”柴无垢似乎独自来访,已到点苍山下。   铁冠道长与“紫焰天尊”雷化对看一眼,眉头微蹙说道:“柴无垢独闯点苍,是否活得太不耐烦?但我对此女还想设法利用,雷二弟且按江湖规矩接她进观再说。”   雷化点头起身,带领两名小道,缓步迎出。   “凌波玉女”柴无垢虽为深坠情网,企图营救“龙飞剑客”司徒畏,冒险独闯点苍,但何尝不知自己孤掌难鸣,绝非铁冠道长等人之敌。遂决定不用暗探,却按武林规矩明面拜访,以言语揭开阴谋,倒看点苍派掌门人怎样答对?   故而一见点苍第二剑“紫焰天尊”雷化迎出,竟暂忍心头恶气,微抱双拳,朗然发话说道:“柴无垢鲁莽造访,望雷天尊海涵一二。”   雷化稽首为礼,含笑答道:“柴女侠远途光降,步虚道蓬革生辉,望雷化奉掌门人之命出迎,恭请柴女侠观内待茶。”   话完便即侧身肃客。   点苍、罗浮夙有深仇大恨,步虚观无殊虎穴龙潭,但柴无垢为了挂念意中人“龙飞剑客”司徒畏安危,纵是剑树刀山,一样视作康庄大道,遂毫不犹疑地缓步走进。   铁冠道长于正殿相待,柴无垢先向三清道祖神前拈香,然后便在点苍派众目炯炯之下,傲然就坐……   小道献上香茗,铁冠道长端茶敬客,微笑问道:“黄山天都峰顶一别未久,柴女侠却为何事光降点苍?”   柴无垢微微一笑,目注铁冠道长答道:“道长何必明知故问?柴无垢也从来不作虚言,我是来找‘龙飞剑客’司徒畏。”   铁冠道长想不到柴无垢已知真象,以为她是指的冒牌龙飞剑客,遂含笑说道:“我司徒四弟自黄山会了,因私事羁绊,尚未回归……”   柴无垢接口冷笑说道:“我要我的,不是道长口中所说的曾到黄山与会的那个龙飞剑客,而是被你幽禁在这步虚道观之内的真正的‘龙飞剑客’司徒畏。”   铁冠道长听得眉头双蹙问道:“柴女侠怎的与我谈起禅机来了?我司徒四弟未犯本门规律,怎会加以幽禁?何况我已声明,他尚在外款归。”   柴无垢一双美目之中射出炯炯精光,冷然说道:“道长此话未免故意矫情?在外与祁连妖妇‘桃花娘子’靳留香鬼混未归的,恐怕不是你司徒四弟,而是你司徒三弟吧。”   铁冠道长闻言,不禁心惊这项重大秘密,怎会被对方看破,但因话出如风,为了保持自己一派掌门的身份,只得强赖到底,故一阵森然冷笑,剔眉说道:“柴女侠,因你今日按着江湖礼节来访,是我步虚观的上客,铁冠才不便妄出无礼之言,但亦请柴女侠自加尊重,切莫信口雌黄,我司徒三弟不是在三年前便被你师姊的‘般禅掌力’震落弱水?”   柴无垢听对方这等说法,知道铁冠道长必然不肯但白相承,而自己暂时又拿不出真凭实据,倘若彼此争论得动起手来,反会吃亏,并对营救意中人“龙飞剑客”司徒畏之事毫无助益。利害想通以后,心头盛气一平,竟不再深究,反向铁冠道长歉然笑道:“柴无垢道听途说,未必是真,道长现称并无此事,请恕鲁莽,柴无垢立即告辞,我还奉我师姊之命,要在江湖间查究有关‘天荆毒刺’的可疑情事。”   “紫焰天尊”雷化因柴无垢言语之中,分明已知“辣手纯阳”司徒敬顶替“龙飞剑客”司徒畏一事,觉得此女绝难再为已用,不如趁她独闯虎穴、孤掌难鸣之际,予以歼除,也可使罗浮派中减少一名顶尖好手。   故一听柴无垢意欲告辞,便向掌门师兄铁冠道长暗施眼色,但铁冠道长却佯如未见,站起身形含笑说道:“关于‘天荆毒刺’之事,铁冠旦夕萦心,并已派得力人手四出探听,柴女侠若有秘讯,尚请念在敌忾同仇,就近寻觅点苍派中弟子,赐告一声为感。”   柴无垢转身出殿,铁冠道长居然还礼貌周到地亲自送出步虚道观。   “紫焰天尊”雷化等“凌波玉女”柴无垢去远,一面与铁冠道长同回大殿,一面诧然问道:“大师史,难道您认为此女还有可以利用之处?”   铁冠道长闻言,忍俊不禁地一阵仰天大笑。   这阵大笑,笑得雷化益发狐疑莫释?   铁冠道长笑声收歇以后,一双闪烁的鹰目之中,暴射异样的精光,看着雷化说道:“雷二弟,你怎把你掌门师兄看得如此庸俗?柴无垢现已知晓司徒三弟假扮‘龙飞剑客’之事,怎会还有利用价值?”   雷化虽亦极为凶毒,但比起他这位雄心勃勃的掌门师兄,毕竟相差一筹,仍未能体会铁冠道长的心意,讶然问道:“大师兄既知此女已无利用价值,则何必在她自投罗网之下纵虎归山,以遗后患呢?”   铁冠道长伸手重重一拍雷化的肩头,“呵呵”大笑说道:“雷二弟,在武功方面,你虽足可与任何一流高手相互颌顽,但在机智方面,须多用心思,你认为柴无垢数千里远来,会这样三言两语就走?”   雷化这才恍然大悟他说道:“大师兄认为柴无垢还敢来暗探步虚观?”   铁冠道长笑道:“无论是男是女,只要一坠情网,均必尽心尽力地关怀对方,不会以本身利害为念,故而慢说我们这座步虚观,便是一座森罗地狱,设有鼎镬刀山相待,柴无垢也今夜必至。”   雷化暗中佩服掌门师兄的算计,微笑说道:“柴无垢一身罗浮绝学颇不寻常,‘般禅掌力’尤非小可,今夜来时,是否由小弟出手对付?”   铁冠道长摇头笑道:“雷二弟,你这种想法,未免又落下乘,我若想一招一式地杀她,则方才何必让柴无垢生出步虚观?”   雷化简直被这位大师兄弄得莫测高深,茫然瞠目。   铁冠道长见他这副神情,不禁失笑说道:杜少陵说得好:‘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而杀人之道,亦当以诛心为上。今夜根本用不着施展‘飞花掌’、‘回风舞柳剑’及你精心苦炼的‘紫焰神砂’,我便保证柴无垢心碎魂飞,咬牙无奈地自尽而死!”   铁冠道长越加解释,雷化便越是糊涂,直等那位阴刁狠毒无比的点苍派掌门人,向他附耳低告之后,方惊佩不已地遵照指示,布置一切。   “凌波玉女”柴无垢果如铁冠道长所料,决定夜来独闯步虚道观,探听意中人“龙飞剑客”司徒畏究竟被幽禁何处。   她离开步虚道观独自游览点苍,并远眺洱海云烟,以遣寂寞。   苍山洱海,全属滇中胜景,但景随心生,所见各异,柴无垢因悬念司徒畏的安危,不知他如今究竟是生是死?芳心凄苦,意兴阑珊,以致大好风光到她眼中,几乎全变作断肠景色。   好容易才等到夜幕深垂,天空并有大片流云时掩月色,柴无垢遂展开一身上乘轻功,扑奔点苍派的根本重地,步虚道观。   观中情景并无丝毫异状,若干弟子似乎还在夜深入静、高低殿字之间,时时喃喃念经,满是一副出家圣地的清净模样,不像一般武林舵寨那等杀气腾腾,布岗置哨。   柴无垢因这步虚道观地势颇大,前观且复时有当地士民来此瞻拜,知道若有秘密,必在后观,遂蹑足潜踪,一重一重殿字地往后探去。   一直越过三四重殿字,眼前是一堵高大的围墙,铁门紧闭,门上并有“香客止步”字样,柴无垢略察周围形势,并由那围墙建造得特别高大之上加以判断,猜出既然不让寻常香客游人随便进入,则墙内定是点苍派的秘密重地。   果然“凌波玉女”柴无垢刚刚提气飘身,纵上墙头,使听得一座八角形的奇异建筑之中,传来一阵阴森狠辣无比、摄人心魄的狞声厉笑。   这阵笑声,柴无垢入耳便知正是点苍派掌门人铁冠道长所发。   但这座八角形的建筑极为奇异,墙高几及两丈,不仅不见屋顶,亦无门窗,只在正对自己的方向,有一直径尺许的圆形小洞,那位名列点苍第二剑的“紫焰天尊”雷化,却率领四名手横利剑的门下弟子,站在这小洞之外,似是担任警戒。   柴无垢见状不禁暗自猜疑,那点苍派掌门人铁冠道长,在这奇异密室之中作些甚事?为何摆出如此紧张的形态?   疑念方起,四五丈外的奇异建筑之中,突然传来一声凄惨的高呼,跟着又是一阵铁冠道长所发的“桀桀”狞笑。   那声惨呼听来已觉毛发齐竖,遍体寒生。而那阵狞笑却更为凶狠无伦,摄人神魄。   柴无垢自被“蔷薇使者”告知“龙飞剑客”以假为真的那段秘密之后,整颗芳心不禁为了意中人的安危惊忧欲碎,如今听得这阵狞笑及这声惨呼,又复自然而然地猜疑到司徒畏身上。   当面既有“紫焰天尊”雷化率领门下虎视眈眈,柴无垢遂只得利用那道高墙隐身,悄悄绕向侧面。   行走之际,狞笑及惨呼声息依然阵阵传来,并觉狞笑越来越暴戾无俦,惨呼却越来越悲凄无比,弄得这位久走江湖、见过不少大风大浪的“凌波玉女”心神难安,狐疑满腹,胸中宛若小鹿乱撞般地“腾腾”狂跳。   约计绕过十来丈后,柴无垢轻轻纵身,双手攀住墙头,微露双睛一看,果然绕到侧面,雷化等人已为墙角所掩,难于发现自己。   因对方系属武林一流高手,为恐万一衣襟带风,易被发觉,柴无垢遂不用轻功飞纵,只是悄悄溜下高墙,一步一步,蹑足潜踪地走到那座无门无窗,又无屋顶的奇异建筑之下。   刚刚贴近奇异建筑墙根,又复听得一声惨呼;但这声惨呼,音质虽然悲厉,声量却已低微,仿佛那惨呼之人已被折磨得只剩下了奄奄一息。   柴无垢的一颗芳心??跳得几乎跃出胸膛,急忙提气纵起丈许,仍用双手攀墙,慢慢长身,偷窥墙内动静。   原来这座奇形建筑是以一层坚韧异常的密密铜网代替屋顶,顶网下灯火通明,一览无遗,但那惊心怵目的惨状,使得“凌波玉女”柴无垢魂魄欲飞,双手乱抖,几连墙头都有些抓攀不住。   网下室内地势,倒有七八丈广阔,但除了一炉熊熊炭火以外,丝毫陈设俱无,人数共只三人,一名青衣小道,一名点苍掌门铁冠道长,另外一人则上身赤裸,下体仅存短裤,背后烙伤累累,皮焦肉烂地晕绝伏地。   柴无垢虽然看不见这惨遭酷刑之人的面貌,但从背后观察,身材却与意中人“龙飞剑客”司徒畏极其相似。   就在“凌波玉女”惊心欲绝之际,那位狠毒无比的点苍掌门铁冠道长又发出一阵冷冰冰、阴恻恻的狞笑说道:“师弟既然不肯与我同心,且罗浮派已有人来,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彼此便当大别。但在尚未成全你解脱以前,还要让你尝尝掌门师兄的手段,借以向逆我者立威示儆。”   铁冠道长的这一番话,字字均无殊锐利的钢针,刺得“凌波玉女”柴无垢芳心欲碎,几告当时晕厥。   因为铁冠道长虽未直呼司徒畏之名,但从话意之中,已显然可听出惨受非刑的正是点苍派唯一正大光明的“龙飞剑客”。   这时铁冠道长又向青衣小道略一挥手,小道便提了一桶冷水浇向受刑之人,然后伸手把他翻过身来。柴无垢尚存万一希冀地注视这惨受非刑之人的面貌,但目光才触,越发心惊肉颤,咬碎银牙。因这人脸上同样满布烙痕鞭伤,既肿且破,血肉狼藉,哪里还分辨得出五官面目?   铁冠道长真似铁铸的心肝?见了如此惨状,依然丝毫无动于衷,冷冷向那青衣小道发话说道:“你且再用一次烙刑,我便送你四师叔早归天界。”   “四师叔”三字,粉碎了柴无垢的一切希冀,心头茫茫然万念皆空,只有一个“死”字独存,想运用“般禅掌力”口手猛震天灵,殉情自尽,与意中人“龙飞剑客”共图来世缘会。   并非柴无垢懦弱无能,不敢与点苍人物拼力一战。只因目前情势,对方防范得太以严密,既不能破网直下,又无法在顷刻之间,战退雷化及其所率的四名弟子,从小洞进入室内。何况外面只要略有动静。室内的铁冠道长必然立下毒手。   根本决无任何抢救途径之下,“凌波玉女”柴无垢才伤心欲绝地死志高萌。但她“般禅掌力”方凝,右掌微翻,尚未自震天灵之际,忽又想起自己宁可跳苍山,投洱海,但却不能死在此处。因万一这干穷凶极恶的无耻好徒,若对自己遗体妄施卑鄙手段,则不仅九泉含羞,连罗浮门户也将同坫奇耻大辱。   思念及此耳边一声“嗤”的微响起处,立有皮肉被炙的焦臭气味袭入鼻端,分明网下惨残的烙刑,又在开始。   柴无垢哪里忍心再看意中人临死之前遭受如此折磨,银牙猛挫,提气飘身,便离却这人间地狱,往来路高墙扑去。   她身形才动,负责警卫的“紫焰天尊”雷化便已发觉,目光微注,一阵得意异常的厉声狂笑叫道:“柴无垢贱婢慢走,你千里远来,一明一暗,两进步虚观,怎不留下几手罗浮绝学?”   柴无垢如今既决心甘为情死,又企图保持清白,遂不再理会雷化的挑战之举,只是提足真气,施展“八步赶蟾”绝世轻功,扑向高墙,口内却厉声答道:“昭昭天道,朗朗无亏,来早来迟,善恶必报。司徒畏及柴无垢生为人杰,死为鬼雄……”   话音未了,人也尚未扑登高墙,墙头却已“飕飕飕”窜上三条黑影。   柴无垢以为又中对方埋伏,银牙咬处,方待拼力一战,但忽然发觉来人竟是自己的援兵“商山隐叟”赛韩康、“三手鲁班”尉迟巧及小侠夏天翔等三位。   情势一缓,“凌波玉女”柴无垢郁积已久的伤心痛泪立即夺眶而坠,滚滚泉流,向赛韩康等凄然叫道:“三位既来,柴无垢死无所憾,但务请把我的遗体带出步虚道观,或加毁灭,千万不可落于这干狠毒无伦、神人共愤的恶贼手中,则罗浮一派及柴无垢九泉幽魂,均感盛德。   “盛德”二字一出,便即凄然微笑,凝聚“般禅掌力”,口手拍向天灵百会死穴。。   夏天翔身形疾闪,一式“排云捉月”,托住柴无垢的右腕,剑眉双蹙,讶然间道:“柴姑姑,你为什么要想自尽?”   柴无垢起初被夏天翔问得脸上一红,但旋即目中射出湛湛神光,朗然答道:“我与‘龙飞剑客’司徒畏曾有同生共死的深盟,他如今业已死在他毫无人性的掌门师兄手上。”   夏天翔闻言也自大吃一惊,又复急急问道:“柴姑姑,‘龙飞剑客’司徒大侠死在何处?你是怎么知道的?”   柴无垢回身一指那座宛如人间地狱的奇异建筑,凄然垂泪道:“我适才亲眼目睹司徒畏在这密室之内惨受烙刑,如今大概业已气绝!”   这时“紫焰天尊”雷化并未前来答话,只是极其冷静地向那刚自密室小洞中钻出的铁冠道长低声数语。但赛韩康、尉迟巧、夏天翔、柴无垢等周围,却出现了十余名不知从何而来的点苍好手,各抱兵刃远远默然肃立,阻断了一切退路。   夏天翔听得柴无垢曾目睹司徒畏在这密室以内惨受烙刑,不由与赛韩康、尉迟巧等交换了一瞥诧异的眼色,向柴无垢异常郑重地正色说道:“柴姑姑,人生在世,难得知音,倘若司徒大侠真已遇害,则夏天翔决不敢阻拦柴姑姑的殉情壮举。”   柴无垢听出夏天翔的语意,不禁诧然问道:“夏老弟此语何意?莫非司徒畏之死其中还有溪跷?”   赛韩康在一旁神情凝重地接口说道:“柴女侠不妨忍死须臾,等我们向这位点苍派掌门人间一个水落石出以后,再作定夺。”   话音至此略顿,目光一扫四外,虽知已人重围,但仍神色自若,按照江湖规矩,微抱双拳,向铁冠道长叫道:“武林未学赛韩康、尉迟巧、柴无垢、夏天翔等夤夜妄闯宝观,尚请道长曲谅。”   铁冠道长两道浓眉之间杀气高腾,冷然说道:“点苍山步虚观,不比黄山天都峰头,无殊刀山剑树,虎穴龙潭,你们来虽好来,走却难走。”   夏天翔听得纵声狂笑说道:“既敢闯龙潭,便总有几分降龙手段。我们来时扬长直入,去时还不是悠然自如?来来来,夏天翔有几句话儿,要向你这点苍派掌门人请教请教。”   铁冠道长怒视夏天翔几眼,狞笑说道:“我曾闻密报,你这小娃儿一再与本派作对,今夜宁可开罪于‘北溟神婆’皇甫翠,我也不会放你生出步虚观。”   夏天翔大笑说道:“彼此真章未见,你这老牛鼻子何必先吹大牛?我有儿句话向你问完,便领教领教点苍武学究竟有什么惊天动地之处!”   铁冠道长冷笑说道:“点苍绝学是否惊天动地,少时自知。你有何事相询,还不快问!”   夏天翔伸手一指那问奇形密室问道:“在这室中惨受烙刑之人,是不是‘龙飞剑客’司徒畏?”   铁冠道长因自己身为一派掌门,是当世武林举足重轻的有头有脸的人物,适才虽可设计哄骗“凌波玉女”柴无垢,但如今对于夏天翔这当众公开相询,却为了保持身份,不便再复谎言,只得摇头,示意室中惨受烙刑之人并非司徒畏。   铁冠道长这一摇头,却宛如使柴无垢吃了一剂灵效无比的清凉药,芳心大定,喜极之下,反自目中垂落几滴珠泪。   “紫焰天尊”雷化见夏天翔满面得意神色,不禁怒火中烧,愤然叫道:“你们不要得意,司徒畏他日身受,定然比这室内之人更惨。”   夏天翔冷然问道:“常言道得好:‘同室莫操戈,兄弟不同墙。’你们为何要对‘龙飞剑客’司徒畏如此残酷?”   铁冠道长看了“凌波玉女”柴无垢一眼,应声答道:“武林中讲究敬重尊长门规,司徒畏自行其是,独倡异说,不服我这掌门师兄之命,自然罪有应得。”   夏天翔静听铁冠道长话完,忽然剑眉双挑,发出一阵极具晒薄意味的纵声狂笑。   铁冠道长佛然问道:“你这等狂笑作甚?”   夏天翔怒目答道:“我笑你居然还懂得‘敬重尊长’四字。”   他这句话,是根据自己推测“慈心羽士”惨遭割舌剁指之事,可能是这阴险毒辣的点苍派掌门人所为,才特意借机加以试探。   铁冠道长因心中有愧,果被夏天翔此话说得深吃一惊,不敢再从正面问答,竟佯装盛怒难遏,沉声叱道:“小贼出语不逊,谁耐烦再与你絮絮叨叨!你们既敢擅闯步虚观,总算是有备而来,打算怎样动手呢?””。   夏天翔见铁冠道长避开话头,欲逞凶锋,便知自己与赛韩康、尉迟巧等所料,必定无甚差错。遂又是一阵纵声狂笑,豪情十足地朗然说道:“为人不作亏心事,半夜敲门不吃惊。你不要避开话头,也不必心怀畏惧,像这等神人共愤之事,我要在明年十二月十六的黄山天都大会之上,当着举世武林人物,才公开揭你的疮疤。至于今夜则怎样动手均可,要不要我与你这点苍一派掌门,先行斗上一斗?”   夏天翔因鉴貌辨色之下,业已胸有成竹,故而这一席话,更使铁冠道长听出一身冷汗。   尤其最后点苍一派掌门的轻轻一语,说得这位武功高绝,目前无人能敌,并已凶心大动,立意将赛韩康等四人扫数歼除,以图杜灭后患的铁冠道长,竟不好意思一上来便亲自出手。   “紫焰天尊”雷化见掌门师兄脸上现出为难的神色,遂狞笑一声,发话说道:“掌门人何必动怒?这等区区小辈,连小弟也不屑出手,随意在点苍二代弟子中选上一人,便足将其超度。”   铁冠道长因深知夏天翔年岁虽轻,但既系当世武林中出名难惹的“北溟神婆”皇甫翠门下,武功必获真传,年龄有距,辈份相差,胜之不武,不胜为笑,正觉有些作难之际,忽听二师弟雷化这等说法,遂点头叫道:“‘辣手小纯阳’董晋何在?”   铁冠道长话音方了,西方暴喏起处,一名年约三十余岁、身着道装、鹰鼻鹞眼、看去阴恶异常的点苍门下弟子,自三丈以外,贴地平飘而至,显得轻功极俊,武技不弱。   夏天翔暗想司徒敬外号“辣手纯阳”,如今来的这位,又叫“辣手小纯阳”,足见此人必然心狠意毒,决非良善角色。   董晋肃立当场,向掌门人铁冠道长恭身禀道:“弟子董晋,奉掌门人法谕相召,恭候差遣。”   铁冠道长目光一注夏天翔,浓眉双剔,杀气高腾,沉声问道:“武林人物不按江湖礼貌通名拜谒,竟然簧夜恃技妄闯本派重地,照我所定规戒,便应如何?”   董晋应声答道:“妄闯前观,斩落一肢,若至后院,必杀无赦!”   铁冠道长目中凶光厉射,点头说道:“既知规戒,我命你立斩来人护法!”   董晋闻言,以眼角凶光略瞥夏天翔,又向铁冠道长说道:“弟子谨遵法谕,但风闻夏朋友是‘北溟神婆’皇甫……”   铁冠道长面色一沉,厉声叱道:“当场不认父,举手不留情,无论他是何人门下,有甚来头,既犯本派忌讳,便当一律诛却!”   豆天翔被他们这一吹一唱的这番做作勾动心头怒火,暗想既入虎穴龙潭,便索性不再顾忌,闹他个天翻地覆再说。   “辣手小纯阳”董晋听铁冠道长如此说法,遂向掌门人恭身一拜,转面对夏天翔狞笑说道:“夏施主,贫道董晋,奉本派掌门人法谕,讨教高招,兵刃掌法,或是暗器互斗,真力相拼,任凭夏施主选择其一。”   夏天翔因在氓山口头峰下会过假龙飞剑客“辣手纯阳”司徒敬的“飞花掌”,又于武陵山步虚下院会过玄清道人的“回风舞柳剑法”,深知这两种点苍绝学均颇神妙,自己纵可得胜,必费心力,不如倚仗恩师做视当世、秘授心传的“乾天气功”,先给对方一点下马威看看再说。   这时赛韩康因周围形势险恶,铁冠道长及“紫焰天尊”雷化等点苍双剑眉腾煞气,虎视眈眈。又见夏天翔一双俊目之中,精芒闪烁,猜出这位高做倔强的小侠,可能已动杀心,遂真气略凝,向他耳边传音道:“夏老弟,我们身入重围,务须保留精力,以图安全退出。对于动手之事,最好不必过份逞强,点到为止。”   夏天翔因主意已定,并已将师门绝学“乾天气功”暗暗聚集,遂虽听赛韩康如此说法,依旧傲然一笑,向那董晋微晒说道:“贵派掌门人既命董朋友诛除妄闯点苍重地之人护法,则夏天翔愿获全尸,我们以内力相较,干干脆脆的一掌为判!”   无论比赛兵刃抑或拳脚,强者虽可风狂雨骤地凌厉进攻。弱者亦能闪展腾挪,招架防守。唯独这种内力相较,无法取巧,何况又是一掌为判?换句话说,也就是立拼生死。不由把这位语气谦和、心肠狠毒的董晋,听得深觉一愕!   夏天翔见状,狂笑说道:“点苍派下人物,原来只会大言,全无实学……”   一言未了,“辣手小纯阳”董晋暗聚所练“黑煞阴掌”,冷哼起处,双掌猛推,两股阴冷劲疾的寒风便向夏天翔当胸撞到。   夏天翔暗提一口先天真气,布满全身百穴,也自双掌前推,却毫未带甚疾风劲气。   四掌相触,董晋方自力聚掌心,绵绵吐出阴寒暗劲,夏天翔双掌突然微循即翻,“哈哈”一笑,“北溟神婆”皇甫翠的傲世绝学“乾天气功”所化的纯阳劲气,立由丹田贯注双掌,迸射而出。   铁冠道长一派掌门,毕竟识货,一听夏天翔所发的“哈哈”笑声,隐具先天之气,便向雷化蹙眉说道:“想不到夏小鬼年纪轻轻,竟学会了皇甫翠的‘乾天气功’?董晋所练的‘黑煞阴掌’恰好最惧这种纯阳劲力,恐怕要受克制,难这大劫。”   一面说话,一面目注当场。只见董晋与夏天翔四只手掌紧合未分,彼此似在奋力强拼,但夏天翔面带做笑,神色从容;董晋则凶睛猛瞪,鼻翅狂扇,一滴一滴的冷汗,自额间滚滚而落。方暗道:“不好!”已觉一股如山劲力汹涌而至,体内狂震,气血逆转,直犯天君,口中一甜,眼前一黑,颓然委顿倒地。   铁冠道长钢牙微挫,哼了一声叫道:“七师弟玄化出场,八卦堂值日弟子,替你‘辣手小纯阳’董晋师兄安排后事!”   东北方应声纵过一名蟹面虬髯的青袍道士,人犹未到,夏天翔收掌抬足,把个七窍溢血的董晋尸身,踢得栽出五步。   赛韩康见第一场便伤人命,知道双方必难善了,着想生出步虚道观,非经浴血苦斗不可。方自准备下场,换口夏天翔之际,“凌波王女”柴无垢却已娇躯微闪,一纵而出。   夏天翔知道柴无垢的一身武功高出己上,遂乐得暂时休息,向那被铁冠道长唤做七师弟的玄化道人笑道:“夏天翔暂且回阵,让你尝尝我‘凌波玉女’柴姑姑罗浮绝学的滋味。”   罗浮、点苍两派积怨甚久,各不相容,故而柴无垢与玄化道人在略为答话之下,便即四掌翻飞,战在一处。   玄化道人比董晋长了一辈,功力自然较深,所用“飞花掌法”,虽尚未到卷絮随风、沉花共露、燕愤蝶怨、月冷烟空的最高境界,但亦极尽轻灵美妙之致,井在飘飘荡荡之下,时有令人难防的诡辣杀手。   柴无垢所施展的是罗浮派精妙掌法“小诸天兜罗八手”,她功力本可略胜玄化道人一筹,但因在武陵山步虚下院与“辣手缚阳”司徒敬恶斗,三记“般禅重掌”换来七处青芒剑痕,彼此均告伤得不轻。如今虽经赛韩康妙药治愈,依旧不无影响,以致三五十合过后,仍然秋色平分,未能占得胜面。   玄化道人似乎看出柴无垢弱点所在,居然一轮疾风暴雨拼命强攻,不由挑逗得柴无垢心头火发,也自不顾一切地凝聚“般禅掌力”,施展“小诸天兜罗八手”中的连环三绝“贝叶翻经”、“金龙归钵”、“佛座拈花”,幻成一天掌影,飘飘拍出。   这三招暗夹“般禅重掌”的绝妙招术,虽然逼得玄化道人无法闪躲,硬加接架而彼震出数步,足下跄踉,胸前剧烈起伏,面如金纸,显见内伤不轻,但柴无垢亦因用力过度,肩头剑创迸裂,罗衣之上一片血渍。   赛韩康急忙唤回柴无垢,以身边灵药为她内服固本,外敷疗伤,点苍派掌门人铁冠道长则怒容满面,挥退玄化道人,厉啸一声,所有外围点苍弟子,均自往中一围,在夏天翔等三丈之外,各亮长剑,布成了一个似星非星的奇形剑阵。   剑阵布好,铁冠道长面寒如水,向“紫焰天尊”雷化冷冷说值:“雷二弟,我命你亲自出手,不留丝毫情面,诛杀来人,让他们认识认识点苍武学的真正威力。”   说到此处,话音略顿,改向那群布成奇异剑阵的点苍弟子厉声叫道:“如今‘长庚剑阵’既布,步虚观这后院之中,便只许人进,不许人出。无论防守任何方位的弟子,倘若被人冲出脱逃,一律提头来见!”   点苍弟子暴喏起处,每人一柄冷森森的长剑,均自平举当胸,剑尖对准赛韩康等四人,肃静无声,使得这步虚道观的后院之中,满布阴沉杀气。   赛韩康见情势如此危急,不禁愁聚双眉,暗想己方四人之中,当推柴无垢武功最好,但已旧创迸裂,难禁剧战,其次要数夏天翔、自己及尉迟巧,虽各有专长,真实武功比起“点苍双剑”等一流高手却嫌稍弱。可见不仅势孤,并且力穷,对于目前局势,却是怎样应付才算妥当?   尉迟巧见点苍第二剑“紫焰天尊”雷化,业已威风凛凛地倒提长剑,巍立当场,遂向赛韩康怪笑一声说道:“老怪物不要发愁,常言道得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老化子今夜也出出风头,用我这根七宝李公拐,领教领教雷老牛鼻子的点苍剑术。”   赛韩康心中一动,低声问道:“老化子素有‘三手鲁班’的外号,你这李公拐既加‘七宝’之称,可是有甚花样,足以克制……”   尉迟巧不等赛韩康话完,便即摇头笑道:“秘法不传六耳,我确实不怕雷老牛鼻子的什么点苍剑术,但他著被我逗得恼羞成怒,用起成名毒物紫焰神砂之际,老怪物可得替我打个接应。”   两位风尘奇侠均怀绝世智慧,如今竟然心领神会地各逞机锋,互相低语,却未用炼气成丝、传音入密的功力,故意使“紫焰天尊”雷化及铁冠道长听在耳内。   雷化也深知尉迟巧心灵手巧,擅制各种机械,闻得他竟不怕自己威震江湖的“回风舞柳剑法”,便猜出定是那根七宝李公拐上有甚特殊花样,必须留神警戒。   尉迟巧话完以后,面含怪笑地走下场中,自怀内取出一根长才尺许、乌光闪闪的精钢所铸的短拐。   “紫焰天尊”雷化见对方这根钢拐短得简直宛如儿童玩具一般,不由越发皱眉,知道必有意料不出的妙用,否则尉迟巧怎敢以之敌挡自己的点苍神剑?   果然尉迟巧刚把这根七宝李公拐取到手中,未见任何施为,只发出一声怪笑,挣然脆响起处,拐便长出八寸,成了二尺左右,斜举胸前,足下歪歪斜斜地活开步眼。   雷化名列点苍第二剑,是当今武林中一流高手,看出尉迟巧不但所用的七宝李公拐能够长短伸缩自如,施展的并是一套江湖罕见、极具神妙的“八仙醉拐”。   遂心中暗自拿定主意,事事稳重,以防万一中了暗算,有损“点苍三剑”的威名,并在与对方略微周旋后,便即施展成名毒物紫焰神砂,把这动作诡异、兵刃特别的“三手鲁班”除去。   主意方定,尉迟巧居然先行发招进攻,并还抢踏中宫,一式“吕洞宾醉写岳阳楼”,以拐当笔,便向雷化胸前划到。   雷化久经大敌,心思颇细,见尉迟巧连拐带臂,不足五尺,却在六尺以外发招,便知又有溪跷,故意不加接架,只是微一吸胸,后退三尺。   当真不出所料,就在雷化刚刚吸胸退后之际,挣然一响,七宝李公拐的拐尖,又复长出八寸。   雷化浓眉方剔,尉迟巧索性故炫神奇地右臂蓄力猛震,两声清脆龙吟,七宝李公拐拐尖现出一朵莲花,拐柄也多了一个形如月牙、精光闪闪、看来极为锋利之物。   雷化丝毫不敢大意,横剑护胸,冷笑说道:“你这根拐中所藏的花佯倒真不少。”   尉迟巧大笑答道:“钢拐两长,莲花一现,再加上这柄专破任何内家气功的屠龙刀,七宝之中,不过才现四宝,哪里算得上多?你还是好好留神我这七宝李公拐之中尚未施展的‘夺命三绝’!”   话音了处,持着那根一端有朵钢铸莲花,一端有柄月牙利刃,仿佛均可飞出伤敌,长度已达二尺六八的奇形钢拐,展开精妙招术,狠扑雷化,威势宛若天风海雨,颇足慑人。   “紫焰天尊”雷化在武功方面虽较尉迟巧高出二筹,但因对于这根花样极多的七宝李公拐大以顾忌,招招谨慎,步步留神,故而展眼问业已二三十合,居然还不能放手发挥点苍剑术的精妙所在。   夏天翔看得颇为高兴,向赛韩康低声笑道:“赛老前辈,这样看来,今夜局面并不算坏,尉迟老前辈倘若施展他那七宝李公拐中的‘夺命三绝’,说不定还可使雷化吃上一些苦头呢?”   赛韩康眉头微蹙,炼气成丝地向夏天翔耳边说道:“夏老弟有所不知,尉迟老化子这根七宝李公拐毫无实用,完全是故示神奇,仗以吓人。倘若被雷化发觉,便将立蹈危机,除非对方中了我们适才故意互相低语的诱敌妙计,施展紫焰神砂,才或许能够以毒制毒,有些便宜可占。”   夏天翔闻言方知尉迟巧在场上狠天狠地、着着抢攻的慑人威势,原来竟是骗局!但却果见奇效,使得雷化心存顾忌,处处碍手碍脚。   不过紫焰神砂是点苍派震慑武林的独门暗器,非但与祁连派的九幽磷火有异曲同功之妙,并因紫焰神砂一洒便是好大一片,面积较广,威力比九幽磷火尤强,柴无垢对这种毒辣暗器尤为顾忌,怎的尉迟巧却盼望对方施展?倒看他有什么特殊手段,能如赛韩康所说的以毒攻毒。   第十一章:千钧一发   夏天翔惊疑忧喜交集,点苍派掌门人铁冠道长也看得心烦,认为尉迟巧所用的七宝李公拐歹毒异常,若容其尽展神妙,二师弟“紫焰天尊”雷化甚或可能要吃暗亏,遂口中低啸一声,催雷化不必纠缠,速下煞手。   果然雷化一听铁冠道长啸声,浓眉剔处,左掌凝足内家真力护身,右手长剑三绝招回环并发,“风摇万叶”、“折柳长堤”、“春城飞絮”,变化万方,令人神摇目眩,洒出一天剑雨。   “三手鲁班”尉迟巧发觉这几招威势太猛,不愿硬接,足下踩着“八仙醉步”,歪歪斜斜地退出丈许。   雷化略微逼退对方,遂把握这刹那良机,剑交左手,右手以迅疾无比的手法,戴上了一只用药炼制过的鹿皮手套。   尉迟巧一见雷化戴上鹿皮手套,赶紧高声叫道:“赛老怪物与复老弟,小心防护柴姑娘,雷老牛鼻子要以他那狠毒无比的紫焰神砂施展毒手。”   雷化闻言方自傲然冷笑一声,尉迟巧又复说道:“雷老牛鼻子,只要你真敢发出紫焰神砂,我便也令你尝尝这根七宝李公拐中一再留情、尚未施展的‘夺命三绝’的滋味。”   雷化哪里会相信对方肯对自己一再留情?狞声厉笑起处,那只戴着鹿皮手套的右手,在道袍腰间所悬的蟒皮囊之内一探一甩,甩出一片丈余广阔、微带腥味的紫红火光,向尉迟巧全身密盖而下。   这种紫焰神砂,是雷化独出心裁炼制之物,不用时盛在蟒皮羹内,只是一粒粒的紫色晶砂,但一经出手,便迎风着火,化成一片蕴合奇毒的紫色火光,使得对方避无可避。   但尉迟巧突然狂笑震天,把手中七宝李公拐向前斜举,便自拐尖那朵莲花的每一花瓣尖端,射出一股带有异味的劲急水线,宛如十来道水龙似的,对着漫空紫色火光疾飞而去。   这十几道带有浓烈气味的奇异水线,是尉迟巧偶游海外,无意发现的一种极易燃烧的奇异油质,遂独运匠心,打造了一根七宝李公拐,把这奇异的油质藏贮其中,不想如今果有大用。   区区十来道其细如丝的水光,哪里会看在雷化眼中?不禁扬眉狂笑道:“难道这就是你所谓留憎未发的‘夺命三绝’之……”   活犹来了,面色忽变,赶紧施展一式“黄鹄孤飞”,疾向左侧闪去。   原来那些水线一与漫空紫色火光接触,紫色火光立即火灭烟消,而水线却变成轰轰发发的十来条火龙,直向雷化飞到。   雷化虽已见机闪避,但事出意外,知戒略迟,何况尉迟巧此时业已收回七宝李公拐,双掌蓄足内家神功,虚空猛推、推得那些火龙,益发去势加疾,捷如电射。   两三条火龙上身,雷化便知不妙,果然奇异油味触鼻之下,全身均被烈火笼罩。   烧伤些皮肉毛发,原自无妨,但最可虑的却是雷化腰间所悬内贮紫焰神砂的蟒皮羹,万一羹中紫焰补砂也被引发,成了一羹毒火,则一声平地焦雷起处,不但雷化本人立告形销神灭,骨肉成泥,连周围三五丈内的点苍人物,暨赛韩康、尉迟巧、柴无垢、夏天翔等,亦必齐将惨死无救。   不仅夏天翔不知形势危殆,祸已临头,尚在与赛韩康、柴无垢指手画脚地赞佩“三手鲁班”的这种破敌手段果然独运匠心,妙到极处,即连尉迟巧本人亦因诱敌之策生效,转败为胜,至少也可令雷化吃场大苦,而心头颇觉得意,未曾顾及后果。   就在这群侠尚自懵然未觉危机一发之际,半空中冷森森的剑光忽闪,点苍派掌门人铁冠道长一剑疾落,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劈下雷化腰间的蟒皮砂囊,却丝毫未伤皮肉,并就势剑尖微挑,挑得那只满沾奇异油质的带火皮羹,斜斜飞出,然后再加上一记强劲无比的劈空掌力,击得这具即将爆发的祸胎,远落六七丈外。   铁冠道长一面竭力施为,抢救当前危机,一面向雷化急急喝道:“雷二弟赶紧滚地灭火,并自行取药疗伤,今夜来人太以狂妄胆大,由我亲手处置,一个也休想生出步虚观!”   话音刚了,霹雳当空,那具内贮紫焰神砂的皮囊业告爆炸,不但震塌了六七丈外一座大殿殿角,那横飞的毒火,并已引起多处火头,威势之强,委实看得人心神俱悸。   铁冠道长大袖一挥,示意命人救火,然后手横长剑,面沉如水,觑定尉迟巧,双目之中厉芒电射,冷冷问道:“尉迟巧,若非我下手抢救得时,岂不由于你的狂妄逞能,造成无边大孽?”   “三手鲁班”尉迟巧确实未曾想到会有这等严重后果,心头不禁微觉愧疚,眉峰深蹙,默然不语。   铁冠道长抬头看了那座几被震塌半边的大殿一眼、目中凶光转厉,狞声笑道:“江湖中讲究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座大殿损失一根屋梁,我便取你一根肋骨抵偿!”   尉迟巧自从这位点苍派掌门人一出,便知自己大劫难逃,、反而振奋起满腹豪情,仰首云天,发出一阵纵声长笑。   铁冠道长被尉迟巧笑得有点莫明其妙起来,不禁诧然问道:“你笑些什么?”   尉迟巧浓眉倒剔,怪眼圆睁,正待答话之际,夏天翔业已怀抱三绝钢环,一跃而出,含笑叫道:“尉迟老前辈且请暂时歇息,让夏天翔在这位点苍派掌门人台前领教领教。”   尉迟巧知道夏天翔不但武功、机智均不在自己之下,并系当世三大难缠人物之一皇甫神婆的爱徒,多少总会使铁冠道长略存顾忌,遂见机而退,微笑说道:“夏老弟来自然比我更强,但对方一派掌门,功力非同小可,千万不能狂做大意。”   铁冠道长冷冷看了夏天翔一眼,点头说道:“你来也好,尉迟巧是欠债应还钱,你这小鬼却是杀人需偿命。”   夏天翔闻言纵声狂笑。   铁冠道长愤然问道:“你们究有何事,如此好笑?”   夏天翔剑眉双轩,反向铁冠道长朗然问道:“我杀人应该偿命,你杀人却偿不偿命?”   铁冠道长不能不答他说道:“那要看杀的是甚等样人?及杀得有理无理?”   夏天翔双目之内暴射出两股森严的神光,觑定这位当世武林八大掌门之一的铁冠道长,冷然喝道:“杀的是你嫡亲师叔‘慈心羽士’管三白,理由只是弑……”   铁冠道长听得惊然一惊,哪里肯容夏天翔当众揭开自己的疮疤?怒声叱道:“无知小贼,胆敢胡言,还不与我纳命来!”   随着话音,长剑疾挺,一式“天台指路”,便向夏天翔心窝点到;   夏天翔见铁冠道长居然抢先出手,不由又是一声狂笑说道:“堂堂点苍派的一派掌门,身份胸襟,不过如此!”   “呛呛呛”龙吟起处,三绝钢环左右双分,居然又用那式“昭昭日月”,把铁冠道长的长剑锁住。   武陵山步虚下院之前,夏天翔确曾用这招“昭昭日月”的绝学,战胜玄清道人的“回风舞柳剑法”,以左环锁剑诱敌,右环划断对方一条手臂,但武学一道,差不得丝毫功力火俟,如今与这位点苍掌门过手却迥不相同,只见铁冠道长力贯右臂,一震长剑,夏天翔双手虎口便皆震裂,鲜血迸流,两只三绝钢环齐告“当当”落地。   赛韩康、尉迟巧、柴无垢等,见铁冠道长果然不愧位列武林八大掌门之一,夏天翔一招未满,所用三绝钢环便被震得脱手坠地,不由一齐骇然瞩目,忧心如捣。   铁冠道长杀心早萌,动作何等敏捷?右手刚用长剑震落对方三绝钢环,左手立运“铁袖神功”举袖一拂,拂出一股比寻常劈空掌力强劲多多的罡气狂飚,把夏天翔迎胸撞得退出五步,并因自己是用足十二成真力施为、料定对方必死,遂傲然叫道:“夏天翔已然毙命,你们之中谁……”   话音未了,夏天翔忽然一式“鲤跃龙门”,自地上跳起身来,戟指铁冠道长,傲然叫道:“不要脸的老牛鼻子,怎么拼命吹牛?你这一记‘铁袖罡风’大概还拂不死我!”   铁冠道长见状,不禁惊惭交进,暗想夏天翔在双环震落,门户大开,并不及运功防御之下,被自己十二成力的“铁袖罡风”拂中前胸,应该立时气绝,怎会不但不死,并能起立发话?   就在他疑思起伏之际,那位当代神医赛韩康业已纵到当场,轻拍夏天翔肩头,含笑说道:“夏老弟,你且让我一阵……”   一语未毕,指发如风,出乎夏天翔意料之外地骄指点了他胁下晕穴。   若换平时,赛韩康虽属蓦然出手,仍难点中夏天翔,但如今夏天翔身受重伤,又复强行跃起答语,早已气若游丝,魂游墟墓,故而无法抗拒,应指便倒。   铁冠道长深知赛韩康医道通神,夏天翔既未当时气绝,便极可能被他治愈,而在皇甫神婆前搬弄是非,成为莫大隐患,不如把目前四人一齐击毙,严诫点苍弟子守口如瓶,皇甫翠反而难于查明,即令这位难缠难惹的老婆婆闻得流言,前来兴师问罪,因无对证,亦可设词抵赖,或推卸责任。   凶心既定,见赛韩康一手挟着夏天翔,一千正在拾取地上的那对三绝钢环,遂冷笑一声,阴沉沉他说道:“赛韩康,难道你还想救他一命?”   赛韩康拾起三绝钢环,目中炯炯神光一注铁冠道长,朗然发话答道:“医家有割股济世之心,慢说这位夏天翔老弟与我同来,便是你点苍门下有人中了奇毒,或是受了重伤,赛韩康也一样肯悉心加以疗治。”   铁冠道长冷然一笑说道:“你说得倒颇大仁大义,但阎王注定三更死,岂肯留人到五更?我不仅要令夏天翔立时毙命,索性连你也一齐打发了吧。”   赛韩康听得双眉一挑,正待答言,夜空中突然响起一阵脆若银铃的朗笑之声说道:“这样狠毒之言,我不相信是出自名列当世武林八大掌门之一的点苍派掌门人铁冠道长口内。”   随着这阵朗脆而又深含讽刺意味的语音,从步虚道观前后院之间的那道高大围墙之上,纵起一黑一黄及一条金白相间的矮小人影。   这三条人影的轻功身法均如绝世飞仙般美妙无伦,惊讶得满面怒容的铁冠道长不得不深怀戒意,身形微闪,退后数尺。   来人身形一现,黑影正是“天外情魔”仲孙圣的独生爱女仲孙飞琼,黄影是那只长毛披拂的异兽,金白相间的矮小身影却是那只灵猿小白。   尉迟巧、柴无垢均不识来人,赛韩康却不但认得那只灵猿小白,更复认出这位身披玄氅的绝世佳人便是跑到商山夭心坪,用打赌的方法赢走自己那匹罕世龙驹青风骥的“天外情魔”仲孙圣的独生爱女。   但那灵猿小白如今却在身上穿着一件玲珑金甲。   铁冠道长虽然不认识仲孙飞琼,但从她那种高华无比的绝代风神之上,已可看出来人不俗,尤其所率的一白一黄两只怪兽,分明均属罕世异种,威猛无比。   遂眉头微蹙,发话问道:“来者何人?可知夜闯本观,犯了点苍禁忌?”   仲孙飞琼一到,首先目注夏天翔,眉梢深笼愁色,好似不曾听见铁冠道长所说,未加答理。   赛韩康把那含有千年芝液的特炼灵丹喂了夏天翔一粒,向仲孙飞琼低声说道:“仲孙姑娘且与对方答话,夏天翔老弟暂时无妨,等我们退出这点苍重地以后,再替他详细诊治。”   仲孙飞琼闻言,愁眉略解,转身用一对翦水双瞳凝注铁冠道长,缓缓说道:“我叫仲孙飞琼,凭我爹爹与点苍派上代掌门人的深厚交情,才赶来替你们步虚道观挽回浩劫,你还怪我犯了什么禁忌么?”   铁冠道长久闻“天外情魔”仲孙圣有一独生爱女善役百兽,故在一见金毛怪兽及灵猿小白以后,便即有所怀疑,如今听仲孙飞琼这一报名,果然猜中,不禁越发皱眉,因自己故世的恩师,确实与仲孙圣有深厚的交情,遂只得改口佯笑说道:“原来是仲孙世妹,请恕贫道失迎。但不知世妹赶来之意,是要为步虚观挽回什么奇灾浩劫?”   仲孙飞琼用手一指夏天翔,向铁冠道长间道:“你知不知道他的来历宗派?”   铁冠道长应声答道:“他是‘北溟神婆’皇甫翠的弟子。”   仲孙飞琼笑道:“这位老婆婆刚暴怪僻,比我爹爹还要难缠,并极其护犊。倘若她这唯一爱徒夏天翔死在你的手下,皇甫老婆婆定然问罪点苍,盛怒之下,难保不走极端,只消一颗‘乾天霹雳’,整座步虚道观岂非立将惨遭浩劫,化为灰烬?”   铁冠道长原本深知“北溟神婆”皇甫翠的厉害,才在以‘铁袖神功’拂伤夏天翔之后,想索性杀人灭口。但这种凶心毒意无法明言,只得默然不答。   仲孙飞琼见铁冠道长这等神情,知道他也色厉内荏,遂淡然一笑说道,“你适才叫我仲孙世妹,我如今便以世妹的资格出面调停,双方暂息争斗,不论有甚过节,均于十二月十六第二次黄山会上,在天都峰顶一并解决。”   铁冠道长双目凶光炯炯地狞视仲孙飞琼有顷,心中暗自盘算,倘若不答应她这要求,不但又树强敌,而眼前除了夏天翔以外的四人二兽,也着实未必好斗?遂钢牙微咬,沉声说道:“他们不但妄闯步虚观重地,伤了点苍门下,并对我横加污蔑,贫道忍无可忍,才下辣手。如今仲孙世妹既然出面调停,便把这场过节留到黄山天都峰顶再算,也无不可。不过世妹须知这完全是看在你的金面,却不是我这点苍掌门畏惧什么‘北溟神婆’皇甫翠的‘乾天霹雳’!”   赛韩康、尉迟巧知道这等说法不过是借词下台,故均隐忍不言,但“凌波玉女”柴无垢却听不入耳,冷哼一声,柳眉微剔,欲待发话。   仲孙飞琼见状,忙向柴无垢含笑摇头,抢先发话说道:“道长既然如此说法,仲孙飞琼便与赛大侠等告别了。”   这一句“赛大侠”,听得铁冠道长又皱双眉,怫然说道:“仲孙世妹,你这次来得太巧,下回倘若再到步虚观,务请早告,贫道当率众远迎,免得失礼。”   仲孙飞琼何尝听不出铁冠道长语意之中,颇怪自己突如其来地帮助赛韩康等人,但仍装作不知,向他含笑挥手为别,偕同群侠,返出步虚道观之外。   转过一座山角,赛韩康因已远离步虚道观,遂止步细为夏天翔诊断脉息。   仲孙飞琼看出夏天翔受伤颇重,不禁柳眉深皱,向站在自己身旁的柴无垢问道:“他是受了什么伤势?好似业已深及肺腑。”   柴无垢因夏天翔业已服了一粒含有千年芝液的特炼灵丹,伤势依然未见好转,也自愁急颇甚,低声答道:“他胸前受了铁冠道长的‘铁袖神功’一拂。”   仲孙飞琼失惊问道:“有几成力?”   柴无垢眉头深蹙,忧形于色答道:“那时正当‘紫焰天尊’雷化所施展的紫焰神砂,被尉迟大侠破去,点苍派连挫之余,铁冠道长才含怒亲自出场,手下不会留情,可能用了全力!”   仲孙飞琼讶然说道:“以这位点苍掌门的武功造诣及‘铁袖神功’的厉害程度来说,倘若全力施为,石人亦将立碎,夏天翔怎会当场不死?”   话音至此略顿,忽然若有所悟地点头说道:“我明白了,我在黄山曾送给夏天翔三片‘大别散人’所遗至宝‘护穴龙鳞’,可能即系此物护住了他的胸前要穴,才幸保暂时不死。”   赛韩康闻言隔衣一探,果然发现夏天翔胸前七坎、将台两处死穴之上各有一片“护穴龙鳞”,另一片却在后背的脊心穴上。   这位当代神医得悉其中因由以后,不禁摇头叹道:“夏老弟胸前两处死穴既被这‘大别散人’所遗至宝护住,虽中‘铁袖神功’所化的罡风,若能及时运气调息,并无大碍。但他生性太以倔强,竟用一式‘鲤跃龙门’跳起身形,并向铁冠道长高声答话,以致气力两亏,怒火伤肝,虽然服了一粒中含千年芝液的极好灵丹,仍……”   仲孙飞琼见赛韩康自为夏天翔诊脉以后,便既面带沉忧,如今说话又这等吞吞吐吐,知道不妙,芳心一震,急急间道:“赛大侠怎的不往下说?是不是……”   赛韩康长叹一声说道:“纵然尽我腹中所学,最多也只能保日他七日生命。”   这两句话儿,听得柴无垢、尉迟巧面面相觑,凄然无计。   仲孙飞琼蹙眉问道:“赛大侠当代神医,岐黄国手,难道就没有救他之策?”   赛韩康目注柴无垢说道:“柴姑娘,夏天翔老弟目前的伤势,便与你昔日颊上所留紫焰神砂的伤疤一般,只有整滴千年芝液,或整朵朱红雪莲可救。但这两种罕世灵药,一在东海,一在藏边,七日之期,如何来得及……”   仲孙飞琼脸上突现一丝喜色说道:“东海太远,至于藏边大雪山,倒或可在七日之内赶个来回?”   赛韩康闻言,也猛然想起那匹罕世龙驹青风骥来,遂向仲孙飞琼问道:“仲孙姑娘把你那匹青凤骥骑来了么?”   仲孙飞琼因赛韩康是青风骥旧主,不禁脸上微红,舒吭一啸。   啸声未歇,那匹青风骥便即寻来,看见赛韩康后,居然还伸长马颈,靠在旧主人胸前一阵亲热。   柴无垢点头说道:“既有这匹龙种神驹,七日之期,或不致误,但朱红雪莲系属无价之宝,‘冰魄神君’申屠亥岂肯整朵送人?雪山派武功别具神妙,又非易与……”   仲孙飞琼不等柴无垢话完,便即说道:“既然只有这条途径可以救活夏天翔,虽极艰难,也当一试。何况有灵驹青风骥及小白大黄两头异兽,或能得手,也未可知?”   说到此处,转面向赛韩康问道:“时间匆迫,事不宜迟,仲孙飞琼这就赶往藏边大雪山,赛大侠等却在何处相待?”   赛韩康想了一想说道:“洱海东岸有座荒废的禅寺,我们就在寺中等待。”   仲孙飞琼微一点头,伸手抱起灵猿小白,飘身纵上马背,向群侠略微挥手,便即神色匆匆地绝尘而去。   赛韩康等在洱海东岸荒废的禅寺之中,等候朱红雪莲为夏天翔疗伤的七日之间,尚经历不少奇艰绝险。   仲孙飞琼一面策骑飞奔,一面芳心微转,暗忖自己向来厌见俗人,乐与禽兽花草等为伍,怎的在黄山与夏天翔打赌,赢得“红云蛛丝网”及那瓣“紫玉蔷薇”以后,心头便始终惦记此人,居然神思惘惘,随之赶上点苍,并自告奋勇地担任这趟既是漫漫数千里长途,又复不易如愿,求取朱红雪莲为夏天翔疗治伤势的艰难使命?   想来想去,仲孙飞琼居然想得玉面娇红起来,无以解嘲地失笑自话说道:“我这只是基于江湖道义,济困扶危而已,‘天外情魔’之女,决不会为情所缠,坠人情网。”   她怀中那只灵猿小白,见主人自言自语,似乎有失常态,遂抬起前爪,向仲孙飞琼肩头轻轻抓了一下。   仲孙飞琼精通兽话,善役百兽,知道灵猿小白看出自己失态,不禁娇靥益发飞红,柳眉微蹙,故意目注爱猿笑道:“小白不要抓我,你是不是怪我在步虚道观之内,未曾让你和人打架?要知道那群道士凶得狠呢?”   灵猿小白闻言,朱睛双翻,精光四射,仿佛大有不服之意。   仲孙飞琼深知爱猿高傲异常,遂抚摸着它那一身金甲,微笑说道:“其实你穿了这件用三十片‘大别散人’遗宝‘护穴龙鳞’所织的金甲,加上特殊天赋,纵遇内家一流好手,亦已大可应付,以后若有机会,我便让你活动活动,但与大黄一般,切忌不许乱发凶心,伤人性命。”   灵猿小白闻言,高兴得把张毛脸偎入仲孙飞琼香怀,不住亲热,那只金色长毛披拂的威猛异兽,却在随同罕世龙驹青风骥疾驰之下,发出一声低沉怪啸。   仲孙飞琼一闻啸声,便知兽意,目光凝注金毛怪兽,冷然叫道:“大黄,不要不高兴,你与小白大不相同,因随我年浅,以致凶性尚未尽混,倘若一旦莽撞,妄开杀戒,我却必加重罚,决不宽贷。”   那只名叫大黄的威猛怪兽,听完仲孙飞琼的话后,瞥眼偷窥主人的凛然神色,不禁周身金色长毛一阵抖颤,仿佛极为畏惧。   仲孙飞琼对这二兽一马,心爱已极,见状又改了温和笑容说道:“大黄真乖,这次到了大雪山玄冰原后,不可自己乱来,一切都要听话,我便和喜欢小白一样地喜欢你了。”   人是奇人,兽是异兽,马是龙马,加上昼夜不懈,电掣星驰,仅仅两日有余,便已到了藏边大雪山。   雪山派掌门人“冰魄神君”申屠亥,“冰魄神妃”茅王清夫妇所居的玄冰原,地势极高,是在一大片百丈雪山顶上。   寻常马匹,在这四周都是奇寒无比的万年冰雪之下,早就冻僵,根本无法驰骋,但青风骥却是神龙异种,掌有暗钩,毫不畏怯,一声昂首骄嘶,便向那百丈雪山,飞登而上。   在山下遥望,峰顶一片皑皑白雪,但到了地头,才知道因长年不化,积雪久冻,业已等于在原来的山石之上,加了一层厚逾丈余的坚冰,与新降的白雪相较起来,整个冰原,果然微现玄色。   近山顶处,有一座整体均是玄冰建造的高大牌楼,横书“玄冰原”三个大字。   仲孙飞琼生性和善,素不狂傲逞强,遂在三丈以外下马,牵着青风骥缓缓走过,似示礼貌。   距离那座玄冰原牌楼尚约一丈左右,便有两名白衣少女,自牌楼之后转出,向仲孙飞琼恭身施礼,含笑问道:“请教尊客上姓高名?是否要见本派掌门申屠神君夫妇?”   仲孙飞琼见这两名白衣少女,人既生得美秀,神情亦颇谦和,加上在这等冰天雪地之中,身上仅着蝉翼薄衣,纵然雪山派因地域特殊,炼有御寒灵药,内功也必极好,遂含笑答道:“我叫仲孙飞琼,两位姊姊怎样称呼?”   这两名颇为美秀的白衣少女,被仲孙飞琼一声“妹妹”叫得脸上飞红,赶紧惶然恭身,由左面一名答道:“启禀姑姑,我们是亲生妹妹,我叫冷莹,她叫冷洁,‘雪山冰奴’冷白石便是我们的爷爷,姑姑却是名震天下的仲孙老人爱女,至少比我们长一辈呢。”   仲孙飞琼听这冷莹、冷洁竟是“雪山冰奴”冷白石的孙女,知道自己委实比她们辈份稍高,遂不再谦逊,正待告知来意,求见“冰魄神君”,那站在右边、名叫冷洁的白衣少女,似乎对仲孙飞琼颇为投缘,业已含笑说道:“仲孙姑姑,你远来藏边,必有所求,最好是向茅神妃商量,因神妃脾气较为温和,申屠神君却因黄山中伏,大发雷霆,几乎要亲下中原,与我爷爷一齐去查究什么‘天荆毒刺’之事,肝火太旺,不大好讲话呢。”   仲孙飞琼微笑点头,“冷洁遂向冷莹说道:“妹妹,你陪着仲孙姑姑在此略微眺览玄冰原景色,我去禀告神妃,迎接佳客。”   话完,身形微闪,扑向玄冰原北端一座洞穴颇多的冰峰,纵落之间,轻功果然极俊。   冷莹目注仲孙飞琼怀中所抱一身金甲的灵猿小白、金毛披拂的怪兽大黄及那匹龙种神驹青凤骥,微笑说道,“仲孙姑姑,你这匹马儿太好,这头小小白猿,更为有趣。我们这里的天寒谷中,也养着一对通灵雪猿,除了毛是白色以外,似乎和你这只金毛怪兽形状长得差不多。”   仲孙飞琼哦了一声,正待问话,忽然瞥见那座冰峰之中,已自有人走出。   来人身法轻灵曼妙已极,展眼间便到面前,是位一身着紫色宫妆的中年美妇。   仲孙飞琼知道这位中年美妇定然便是“冰魄神妃”茅玉清,遂微笑说道:“晚辈仲孙飞琼因事远道干谒,尚祈茅老前辈恕我冒昧之罪。”   “冰魄神妃”茅玉清本就和蔼异常,加上仲孙飞琼那等绝代风华,也太以惹人爱好,遂含笑说道:“仲孙姑娘不避长途跋涉,远来穷边,必有要事,本当请你到我广寒洞府之中,略尽地主之谊卜但外子自从黄山归来,心绪不佳……”   仲孙飞琼不等茅玉清话完,便即恭身笑道:“仲孙飞琼不敢搅扰申屠神君,但因有一至友,中了点苍派掌门人铁冠道长的‘铁袖神功’,伤及脏腑,才特地赶来玄冰原,可否请茅老前辈慨赐一朵朱红雪莲,俾其返魂续命。”   茅玉清听仲孙飞琼是来讨取朱红雪莲,不由面露难色,沉吟片刻,缓缓说道:“这玄冰原一带,虽是大雪山灵气所钟,俱也仅仅生长有三朵朱红雪莲,其余雪莲,则因年代未到,多半为白色,只可算是寻常药物。”   仲孙飞琼闻言方自猜想,看这“冰魄神妃”对自己的神情颇好,朱红雪莲又有三朵之多,或肯慨赐一朵,岂不免得自己大费手脚并树强敌之际,茅玉清又复说道:“但三朵朱红雪莲之中,被‘蔷薇使者’要去半朵,外子与茅玉清黄山中伏归来用了半朵,为了预防无耻恶贼滥用‘天荆毒刺’伤人,又复摘了一朵朱红雪莲,正在炼制足克任何剧毒的‘冰魄雪莲丹’,故而那生产朱红雪莲的天寒谷冰壁之上,如今仅剩最后一朵。”   仲孙飞琼听得朱红雪莲仅剩最后一朵,不由柳眉深蹙,满脸失望的神色,   “冰魄神妃”茅玉清见仲孙飞琼忧容满面,遂微叹一声说道:“申屠亥、茅玉清夫妇虽然定居玄冰原,创立雪山派,但朱红雪莲却是秉两间灵气所生,似乎不应绝对占为己有。”   仲孙飞琼微喜问道:“茅老前辈的言中之意,是否并不禁人进入天寒谷摘取朱红雪莲?”   茅玉清点头说道:“禁是不禁,但有三项规定,极难通过,故而从来尚无外人在天寒谷内得手走出。”   仲孙飞琼盾头一展,含笑问道:“茅老前辈,这三项规定,能否见告?”   茅玉清向仲孙飞琼与她怀中灵猿、身后怪兽以及那匹龙种神驹青风骥看了几眼,点头答道:“第一项规定是朱红雪莲生长在峭立冰壁的三十丈上,不许使用任何绳索暗器套取击落,必须揉登采摘。以免损坏罕世灵药。”   仲孙飞琼目光微注灵猿小白,觉得这第一项规定,或许能够难住别人,却不会难住自己,遂又问道:“第二项呢?”   茅玉清继续说道:“那天寒谷内有两只雪猿,力大绝伦,威猛无比。它们负责守护朱红雪莲,外人只许设法将其逐走,却不许用毒辣手段加害,”   仲孙飞琼心想自己身有伏兽奇能,对于解决第二项难题,似乎更为容易,不禁喜上眉梢,“再向茅玉清问道:“请教茅老前辈,最后一项规定却是什么?”   茅玉清见仲孙飞琼脸上神色由失望转为满面宽慰的笑容,似乎丝毫未把前两项规定看在眼内,不由微诧答道:“前两项规定,是在事前,第三项规定却在事后。凡能得到‘朱红雪莲’之人,必须在天寒谷内忍受三日奇寒,方许出谷。”   仲孙飞琼心想夏天翔肺腑重伤,命在旦夕,自己倘若三日以后方能出谷,岂不耽误赛韩康的七天限期?   茅玉清见仲孙飞琼又转愁容,不由叹息一声说:“这三项规定委实太难,但朱红雪莲属于罕世圣药,雪山派不得不……”   仲孙飞琼接口说道:“晚辈倒并不是畏怯这三项规定,只想请茅老前辈略赐通融。”   “冰魄神妃”笑道:“仲孙姑娘,你与我一见投缘,要想怎样通融?尽管说出,倘若不大过份,茅玉清必然应允。”   仲孙飞琼见对方如此说法,先自恭身称谢,然后微笑间道:“仲孙飞琼因至友重伤,才来冒渎。倘若侥幸在遵守前两项规定之下得到朱红雪莲,想请茅老前辈许我先命所豢异兽把朱红雪莲送往点苍救人,以收时效,然后独处天寒谷中,等到三日期满,再行出谷。”   茅玉清听仲孙飞琼说得人情入理,遂在想了一想以后,点头说道:“仲孙姑娘既对令友这等关切,茅玉清自然愿意成全,但那前两项规定即已极难,何况最后天寒谷耐寒三日之内、还有一次无形无色、无声无味的‘冻髓寒潮’,足以令人骨髓成冰,耳鼻冻坠。”   仲孙飞琼丝毫不以为意地恭身称谢道:“多承茅老前辈推情相允,仲孙飞琼向我这匹马儿嘱咐几句,便请指点天寒谷路径。”说完回身替青风骥将缰绳取下理好。挂在鞍问,轻拍马颈向它耳边低声数语,那匹罕世龙驹立刻微嘶点头,并把张长长的马脸偎向仲孙飞琼玉颊,略微亲热亲热,然后便即驰下冰峰,在这玄冰原左近自行觅地休憩。   “冰魄神妃”看得讶然问道:“仲孙姑娘,你这匹马儿如此神骏通灵,是不是当今有数的龙驹青风骥?”   仲孙飞琼点头称是,并向茅王清请示天寒谷路径,茅王清看了看小白大黄,微笑问道:“仲孙姑娘要把你这怀中灵猿及身旁异兽也带进天寒谷内?”   仲孙飞琼微抚灵猿小白的那颗茸茸毛头,含笑道:“这只灵猿小白从来不肯与我相离,或许也还有些用处。”   话音至此微顿,指着异兽大黄,又复笑道:“至于这只异兽大黄,我却要在倘能得到朱红雪莲以后,命它拼命飞赶,送往云南洱海。”   茅玉清见仲孙飞琼决心已定,遂点头笑道:“仲孙姑娘既已意决,我便亲自送你到天寒谷谷口。”   仲孙飞琼闻言遂向冷莹、冷洁二女含笑为别,随同茅王清往玄冰原西北方两座刺天雪峰之间的峡谷走去。   茅玉清一面举步缓行,一面向仲孙飞琼笑道:“仲孙姑娘今日进入天寒谷,时机倒是极好,因为谷内的冻髓寒潮,每逢朔望最烈。昨夜恰值望日,今天严寒新退,必较平时略暖。”   仲孙飞琼听出这位“冰魄神妃”似乎有意对自己指点,遂妙目微翻,以一种感激的眼光看着茅玉清道:“多谢茅老前辈指点……”   茅王清接口笑道:“对于这种自然威力,我也无有什么足以指点之处,不过却知昔日进入天寒谷企图取得朱红雪莲的人,多半被冻髓寒潮冻僵,甚至丧失性命之故,大都由于自恃内功精纯,拼命提聚纯阳真火御寒,结果任凭功力再强,哪里抵抗得过为时三日的自然奇寒的威力,终于身遭惨祸。倒不如设法算准冻髓寒潮的起止时刻,在初入谷时,尽量听任自然,忍耐寒冷,保留实力,等到寒潮一起,再运纯阳真气,缓缓流转周身,不令气血凝滞,或有几分侥幸之望。”   仲孙飞琼聪明绝世,一听便知茅玉清在这番话中,已对自己指点了御寒要诀,不由感激颇甚,含笑说道:“茅老前辈对仲孙飞琼如此关垂见爱,委实令我感激不尽,他日若有可以效劳之处,定当殚智竭力,以报盛德。”   茅玉清心想“天外情魔”仲孙圣是当世武林中三大难缠人物之一,但他这独生爱女却居然极为温婉美秀,谦和可人,自己既觉颇与投缘,不如索性加以结纳,多对她提醒几句。主意既定,又复向仲孙飞琼笑道:“不过我以上所说,均指来人未能取得朱红雪莲而言,姑娘是名门之女,可能与众不同,倘若入谷即能把这罕世圣药弄到手内,则一切自然无虑。”   仲孙飞琼正想请教为何只要取得朱红雪莲便一切自然无虑之际,两人已走到那有四五丈高巨石封路、非纵上石顶无法进入的天寒谷口。   茅玉清止步手指巨石笑道:“造化之巧,委实远超人力,这块天然巨石。恰好挡住谷内寒风,否则玄冰原上,又不知将是何等局面?姑娘纵上石顶入谷之时,千万留神,茅玉清说话大多,似已越出我夫妇所定规戒,只好暂时告别,三日后再到此处迎接姑娘功成出谷便了。”   仲孙飞琼觉得这位“冰魄神妃”为人极好,不由拉着她一只玉手笑道:“茅老前辈,你对我实在太好,以后我想和你亲近一点。”   茅玉清方自含笑点头,仲孙飞琼又复嫣然一笑说道:“但这老前辈老前辈的叫起来又觉别扭,又觉生分,我以后改口叫你阿姨好么?”   茅玉清闻言颇为高兴,失笑说道:“像你这般乖娇娃,谁不想收,但我默计冻髓寒潮的起止时刻,如今进谷取莲较为适当,故而我这做阿姨的不再与你多话,三日后再为乖侄女设宴洗尘。”   话完,微笑挥手,身形转处,衣袂飘飘地便自回转广寒洞府,去向丈夫“冰魄神君”申屠亥报告这桩收了一名乖侄女的喜讯。   仲孙飞琼目送茅玉清去后,知道这位阿姨既然如此说法,自己必须把握时机,赶紧进入天寒谷内。   这时,灵猿小白己在怀中跃跃欲动,仲孙飞琼玉手略松,一条银箭便自向那封谷巨石顶端直飞而上。   仲孙飞琼因为茅玉清一再强调谷内严寒厉害,生恐白猿有失,遂向大黄略打招呼,一人一兽,跟踪纵起。   果然身形纵得才与巨石顶端相平,便觉得身上寒意陡增,宛如在数九寒天之下又复兜头泼落一盆冰水。   尚幸人是奇人,兽是异兽,尤其仲孙飞琼极得乃父“天外情魔”仲孙圣宠爱,自幼便获真传,更因善伏百兽,异果灵药,所服极多,如今一身功力,不但远超夏天翔等同辈年轻人物,即比起当代武林的所谓八大掌门,亦自未逞多让,故而戒意虽深,却仍无怯惧,略微打量谷中形势以后,便即向下纵落。   这条天寒谷,只是路径曲折的一条峡谷,因左右玉立的全是百丈冰峰,遂根本也无什么特殊景色可描?只令人感觉到冷,冷,冷……   一人二兽纵落谷底以后,仲孙飞琼便向大黄说道:“大黄,你且发啸把这谷中两只雪猿引来,先加收服,免得我们设法摘取朱红雪莲之际,它们会在一旁碍手碍脚。”   大黄闻言,血盆巨口方张,灵猿小白忽然向它抓了一把,竟似阻止大黄,不令发啸。   仲孙飞琼起初微愕,但立即会过意来,失笑说道:“小白心思真灵,大黄啸得低点,我听我爹爹说,在这种冰天雪地之中,因口音极大,不宜发出洪烈之声,否则万一引起雪崩,即成浩劫。”   异兽大黄虽比白猿敏慧稍逊,但也通灵,垂头静静听完,大嘴微张,发出一声颇似内家传音及远功力般的、听来不甚高昂却传送颇远的低长怪啸。   怪啸方起,果然远处立有啸声相和,口音“嗡嗡”不绝,宛若构成一片奇异的天籁。   仲孙飞琼居中卓立,灵猿小白在左,异兽大黄在右,一人二兽,六道目光,均凝注在五六丈外天寒谷径转折之处。   不到片刻,自夹立的冰峰之上驰落两条白影,是两只身高五尺,形著巨猩,但全身茸茸白毛。长度几达六寸有余,双臂奇长的威猛雪猿。   雪猿来势虽猛,但似颇为识货,看出小白大黄均不好斗,故在三丈之外便即倏然收步,与仲孙飞琼等一人二兽,相互峙立。   灵猿小白向对方看了两眼,手舞足蹈地发出一阵“吱吱”猿语。   仲孙飞琼善通兽语,一听便知小白是在称赞这两只雪猿长得颇为好看。   遂看着爱猿,失笑说道:“小白,它们虽然长得威猛好看,却是雪山派所豢,难道你还想收服带走?大黄性情大刚,倘若出手相斗,未必准能不使对方受伤,还是你去和它们比比力气,先显一点威风,然后我再给它们说上几句好话。”   小白闻言,缓缓走出,向那两只神情紧张,严阵以待的雪猿,“吱吱”低叫,并举起前爪,略作比划。   雪猿也属猿类,兽语自然相通,知道这只身穿金甲的小白猿,不但要向自己挑战,并还夸称以一敌二。   兽类心思与人类大略相同,这两只雪猿,虽知对方神气异常,不大好斗,但毕竟觉得这白猿过于矮小,倘若真正以二对一,还不举手之间,即可撕裂?   但就在两只雪猿方自对看一眼,有些对小白藐视之际,金白相问的身影晃处,灵猿小白竟已发难,快得宛如石火电光一般,一跃数丈,纵过对方头顶,半空中再一翻身,两只钢爪,一左一右的扣住雪猿颈项,猛然用力一甩,居然把两只身躯巨大、威猛无伦的异兽雪猿,甩得“咕咚”连声,跌出数尺以外。   雪猿作梦也未想到如此一只小小白猿,竟有这强膂力?方自双双低声怒吼,爬起身来,灵猿小白又复一伸利爪向左边那只雪猿,当胸抓去。   这只雪猿正在满怀不服,忽见小白抓到,便即微一偏身,反向小白的长臂抓去。   雪猿以为这回必然可把白猿手臂捏碎,哪知任它钢爪猛扣,灵猿小白却直如未觉,反而左爪微翻,一式“白猿掌法”中的“仙猿献果”,着实地打在雪猿胸前,使它如中铁锤,又复“腾腾腾”退出数步,几乎栽倒在地。   这时那两只高大威猛的雪山异兽,才大杀威风地并立一处,目光如电,凝注灵猿小白、但显然已有畏怯之状。   仲孙飞琼静观至此,知道时机已至,遂缓步走出,含笑叫道:“小白,你已经大显威风,应该适可而止,倘若把它们逗得凶心大发,拼起命来,便不好办了。”   一面发话制止小白再勿进手,一面却向那两只雪猿慢慢走去。   仲孙飞琼生平爱与禽兽之类为友,胆量既大,神情又在和蔼可近之中,带有一种慑兽的威严,竟使这两只雪猿瞪着四只铜铃似的巨眼,莫明其妙地看着仲孙飞琼,丝毫不敢蠢动。   仲孙飞琼走到雪猿身前,用一种猿猴之类通用的兽语,蔼然微笑说道:“猿儿啊!我所养的小白大黄力气都比你们大,你们何必要和它们打架?乖乖让我们把朱红雪莲采走,才好救人性命。”   两只雪猿似懂非懂,毫无动作,只把大眼连眨。   仲孙飞琼委实喜欢它们长得威猛可爱,遂大着胆儿,伸手在那长满茸茸白毛、巴斗似的巨头之上,微微抚摸。   雪猿在仲孙飞琼初一伸手之际,似乎微觉怯惧,但等发现对方毫无恶意以后,反倒咧着两张大嘴,一动不动,听凭仲孙飞琼爱抚,神情异常驯善。   仲孙飞琼知道在恩威并济之下,这两只雪猿已有降意,遂索性用玉颊亲着它们的毛脸,柔声低低说道:“猿儿啊!你们拔根头发给我好么?”   雪猿何曾受过人类如此怜爱?双双对看一眼,低吼连声,果然各在脑后拔下一根雪白长发,向仲孙飞琼恭恭敬敬献上。   猩揉猿猴之类的这种拔发自献的动作,是代表衷心降伏,决不再叛。仲孙飞琼见状,自然大喜,收起雪白长发,玉手一挥,那两只雪猿果然当先领路,向天寒谷中驰去。   仲孙飞琼与灵猿小白、异兽大黄等紧紧相随,只觉寒意越来越深,若换了身无纯厚内功及天生异禀之人,根本熬不到什么冻髓寒潮发作,便将被冻得四肢僵直,无法行动。   十来重转折过后,谷势狭得宽不逾丈,左右冰壁峭立千仞,两只雪猿也倏然止步不走。   仲孙飞琼抬头凝目,看见右侧峭立冰壁的三十来丈之上,在冰缝间生着一朵形状如清莲的红色奇花,遂向那两只雪猿用兽语问道:“那朵红花就是朱红雪莲么?”   雪猿双双把头连点,并“叽叽咕咕”说了一阵兽语。   仲孙飞琼听出雪猿大意是说:“这朵红花就是朱红雪莲,但我们格于‘冰魄神君’申屠亥、‘冰魄神妃’茅玉清夫妇的禁令,不敢代为摘取。”   她不禁微笑伸手,轻拍两只雪猿的肩头,指着灵猿小白说道:“三十来丈的峭立冰壁,大概还难不倒我的小白,你们不必帮忙,只要莫加捣乱,便成功了。”   活完,转对灵猿小白问道:“小白,你自己估量估量,上得去么?”   灵猿小白抬眼一看那朵朱红雪莲,傲然点头,仲孙飞琼又复笑道:“你既然能够上去,且把金甲脱下,免得太滑。”   灵猿小白目射精光,一声长啸,凌空飞起七八丈高,那件用三十片“护穴龙鳞”所织的金甲,依然穿在身上未肯脱下。   仲孙飞琼见爱猿如此倔强好胜,不禁微笑摇头,只见小白所化的那点金白相间的飞星,在冰壁上四五个起落,便已到了朱红雪莲附近。   两只雪猿见灵猿小白飞登冰壁的身法,果比自己灵妙多多,不由瞪着四只大眼,神情益发惊服。   灵猿小白先伸手轻轻摘下那朵朱红雪莲,然后再往莲根一探,忽又发出一声欢啸。   仲孙飞琼因“冰魄神妃”茅玉清已对自己处处推情,见状忙即高声叫道:“小白,我们只要朱红雪莲,不许多拿人家的东西。”   但话音方出,小白业已利爪连施,划开冰层,自莲根之下,又复取出一只粗如人臂的雪白冰藕。   仲孙飞琼眉头方蹙,灵猿小白便已带着雪藕朱莲,凌空飞降,直向自己怀中扑到。   事已作出,责怪无用,只得伸手接抱,但一声小白尚未叫出口来,口中竟被小白塞进一段冰藕。   仲孙飞琼不忍过拂爱猿心意,勉强微一咀嚼,居然齿颊生芬,化成一股清香玉液,咽下喉头,全身立即暖意洋洋,不再感觉四外寒威可惧。   这时她才悟出“冰魄神妃”茅玉清所说“倘能取得朱红雪莲,则一切自然无虑”之话,便是指这莲下冰藕足以御寒,大概只要把藕吃完,对于冻髓寒潮即无所惧。遂接过那只冰藕,分成五份,除了自吃一份以外,分给灵猿小白、异兽大黄及两只雪猿,每兽一份。   小白大黄自不客气,那两只雪猿却在仲孙飞琼一再催促之下,才敢把冰藕吃掉。   仲孙飞琼等它们吃完冰藕,便将那朵朱红雪莲,交与异兽大黄说道:“我和小白要遵守诺言,在天寒谷中熬过三日。你赶紧把这朵朱红雪莲送到云南洱海东岸的一座荒废禅寺之中,交与‘商山隐叟’赛韩康,解救我好朋友夏天翔的性命。”   大黄听得连连点头,仲孙飞琼又轻抚它那一身金黄长毛,面色一整,沉声说道:“大黄,你恶根未净,凶性犹存,在我身边,自然不敢伤人,但这趟独行送药,千里长途,却颇为令人悬心。须知我平时虽极喜爱你们,万一犯了规戒,尤其是妄造杀孽,却必定重责不贷!”   貌相那等威猛的异兽大黄,听了仲孙飞琼这番言语,及见她不怒而威的神色之后,竟全身微颤,惊然垂头,倒退三步,恭谨一拜,方捧着朱红雪莲,向天寒谷外飞驰而去。   第十二章:棺中奇遇   “商山隐叟”赛韩康等,自与仲孙飞琼分手以后,便即到那洱海东岸的荒废禅寺之中,静候仲孙飞琼求来朱红雪莲,为夏天翔疗伤续命。   这座荒废的禅寺,殿字虽已颓圯破败,但占地颇广,群侠选了第三进大殿,作为暂时居停之所。   赛韩康因自夏天翔脉息之中,察出他伤势极重,生恐等不及仲孙飞琼求取朱红雪莲归来,遂又给他服了两粒内有千年芝液的特炼灵丹,并由赛韩康、尉迟巧、柴无垢三人轮流为他隔体传功,补益元气。   这进大殿所供的佛像早已残坏,但东屋所停的两具未厝棺柩,木料油漆均极为考究,显系富贵人家所有,可能突遭不幸,绝了嗣续,才任凭弃置此间,无人埋葬。   前五日均颇平静无事,但到了第六日夜间,“三手鲁班”尉迟巧出外置备饮食用物归来,却面色颇为沉重地向赛韩康、柴无垢说道:“我方才在十余里外,看见那位冒牌龙飞剑客、‘辣手纯阳’司徒敬向乡人查问我们的踪迹,或许少时便寻来,是否应该早作准备?”   “凌波玉女”柴无垢一听“辣手纯阳”四字,心头便腾怒火,柳眉双挑,银牙一咬,恨恨说道:“司徒敬倘若独自寻来,倒是我快意恩仇、使他血溅五步、遭受天报的绝好机会。”   赛韩康向柴无垢摇头说道:“司徒敬凶刁无比,他明知不但你不好斗,便我与老化子亦非易与,怎会一人独来?”   柴无垢仇火难平,轩眉说道:“如今不是在他步虚道观的重围之中,此间地势又好,他们纵来上几人,也未尝不可放手一战!”   尉迟巧点头笑道:“柴姑娘所说不差,但夏天翔重伤在身,却太以碍手,祁连派中荡妇‘桃花娘子’靳留香与司徒敬恋好情热,极可能随他同来,互相动手之间,只消靳留香一朵九幽磷火或是司徒敬一把紫焰神砂,夏天翔岂非必将惨遭劫数?”   柴无垢闻言,眼珠一转说道:“我们找个安全所在,把夏天翔藏起来,岂不便可与这干神人共愤的恶贼放手一斗。”   赛韩康苦笑说道:“在这等荒败的殿字之中,哪里去寻安全所在?”   尉迟巧忽有所得地接口笑道:“我也委实气愤点苍群凶不过,颇想以暗对明,使他们遭遭报应,便连藏放夏天翔之处也已想出,但似乎对于这位老弟有些委屈。”   赛韩康眉峰微聚,发话问道:“你是不是想把夏天翔藏在东屋的棺木之中?”   尉迟巧点头笑道:“夏老弟先后连服你三粒含有千年芝液的特炼灵丹,仅仅内伤未能痊愈,应该不怕什么棺中尸气。”   赛韩康说道:“尸气倒是开棺即散,也不足怕,但令夏老弟与枯骨同卧,终似不妥……”   话方至此,远远夜空之中,忽然升起了八朵九幽磷火。   尉迟巧憬然说道:“祁连派人物果来,而且照这八朵九幽磷火看来,此人身份竟远高出‘桃花娘子’靳留香之上。”   赛韩康审情度势,知道一场恶战绝难避免,只得同意尉迟巧之计,向他叫道:“老化子,你赶紧去到东屋,轻轻撬开一口棺木,先行散去尸气,并以指力在棺底凿穿几个小洞,只要敌踪一现,我们便把夏天翔藏在棺中,然后各自觅地隐伏待敌。”   尉迟巧如言行事,他外号“三手鲁班”,对于撬开棺盖之举,自极出色当行,不着丝毫痕迹。   但棺盖一开,尉迟巧不觉微愕,原来棺中是具长袍马褂、穿着极为整齐的男尸,并毫未腐烂,颜色如生,以致无甚恶浊尸气。   尉迟巧因时机迫切,不及细察,刚刚微凝指力,在棺底凿透了几个小孔,赛韩康便即抱着夏天翔,与柴无垢匆匆赶来,皱眉说道:“方才寺前不远又升起七朵九幽磷火,定是‘桃花娘子’靳留香与‘辣手纯阳’司徒敬赶来,我们应该尽快把夏天翔藏好,你将棺底气孔凿通了么?”   尉迟巧微一点头,遂把神志昏迷、尚不十分清醒的夏天翔装进棺内,轻轻掩上棺盖。   尚幸这两俱棺木质料既极名贵,体积亦巨,以致其中躺了一具死尸及一个活人,仍似略有宽裕。   赛韩康在帮助尉迟巧盖棺之时,忽然用鼻连嗅,并诧然说道:“这种气味,怎的像是罕世难逢的……”   话犹未了,突然一声长啸划空而至,听出来人已到寺门,并还是个真气罡力极强的绝世好手。   赛韩康脸色一变,向柴无垢、尉迟巧低声说道:“这是何人?功力似乎还在‘辣手纯阳’司徒敬之上。我们各自隐身,非到万不得已之时,总宜尽量忍耐,不要出手。”   话完彼此略打招呼,尉迟巧身形微闪,藏入殿外草丛深处,赛韩康纵上殿顶伏在暗中,柴无垢则飘起数丈,隐身殿内的粗巨横梁之上。   这时三条人影电疾星驰地纵上荒芜禅寺寺门,左面一人正是“辣手纯阳”司徒敬,但因所扮假龙飞剑客的机密泄破,业已恢复了一身道装,右面粉红衣裙的美艳少妇,果是“桃花娘子”靳留香,当中则是一位年龄甚大的白发婆婆,目光如电,顾盼生威,显然功力身份均在司徒敬、靳留香之上。   赛韩康伏身高处,瞥眼偷窥,认出来人竟是在祁连山雪峰冰洞闭关数十年、不问世事的“白头罗刹”鲍三姑。   鲍三姑功力绝高,并还是祁连派掌门人“九首飞鹏”戚大招的师姊,突然在此现身,赛韩康自颇心惊,暗想柴无垢、尉迟巧等倘若负气妄动,决非这位老婆婆之敌,却将怎生处置?   鲍三姑卓立寺门顶端,冷然说道:“司徒老弟搜前殿,靳六妹搜二殿,我搜第三进殿,既然得报这群东西藏在寺中,哪怕他们飞上天去!”   司徒敬、靳留香闻言领命,各自飘身,“白头罗刹”鲍三姑却施展绝世轻功,冲天纵起五丈来高,宛如一只极大夜枭,向第三进大殿凌空飞到。   赛韩康伏身殿顶,本来最易被人发觉,但一来天气阴黑,星月无光,二来一般人心理,泰半专门注意暗处,对明处往往忽略,故而鲍三姑一双锐目射出的炯炯神光,只在殿檐暗影之下扫来扫去,对那毫无掩蔽的高高殿顶,却连看都未看一眼。   伏在草丛中的“三手鲁班”尉迟巧,因禅寺荒废已久,草长过人,对方除了把这好大一片草丛整个搜索,否则决难发现自己,而自己却可把外间一切动静,看得清清楚楚。   鲍三姑身影刚刚到第三进殿前院中,尉迟巧便也大吃一惊,暗想怪不得适才所闻怪啸气劲慑人,原来竟是这位闭关多年、最近方现身随同她师弟祁连派掌门人“九首飞鹏”戚大招去往黄山天都峰顶观光盛会的著名女魔“白头罗刹”。   他与伏在殿顶的赛韩康同样心思,担忧柴无垢对“辣手纯阳”司徒敬的恨心太深,又复藏在殿内,看不出来人竟是号称祁连派中最难惹的“白头罗刹”,万一忿然动手,必落下风,局面却怎样收拾?   尉迟巧念犹未了,“白头罗刹”鲍三姑忽然提气叫道:“司徒老弟与靳六妹快来,他们果然藏在这第三进大殿之中。”   赛韩康闻言,闪目微瞥殿前阶石,知道这座禅寺失修时久,到处蛛网尘积,而这第三进大殿,却因自己等人借住数目,进出之间,践踏地上积尘,自然难免留下痕迹,故被目光如电、江湖经验极为老到的鲍三姑看出破绽。   伏在殿内梁上暗影中的柴无垢,因听得来人既对“辣手纯阳”司徒敬及“桃花娘子”靳留香老气横秋地称弟妹,又是位老婆婆的口音,遂在略加思索判断之下,也想到黄山大都会上曾经见过的“白头罗刹”鲍三姑身上。   柴无垢自知倘若来的只是司徒敬、靳留香等一双狗男女,则自己与赛韩康、尉迟巧三人,足可对其下手收拾,一雪积恨。但如今加了这位功力绝世的“白头罗刹”,敌我形势立即改观,自己务宜尽量忍耐,不要危及重伤未愈、藏身棺木之中的夏天翔的性命。   这位“凌波玉女”刚把利害想通,却听得东室之中发出一种极其低微的怪异声息。   声一入耳,柴无垢不禁大惊,暗想东室之中空洞洞的只在长凳之上放着两具棺木,这怪声何来?难道是夏天翔自行醒转,恢复知觉,受不住棺中气闷所发,尚幸这种怪声一响即息,而殿外的司徒敬、靳留香又恰好听得呼声双双赶到,才未使鲍三姑有所发觉。   靳留香目注这座静寂寂、黑沉沉的大殿,向鲍三姑荡笑问道:“大师姊,你已进殿搜查出什么痕迹了么?”   鲍三姑摇头冷笑说道:“何必进殿搜查,你看,整座禅寺年久失修,到处都是蛛网积尘,而这座大殿门前却特别干净,岂非显然有人住在其中,进进出出?”   靳留香闻言,目注殿中,挑战意味极浓地做笑叫道:“柴无垢,所有陷害你心上人‘龙飞剑客’司徒畏的手段,都是我所设计,你怎的不想报仇?赶快出殿与我靳留香放手一搏!”   柴无垢生平侠肠做骨,嫉恶最甚,何况对于这位出了名的桃花荡妇,更复衔恨如山,本欲不顾一切艰危,挺身应战,但为了夏天翔重伤脏腑,命若游丝,再禁不起丝毫惊动伤害,遂只得目毗欲裂、咬碎银牙地强自忍耐。   殿顶的赛韩康与草内的尉迟巧,听完“桃花娘子”靳留香那几句极为刻薄骄狂的挑战之语以后,一齐认为“凌波玉女”柴无垢必会挺身而出,遂均凝神备战,准备一拼。   谁知事情大出意料,靳留香语音收后,大殿之中毫无反响,依然一片静寂。   赛韩康、尉迟巧见柴无垢平素那等刚强,如今竟能忍辱负重,不由均自暗地点头,宽心略放。   谁知合该有事,柴无垢虽然强忍仇火,默不作声,但东室之中却又传出一阵“格吱吱”的怪响,分明是夏天翔业已醒转,在棺内气闷难受,手抓棺木。   这阵异声,不但鲍三姑、司徒敬、靳留香等全都听清,一齐愕然凝目,连赛韩康、尉迟巧也均弄得莫明其妙起来,不知声由何出?   司徒敬首先冷笑说道:“你们往昔也颇徒负虚名,何必在殿中暗地弄鬼,难道就不敢出面一会?”   靳留香阴阴一笑,接口说道:“这些沽名钧誉、自称侠义之辈,一旦危机临头,还不是照样与俗人无异,一般贪生怕死?他们怯于我大师姊的威名,绝对不敢出来,我们也不必贸然人内,致遭暗算,莫如效法那老花子‘三手鲁班’在武陵山步虚下院所为,用我几朵九幽磷火,给他来个火化金身,还怕不把这些侠男侠女,一齐烧出大殿?”   靳留香这个主意颇为毒辣,听得赛韩康、尉迟巧以及伏身殿内横梁之上的柴无垢,均自眉头紧蹙。   但靳留香语音才落,鲍三姑却发出一阵狞声厉笑,笑完缓缓说道:“何必放火烧殿?,他们不敢出来,我却敢进内搜索,凭对方那点微未能为,任凭有甚埋伏,也伤不了我这百炼金刚之体!”   司徒敬以一种惊喜的神色问道:“金刚不坏之体?难道鲍大姊十三年冰洞闭关,竟把‘雪冻僵尸’的极高功力,练到炉火纯青了么?”   鲍三姑做然笑道:“炉火纯青谈何容易?这种‘雪冻僵尸’神功,我仅练到十一成,司徒老弟应该知道……”   司徒敬惊服无已地点头接口说道:“知道,知道,十一成‘雪冻僵尸’神功,虽尚未到炉火纯青、登峰造极的地步,但已宛如百炼金刚,成了不死之身。慢说寻常兵刃暗器,便连斩金洞石的宝刀宝剑亦复无惧。”   话完随即翻手肩头,拔出那柄武林神物青芒剑,一式“斜劈苍松”,便照准鲍三姑,猛剁而落。   鲍三姑微微一笑,果然全不畏怯地横臂迎剑,只听“夺”的一声,如中败革,青芒剑那等吹毛折铁的锐利锋刃及“辣手纯阳”司徒敬的沉雄内力,居然两两无功,除了在衣袖上留下一道剑痕以外,毫未伤及这位“白头罗刹”的半丝皮肉。   司徒敬慑然叹服,靳留香眉飞色舞,鲍三姑也颇洋洋得意,但赛韩康、尉迟巧却看得暗自惊心,柴无垢亦听得忧烦不已。   这时,东室异声不再续作,回复了一片沉寂,而“白头罗刹”鲍三姑却已大模大样,目无余子地向殿中缓步走入。   一进殿门,因其中过份黑暗,鲍三姑遂口身向“桃花娘子”要了一只千里火折。   本来在这鲍三姑回身取火之际,正是“凌波玉女”柴无垢向对方下手进袭的最好良机,但鲍三姑先声夺人,柴无垢暗付她已练成“雪冻僵尸”神功,连宝刀宝剑均所不惧,自己的“般禅掌力”更无把握奏效,还是忍到最后关头再说。   鲍三姑接过火折,似乎不愿持在手中,目光微注横梁,脱手飞起,正好打中柴无垢身下,夺然深钉人木。   这样一来,横梁之下虽然光亮,横梁之上却越发暗黑,令人更难发现柴无垢的身影。   寺庙的横梁多半均系捕木所制,质地极坚,鲍三姑把火折打得人木颇深之举,不免又使柴无垢暗暗惊心,知道自己火候还差,决非这位“白头罗刹”之敌。   鲍三姑借着火折的光亮,把正殿及东西两间小屋细察一遍,不由愕然说道:“殿中既无人踪,想系对方知机早避,但方才所闻异声,又自何处发出?”   眼珠一转,忽然明白过来,狞笑说道:”东室那两口棺木太以可疑,莫非人藏棺中,待我开棺看一看。”一面自语,一面便向东室举步,这种动作,却把隐身暗中的赛韩康等三位男女奇侠,急得心头狂跳不已。   尤其是藏在横梁之上的柴无垢,更是芳心焦的不已,暗想夏天翔是被“三手鲁班”尉迟巧装在右边棺内,鲍三姑倘若先开左棺,则见了棺中尸体,可能不再起疑,退出大殿,危机即解。但万一她先开右棺,自己只有不顾一切,凝足“般禅掌力”,飞袭鲍三姑的头顶百会及后背脊心等两处死穴。   主意虽定,因自己藏身之处,看不见东室动静,而蛇行移动,又必有声息发出,泄漏踪迹。柴无垢万般无奈,索性银牙一咬,大着胆儿,站起身形,在梁上向东蹑足潜踪地走了几步。   移动了七八尺距离以后,柴无垢已可瞥见东室动静,但触目之下,又复惊心,赶紧把所练的罗浮绝学“般禅掌力”凝贯左右双掌。   原来正殿火折的光亮并不能直接照进东室,在壁间反映的微弱闪光之下,鲍三姑仿佛化成一条狰狞魔影,而这条魔影,却正对着权作夏天翔卧榻之用的右边那口棺木移动。   柴无垢的芳心随着鲍三姑的步履狂跳,一步,一步,又复一步,终于这条白发魔影,不但停留在右边棺前,并缓缓举起双手,搭向棺盖。   这时柴无垢紧张得无法再事忍耐,百脉债张地觑准对方,作势欲扑。   就在彼此均将发难的千钧一发之际,那种“格吱吱”手抓棺木的异响,又复响起。   柴无垢初闻之下几乎晕倒!但瞬即冷森森地一个寒噤起处,全身毛发惊然,因为她听清这种手抓棺木的异声,不是起自右棺,而是由左边那口棺木之中发出。   鲍三姑双手微举,尚未抓上右边棺盖,突闻异响发自左棺,遂立即回身,右掌虚扬,照准左边棺木隔空轻轻一按。   这位白发婆婆武功既高,心思尤细,虽然练就较金钟罩、铁布衫、十三太保横练等高明多多的“雪冻僵尸”的绝学,仍恐对方在棺内有甚意想不到的厉害埋伏,故而先行隔空发出一记“透骨阴风掌”,这种掌力歹毒无伦,不伤表皮,专伤内脏,棺内无论何物,均将应掌立碎,不再足虑。   她这种举措原极毒辣稳当,谁知天下事往往出人意料,妙趣无穷,鲍三姑发出这记“透骨阴风掌”以后,那种“格吱吱”的异响,竟自更加猛烈起来,仿佛有人裂棺欲出。   这样一来,鲍三姑不禁怒满心头,暗想棺中所藏究是何人?竟能禁受得起“透骨阴风掌力”,而对自己有意戏弄。   又惊又怒之下,双掌当胸齐推,再度发出“透骨阴风掌”,并把双掌功力加到十成以上。   风起五步,透骨生寒,鲍三姑心忖棺中便是一具石人,也将块块皆裂,化为碎粉。   但随着鲍三姑把“透骨阴风掌力”加强,棺中异响也自越来越烈。   站在梁上作势待扑的柴无垢看得好不惊奇,知道今夜在这荒废禅寺之中,必有出人意料的好戏可看。   殿外草中的尉迟巧及殿顶伏身的赛韩康,自也听得异声,知道出了盆事。但却猜不出为何始终不见柴无垢有所动作,故仍极力忍耐。   “辣手纯阳”司徒敬、“桃花娘子”靳留香则一个带好鹿皮手套,准备随时施展紫焰神砂,一个取了两朵九幽磷火注目凝神,防范有任何人自殿内逃出,立加阻截。   至于那位鲍三姑,因系一代凶人,素性骄狂凶暴己极,此时被棺中异响激怒得冷笑连连,满头白发呼然齐飘,十指箕张,凝足“大力金刚抓”神功抓住棺盖,猛往上揭。   棺中异响本欲裂棺而出,但因身在棺内,手足不易施展,棺木又系上佳质料,钉得死死,暂时难以如愿。鲍三姑这一运用“大力金刚神抓”,恰好成了内外合力,只听一声摄人心魂的暴响起处,那具捕木棺盖便即应手而起,四分五裂,飞上殿顶。   棺盖一飞,棺中令人毛发惊然的阴风散处,缓缓站起一人,身穿一件金色盘龙长衫,也是一位白发飘萧的凶狞老妇。   柴无垢借着火折映光,辨清棺中人形貌,身上不由又打了机伶伶的一个寒颤,这位白发老妇,莫非便是传说已死十年的黑道凶人“白头夜叉”龙老婆婆?   这“白头夜叉”龙老婆婆与乃夫“活僵尸”常挺,在十年前名满江湖,威震黑道,但据闻早已身亡,谁知竟在此问出现?而且,左面棺中既是龙老婆婆,则右面棺中定是常挺。“三手鲁班”尉迟巧想出这桩主意,冒冒失失地把夏天翔装入如此有名凶人的棺内,后果哪里还堪想像?   鲍三姑昔年未在祁连山雪峰冰洞闭关以前,便曾与“白头夜叉”龙老婆婆略有过节,并深知她那一对“五鬼毒爪”厉害无比,如今蓦然相遇,两度施展“透骨阴风掌力”,又未伤得对方分毫,心中怎得不惊?身形微闪,退后三步,注目凝神,扬声喝道:“龙老婆子,想不到深宵废寺,突遇故人,我们且好好比划几招,倒看是我这‘白头罗刹’胜得了你这‘白头夜叉’?还是你这‘白头夜叉’胜得了我这‘白头罗刹’?”   这时殿外的赛韩康、尉迟巧、司徒敬、靳留香四人,一齐惊心侧耳,梁上的柴无垢则在吃惊之中又觉好笑,暗想“白头罗刹”遇上“白头夜叉”,岂不成了一句祝贺年老夫妻之语:“白头好合?”   鲍三姑发话喝问以后,那位龙老婆婆却片语不答,直立棺中,一对凶睛也无甚光华,呆滞著死。   鲍三姑见对方这等形状,心底生寒,眉头双蹙,疑云满腹地再度喝道:“龙老婆子,你到底是生?是死?是人?是鬼?……”   话音未落,阴风骤卷,那位龙老婆婆突自棺中一跃而出。双臂平伸,向鲍三姑猛然扑到。   鲍三姑因如今对这“白头夜叉”究竟是人,还是成了僵尸之类已起怀疑,怎肯硬接?身形一飘,右闪七尺。   果然那位龙老婆婆来势虽凶,却无变化,鲍三姑人一闪开,她那一双钢钩似的利爪,便即抓向殿壁之上。   鲍三姑恍然顿悟,脱口叫道:“这是僵尸……”   但僵尸的威势,果极慑人,殿壁竟被推得轰然颓倒,那位身死多年、尸体未朽、如今才感受生人气息、变成僵尸的龙老婆婆,便从这灰尘砖瓦乱落如雨之中,冲出殿外。   “白头罗刹”鲍三姑生恐司徒敬、靳留香不知究里,吃了暗亏,赶紧随后追出,并扬掌照准这位龙老婆婆后背,又复发出一记刚猛阴毒无比的“透骨阴风掌”。   这一记“透骨阴风掌”,几乎已竭鲍三姑的全力,但仍未能伤得了已成僵尸之体的龙老婆婆,只把她所着的那件盘龙金衫击得丝丝缕缕,四散飞扬,变作半裸形态。   如今最感为难的,却是柴无垢,暗想左面棺中的“白头夜叉”龙老婆婆已成僵尸,则右面棺中的“活僵尸”常挺,岂不更为可虑?应该赶紧把夏天翔抱出,否则万一发生惨剧,简直不堪想像。   她心中极度担忧,遂飘身纵落,但见经过这场大闹,右边棺木之中仍无丝毫动静,不由暗想自己若把夏天翔抱出棺来,反而无法确保他的安全,不如略微冒险,仍听凭他睡在棺中,倒定能瞒过敌人,逃此一劫。   两种意念,此起彼伏,颇难决定,柴无垢伸手微扣右边棺盖,然后倾耳静听,见毫无声息及其他异状,遂决意听凭夏天翔留在棺中,自己悄悄走到颓墙之侧,窥探殿外动静。   这时,殿外情景如火如茶,好看煞人,“白头罗刹”鲍三姑、“辣手纯阳”司徒敬、“桃花娘子”靳留香等三名当世武林中的一流高手、绝代凶人,正被那位已成僵尸之体的“白头夜叉”龙老婆婆,赶得团团乱转,危机万状。   原来司徒敬先听得鲍三姑喝了一声“这是僵尸”,然后便见一位神态凶狞的白发婆婆推倒殿壁冲出,便拟施展紫焰神砂伤敌。   但右手才扬,忽见鲍三姑随后追到,因自己的紫焰神砂一洒便是一片,深恐误伤鲍三姑,遂缩手急声叫道:“香姊还不快发你的九幽磷火?”   靳留香秀眉一挑,如言出手,两朵灯焰形状的九幽磷火,“噗噗”连声,一朵打中龙老婆婆前胸,一朵打中右臂,顿时她便遍身狂冒绿荧荧的奇毒火焰。   赛韩康在殿顶看得不禁失笑,暗想司徒敬、靳留香毕竟见识稍差,这样一来,反而要使他们自己大伤脑筋。因为龙老婆婆是具僵尸,并非生人,哪里还怕火烧,还怕中毒?   尉迟巧生恐他们这场人尸恶斗波及自己,遂暗由草丛之中移到墙根隐伏,暗想鲍三姑所练的惊人功力,名叫“雪冻僵尸”,而这龙老婆婆如今却成了火炼僵尸,正好白头对白头,僵尸斗僵尸,委实巧到极处,又复妙到极处。   果然龙老婆婆周身一冒九幽磷火,形状更为可怖,凶威也更为增强,高举两只钢钧似的尖锐手爪,追扑得鲍三姑、司徒敬、靳留香等一筹莫展,连连闪避,已萌退走之意。   就在这等险恶紧张的局势之下,西北双方全有异兆,西方传来一声洪烈厉啸,北方升起七朵九幽磷火:刹那过后,双方来人,同自赶到这荒废的禅寺,均是越墙飞纵而入,并因来势太疾,又恰好凌空相对,几乎撞在一起。   北方来人身材长瘦、八字眉、斗鸡眼、驴脸厚唇,穿着一件月白麻布长衫,鬓边并挂有两串纸钱,活似丧门吊客模样。   西边来的则是一只全身金毛披拂的威猛异兽。   丧门吊客模样之人,正是“白头罗刹”鲍三姑的五师弟“辣手丧门”焦乾。   全身金毛披拂的威猛异兽,则是仲孙飞琼所豢、派它自大雪山玄冰原天寒谷飞送朱红雪莲来此、为夏天翔续命疗伤的通灵神兽大黄,但双爪之间所捧的那朵朱红雪莲却已不见。   靳留香一面闪避龙老婆婆所化带火僵尸的凶威,一面瞥眼看出这只金色异兽威猛非常,遂高声叫道:“焦五哥小心,这只畜牲看来不大好斗!”   话犹未了,焦乾狂笑一声,右掌微挥,已用“铁琵琶手”神功弹在异兽大黄的胸前金毛之上。   大黄生具异禀,不但力大无穷,并除了脐眼一处要害之外,周身坚逾精钢,刀剑难入,故而对于焦乾这一记“铁琵琶手”连理都不理,反而趁着对方出手攻敌,门户洞开,身形又复凌空,难以变化之际,钢爪疾伸,抓向焦乾左胁。   焦乾也是当今一流好手,武功极强,但吃亏就在自视太高,生平狂做,以为一只猿形畜牲,还不是随手即可打发,才会落入这等险境。   大黄钢爪递到,焦乾仍不大为意,左手默凝神功,一式“金丝缠腕”,向外使开,哪知自己所练的内劲,竟敌不过大黄的天生神力,一下未能挡开来势,硬被抓中左胁。   大黄受得了焦乾一记“铁琵琶手”,焦乾却受不了大黄钢爪一抓,四五根肋骨应爪立断,鲜血狂流,人也疼痛得晕死过去。   这时“商山隐叟”赛韩康、“三手鲁班”尉迟巧,“凌波玉女”柴无垢等,见大黄一到,以为仲孙飞琼已来,不由精神大振,一齐长笑现身,纷纷闪出。   一具“白头夜叉”龙老婆婆所化的带火僵尸,已使鲍三姑、司徒敬、靳留香等无法应付,何况“辣手丧??”焦乾初来便遭异兽毒手,对头又复纷纷现身,自然深知情势不妙。鲍三姑遂当机立断,厉声叫道:“司徒老弟与靳六妹速退,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有的是与这干鼠辈算帐之日。”   一面发话,一面三个凶人同时退身,等到话音收处,只剩三点黑影,在庙墙之上一晃不见。   龙老婆婆所化的带火僵尸,虽极凶猛,但终转折欠灵,追扑鲍三姑等不及,掉转身来,竟向异兽大黄恶狠狠地扑去。   大黄何曾见过这等全身冒火的狰狞怪物?不由也颇惊心,匆忙之下,举起业已晕死的焦乾,便向龙老婆婆所化的带火僵尸凌空抛去。   龙老婆婆双臂一张,正好抱住焦乾,獠牙猛启,便向焦乾咽喉之间啃了几口。   说也奇怪,那等凶猛的一具带火僵尸,如今吸了几口人血以后,竟渐渐僵立不动。   片刻过后,轰然一声,大团绿色火光喷处,焦乾身边所带的祁连派独门恶毒暗器九幽磷火,竟被僵尸身上的火光扫数引发。   这时那只异兽大黄,却跪在“商山隐叟”赛韩康面前,全身发抖,两只大眼眶中并有一滴滴的晶莹泪珠直往下落。   赛韩康见状大惊问道:“大黄,你为何如此悲伤?难道你主人仲孙姑娘与灵猿小白在大雪山玄冰原出了什么差错不成?”   异兽大黄把头乱摇,口中不住呜咽,两只前爪并连连比划。   柴无垢女孩儿家终较细心,看了它那阵比划,恍然悟出大黄的用意,微笑说道:“它好像是说仲孙姑娘与灵猿小白尚在大雪山玄冰原未返,命它先把朱红雪莲送来应用。”   柴无垢语音方落,异兽大黄便即点头不已。   赛韩康见状自然欣慰,但目光微注之下,不禁又复诧然问道:“大黄,你既是来送朱红雪莲,却怎的不见这罕世灵药?”   大黄闻言,全身金毛齐猖,目光电射,仿佛怒极发威,神态猛烈已极。   但刹那以后,又恢复了惭惶恐惧的神色,双爪微作比划,低头垂泪。   柴无垢如今已能触类旁通,体会出大黄的意思,不由柳眉深锁,长叹一声说道:“大黄是说途中有人设计把那朱红雪莲夺去,这样一来,夏天翔岂非返魂无术?他为了与我援手,远来点苍,倘若真个无救,柴无垢也只好以一死相报。”   尉迟巧想不到出了这等变化,亦自深感事态严重,目光觑定赛韩康,看他这位当代神医怎样发话?   谁知赛韩康脸上却毫无忧色,反而抚着异兽大黄的颈上金毛;“哈哈”笑道:“大黄不要害怕,柴姑娘也不必但心,我不但略知医术,并还稍通麻衣相法,夏天翔福泽深厚,决非早夭之人,虽然失去足以使他返魂续命的朱红雪莲,也许他却另有一段棺中奇遇!”   “棺中奇遇”四字,听得尉迟巧、柴无垢好不惊奇。正待向赛韩康追问之际,那只异兽大黄却又指着地上那具被龙老婆婆所化的僵尸紧抱不放,并已为九幽磷火烧成一堆白骨的焦乾的遗尸,颤栗不已。   赛韩康微笑问道:“大黄,你是不是因为杀死此人,怕你主人加以责罚?”   异兽大黄垂手肃立,翻着一双怪眼,满含乞怜神色地看着赛韩康,连连点头。   赛韩康轻拍大黄的肩头笑道:“只要你不倚仗天赋神威,乱开杀戒,偶然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之下,杀死‘辣手丧门’焦乾这样的恶人,并无大罪。等你主人仲孙姑娘来时,由我替你说情,求她免究便了。”   大黄闻言,喜得连蹦几蹦,尉迟巧却向赛韩康急急问道:“老怪物,你不要只顾与这金毛猴子讲话,却把老化子和柴姑娘放在一旁发急,赶快对我们解释解释,什么叫做‘棺中奇遇’?”   赛韩康看他一眼,“呵呵”笑道:“老化子不要性急,我先问你一句,你在撬开右边那具棺木之际,是否棺中毫无恶臭尸气?”   尉迟巧点头说道:“棺中尸体根本未曾腐坏,自然毫无恶臭尸气,但夏天翔老弟长睡棺内总不太好,我们还不进殿,把他抬出来么?”   赛韩康一面携同异兽大黄缓步进殿,一百摇头笑道:“老化子,你除了喝酒睡觉,及弄那根毫无作用的七宝李公拐吓唬吓唬‘紫焰天尊’雷化以外,还懂什么?我如今根据各种资料,判断夏天翔确有一场不平凡的棺中奇遇,让他睡得越久越好,反正纵令‘白头罗刹’鲍三姑等心中不服,回转点苍步虚道观求援,今夜也不及再来,我们急着把夏老弟抬出棺来则甚?”   尉迟巧被赛韩康说得双眼连翻,干笑几声说道:“老怪物,我且由你说嘴,只要你赶快解释什么叫做‘棺中奇遇’?”   赛韩康见柴无垢也是满面渴欲得知的神色,遂进殿选了一个干净所在坐下,含笑说道:“要解释什么叫做‘棺中奇遇’,必须从十年前的一桩武林掌故说起。”   尉迟巧怪眼一翻,目光觑定赛韩康叫道:“老怪物莫要多吊胃口,你能不能长话短说?”   赛韩康点头笑道:“老化子既要我长活短说,就得在一旁帮腔,你知不知道‘活僵尸’常挺与‘白头夜叉’龙老婆婆这一对夫妻当年是如何绝命?”   尉迟巧接口答道:“当年常挺因生平行事手下太黑,致撄众怒,被三十六名绿林恶寇拦路埋伏,打成重伤,虽然拼命突围,但已奄奄一息。龙老婆婆得悉之下,赶紧带着丈夫去往西南某地,费尽千辛万苦,寻来一朵功能起死回生的五色松菌,喂给常挺服食……”   赛韩康听到此处,点头笑道:“老化子博闻强记,讲得一些不差,常挺服食五色松菌以后,又便怎样?”   尉迟巧继续说道:“谁知常挺眼食五色松菌以后,非仅毫未见效,反倒立即气绝身亡。龙老婆婆悲痛万分之下,置备了两口极好的棺木,盛殓丈夫,然后出外半年,带回设伏狙击常挺的三十六颗人头,举行血祭,并自行跃人空棺,命人钉好棺盖,闭气殉夫而死。但绝想不到他们这两口棺木竟未人士,厝在此处。”   赛韩康听完,点头微叹说道:“可叹龙老婆婆只闻药效,不知药性,以致把她鲜龙活跳的丈夫,生葬在捕木棺内。”   尉迟巧怪眼一翻,不解问道:“老怪物此话怎讲?”   赛韩康笑道:“这种五色松菌,不仅确能起死回生,并可增益真元内力,但服药以后必将晕死三日,然后才会回苏。龙老婆婆不知此故,竟将她丈夫活钉棺中,以致真个气闷死去,绝了口苏之望。”   柴无垢听得恍然大悟说道:“这‘活僵尸’常挺曾服罕世灵药五色松菌,怪不得尸体未腐。但‘白头夜叉’龙老婆婆怎么也能皮囊不朽?”   赛韩康笑道:“这位老婆婆以三十六颗人头血祭丈夫,然后钉棺自尽,胸中必然戾气不消,大概就是这股戾气,保持她皮翼不朽。岂料连日来寺中突来多人,气机牵引,才使她变成僵尸,与‘白头罗刹’唱了一台白头好合的精彩好戏。”   柴无垢点头笑道:“暴死之人,戾气未消,往往为厉。倘年老缠绵病榻日久,精气神消耗殆尽,即无此应。这大概就是常挺不变僵尸,龙老婆婆反而变作僵尸之故。”   尉迟巧笑道:“柴姑娘此说固然有理,但阴阳相吸,气机牵引,恐怕也是主要原因?我们三男一女,寄居此殿,成僵尸的才是龙老婆婆,倘若换了三女一男,也许常挺那口棺中又会生变了。”   赛韩康听得笑道:“老花子与柴姑娘之言,均颇有理……”   话犹未了,尉迟巧业已怪笑说道:“有理也好,无理也好,老怪物不要设法乱兜圈子,你直到如今,倘未告诉我们何谓‘棺中奇遇’?”   赛韩康目光微注夏天翔与“活僵尸”常挺共卧其内的那口棺木,然后向尉迟巧、柴无垢笑道:“那朵五色松菌的灵效药力尚未发挥,常挺即被生生闷死,加上棺木质料极佳,灵气难泄,日久天长以后,便会在正对常挺尸口的棺盖之上,寄生出一朵形状较小、灵效略逊的五色菌儿。”   柴无垢听得心花怒放,含笑问道:“赛大侠所谓‘棺中奇遇’,是否认为夏天翔已把这朵寄生棺盖的五色菌儿吃掉?”   赛韩康点头答道:“夏天翔只是神志昏迷,知觉并未尽失,经过这样一场大闹,仍无丝毫动静,必然业已服食五色小菌,进入对他益处极大的沉沉酣睡之境。”   尉迟巧冷笑一声说道:“赛老怪物,倘若真个如你之言,自然极好。但万一所料成虚,棺盖之上,并无什么五色小菌,而夏老弟又复气绝身亡,则你这块当代神医的招牌,可将砸到家了。”   柴无垢听了尉迟巧这番话后,脸上喜色又复逐渐消失。   赛韩康含笑骂道:“老化子莫来扫兴,你可记得我在帮你盖棺之际,曾经用鼻连嗅,并作自语?”   尉迟巧想起赛韩康当时确曾用鼻连嗅,并说过这种气味,怎的像是罕世难得的……之语,但语音未竟,对头即来。遂点头答道:“老怪物说得不错,我记得你当时确有这等动作。”   赛韩康笑道:“我号称神医,自能辨识药味,当时便嗅出棺中似有罕世奇药,加上与昔年往事细一推究判断,哪里会有丝毫错误?因棺中灵气较重,夏天翔反正最少也要酣睡两日,故而不必抬他出来。这位老弟,事先服我三粒中含千年芝液的灵丹,再加五色小菌的灵效,但等一觉醒转,非仅脏腑重伤痊愈,连他师门绝学‘乾天气功’也必大有进益,远胜畴昔的了。”   话音至此略顿,目光一注尉迟巧,微笑又道:“至于老化子适才所虑,却请尽管放心,赛韩康愿以当代神医之誉及项上人头,保证夏老弟安然无恙。”   经过赛韩康这样一加解释,尉迟巧与柴无垢自然均放宽心。但惊定思惊,想起适才所经,不禁相对苦笑摇头,暗拭冷汗。   柴无垢一面轻抚那蹲在自己与赛韩康之间的异兽大黄的一身金色长毛,一面蹙眉说道:“想不到‘白头罗刹’鲍三姑十余年冰洞闭关,竟俄练成‘雪冻僵尸’神功,岂不如虎添翼,越发难制?今夜幸亏有那,白头夜叉,龙老婆婆所化的僵尸帮忙,才弄得他们无法应付,恨恨而退。否则我们纵有侥幸,隐身不出,这只仲孙姑娘所豢、极为可爱的异兽大黄却必定难逃对方毒手,不是惨遭九幽磷火或紫焰神砂焚身,便是丧命在歹毒无伦的‘天荆毒刺’之下。”   赛韩康讶然问道:“今夜来敌,只有祁连派中的‘白头罗刹’鲍三姑、‘桃花娘子’靳留香、点苍派中的‘辣手纯阳’司徒敬,以及已死的‘辣手丧门’焦乾四人,他们怎会持有昆仑特产的‘天荆毒刺’?”   柴无垢答道:“这桩秘密,是由‘蔷薇使者’告诉我,而我却一直无机会转告各位。据说有只金鹏异乌,无意中携带了昆仑绝顶所产的天荆奇树树种,飞到河南伏牛山,遭逢地震,葬身乱石之中,故而慢慢在伏牛山鹏尸古洞之中,又复生长了一株小小的天荆奇树。祁连派寻得此洞,遂将天荆树连根取走,利用毒刺为害,嫁祸昆仑,企图引起武林纷争,彼此互消实力,而使祁连、点苍两派坐大。”   尉迟巧问道:“我听夏天翔老弟说道,点苍派掌门人铁冠道长也曾在终南死谷之中,与柴姑娘的师姊罗浮派掌门人冰心神尼同中‘天荆毒刺’。”   柴无垢银牙一咬,愤然答道:“这才是他们狠毒刁狡之处,点苍派掌门人亦中‘天荆毒刺’,并由罗浮派掌门人作证,岂不便可置身事外?从而鼓动风波,挑起武林剧斗。其实点苍、祁连两派,早就狼狈为好,互相勾结。”   说到此处,柴无垢忽然哦了一声,好似想起甚事,微微叹息说道:“但昆仑派内亦有不肖之徒,‘武当三子’及我师姊冰心神尼等所中‘天荆毒刺’,便是昆仑门下盗赠,后来因知非子防范极严,不易多得,才设法搜寻鹏尸古洞,获得了另外一株天荆奇树。”   赛韩康静听至此,发话问道:“柴姑娘既经‘蔷薇使者’告知此项重大阴谋,为何不在黄山天都会上当着举世群雄予以揭破?”   柴无垢苦笑说道:“要想揭破如此重大的好谋,非有相当证据不可,否则祁连、点苍两派岂肯相承?天都峰顶立将发生一场血雨腥风的轩然大乱!”   尉迟巧眉头微蹙,插口说道:“这种事情要找相当证据,委实不易……”   话犹未了,柴无垢便即笑道:“‘蔷薇使者’说是夏天翔曾入鹏尸古洞,并捡得一片天荆树叶带在身旁,嘱我等他一到天都峰顶,便索取此叶,交与昆仑派掌门人知非子察看,当众揭穿祁连、点苍两派的阴谋诡计。”   赛韩康想起自己替灵猿小白疗治所中“天荆毒刺”之际,夏天翔曾说在赶赴黄山天都绝顶的一段途程中,不断遭逢暗袭,遂恍然说道:“夏老弟在赶赴黄山天都绝顶途中,曾经连遭暗袭,莫非就是为了他身边所携的那片天荆树叶?”   柴无垢点头微笑,先把自己与掌门师姊冰心神尼及师叔“万梅老农”秦乐圃等,于天都大会前夕夜宿黄山,几乎险被祁连派恶毒暗器九幽磷火所暗算之事,讲了一遍,然后继续笑道:“我虽向我师姊告知有人身怀证据,即将赶到黄山,但却不曾说出‘夏天翔’三字,以防对方隐身左侧。听去姓名,设法对他拦劫,中途加害。”   赛韩康笑道:“柴姑娘你这一加小心,却引得祁连、点苍两派在途中多设埋伏,对所有赶赴天都绝顶之人,均怀疑身有足以败露他们好谋的重要证据,而全部拦劫袭击。”   尉迟巧也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摇头笑道:“这种蓦然拦劫,太以令人难防。大概最倒霉的要算远路赶去准备为昆仑助阵的雪山派掌门人‘冰魄神君’申屠亥、‘冰魄神妃’茅玉清夫妇。”   三位男女奇侠互相谈笑,把昔日黄山天都会上的几桩疑问,弄得清清楚楚以后,时光也已到了第二日的黄昏时分。   赛韩康一算时间,向柴无垢、尉迟巧说道:“如今时已黄昏,但等长夜一逝,曙光微透,便可开棺审察夏天翔是否如我猜测的服食了五色小菌,获得一段颇不寻常的棺中奇遇。但这一夜之间,却须慎防‘白头罗刹’鲍三姑等,邀来点苍掌门铁冠道长,‘紫焰天尊’雷化,对我们再度袭击。”   柴无垢笑道:“今夜情势与昨夜不大相同,一来对方决不会再猜疑夏天翔藏在棺中,二来我们也多了一名绝好帮手。”   赛韩康闻言,目光一注异兽大黄,向它微笑问道:“大黄,你在途中遇上何人?竟会被他把朱红雪莲夺去。”   大黄双爪连比,口中“叽叽咕咕”说了半天,神色好似羞愧不已。   柴无垢向赛韩康、尉迟巧摇头笑道:“我们不像它主人能通兽语,大概非等仲孙飞琼姑娘赶到以后,才可揭开这桩哑谜。”   对光不停流转,黄昏变成黑夜,夜色逐渐加深,一更,二更,三更……   赛韩康、尉迟巧、柴无垢的心情,随着遥远村落传来的更鼓之声,渐渐紧张,均自猜测这对夏天翔毕生祸福关系极重的一夜光阴,是否可以安然度过?   殿内由紧张构成了一片死寂,殿外则由死寂构成了一片紧张。   任何的一阵风吹,几株树响,都使得赛韩康等提心吊胆地倾耳凝神,如临大敌。   远村梆鼓,已打囚更。   忽然异兽大黄周身的皮毛起了一阵剧烈抖颤,好似遇见什么厉害对头,神情显得畏怯已极。   柴无垢首先发现,不由向赛韩康及尉迟巧失惊叫道:“赛大侠及尉迟大侠,你们请看,大黄为何全身乱抖,神情如此慑惧?”   赛韩康与尉迟巧注目之下,知道情形不对,尉迟巧首先叫道:“大黄力大身轻,极为威猛,昨夜‘辣手丧门’焦乾那等身手,尚被它一爪抓晕,如今却突然现出这种怯惧的神情,显然不是有甚不祥预兆,便是来了绝世强敌,我们应该立即备战。”   赛韩康、柴无垢均深以尉迟巧之言为是,一齐静气凝神,准备应付任何突变。   荒废的禅寺周围,依然是一片死寂,但大黄身上皮毛的颤抖程度,却越来越觉厉害,显然惊怖已极。   赛韩康、尉迟巧、柴无垢等,正自猜不透其中缘故,互相瞠目惊疑之际,忽然齐自凝神倾耳,听得从西北方极远极远之处,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息。   这阵蹄声太快,快得宛如电掣云飞,遂使“凌波玉女”柴无垢恍然顿悟,脱口叫道:“原来是仲孙飞琼姑娘已由大雪山玄冰原赶回,别人的马哪有如此快法?”   尉迟巧眉头微蹙,接口说道:“柴姑娘不要忘记,祁连派掌门人戚大招的坐骑千里菊花青,也是一匹罕世难得的龙驹宝马。”   赛韩康含笑说道:“老化子不要乱讲,来人若是‘九首飞鹏’戚大招,大黄早就蓄势待敌,怎会如此害怕呢?”   说到此处,转面向那颤栗不已的异兽大黄笑道:“大黄不要害怕,等你主人到来,由我们为你求情,请她对你途中失去朱红雪莲之事,不加责怪就是。”   大黄闻言,颤栗稍止,一双大眼环视三人,眼中露出乞怜的神色。   柴无垢看它这副神情,不禁好生怜爱,遂把大黄轻轻拉到身边,一面抚弄它的金色长毛,一面向赛韩康及尉迟巧摇头叹道:“我们在被江湖人物视作当世武林中的一流好手,旦夕苦研内家绝学,哪知所得仍微,若与这只异兽大黄相比,仅仅耳目之力,便差得极远,它在我们毫无所闻之际,便听出仲孙姑娘到来……”   话犹未了,那里电掣云飘,急骤的蹄声已到荒废的禅寺之外,并听得青风骥发出一声“希聿聿”的长嘶,仿佛越墙飞进。   赛韩康真气微凝,高声叫道:“来人可是仲孙姑娘?老朽赛韩康等均在第三进大殿内。”   语音方落,眼前黄白相间的人影一晃,那只身穿“护穴龙鳞”所织黄金宝甲的灵猿小白,业已当殿而立,向殿中三人一兽,连连欢啸。   赛韩康等见果是仲孙飞琼到来,遂一齐起身,迎出殿外。   这时那秀逸无伦、容光绝世的仲孙飞琼,业已手牵青风骥走进第三进院字。   首先引人注目的,自然便是“白头夜叉”龙老婆婆紧紧抱住“辣手丧门”焦乾,被九幽磷火烧光皮肉衣服所剩下的两具赫然白骨。   仲孙飞琼情知有异,赶紧自怀中摸出两粒灵丹,塞进经过长途飞驰的爱马青风骥口中,然后飘身入殿,对赛韩康急急问道:“赛大侠,我派大黄尽速飞送朱红雪莲,它是否来得及时?夏天翔如今安在?”   尉迟巧见仲孙飞琼对夏天翔如此关怀,不禁暗暗点头,伸手指向左边那口棺木说道:“夏天翔如今便在这口棺木之中!”   仲孙飞琼哪里猜得出尉迟巧语内蕴有种种妙趣,听得夏天翔人在棺中,以为已遭不测,不由双耳“轰”的一声,娇躯微震,转身直向大黄看去。   那只异兽大黄,如今正伏在仲孙飞琼足下,周身颤栗不已。   仲孙飞琼见大黄这副神情,越发感觉事态严重,柳眉双锁,沉声叱道:“大黄,是你迟到?还是把朱红雪莲中途遗失?才害得我好朋友夏天翔遭遇不测。”   大黄见主人大发雷霆,不禁吓得合掌连拜,赛韩康遂白了“三手鲁班”尉迟巧一眼,向仲孙飞琼笑道:“仲孙姑娘请不必责询大黄,这只怪尉迟巧老化子说话缠夹不清,未曾说明朱红雪莲虽然中途失去,但夏天翔老弟却反转祸为福。”   仲孙飞琼听得朱红雪莲果已中途失去,未免一惊,但听得夏天翔居然转祸为福,又未免一喜。在这种惊喜交集、莫明其妙的心情之下,只得暂时不向异兽大黄追究失落朱红雪莲的原因,而先行静听赛韩康叙述昨夜那段惊险奇妙的经过。   直等听清全部经过,仲孙飞琼方面寒如水地向异兽大黄沉声说道:“大黄,真想不到你仅仅离开我身边一日有余,便闯下两桩大祸。第一件中途遗失朱红雪莲之事,倘若明晨开棺,夏天翔真有奇遇,倒可加以宽饶。但第二桩妄开杀戒一举,却必须重加责罚。”   大黄垂手低头,全身乱抖,吓得连眼都不敢略抬一抬,“凌波玉女”柴无垢心中不忍,遂代它缓颜,向仲孙飞琼微笑说道:“仲孙姑娘,以‘白头罗刹’鲍三姑练就‘雪冻僵尸’的那高功力,尚且丝毫奈何那‘白头夜叉’龙老婆婆所化的僵尸不得,若非大黄赶到,我们恐怕全将遭遇惨祸,何况又是‘辣手丧门’焦乾先向它下毒手,对于这等凶人,杀之无亏,故而你不但不可责罚,还应给它一番奖励才对。”   仲孙飞琼听得“凌波玉女”柴无垢这等说法,面色略霁,微笑答道:“柴女侠有所不知,大黄随我时日稍浅,恶根未净,凶性犹在,倘若不对它严厉管教,难免造出无数恶孽。昨夜之事、既然错不在它,并经三位讲情,姑准暂时记帐免责,下次再犯,便立即命小白将它斩断脚筋,逐出门下!”   话音至此微顿,目光凝注大黄喝道:“大黄起来,不要装出这副鬼相,博人怜悯,你那朵朱红雪莲是被何人夺去?”   大黄战战兢兢站起身来,以一副羞窘难堪的尴尬神情,举爪连连比划,并“叽哩咕噜”叫了一阵。   柴无垢等正觉大黄这副神情极为可笑之际,仲孙飞琼忽然叱退大黄,向三人摇头笑道:“大黄说是中途有人拦路,向它暂借那朵朱红雪莲,声称极需这种罕世灵药救人,将来必然设法奉还,并有相当酬报。”   柴无垢失笑说道:“这人倒也颇为有趣,难道大黄听了此语以后,便把朱红雪莲借给他么?”   仲孙飞琼笑道:“大黄自然不肯,但对方竟施展绝世功力,硬自大黄爪中把朱红雪莲夺去。”   尉迟巧听得吃了一惊说道:“大黄天生异禀,神力无穷,身法更复轻灵迅疾绝伦,那人竟能从它爪中夺去朱红雪莲、武功必然高得不可思议!”   这时灵猿小白向异兽大黄“叽哩叽哩”说了一阵兽语,好似有些责怪不屑之意,大黄则低声连啸,神情在愧悔之中,微显不服。   柴无垢看得有趣,向仲孙飞琼问道:“仲孙姑娘,它们说些什么?”   仲孙飞琼笑道:“小白在怪大黄无用,大黄却说那人跑得既比它快,力气又比它大,就算换了小白,那朵朱红雪莲也非被夺去不可。”   赛韩康接口笑道:“朱红雪莲被称为罕世圣药之故,就是因有法毒疗伤的灵效,足以救人。只要老朽所料不错,夏天翔老弟因祸得福,安然无恙,则以此灵药改救他人,也算功德,仲孙姑娘大可不必为了此事耿耿不释,有所气恼。”   仲孙飞琼笑道:“假若夏天翔无恙,我对此事确实不甚挂怀,但大黄却愤愤不平,业已约好小白,他日万一再遇此人之时,要联手与他斗上一斗。”   群侠一番谈笑之下,漫漫黑夜已逝,东方隐隐现出一片鱼青曙色。   赛韩康略一计算时间,向柴无垢、尉迟巧、仲孙飞琼等人笑道:“如今天光已曙,可以开棺察看夏天翔老弟是否如我所料,重伤已痊,转祸为福的了。”   说完站起身形,便往夏天翔所卧的右边那口棺木缓步走去。   赛韩康若猜测得不错,自然无妨,但万一所料成虚,朱红雪莲又已被人夺走,则夏天翔必将返魂无术、或是早在棺中气绝,变作一具尸体。   因为这一卦算得准确与否,关系如此重大,故而不但柴无垢、尉迟巧、仲孙飞琼等心头“怦怦”乱跳,屏息凝神地注目静观,连当众夸下海口的赛韩康也颇觉紧张。他走到棺前,先行停步,深深吸了一口长气,微定心神,然后徐伸双手,搭上棺盖,就在赛韩康即将揭开棺盖之际,仲孙飞琼忽然低声叫道:“赛大侠请慢点开棺。”   赛韩康停手回头问道:“仲孙姑娘有何话说?”   仲孙飞琼说道:“赛大侠开棺以后,倘若夏天翔真个无恙,则请暂缓将他救醒。”   尉迟巧、柴无垢等一齐听得不解,赛韩康也愕然问道:“仲孙姑娘,你此话何意?”   仲孙飞琼笑道:“因为我不想见他,只要他真个无恙,我便在他恢复知觉之前,先行离去。”   柴无垢因知道仲孙飞琼可能就是夏天翔为她远赴氓山蔷薇坟前祈求蔷薇愿力的意中人,闻言不禁柳眉微蹙,讶然问道:“仲孙姑娘,我知道你和夏天翔曾在大别山、黄山两地互相结识,难道你远上点苍之故,不是为了与他相会?”   仲孙飞琼的玉颊之上自然而然地飞起两朵红云,向柴无垢点头说道:“不瞒柴女侠说,我此来确是找他,不然也不会为他远上大雪山玄冰原,求取疗伤圣药。”   赛韩康笑道:“仲孙姑娘既和夏天翔老弟互相投契。又何必与之吝见一面,等他无恙醒来,还应拜谢你为他远赴大雪山求药之德呢!”   仲孙飞琼娇靥又是一红,含笑摇头答道:“我就是突然发现与他颇为投契,才不愿相见,因为我爹爹生平……”   赛韩康忽然想起“天外情魔”仲孙圣向来只许门下以情撩人,不许真正坠人情网,遂向仲孙飞琼哦了一声,笑道:“老朽已知姑娘此举用意,但与夏老弟见上一面似无大碍,最好等他醒来再走。”   仲孙飞琼银牙微咬,仍自摇头,但柴无垢等冷眼旁观之下,看出她在羞窘情怀之中,依旧显露出对夏天翔关切的神色。   赛韩康见仲孙飞琼执意不肯与夏天翔相见,心头一转,也不再劝,侧脸对尉迟巧叫道:“老化子将火把多点一根,举得高一些,我要开棺察看夏老弟在这特别卧榻之中的长长一觉,是否匠得香甜安稳?”   尉迟巧伸手捡了一块被“白头夜又”龙老婆婆所化的僵尸推倒的窗棂,用火点燃,照得这东室之中,颇为明亮。   赛韩康则徽凝真力,把那沉重的棺盖,一揭而起。   火光照耀之下,看得分明,夏天翔双睛微阅,脸色红润异常,竟躺在棺底那具身着长袍马褂的“活僵尸”常挺的尸身之上,睡得香甜已极。   柴无垢见状心头一块巨石方告落地,因颇想留住仲孙飞琼,遂向赛韩康微施眼色,暗示他快使夏天翔醒转,恢复知觉。   赛韩康会意点头,刚刚伸手替夏天翔拍开穴道,室中黑、黄、白三条人影闪处,仲孙飞琼业已带着灵猿小白、异兽大黄,飞落院中青风骥背上,蹄声“的答”,驰向寺外,并曼声吟道:“当聚则聚,当散则散,不落言诠,不坠情障……”   柴无垢听得摇头笑道:“这位仲孙姑娘强作矫情,她如此不敢着相,岂非业已深坠情障?”   这时夏天翔方自一种天君泰然、通体舒畅的情况之下膝陇醒来,首先人耳的,便是那逐渐远去的马蹄之声,因听得异常熟悉,遂霍然睁目,脱口问道:“这蹄声好熟,是谁的马儿?是祁连派掌门人‘九首飞鹏’戚大招的千里菊花青?还是仲孙飞琼的青风骥?”   尉迟巧微笑叫道:“夏老弟,你且慢询问那是谁的马儿,你先看看你睡的是什么所在?”   夏天翔此时朦胧睡意已消,也觉出所卧之处有异寻常,遂赶紧一跃而起,这才发现自己不仅睡在一口棺木之中,身下并另外还有一具死尸,作为垫背。   这种奇异已极的情况,不由弄得他目瞪口呆,莫名其妙。   赛韩康拉起夏天翔的左手,三指一搭寸关尺,为他细诊脉象,片刻过后,双眉一展,“哈哈”笑道:“夏老弟,恭喜你因祸得福,不但脏腑间所受‘铁袖神功’的严重内伤业已全消,可能连你师门绝学‘乾天气功’,也在不知不觉之中增强了三成功力。”   夏天翔越听越觉糊涂,但就在此时,棺中那具“活僵尸”常挺的尸体,突又直挺挺地霍然坐起。   夏天翔从未见过这种怪异,不禁有点毛骨惊然,赶紧一伸双掌,微凝“乾天气功”,又把常挺的尸体,推得平卧棺内。   常挺的尸体虽被推倒,但等夏天翔“乾天气功”一收,却又立即坐了起来。   赛韩康起初颇觉惊异,但微一思索,便自恍然,遂等夏天翔再度凝聚“乾天气功”,推倒常挺尸体之际,向站在棺边的柴无垢叫道:“柴姑娘,你且退后数尺。”   柴无垢如言飘身,赛韩康又向夏天翔笑道:“夏老弟,你收去‘乾天气功’一试,大概这位昔年威震武林的黑道魔头,不会再度坐起了。”   夏天翔半信半疑地一收内力,果见“活僵尸”常挺的尸体不再坐起,遂急得蹙眉叫道:“赛老前辈,你们弄的究是什么玄虚?再不快些说出,我要闷得受不住了。”   赛韩康含笑招呼夏天翔同把棺盖盖好钉死,然后向尉迟巧笑道:“老化子快用一粒‘有情火’,烧去这口棺木,免得异日万一再生尸变,遗害附近百姓。”   尉迟巧闻言,一面弹出一粒朱红火星,击向棺木,化成一蓬猛烈火焰,引起燃烧,一面怪笑说道:“老怪物毕竟外行,‘有情火’只可用来捣乱,像烧棺焚尸的这种任务,必须施用无情火。”   赛韩康“哈哈”笑道:“有情也好,无情也好,我们不必再守在此处观看火炼僵尸,赶快换个所在,向夏老弟说明他受伤昏卧七日之间的一切经过。”   群侠闻言遂一齐退出东屋,由赛韩康向夏天翔详细说明这七日之间一切惊魂荡魄的经过。   夏天翔听得仲孙飞琼为了救活自己,竟不惮数千里,老远的赶赴大雪山玄冰原求取朱红雪莲,心中不由一阵感激,一阵温馨,但听到仲孙飞琼不愿再见自己,策骑径去之际,又不禁一阵凄迷,一阵怅惘。   赛韩康说完以后,柴无垢向夏天翔间道:“你在棺中是不是吃了一朵五色小菌?”   夏天翔摇头笑道:“我当时沉沉昏睡,神智不清,只记得仿佛有物触及口鼻,遂糊里糊涂地吃下腹内,却不知是否柴姑姑所说的五色小菌。”   柴无垢如今方深信赛韩康所猜完全正确,遂向他含笑问道:“赛大侠,适才‘活僵尸’常挺又几乎变作僵尸,倘若它在夏天翔尚自昏卧棺内之时,便生此变,后果岂非不堪想像?”   赛韩康笑道:“柴姑娘有所不知,虽然‘活僵尸’常挺曾服足以回生的罕世灵药,被人活钉棺内。‘白头夜叉’龙老婆婆又是殉夫自尽,戾气未消,双双保持尸体不朽。但要想变成僵尸,仍必须生人气机吸引,否则不克为功。我们居此多日,因男多女少,阳气较盛,遂使龙老婆婆得到感应,与‘白头罗刹’鲍三姑等恶斗一场。适才你恰好站在棺边,纯阴气息吸引之下,又使常挺的尸体霍然坐起。至于夏老弟酣睡棺中之际,则因阳阳相斥,常挺的尸体根本不会作怪。”   尉迟巧听得拊掌大笑说道:“老怪物,照你这样说法,夏老弟回生之事,我老化子应占头功。”   赛韩康白他一眼,失笑说道:“老化子倒会自我陶醉,你的功在何处?”   尉迟巧“呵呵”大笑说道:“我的功劳,便在选对了棺材。倘若我把夏天翔老弟藏入左面棺内,则他不但吃不到那朵足以使他伤势痊愈、功力增加的五色小菌,并难免要尝尝‘白头夜叉’龙老婆婆僵尸鬼爪的滋味。”   夏天翔惊定思惊,不禁听出一身冷汗,急忙起身向尉迟巧长揖称谢。   尉迟巧摇手笑道:“老化子生平最爱诙谐,夏老弟怎的认真起来,倒是听说你身边带有一片弄得举世武林纷纷大乱、几乎酿成血雨腥风极大灾变的天荆树叶,为何始终未曾提起?赶快取将出来,让我们瞻仰瞻仰。”   夏天翔愕然答道:“我身边哪里会有什么天荆树叶?”   赛韩康看出夏天翔身怀足以揭破祁连、点苍两派恶毒阴谋的重要证据而不自知,遂含笑问道:“夏老弟,你在伏牛山中是否曾经寻得一座鹏尸古洞?”   夏天翔越发惊奇透顶地目注赛韩康,惑然问道:“赛者前辈,当时你还在商山天心坪炼药,怎会知道我在伏牛山中找到一座鹏尸古洞?”   柴无垢接口代替赛韩康答道:“‘蔷薇使者’说是你在鹏尸古洞之中拾得了一片天荆树叶。”   夏天翔听柴无垢提及“蔷薇使者”,这才恍然顿悟说道:“怪不得祁连群凶在他们的掌门人‘九首飞鹏’戚大招的率领之下,突于伏牛山中集结,并极端诡秘地要搜寻鹏尸古洞。原来他们自鹏尸古洞中挖走的那株珍贵植物,便是生长‘天荆毒刺’的天荆奇树。”   话完以后,便由身畔取出得自鹏尸古洞的那片色呈谈红、形作三歧的奇异树叶,递与柴无垢观看。   柴无垢一面观看树叶,一面把“蔷薇使者”探悉祁连、点苍两派狼狈为好等情,向夏天翔仔细叙述。   夏天翔听得剑眉连轩,冷笑说道:“原来连终南死谷之中点苍、罗浮两位掌门人同中‘天荆毒刺’的那场事变,均属铁冠道长故意做作,含有极大阴谋,我真后悔当日未能准时赶上黄山天都绝顶,当着举世群雄揭破好谋,倒看祁连、点苍两派那些狠毒无耻的恶贼怎样交代,置身何地!”   尉迟巧笑道:“夏老弟何必后悔?第一次天都大会未能揭破阴谋,第二次天都大会总该水落石出。不过这片色呈淡红、形作三歧的奇异树叶,是否确属天荆树叶,仅凭‘蔷薇使者’的臆断,尚难定论。似乎应该送上昆仑山,交与昆仑派掌门人知非子验上一验。”   夏天翔闻言,豪情勃发地含笑说道:“尉迟老前辈说得不错,我目前反正无事,便索性畅游西域,走趟昆仑。”   柴无垢接口说道:“要去干脆大家都去。”   夏天翔是爱热闹,见柴无垢这等说法,自然高兴异常,但转念一想以后,却蹙眉摇手说道:“不行,不行,我们四人不能同去,仍应分作两路。”   柴无垢诧然问故,夏天翔遂将“天涯酒侠”慕无忧与“峨嵋四秀”结怨之事,对赛韩康、尉迟巧、柴无垢等叙述一遍,并蹙眉说道:“我既与慕无忧老前辈约定于五月二十日在峨嵋舍身岩下相会,陪他同往坤灵道院,又与‘峨嵋四秀’中的霍秀芸约定在峨嵋金顶单独一会,自应到时遵约守信。但如今既欲远上昆仑,漫漫长途之中,难保别无其他意料不到的事故发生,以致峨嵋之约未必能践,故应分人前往,代我向慕老前辈及霍秀芸解释一声,就说夏天翔尽量准时赶到,唯因身负有关整个武林祸福的重责,万一略有耽延,却请他们宽恕担待。”   柴无垢听夏天翔如此说法,遂应声说道:“‘龙飞剑客’司徒畏究竟是生是死?如今何在?尚待找寻。夏老弟既然峨嵋有约,我便代你一行,顺便也好在川滇黔桂之间,探听探听司徒畏的下落,也许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冒打冒撞地获得些蛛丝蚂迹,也未可知?”   夏天翔目注赛韩康、尉迟巧笑道:“两位老前辈呢?哪位老前辈与我同行,哪位老前辈与我柴姑姑一路?”   赛韩康笑道:“我陪柴姑娘同行,老化子与夏老弟一路,这样或许比较适宜,因为你们一老一少可以一搭一档起来,尽量调皮捣蛋。”   尉迟巧失笑骂道:“老怪物太以滑头,分明自己偷懒不愿跑路,反编造理由,乱嚼舌头则甚?”   赛韩康微微含笑,自怀中取了四粒特炼灵丹,分交夏天翔、尉迟巧每人两粒,说道:“你们这一老一少合起手来,沿途必然祸事层出,百变滋生,万一有甚灾厄凶险,这种灵丹颇有妙用。”   尉迟巧闻言,两只怪眼方自一翻,赛韩康又复笑道:“老化子不要瞪眼,就算你们平安无事,一路康庄,也可把这灵丹用来扶危济困。”   尉迟巧听赛韩康这样说法,才伸手接过灵丹,向夏天翔说道:“夏老弟,我们既然打算远上昆仑,不如立刻就走,因为这段路程确实不算近呢!”   赛韩康点头说道:“你们先走也好,我和柴姑娘时间充裕,较有余暇,还想就便一览金马碧鸡及五百里滇池等风物之胜。”   语音至此微顿,忽又目注夏天翔问道:“夏老弟,我们是等到黄山天都再见,还是……”   夏天翔接口说道:“赛老前辈与柴姑姑请在峨嵋金顶略侯,我和尉迟老前辈纵或五月廿日不及赶来,但六月初旬以前,必到峨嵋金顶。”   诸事安排既毕,四位男女老幼奇侠,遂含笑分袂,“商山隐叟”赛韩康与“凌波玉女”柴无垢飘然东游,“三手鲁班”尉迟巧及夏天翔则双双北上。   尉迟巧因路途太远,又无甚时间限制,自然不必急赶,遂一面缓步前行,一面向夏天翔笑道:“夏老弟,我们这趟远赴昆仑,怎样走法?”   夏天翔摇头含笑答道:“尉迟老前辈请作主张,何必问我?这段路程我从来未曾走过。”   尉迟巧微一沉吟说道:“若论最近之路,自然是由此斜穿康藏;直赴昆仑,但取路川边,经青海,或索性再绕甘肃人疆,也无不可。”   夏天翔想了一想说道:“为了早日使昆仑派掌门人知非子查验我身边这片天荆树叶,揭破凶谋起见,我们似乎去时应走近路,等昆仑事了,则无妨绕路甘川,这样既能多见识一些西陲风物,倘若兴致好时,并可顺便走趟祁连,斗斗那群凶神恶煞。”   尉迟巧认为夏天翔这种主张颇有见地,遂依计而行,两人斜穿康藏,直赴昆仑而去。   第十三章:变幻莫测   一路之间,除了见识些边陲风土人情以外,居然毫无其他阻碍,便自到达昆仑绝峰脚下。   夏天翔满怀高兴,抢步登峰,只见昆仑派聚居的昆仑宫,宫门紧闭,只有一名三十来岁的道装之人在门外站立,似是昆仑派中值日的弟子。   尉迟巧因为昆仑派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深恐引起对方的误会,故而身形才现,便自含笑说道:“道长怎样称呼,老夫‘三手鲁班’尉迟巧,与‘北溟神婆’皇甫翠门下弟子夏天翔老弟,有事欲求见昆仑掌门,有烦一报。”   那道装之人向尉迟巧、夏天翔微一打量,稽首为礼,含笑答道:“在下云孤鹤,两位来得不巧,敝派掌门人因欲查究一件有关昆仑声誉的武林疑案,业已率同所有本派人物,齐下昆仑……”   夏天翔听得剑眉一蹙,想起终南所遇,接口问道:“赵任、潘莎二位可在?”   云孤鹤微一摇头,夏天翔又复问道:“鹿玉如呢?”   云孤鹤笑道:“尉迟前辈侠名远震,北溟皇甫神婆门下,更有极大来头,云孤鹤不敢相瞒,这昆仑宫中,除了留我与师叔聋哑真人以外,所有人物,均已空群尽出。”   人家既已这等说法,夏天翔自然无法再问,只得与尉迟巧向云孤鹤告辞,退下昆仑绝峰,边行边道:“尉迟老前辈,我们这趟漫漫长途,跑得实在太以冤枉,真成了所谓乘兴而来,败兴而返。”   尉迟巧苦笑一声,夏天翔又复愤愤说道:“这口难消的闷气,我想出在祁连派头上,到他们蜂雪岩魔巢之中,设法大闹一闹。”   尉迟巧微一沉吟,缓缓说道:“去趟祁连山绛雪岩探探虚实,原无不可,但祁连派的声势仿佛比点苍派更强,‘白头罗刹’鲍三姑又练成‘雪冻僵尸’奇功……”   夏天翔不等尉迟巧话完,便即笑道:“尉迟老前辈不要担心,我这大闹一闹之议,并非硬干,却着重在‘设法’二字。因为吃一回亏得一个经验,岂但‘白头罗刹’鲍三姑练就‘雪冻僵尸’奇功,便那祁连派掌门人‘九首飞鹏’戚大招掌中的九鹏展翼钢拐,也绝非你我能敌呢。”   尉迟巧笑道:“夏老弟能知对方厉害最好,我们确实应该想个什么法儿,刺探刺探这次祁连、点苍两派联合挑起武林风波的真实内情,因为我总怀疑……”   夏天翔问道:“尉迟老前辈,你怀疑什么?”   尉迟巧蹙眉说道:“以祁连、点苍两派之力,绝对无法与其他六大门派,及另外一些素来扶持正义的武林高人为敌。故而我总怀疑是否还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厉害人物,在幕后支使‘九首飞鹏’戚大招、铁冠道长等两派掌门,挑动江湖祸变。”   夏天翔觉得尉迟巧的这种推测颇有道理,点头含笑说道:“尉迟老前辈,你这种推测虽然颇有可能,但我却想不出当世之中,还有什么厉害人物?”   尉迟巧摇头说道:“夏老弟这话不对,有些人物,根本非意料能及,譬如鲍三姑,便是多年冰洞潜修,突然又复出世。我所指也就是这等一二十年前声名震世,突然隐迹不见,生死难知的神秘人物。”   夏天翔失笑说道:“我年纪太轻,当世人物有时尚无所知晓,对于一二十年前便隐迹不见之人,自更陌生,尉迟老前辈见闻广博,说几位给我听听好么?”   尉迟巧思索片刻,缓缓说道:“我所知也并不太博,只想出了三男二女。”   夏天翔惊讶道:“有这么多?老前辈赶快请讲,也好使我一开茅塞。”   尉迟巧笑道:“我们先说三男,这三人功力绝世,几乎均达炉火纯青、出神人化之境,但彼此却是生平死敌,曾经约定于五岳绝顶,连斗五次,每次胜负难分。最后一次,齐集峨嵋万佛顶,声明若无胜负,决不生还,结果峨嵋佛光连现三夜,而这三位绝代奇客也从此失踪,有人说是互相恶斗之下,坠人幽壑同归于尽。有人说是在佛光中顿悟真如,皈依三宝。虽然难断何说为是,但近什年来始终不见他们在武林出现,却是事实。”   夏天翔笑道:“尉迟老前辈,你这一说,我也记得我师傅曾经提过他们,是不是‘多情书生’吴万秋、‘无情剑客’莫春阳、‘仟情居士’徐香圃?”   尉迟巧点头笑道:“正是他们,这三人怪僻无伦,仅仅在外号冲突一事之上,便几乎把二十年前的武林闹得天翻地覆。”   夏天翔听得颇为有趣,继续问道:“三男已知,二女又是哪个?”   尉迟巧摇头说道:“二女几乎比三男还要难缠,一个叫‘绛雪仙人’凌妙妙,一个叫‘九天魔女’董双双,均以出奇的武学称绝江湖,同在二十年前,突然隐迹不见。”   夏天翔剑眉略蹙说道:“这‘绎雪仙人’凌妙妙的外号,与祁连派所居的练雪岩倒颇为巧合。”   尉迟巧点头说道:“我就是由于这种巧合,才想到她们身上。”   夏天翔问道:“老前辈是不是认定这三男二女之中,可能有人在幕后为祁连、点苍两派撑腰,挑动江湖祸变?”   尉迟巧答道:“我虽有此疑,却不敢如此断定。因所知毕竟有限,四海八荒的遁迹高人之中,决不会仅仅就这三男二女而已。”   说到此处,忽又想起一事,向夏天翔笑道:“在云南洱海东岸的荒废禅寺内,你柴姑姑曾经提到过,说昆仑门下有人私通外敌,将昆仑门的‘天荆毒刺’盗赠祁连群凶,而对‘武当三子’及罗浮派掌门人冰心神尼加害。”   夏天翔哦了一声说道:“我柴姑姑怎会知晓?”   “她是根据‘蔷薇使者’所告。”尉迟巧笑着答道。   夏天翔摇头叹道:“这位‘蔷薇使者’委实太以神奇,他的本来面目,究是谁呢?”   尉迟巧笑道:“这就是我方才所说,四海八荒之中,不知隐藏了多少高人奇客,决非个人见闻所能尽悉。”   夏天翔扼腕说道:“这位昆仑叛徒定然极为难猜,可恨我们来得大不凑巧了,不然既能请知非子查验一下那张树叶是否属于天荆奇树所有?揭破祁连、点苍两派的阴谋,又能告知昆仑已有内好,必须先清门户。”   说话之间,二人业已走下昆仑绝峰,但左面山环转角之处,突然出现一位身披玄色外氅的窈窕少女,匆匆登峰,仿佛由远方赶回,步履颇急。   夏天翔因从侧面看去,觉得这位玄衣少女太像自己在九疑山所见独斩“祁连四鬼”之人,怀疑她便是昆仑派掌门知非子的衣钵传人鹿玉如,遂着声叫道:“姑娘留步。”   玄衣少女闻言,停步回头,两道湛如秋水的目光注处,不禁使夏天翔吃了一惊,暗想此女怎的竟与“峨嵋四秀”中的霍秀芸几乎有七分相像?   玄衣少女见夏天翔痴视自己,不由微有怒意,两道秀逸之中略含煞气的柳眉一挑,发话问道:“你叫我何事?你们是做什么的?”   夏天翔见对方词色太冷,想起在鹏尸古洞之外所获、‘蔷薇使者’,那张柬帖上所书“玉有刺”之语,剑眉微皱答道:“我叫夏天翔,与这位‘三手鲁班’尉迟巧老前辈,有事拜谒昆仑掌门,姑娘可是知非子老前辈的爱徒鹿玉如么?”   玄衣少女依然冷冷说道:“我就是鹿玉如,不但我师傅不在昆仑宫中,便在也因昆仑本身有事,难以接见外客!”   尉迟巧因鹿玉如神情过于冷做,毫不客气,生恐夏天翔与她闹僵,遂含笑说道:“我们此来,便系为了昆仑之事。”   鹿玉如目光一注尉迟巧,做然答道:“昆仑之事,昆仑自己能了,似乎不必劳动外人烦神?”   这句话答得太硬,夏天翔不禁含怒说道:“你们知不知道昆仑门下出了叛徒,勾通外敌?”   鹿玉如目射神光,眉腾杀气他说道:“夏天翔,你若是再信口开河,有辱昆仑威誉,我就要对你严加处置了!”   夏天翔气得叫道:“什么叫信口开河?分明你们昆仑派中有人偷盗‘天荆毒刺’,送与祁连派那群凶徒为害武林,挑起祸变!”   鹿玉如柳眉深蜜,往前走了三步,目注夏天翔沉声问道:“你所说之事有无证据?昆仑叛徒是谁?”   人家这一问到“证据”二字,夏天翔顿时张口结舌,期期说道:“证据虽……虽无……但……”   鹿玉如满面寒霜,厉声叱道:“信口开河,一片胡言,你且尝尝昆仑派‘云龙八式’的滋味!”   话完,招出,一式“苍龙出海”,右掌猛推,挟着无比劲风,直袭夏天翔心窝,功力居然极见深厚。   夏天翔也被勾动真火,纵声狂笑说道:“好好好,想不到我们跋涉数千里,赶来昆仑挨打!我且尝尝号称昆仑绝学的‘云龙八式’是何滋味?”一面发活,一面暗凝“乾天气功”,右掌微翻,飞迎而出。   两股劲力一交,各自后退半步,未分丝毫强弱轩轻,夏天翔自知自己着非这次棺中奇遇,真力增强,竟还敌这鹿玉如不过。   尉迟巧不愿把事弄僵,趁着双方各存惊佩,尚未再度进手之际,飘身挡在中间,向鹿玉如笑道:“鹿姑娘不要动怒,我们虽然提不出昆仑门下通敌的证据,但远来相告,总无恶意。何况囊中尚有一物,亦关系昆仑颇巨,尊师知非子倘若回山,请他寻我相询便了!”   鹿玉如秀眉微蹙问道:“你所说关系昆仑至巨的,是样什么东西?”   夏天翔心想,把自己身旁那片天荆树叶交与鹿玉如察看也是一样,遂伸手入怀,正待取出之际,尉迟巧却向他微示眼色,抢先笑道:“鹿姑娘恕罪,这件东西关系昆仑声誉甚大,必须面交贵派掌门!”   尉迟巧这样一说,夏天翔自然不便再将天荆树叶取出,鹿玉如则因碰了个软钉子,双颊飞红,冷哼了一声,便欲回身走去。   夏天翔因“天涯酒侠”慕无忧对自己所说的鹿玉如、仲孙飞琼、霍秀芸等三位玄衣少女,均已先后见过,但却无法断定她们之内哪个才是九疑山所见乘骑青色龙驹、独斩“祁连四鬼”之人,遂赶紧叫道:“鹿姑娘,我再请问一事,你可曾独乘一匹脚程极快的青色龙驹,在湖南九疑山麓诛杀‘祁连四鬼’?”   鹿玉如被他问得一愕,目光微转,摇头答道:“我从未到过九疑山,也从未乘骑过什么脚程极快的青色龙驹,更不曾杀过‘祁连四鬼’!”话音方了,突展绝世轻功,双臂一抖,凌空纵起四五丈高,头也不回地直登昆仑绝峰而去。   三句斩钉截铁的口话,弄得夏天翔又复茫然,尉迟巧却眼望鹿玉如即将消失的背影,赞叹道:“好高的轻功,好强的内力,这位姑娘真不愧是知非子的衣钵传人,秀绝昆仑的一朵奇葩异卉!”   夏天翔问道:“尉迟老前辈,你为什么不让我把那片树叶交给这鹿玉如察看?”   尉迟巧笑道:“这位鹿姑娘好似对昆仑声誉维护颇切,才会几乎与你翻脸动起手来!万一她在羞窘气愤之下,接过天荆树叶,竟然毁去,将来要想揭破点苍、祁连两派阴谋之时,岂非难寻证据?”   话音一顿,目光略注夏天翔,含笑问道:“夏老弟,你看鹿玉如、仲孙飞琼、霍秀芸等三位姑娘之内,哪一位是你在九疑山麓所见之人?”   夏天翔听尉迟巧问到了自己最感困惑的问题,不禁苦笑答道:“我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只觉得她们三人之中,要算这鹿玉如脾气最坏,仲孙飞琼脾气最好,而霍秀芸又与这鹿玉如长得有几分相像。”   尉迟巧问道:“当日你确实看清那位独斩‘祁连四鬼’的玄衣少女是乘骑一匹脚程极快的青色龙驹?”   夏天翔点头答道:“就是这匹青色龙驹才把我弄得糊里糊涂,云山雾沼。”   尉迟巧笑问所以,夏天翔说道:“因据‘天涯酒侠’慕无忧老前辈相告,当世之中,称得上罕见龙驹的青色宝马,只有两匹!一匹是祁连派掌门人戚大招的千里菊花青,一匹是赛韩康老前辈为了开不出药方而输给仲孙飞琼的青风骥。故而若以青色龙驹而论,九疑山麓独斩‘祁连四鬼’的玄衣少女,应该是仲……”   尉迟巧听到此处,接口说道:“这推测恐怕不大正确,因为我知道不但仲孙飞琼姑娘宅心仁厚,从不杀人,并连她所豢的灵猿小白及异兽大黄,也严禁妄开杀戒。”   夏天翔点头说道:“尉迟老前辈说得不错,我昔日见那玄衣少女所用的又似跨虎篮又似吴钩剑的兵刃,分明与鹿玉如背后那枝昆仑刺一模一样,但她既不承认,又与青色龙驹一事无法吻合。”   尉迟巧笑道:“夏老弟,你何必定要追究当日九疑山麓所见是谁?据我看来,这三位姑娘之中,确实要算仲孙飞琼最好。”   夏天翔脸上一红,吞吞吐吐说道:“我并不是定对九疑山所见之人有甚特殊好感,只因此事仿佛神秘得有点耐人寻思,才下决心要弄它一个清清楚楚、水落石出。唉,‘蔷薇使者’委实像位神奇先知,说得太对,他在鹏尸古洞所留给我的束帖上,早就写明:‘霍可怜,玉有刺,琼多情!’……”   语音至此,倏然而止,剑眉深蹙,怅怅说道:“但仲孙飞琼既然多情,她为什么在我死里逃生以后,却吝于相见一面?”   尉迟巧见提起仲孙飞琼,夏天翔便即满面情思,遂点头微笑说道:“相见争如不见,无情恰是多情。又道是‘情到多处情转薄’。仲孙飞琼为老弟驰赴大雪山玄冰原,往返数千里,求取续命灵药朱红雪莲,足见关怀心意。虽然她等到开棺以后,见你安全无恙,立即飘然而去,口中并作‘当聚则聚,当散则散,不落言诠,不坠情障’之语,但这种举止,反足证明她已落言诠,已坠情障。她胯下神驹日行千里,江湖问到处皆可相逢,老弟只要好自为之,楔而不舍,包管侠女英雄,一双两好,留下一段引人艳羡的武林佳话。”   这一番话,听得夏天翔心中暗觉高兴,故意转开话头,向尉迟巧笑道:“尉迟老前辈,既然昆仑之行毫无耽搁,我们便照原计,赶紧东穿大漠,进玉门关,路经甘肃,转奔四川,也许还来得及赴我与‘天涯酒侠’慕无忧慕老前辈暨霍秀芸的峨嵋之约。”   尉迟巧含笑点头,遂与夏天翔展开脚程,往东行去。   当日无事,但第二日夜间,却发生了令夏天翔颇感困惑之事。   他们因系漫漫长途,自当晓行夜宿,不能像三数百里般一气飞奔,无须休息,故而于错过村驿之下,只好在一座小山峰侧静坐行功,以遣长夜。   参横斗转,夜色极深,尉迟巧早已潜神返照,入了内家妙境,夏天翔却因心头情思如潮,无法静念。   他一会儿想到刚强骄傲的霍秀芸,一会儿想到高华温柔的仲孙飞琼,一会几又想到新近相见、有点刁蛮骄狂的鹿玉如,三位绝代佳人的亭亭清影,在脑海幻想中此起彼伏,不住变幻!   就在这种情境之中,忽然听得有人低低叫了一声“夏天翔”。   夏天翔起初以为仍是心头幻想,未加理会,但第二声跟着又来,不但听出是在十来丈外的一丛峰脚树影之中所发,并系运用“传音入密”的功力,专注自己,才未把尉迟巧惊动。   惊疑之下,一面悄悄站起身形,扑奔峰脚树影,一面心中暗想,自己在这穷边绝塞,何来相识?   十来丈距离展眼便到,这片树影,原来是座为数百来株的小小树林。   夏天翔迭经风险,不得不略微小心,人到林边,止步扬声,低低说道:“林内何人?请出一会!”   林中果然有人以一种清脆的话音答道:“夏天翔,你为何不敢进来?难道怕我……”   这种清脆的语音,分明发自妙龄少女口中,又颇熟悉,夏天翔遂不等对方话完,双掌暗凝师门绝学“乾天气功”护住前胸,闪进林内。   林内虽然黑暗,但月光微透,依稀仍可辨人,只见昨日在昆仑绝峰之下所遇的鹿玉如姑娘,俏生生的,穿着一袭玄衣独自卓立!   夏天翔想不到她会尾随来此,发话相招,以致好生愕然。但鹿玉如却绝非昨日那等刁蛮骄满的神色,换了一副和蔼的笑容,向夏天翔说道:“你大概想不到我会追踪你们,在此相见!”   夏天翔忽然自作聪明地含笑问道:“是不是鹿姑娘的尊师知非子老前辈已回昆仑?”   鹿玉如嫣然摇头,手指身旁一段树桩说道:“我们坐下说话!”   话完,大大方方的先行坐下,留出一半地方,目注夏天翔,盈盈一笑。   夏天翔见对方如今一改笑脸,越发显得亭亭英发,丰神秀绝,遂侧身陪坐,微笑问道:“知非子老前辈既未回山,鹿姑娘赶来有何见教?”   鹿玉如笑道:“我一来向你道谢,二来向你责问!”   夏天翔愕然说道:“鹿姑娘,你谢我则甚?责我何来?”   鹿玉如嫣然一笑答道:“我谢你远上昆仑,见告本派门户之中出了叛徒之德!”   夏天翔摇头笑道:“武林同源,扶持正义,不值姑娘一谢!但你又要向我责询何事?”   鹿玉如妙目之中神光一射,看着夏天翔,缓缓问道:“你为什么看不起我?”   夏天翔被她问得愕然答道:“姑娘何出此言?你是知非子老前辈的衣钵传人,英姿玉质,独秀昆仑,夏天翔深为钦佩,怎会……   鹿玉如接口笑道:“你既不是看不起我,那件有关昆仑甚重的东西,为什么不给我看?”   夏天翔这才恍然笑道:“鹿姑娘不要怪我,我又没有说过不给你看!”   鹿玉如笑道:“你既肯给我看,为何还不快些拿将出来,做得这等神神秘秘则甚?”   夏天翔被对方说得脸上一红,回手怀中,取出那片形作三歧、色呈淡红的树叶,递与鹿天如,笑道:“这片树叶,是不是有关昆仑极重?”   鹿玉如接叶在手,毫无惊容,只是目注夏天翔,眼光中仿佛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奇异神色。   夏天翔见状,也自深觉诧异,遂把自己在鹏尸古洞之中获得这片树叶的经过,向鹿玉如细说一遍。   鹿玉如静静听完,反复察看手中的淡红三歧树叶,哦了一声说道:“你以为祁连派想嫁祸昆仑?这片树叶就是昆仑绝顶特产的天荆树叶?”   夏天翔听出对方语意,讶然问道:“难道有甚不对?”   鹿玉如柳眉微剔,避而不答,反问夏天翔问道:“你们这次到我们昆仑宫中,可曾由袭哑真人师叔,带去参观过天池十大奇的天荆奇树?”   夏天翔摇头笑道:“因为你们昆仑派中人物空群尽出,我们遂不便进入昆仑宫内惊扰!”   鹿玉如听到此处,忽然发出一阵“咯咯”娇笑。   夏天翔惊道:“鹿姑娘这等说法,莫非这片树叶不属天荆奇树?”   鹿玉如目注夏天翔,又换了一种晒薄的神色,微吟说道:“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你把一片形状生得略微特殊的寻常枫叶,竟当作是昆仑独有、他处绝无的天荆树叶,岂不异想天开,太以可笑?”   话完,双掌一合一搓,居然把那片淡红三歧树叶,搓成粉碎。   夏天翔见对方果如尉迟巧所顾虑的,竟将自己珍藏已久的那片奇异树叶搓碎,不由急得站起身形,怒声间道:“你为什么把我这片树叶搓碎。”   鹿玉如笑容一收,脸上神色又变,变得其冷如水,并隐含杀气地缓缓站起身来,晒然不屑说道:“我爱毁就毁,要搓就搓,你还能把我怎样?”   夏天翔这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刁蛮的少女,气得双目一张,神光电射,正自考虑是否应与鹿玉如翻脸动手之际,忽然听得那位静坐行功的尉迟巧,似被二人争吵的语声惊动,远远叫道:“夏老弟,你在何处与人答话?”   夏天翔心想先请这位老前辈来评评是非也好,遂应声答道:“尉迟老前辈,我在这林内与昆仑派鹿姑娘……”   话犹未了,鹿玉如眉腾杀气,面罩严霜,玉腕微翻,一线乌光猝然出手,直向夏天翔心窝射到。   夏天翔哪里想得到鹿玉如一声不响地便即出手,而且下手又狠又辣,毫不留情,加上双方距离太近,身法再怎敏捷,亦自闪躲不开,硬被那线乌光打中胸前将台重穴。   鹿玉如见夏天翔胸前重穴中了自己的暗器,遂不等尉迟巧赶到,飘身疾向峰脚一面的林边闪去。   尉迟巧赶到林中,鹿玉如身形已渺,只听得几声充满得意意味的森森冷笑,在小峰半腰一响即寂。   夏天翔伸手在胸前取下挂在衣裳之上的那件暗器一看,居然是枚长约寸许、色呈紫黑、体作三棱的“天荆毒刺”,不禁在惊魂方定之下,又复惊出一身冷汗。   尉迟巧弄不清其中因由,惶然膛目,夏天翔手拈“天荆毒刺”,摇头苦笑说道:“‘蔷薇使者’只告诉我玉有刺,我却万想不到这位鹿玉如姑娘,居然如此心狠意毒,冷不防便打了我一枚几乎无药可救的‘天荆毒刺’。”   尉迟巧目注夏天翔,颇为关切他说道:“夏老弟暂时不必叙述经过,你既中‘天荆毒刺’,赶紧且把赛老怪物给的特炼灵丹服下一粒。”   夏天翔苦笑说道:“尉迟老前辈怎的突地懵懂起来?这种‘天荆毒刺’毒力极强,我到如今尚复安然无事,自系未受伤害,何必糟蹋那种含千年芝液的特炼灵丹则甚?”   尉迟巧闻言惊道:“昆仑特产的‘天荆毒刺’,号称无坚不摧,何况打的又是前胸将台重穴,夏老弟怎会无甚伤损?”   夏天翔摇头答道:“鹿玉如倘若手下留情,打我其他部位,至少也要损失一粒罕世灵丹,幸亏她太以心狠意毒,打的是我将台重穴,才侥幸安然无事!”   尉迟巧这时方恍然大悟说道:“我忘了老弟贴身藏有……”   夏天翔略拭额间冷汗,点头说道:“老前辈说得不错,我前胸七坎、将台、后背脊心等三处重穴之上藏有三片‘大别散人’所遣武林至宝‘护穴龙鳞’,故而这条小命,等于又被仲孙飞琼所救。”   尉迟巧笑道:“老弟既然无恙,赶快对我说说鹿玉如怎会至此?你们又怎会破脸动手?弄到这等地步呢!”   夏天翔长叹一声答道:“生姜毕竟老的辣,在这种险恶江湖之中,倘若经验阅历不够,无论武功多好也难免要吃大亏。我在叙述与鹿玉如破脸动手的经过以前,不由得不钦佩老前辈洞烛隐微,料事如见。”   尉迟巧笑道:“夏老弟,你好端端的却把我老化子捧上一顿则甚?”   夏天翔摇头一叹,便将适才经过,详细叙述,说完并向尉迟巧问道:“尉迟老前辈,你再判断判断,鹿玉如为何突有这种似乎逾越理性的异常举止?”   尉迟巧默默听完,沉吟片刻说道:“此事决不简单,其中情节,也不是仅凭意料便敢断言。似乎可以暂加搁置,等见了昆仑掌门知非子后,总该明白一二。”   夏天翔也知内中隐秘重重,一时难测,只得强忍愤怒,收起那枚“天荆毒刺”,向尉迟巧说道:“尉迟老前辈,我们这趟昆仑之行,真是所谓陪了夫人又折兵,既吃力,更不讨好!”   尉迟巧蹙盾说道:“跑趟冤枉长路倒无所谓,只是弄不清那片被鹿玉如毁去的三歧树叶,究竟与天荆奇树有无关联?倘若无甚关联,倒还罢了,否则黄山天都大会之上,便因失去证据,而不能对点苍、祁连两派阴谋挑起武林风波之事,加以揭破指责。”   夏天翔知道这片树叶关系重要,遂在略一寻思以后,向尉迟巧说道:“尉迟老前辈,那株生长在伏牛山鹏尸古洞之中的天荆奇树,既被‘辣手丧门’焦乾发现移植,必在祁连,我们若能设法连刺带叶的弄上小小一枝,岂不比仅有一片树叶为征,来得更有力么?”   尉迟巧摇头笑道:“夏老弟,你说得虽然不错,但要想深入祁连山绛雪岩那等龙潭虎穴之中盗取重要证据,恐怕太难如愿。”   夏天翔剑眉微轩笑道:“我们自从黄山会后西来的这一路之上,所遭所遇,何事不难,但又何难不克呢?”   尉迟巧笑道:“老弟既然豪情万丈,我们反正便道祁连,设法探它一探也好!”   两入计划既定,遂东穿大漠,进玉门关,奔甘凉道,准备觅机略探祁连,然后再往峨嵋金顶,与“商山隐叟”赛韩康、“凌波玉女”柴无垢等会合。   事有凑巧,尉迟巧、夏天翔到了凉州,正在一座酒楼相对饮酒,商议暗探祁连之际,忽然听得对面雅座之中,有一个阴冷的口音得意笑道:“玄修道长,请你回复贵派掌门铁冠道长,就说不但我们绛雪岩阳的众妙堂中有对方意料不到的世外高人为助,就是绛雪岩阴的绎雪洞内所藏的那件东西,也已足够把当世武林搅得天翻地覆。”   夏天翔因这阴冷的口音极为耳熟,遂略揭自己雅座的门帘,国光注处,只见对座帘下,露出一根残腿之人所拄的钢拐。   钢拐人目,夏天翔忽然想起对方身份,伸手蘸了茶水,在桌上写道:“对座是祁连派中的‘阴司笑判’吴荣。”   “三手鲁班”尉迟巧见字,向夏天翔微微摆手,示意他切莫惊动对方,才好静听究竟!   吴荣话了以后,那玄修道人便自笑道:“祁连、点苍两派既然同心,谁会怕事?但我掌门师兄因几桩秘密仿佛均被对方发觉,才命我驰告贵派掌门,今后凡遇对方人物,皆应以严厉手段处置,莫再留情,大概等到今年腊月的黄山天都大会,彼此也该算总帐了。”   “阴司笑判”吴荣一阵阴森的冷笑说道:“这叫英雄之见略同,我们自然应该在正式交手以前,尽量消灭对方实力,并设法制造矛盾,避免其他门派相互团结!玄惨道长是到纬雪岩阳的众妙堂中面见我掌门师兄,还是由我转告?”   玄修道人笑道:“贵派掌门人既在众妙堂率领祁连群雄重炼九幽磷火,加强威力,则不必再加惊扰,何况玄修又已巧遇吴兄,就请吴兄代将此意转达便了。”   吴荣连连应诺,玄修道人又复问道:“吴兄,那两位高人何时才肯出手?”   吴荣笑道:“那两位的性情怪僻绝伦,非等指定之人出头露面,才肯蓦然现身,惊动天下。”   夏天翔听到此处,不由以一种深为佩服的目光,看了尉退巧一眼,知道他所料不差,确有两位想不到的人物,隐身暗为祁连、点苍两派撑腰助阵。   尉迟巧蹙盾摇头,用手略指对座,果然又听得那位玄修道人笑着问道:“既然如此,我们便设法把那两位所指定之人,早点激将出来,岂不更好?”   吴荣怪声笑道:“那两位所指定之人,岂是好惹?生平行事,宛若神龙,除非他自己愿意出头,否则又有谁能轻易寻得着他的一鳞半爪?”   尉迟巧、夏天翔闻言,不禁相对摇头,互作无言苦笑,暗叹其中哑谜重重。吴荣与玄修所说的“那两位”是谁?及“那两位所指定之人”,又是谁?委实大以费人猜疑。   就在此时,对座桌椅一阵响动,仿佛酒饭用毕,已欲离去,夏天翔遂赶紧放下门帘,只听铁拐丁了点地,吴荣果与点苍派的玄修道人,相偕下楼而去。   尉迟巧自窗门瞥见二人去远以后,对夏天翔低声笑道:“夏老弟,我们无意之中已有极大收获,你不必再往祁连轻身犯险了。”   夏天翔摇头笑道:“老前辈说得不对,我如今更有两桩疑问,必须到祁连山绎雪岩头走走。”   尉迟巧无可奈何,目注夏天翔苦笑说道:“夏老弟,你这两桩疑问我可以猜得出来!第一桩是隐身绛雪岩阳众妙堂中,暗对祁连派助纣为虐者,究是何人?第二桩是‘阴司笑判’吴荣所说,藏在绛雪岩阴绛雪洞中那件足以搅得当世武林天翻地覆的东西,是不是由伏牛山鹏尸古洞移植来的天荆奇树?”   夏天翔拊掌笑道:“老前辈猜得一点不错,难道为了这两桩重大疑问,我还不应该冒点危险,去往绛雪岩头一探?”   尉迟巧笑道:“去是该去,但祁连山绛雪岩好手多于点苍步虚道观,而我们却势更单,力更薄,有些像是肉包打狗,一去难回。”   夏天翔失笑说道:“老前辈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凭你鲁班巧技,神偷八法,及那根妙用无穷的七宝李公拐,应该可以逢凶化吉,遇难呈祥,而我也还有一粒足能唬住对方不敢这下绝情毒手的‘乾天霹雳’。”   尉迟巧被夏天翔这几句话勾动雄心,目中精光一射,点头说道:“好好好,我们就碰碰运气,来一次巧探龙潭,硬闯虎穴!”   夏天翔大喜说道:“尉迟老前辈,这次暗探祁连,由我来策划可好?”   尉迟巧饮尽杯中美酒。点头笑道:“遵命!遵命!”   夏天翔兴高采烈地指着桌上堆得高高的一盘酱牛肉说迫:“这盘酱牛肉,权当是祁连山绛雪岩,我们应该分道扬镖,老前辈去往山阳众妙堂,设法探听祁连派所恃为靠山的究是何人?我则去往山阴绛雪洞,看看那件能令武林天翻地覆的东西,是不是天荆奇树?”   尉迟巧有点猜不透夏天翔腹内的机关,含笑问道:“我是明闯众妙堂还是暗探……”   夏天翔不等尉迟巧话完,便即笑道:“明闯,明闯,老前辈明闯众妙堂,我则暗探绛雪洞。”   尉迟巧笑道:“老弟既然运筹决算,便请索性明白指示,我这趟众妙堂应该怎样闯法?”   夏天翔仿佛胸有成竹地应声答道:“老前辈无妨假借一位绝世高人的名头,就说奉偷传言,岂不便可明目张胆地去往众妙堂中走走?只要当时答对得宜,祁连群魔或许不致遽然翻脸。”   尉迟巧被夏天翔触动灵机,心中忽生妙计,喜形于色他说道:“对对对,夏老弟此策颇妙,我便假借你师傅的名头,就说替皇甫神婆传言可好?”   夏天翔想了一想说道:“我师傅平素不大爱管闲事,还是假借‘天外情魔’仲孙圣老前辈的名头比较适合!”   语音至此微顿,忽然满面情思地长叹一声说道:“提到‘天外情魔’仲孙圣老前辈,我便怀念那位仲孙飞琼姑娘,倘若她在此间,有她的大黄、小白及罕世龙驹青风骥等那群随从班底帮帮忙儿,事情便容易办得多了!”   尉迟巧笑道:“夏老弟不必叹气,我冷眼旁观,看出仲孙姑娘对你外冷内热,极为投缘,虽然未必在此相逢,前途总可再见。”   夏天翔点头说道:“我知道她对我好,不然也决不肯往返数千里长途,奔向大雪山玄冰原,代求续命灵药。但她连谢都不容我谢一声,便飘然而去,未免令我始终耿耿于怀,好生难过。”   说到此处,好似勾动愁怀,引杯连饮,神情顿显抑郁。   尉迟巧经验老到,深知这种儿女情事,若从正面劝解,往往越劝越糟,遂岔开话头笑道:“夏老弟,我们既然定计,不如早早实行,我们酒饭用毕,便即各行其是可好?”   夏天翔闻言,果然情愁稍戢,英风又振,应声笑道:“老前辈无妨先到片刻,因为山阳有事,山阴或许防范稍疏,我比较容易进入绛雪洞中暗探。”   尉迟巧含笑点头,遂唤来店家结清酒帐,往凉州城南的祁连山麓驰去。   到了山麓,尉迟巧手指南方,向夏天翔笑道:“据我所知,由此入山的第四座终年积雪高峰,便是绛雪岩。我们如今不宜再复同行,且等事完以后,仍在此处相会便了。”   话完,身形闪处,展开上乘轻功,首先向重山叠岭之中,飞驰而去。   夏天翔徘徊片刻,略记附近山麓形势,也就往南攀援,但刚刚转过一座峰腰,便惊喜交集,目瞪口呆地诧异欲绝。   原来迎面山石上,蹲着异兽大黄,古松下站着罕世龙驹青凤骥,那位旦夕萦心、系念不已的仲孙飞琼也正怀抱灵猿小白,俏生生立在松旁,黛眉微蹩,妙目流波,以一种半喜半嗔的眼光,凝注自己。   夏天翔不见仲孙飞琼之际,对她相思欲绝,但突见仲孙飞琼之下,又满怀心事,不知应该从何说起,惊喜交集,徽愕片刻,胀红着脸儿叫了一声:“仲孙姊姊!”   仲孙飞琼也被他叫得一愕,但旋即蹙眉说道:“你向来高傲,不肯服人,如今怎么变得嘴甜起来?甘心叫我姊姊?”   夏天翔闻言,脸上更觉发烧,暗想这种无法回答之话,干脆不答为妙,遂走向仲孙飞琼身畔,长揖为礼,笑道:“仲孙姊姊,我先谢谢你为我远上大雪山玄冰原,往返数千里长途,代求续命灵药!”   仲孙飞琼笑道:“那朵朱红雪莲已在中途被人抢去,我大雪山玄冰原之行,只是一桩空头人情,你不必这样记在心上。”   夏天翔笑道:“姊姊是不是猜出我的行踪,赶来这里找我?”   这回轮到仲孙飞琼玉颊生潮,半羞半嗔地盯了夏天翔一眼问道,“你有如此自信,知道我是找你?”   夏天翔听出仲孙飞琼语气不对,知道自己说话太直,已使对方略觉羞窘,遂赶紧设法转圜,陪笑涎脸说道:“姊姊知道我爱闯祸,时刻暗中维护,这回既然巧遇,大概又要帮我的忙了。”   仲孙飞琼听他这样说法,颜色略霁,妙目一转,伸手指着灵猿小白,异兽大黄及罕世龙驹青凤骥,嫣然笑道:“我这群随从班底,均在此处,你要它们怎样帮忙,是往山阴暗探?还是往山阳明闯?”   夏天翔惊讶欲绝地失声叫道:“仲孙妹妹,你是神仙?会未卜先知的阴阳八卦?”   仲孙飞琼笑道:“我若会未卜先知,便告诉你祁连派身后之人是谁?绛雪洞中的那件东西是否天荆奇树,岂不省事?也免得你支使那位尉迟神偷,假借我爹爹名头,去往众妙堂中胡说八道,”   夏天翔恍然大悟道:“原来妹姊当时也在凉州城的那座酒楼之中。”   仲孙飞琼抚弄着灵猿小白的一身银毛,微笑道:“幸亏你在背后没有骂我,不然我也不会管你这次闲事!”   夏天翔笑道:“我怎会在背后骂姊姊,只有朝夕想你……”   仲孙飞琼嗔道:“你敢胡说!”   夏天翔见她那种娇媚无比的绝世风神,不由意乱情迷地痴痴答道:“姊姊,我不是胡说,全是肺腑之言!自从洱海东岸一别,朝也想姊姊,暮也想姊姊……”   仲孙飞琼见他痴头痴脑的越描越黑,不由羞窘得满面通红,连连跺脚。   夏天翔见仲孙飞琼这等神情,才警觉自己失言,也把张俊脸涨成大红布一般,赶紧转移话头说道:“仲孙姊姊,我想请你教我一桩本领好么?”   仲孙飞琼嗔意未消地看看夏天翔,樱唇微披说道:“你是堂堂‘北溟神婆’皇甫翠的得意弟子,还要跟我学甚本领?”   夏天翔笑道:“我想学的不是武功,只是几句话儿。”   仲孙飞琼以为夏天翔又想要借题发挥,脸色微沉,冷然说道:“你要再敢胡扯,休怪我从今后不再理你!”   夏天翔忙自接口说道:“我是想请姊姊教我你在商山天心坪与赛韩康老前辈打赌,赢得这匹罕世龙驹青风骥时向它耳边所说的、使它甘心跟你乖乖走去的几句话儿!”   仲孙飞琼诧道:“你要学这几句话儿则甚?”   夏天翔笑道:“我和祁连派掌门人戚大招订下一条赌约,可能把他那匹千里菊花青赢来,但那匹马儿脾气太坏……”   仲孙飞琼听出几分内情,含笑问道:“你怎知那匹千里菊花青的脾气太坏,是不是曾经吃过它的苦头啦?”   夏天翔脸上微红,遂把在黄山试马,被千里菊花青摔了两次之事,告知仲孙飞琼,说完笑道:“姊姊倘若肯把那几句话教我入下回遇上千里菊花青时,我只要向它耳边嘀咕嘀咕,它就可能奔暗投明,岂不把‘九首飞鹏’戚大招气个半死?”   仲孙飞琼点头微笑,说了三句几乎有音无字的奇异兽语道:“哈叽哩摩,摩叽哩哈,哈叽摩摩古龙!”   夏天翔照样学道:“哈叽哩摩,摩叽哩哈,哈叽摩摩古龙!”   起初觉得有些拗口,但念了两三遍后,也就记熟,又向仲孙飞琼含笑问道:“仲孙姊姊,这‘哈叽哩摩,摩叽哩哈,哈叽摩摩古龙’三句念咒似的话儿,究竟是什么意思?”   仲孙飞琼笑道:“这就等于人类说的:‘我喜欢你,你若喜欢我,我一定对你很好!’”   夏天翔哦了一声,目注仲孙飞琼说道:“我喜欢你,你若喜欢我,我一定对你很好!”   仲孙飞琼忽然发现这几句话又涉双关,听来大觉刺耳,遂怒形于色地白了夏天翔一眼,说道:“你这个人大坏,从今以后不理你了!”   话完,怀抱白猿,飘身纵上青风骥,便欲驰去。   夏天翔慌忙赶过去,拉住仲孙飞琼的玄色披风,苦着脸儿急声叫道:“仲孙姊姊,你怎的老是怪我?我又不知道这儿句咒语似的话儿,究竟是什么意思?”   仲孙飞琼适才因一时羞窘不堪,方佛然欲去,如今想起此事确实难怪夏天翔,遂又飘身下骑,哼了一声说道:“你只学会这三句话儿,那匹千里菊花青还是不会甘心跟你!”   夏天翔陪笑说道:“好姊姊,你说教我本领,便索性教全,除了这‘哈叽哩摩,摩叽哩哈,哈叽摩摩古龙’三句话儿以外,还要学些什么?”   仲孙飞琼答道:“不必再学别的,只要再加上一个字儿!”   夏天翔愕然问道:“这是个什么字儿,竟有这大力量!”   仲孙飞琼正色说道:“就是一个‘诚’字!你要以诚恳的态度,极诚恳的声音,向它耳边低低倾诉,才会发生效力!否则你这三句‘哈叽哩摩,摩叽哩哈,哈叽摩摩古龙’尚未说完,便将难免被那匹千里菊花青踢得飞出八尺!”   夏天翔口内唯唯受教,心中却在暗想,若像仲孙姊姊这等绝代佳人,用极诚恳的态度,极诚恳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倾诉,慢说是匹罕世神驹,便是块无灵顽石,应该也会点头。但愿那匹千里菊花青莫像仲孙姊姊这等故作矫情,难于伺候,否则自己定将被踢得鼻青脸肿不可。   仲孙飞琼见夏天翔目光凝滞,似在沉思,不由讶然间道:“你在想些什么?”   夏天翔闻言惊觉,目光移注这位风华绝代的仲孙姊姊身上,用一种极诚恳的态度,极诚恳的声音,缓缓说道:“仲孙姊姊,我是在想那匹马儿会不会和人一样,对于诚与不诚,能加分辨!”   仲孙飞琼听出夏天翔话中有话,玉颊一热,接口正色说道:“常言道得好:‘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诚与不诚,必须留待时间判决。又道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总应该懂得其中的道理?”   夏天翔灵犀一点,便悟出仲孙飞琼的语意,喜心翻倒地含笑叫道:“我懂,我懂,仲孙姊姊,谢谢你!”   仲孙飞琼娇靥之上浮现两团红晕,佯嗔说道:“懂就懂,谢我则甚?像这样痴头痴脑的……”   夏天翔不等仲孙飞琼话完,便即叫道:“姊妹,这就是你不懂了,痴人才有真……”   仲孙飞琼也不等他下面那个“情”字出口,便自目注深山说道:“我们不要再在这里瞎扯,你那位尉迟老前辈如今可能已与祁连群凶见面,遭遇困难了呢。”   夏天翔憬然一惊说道:“姊姊,你的马快,且带大黄去替尉迟老前辈打个接应,请小白帮我跑趟绛雪洞吧!”   仲孙飞琼摇头说道:“大黄在洱海东岸废寺之中曾杀‘辣手丧门’焦乾,不宜再与祁连群凶见面,它与小白,都陪你去绎雪岩阴的绦雪洞中好了。”   夏天翔目注仲孙飞琼,异常关切他说道:“妹妹单独前往众妙堂,未免令人放心不下。”   仲孙飞琼笑道:“我单独前去,你放心不下,但你尉迟老前辈单独前去,你却怎的放心得下?”   夏天翔脸上一红,赧然无语。   仲孙飞琼又复笑道:“你尉迟老前辈假借我爹爹名头前往,祁连群凶或有所疑,但我再赶去替他一打圆场,岂不恰到好处,像是真的一样?”   夏天翔方一点头,仲孙飞琼又道:“何况我既无兵刃,又不携带祁连群凶所目为恶兽的小白大黄,更显得丝毫未存敌意!‘九首飞鹏’戚大招再怎么凶横,也不致会对‘天外情魔’的爱女及所派使者加以留难迫害。”   夏天翔听仲孙飞琼讲得人情入理,遂含笑说道:“仲孙姊姊,既然如此,我就带小白大黄去了。”   仲孙飞琼目注异兽大黄,沉声说道:“大黄,你上次在云南洱海的荒废禅寺之中,已经误犯戒律,唯因错不在你,又有那多人替你求情,才特加宽贷,如今千万不要再犯凶性杀人……”   夏天翔闻言,想起九疑山之事,遂向仲孙飞琼问道:“仲孙姊姊,你可曾在湖南九疑山麓单人独骑诛杀过‘祁连四鬼’?”   仲孙飞琼莫名其妙地讶然答道:“我生平从未杀过任何人,怎么会跑到湖南九疑山去独斩‘祁连四鬼’?你好端端的如此问我则甚?”   夏天翔剑眉微蹙,又复问道:“妹妹这匹青风骥,可曾借给旁人骑过?”   仲孙飞琼摇头答道:“这匹青风骥除了它的旧主人‘商山隐叟’赛韩康与我之外,恐怕不允许第三人上背乘骑。”   说到此处,语音微顿,目光一注夏天翔,继续笑道:“但如今你学会那三句话儿,又得了‘诚’字妙诀、也许它将对你另眼相看呢!”   仲孙飞琼刚刚说完,那匹罕世龙驹青风骥便看着夏天翔,低嘶几声。   夏天翔问道:“它这低声连嘶,是什么意思?”   仲孙飞琼一面轻拍马背,表示对青风骥嘉勉,一面向夏天翔笑道:“它说它知道你是我好朋友,倘想骑它之时,决不会像千里菊花青那般想尽花样把你摔下来。”   夏天翔闻言,不禁苦笑道:“谢谢它这番美意,姊姊快请前往众妙堂中,替我那‘三手鲁班’尉迟前辈打个接应、圆圆场吧。”   仲孙飞琼含笑松手,命灵猿小白及异兽大黄,跟随夏天翔共探绛雪洞,自己则飘身纵上青风骥,丝缰微领,直向祁连群凶所聚居的众妙堂中赶去。   尉迟巧与夏天翔别后,便施展轻功身法,直奔绛雪岩阳,因西北一带从来无人敢捋祁连派的虎须,故而“九首飞鹏”戚大招并未在绛雪岩左近多设桩卡,才让尉迟巧毫无阻碍地到了绛雪岩下。   众妙堂本来就是一座山庄中的议事大厅,但因叫来顺口,遂渐渐代表了整座山庄,庄门之外有四名祁连派弟子轮值守望。   尉迟巧身形一现,不等对方查问,便即“呵呵”怪笑说道:“烦劳通报贵派掌门,就说老夫‘三手鲁班’尉迟巧有要事求见。”   “三手鲁班”的名头不小,祁连弟子自然赶紧向里通报,不多时后,便见那位断去一腿、手拄钢拐的“阴司笑判”吴荣,代表“九首飞鹏”戚大招迎出庄外。   尉迟巧抱拳笑道:“尉迟巧冒昧而来,不知戚掌门人是否容我一见?”   吴荣阴恻恻地笑道:“尉迟大侠到此,祁连派蓬革生辉,我掌门师兄现在众妙堂中恭候大驾,请随吴荣前往。”   尉迟巧见对方对于自己,词色尚不太恶劣,心中不由忖道:“难道‘白头罗刹’鲍三姑及‘桃花娘子’靳留香均尚未返回祁连?否则对方若知‘辣手丧门’焦乾惨死之事,决不会如此对待自己。”   思索之间,业已走进众妙堂,只见这所大厅之上,除了正中垂下一幅黄色绸慢把大厅遮去小半之外,仅陈设着极为简单的几张椅几等物,那位祁连派掌门人“九首飞鹏”戚大招,则在堂口含笑相待。   尉迟巧因于凉州酒楼曾听“阴司笑判”吴荣与点苍玄修道长密谈,知道戚大招在此督众炼制九幽磷火,必是听得自己前来,才匆匆撤去一切布置,遂佯作不知,向这位祁连派掌门人抱拳笑道:“敬请戚掌门人恕我尉迟巧冒昧干谒,扰及清修之罪。”   “九首飞鹏”戚大招一面还礼,一面肃容人座,“哈哈”大笑说道:“尉迟大侠说哪里话来?祁连山因僻处西北、平素遂少武林高明宠降,像尉迟大侠这等人物,真还请都请不到呢!”   尉迟巧见戚大招装出这样一副谦和的神色,遂知自三所料不差,“白头罗刹”与“桃花娘子”定然因事勾留,尚未回转。   鲍三姑、靳留香两人未回,祁连派对自己自然敌意不深,但言词方面仍必须略微谨慎,避免刺激对方,引起无谓凶险。   这时,随侍弟子刚刚献上香茗,尉迟巧举杯向戚大招及吴荣含笑说道:“两位猜不猜得出尉迟巧远上祁连之意?”   戚大招与吴荣委实对这突如其来的尉迟巧有点莫测高深,闻言对看一眼,由戚大招摇头笑道:“戚大招等愧无鬼谷之灵,但听尉迟大侠语意,似乎还是专上祁连,并非游侠路过?”   尉迟巧点头笑道:“我是被人支使跑了一趟长路,但借此得能瞻仰这绛雪岩众妙堂风光,也还……”   戚大招听得讶然接口问道:“尉迟大侠,你来此之意,竟系受人差遣?”   尉迟巧单刀直人地点头笑道:“我是在游侠途中,遇见一位绝世奇人,命我替他远上祁连,向隐居在这绛雪岩的另一位绝世奇人,传告数语!”   这几句话果然听得“九首飞鹏”戚大招脸上微微变色,但仍强自镇定地含笑问道:“尉迟大侠所遇的那位绝世奇人是谁?这绎雪岩左近又有什么绝世奇人隐居在此?”   尉迟巧看出对方神色是在故意掩饰,不禁心头暗自好笑,站起身形向戚大招及吴荣深深一揖,含笑说道:“尉迟巧乃是替人传语,倘若有所失言,或说得不对之时,尚请戚掌门人与吴兄多多担待。”   戚大招、吴荣双双抱拳还礼,仍由这位心中业已惊疑颇甚的祁连派掌门人发话说道:“尉迟大侠无须过谦,有话尽管请讲!”   尉迟巧故作神秘地低声说道:“我所遇的那位绝世奇人说,如今隐居绛雪岩的绝世奇人,不止一位,竟有两位!”   戚大招闻言一震,手中香茗竞倾出不少,泼在自己的衣襟之上,   遂起立抖衣,借机身形微侧,背对尉迟巧,用眼色暗询吴荣,对于此事,究应但白相承,还是加以否认?   吴荣眉头深蹙,向尉迟巧问道:“尉迟大侠,你所遇的那位绝世奇人,有没有告诉你隐居纬雪岩的两位绝世奇人的姓名来历?”   尉迟巧摇头笑道:“那位绝世奇人只命我替他传达数语!”   戚大招与吴荣对看一眼,正欲答话,突然自那厅中所垂的黄色绸幔之后传出一种低若游丝的奇异语音,缓缓说道:“戚掌门人,不必再行隐秘,我要与这位‘三手鲁班’对谈数语。”   话音方了,黄色绸幄缓缓自分,只见当中一具大蒲团上坐着一位花白长发散垂、令人难辨面貌的黄衣老人,老人身前,并陈列着九只铜鼎。   尉迟巧因早知众妙堂中藏有为祁连群凶撑腰的绝世异人,故而心中只奇不惊,但仔细注目之下,却无法凭自己的江湖经验,揣测出这位花白长发散垂的黄衣老人丝毫来历。   黄衣老人仍保持他那种低头静坐的形态,缓缓问道:“尉迟朋友,你想不想知道我的姓名来历?”   尉迟巧见彼此业已对面答话,这黄衣老人所发话音,依旧低若游丝,令人无法分辨他的喜怒哀乐,七情变化!遂自加警惕地笑着答道:“尉迟巧生平不爱探人阴私,老人家姓名来历愿告则告,不愿则……”   黄衣老人听到此处,低低哼了一声说道:“你不知我的姓名来历最好,否则绦雪岩众妙堂中,就是你流血五步之地!”   尉迟巧闻言,不禁双眉一轩,傲气上冲……但转念想起自己来此的任务,又复强行忍耐。   黄衣老人又复问道:“你在何处遇见托你向我传话之人?”   尉迟巧对于这套答词,早就有所打算,成竹在胸,遂毫不迟疑地应声说道:“终南死谷左近!”   黄衣老人把这“终南死谷”囚字,低低念了几遍,继续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尉迟巧故作神奇地答道:“此人不在当世武林八大门派之内,却属号称三大难缠的人物之一。”   这两句话,听得“九首飞鹏”戚大招、“阴司笑判”吴荣及那尉迟巧有心而来,冷眼旁观之下,自然看得分明,辨出戚大招及吴荣只是因闻三大难缠人物之名吃惊,但那黄衣老人却好似内心有甚重大激动。   黄衣老人忽然向戚大招问道:“戚掌门人,我对江湖之事陌生已久,这尉迟朋友所谓的三大难缠人物,是哪几个?”   尉迟巧看出这黄衣老人是明知故问,不禁暗暗好笑,静听戚大招答道:“所谓三大难缠人物,是指‘北溟神婆’皇甫翠,‘天外情魔’仲孙圣及‘风尘狂客’厉清狂。”   黄衣老人听了这三人姓名之后,身上又起了一阵非经特别注意,不易发现的微微颤抖,向尉迟巧问道:“你在终南死谷左近所遇之人,是皇甫翠?仲孙圣?抑或厉清狂?”   尉迟巧有“三手鲁班”之称,自然灵巧异常,看出这黄衣老人必与“北溟神婆”皇甫翠,“天外情魔”仲孙圣,“风尘狂客”厉清狂等三人之一有重大恩怨,遂试探性地缓缓答道:“我所遇之人,自称是你当年旧识!”   黄衣老人低低哼了一声说道:“他们三人,昔年与我或深或浅,均有因缘,你到底遇见了谁?”   尉迟巧这次却快捷异常地应声答道:“‘天外情魔’仲孙圣!”   一面答话,一面冷眼旁观,留神察看这黄衣老人闻言以后有何反应。   黄衣老人咦了一声,依旧语若游丝他说道:“仲孙圣好端端的寻我则甚?他又怎会知道我在此处呢?”   由于对方这两句答话,使尉迟巧缩小了猜测范围,认定在凉州酒楼所闻这黄衣老人想见之人,不是“风尘狂客”厉清狂,便是“北溟神婆”皇甫翠!   遂顺着对方口气答道:“这位‘天外情魔’的神通之大与举措之奇,无人能测!他命尉迟巧传言相告,说是他必然没法寻得你想见之人,使其于今年年底以前,到这祁连山绛雪岩头与你相会!”   黄衣老人外表平静,其实内心颇为激动,发话向尉迟巧问道:“我想见之人是谁?”   尉迟巧听出黄衣老人的语音略微尖锐,已不能保持先前那般平静,但自己却仍无法揣度对方姓名来历,只得摇头含笑答道:“‘天外情魔’仲孙圣未曾说出你想见之人的姓名,但却有两句金玉良言,特命尉迟巧向老人转达。”   黄衣老人淡淡问道:“什么金玉良言?”   尉迟巧正色朗声说道:“能放手时且放手,得饶人处便饶人!”   黄衣老人静静听完,一阵森森冷笑说道:“昔日他能放手,今朝我岂饶人?‘天外情魔’仲孙圣纵然舌粲莲花,能够尽倾西江之水,也无法说得去我的心头旧恨。”   尉迟巧听得眉头一蹙,黄衣老人伸手按动蒲团左侧的机钮,那片黄色绸慢又复渐渐把他的身形遮没。   祁连派掌门人戚大招目中凶光微闪,略瞥尉迟巧,向那黄衣老人隔慢问道:“对于这位‘三手鲁班’尉迟朋友来此传话之事,老人家可有什么特殊交代?”   尉迟巧知道“九首飞鹏”戚大招这样问话之意,即系向黄衣老人请示,是否听任自己安然而去:   黄衣老人低若游丝的语音自黄色绸慢以后传出,缓缓说道:“戚掌门人可问这位‘三手鲁班’尉迟朋友索取证据,证明他确是受‘天外情魔’仲孙圣所差。如有证据,听他自去,否则仍按一般江湖人物擅闯祁连的惩戒办法,由我隔空弹指,将其点倒,送往绛雪洞中,冻成寒冰塑像,充作陈列!”   尉迟巧听得不由发出一阵纵声狂笑,目注戚大招,冷然问道:“戚掌门人,我老化子数千里远来,替人跑腿送信,难道你们祁连派竟如此蛮横待客?”   戚大招被尉迟巧间得浓眉双蹙,略一寻思,扭头对着“阴司笑判”吴荣怪笑说道:“江湖之礼,固不可失,但祁连之规,亦不可废!吴四弟传谕命他们速备盛宴,为尉迟大侠洗尘,先尽江湖之礼,然后再请尉迟大侠出示证据,以符我祁连之规。”   尉迟巧摇手止住吴荣,双眉一剔,冷然叫道:“不必,不必,这种酒宴我老化子吞吐不下,江湖之礼可免,请你们赶快执行祁连之规,我虽有证据在身,但却决不取出!”   黄衣老人在黄色绸幔之后冷笑说道,“你当真要想找死?”   尉迟巧高声大笑吟道:“百岁谁能逃一死?青山何处不埋人!   吟声未了,庄门外轮值的弟子忽然在众妙堂口向戚大招恭身禀道:“启禀掌门人,有位骑青马的姑娘,自称‘天外情魔’仲孙圣之女,名叫仲孙飞琼,来找尉迟大侠。”   这几句话慢说听得戚大招一愕,连尉迟巧也为之大出意外!暗想天下哪有如此巧事?仲孙飞琼这一突然现身,岂不将自己所扯的瞒天大谎,烘托得圆圆满满,恰到好处?   果然“九首飞鹏”戚大招微愕以后,脸上讪讪的向庄门外轮值的弟子说道:“你去回复仲孙姑娘,请她在庄门略候,我立即亲送尉迟大侠出庄。”   话完,又向尉迟巧抱拳笑道:“戚大招早知尉迟大侠光风雾月,决无虚言,失礼之处,还请多多担待。”   尉迟巧对于这帮武林凶人,喜怒哀乐,瞬息百变,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态度不禁暗暗摇头,但也只好趁机下台,含笑说道:“江湖游侠,事事为人,只要一语相投,慢说跑趟数千里长途,便是硬闯地狱,亲尝鼎镬,亦所甘愿!戚掌门人既已知我此来不虚,尉迟巧便当告退!”   话完起立,又向黄色绸幔以后的黄衣老人叫道:“老人有无复语,由我转达‘天外情魔’?”   黄衣老人冷然说道:“请你转告仲孙圣,说我所等的那人,倘若不在十一月廿日以前来此见我,则十二月十六的黄山天都绝顶,便是一场无可挽回的武林浩劫!”   戚大招因自己失礼理屈,只好面带惭色,与吴荣将这位“三手鲁班”送至庄外。   才出庄门,那位手牵青风骥、笑靥迎人、容光绝世的仲孙飞琼,便向尉迟巧叫道:“尉迟老前辈,你这趟路跑得大远,我特意骑马前来接你,你把我爹爹的那几句话儿向对方转达了么?”   尉迟巧微微含笑点头,见仲孙飞琼违过缰绳,遂下再客气,飘身上马,仲孙飞琼则纵向青风骥后股,老少二人一骑双乘,直向绛雪岩下驰去。   这时那位祁连派掌门人戚大招,因觉得仲孙飞琼那匹青风骥,似乎竟比自己的千里菊花青还要神骏,不由看得发呆,丝毫不曾想到其他方面。   但那心思阴险恶辣的“阴司笑判”吴荣却狞笑几声,向戚大招说道:“掌门师兄,你觉不觉得这仲孙飞琼来得太巧?”   戚大招一代枭雄,心思极细,如今被吴荣一语提醒,不由恍然说道:“吴四弟所疑不错,这仲孙飞琼来得委实大以凑巧,其中定然大有蹊跷!但可惜那匹马儿脚程太快,业已追之不及。”   吴荣一阵阴笑说道:“他们马快,师兄的千里菊花青也是绝世脚力,何不尾随一探?小弟则走趟蜂绛洞,通知另外那位,防备有人前去捣鬼。”   戚大招凛然点头说道,“吴四弟此计甚好,吩咐他们替我备马取拐。”   霎时以后,这位祁连派掌门人戚大招便自提着他那根威震江湖、重达百五十斤的九鹏展翼钢拐,跃上千里菊花青,向仲孙飞琼、尉迟巧等所行的方向疾追而去。   “阴司笑判”吴荣则面含阴毒笑容,悄悄往绛雪岩阴的绛雪洞中掩去。   “三手鲁班”尉迟巧离开绛雪岩后,便一面驰向自己与夏天翔约定之处,一面对身后的仲孙飞琼笑问道:“仲孙姑娘,你怎么来得这巧,是不是遇上夏天翔?小白大黄为何不见?”   仲孙飞琼笑道:“我恰巧与老前辈等同在凉州酒楼饮酒,仅仅一室之隔,所以知道此事,小白大黄则已跟随夏天翔去探蜂雪洞了。”   尉迟巧由于众妙堂中所见的情况,知道绛雪洞中必多凶险,正自颇替夏天翔担忧,如今听得有灵猿小白、异兽大黄陪他同去,方始宽心略放。   到了与夏天翔约定之处,老少二人刚刚下骑,便听得绛雪岩方向传来急遽的蹄声,尉迟巧冷笑说道:“我早就知道此事只能暂瞒祁连群凶一时,如今“九首飞鹏”戚大招果然起疑来追,我们且躲他一躲,让他倚仗马快,追出三数百里,也好少一劲敌:”   仲孙飞琼点头微笑,二人一马遂觅地隐藏,不多时后,果见那位祁连派掌门人戚大招倒提九鹏展翼钢拐,骑着千里菊花青,威若天神,疾驰而过。   戚大招身形沓后,尉迟巧向仲孙飞琼笑道:“仲孙姑娘,如今乘着戚大招追过了头,祁连派猜不出我们去而复转之际,似乎应该悄悄走趟绛雪洞,替夏天翔老弟及小白大黄,打打接应!”   仲孙飞琼含笑点头说道:“我们此行,不宜惊动对方,是否徒步前往?好在青风骥心灵耳健,倘有急事,我只要发啸相呼,它便可循声立至。”   尉迟巧笑道:“仲孙姑娘所虑颇是,我们便走趟回头路吧!”两人这一施展轻功身法,翻越重山,尉迟巧才知仲孙飞琼天生异禀,不但人温如玉,品洁于莲,便在武功造就方面,竟也远超夏天翔之上。   第十四章:寒冰塑像   原来夏天翔自与仲孙飞琼分手以后,因自己还是初次与小白大黄这等通灵异兽结伴同行,遂极为兴高采烈,展足轻功,直往绛雪岩阴的绛雪洞中赶去。   绛雪岩阴因四外高峰插云,掩蔽日光,以致寒冷异常,终年积雪。那绛雪洞的位置,就在岩脚凹处一片松萝垂拂之下。   夏天翔带着小白大黄,悄悄掩到洞口,既无阻隔,亦无敌踪,只觉得这座山洞仿佛极为深遽曲折,并有一阵阵几乎足以令人骨髓成冰的寒冷阴风,不停吹出。   一人二兽才到洞口,怪事便生,灵猿小白与异兽大黄,居然全身毛发猬立,以一种俱怯的神色凝注洞中,似乎不敢进入。   夏天翔因深知小白灵慧,大黄威猛,见它们这副形状,不由也自惊然,压低语音,向灵猿小白问道:“小白,这洞里有什么东西,你和大黄竟然如此害怕?”   小白一对火红朱睛凝注洞中有顷,向夏天翔举爪连比,意思似劝夏天翔最好不要进洞。   夏天翔也知这绛雪洞中必然凶险异常,但一来胆大,二来好容易顺顺利利地到达此处,怎肯不进内一探?遂在微加思索以后,向小白低低说道:“小白,我也知道这座山洞有些怪里怪气,但既然到此,总不能不进去看看。你和大黄藏在这洞口左近等我,若有祁连派凶人赶来,只要出声一啸,我便可以警觉戒备。”   小白静静听完,举爪连搔脑后,神情仿佛颇觉为难。   夏天翔见状,凑过脸去,在它颊上亲了一亲,含笑问道:“小白,你不放心我一人进洞去么?”   小白闻言,向夏天翔脸上仔细盯了几眼,忽然点头应允,拉着异兽大黄,一同轻轻腾身,藏入绛雪洞口垂拂的松萝之中。   夏天翔被灵猿小白这样一闹,不由戒心加强,先行提聚师门绝学“乾天真气”,贯注周身百穴,然后才蹑足潜踪,向洞内缓步而入。   洞径颇为曲折幽遽,夏天翔左转右弯,行进十四五丈,所看到的只是一个字“黑”,所感到的也只是一个字“冷”。   但黑暗之中,仿佛隐藏有无穷神秘。寒冷之下,仿佛蕴含着无比阴森。   越是神秘,越是阴森,也就越发引诱得这位胆大绝伦的夏天翔,步步深入,穷奇而探。   又进入丈许以后,洞势似乎略微开展,但依然黑暗得伸手不辨五指。   既在黑暗之中,只有摸索前进,夏天翔才一伸手,便如遇蛇蝎般赶紧缩手不迭,飘身后退三步。   为什么?为了“人”。夏天翔适才伸手摸索之时,摸着了一具人体。   但这具人体仿佛竟比洞中彻骨阴风更冷,而且被夏天翔摸触以后,也未发出丝毫转动的声息。   夏天翔双掌凝足“乾天气功”护胸,镇定待变,但等了好大一会,不见丝毫声息,遂忍不住伸手入怀,取出一具小小火筒。   这具火简是“三手鲁班”尉迟巧独运匠心所造,筒中配有火石磷硫之后,轻轻略按筒外机括,便即自动点燃,筒口也只有龙眼般的一个小孔,约束得筒内火光,专照一处,不致旁散。   夏天翔火简微举,机括按处,一线绿荧荧的微弱光华,便即电射而去,照见适才伸手触及之人,是位三十来岁的白衣书生,正面对自己,倚壁而立。   火光亮后,这白衣书生依旧不言不动,夏天翔疑诧欲绝,索性再复略扬火筒,照射在对方脸面上。   这一照,方看出溪跷,原来这白衣书生眼神呆滞,不似生人。白色儒衫的襟扣之上,并悬挂着一面铜牌,牌上镌有字迹。   夏天翔胆大异常,见状毫不畏怯,居然缓步向前,但等他看清铜牌上的字迹以后,却不禁寒生心底,周身一颤。   那铜牌上赫然写着:“寒冰塑像之一,昆仑派掌门知非子三师弟白衣昆仑萧惕。”   夏天翔边自惊心,边自忖道:“何谓寒冰塑像?是不是‘白衣昆仑’萧惕已被祁连派害死,把尸身冷藏在这绛雪洞内?”   思索之间,手中火光不由顺壁照去,发现在距离萧惕这座寒冰塑像三四尺外,又是一人倚壁而立。   夏天翔如今虽已毛发齐竖,心底生寒,但仍剑眉微剔,鼓勇向前,要想看看这第二人是否也是一座寒冰塑像?   好就好在尉迟巧所造的这种火筒只能直照,不会散光,否则夏天翔胆量再大,也必将惊怖欲绝。   因为假定火筒能够散光,则地上将有两条人影,一条人影属于夏天翔,另一条人影则属于一位身穿宽大长袍、散发披垂、与尉迟巧在绛雪岩阳众妙堂内所见、身材形貌一般无二的黄衣老人,而这黄衣老人,就站在夏天翔身后不远,右手高抬,食中二指微伸,指定了夏天翔脑后的玉枕死穴。   夏天翔茫然无觉,向前举步,那黄衣老人也与他同样动作。   夏天翔是“北溟神婆”皇甫翠唯一的心爱传人,新近又因祸得福,有了那场棺中奇遇,内功更增,在这等静寂如死的古洞之中,应该任何声息均能听见,但对身后黄衣老人却毫无所觉,足见对方功力之高,确实已达不可思议的境界。   走近第二人身旁,筒内火光照处,夏天翔惊得一呆,因为这人身材形貌大以熟悉,竟是自己在荆门山相遇、与他约定于峨嵋舍身岩下相会的“天涯酒侠”慕无忧。   慕无忧胸前也挂了一面铜牌,牌上写着:“寒冰塑像之二,天涯酒侠慕无忧。”   对于“白衣昆仑”萧惕,夏天翔因与其素昧生平,尚怀疑不是真人,但如今对“天涯酒侠”慕无忧却根本无从怀疑,深知纵由当世第一巧匠“三手鲁班”尉迟巧用尽技艺雕塑,也绝难将这位“天涯酒侠”雕塑得如此神似。   惊疑悲痛之下,夏天翔自然而然地自脊心暗冒冷汗,警觉周围环境凶险无伦,遂把身藏师门至宝、那颗震慑八荒的“乾天霹雳”取出,紧紧握在掌中,准备应付任何突变。   夏天翔伸手入怀之际,身后暗随的黄衣老人业已觑准他玉枕死穴,屈指欲弹。但忽见他取出这颗功能震山摧岳又号“死珠”的“乾天霹雳”,不禁神色一愕,好似深知厉害,有所避忌地未下毒手。   夏天翔筒内火光再向前照,在同样距离之外,又复照见一位身穿黄衫之人,并从侧面看见这人脸上长着络腮虬髯。   黄衫、虬髯,两皆眼熟,夏天翔微经思索,便想出这人正是宜昌酒楼所遇、赠送自己一柄湘妃竹折扇的“风尘狂客”厉清狂。   厉清狂是当世武林三大难缠人物之一,名头高大,武学超凡,居然也葬身绛雪洞中,岂不更令夏天翔惊诧到难以相信的地步。   夏天翔正待近前细看,忽然自绛雪洞外传进一声尖锐的兽啸。   这声兽啸是灵猿小白所发。夏天翔便知必有祁连派人物到了绛雪洞外。   对方来的不知何人,自己身在洞内,地势不熟,难免要吃大亏。遂顾不得再看那具黄衣虬髯的寒冰塑像究竟是否“风尘狂客”厉清狂,暨搜寻意料中自鹏尸古洞移植此间的天荆奇树,身形微闪,便向绛雪洞外奔去。   夏天翔转身之际,他身后那位黄衣披发老人,又复扬掌欲下毒手。但终于因对“乾天霹雳”有所顾忌,怒目咬牙地听任他向外走去。   夏天翔哪里知道自己倚仗师门至室“乾天霹雳”的威力,已然万分侥幸地闯过鬼门关,捡回一条小命。只觉得虽运绝顶内功御寒,仍冻得全身发抖,禁受不住,非赶紧出洞不可。   等他到达洞口,却听洞外一片寂静,毫无灵猿小白及异兽大黄与祁连派人物的打斗声息。   夏天翔方自诧然出洞,眼前毛茸茸的黄影一飘,已被异兽大黄拉得同往一座高崖崖顶攀援直上。   一人一兽上达崖顶,大黄伸手往崖下东南一指,夏天翔方看见灵猿小白穿着“护穴龙鳞”所织的金甲,神气活现、灵巧异常地引逗着那位一腿已断的“阴司笑判”吴荣,到处追扑。   原来吴荣一到,小白便故意发啸通知夏天翔,自己并抓住一根山藤,在绛雪洞口上方,荡来荡去。   吴荣见了这样一只灵巧的白猿,心爱已极,再因弄不懂它身上何来一袭看去质料颇为不俗的黄金软甲,越发立意捉住,一观究竟,并设法使其驯服。   灵猿小白身法何等灵巧,遂故意引逗得这位吴荣渐渐远离,好让夏天翔乘机出洞。   如今夏天翔与大黄援登崖顶,小白神目如电,早已看清,有心捉弄吴荣,身形略慢,步下略滑,卖了一个破绽。   吴荣哪知灵猿是用计?见状不禁喜心翻倒,钢拐点处,飘身三丈,凌空微凝“大鹰爪力”,便往小白的颈皮抓去。   眼看指尖将沾后颈,灵猿小白蓦然身躯前扑及地,一翻一滚,向后斜穿,并顺手捞住吴荣用来代替左腿的那根钢拐、猛力一夺。   吴荣一来想不到灵猿小白有这等灵妙的身法,二来不知对方神力无穷,三来自己身形凌空,不易用力,以致竟被小白把那根钢拐生生夺出手去。   灵猿小白夺了吴荣的钢拐以后,竟在三丈之外,得意已极地手舞足蹈,口中“吱吱”作声,似在大笑。   不管它怎样灵慧可爱,但一只猴子发起笑来,那副形状必然不太好看。   吴荣虽然又惊又恼,却也只好眼望着灵猿小白对自己的那等揶揄怪相,空自难堪透顶,怒满心头,双睛乱转,思量毒计。   因为他虽然功力不凡,但一腿已失,手中有那钢拐支撑借劲之际,尚且捉不住这只灵猿,如今钢拐亦失,着想仍加生擒,岂非白费精神,何异水中捉月?   就在“阴司笑判”吴荣知道生擒无望,凶心已动,欲待暗下毒手之际,灵猿小白居然促狭异常,潜运神力,双爪执定钢拐两端,猛然向中一弯,竟把那根钢拐弯成一只巨大马蹄铁的形状。   吴荣起初只觉得这只小小白猿形状可爱,身法灵巧,如今才知更有惊人天赋神力,不禁双眉微挑,觑准灵猿小白,右手弹出两朵九幽磷火,并唯恐一击不中,左掌又复扣了两根“天荆毒刺”。   灵猿小白虽然有意戏弄吴荣,但对这祁连凶人早就深怀戒惧,九幽磷火所化绿荧荧的灯形火焰刚一出手,小白便双足轻点,腾空跃起四丈。   吴荣心肠毒辣,早知这只白猿太以灵巧,两朵九幽磷火,必难奏功,遂连响都不响,左手在袖内屈指轻弹,接连弹出两枚“天荆毒刺”,一先一后,直向身在半空的灵猿小白射去。   这时灵猿小白正把那根业已弯成马蹄铁形状的钢拐掷还吴荣;恰好挡去第一枚“天荆毒刺”,只听“叮”的一声脆响,那枚“天荆毒刺”竟在钢拐中央穿了一个透明小孔,足见这种暗器委实名不虚传,无坚不摧,厉害已极。   第一枚“天荆毒刺”,虽被钢拐挡失准头,但第二枚所化的乌光却正好打中灵猿小白的右胁部位。   吴荣一阵震天狂笑,正想看着灵猿小白倒地昏迷、逐渐麻痹而死之际,空中白影落处,竟又立即腾身而起,宛如银箭脱弦,直向一片高崖崖顶,电掣雷奔地攀援直上。   灵猿小白不惧“天荆毒刺”之事,比它生具神力、身法灵妙,更使“阴司笑判”吴荣为之错愕不已。他哪里会猜得到小白身上的金甲,会是仲孙飞琼用三十片“大别散人”所遗武林至宝“护穴龙鳞”织造?不由惊讶绝伦地仰望高崖。目送小白的身影,猜不透这只异种灵猿,究竟是何来历。   小白揉登峰顶,与夏天翔、大黄会合以后,均自驰向来路,刚刚转过一座山环,便和赶来接应的“三手鲁班”尉迟巧及仲孙飞琼相遇。   仲孙飞琼、尉迟巧见一人两兽均已安返,不由宽心大放,但灵猿小白却把打中自己右胁、为金甲所挡的那枚“天荆毒刺”,递与仲孙飞琼观看。   仲孙飞琼柳眉微蹙,摇头说道,“祁连派人物果用这种‘天荆毒刺’伤人,足见‘蔷薇使者’之言不谬,若非我用,护穴龙鳞”替小白织造了一件防身金甲,难免又要像在黄山那般吃苦头了。”   说完,微伸纤手,把灵猿小白抱人怀中,一面前行,一面向夏天翔问道:“‘天荆毒刺’既然出现,则你在蜂雪洞中一定看见了祁连群凶自伏牛山鹏尸古洞移植来的天荆奇树?”   夏天翔想起洞中所见,疑幻疑真地摇头答道:“我不曾看见天荆奇树,却看见了比天荆奇树更令人惊异之物。”   尉迟巧哦了一声问道:“绛雪洞中竟有比天荆奇树更令人惊异之物?”   夏天翔点头答道:“寒冰塑像。”   仲孙飞琼讶然不解地问道:“什么叫寒冰塑像?”   夏天翔答道:“人死以后,把尸体放在阴寒无比的绛雪洞中,冻得严若坚冰,就是寒冰塑像。”   尉迟巧闻言,忽然想起适才在众妙堂内,那黄衣老人便曾说过要把自己点倒,送往绛雪洞中冻成寒冰塑像,充作陈列之语,不由背脊生凉,目注夏天翔蹙眉问道:“夏老弟,绦雪洞中难道真有所谓寒冰塑像?”   夏天翔苦笑答道:“岂但真有,大概还为数不少。光我亲眼目睹的,就有三具之多。”   仲孙飞琼越听越觉蜜眉,接口问道:“这三具寒冰塑像是谁?是不是知名之士?”   夏天翔答道:“岂但知名,我说将出来,恐怕尉迟老前辈与仲孙姊姊都要大吃一惊。”   尉迟巧笑道:“老弟别卖关子,你且快把在终雪洞中目睹的三具寒冰塑像的姓名说出。”   夏天翔答道:“第一具寒冰塑像,我不认识,但根据塑像胸前所挂的铜牌,知道他是昆仑派掌门人知非子的师弟‘白衣昆仑’萧惕。”   尉迟巧闻言失惊说道:“萧惕曾到黄山天都峰顶赴会,是位爱着白衣、书生打扮、三十来岁的俊秀人物。”   夏天翔微微一叹道:“是他,是他,一点不错。”   尉迟巧与仲孙飞琼均知萧惕是昆仑派中有数的人物,武功颇高,谁料竟会死在绛雪洞中,变作寒冰塑像?不由相互对看一眼,意识到在隐身暗处、替祁连派撑腰的,定然是甚旷代奇人、武林怪客。   仲孙飞琼秀眉微蹙,低声问道:“第一具寒冰塑像是萧惕,第二具又是谁呢?”   夏天翔俊目之中泪光微转,悲声答道:“这第二具寒冰塑像,是一位曾经帮过我的忙,并与我约定在峨嵋舍身岩下相会的武林前辈。”   尉迟巧失惊叫道:“是‘天涯酒侠’慕无忧?”   夏天翔流下几滴英雄珠泪,点头答道:“老前辈猜得不错,正是这位以见识渊博著称江湖的慕老前辈。”   尉迟巧因与慕无忧也是多年道义之交,闻言不禁怆然伤神,想了一想,又向夏天翔问道:“夏老弟,你怎能断定所见的寒冰塑像是由真人尸体冻成?”   夏天翔答道:“我对‘白衣昆仑’萧惕虽然陌生,但对‘天涯酒侠’慕老前辈却太以熟悉,一看那具寒冰塑像的神情,就知纵然请到老前辈这等旷代巧匠,也决难假造到那般维妙维肖的程度。”   尉迟巧惊诧悲痛交集,继续问道:“这两具寒冰塑像的身份确实已足骇人听闻,第三具尸体又是谁呢?”   夏天翔以一种连自己也不太相信的神情,茫然答道:“尉迟老前辈,你说错了,前两具寒冰塑像的身份还在其次,第三具寒冰塑像的身份才真正骇人听闻,竟是当代武林中三大难缠人物之仲孙飞琼听得大吃一惊问道:“三大难缠人物之一,是你师傅?抑或是我爹爹?”   夏天翔摇头说道:“既不是我师傅,也不是你爹爹,而是曾在宜昌酒楼送过我一柄湘妃竹忻扇的‘风尘狂客’厉清狂老前辈。”   仲孙飞琼想了一想,柳眉微蹙,摇头答道:“不相信,不相信,我决不相信‘风尘狂客’会死在祁连山绛雪洞中,变作寒冰塑像。”   夏天翔目注仲孙飞琼,苦笑说道:”仲孙姊姊,不仅你不相信,连我也不相信,但这些情景,又偏偏经我亲眼目睹,决非幻觉,却应该怎样解释才好?”   仲孙飞琼沉思片刻答道:“我们设法求证。”   夏天翔答道:“能够求证当然最好,但我如今已被绛雪洞中所见的怪异弄得有些头昏,想不出应该怎样做法?”   仲孙飞琼笑道:“这事并不大难,你与尉迟老前辈前往峨嵋舍身岩下赴约,看‘天涯酒侠’慕无忧到是不到……”   夏天翔接口说道:“姊姊是不是骑着青风骥,率领大黄小白直上昆仑,打探‘白衣昆仑’萧惕的生死存亡?”   仲孙飞琼点头答道:“因为‘风尘狂客’厉清狂的踪迹宛如天际神龙,不可捉摸,我们遂只有分向峨嵋昆仑两处探听。倘若萧惕、慕无忧果真遭遇不恻,则‘风尘狂客’可能也就凶多吉少。万一你在峨嵋见到慕无忧,或是我在昆仑见到萧惕,心头所疑,岂不便可烟消云散?”   夏天翔剑眉双聚,噘嘴说道:“仲孙姊姊,你这种求证办法虽很好,但我好容易才与姊姊相逢,却又要匆匆分手。”   仲孙飞琼偷瞥尉迟巧一眼,玉颊微泛娇红,尉迟巧遂知情识趣地抢先几步,与异兽大黄并行,免得夹在这对小儿女中有所碍事。   仲孙飞琼见尉迟巧有意无意地抢步当先,不禁佯作娇嗔,瞪了夏天翔一眼说道:“你是否想得到这次会在祁连山中与我相遇?”   夏天翔诚中形外的目注仲孙飞琼娇靥,应声答道:“我自点苍一别以来,虽朝夕思念姊姊,但在此相逢,却属梦想不到。”   仲孙飞琼笑道:“相逢既属意外,离别就不必悲凄,何况我们在峨嵋、昆仑所见的结果,还得互相对照求证,会面之期,怎会太远?”   夏天翔闻言喜道:“仲孙姊姊这样说法,区区小别情怀,自然容易排遣,但不知我们在何时何地相见?”   仲孙飞琼笑道:“时间不必约定,地点就在峨嵋,因为我的马快,只要中途无甚延误,可能你们刚刚抵达,我也便从昆仑赶到。”   夏天翔忽然想起一事,遂以一种关切的神色向仲孙飞琼说道:“仲孙姊姊,你这次远上昆仑,有位危险人物必须特别注意。”   仲孙飞琼方自一愕,夏天翔又复说道:“她就是昆仑派掌门人知非子的心爱女弟子鹿玉如。”   仲孙飞琼越发愕然问道:“我听说过鹿玉如的名头,她是一朵资质极佳的昆仑异卉,你怎么却把她叫做危险人物?”   夏天翔遂将自己在鹿玉如手下糊里糊涂地挨了一枚“天荆毒刺”,几乎冤枉惨死之事说出,说完笑道:“仲孙妹妹,你想这位鹿五如姑娘竟敢如此乱目昆仑特产的‘夭荆毒刺’伤人,是不是个极其危险的人物?”   仲孙飞琼闻言,觉得鹿玉如平白无端,怎会突下辣手?其中必有重大隐情,不由蹙眉疑思。夏天翔又复微笑说道:“仲孙姊姊,你这次昆仑之行,除了探听萧惕是否业已遇害,在绛雪洞中变作寒冰塑像以外,并请对知非子老前辈告知‘蔷薇使者’指示昆仑门下已有叛徒一事,好让这位昆仑派掌门人留神戒备,免得又生其他枝节。”   仲孙飞琼刚一点头,那与尉迟巧同行的异兽大黄,突然止步不走,手指远方,向仲孙飞琼摇爪作势。   仲孙飞琼凝神侧耳一听,气发丹田,一声清啸。   夏天翔知道她是发啸找马,不由愁眉苦脸道:“仲孙姊姊,你的马快,何必急着要走?”   仲孙飞琼看他一眼,微笑说道:“我不是急着要走,只因祁连派掌门人戚大招已然赶回,我要把他引开,才好让你与尉迟老前辈安然脱离这虎狼之地。”   夏天翔叫道:“有趣,有趣,姊姊是要和‘九首飞鹏’戚大招赛马?但这两匹罕世龙驹遇在一起,青风骥是否有把握胜得了千里菊花青呢?”   仲孙飞琼笑道:“这事本来无甚把握,但戚大招已经跑了几百里冤枉路,在劳逸有别的情形之下,他那匹千里菊花青就未必追得上我的青风骥了。”   后方至此,青风骥已然闻啸寻到,矫若神龙地电疾驰来,而远远山环之后,果也传出了马蹄急响。   仲孙飞琼向夏天翔、尉迟巧二人把手一挥,怀抱灵猿小白,飘身纵上马背。   尉迟巧自极知机,连夏天翔也深晓戚大招的厉害,两人遂藏入崖边一丛绿竹之中。   刹那之后,千里菊花青所驮的戚大招的高大身影业已出现,仲孙飞琼做然仰天一啸,带着异兽大黄,向昆仑方向按辔徐行。   那位祁连派掌门人戚大招,一去一回,徒然跑了数百里长路,未曾追上丝毫敌踪,正自有些怒发如狂,摹地发现仲孙飞琼,怎的不厉笑连连,加鞭急赶。   戚大招来势汹汹,仲孙飞琼却其行缓缓,眼看双方距离,由五六十丈缩短到四五十丈,三四十丈,二三十丈,她依旧从容不迫。   直等相距十五丈左右之际,仲孙飞琼方微抖丝缰,青风骥双耳一立,昂首骄嘶,四蹄如飞,泼刺刺地加速驰出。   戚大招哪肯容对方走脱?怒叱一声,随后疾追。   两匹异种龙驹,圭是千里以上脚程,一转瞬间,便即双双消失在遥峰草树影内。   “三手鲁班”尉迟巧见“九首飞鹏”戚大招已被仲孙飞琼引走,遂与夏天翔赶紧施展轻功,向祁连山外而去。   直等远离祁连,夏天翔方收拾起对仲孙飞琼的满腹情愁,向尉迟巧笑道:“尉迟老前辈,我在绛雪洞中看见三具寒冰塑像,你在众妙堂内有无所见?祁连派的背后靠山,究是何人?”   尉迟巧说道:“是位长发纷披、面目难辨、语音细若游丝的黄衣老人。”   夏天翔讶然问道,“这黄衣老人名号怎样称呼,是哪路人物?”   尉迟巧摇头苦笑容道:“名号不得知,路数看不出,但连戚大招那等凶狂之辈,都对这黄衣老人颇为恭敬。若非仲孙姑娘来得凑巧,替我把瞒天大谎圆得恰到好处,几乎要遭对方毒手,送到绛雪洞中,冻成另外一具寒冰塑像。”   说完,便把自己在众妙堂中所历情事,向夏天翔细述一遍。   夏天翔哪里知道自己在绛雪洞中也曾遇上了这么一位长发纷披、面目难辨的黄衣老人。若不是手中握着一颗师门至宝“乾天霹雳”,使对方投鼠忌器,未便下手,早就莫明其妙地身遭惨死,变作寒冰塑像。   静静听完,剑眉一聚说道:“‘天涯酒侠’慕老前辈倘若安然无恙,能到峨嵋赴约,他或许可以知道那黄衣老人的神秘身份。但万一真个已遭毒手……”   尉迟巧长叹一声,接口说道:“据我判断,老弟在绛雪洞中所见的寒冰塑像,恐怕全是些真材实货。”   夏天翔扬眉问道:“老前辈从何加以判断?”   尉迟巧道:“因为祁连派将绛雪洞列为禁地,洞中一切,视为高度机密,何必制造些假的寒冰塑像?骗他自己!”   夏天翔被尉迟巧一语道破,不由越想越替“天涯酒侠”慕无忧担忧,为了急于把这个牵肠挂肚的哑谜解开,两入遂向四川峨嵋急急赶去。   赶到峨嵋,距离夏天翔与“天涯酒侠”慕无忧约定之期,居然还有两日,但却寻不着应该抵达已久的“商山隐复”赛韩康及“凌波玉女”柴无垢的丝毫踪迹。   夏天翔无可奈何之下,只得与“三手鲁班”尉迟巧在舍身岩左近镇日徘徊,一直等到五月二十日黎明,仍然不见慕无忧、赛韩康、柴无垢三人之中的任何一人出现。   夏天翔向尉迟巧昔笑说道:“尉迟老前辈,即令‘天涯酒侠’慕老前辈真个已遭毒手,但赛老前辈和我柴姑姑怎的亦不见到,莫非他们也遇上什么怪事,出了差错?”   尉迟巧叹道:“浩劫谁能挽?江湖风险多。这些事儿业已复杂得决非仅凭智力所能猜测,我们且再等上半日,看看他们这三位之中是否有人赶到?”   夏天翔摇头说道:“不能等了,我应该赶往金顶,去赴霍秀芸之约”   尉迟巧微一沉吟说道:“这样好了,老弟去往金顶赴约,我则在这舍身岩下等人,彼此于日落黄昏之际,到峨嵋派的坤灵道院会合。”   夏天翔笑道:“这倒是两全之策,老前辈请劳神等候。我要先告辞了。”   说完,身形展处,提足功力,宛如掣电飘凤一般,巧纵轻登,直上峨嵋金顶。   等他赶到金顶,只见那位号称“峨嵋四秀,未秀最秀”的霍秀芸,一身玄色劲装,背插青钢长剑,早就临风卓立,凝目相待。   夏天翔一到,霍秀芸便柳眉微蹙,晒然问道:“那位自诩博学、专爱多口的慕无忧呢?是不是不敢到峨嵋赴约?”   夏天翔笑道:“峨嵋山是佛道两教圣地,又不是什么魔巢地狱,虎穴龙潭,有何不敢来?不过这位‘天涯酒侠’恐怕来不成了。”   霍秀芸讶然问道:“为什么来不成?难道慕无忧业已醉死在酒缸之内?”   夏天翔剑眉微轩,含笑问道:“我和你约定在这峨嵋金顶单独斗上一场的事儿,是否免了?”   霍秀芸目中神光电射,摇头答道,“怎么能免?我今天非和你打个畅畅快快不可。”   夏天翔笑道:“我们是说完再打,还是打完再说?”   霍秀芸微一寻思答道:“打完再说,比较痛快。”   话音刚了,一阵清脆龙吟,业已自背后掣出了青钢长剑。   夏天翔见状笑道:“你为什么不用你在大别山新得的柳叶绵丝剑?”   霍秀芸道:“那柳叶绵丝剑锋芒大利,我们又不是生死之仇,何必……”   夏天翔接口笑道:“对对对,我们既不是生死之仇,动手就应该有个限度。这场比斗,若分胜负,自然好办,万一各擅胜场,难论高下,却到何时结束?”   霍秀芸目光微注夏天翔,低头想了一想说道:“你只要接得住我一百招峨嵋‘乱披风剑法’,此事就算结束。”   夏天翔探手青衫襟底,撤出自己的独门兵刃三绝钢环,朗笑点头说道:“好好好,夏天翔就遵命敬领百招峨嵋绝学。”   霍秀芸面容一肃,左手挽诀齐眉,右手剑举火烧天,开门立式。   夏天翔则三绝钢环并交左手,青衫微飘,向右回旋,活开步眼。   霍秀芸知道夏天翔必对自己心存礼让,不肯先行进手,遂娇躯闪处,足下暗踩七星,硬抢中宫,青钢长剑一式“冷送春烟”,便向夏天翔肩头点到。   夏天翔于荆门山初见霍秀芸之时,委实不知她是“峨嵋四秀”中的最强手。但后来听尉迟巧说她在黄山天都会上,曾以柳叶绵丝剑独战冒充龙飞剑客司徒畏的“辣手纯阳”司徒敬,丝毫未落下凤,心中才加深警惕,对这招“冷送春烟”,施展师门绝学“昭昭日月”,双环微错,觑准霍秀芸青钢长剑的剑身锁去。   他这一招颇为精微奥妙的“昭昭日月”,最近用过两次,第一次在武陵山步虚下院之前得手,截断玄清道人一臂,但第二次却因用来对付点苍派拿门人铁冠道长,彼此功力过份悬殊,以致弄巧成拙,所有精妙变化,一概施展不开,反而险些把条小命,送在对方“铁袖神功”之下。   如今这是第三次使用,夏天翔也存心就此与霍秀姜一较内力。   果然霍秀芸见状晒然叫道:“这种招术,用来对付弱手,可能奇妙无穷,但对付强手,却难免自讨苦吃,你且特别小心,试试可禁得起我真力一震!”   一面傲然发话,一面依旧长剑疾挺,毫不变招,听由夏天翔的三绝钢环交错锁剑。   夏天翔也做然答道:“霍姑娘不要自信大过,我这招‘昭昭日月’的所有变化全不施展,且专门试试你震剑之力,高明到什么惊神位鬼的地步?”   霍秀芸银牙一咬,真力全贯剑尖,抖腕猛震,震出一片清越绝伦的龙吟虎啸。   夏天翔自从在点苍步虚道观吃了大亏,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早就戒意颇深地在一对三绝钢环之上贯注了十一成力。   龙吟虎啸渐歇,两人由合而分,夏天翔双环交护前胸,霍秀芸则抱剑卓立。   这时,两人的手腕全感奇酸,谁也不敢在调匀真气、恢复腕力之前,再度逞强出手。   霍秀芸妙目凝光,微瞥夏天翔,这目光中的成份是一半儿爱,一半儿恨。   爱的是自己在年龄相若的武林人物之中,从来未遇对手,这夏天翔居然能有如此功力,委实难得。   恨的则是这英俊倜傥的对方,偏偏高傲绝伦,不肯向自己稍微低头输口,否则在这峨嵋金顶,互叙衷情,岂不比拼命打斗,来得蕴藉多多?   夏天翔也在剑眉双蹙之下,扫了霍秀芸一眼,但他这目光中的成份,却是一半儿惊,一半儿愧。   惊的是霍秀芸这样一位风华绝代的红妆侠女,竟有如此精纯的内力。   愧的则是自己若非此次棺中奇遇,因祸得福,师门绝学“乾天气功”大为增强,竟将又蹈点苍覆辙,一对三绝钢环,难免被她震脱掌握。   一个爱恨交迸,一个惊愧交集,两人居然对立久久,未曾继续动手。   夏天翔轩眉朗笑,叫了一声:“霍姑娘……”   霍秀姜冷哼二、声,不理夏天翔,青钢长剑精光疾闪,“千峰竞秀”、“万笏朝阳”、“天风海雨”,三绝招回环并发,宛如掣电奔雷,洒出一天剑幕。   夏天翔心惊对方所用的招式威力大强,遂施展师傅“北溟神婆”皇甫翠秘传绝学“天龙转”身法,身躯疾若旋风般,左右回环,接连三转,然后足下换位移形,夭矫如龙,闪退八尺,再复“呛呛呛”一错三绝钢环,右环直砸,左环平推,还击了一招“分天界地”。   霍秀芸见夏天翔施展出一种从来罕见的奇妙身法,不仅极为从容地闪出自己回环三招的威势以外,并能就势还攻,不由益发对这高傲倔强的对手添了几分心折。但她也是孤芳自赏的刚强性格,在夏天翔不肯低头输口以前,怎会善罢于休?娇躯微闪,疾踩九官,掌中长剑暗合五行八卦,不但展尽峨嵋剑法精徽,并加上了阴阳生克之道。   夏天翔艺出名师,见霍秀芸剑法身法互相配合,宛如流水行云一般,暗将自己圈入九宫方位,步步逼向死门,不禁剑眉微挑,打法也变,两只三绝钢环按着太极、两仪、三才、四象等精微奥理,见招拆式,时而以静制动,沉稳如山,时而以动制动,趁机攻出一两手北溟绝学。   五十招胜负难分,一百招铢两悉称,直斗到一百六七十招,霍秀芸才疾攻几剑,把夏天翔逼得闪退丈许,然后手横青锋,收势卓立。   夏天翔三绝钢环并交左手,一翘右手拇指,目注霍秀芸含笑赞道:“耀如界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骏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杜工部的剑器行诗,恰似正为霍姑娘所施展的峨嵋剑法写照。”   霍秀芸听他赞美自己,不禁心气一平,梨涡微现,含笑问道:“你心服了么?”   夏天翔剑眉双轩,摇头笑道:“你剑法虽好,但不曾胜我半招,叫我如何心服?”   霍秀芸薄怒方消,不禁又被夏天翔这两句话儿勾起心火,银牙微咬,妙目中电射精芒,冷然说道:“我因彼此只是一时意气,无甚深仇,才保留不少辣手未发,难道你真不识天高地厚,要自讨苦头吃?”   夏天翔“哈哈”一笑,正待答言,忽然听得远远传来尉迟巧的语音叫道:“夏天翔老弟……夏天翔老弟……”   夏天翔因尉迟巧与自己约好,于日落黄昏之际在坤灵道院会合,如今突地寻来,知道必有急事,遂赶紧提气答道:“尉迟老前辈,我在金顶绝巅,你要来快来。”   说完,收起三绝钢环,向霍秀芸笑道:“我有事不能奉陪,就算暂时认输,改日再行领教你未曾施展的峨嵋杀手”。   霍秀芸也趁势下台,一面回剑入鞘,一面妙目流波,觑定夏天翔半恼半嗔说道:“谁要你暂时认输,总有一天非令你心服口服不可。”   话音刚了,金顶绝巅人影一闪,那位既是当代巧匠,又是绝世神偷的“三手鲁班”尉迟巧,已然赶到。   夏天翔含笑问道,“尉迟老前辈,你大概在舍身岩下得到了什么讯息,是有关我‘凌波玉女’柴姑姑、‘商山隐叟’赛老前辈?还是有关‘天涯酒侠’慕老前辈?”   尉迟巧怪笑答道:“两种讯息都有。”   夏天翔问道:“我柴姑妒及赛老前辈为何不来?”   尉迟巧笑道:“他们发现了司徒畏的踪迹,赶往高黎贡山,要对这位身遭惨祸、武功已废的‘龙飞剑客’加以维护。”   夏天翔欣然笑道:“我柴姑姑与‘龙飞剑客’相互情爱颇深,既知他在高黎贡山,自应赶去维护,难怪无法到此赴约,但慕老前辈又因何事耽误?”   尉迟巧神色一惨,摇头叹道:“我这位老友恐怕凶多青少。”   这两句话,不但听得夏夭翔大吃一惊,连霍秀芸也深为诧异地倾耳凝神,欲知究竟。   夏天翔蹙眉间道:“尉迟老前辈,你方才不是说慕老前辈有讯息么?”   尉迟巧苦笑答道:“他们双方的讯息均系托人传书,尤其慕无忧所送来的,只是一个纸团,上书‘身遭险难,无法赴约’八字。”   夏天翔扼腕长叹说道:“照这情形看来,慕老前辈可能真已身遭毒手,凶多吉少了。”   霍秀芸静听至此,胸中疑云密布,忍不住向夏天翔问道:“慕无优遭了什么毒手?”   夏天翔叹道:“他在祁连山绛雪洞中变成了寒冰塑像?”   霍秀芸越听越觉不解,又复问道:“什么叫做寒冰塑像。”   尉迟巧向夏天翔笑道:“反正我们所知点苍、祁连两派狼狈为奸、为祸江猢之事,也应该加以尽量揭破,不如索性一谒峨嵋派掌门人玄玄仙姥。”   夏天翔点头同意,尉迟巧遂向霍秀芸笑道:“此事因果,说来话长,霍姑娘能不能带领老朽与夏天翔去往坤灵道院,参谒玄玄仙姥,然后再复细叙。”   霍秀芸想了一想,点头说道:“我带你们去见我师傅也好。”   随即带领尉迟巧、夏天翔离却金顶绝巅,驰向坤灵道院。   到了坤灵道院,见过峨嵋掌门玄玄仙姥,遂由“三手鲁班”尉迟巧将黄山天都会后的所有见闻一一细述。   玄玄仙姥听得不住摇头,旁边侍立的霍秀芸却对这些惊险紧张的热闹情节,向往不已。   昆仑、峨嵋两派本有深厚交情,玄玄仙姥既闻昆仑门下隐藏叛徒,又听“白衣昆仑”萧惕惨遭毒手,变作第一号寒冰塑像,不禁微叹说道:“此事只有等那位去往昆仑探讯的仲孙姑娘来到峨嵋,方可断定究竟是真是假。万一夏老弟所见不虚,我们委实应该联合各派同道,及早加以制裁,免得酿成不可收拾的武林剧变。”   语音微顿,手指一块听经石,向尉迟巧、夏天翔含笑说道:“但夏老弟所见‘风尘狂客’厉清狂也在祁连山绛雪洞中身遭毒手一事,却太以令人难信。请看当日厉清狂在这听经石上所炫的玄功,高明到何等地步?”   尉迟巧、夏天翔随着玄玄仙姥手指望去,只见那块听经石上,放着两席蒲团,一席平平没石,另外一席却尚有三四分许,未能陷入石内。   夏天翔虽在大别山曾听霍秀芸说过“风尘狂客”厉清狂池闯坤灵道院,在蒲团入石的玄功方面胜了玄玄仙姥一筹的这段故事,但如今亲眼目睹之下,不由更觉前辈神功,委实炉火纯青,难以企及。   尉迟巧听完玄玄仙姥的活后,长叹道:“仙姥的话虽不错,但常言道得好:‘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那位‘风尘狂客’厉清狂纵然身负绝顶神功,但在万一稍有疏虞之下,也未必不会遭受祁连群凶的毒手。此事必须等仲孙姑娘赶到,方易参证研究,求得解答。仙姥可对那隐身幕后,替祁连、点苍两派撑腰的黄衣老人的来历,有所猜测?”   玄玄仙姥沉思片刻,摇头笑道:“四海之大,八荒之广,不知藏有多少未曾得知的奇人,及多少未曾得闻的奇事,我们如今不必胡乱猜测,且请尉迟大侠与夏天翔老弟在坤灵道院小作勾留,静等仲孙飞琼姑娘到来,看看她远上昆仑,可曾探听到什么有关讯息,再作计较。”   夏天翔闻言,想起仲孙飞琼与自己分手之时,曾说因她马快,可能与自己同抵峨嵋,如今却迄未到来,不禁暗自悬心,深恐仲孙姊姊与“九首飞鹏”戚大招比赛坐骑脚程时被对方追及,出了什么差错?   他想到此处,不禁愁聚双眉,但复行想起仲孙飞琼有灵猿小白、异兽大黄一双护卫,本身功力亦甚高明,纵被戚大招追上,也不致吃亏大大,又自忧心略解。   转瞬之间,沉沉夜色业已笼罩了整座峨嵋,霍秀芸向夏天翔低声笑道:“让你尉迟老前辈陪我师傅饮酒倾谈,我们再到金顶绝巅走走。”   夏天翔随她走出坤灵道院,一面向金顶绝巅提气飞身,一面向霍秀芸含笑问道:“再去金顶绝巅则甚?你是不是还想把我打得心服口服?”   霍秀芸玉颊微生红晕,白了夏天翔一眼,嗔声说道:“你如今已是坤灵道院佳客,我怎么还好意思找你打架?只想带你去到金顶绝巅,看看佛光、神灯,暨峨嵋月色绝景。”   夏天翔对佛光、神灯及峨嵋夜色等绝世景色,向往已久,闻言大喜称谢,霍秀芸抿嘴笑道:“你不要谢我,几时陪我再闯祁连,我颇想看看那绛雪洞中的寒冰塑像,及为祁连派撑腰的黄衣老人,是副什么模样?”   夏天翔含笑点头,目光微瞥霍秀芸衣袂临风的秀逸风神,不由勾起积郁心头已久的难解疑云,嗫喘问道:“霍……霍姑娘,你曾……曾否在湖南九疑山麓,骑着一匹青色龙驹,独斩‘祁连四鬼’?”   霍秀芸摇头答道:“我根本未曾到过湖南九疑山,你这活是从何问起?”   夏天翔如坠五里雾中,暗想“天涯酒侠”慕无忧向自己所说的仲孙飞琼、鹿玉如、霍秀姜三人,不仅全已见过,并曾一一相询九疑山之事,谁知她们均加否认,难道另外尚有别人,才是自己为她祈求蔷薇愿力的玄衣少女?   霍秀芸见他眼光发直,不由讶然间道:“你在想些什么?”   夏天翔脸上一红,为了掩饰自己窘态,随口答道:“我在向往你所说的佛光、神灯及峨嵋夜月等绝世妙景。”   霍秀芸看他一眼,低鬟微笑,神情颇为婉娈,以柳媚花娇代替了清晨比斗之时的英风傲气。   夏天翔心中先是一荡,后是一惊,暗想不管九疑山所见玄衣少女是谁,自己业已一缕情丝深系仲孙飞琼。霍秀芸虽然眉梢眼角,不时传情,为了仲孙姊姊,也只好对她辜负的了。   两人身法绝速,不多时便已翻上金顶绝巅,霍秀芸好似颇为高兴,有点忘形,竟自拉着夏天翔的手儿,斜指中天,嫣然笑道:??如今月光被浮云所掩,只等月儿自云中钻出,我们便可以欣赏美妙无边的峨嵋夜月了。”   夏天翔被她拉着手儿,正自微感尴尬之际,霍秀芸忽然发现自己失态,慌忙松手,娇靥飞红,看着夏天翔羞笑道:“我今天高兴得有些失常,你不要笑我。”   夏天翔本是多情种子,见她这副楚楚风神,极惹人怜,遂不忍坚拒,仍与霍秀芸并肩而立,含笑问道:“你今天为什么这样高兴?”   霍秀芸忽然眼圈一红,螓首微低,似乎盈盈欲位。   夏天翔见状,不禁讶然问道:“你方才还说高兴,如今怎又突然悲伤起来?”   霍秀芸越来越觉伤心,自妙目中滚落几滴泪珠,凄然低声说道:“我是个弃婴,自幼便蒙恩师抚养,十六八年以来,除了偶而行道江湖之外,经常独立金顶绝巅,把世人引为绝景的佛光、神灯及峨嵋夜月,都看得熟极生厌……”   说到此处,忍不住又复滚落几点泪珠,夏天翔因无法加以安慰,只得静静听她继续说道:“不但爹爹是谁?母亲是谁?不得而知,连一个可以互相倾诉慰藉之人也找不到……”   夏天翔接口问道:“你不是还有师兄师姊?”   霍秀芸摇头说道:“我没有师兄,只有师姊,大师姊、二师姊均是年长道姑,三师姊盛秀芝又是有夫之人,也不会大对我疼爱亲热。”   夏天翔又复间道:“你行道江湖之时,难道也不曾结交下一些知己好友?”   霍秀芸妙目微抬,睫毛间犹挂泪珠,看着夏天翔凄然一笑道:“江湖人物多半庸俗不堪,我哪里会看得上眼?……”   话方正此,忽然自觉语病,双颊一片羞红,但仍目注夏天翔继续说道:“今晨我们在此比斗之后,居然弃嫌修好,所以大为高兴,但不知你肯不肯交我这个朋友?”   人非大上,孰能忘情?何况霍秀芸又是如此风华美好的绝代娇娃,夏天翔心中虽然暗叫不妙,觉得对方确实已向自己示意倾心,但口头却无法拒绝,只得含笑答道:“与你这等武功及品貌的绝代侠女交友,只有高兴已极,怎会不愿?”   霍秀芸目注夏天翔,本是微噙珠泪,满面凄容,但听他这两句话后,不禁破涕为笑,双现梨涡,那副欲羞还喜的楚楚凤神,委实美到极处。   正在此时,突然一阵山风飒飒拂过,两人不但身上寒意骤添,眼前也觉微暗。   原来天际密布乌云,尽蔽月光,大有雨意。   霍秀芸气得跳脚说道:“天公真不识趣,今夜偏要降雨,这样一来,我们的峨嵋月景,岂非看不成了吗?”   夏天翔见时已不早,剑眉微蹙说道:“天到这般时分,我仲孙妹妹怎的还不见到,她那匹青风骥是龙种神驹,日行千里有余,决不至于延误,莫非出了什么差错?”   情郁乎中,往往自然而然地形于外,夏天翔一想到仲孙飞琼,那“仲孙姊姊”四字便不禁脱口而出。   霍秀芸听得一愕,但随即嫣然笑道:“你何必在此着急,也许你那仲孙姊姊业已到了坤灵道院,我们口去看看好么?”   夏天翔心想仲孙飞琼,根本未曾听出霍秀芸的语意,便自点头答道,“我们回去看看也好,那干祁连魔头委实太凶,我仲孙姊妹万一……”   话音至此,倏然而顿,看着满面泪痕的霍秀芸,惊讶问道:“你怎么突然又伤心了?”   霍秀芸是因听得夏天翔一口一声“仲孙姊姊”,竟致莫明其妙地凄然落泪,如今见他问起,遂娇靥微红,低头答道:“我是因你那仲孙妹妹有你这样一位对她关怀体贴的好弟弟,而想起自己仗剑江湖之际,不然孤影,无伴无依……”   夏天翔如今方知自己言语中泄漏春光,不禁也自窘得俊脸通红,嗫喘说道:“我不过只是叫她妹妹,并没有……”   霍秀芸妙目之中泪光涟涟,看着夏天翔幽幽说道:“你既肯叫她姊姊,便认我作妹妹好么?”   夏天翔对这飞来艳福,有些不敢消受,奇窘无奈地喃喃说道:“我……我……”   霍秀芸限圈一红,泪珠儿扑簌簌地落在胸前玄衣之上,以一种凄绝的神情说道:“你肯叫她姊姊,却看我不起,不肯把我认作妹妹,可见得霍秀芸生来命苦,万不如人,不如索性请我师傅替我剪去三千烦恼丝,从此黄卷参经,青灯学佛。”   美人珠泪,魔力无边,夏天翔一见她这副海棠带雨的凄苦神情,铁石肝肠早已软化。   见霍秀芸话完,银牙紧咬,正待回身,遂赶紧把她衣袖拉住,低声笑道:“你怎的这等爱哭?我又不曾说我不肯。”   霍秀芸就势回身,靠着夏天翔的肩膀,微作娇嗔说道:“你还说我爱哭?霍秀芸秉性高傲刚强,在未曾遇到你夏天翔以前,我向何人流过半滴眼泪?”   这几句话中蕴含了无限深情,直听得夏天翔既觉骨蚀魂销,又觉心惊胆战。   霍秀芸说到此处,螓首微抬,破涕为笑,用一种极温柔极期待的目光,看着夏天翔,幽幽叫道:“翔哥哥,你既肯把我认作妹妹,便叫我一声好么?”   有人曾把美人的哭笑比作战争,认为哭是守势,笑是攻势,欲笑先颦是敌后迂回,破涕为笑是敌前登陆,除非弄得她啼笑皆非,才能使这美人阵仗全军覆没。   但如今在这峨嵋金顶绝巅,啼笑皆非全军覆没的,不是霍秀芸,而是夏天翔,他无法抗拒身边这位绝代佳人破涕为笑的无边魔力,也自情思偶然地柔声叫道:“霍妹妹……不,霍妹妹三字,不太顺口,我以后叫你芸妹好了。”   霍秀芸心大慰,双手抱着夏天翔的肩头,跳脚笑道:“翔哥哥,我开心死了!你这声芸妹,是我有生以来所听到的最亲切的声音。”   夏天翔见她这副天真神态,不禁心中暗想:“也许霍秀芸自幼孤单,天真纯洁,真是想把自己认作哥哥,并非男女情思,则有这样娇憨艳美、武功极好的侠女作为妹妹,又复何憾?”   他方一厢情愿地想得高兴,突然劲风飒然,听出有人用暗器向自己背后袭到。   夏天翔右掌推开偎着自己、神思迷悯的霍秀芸,身形就势左退三尺,避开劲风,只见是块拳大山石,击在地上,砰然一声,火垦四溅,显出发石人的手力极为强劲。   夏天翔、霍秀芸双双大吃一惊,回头看时,只见身后一块崖石之上,正站着身穿“护穴龙鳞”所织金甲的灵猿小白。   夏天翔惊喜交集,正待发话,灵猿小白长臂双扬,竟然又复向他打出两块山石。   这两块山石一打,打得夏天翔恍然大悟,愁聚双眉,一面施展轻功,闪避袭击,一面高声叫道:“小白不要误会,听我……”   话方至此,灵猿小白的矫捷身影,业已飘下金顶绝巅,半空中瞪着一双精光四射的赤红猿目,怒视夏天翔,又复抛出一片白光,向他射到。   夏天翔知道自己这点轻功,比起灵猿小白委实相差太远,无法追踪,正自急得跳脚之际,霍秀芸却拾起小白最后所抛的一封信柬,递向夏天翔,含笑问道:“翔哥哥,这不是我们在大别山所遇,你仲孙姊姊养的那只白猴子么?它既来送信,为甚又要用石头打你?”   夏天翔明知灵猿小白是因自己与霍秀芸哥哥妹妹的过份亲热,才替它主人吃醋,用山石怒打自己,但又不便说明,只得苦笑一声,接过信柬,拆封观看。   柬上大意是说仲孙飞琼赶到昆仑,因知非子等仍未返来,遂暗探天池,看出天荆奇树的树叶,果与夏天翔所藏、被鹿玉如毁去的那片淡红三歧树叶一般无二。除此以外,并发现其他重要疑点,必须再往祁连山绛雪洞附近隐伏,暗加查明,故不及赶赴峨嵋,特遣灵猿小白传书相告,望夏天翔能够多约几名高手,同往祁连,共商对策。   夏天翔看完,一面既关心仲孙飞琼独在祁连山绛雪洞附近隐身暗察,太以危险,一面又知灵猿小白必把适才所见的旖旎风光归报主人,不由剑眉深蹙,急得喃喃说道:“糟了……糟了……”   霍秀芸哪里知道其中奥妙,睁着一双妙目,惑然问道:“翔哥哥,出了什么事情,令你这般忧虑?”   夏天翔苦笑不答,递过信束,霍秀芸细细看完,扬眉说道:   “这有什么关系?那仲孙姊姊要你多约能手,我便去禀明师傅,以‘峨嵋四秀’陪你同往祁连,声势总不算小了。”   说到此处,目光一转,又自笑道:“翔哥哥,你把仲孙飞琼叫做姊姊,我也叫她姊姊,可使得么?”   夏天翔无可奈何地苦笑答道:“使得,使得。”   但心中却自暗想,就你这几句天真无邪的姊姊妹妹,弟弟哥哥,业已把自己叫得焦头烂额,不知应向仲孙飞琼如何解释?   正在皱盾之间,天色已变,沉沉密布的乌云,金蛇掣动,雷鸣隐隐。   霍秀芸拉着夏天翔的衣袖,急声说道:“翔哥哥,你不要再发愁了,便有天大的事情,也等口到坤灵道院,与我师傅及‘三手鲁班’尉迟老前辈细商对策,如今雨已快来,这场雨看样子大得很呢!”   夏天翔带着满腹愁思,刚与霍秀芸举步飘身,空中霹雳一声,豆粒般大的雨点,便已倾盆急降。   饶他二人的轻功身法如何敏捷灵妙,但到了坤灵道院,还是水淋淋的一身尽湿。   霍秀芸向夏天翔叫道:“翔哥哥,你赶快进室,我去换件衣服,并找件宽大道袍给你更换,”   夏天翔正觉自己这等狼狈形状,怎好进入丹室,去见玄玄仙姥,不由微感踌躇之际,业已听得玄玄仙姥笑着叫道:“夏贤侄是否游山遇雨?且请进室更衣,无须拘谨。”   玄玄仙姥既已这等说法,夏天翔只好应声进室,但心中暗想对方怎的突把称呼由“夏老弟”改成“夏贤侄”,难道这位峨嵋掌门具有慧觉,会预知自己与霍秀芸在金顶订交之事?   一页怀疑,一面走入丹室,把仲孙飞琼那封信束递向“三千鲁班”尉迟巧,皱眉说道:“老前辈请看,我们还要跑趟祁连山绛雪洞。”   尉迟巧接过信束,看完以后,顺手交与玄玄仙姥,并向夏天翔笑道:“夏老弟,这封信束是谁送来的呢?”   夏天翔答道:“小白……”   “小白”二字方出,霍秀芸业已换好衣裳,并取来一件宽大道袍及小衣等物,向夏天翔含笑说道:“翔哥哥,你到内室去把湿衣换下,我替你烤干。”   夏天翔一身水湿,委实难过,遂如言走到内室,换了干衣,然后对“三手鲁班”愁眉说道:“尉迟老前辈,你看这信上所言,我在伏牛山鹏尸古洞之中所拾,而被鹿玉如毁去的那片淡红三歧树叶,果然与昆仑特产的天荆奇树树叶一般无二。”   尉迟巧目光一转,微笑说道:“夏老弟,那鹿玉如姑娘既毁去淡红三歧树叶,又曾用‘天荆毒刺’对你暗算,举动委实乖异绝伦,会不会她就是‘蔷薇使者’所说的昆仑门下叛徒?”   夏天翔想了一想,摇头说道:“老前辈这种猜测虽然有理,但恐非实情,鹿玉如是知非子的得意衣钵传人,她却与祁连群魔勾结,倒叛昆仑则甚?”   尉迟巧瘦眉说道:“我也觉得鹿玉如不太可能,但除她以外,又推想不出其他嫌疑人物,仲孙姑娘函中所云发现重要疑点,最好能与此事有关,才容易判断事实真相。”   夏天翔说道:“我们赶紧去往祁连,见了我仲孙姊姊,岂非便可明白一切。”   尉迟巧点头笑道:“仲孙姑娘独自隐伏祁连,虽有龙驹神兽护卫,依然危机重重,我们自应尽速赶去。但她信上不是还要我们多邀几名高手为助……”   话方至此,霍秀芸一面在丹炉上替夏天翔烘烤湿衣,一面向玄玄仙姥含笑说道:“师傅,刚才我在金顶绝巅,已经与我翔哥哥结为兄妹。”   玄玄仙姥伸手抚着霍秀芸的香肩,脸上浮起一种慈祥的笑容说道,“芸几,你身世孤苦,峨嵋门下又少年纪仿佛、情性相投之人,委实应该交上一位心地光明、人品端正的好友,行道江湖,才可互相慰藉照应,不致寂寞。”   说到此处,目注夏天翔微笑说道:“夏贤侄既已与芸儿订交,今后还望对你这纯淑天真、不太懂世故人情的小妹,多加爱护。”   夏天翔恭身肃立,口内唯唯,但心中暗想这样一来,自己与霍秀芸的兄妹身份,业已光明正大地当众确定,将来对仲孙飞琼解释起来,或许比较容易。   霍秀芸等玄玄仙姥话完,又复撒娇似的嫣然笑道:“师傅,你和昆仑派掌门知非于是多年至交,我又与翔哥哥结为兄妹,他那仲孙姊姊既为昆仑之事需人相助,何不便以‘峨嵋四秀’齐下祁连……”   玄玄仙姥不等霍秀芸话完,便即笑道:“你们‘峨嵋四秀’的‘四象追魂剑阵’,倘若联手施展,颇具相当威力,同往祁连,自然再好不过,但你秀圆、秀朗及盛秀芝三位师姊,如今尚未回山,而仲孙飞琼姑娘却独处虎穴,岌岌可危,必须即时接应……”   话犹未了,忽听坤灵道院之外,传来一声龙吟长啸,有人以粗豪的口音,带笑叫道:“峨嵋掌门玄玄仙姥法驾可在院内?‘雪山冰奴’冷白石有事拜谒。”   夏天翔闻言大喜说道:“冷大哥一来,我们有了好帮手了。”   玄玄仙姥见夏天翔把雪山派特出奇人“雪山冰奴”冷白石叫做大哥,不由暗觉奇诧,遂向霍秀芸说道:“芸儿去请那位冷……大侠,到这丹室之中落坐。”   霍秀芸如言把“雪山冰奴”冷白石请进丹室,冷白石摹见夏天翔,不由一愕,先向峨嵋掌门玄玄仙姥施礼后,便自把着夏天的双肩,狂笑问道,“夏老弟,黄山一别,彼此江湖浪迹,致未相逢,你可想念你冷大哥么?”   夏天翔笑道:“我岂但想念冷大哥,眼前便有事儿想请冷大哥帮帮忙呢!”   冷白石大笑说道:“什么事?快说,快说,老弟纵有天大难事,冷白石也必定帮你尽力以赴。”   夏天翔笑道:“冷大哥,你有事求见峨嵋掌门,等你与玄玄仙姥老前辈谈完,我们再说。”   冷白石闻言转向玄玄仙姥,深施一礼,含笑说道:“冷白石野性天生,疏狂不羁,尚请仙姥恕我骤见忘年小友夏老弟之下,惊喜交集,因而失礼之罪。”   玄玄仙姥笑道:“冷大侠何必过谦,血性中人的交友之道,原当如是。”   冷白石笑容忽收,脸上换了一副严肃神色说道:“仙姥可知冷白石登门求见之故,是有噩耗相报。”   玄玄仙姥听得一惊,愕然问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冷大侠尽管直言,我峨嵋派中,有何噩耗?”   冷白石摇头答道:“这噩耗虽颇惊人,却与峨嵋派中人物无甚关涉。”   玄玄仙姥虽听冷白石说那噩耗与峨嵋派中人无关,但仍蹙眉说道:“纵非峨嵋人物本身噩耗,也必与峨嵋有关,不然冷大侠怎会来向我老婆子报讯?”   冷白石说道:“据冷白石所知,仙姥及我主人申屠神君夫妇,均与昆仑派掌门人知非子交好甚厚。”   玄玄仙姥点头示意,冷白石又复说道:“此次冷白石便系本我主人申屠神君法谕,为查究何人滥用‘天荆毒刺’嫁祸昆仑一事奔走江湖。谁知在尚未获得丝毫头绪之时,却先听说昆仑派重要人物受人暗算。”   夏天翔听至此处,忍不住插口问道:“冷大哥,你所说的昆仑派重要人物,是否指的是知非子的三师弟‘白衣昆仑’萧惕?”   冷白石环眼之中神光电射地摇头说道:“夏老弟,你猜错了,此人比萧惕的身份重要多多了。”   尉迟巧眉头一聚,失声问道:“听冷兄言中之意,莫非便是昆仑掌门遭遇不测?”   冷白石哼了一声,点头说道:“正是昆仑掌门知非子,在查究何人冒用‘天荆毒刺’嫁祸昆仑之时,中了暗算。”   这几句话,听得满座肃然;夏天翔才对自己与仲孙飞琼两上昆仑,均未见知非子归来之故恍然大悟。   玄玄仙姥默然片刻,向冷白石蹙眉问道:“暗算昆仑掌门知非子的,是何等人物?”   冷白石应声答道:“我对此事只是耳闻,并未目睹,但知昆仑掌门人知非于是在猝不及防之下,先中‘天荆毒刺’,然后又被连点五阴重穴加以掳走,大概人纵未死,一身绝世武功也必废去。”   玄玄仙姥双眉一剔,怫然说道:“他们敢对一派掌门暗下如此毒手?”   冷白石也恨恨说道:“这干恶贼,委实太以阴毒卑鄙,可惜不知是哪路人物?”   夏天翔愤然叫道:“这事好猜,不是点苍派,便是祁连派……”   冷白石目中神光炯炯,凝注夏天翔问道:“夏老弟,你有何根据?如此断言。”   夏天翔答道:“我是根据冷大哥所说的对方暗害昆仑掌门知非于的手段加以判断。因为‘龙飞剑客’司徒畏便是被点苍派人物点了五阴重穴,废去武功,而祁连派就是滥用‘天荆毒刺’到处伤人的豺狼之辈。”   冷白石听得大出意外,愕然问道:“这些事都是我浪迹江湖欲查未得的重要情节,夏老弟如何得知呢?”   夏天翔遂把黄山别后,自己所历所经,向冷白石细述一遍。   冷白石静静听完,浓盾双剔说道:“若照这些已知情节判断,此事定系点苍、祁连两派合为,但因祁连声势较盛,可能知非于是被掳往绛雪洞内?”   尉迟巧说道:“冷兄所料,虽然大致不差,但世事难定,这帮魑魅魍魉的手段心思,更极诡异飘忽,我们对于点苍山步虚道观这条线索,似也不应轻易放过。”   冷白石点头答道:“着依尉迟兄高见,对于拯救昆仑掌门一事,如何处理才妥?”   尉迟巧笑道:“小弟哪里有甚高见?只是觉得我们应该把主力放在祁连方面,再分上一或二人去往点苍,以免万一疏误而已。”   玄玄仙姥闻言,想了一想说道,“这样好了,冷大侠、尉迟大侠率领夏老弟及芸儿,去往祁连山绦雪洞,相助仲孙飞琼姑娘,并暗探昆仑掌门下落,我则去往点苍步虚道观走走。”   冷白石大笑说道:“这样安排最好,我因得讯以后,欲回大雪山玄冰原求援,却恐路途太远,有所延误,才特意赶到峨嵋,谁知居然巧遇夏老弟,把闷葫芦似的疑团,磕然打破。”   这干意气凌云的武林奇客,既经议决,自然立即依计而行,峨嵋掌门人玄玄仙姥去往点苍步虚道观,已有奇异遭遇。“雪山冰奴”冷白石、‘三千鲁班’尉迟巧、夏天翔、霍秀芸等的祁连山绛雪洞之行,则更为惊心动魄,居然发现昆仑叛徒与祁连群凶勾结,夜审昆仑掌门知非子;黄衣长发老人双双出现,各展绝世神功,几乎把冷白石、尉迟巧、夏天翎、霍秀芸及仲孙飞琼一齐擒住,冻成寒冰塑像。   第十五章:阋墙之争   “龙飞剑客”司徒畏自从在武陵山乱葬岗中被“辣手纯阳”司徒敬惨下毒手,欲加杀害,而被异人所救以后,因一条性命反正是捡来的,遂遵从异人留柬指示,赶往高黎贡山,要想找到凝翠谷,用心参详师叔“慈心羽士”管三白临被掌门师兄铁冠道长割舌剁指之前,目注自己高呼的“松花指路,明月当头”二语,究竟蕴含何种妙谛?   他如今因五阴重穴被点,真气内力难提,一身上乘武功,无法施展,万一遇上点苍恶徒,报与铁冠道长或“辣手纯阳”司徒敬等知晓,便必然惨遭不测。   但尚幸点苍步虚道观之中,正被夏天翔等搅得地覆天翻,铁冠道长惊怒交集之下,正召集所有点苍弟子闭关密议,设法加强实力,以遂凶谋,而使这位“龙飞剑客”司徒畏极为幸运,毫无惊扰地安然抵达高黎贡山山境。   抵达高黎贡山,向山民猎户细一探听之下,司徒畏不禁眉头深蹙。原来那凝翠谷僻处深山,尚须翻越不少奇险绝伦的断涧悬崖,经常雾锁云封,罕见人迹。   司徒畏起初颇觉为难,但转念一想,自己虽然玄功被废,真气难提,总比常人身轻脚健,何必畏怯路途艰险?且尽力设法,找到地头再说。   他意志虽坚,但长途跋涉之余,只翻了四五座山头,便告精疲力竭。   尚幸四外风光清丽,足以悦目赏心,司徒畏遂在一座高峰顶上略进干粮食水,一面休息,一面极目青苍,眺览南荒景色。   天伴云霞,四山岚影,螺推列蟑,豹隐层峦,但越是美景当前,便越是勾动“龙飞剑客”的孤寂之感。   人一感觉孤寂,便会自然而然地想起亲友良朋,不过司徒畏的唯一至亲,却是那心肠最毒、害他最苦的“辣手纯阳”司徒敬。   司徒畏纵然德性再好,胸襟再高,最多也不过不对司徒敬记仇,哪里还会对这狼心狗肺的同胞兄长有所想念?   故而如今占据他整个孤寂心房的,只有一位曾经与他啮臂盟心的绝代红妆“凌波玉女”柴无垢。   司徒畏想起柴无垢来,满腹情思顿难排遣,不由对着四外云烟,怅然长叹吟道,“迢迢关山行路难,美人胡为隔秋水……”   吟声未了,突然身后有人也自长叹一声吟道:“莫畏关山行路难,须识美人皆祸水。”   司徒畏大惊回头,只见身后崖边,不知何时来了一位身着黄衫的中年汉子。   此人因虬髯如戟,乍一望去,似乎相貌极为威猛,但仔细注目之下,却可看出英挺潇洒异常,而那双炯炯眼神,开阖之间,精芒如电,却令人一看便知是身负奇技的绝世高手。   司徒畏对人一向谦和,尤其看出这位虬髯黄衫汉子的风华气字,迥异俗流,遂赶紧深深一揖,含笑说道:“彼此在这南荒绝岭,风萍相聚,定有前缘。小弟司徒畏,请教兄台尊名上姓?”   虬髯黄衫汉子看了司徒畏两眼,突然泪珠直落,放声大哭。   这一哭,却把位“龙飞剑客”哭得大以莫明其妙,不禁连连劝慰问道:“兄台有甚伤心恨事,可否先将姓名见告?”   虬髯黄衫汉子带着满面纵横的泪渍吟道:“重帏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司徒畏见对方不答自己所问,却吟起这首义山诗来,不禁更觉诧异,但听到尾声,却从那最后两字之上,恍然有悟,失惊问道:“尊驾难道竟是名震乾坤的盖代奇侠‘风尘狂客’厉清狂?”   虬髯黄衫汉子目中泪光犹闪,反向司徒畏问遭:“我厉清狂是否当得起你‘名震乾坤,盖代奇侠’这八个字?”   司徒畏见未出自己所料,对方真是当世武林中三大难缠人物之一,与“北溟神婆”皇甫翠、“天外情魔”仲孙圣齐名的“风尘狂客”厉清狂,不由又惊又喜,重施一礼说道:“厉大侠盛名绝艺,久震乾坤,像你这等几乎业已超凡入圣的盖代奇客,却怎会跑到南荒绝岭,狂歌痛哭?”   厉清狂冷冷说道:“你且慢问我,我先问你。”   司徒畏知道这位“风尘狂客”性情怪异绝伦,只得点头含笑答道:“厉大侠有话尽管请问,司徒畏知无不答。”   厉清狂两道锐厉的眼神注定司徒畏问道:“你可是点苍派掌门人铁冠道长的师弟‘龙飞剑客’?”   司徒畏方一点头,厉清狂黄衫大袖忽挥,一股劲气狂飚,凌空卷到。   虽然这只是三成劲力左右的轻轻一拂,但司徒畏却因被点五阴重穴,一身内家武学已难发挥,故支持不住,足下跄跄踉踉,被厉清狂的拂袖罡风撞退数步,险些跌下千丈绝壑。   厉清狂脸上满布寒霜,沉声说道:“点苍派的‘龙飞剑客’司徒畏,至少应经得起我六七成力所拂的袖风,但如今我才用了三成真力……”   司徒畏闻言,方知对方怀疑自己假冒“龙飞剑客”之名,急忙向“风尘狂客”厉清狂摇手说道:“厉大侠不必猜疑、司徒畏被人所害,暗点五阴重穴,一身武学业已暂时废去。”   厉清狂哦了一声,打量司徒畏几眼,又复问道:“我还有一事对你怀疑。”   司徒畏笑道:“厉大侠尽管请问。”   厉清狂道:“你以前在武林中声誉极佳,为何近来一反常态,时常作出些不堪恶事?”   司徒畏苦笑答道:“厉大侠你这一间,勾起司徒畏无限伤心,但其中细情,我却有点羞于启齿。”   厉清狂道:“你最好照实说出,我们在这高黎贡山相见,实是奇逢,也许厉清狂愿意结一段萍水因缘,对你有所助益。”   司徒畏听对方这样说法,不禁伤感惊喜交迸,遂把自己与“凌波玉女”柴无垢相爱,并彼此同心,意欲化解罗浮、点苍两派夙仇,谁知竟为同胞兄长“辣手纯阳”司徒敬所害,废去自己的武功,冒名为恶等情,详详细细地叙述一遍。   “风尘狂客”厉清狂听完以后,竟似勾动愁肠,又复纵声大哭。   司徒畏惶然问道:“厉大侠,你怎的如此伤心?难道司徒畏有甚话儿说错了么?”   厉清狂摇头答道:“我们同病相怜,故而听了你的伤心恨事,也就勾起了我的伤心恨事。”   司徒畏讶然问道:“厉大侠会与司徒畏同病相怜?”   厉清狂点头答道:“你的亲人饶不过你,我的亲人也饶不过我,岂非同病相怜?真所谓断肠人对断肠人,流泪眼观流泪眼。”   司徒畏微愕之下,又复问道:“厉大侠一向独来独往,游戏风尘,似乎未曾听说你有什么亲骨肉?”   厉清狂神色凄然,摇头叹道:“你的伤心恨事能对人言,我的伤心恨事,却难对人言。如今且让我强忍伤心,设法替你把伤心排解。”   司徒畏闻言自然喜出望外,厉清狂想了一想又道:“照你所说的情形,你目前亟需解决的,似有二事:第一、应该设法治疗被点五阴重穴的伤势,恢复武功。第二、则系到那凝翠谷中,参详你师叔‘慈心羽士’所说‘松花指路,明月当头’二语的真谛何在?”   司徒畏向这位“风尘狂客”深深一揖说道:“厉大侠明察秋毫,倘能对我这两桩心愿加以鼎助,则司徒畏终身感德。”   厉清狂摇手说道:“这事出我自愿,你既不必多礼,更不必感德,且先让我诊察诊察你所受的伤势严重到何种程度?”   话完,便为司徒畏细心一诊脉息,不禁讶然问道:“你所受的伤势确实极重,本已无望恢复功力,但其中似有微妙转机,难道你最近服食过什么罕世圣药?”   司徒畏细一寻思答道:“我除了在武陵山乱葬岗中吃过一粒不知名隐形异人所留的朱红灵丹以外,并未服用其他药物。”   厉清狂点头说道:“大概就是这粒朱红灵丹具有特殊功效,但你所遇的那位武学颇高的隐形异人又是谁呢?”   司徒畏也对那位暗救自己的隐形异人的姓名身份始终悬念猜疑,但两人想了好久,仍无所得,厉清狂遂摇头说道:“此人是谁,暂时不必理会,我先带你到凝翠谷中、设法疗治伤势。”   话完,便即携同司徒畏举步飘身,司徒畏有了这等绝世异人为助,哪里还怕什么绝涧悬崖,峰高径险呢?   不消多时,便到了一片满布苍松古柏,浓荫覆地,密翠浮天的山谷之中。   司徒畏一看周围景色,便向厉清狂笑道:“厉大侠,这里大概便是凝翠谷了?”   厉清狂又复神色凄然地点头答道:“不错,这里便是凝翠谷,也就是我风尘仆仆,远路赶来,准备悬颈自绝之处。”   司徒畏听得简直惊讶万分,失声问道:“厉大侠,你准备特意赶到这凝翠谷中悬颈自绝?”   厉清狂脸上浮现一丝苦笑答道:“我来时确实是这种念头,但如今却又不想死了。”   司徒畏喜道:“厉大侠这转念之故,可是为了我么?”   厉清狂摇头答道:“不是为你,是为了我在遇见你之前,抢到人家的一件东西。”   司徒畏越发莫测高深,暗想以“风尘狂客”厉清狂这等身份,怎会抢人东西、   思念未了,厉清狂已自身旁取出一朵朱红奇花,递与司徒畏道:“你认不认识这是什么花儿?”   司徒畏见这朵朱红奇花形状如莲,持向鼻端一嗅,更觉异香幽雅,清人神思,遂赶紧交还厉清狂,失惊说道:“这朵花凡是不是武林人物梦寐难求的朱红雪莲?”   厉清狂点头说道,“正是朱红雪莲,你再猜猜我是从何人手中抢来?”   司徒畏蹙眉答道:“仿佛听得大雪山玄冰原产有这种罕世圣药,厉大侠莫非是从雪山派人物手中抢得的?”   厉清狂摇头说道:“倘若是人,我怎好意思下手?说来难信,这朵朱红雪莲我是从一只金毛披拂的怪兽爪中抢得。”   司徒畏闻言膛目,暗想自己今日所遇,委实尽属奇人奇事。   厉清狂见他惊愕之状,又复问道:“你是不是在想为何这朵朱红雪莲能够转变我要自尽之念?”   司徒畏茫然点头,厉清狂目光略注手中朱红雪莲,长叹一声间道:“你知不知道这朱红雪莲有甚用途功效?”   司徒畏应声答道:“若对武林人物而言。朱红雪莲功能疗伤法毒,及增益真气内力。”   厉清狂摇头说道:“你所说只是普通用途,这朱红雪莲,还有一种特殊功效。”   司徒畏笑道:“司徒畏孤陋寡闻,尚请厉大侠明白指教。”   厉清狂抬头仰望云空,目中又有泪光浮动,静默片刻以后,方始缓缓说道:“用半朵朱红雪莲,再和以三滴万载空青灵石仙乳,使人服下,便可消除邪念,改变气质。”   司徒畏将厉清狂的神情语意,对照参详之下,灵机一动,恍然大悟说道:“厉大侠是否有位至亲之人误入歧途,需用这种罕世圣药为其改变气质?”   厉清狂长叹一声说道:“我自己作孽,必须自己设法消除,你不必再往下猜,来来,先把这半朵朱红雪莲吃掉。”   司徒畏对于厉清狂心中的隐痛虽已猜出一些端倪,但疑问尚多,正在暗想对方何必定要跑到这凝翠谷中自尽?那误入歧途、使他伤心欲绝的又是何人之际,忽听厉清狂竟命自己服食半朵朱红雪莲,不由惊得摇手谢道:“这朱红雪莲是罕世难逢的圣药……”   厉清狂不等司徒畏话完,便即面色微愠说道:“朱红雪莲虽是罕世圣药,但我适才业曾说明只需半朵便已够用,这多余的半朵,你若不吃掉,我却怎样使你恢复功力?”   话音方了,便把那朵朱红雪莲,分了一半,递向司徒畏手上。   司徒畏在这种情形之下,无法再复推谢,只有满怀感激地如言将半朵朱红雪莲服下。   满口甘香玉液,刚刚咽下咽喉,立时化作一股温和热力,充沛肺腑之间,只听得厉清狂发话叫道:“司徒老弟闭目静坐,把一切苦痛置之度外。”   司徒畏闻言,知道厉清狂要施展绝世功力,为自己疗治伤势,遂赶紧如言闭目,静摄心神,只觉上下前后左右各方,突然吹来缕缕寒意,袭向周身要穴。   每一缕寒风着体以后,均使司徒畏全身颤抖,苦痛难禁,但司徒畏却始终静守天君,潜神内照,对一切身受皆置之度外,罔如未觉。   直等周身要穴被那缕缕寒风完全袭遍以后,司徒畏又觉得“风尘狂客”厉清狂伸出一只手掌,按住自己后心,掌心炽热无比,并似正在运气行功,将热力隔衣传进自己体内。   司徒畏微调本身真气,发现已可勉强运用,不由心头狂喜,急忙慢慢引导自后心传进的那股热力,周游九宫雷府、十二重楼,一直等到天地桥通,生死关破,才觉天君泰然,全身无比舒畅。   厉清狂见他恢复得如此神速,知道一半固然由于半朵朱红雪莲的神效及自己尽力相助之故,另一半则由于这位“龙飞剑客”的内功基础极佳,遂暗暗赞许,收回手掌,向他耳边低声说道:“司徒老弟,你如今正在旧伤初愈,新力渐生的要紧关头,且自好好静坐用功,厉清狂要暂时告别,到这凝翠谷中的一处所在略温昔日荒唐绪梦。”   说完便即黄衫轻飘,闪向这凝翠谷的谷深之处。   司徒畏一遍一遍又复一遍,整整做了三遍功行,委实觉得气旺身舒,精神百倍,才忍不住微睁双目一看,只见满地月华,以及无数苍松翠竹的龙蛇虬影。   时光已到深夜,那位厉大侠却踪迹毫无,不知何往?   司徒畏起先因自己初来凝翠谷,对地形太以生疏,不宜走动,想在原处相待。但转念之间,忽然想起厉清狂本不知为了什么伤心恨事,意欲来此自尽,临行时又曾告诉自己,要去寻处所在,略温昔日绮梦,不要这位“风尘狂客”触景伤情之下,又复勾起愁肠,动了厌世之念。   想来想去,觉得自己这种想法大有可能,司徒畏不禁惊然起立,缓步深入谷中,找寻那位对自己有深恩的“风尘狂客”。   谷径三弯以后,根前一片苍松,鹤骨虬枝,龙鳞马鬣,尤其在当空素魄清辉的笼罩之下,株株形态,均觉清奇古怪绝伦,或如东岳大帝,或若西天罗汉。   司徒畏心想在武陵山乱葬岗拯救自己的那位隐形奇人所留的柬帖之上写的“高黎贡山凝翠谷,松花指路月当头”的字样,以及师叔“慈心羽士”管三白惨遭掌门师兄铁冠道长割舌剁指之前目注自己所呼的“松花指路,明月当头”二语,决非偶合,必然含有某种重大意义。   但自己如今身在高黎贡山凝翠谷内,又复苍松满眼,明月当头,却怎的参详不出丝毫妙谛?   司徒畏是站在一株颇为高大的苍松之下,面对着密密松林,仰视中天皓月,暗自思索。   他明知这等关系极重的隐语,必须加以仔细参详,但因心悬“风尘狂客”厉清狂的安危,遂仅略微思索,未作勾留,依然举步向前,走入松林之内。   事有凑巧,司徒畏刚刚走到林边,身后忽地一声奇异鸟鸣,引得他自然而然地回头注目。   就在适才所立处那株古松的虬枝密叶之间,飞起一只比苍鹰略大的彩羽异鸟,振翼长鸣,直上青冥。   司徒畏心头一惊,但这一惊不是为了那只高飞异鸟,而是为了那株奇形古松。   因为方才人在松旁,茫然不觉,如今远离十四五丈,回头注目之下,却看出这株古松形状生得奇特异常,简直宛如一朵绝大的莲花,在那峭立百仞的绝壁之前,挺然独立。   司徒畏灵机一动,暗想那两句隐语之中的松花指路,莫非就是指的这株整体看来形状如花的奇形松树吗?   但就算这是所谓松花,则它所指之路,又在何处?   司徒畏仔细注目,觉得那株奇松的松身枝叶,毫不偏向于南北东西任何一方,只是傲骨嶙峋地参天直上。   蓦然间灵机再动,暗想莫非路在上方?与自己有关的重大秘密,便藏在那百仞峭壁之上。   既有这等意外发现,司徒畏自然回头扑向古松,顺着松顶方向,猱登峭壁。   峭壁满布苔薛,既陡且滑,若非司徒畏巧服朱红雪莲,并得“风尘狂客”厉清狂尽力相助,疗愈内伤,恢复功力,必然望而兴叹,无法攀援半步。   但攀登十丈以后,司徒畏不由又对自己适才所动的灵机发生怀疑,因为这座峭壁的三四十丈周围,简直除了肥滑的苔藓以外,连一株藤蔓或是一块突出的山石均难寻到,怎会藏有什么重大秘密?   司徒畏纵目四观周围形势,虽已微觉泄气,但仍不肯死心,施展壁虎功、游龙术以及内家“蜘蛛行壁”神功,继续上进。   这时,一轮明月,恰到中央,素影清光,当头朗照。   司徒畏微觉力乏,遂寻块微有凹凸之处,暂作休息。   人虽休息,目光却仍企图发现奇迹,电扫四处。   谁知企图居然变成事实,意想不到的奇迹,蓦地出现。   就在司徒畏身左七八尺远,发现苔藓颜色有异,现出一圈两尺周围的圆形淡影。   司徒畏狂喜之下,自然立即向那圆形淡影,闪身移去。   但等他左移八尺以后,那圈圆形淡影,却突又消失不见。   司徒畏穷极目力,仔细观察,依旧看不出丝毫端倪,遂只得带着惑然不解的惊疑心情回到原来的位置。   到了原来的位置,再一回头,司徒畏不禁有些疑鬼疑神,那圈圆形淡影竟又极清晰地冥然出现。   司徒畏本是绝顶聪明的人物,把这几乎不可解释的怪异现象,暂置度外,冥心细一思索之下,果然立有所得。   他认为那圈圆形淡影的时隐时现,完全是由于月光照射的角度关系。如今恰好明月当头,而自己又是顺着松花指路的方向缘壁而上,故而才会发现。除了此时,除了此地,必定偶然无迹。   司徒畏想出奥妙以后,遂记准那圈图形淡影的位置,再度移身,并一面前进,一面注目,果然身形刚刚左移三尺,那圈淡影,便又失去踪迹。   这次他因事前业已记准位置,遂对圆形淡影的隐现与否,丝毫不加理会,只等到了地头,便即凝聚真力、试推石壁。   第一次未曾推动,但在司徒畏再加真力猛推之际,却蓦觉石壁一空,把自己闪进一处黑暗得伸手不见五指的洞穴之内。   司徒畏点着身边的火折,细一打量,方知这座洞穴竟甚深邃,并颇曲折,但却极为干燥整洁。   事情发展至此,已与“慈心羽士”管三白那两句“松花指路,明月当头”的暗语完全副合,司徒畏遂知洞中安然无险,带着满怀喜悦,宽心前进。   经过几次转折,忽然发现前面微有灯光,司徒畏不禁又复一惊,赶紧熄去火折,屏息蹑足,悄悄掩去。   到得近前,发现有灯光射出之处,是问石室,室门帘幕深垂,门上又并镌有“莫愁”两个大字。   司徒畏忽然想起厉清狂曾经伤心悲吟的那首李义山诗,第一句便是“重筛深下莫愁堂”,遂知自己不但参透管师叔的“松花指路,明月当头”的隐语,找到地头,可能连那位“风尘狂客”也在这莫愁石室之中?   一面思索,一面轻轻掀起室门珠帘,只见这间石室不但极其宽大,陈设并颇精雅,而那位厉大侠,果然满面泪痕地和衣斜卧在石榻之上。   厉清狂好似早知司徒畏必会寻来,故而见他掀帘进入,并不诧异,翻身坐起,举抽拭去脸上的纵横泪渍,苦笑说道:“我因替老弟打通全身经脉穴道,略耗真力,遂想到这二十年前的旧居停处略微休息,并仟前因。但到后方知,天下竟有这等巧事,你师叔‘慈心羽士’管三白,居然也曾在我这莫愁石室之中,住过一段时日。”   司徒畏讶然问道:“厉大侠怎知我管师叔在此住过?莫非他老人家有甚遗物?”   厉清狂转身自榻上取出一柄宝剑及一册小书递与司徒畏,点头答道:“你管师叔在此留下一柄白龙剑及一册‘白云剑谱’。”   司徒畏睹物思人,把那柄白龙剑及“白云剑谱”放在石桌之上,恭身下拜,悲声说道:“师叔英灵,在天不远,请默佑司徒畏仗此白龙神剑替点苍派光正门户,并为师叔报仇雪恨!”   厉清狂在一旁听得叹道:“武林人物大概是浩劫当头,不然哪里会有这多丧心病狂、毫无人性的魑魅魍魉。”   说到此处,又复目注司徒畏说道:“但点苍、祁连两派互相勾结,狼狈为好,幕后更有绝世异人为之撑腰,你仅凭这柄白龙剑,恐怕不足担当光正点苍门户,及为你师叔‘慈心羽士’报仇雪恨的责任。”   司徒畏福至心灵,听出“风尘狂客”厉清狂的语意,忙以一种希冀的神情接口问道:“厉大侠这等说法,是否还有什么绝世神功欲对司徒畏加以传授?”   厉清狂笑道:“你一身功力本已不弱,又服了半朵朱红雪莲,再在这莫愁石室之中静心略作修为,必有极大进益。我所练的玄功,因彼此路数不同,无法相传,只想与老弟研究两招剑法。”   司徒畏闻言大喜,赶紧恭身求教。   厉清狂笑道:“我不用兵刃已久,但昔日因对剑法亦曾钻研,适才又翻阅你师叔‘慈心羽士’所留的这册颇为精妙的‘白云剑谱’,参新忆旧,再加其他巧思及武功知识,居然发明了两招似乎威力极强的新奇剑法。”   语音至此略顿,伸手取起石桌上的白龙剑来,微轧剑把,一阵清越龙吟,冷森森精芒闪处,业已手横夺人眼目、砭人肌肤的一泓秋水。   厉清狂目注这柄白龙神剑,失声赞道:“真是罕世神物,无怪你管师叔昔年仗以连战少林、罗浮、祁连三派掌门,未落败阵。”   司徒畏目睹神剑,不由又复想起师叔被掌门师兄铰冠道长及同胞兄长“辣手纯阳”司徒敬逆伦相弑,割舌剁指的那等惨状,一阵伤心,英雄泪滴。   厉清狂看在眼内,暗暗点头,遂手持白龙剑,静如处于,动如脱兔,猛如凶虎,矫如神龙,演练了两招剑法。   点苍派七十二式回风舞柳剑法,与武当剑法、峨嵋剑法,并称三绝,冠冕武林。司徒畏外号“龙飞剑客”,自然更是一位用剑的大行家,故而到眼便知“风尘狂客”厉清狂不愧名震八荒、位列三大难缠人物之一,他所演练的这两招剑法,威力之强,变化之妙,尚属生平罕见,远超自己多年苦练的回风舞柳剑法之中任何一招绝学之上。   惊喜过度之下,急忙专心学习,因这两招剑法,一招是平地施为,一招是凌空击刺,并能相互呼应,变化极为繁复,故而演练了十来遍以后,方始记熟。   司徒畏记熟绝招,收剑入鞘,向“风尘狂客”厉清狂恭身称谢,含笑说道:“如此威力的矿代绝学,应有美名,厉大侠再请为这两招剑法……”   厉清狂笑道:“剑法虽系新创,但招名却是现成,老弟绝顶聪明,悟性又好,何妨自行捉摸一下?”   司徒畏略一寻思,欣然有得说道:“平地施的一招,就叫‘松花指路’,棱空击刺的一招,就叫‘明月当头’吧?”   厉清狂抚掌笑道:“好个‘松花指路’、‘明月当头’。但愿松花指路能够戮碎凶邪心胆,明月当头能够照彻鬼蜮肝肠,司徒老弟且在这奠愁石室之内,好自修为,以备将来清理点苍门户,替你师叔报仇,使那丧心病狂的铁冠道长及‘辣手纯阳’司徒敬报应临头,逃生无路。”   话完,便即起身,欲向室外走去。   司徒畏慌忙问道:“厉大侠意欲何往?”   厉清狂脸上神色又转凄枪,苦笑说道:“我在这莫愁石室之内重温旧梦,自仟前因以后,越发觉得应该赶紧了断一身孽债。”   司徒畏偶然问道:“厉大侠竟然有何孽债?”   厉清狂摇头答道:“我身上所负的孽债,暂时还不便明言,但可对老弟相告者,厉清狂一向对于这笔孽债采取逃避之途,如今经过仔细思虑,业已决定不再逃避,而改为积极设法作一了断。”   说到此处,长叹一声,又复摇头苦笑说道:“我这孽债与整个武林祸福有关,恐怕难免由我厉清狂身上,引起一场极难消饵的奇灾浩劫。”一面叹息发话,一面身形微闪,便已穿帘飘出莫愁石室。   司徒畏深知这等盖代奇人,宛如天际神龙,无法捉摸,去心既动,便已难留。遂独自在这莫愁石室之中,静心参悟师叔“慈心羽士”所遗的“白云剑谱”及厉清狂所传的那两招定名为“松花指路”、“明月当头”威力极强的神妙剑法。   好在这莫愁石室内,昔年似经“风尘狂客”厉清狂用尽匠心。凿有无数通风及引泉石穴,又因“慈心羽士”管三白居留甚久,干粮食物存贮更多,且多半均未腐坏。   司徒畏绝无旁扰,苦苦用功,静心参悟了数月光阴,不但剑术之精,一日千里,连真气内力方面,也因曾服朱红雪莲,亦复颇有进境。   这日他在演练“松花指路”、“明月当头”两招神奇剑法以后,正自思忖是否离此回转点苍,为残害师叔管三白一事,向掌门师兄铁冠道长及同胞兄长司徒敬问罪之际,突然听得凝翠谷中有人用“传音入密”的内家神功叫道:“‘龙飞剑客’司徒畏……‘龙飞剑客’司徒畏……”   这话声虽系运用“传音人密”神功所发,但透过石壁,传入司徒畏耳内,却已细若游丝,到了依稀难辨的程度。   司徒畏不由大大惊奇,暗想除了“风尘狂客”厉清狂以外,谁会知道自己在这高黎贡山的凝翠谷内?   一面猜疑,一面走向洞口,语音也由洞外不断传来,忽然司徒畏全身机伶伶地一个寒颤起处,亡命似的施展绝顶轻功,驰向洞外。   原来距离较近,语音也较清晰,司徒畏听出这语音之中蕴含无限深情,竟是自己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凌波玉女”柴无垢所发。   等他冲出洞口,凝目四望,果然看见自己那位心上人儿“凌波玉女”柴无垢,玉容清减,衣袖单寒,俏生生的站在那株整体看来形若莲花的古松附近。   司徒畏在历尽千辛万苦,九死一生,与柴无垢久别重逢之下,不禁心底奇酸,双睛湿润的凄声含泪叫道:“二妹,二妹,我在这里。”一面高叫,一面便自壁上飞驰而落,张臂扑向柴无垢,欲待软玉温香抱满怀,好好亲热,一诉相思积愫。   柴无垢本来目注远方传音呼唤,突见司徒畏竟在头顶现身扑来,不觉玉颊羞红,闪出数尺。   司徒畏一下扑空、不由大为失望,暗想柴无垢以前与自己何等亲热?怎的一别多时,竟变得如此的生分?   柴无垢见他这副失望的神情,不由凄然一笑,伸手往身右一指说道:“司徒四哥,你先见过这位当代神医赛韩康大侠。”   司徒畏因在点苍派中排行第四,故而柴无垢一向叫他“四哥”,闻言目光注处,果然看见柴无垢身右古松之后,还站着一位葛衣布履的清癯老者。   司徒畏看到赛韩康后,才知柴无垢闪身躲避、不让自己拥抱之故,是因有外人在场,不由也自脸上微红,抱拳笑道:“赛大侠仁术济世,妙手口春,司徒畏心仪已久。”   赛韩康长揖还礼,微笑说道:“司徒兄仁心侠骨,以一腔浩然正气,独抗群魔,终于上沐天庥,逢凶化吉,可能在这南荒秘洞之内,巧获奇珍……”   司徒畏听到此处,愕然插口向柴无垢问道:“二妹,你与赛大侠遇见‘风尘狂客’厉清狂了么?”   柴无垢如今因见意中人安然无恙,不但仍是昔日那等高华俊朗的飒爽英姿,目光精神更觉饱满,知道果然因祸得福,定有奇遇,遂梨涡双现,满面春风地凝眸微笑答道:“四哥怎的这等问法?我与赛大侠并未遇见那位难惹难缠的‘风尘狂客’。”   司徒畏听说柴无垢与赛韩康并未遇上“风尘狂客”厉清狂,不由越发惊奇地讶然问道:“四妹与赛大侠既未遇上厉大侠,怎会知道我在这高黎贡山凝翠谷内,并有罕世奇遇?”   柴无垢目注赛韩康微笑说道:“赛大侠,我们若不把彼此所遭所遇详细说明,恐怕不容易彻底互相了解呢。”   赛韩康微一点头,向司徒畏含笑说道:“司徒兄,请你先告诉我们你在步虚道观被点五阴重穴以后的一切经过。”   司徒畏遂将自己所受的苦难详细说出,只听得柴无垢咬碎银牙,对这位意中人儿频频注目,心疼不已。   赛韩康静静听完,向柴无垢笑道:“原来那朵朱红雪莲是被‘风尘狂客’厉清狂抢走、并帮了司徒兄一场大忙,总算仲孙飞琼姑娘的大雪山玄冰原之行未曾白跑。”   司徒畏失惊问道:“那朵朱红雪莲竟是你们所有?”   柴无垢遂也将黄山天都大会等一切经过,缕缕说出。   司徒畏听完以后,才对目前的武林情势有所了解,但转念一想,又复蹙眉问道:“二妹,你说了半天,尚未曾说出怎会知道我在这高黎贡山凝翠谷内?”   柴无垢笑道:“我与赛大侠正在到处游览,准备届时前往峨嵋,与‘三手鲁班’尉迟巧及夏天翔等会合之际,忽然突乎其来地收到一封柬帖。”   司徒畏问道:“莫非就是这封柬帖说明我在高黎贡山凝翠谷内?”   柴无垢点头微笑,自怀中取出一封柬帖,交与司徒畏观看。   司徒畏见这柬帖尚未拆封,但封外便已龙飞凤舞地写着一首七绝:“龙飞剑客知何处?历尽凶危得异珍。高黎贡山凝翠谷,松花明月征前因。”   司徒畏看完说道:“这封柬帖定是‘风尘狂客’厉清狂所书,除他以外,决无别人知晓我在此处,并获得师叔‘慈心羽士’管三白的白龙神剑及‘白云剑谱’。”   赛韩康笑道:“我与柴女侠获得束帖以后,便依照封外诗句指示,匆匆赶来,尚未拆阅内容,司徒兄何妨看看是否‘风尘狂客’厉清狂所为?”   司徒畏心中认定此事除了厉清狂外,再无别人,但如言拆封一看,却愕然瞠日,作声不得。   原来束内只有四个大字,写的是:“蔷蔽愿遂”。   赛韩康见司徒畏这般神态,不由微诧,目光瞥处,失声叹道:“原来在武陵山乱葬岗上暗助司徒兄及写这柬帖之人,竟是那位愿花长好、愿月长圆,愿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的‘蔷薇使者’。”   柴无垢玉颊微红,惊喜交迸,钦服无已地叹息一声说道:“这位‘蔷薇使者’委实称得起绝氏奇人,蔷薇愿力也真有莫大灵验。司徒四哥,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一时气愤,认为蔷薇愿力无灵,曾经再去岷山金玉谷,准备施展‘般禅掌力’,毁去那座蔷薇坟呢!”   司徒畏体会出柴无垢对自己的无限深情,遂把那封柬帖揣入怀中,也自感叹说道:“二妹,等我清理点苍门户,惩治掌门师兄及我哥哥的逆伦重罪,替管师叔报仇雪恨以后,我们似应携手再上岷山,到蔷薇坟前,一谢‘蔷薇使者’。”   柴无垢芳心之中充满喜悦,含笑问道:“司徒四哥,你如今获得白龙神剑,精参‘白云剑谱’,又学会‘松花指路’、‘明月当头’两招奇绝剑法,应该自己衡量衡量,是否已能胜得过你掌门师兄铁冠道长?”   司徒畏想了一想,剑眉微剔答道:“我独处秘洞,毫无外扰,冥心参悟的数月以来,已把‘白云剑谱’与七十二式回风舞柳剑法的精妙之处,互相融会贯通,威力大为增强,加上白龙神剑及‘松花指路’、‘明月当头’两招绝学,应该足可与我那倒行逆施、丧心病狂的哥哥暨掌门师兄一斗。”   柴无垢点头笑道:“我也估计你如今业已足可与铁冠道长或‘紫焰天尊’雷化、‘辣手纯阳’司徒敬等放手一战,但仍宜暂时忍耐,不必去往步虚道观自投虎穴龙潭,还是等到今年十二月十六的正式天都大会之上,再行当着举世群雄,宣布对方所犯神人共愤的逆伦重罪,清理点苍门户为当。”   司徒畏经过这场九死一生的灾厄以后,业已棱角渐平,心情较稳,闻言毫不反对,点头笑道:“二妹所言极是,但如今至十二月十六之间的这段时日颇长,我们怎样消磨?……”   柴无垢不等司徒畏话完,便即嫣然笑道:“我们仍应赶去峨嵋,与夏天翔等会合,看看他们远上昆仑,揭破祁连、点苍狼狈为奸一事的经过情形,有无特殊变化。”   司徒畏自与柴无垢劫后重逢以来,虽因有赛韩康在旁,未能过份亲热,一偿相思之昔,但他们情投意合,早订深盟,就这样的相互温言笑语,灵犀暗度,也已得到莫大安慰,并不一定非像世俗儿女那等脂口轻尝,温香入抱不可。   如今听了柴无垢这说法,自然点头赞同,一行三人,遂自高黎贡山东归,欲往峨嵋坤灵道院,探听夏天翔、尉迟巧等已否来过及其去向,彼此设法相会。   但走到接近点苍之时,柴无垢却买了一件极为宽大的黄色长衫,并亲手缝制了一副黑色面罩,向司徒畏笑道:“司徒四哥,你把这长衫换好,并带上面罩。”   司徒畏愕然问道:“二妹,这算何意?”   柴无垢笑道:“此处地近点苍,你那几位师兄手下的党羽颇多,我不愿意令他们过早地发现‘龙飞剑客’司徒畏灾厄已消,武力已复”   司徒畏听她如此说法,想了一想,点头说道:“这样也好,等我向他们突然问罪之时,我哥哥与掌门师兄必将大出意外,惊心荡魄。”   赛韩康、柴无垢、司徒畏三人,本想悄悄经过点苍,暂时对铁冠道长、雷化、司徒敬等不加招惹,谁知所愿未遂,仍然引起了步虚道观之前的一场恶战。   原来他们业已走过点苍,却迎面遇上飘然而来的峨嵋掌门玄玄仙姥。   赛韩康突见这位峨嵋掌门在此出现,知道必有原因,遂在相互略微寒暄后,含笑问道:“请问仙姥,赛韩康有位忘年小友夏天翔,曾与令徒霍秀芸姑娘互订峨嵋金顶之约,不知曾否……”   玄玄仙姥因已由夏天翔、尉迟巧口中得悉各情,知道赛韩康等不是外人,遂含笑说道:“夏天翔贤侄已然去过峨嵋,如今为了昆仑掌门知非子遇难一事,正与‘雪山冰奴’冷白石、‘三手鲁班’尉迟巧及小徒霍秀芸等,去往祁连山绛雪岩设法援救、我老婆子则想到步虚道观之中一探点苍群凶动静。”   赛韩康闻言失惊问道:“昆仑派掌门人知非子那样一身绝世神功,竟会遭人毒手?”   玄玄仙姥摇头叹道:“常言说得好:‘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知非子不但遭人毒手,并还是伤在他昆仑特产的‘天荆毒刺’之下。”   话完,遂将自己所知,对赛韩康等转述一遍。   赛韩康等听完,方知不但祁连、点苍两派狼狈为好,背后并另有异人撑腰,显然一场武林浩劫业已无法避免。   彼此略微感叹,赛韩康遂向玄玄仙姥引见“龙飞剑客”司徒畏,并把他那段可歌可泣的遭遇详细相告。   玄玄仙姥听得频频摇头,叹息说道:“我只道祁连群魔胡作非为,穷凶极恶,却想不到‘点苍三剑’更作出这等神人共愤的逆伦之举。”   说到此处,目注司徒畏,正色说道:“反正彼此冰炭难容,我们何必隐匿行迹?干脆光明正大地去往步虚道观一行,倘若知非子竟然落在点苍,也好就势合力,救他脱险。”   “龙飞剑客”司徒畏想了一想,慨然点头,柴无垢因知自己方面添了这位峨嵋派掌门人玄玄仙姥后,实力已不算弱,遂向司徒畏含笑说道:“司徒四哥,我们虽已决定明闯点苍,但你的本来面目,仍宜到最后揭开,使对方多所惊疑才好。”   计划既定,遂由玄玄仙姥领头,直赴步虚道观。   铁冠道长、“紫焰天尊”雷化、“辣手纯阳”司徒敬等“点苍三剑”,这时均在步虚道观之中,闻得峨嵋派掌门人玄玄仙姥来访,铁冠遂向雷化、司徒敬笑道:“这老婆子突然登门,不知何意?看在她也是一派掌门的份上,我们一同迎出步虚观。”   但双方在观门相见,铁冠道长等人便颇觉心中咕哝,因为来人除了峨嵋掌门玄玄仙姥以外,尚有“商山隐叟”赛韩康、“凌波王女”柴无垢及一位身着宽大黄袍、脸罩黑中的矫捷汉子。   赛韩康、柴无垢再度登门,已颇希奇,而那黄衣蒙面之人的步履神情,仿佛更为眼熟,却偏偏一时想不出对方来历?   双方进入大殿落坐以后,因司徒敬如今业已恢复道装,并取去眉心间的伪装红痞,以致勾引起柴无垢连番被害之恨,妙目中神光炯炯,不时森冷凝注,居然看得司徒敬那等绝世凶人有些毛骨悚然,不敢与她眼光相对。   铁冠道长等观中小道献过香茗,便向玄玄仙姥含笑说道:“仙姥法驾光降点苍,委实令步虚观生色增辉,贫道师兄弟迎迓稍迟,尚请担待。”   玄玄仙姥伸手一指赛韩康、柴无垢微笑说道:“道长何必过谦?这两位是‘商山隐叟’赛韩康、‘凌波玉女’柴无垢……”   铁冠道长不等玄玄仙姥话完,便自接口笑道:“一位是当代神医,一位是罗浮侠女,贫道等不但早仰盛名,他们两位在不久之前,并还光降过步虚观。”   赛韩康及柴无垢虽均听出铁冠道长语带讥讽,但仍淡然一笑,不作理会。   铁冠道长话完,略停片刻,不见玄玄仙姥继续引介那位看来眼熟,却猜不出来历的黄袍蒙面之人,遂忍不住发话问道:“这位朋友是谁?怎的已然到了我步虚观之中,仍吝于使贫道等一识金面?”   对方越是心急要问,玄玄仙姥遂越是设法拖延,不肯相告,故意岔开话头,目注铁冠道长含笑说道:“道长是否猜得出我老婆子此来的用意?”   铁冠道长目光微转,摇头笑道:“贫道等不敢以蠡测海,尚请仙姥明白指示。”   玄玄仙姥笑容一收,正色说道:“道长可知昆仑派掌门人知非子遭人暗害,奇异失踪?”   司徒敬闻言,双眉一挑,正欲答话,但铁冠道长却向他微施眼色,抢先含笑说道:“知非子纵容昆仑门下滥用‘天荆毒刺’,为祸江湖,想不到天理昭彰,报应不爽,他居然也自受人暗害!”   玄玄仙姥见对方不但装得一本正经,并大谈天理报应之道,不由气得冷笑一声,又复说道:“我老婆子因与知非子相识多年,才在惊闻噩耗之下,特来点苍,探询他是否落在步虚道观之内?”   铁冠道长闻言,怫然变色说道:“仙姥是堂堂一派掌门身份,说话应该略微谨慎些,你凭什么怀疑知非子会落在点苍手内?”   玄玄仙姥冷冷一笑,尚未答言,柴无垢却柳眉双剔,抢先说道:“因为昆仑掌门知非子,是先中了‘天荆毒刺’,然后又被点了五阴重穴。”   铁冠道长因料想不到对方竟知实情,面色先是一惊,但立即恢复平静,装出愕然的神色间道:“知非子身中‘天荆毒刺’,又被点五阴重穴,却与我点苍一派有何关系?”   柴无垢见他赖得干干净净,不禁晒然冷笑说道:“怎会没有关系?祁连山绛雪洞中种植着另一株用以嫁祸昆仑的天荆奇树,而点人五阴重穴,又是你们戕害‘龙飞剑客’司徒畏时所用的手法,我们才分人半赴祁连,半来此地。”   听完柴无垢的这番话后,铁冠道长、雷化、司徒敬等遂知自己所认为的绝大机密,不料竟被对方全部探悉。   默然片刻,铁冠道长目内凶光一闪,恼羞成怒地狞笑道:“柴女侠所猜完全错误,知非子不在步虚观之内。”   柴无垢冷然问道:“这样一句空话,难道就足以使我们置信?”   铁冠道长一阵“嘿嘿”阴笑,以狠毒的目光凝注“凌波玉女”柴无垢问道:“怎样才能置信?莫非柴女侠倚仗你一身罗浮绝学,要想搜我这步虚观?”   柴无垢见对方已将变脸,遂暗聚功力,提防有甚无耻突袭,正待反唇相讥,却见玄玄仙姥向自己摇手笑道:“柴女侠不必激动,铁冠道长也是一派掌门的身份,他所说谅非虚言,我们此事不谈,且向对方请教另一件事。”   铁冠道长盛气未平,冷冷说道:“仙姥还有什么对我点苍怀疑之事?”   玄玄仙姥笑道:“这第二件事,与我无关,是他要向道长有所请教。”   话完,伸手一指身边所坐身着黄袍、脸罩黑中、劫后重生、武功大进的司徒畏。   铁冠道长眉头深蹙,对“龙飞剑客”司徒畏仔细盯了几眼,但因决想不到司徒畏会这快恢复武功,登门间罪,故仍看不出丝毫来历,向玄玄仙姥问道:“这位朋友到底是谁?”   柴无垢以一种既颇得意,又颇高傲的神色,反向铁冠道长问道:“他是你多年旧识,难道只在脸上加了一方黑中,身上穿了一件黄袍,便使你认不出么?”   铁冠道长、雷化、司徒敬虽然听出柴无垢话中有话,但仍未猜到“龙飞剑客”司徒畏身上,司徒敬并晒然说道:“我们似乎没有这等遮遮掩掩、见不得人的多年旧识。”   柴无垢一阵“咯咯”娇笑,目注司徒畏,高声叫道:“你且脱下所穿黄袍,摘去脸罩黑中,让大家看看庐山面目,究竟是你见不得人,还是别人见不得你?”   司徒畏如言起立,缓缓脱下所着的那件颇为宽大的黄色长袍。   这件宽大黄袍一脱,露出“龙飞剑客”司徒畏猿臂蜂腰的英挺身材,便惊得铁冠道长“呀”的一声,与雷化、司徒敬一齐离座起立。   峨嵋派掌门人玄玄仙姥、“商山隐叟”赛韩康、“凌波玉女”柴无垢见状,也均暗聚功力,起立凝神戒备,防范铁冠道长等人会对司徒畏有甚不利手段。   铁冠道长大感意外地手指罩脸黑中尚未除去的“龙飞剑客”司徒畏,嗫嚅问道:“你……你……你是司徒……司徒……”   司徒畏不等对方话完,霍然伸手摘去罩脸黑中,双目神光电射,森如利刃地一扫“点苍三凶”,抱拳冷笑说道:“小弟正是司徒畏,三位师兄别来无恙?”   铁冠道长等“点苍三凶”一见司徒畏突然现身,本已惊讶欲绝。但更令他们惊讶的是这位被点五阴重穴、废去内家武功的“龙飞剑客”,双目神光太以慑人,分明有甚特殊奇遇,功力尽复。   在这种难堪已极的局面之下,除了恼羞成怒以外,别无他法,铁冠道长遂把脸色一沉,冷冷说道:“你昔日不服掌门令谕,本应行诛,我因看在师兄弟之情,才特降殊恩,姑贷一死,如今怎的还有颜面重回步虚观?”   司徒畏听得摇头叹道:“掌门师兄,你不要再执迷不悟,强辞夺理。小弟今日与三位师兄相见,彼此情份即了,你们对我个人迫害之仇,决不计较,但割舌剁指、残害管师叔的逆伦重罪,却神人共愤,无法宽饶,下次再见之时,也就是我司徒畏要替管师叔报仇,并为点苍派清理门户之日。”   铁冠道长静静听完,狞声厉笑说道:“管三白己死,点苍派由我掌门,既无前辈之人,更无前辈之物,你凭什么清理点苍门户?处置我的逆伦重罪?”   司徒畏轩眉正色说道:“司徒畏凭的是天理良心,江湖道义,以及沛乎胸中的一股浩然正气。何况管师叔人虽遇害仙游,他的白龙神剑还在!”   这几句话词严义正,力重万钧,听得玄玄仙姥、赛韩康、柴无垢等,一齐暗暗点头,静看“点苍三凶”如何应对?   铁冠道长起初也被“龙飞剑客”司徒畏这义正词严之语,说得悚然一惊,但旋即恢复狞恶的神情,冷笑道:“天涯之大,海角之广,到哪里去找白龙神剑?何况死鬼管三白早已手不能书,口不能言……”   司徒畏愤然目注铁冠道长,恨恨说道:“管师叔虽然被你逆伦叛上,惨无人道地割舌剁指,但在他老人家遇害之前,却说出了‘松花指路,明月当头’八字。”   司徒敬在一旁阴恻侧地插口说道:“这八个字儿难道具有无边法力,能够把天涯海角缩为芥子,让你找到死鬼管三白的白龙神剑?”   司徒畏心中好似难过已极,看了自己这位心毒手狠、丧心病狂的同胞兄长一眼,摇头长叹说道:“你当日在武陵山乱葬岗中,向我以酷辣的手段逼供之时,我确实尚不知这‘松花指路、明月当头’八字的含义,但幸遇绝世奇人相救,并加以指点,才在高黎贡山凝翠谷内参透灵机,寻得了管师叔昔年威震寰宇的白龙神剑。”   话完,伸手肩头,“呛啷啷”一阵龙吟脆响,精芒腾彩,夺目森肌,把柄前古神物,掣在手中。   铁冠道长等“点苍三凶”见司徒畏居然真把师叔“慈心羽士”的白龙神剑寻得,不由又是一惊,互相对看两眼,由“辣手纯阳”司徒敬狂笑发话说道:“就凭一柄白龙剑,你便想替死鬼管三白报仇雪恨?”   司徒畏俊眉双轩,目中神光电射,朗然叫道:“司徒畏不但武功已复,并获绝世奇逢,今非昔比……”   司徒敬霍然起立,晒然不屑地冷视司徒畏几眼,狞笑说道:“我就不信你这‘龙飞剑客’今非昔比,增强了多少绝艺神功!来来来,我们且到庭中比划比划。”   司徒畏早知不免与自己这位同胞兄长放手一战,遂持着白龙神剑,走向庭院。   峨嵋掌门玄玄仙姥、赛韩康、柴无垢,以及铁冠道长、雷化等“点苍双凶”,也一齐颇为紧张地随后跟出。   “辣手纯阳”司徒敬撤出那柄曾在黄山天都绝顶被霍秀芸用柳叶绵丝剑斫了一个小小缺口的青芒剑来,狂傲无比地硬抢中宫,剑发如风,一连攻出三式。   “龙飞剑客”司徒畏这是生平第一次与同胞兄长过手,心中自然难过异常,随手一式“柳线摇青”,白龙剑精芒蔽空,轻轻化解对方攻势。   司徒敬狂笑叫道:“我以为你既敢随同外人来与本派作对,必然学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旷代绝艺?原来仍旧用的是点苍回风舞柳剑法。”   司徒畏剑眉双挑,朗然答道:“司徒畏身是点苍弟子,沐荷点苍派历代祖师深恩,我为什么不用点苍剑法?”   司徒敬冷哼一声说道:“你既用点苍剑法,便休想胜过司徒敬手中这柄青芒神剑。”   一面发话,一面奇招迭出,剑影如山,硬把司徒畏圈入一片精光芒彩之中,左手并还不时蹈暇乘隙,凝气骈指,袭击司徒畏周身大穴。   目前形势,虽系司徒敬抢了先机,略占上风,但那位点苍派掌门人铁冠道长毕竟是用剑名家,在静心观察片刻过后,浓眉深蹙,向雷化低声说道:“二弟可曾看出?司徒畏虽然仍用回风舞柳剑法,但却略有变异,凌厉之处如旧,沉稳轻灵则胜前多多,恐怕再斗上二三十招,司徒三弟便将失去日前这抢占先机的些微优势。”   雷化知道铁冠道长的看法正确,遂低声说道:“掌门师兄既已发现司徒畏今非昔比,似乎不必等到司徒三弟显出败象,便该设法换手……”   峨嵋派掌门人玄玄仙姥自见这“点苍双凶”互相低语,便疑心他们要弄甚玄虚,遂将内家功力凝注双耳,静听究竟,以防万一。   如今听得“紫焰天尊”雷化要铁冠道长设法换手,遂咳嗽一声,目注“点苍双凶”,正色说道:“关于司徒敬兄弟的阋墙之战,我老婆子决不相帮,但万一若有任何人中途插手,却先得和我较量较量。”   铁冠道长一代枭雄,狂傲绝顶,闻言正待反唇相讥,但转念一想,却深知这位峨嵋掌门玄玄仙姥太不好斗,不要小不忍而乱大谋,影响到自己称霸武林的整个雄图大略。   轻重衡量之下,遂暂抑心头傲气,向雷化微笑说道:“武林人物互相过手,胜负本是常事,何足过份萦怀?慢说司徒三弟现在尚未落下风,便他败象已呈,我也不愿派人接替。”   玄玄仙姥听铁冠道长这等说法,反倒凛然一惊,深知这位点苍派掌门人定然别有重大凶谋,否则恐已亲自下场,与自己放手一战。   但虽然料定对方必有凶谋,却推敲不出凶谋何在?遂眉头略蹙,向身旁的“凌波玉女”柴无垢耳边低低数语。   柴无垢整副心神本就专注在与司徒敬恶斗的司徒畏身上,听完玄玄仙姥话后,略一寻思,便即曼声吟道:“把握时机兮,莫蹉跎,夜若长兮,梦必多……”   司徒畏因天性忠厚,虽屡受司徒敬迫害,心中对这位同胞兄长始终略存手足之情,几度宁甘放弃良机,未施煞手。   如今忽听柴无垢曼声作歌,意在催促自己赶紧下手,以免夜长梦多,不禁双目精光略闪,手中白龙神剑一紧,施展出几式融会“白云剑谱”及回风舞柳剑法精粹的得意绝招,逼得司徒敬接连退出五步。   司徒敬见司徒畏招式手法略变,自己便由上风转到下风,心中哪里肯服?浓眉剔处,一招“春城飞絮”,一招“霸岸牵愁”,又复洒出漫天剑芒,向司徒畏强攻而至。   司徒畏一来忠厚,二来因绝艺新成,也有拿司徒敬试手之意,故而在这狠斗百数十招以后,业已深深体会出自己足可与阴谲狠毒的掌门师兄铁冠道长放手一战。   如今见司徒敬这般不知进退,依;日强攻,遂决意施展一招“风尘狂客”厉清狂所授的“松花指路”克敌,而保藏另一招凌空变化、威力更强的“明月当头”,留作他日大用。   心意既定,足下不丁不八,白龙神剑挺腕斜穿,投人司徒敬那招“春城飞絮”的飘飘剑影之内。   司徒敬弄不懂司徒畏这等打法究属何意?浓眉剔处,青芒剑旋出无数光圈,企图削断司徒畏持剑的右臂。   司徒畏“哈哈”一笑,全身真力齐注剑尖,蓦然抖腕猛震,白龙剑震出朵朵剑花,与司徒敬青芒剑所旋的无数光圈互相接触。   司徒敬总以为司徒畏被点五阴重穴,纵然被人解救,恢复如常,但在真气内力方面也必大打折扣,故而竟将右手这式“春城飞絮”化成虚招,功力贯注左手五指,准备在双剑一交之际,便施展“铁琵琶重手”,弹碎司徒畏右胁的所有肋骨。   谁知司徒畏福缘大好,无巧不巧地服食了厉清狂自异兽大黄手中抢来的半朵朱红雪莲,真气内力不但不减,反更增强,司徒敬右手青芒剑若是实招,并用全力施为,或可勉强一拼,如今一起凶心,却弄巧成拙,立蹈危机,漫天青色光圈,与白色剑花在互一接触之下,司徒敬如遇电掣,虎口一麻,“当当当”脆响慑人,青芒剑居然被震脱手,飞出七尺。   青芒剑脱手飞出,司徒敬便知此命已休,眼见司徒畏白龙神剑剑锋冷森森、光闪闪地直逼心窝,不由长叹一声,闭目待死。   在这种情势之下,饶他铁冠道长何等沉稳阴鸷,也大惊变色,忙与雷化双双抢出,四只道袍大袖同挥,拂出一片强劲罡风,向司徒畏排空疾卷,企图挽救司徒敬的一条性命。   他们这一出手,玄玄仙姥、赛韩康、柴无垢等怎能坐视?或是举掌猛劈,或是袍袖双扬,也自卷起一片怒涛狂飚,飞迎而上。   玄玄仙姥对铁冠道长,这两位掌门人的功力恰好平平,难分轩侄,但赛韩康与柴无垢合力施为之下,却比雷化强过半筹,震得这位点苍第二剑闷哼一声,身躯微摇,退后两步。   这时“龙飞剑客”司徒畏的白龙神剑业已指在“辣手纯阳”司徒敬的心窝之上,但却停剑不进,目中泪光微闪,悲声叫道:“哥哥,你睁开眼来,我对你说几句话。”   司徒敬委实不愧一代凶人,闻言双目一张,厉芒四射,狞声叫道:“司徒畏,你要杀便杀,不必猫哭老鼠,假作慈悲,须知今日倘若你不杀我,他日我却仍将把你碎尸万段。”   如今铁冠道长、玄玄仙姥等人,均已停手不斗,静悄无声地观看司徒畏怎样处置他这丧心病狂的同胞兄长。   司徒畏泪痕满面,目注司徒敬,神情凄切地沉声道:“先贤说得好:‘兄则友,弟则恭。’你这做哥哥的虽然对我百般相害,毫不友爱,但我这做弟弟的,到目前为止却依然对你恭恭敬敬,不忍骤下绝情毒手……”   司徒敬毫不感动,依旧狞声厉笑说道:“司徒敬不领你这份人情,我早就与你绝了兄弟之义。”   赛韩康、柴无垢以及那位峨嵋派掌门人玄玄仙姥,一齐听得摇头,司徒畏也不禁剑眉微剔,泪光一收,朗声说道:“哥哥既然这等执迷不悟?则司徒畏今日剑下留情,就算彼此绝了兄弟之义,他日江湖再遇,我却要倚仗管师叔所遗的这柄白龙神剑,替他老人家报仇雪恨,并清理点苍门产。”话完,神情既颇凄怆,又颇激动地收回白龙神剑,“呛”的一声入鞘。   峨嵋派掌门人玄玄仙姥见事情已闹到这等地步,遂向点苍派掌门人铁冠道长说道:“事既如此,我老婆子等暂且告别,彼此一切恩怨纠缠,均留待黄山天都会上总作交待。”   铁冠道长因自己与“九首飞鹏”戚大招所订各种凶谋多已败露,遂冷笑答道:“祁连,点苍两派,不久即将合并,也不再参与黄山天都大会,武林高朋倘有赐教,请命驾祁连山绛雪岩,贫道当与戚大招兄竭诚款待。”   “龙飞剑客”司徒畏听得大吃一惊,双目精光奔射而出,注定铁冠道长沉声问道:“你敢如此倒行逆施?使点苍一脉至此而绝?”   铁冠道长狂笑说道:“点苍、祁连两派合并,实力强大,方足与当世武林中任何门派争雄,这正是我高瞻远瞩的大略宏图,谁像你那等墨守成规,目光如豆。”   司徒畏恨得猛一顿足,足下方砖,裂了数块。   “凌波玉女”柴无垢见状,向他耳边低声说道:“司徒四哥不必气恼,我们且把对方恶毒阴谋传告其他门派,同申正义,共讨祁连,那时岂不仍可重整点苍门户?”   玄玄仙姥及赛韩康也自低声相劝,司徒畏才带着一种极为愤恨的心情,离开了步虚道观。但他们刚刚转过两座山环,步虚道观方面一片火光,冲天而起。   司徒畏知道这是铁冠道长为了表示与祁连派合并的决心,才放火焚却步虚道观。遂肃立恭身,向天一拜,口中喃喃说道:“点苍派历代祖师在天英灵默佑弟子司徒畏剪除逆伦弑上、败坏门户的两位师兄,重兴本派。”   第十六章:无限风波   “龙飞剑客”司徒畏在点苍山中,满怀义愤,向天祝祷之时,也正是夏天翔在祁连山中,满腹情愁,顿足无奈之际。   原来“雪山冰奴”冷白石、“三手鲁班”尉迟巧、夏天翔、霍秀芸等四人,自峨嵋赶往祁连,途中虽然无甚周折,但夏天翔却因灵猿小白曾在峨嵋金顶瞥见自己与霍秀芸的亲热情形,并替它主人吃醋,用山石怒打自己,深恐小白回转祁连以后,必于仲孙飞琼面前搬弄是非,倘若仲孙姊姊信以为真,却叫自己怎样解释应付?   这四人全是当世武林一流好手,展足功力,旦夕飞驰之下,未消多日,便自赶到祁连,并因悬念仲孙飞琼及昆仑派掌门人知非子的安危,当夜便由夏天翔引路,往绛雪岩阴的绛雪洞中掩去。   谁知刚刚走到夏天翔上次与仲孙飞琼相逢之处,来路上突然起了“的答”蹄声,夏天翔遂请冷白石、尉迟巧、霍秀芸等一齐藏入嗟峨怪石之后,低声说道:“我们看看这骑马之人是谁?因为蹄声颇熟,不是祁连派掌门人戚大招的千里菊花青,便是我仲孙飞琼姊姊的青风骥。”   冷白石侧耳一听,向夏天翔笑道:“这蹄声是与我们背道而驰,但我们来时,却又不曾见甚马匹,莫非此人是藏在路旁,不愿与我们相见么?”   夏天翔闻言,心中方自一阵狂跳,忽又听得远远传来仲孙飞琼爽朗中微带幽怨的隐约歌声,唱的仍是那四句:“当聚则聚,当散则散,不落言诠,不坠情障……”   这几句歌辞听在夏天翔耳内,宛如霹雳当头,震得他心神皆悸,赶紧自嗟峨乱石中二纵而出,施展“传音及远”神功,大声叫道:“仲孙姊姊……仲孙姊姊……”   第二句仲孙姊姊方出,面前黄影一闪,异兽大黄突自半崖凌空倒扑,毛茸茸的巨掌一摔,便向夏天翔迎胸打到。   夏天翔一来满腹情愁,神思迷惘,二来想不到大黄也会出手袭击自己,以致根本不及闪避,硬吃大黄这当胸一掌,震跌出四五步外,几乎晕绝。   冷白石弄不清其中情由,见状勃然大怒,正欲出手惩治大黄,尉迟巧却眉头深蹙地止住冷白石道:“冷兄且慢出手,事情大怪,因为这只异兽正是仲孙飞琼姑娘所豢,不知怎会突向夏天翔老弟袭击?”   大黄一掌震跌夏天翔后,对他怒目狞视几眼,甩下一封柬帖,便往蹄声的方向疾驰而去。   夏天翔这一掌着实挨得不轻,苦着脸儿,手抚胸膛,方自茫然起立,那位天真无邪、不大通晓人情世故的霍秀芸姑娘,却向他蹙眉问道:“翔哥哥,我真不懂,你仲孙姊姊养的那只白猴子在峨嵋金顶曾用石头打你,怎的她养的这只黄猴子也要打你?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她不起之事?”   这几句话儿,问得夏天翔简直哭笑不得,看着霍秀芸,满面飞红,不住摇头,却无法作答。   尉迟巧见他这副尴尬神情,又看了霍秀芸两眼,不由恍然大悟,失笑说道:“夏老弟,我已经知道你的苦衷,但如今误会已成。只好留待日后再加解释,你且把那封柬帖拆开看看。”   夏天翔虽然满怀懊丧,但仲孙飞琼芳踪早渺,遂只好剑眉紧蹙,拾起那封柬帖拆开一看,上面写着:“昆仑掌门知非子现落于祁连群凶之手,但知非子似有难言隐事。昆仑派中确有叛徒,暗地为祁连撑腰之两位黄衣长发老人,武功极高,必须特别注意。彼等定于今夜在绛雪洞外大审昆仑掌门,一切真相,当可大白。飞琼江湖飘泊,倦鸟知还,拟归侍家父,略尽儿女之道。诸君读此函时,飞琼已率小白大黄在百里外矣。魑魅猖狂,希多珍重。”   这封柬帖并未写明留与何人,也无丝毫怨愤之言,但夏天翔看在眼里,却如万箭穿心,难过已极,知道仲孙姊姊对自己失望颇深,要想向她解释误会,弥恨情天,只怕绝非易事。   尉迟巧看出夏天翔心事重重,遂赶紧设法岔开话头,含笑说道:“仲孙姑娘函中既称祁连群凶定于今夜在绛雪洞外大审昆仑掌门,则知非子定尚未死,我们来得恰巧,大概在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斗之前,还可以欣赏一台精彩好戏。”   这几句话,果然激发了夏天翔的百丈雄心,剑眉双轩,接口说道:“我仲孙姊姊函上说是知非子似有难言隐事,则我们今夜确实应如尉迟老前辈之言,隐身暗窥,不到知非子性命危殆的最后关头不可出手,倒看看谁是昆仑叛徒,以及有关此事的一切真相。至于那两位为祁连派撑腰的黄衣长发老人……”   尉迟巧忽似想起甚事,愕然插口说道:“当初我在绛雪岩阳的众妙堂中只看见一位黄衣长发老人,如今怎会成了两位?”   夏天翔用手一指冷白石,微笑说道:“管他究竟是几位黄衣长发老人,我们有冷大哥这等绝世高手……”   冷白石闻言慌忙摇手笑道:“夏老弟千万不可这等说法,祁连派好手极众。‘九首飞鹏’戚大招及‘白头罗刹’鲍三姑均颇难斗,何况尚有那两位莫测高深的黄衣长发老人,故而我们今夜企图营救昆仑掌门知非子之举,艰危凶险必多,老弟务须慎重,不宜轻敌莽撞。”   四人一面商议,一面前行,业已距离绛雪岩阴不远,夏天翔想起上次与异兽大黄,俯瞰灵猿小白戏弄“阴司笑判”吴荣的那座小崖,遂向冷白石、尉迟巧、霍秀芸笑道:“我们翻上那座小崖,藏身崖顶,恰好可以看到绛雪洞口,且上下相隔,也只有十三四丈高低,不难扑落。”   众人闻言,翻上小崖一看,崖顶松石颇多,委实是个极好的藏身所在。   “雪山冰奴”冷白石独自藏入一株古松的虬枝密叶之间,“三手鲁班”尉迟巧钻进崖顶一条阴黑的石缝,夏天翔与霍秀苔则双双躲在一块巨石之后。   如今大概因时刻尚早,绛雪洞口未见有人,霍秀芸遂用一种旁人无法听得的极低语音,在夏天翔耳边说道:“翔哥哥,你自到祁连山后便不大理我,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霍秀芸也是风华绝代的红妆侠女,这等偎在身畔,吹气如兰,低声细语,夏天翔怎得不心生怜爱,何况深知引起仲孙飞琼误会之事,错误并不在霍秀芸,遂摇头苦笑答道:“芸妹不要瞎猜,你又不曾作错甚事,我怎会对你生气?”   霍秀芸闻言,愁眉略展,但仍眼圈微红,又向夏天翔低声问道:“翔哥哥,你既不是对我生气,却为什么眉头深锁,忧容满面?是不是那只黄猴子把你打得重了?日后遇见它时,我用柳叶绵丝剑斩断它一只前爪,替你报仇就是。”   夏天翔听得吓了一跳,慌忙摇手叫道:“不行,不行,你千万不要再去惹那一白一黄两只猴子。”他因心急之故,不免话音略高,听得尉迟巧眉头深蹙,伸手抛过一块小石,以示警戒。   夏天翔会意噤声,脸上不由“哄”的一热,但这时十三四丈之下的绛雪洞口已有动静,由两名祁连弟子摆设了不少桌椅等物。   天时约到二更,绛雪洞中走出一群人来,当先两位长发披垂的黄衣老人,黄衣老人身后跟着一位身着宽大白袍的蒙面人,以及祁连掌门“九首飞鹏”戚大招、“阴司笑判”吴荣,却未见有“白头罗刹”鲍三姑、“铁面鬼王”佟巨在内。   那两位黄衣老人,面貌均为披垂的长发所掩,看不真切,但却大刺刺地坐了当中主位,“九首飞鹏”戚大招、“阴司笑判”吴荣侧坐相陪,那身着宽大白袍的蒙面人好似辈份稍低,未曾就坐,侍立在靠左的那位黄衣老人身后。   四人坐定以后,靠左的黄衣老人以一种奇异的语音向戚大招问道:“戚掌门人,知非子何时可以解到这绛雪洞口?”   “九首飞鹏”戚大招含笑答道:“我师姊鲍三姑与三师弟佟巨亲自押解知非子来此,不过三更,定然到达。”   这时隐身崖顶古松虬枝密叶中的“雪山冰奴”冷白石,心头极为惊疑,暗付戚大招平素何等恃技骄暴,如今居然恭恭敬敬地服从黄衣老人号令,则这两位黄衣老人必属绝代高手,怎的自己几乎想遍当今人物,均猜不透对方的丝毫来历?   冷白石一面思索,一面又听得那靠右坐的黄衣老人怪声说道:“戚掌门人,祁连、点苍两派合并之事怎么样了?”   戚大招得意已极,“哈哈”笑道:“点苍派掌门人铁冠道长最近即将火焚步虚道观,率领所有点苍好手迁居祁连,彼此同盟,加强实力,以与少林.武当、罗浮、峨嵋、雪山等派,一争雄长。”   右首黄衣老人晤了一声,又复问道:“祁连、点苍两派既然合并,总该另起派名,你把这名儿想好了么?”   戚大招笑道:“老人家何必谦逊?这派名由两位老人家决定就是。”   左首黄衣老人阴沉沉他说道:“我们意欲助你压倒其他门派,威震天下,何不就叫‘震天派’?”   “九首飞鹏”戚大招拊掌赞道:“遵命,遵命,这‘震天派’三字,既颇响亮,又颇恰当。”   “雪山冰奴”冷白石等,听得点苍、祁连两派意欲合并,并另组“震天派”,不由又是齐吃一惊,屏息倾听。   右首黄衣老人突然微叹一声,向左首黄衣老人说道:“昆仑派中的‘白衣昆仑’萧惕变作寒冰塑像,掌门人知非子也作了阶下之囚,眼看业已瓦解冰消,我们总算是吐了一口胸头恶气。”   左首黄衣老人低声一哼说道:“瓦解昆仑派,只是我们的第二心愿,至于第一心愿,却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完成,那厮好不乖巧知机,居然直至如今尚不露面。”   这几句话,冷白石与霍秀芸均听得莫明其妙,但尉迟巧与夏天翔却因知道黄衣长发老人渴欲与一位武林奇客见面,不过始终未能判断这位武林奇客到底是谁?只约莫猜出可能是“北溟神婆”皇甫翠、“天外情魔”仲孙圣、“风尘狂客”厉清狂等三大难缠人物之一。   右首黄衣老人闻言,冷冷说道:“我们最多再等他一个月……”   话方至此,“白头罗刹”鲍三姑、“铁面鬼王”佟巨业已双双赶到,佟巨并把那位昏迷不醒的昆仑派掌门人知非子,挟在胁下。   左首黄衣老人手指知非子,目注鲍三姑问道:“他所中的‘天荆毒刺’的毒力解去了么?”   鲍三姑点头答道:“他中了我三枚‘天荆毒刺’,毒力至今始解,但‘辣手纯阳’司徒敬为防止万一生变,已经下手点了他的五阴重穴”   左首黄衣老人摇头晒道:“对付知非子这等人物,哪里用得着如此大张旗鼓?”   一面发话,一面对那距离丈许以外、委顿在地的昆仑派掌门人知非子微一挥袖,寒风飒然拂处,知非子全身一颤,似是已被左首这位黄衣老人运用隔空打穴的绝顶神功,解开晕穴。   那位身穿宽大的白袍,脸带面具,侍立在左首黄衣老人身后之人,自从出现以后,始终未发片言,但崖顶上的夏天翔却对他最是起疑,因心中始终觉得此人步履之间颇为矫捷,像是曾在何处见过。   知非子悠悠醒转,双目微睁,首先看到的是祁连派掌门人戚大招,遂眉头深蹙,自地上坐起身形,愤然发话问道:“戚掌门人,昆仑派与你有何仇恨?怎的竟与点苍勾结,对我出其不意地暗下毒手?”   “九首飞鹏”戚大招狞笑不答,坐在左首的黄衣长发老人却冷哼一声,向身后侍立的白袍蒙面人说道:“你去把第一号寒冰塑像搬来,让这位昆仑派的所谓掌门人看看再说。”   白袍蒙面人闻言,退后两步,闪身飘人绛雪洞内。   夏天翔因对此人特别注意,冷眼旁观之下,越发觉得依稀相识,倘将对方面具摘去,定然不是陌生人物。   霍秀芸茫无所知,只顾偷看热闹,“雪山冰奴”冷白石与“三手鲁班”尉迟巧则专心推测那两位黄衣长发老人的身份来历,但任凭他们搜尽枯肠,依旧毫无所得。   白袍蒙面人进洞不多时刻,便把那具“白衣昆仑”萧惕所化的第一号寒冰塑像取出,“咕咚”一声,抛在昆仑掌门知非子面前地上。   知非子起初颇真弄不懂何谓“寒冰塑像”?如今目光注处,方知竟是自己三师弟萧惕的一具冻僵的尸体。不由面容凄惨,向戚大招切齿问道:“戚大招,祁连、昆仑两派究竟有什么三江四海之仇,一天二地之恨?”   戚大招冷笑答道:“知非子不要着急,如今天色方交三更,等到五鼓天明,你便将跟随萧惕及慕无忧之后,成为绛雪洞中的第三号寒冰塑像。但三更至五鼓之间,你有话可以尽量询问我们,我们也有好多话要间你。”   隐身崖顶石后的夏天翔听戚大招这等说法,方知自己昔日在绛雪洞中所见的三具寒冰塑像,前两具萧惕及慕无忧是真,后一具厉清狂是假,否则对方不会把知非子编列第三号。   夏天翔与萧惕陌不相识,自然对他不甚关心,但却为安全无恙的“风尘狂客”厉清狂暗暗庆幸,并为业已证实被群凶所害的“天涯酒侠”慕无忧,伤怀得流下两行英雄泪。   霍秀芸突然见他流泪,遂把个软绵绵、香馥馥的娇躯偎进夏天翔怀中,用第三人无法听得的“蚁语传声”向他耳边问道:“翔哥哥,你为什么哭?”   夏天翔也用“蚁语传声”凑在霍秀芸耳边答道:“我是为慕老前辈已证实被害之事伤心,芸妹不要多问,因为那两个黄衣长发老人看来功力太高,我们万不能露出丝毫声息,否则这场含有极大武林秘密的好戏,便将看不成了。”   他们这等温香人抱,耳鬓厮磨,虽属无心,但委实表现得太过亲热。   事有凑巧,这种绮旋风光,崖下群魔自然毫无所见,但比这座小崖更高的一座高峰之上,却有一双锐日,把夏天翔、霍秀芸几乎等于互相拥抱的香艳动作,一览无遗,并看得眼中喷火。   这双锐目非人类所有,而属于那只身着“护穴龙鳞”软甲的灵猿小白。   小白爪中紧握两块山石,觑准夏天翔、霍秀芸比了又比,终因顾忌惊动绛雪洞口的群魔,强自忍耐,未曾掷落。   这时,那位昆仑掌门知非子凝思片刻,仰天一叹,摇头苦笑说道:“我如今身遭暗算,武功被废,只好听任你们这群恶魔作弄……”   话犹未了,坐在当中靠右的那位黄衣长发老人,突以一种听来极为怪异的语音,冷笑说道:“知非子,你不要以为你那点武功有什么超凡入圣之能、鬼神不测之妙。须知就算你五阴重穴未曾被点,内家功力未失,也难在我掌下逃出百招以外。”   知非子意似不服,双眉方自一轩,坐在靠右的那位黄衣长发老人竟微翻左掌,向七八尺外的石壁之上,凌空一按。   知非子与祁连群魔自然看得真切,崖顶的冷白石、尉迟巧、夏天翔、霍秀芸等四人也自看得分明,只见随着黄衣长发老人的左掌虚按之下,石壁上毫无声息动静,便立即现出一只几深达一寸的秀长掌印。   去年腊月十六,罗浮派掌门人冰心神尼在黄山天都峰绝顶,曾以“般禅掌力”印石留痕,但明眼人一看便知,今夜这位黄衣长发老人示威炫露的“无风阴掌”,至少要比冰心神尼高出两成以上的火候,连那眼高于顶、生平从不服人的冷白石,也深惊厉害,自知弗逮远甚。   知非子自然识货,注目之下,知道对方果真身怀罕世绝技,毫未虚言,遂废然长叹道:“我知非子劫数临头,已然拼着以身啖魔,你们有问必答,但请按照江湖规矩,略微尊重我这一派掌门的身份。”   “九首飞鹏”戚大招自鼻中哼了一声,目注佟巨说道:“佟三弟,看在他总算一派掌门,又是将死之人,你且略微委屈,让他一个坐位。”   ??“铁面鬼王”侮巨如言起立,把坐位移到场中,让那昆仑掌门知非子缓缓坐下。   左首黄衣长发老人抬头一看天时,向知非子怪腔怪调、阴森森他说道:“如今距离五鼓天明,尚有个把更次,也是你留在尘世的最后一段光阴,我们互相均有疑云在腹,不妨一桩交换一桩一看在你身落人手、满盘皆输的份上,不妨让你先问。”   知非子见目前形势,知道自己今夜便算胁生双翼,亦难侥幸。遂决心按照对方所说,问清所有疑云,以免不明不白地变作寒冰塑像,死得糊涂到底。   主意既定,心肠一宽,索性把生死二字置诸度外,朗声问道:“施用‘天荆毒刺’为祸江湖之举,是不是你们祁连派一手所作?抑或另有帮凶?”   戚大招点头笑道:“这是点苍派掌门人铁冠道友与我戚大招所订的谋略,可惜似乎机密外泄,以致效果不太理想。”   知非子哦了一声,继续问道:“你们所用的‘天荆毒刺’从何而来?”   戚大招笑道:“起初是由你们昆仑门下供给,后来我派人在伏牛山鹏尸古洞之中,发现另一株天荆奇树,移植到这绛雪洞内。”   夏天翔在崖顶闻言,与藏身石缝中的尉迟巧交换了一瞥眼色,意思是说以前所料不差,果然鹏尸古洞中的奇异植物就是天荆奇树,并被祁连群凶设法移植至此。   知非子对祁连群凶找到另一株天荆奇树虽感意外,尚不十分惊异,但听得起初竟由昆仑弟子供给,不由失声间道:“我昆仑派中竟有人吃里爬外,与你们暗通声气?”   左首那位黄衣长发老人静听至此,突然冷笑连声,插口说道:“吃里爬外本是昆仑派的一贯特技,你怎不想想,你自己昔年若非施展这种手段,怎么获得掌门之位?”   这几句话,听得知非子心头一惊,满面飞红,目注这位似乎洞晓自己昔年隐事的黄衣长发老人,诧然间道:“尊驾何人?能否一示姓名身份?”   左首那位黄衣长发老人冷冷答道:“现在且让你猜,反正在你临死之前,定会令你看看我的庐山真面。”   冷白石等在崖顶听得好不骇然,暗想怪不得仲孙飞琼留函说知非子似有难言隐事,如今照这黄衣长发老人的语意看来,知非子之成为昆仑掌门,果曾施展不甚光明磊落的卑鄙手段。   知非子见那黄衣长发老人暂时不肯告知姓名,遂眉头微蹙,继续向戚大招问道:“我昆仑门下叛徒是谁?敬烦一告。”   戚大招嘴皮才动,右首黄衣长发老人冷冷问道:“凡后有关本来面目,必须等他即将绝气之前再行揭开。如今他已问得不少,似乎应该轮到我们问上一问。”   知非子对于本门叛徒是谁,委实急于知晓,闻言遂应声说道:“你们要问快问,我是知无不答。”   左首黄衣长发老人冷冷问道:“你这‘知非子’三字,是接掌昆仑门户以后所改,意义无非表示对一桩亏心往事知非……”   知非子大吃一惊,瞠目问道:“你怎会知道得这等详细?我有什么亏心往事?”   左首黄衣长发老人冷笑问道:“昆仑派上代祖师临终传谕,命派中武功最杰出的女弟子陆琳接掌门户。你因病榻之前再无别人,竟起毒心,秘不宣布遗命,并派遣心腹暗算陆琳,把她从阿尔金山绝顶冷不妨推坠万丈幽谷,这才自行接掌昆仑一派。”   知非子惊诧欲绝,长叹一声道:“怪极!怪极!我如今身落人手,死在临头,决不讳言当初错事。但这桩阴谋,你怎会知晓?”   左首黄衣长发老人阴森森地一笑,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来问你,当初奉你之命,在阿尔金山绝顶悄悄施展辣手,把陆琳推坠万丈幽谷、粉身碎骨而死的昆仑派中人物,是哪一个?”   知非子微一嗫嚅,那黄衣长发老人沉声说道:“你若不照实直言,却莫怪我教你在临死之前再尝尝那‘错骨分筋手’的滋味。”   知非子如今业已像只斗败的公鸡,威风尽失,垂头丧气,指着身前那具寒冰塑像答道:“当初我派往阿尔金山绝顶向陆琳暗施毒手的心腹之人,就是这业已化为寒冰塑像的三师弟萧惕。”   左首黄衣长发老人闻言目注右首黄衣长发老人,冷笑说道:“我所料如何?萧惕死得是否毫不冤屈?”   这时崖顶古松叶枝间的“雪山冰奴”冷白石,石缝间的“三手鲁班”尉迟巧,以及大石后的夏天翔及霍秀芸,听得彼此心中全自起了一个问号。   这问号就是他们起初以为知非于是堂堂一派掌门,不幸身遭魔难,才赶来企图尽力营救。如今却无意获知秘讯,知非子的昆仑掌门身份,竟系用极不正当的毒辣手段谋夺而得,则是否还值得为他冒险犯难、以寡敌众,与绛雪洞口的这群混世魔王一搏?   他们对这问号尚未求得确定解答以前,那位昆仑掌门知非子却又面呈悔恨的神情,叹息道:“我当时虽因一时名心太重,设计夺得掌门之位,但始终天良不安,羞与一干正大光明的江湖豪侠为伍,遂改名知非子,约束昆仑门下尽量少与外界往还,并竭尽全力地培植女弟子鹿玉如,想把她造就成昆仑派下代执掌门户之人,以稍对陆琳赎愆。”   左首黄衣长发老人听到此处,抬头一看天色,已将四更、遂向知非子冷冷问道:“你是否急于想知道背叛昆仑、暗将‘天荆毒刺’交与祁连、点苍运用之人是哪一个?”   知非子点头苦笑说道:“我知非子今夜不但命尽于此,昆仑一派可能亦将从此而终,在这等情况之下,你们似乎应该让我死得明白一点?”   左首黄衣长发老人点头冷笑,手指那位身穿宽大白袍的蒙面人,得意他说道:“这就是所谓昆仑叛徒,你能认得他么?”   这两句话,吸引得知非于及崖上冷白石等十道目光,全都凝注在那白袍蒙面人的身上。   知非子空自穷极目力辨识,但如今那名白袍蒙面人宛若石像般巍立在两位黄衣长发老人之间,不言不动,白袍宽大,面具深厚,根本使人无法看出他的本来面目。   左首黄衣长发老人见知非子辨认不出,不禁哑然失笑,伸手轻拍白袍蒙面人的肩头说道:“你且脱去白袍,摘下面具,让这位昆仑派掌门人看看仔细。”   白袍蒙面人如言现出本来面目,顿时令两明六暗八道眼神,惊诧得无以复加。   这两明六暗八道眼神,没有冷白石在内,而属于昆仑派掌门知非子、尉迟巧、夏天翔、霍秀芸等四位。   原来那人脱去白袍、摘下面具以后,竟是举措怪异、曾经引起夏天翔、尉迟巧疑窦的知非子得意衣钵传人、将来准备让她接掌昆仑道统的鹿玉如姑娘。   知非子骤见所谓昆仑叛徒,竟是自己最心爱的女弟子鹿玉如,自然全身皆颤,惊怒欲绝。   尉迟巧及夏天翔则在惊诧万分以后,恍然大悟,怪不得鹿玉如要撕碎那片淡红三歧树叶,并打了夏天翔一枚“天荆毒刺”。夏天翔尤其暗叹那位“蔷薇使者”似能前知?“玉有刺”之语丝毫不差,这美秀绝伦的鹿玉如姑娘,简直便是一朵浑身皆刺的玫瑰。   霍秀芸惊讶之故,却是由于突见这昆仑叛徒鹿玉如的容貌,竟与自己极为相似。   至于冷白石,则因对这一切茫然失措,故那两明六暗八道惊诧的眼神之中,无他在内。   知非子双眉紧蹩,目光凝注鹿玉如有顷,声音微颤,发话说道:“玉儿,我平日待你不薄,万万想不到昆仑叛徒居然是你?”   鹿玉如玉颊之上满布严霜,冷冷答道:“因果循环,冤怨相报,你若想到是我,我又怎能把昆仑一派搅得冰消瓦解?”   知非子闻言,失惊问道:“你本是人家的弃婴,被我自昆仑绝峰脚下的鹿洞之中抱回,指鹿为姓,加以抚养,十余年来,爱若亲生,恩义非浅,如今怎会提到‘冤怨相报’四字?”   崖顶的尉迟巧、夏天翔等,觉得知非子这几句话问得颇为在理,倒看这位背师叛上的鹿玉如姑娘怎样答复?   鹿玉如冷冷看了知非子一眼,毫无感动地应声答道:“你抚养我本身之恩,抵不过害我母亲之怨。”   知非子蹙眉问道:“你母亲是谁?”   鹿玉如一双妙目之中射出蕴含怨毒的光芒答道:“我母亲当年若不被你暗派萧惕,推坠阿尔金山的万丈绝壑,哪里会由你接掌昆仑道统?”   知非子大惊问道:“你母亲是我师妹陆琳?”   鹿玉如点头说道:“你知道了这项秘密,大概可以甘心瞑目地变作第三号寒冰塑像了吧?”   知非子长叹一声,垂头不语。   左首黄衣老人一看天色,已将五更,遂对右首黄衣老人说道:“时刻已到,我们也该结束这场夜审昆仑掌门,把多年宿怨了断了吧!”   右首黄衣老人方一点头,知非子突然起立叫道:“我知非子今夜已然拼着以一身血肉清还孽债,但请容我在未死之前,再向鹿玉如问上一句话儿。”   鹿玉如冷冷说道:“你要问快问。”   知非子目光凝注鹿玉如问道:“你母亲陆琳是云英未嫁之身,本性又极贞淑,既已死在阿尔金山万丈绝壑之中,却怎会生出你来?你父亲又是哪位?”   鹿玉如樱唇微启,正待答复,左首黄衣老人却向知非子冷冷说道:“你这话问碍有些过份,还是到了黄泉路上,自行参悟的好……”   说到此处,语音忽顿,抬头目注崖顶,用那种奇异的喉音怪笑说道:“崖上那些武林朋友,看了老大半天,如今应该下来替这位昆仑掌门送终了吧?”   崖顶群侠闻言大惊,这才知道黄衣长发老人的耳目之力果然特强,自己等虽极谨慎小心,却早就被人发觉踪迹,隐忍至今,方始发话叫破。   无可奈何之下,“雪山冰奴”冷白石一阵震天狂笑,自古松枝叶间提气飘身,与“三手鲁班”尉迟巧、夏天翔.霍秀芸等,宛如陨电飞星般驰下峭壁,纵落绛雪洞口。   祁连群凶,包括鹿玉如在内,均镇静异常,没有任何一人有甚惊奇的举措。   知非子见有人来,起初难免略兴侥幸之思,但等认清冷白石等以后,觉得比起眼前这帮恶煞凶神,实力悬殊过远,根本无济干事,遂又复嗒然丧气。   这时,祁连派掌门人戚大招由坐椅上缓缓起立,向冷白石微抱双拳,含笑说道:“冷兄等既在崖顶看清其中因由,应该知悉我们这次对付知非子之事,不是师出无名……”   冷白石早就觉得难替知非子辩护,但又不甘让对方占住全理,遂截断戚大招的话头,接口说道:“昆仑掌门虽与鹿玉如姑娘结有夙怨,但‘武当三子’及罗浮派掌门冰心神尼、我主人申屠神君夫妇,均系局外之人,却在‘天荆毒刺’之下或死或伤,戚兄似乎应对天下武林同源有所交代!”   “九首飞鹏”戚大招想不到冷白石竟避开正题,由此反击,一时倒被僵住,嗫嚅难答。   左首黄衣老人见状,声如游丝缥缈,怪声笑道:“祁连派使用‘天荆毒刺’得罪其他武林人物之举,与我们向知非子报仇之举属于两事,不必混为一谈。”   冷白石向这位黄衣长发老人抱拳笑道:“冷白石虽不识尊驾来历,却看出必系绝世高人,要想替这位已成阶下囚的昆仑掌门讨点人情,不知尊驾能否俯允所请?”   鹿玉如闻言,向冷白石问道:“知非子外善内恶,人面兽心,我与我母亲茹恨至今,才得快意恩仇,你怎的还来替他求情?我倒要请教请教,他有什么可恕之道?”   冷白石笑道:“鹿姑娘为母复仇,自然光明正大,但知非子毕竟身为当世八大门派中的一派掌门,反正他武功暂废,插翅难飞,能不能让他缓死些时,等到腊月十六的黄山天都大会之上,再向天下武林人物昭告罪状,他若真个内疚于心,无词可辩,岂不定将羞愧而死?”   左首黄衣老人静静听完,怪笑凡声,向戚大招问道:“戚掌门人,你是不是还要参与腊月十六在黄山举行的第二次天都大会?”   “九首飞鹏”戚大招一阵厉声狞笑,摇头答道:“如今点苍,祁连两派同心之事,好似己成公开秘密,我们何必远赴黄山,去受武当、罗浮、雪山等派责难?干脆不论何人,如著向戚大招提出质询,便请他命驾祁连便了。”   右首黄衣长发老人一向不大讲话,但听到此处,却突然接口说道:“戚掌门人不是已与点苍掌门人约定,合并祁连、点苍,成立震天新派?何不以腊月十六作为震天派开派之期,邀约举世武林人物来此参与盛典,并将一切恩仇当面了断?”   左首黄衣长发老人听完,根本不等戚大招作主,便向冷白石说道:“这办法太好,你能不能负责代为通知武林各派?”   冷白石想了一想,与尉迟巧、夏天翔、霍秀芸等略微计仪,发话答道:“我虽可负责向武林各派转达此事,但腊月十六之期却嫌太为匆迫,恐怕举世豪侠难以赶到祁连。”   左首黄衣老人点头说道:“你这几句话说的倒是实情,我因希望在震天派开派之日,普天下有头有脸的武林人物一概到齐,可将日期延后两月,改为明年的二月十六便了。”   冷白石应声说道,“我答应替你传话武林,你也应该答应宽饶这位昆仑派掌门人知非子暂时不死。”   左首黄衣长发老人连连点头,怪笑答道:“答应,答应,我不但答应暂时饶他不死,并还答应放他与你一同离去。只不过这种方法比杀死他冻作寒冰塑像,还要恶毒十倍而已。”   冷白石听不懂对方语内含意,方一愕然蹙眉,左首黄衣长发老人又自颇为得意地怪笑说道:“试想知非子一身武学已废,心腹师弟萧惕已死,衣钵传人鹿玉如已叛,卑鄙龌龊见不得人的往事已被揭开,他还怎样活得下去?岂不比变作绛雪洞中的寒冰塑像,更为难受?”   说到此处,目注那位脸色惨变、全身颤抖的昆仑掌门知非子,以一种讪笑的语气说道:“知非子,我已经答应饶你不死,你又可以回转昆仑绝峰去做你的掌门人了。”   知非子如今委实羞惭惊怒,百感交集,深觉无颜再见任何武林同源,遂狂吼一声,满口血光喷处,自行嚼舌而死。   冷白石见这位与主人“冰魄神君”申屠亥交情颇好的昆仑掌门,竟至如此下场,不禁惨然摇头一叹,向戚大招抱拳说道:“知非子既已自尽,冷白石等便当告退。”   左首黄衣长发老人忽然说道:“你与那老花子尽管先走,但两个年轻娃儿却得暂时留下。”   冷白石与尉迟巧听黄衣老人要把夏天翔、霍秀芸留下,不禁对看一眼,方自蹙眉思索,应该怎样答话之际,夏天翔业已扬声叫道:“你便请我走,我也不走,我还有话要问你呢!”   左首黄衣长发老人笑道:“我知道你这娃儿颇为古怪刁钻,有话怎不快问?”   夏天翔居然不大把这两位身怀绝世武学的黄衣长发老人,及祁连群凶看在眼内,满面愤愤神色说道:“我纵刁钻古怪,也比你们毫无人性、心狠手辣要强得多。你们杀害萧惕及知非子,尚可说是报复前仇,但那位‘天涯酒侠’慕无优,却为什么也被你们害死在绛雪洞内?”   这几句话,居然问得对方嗫嚅难答,约莫静默了半盏茶时,才由左首黄衣长发老人缓缓说道:“慕无忧知道的秘密大多,又爱故示渊博,到处多言,遂被鲍三姑所制,送到绛雪洞中,冻作寒冰塑像。”   夏天翔闻言,不禁愤然叫道:“人家多闻博见,与你何干?是不是你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往事,怕被揭破,才对一位江湖侠士下此狠心毒手。”   左首黄衣长发老人厉声狞笑说道:“小娃儿不要过份张狂,我暂留你们,本无恶意,但若一再口出不逊,却莫怪……”   夏天翔不等对方话完,便即狂笑说道:“你不要发狠,留与不留的权力在我,我们愿来则来,愿走则走。”   左首黄衣长发老人晒然冷笑说道:“我未出绛雪洞,便知你们藏身崖上,但为了想借你们之口,将知非子贪狠狰狞的本来面目传告江湖,才听任你们愉窥至今,否则只消略一举手,你们早就成了阶下之囚,瓮中之鳖。”   冷白石听得傲性勃发,方自一剔双眉,夏天翔业已不服叫道:“老怪物莫要吹牛……”   右首那位不大讲话的黄衣长发老人突然冷笑说道:“你若不信,我就把你的同伴捉来给你看看。”   话音方了,黄衫一飘,自座椅中平拔五丈,在峭壁间微一点足借力,便像只大鹰般扑上夏天翔等先前藏身的崖顶。   冷白石一身功力冠绝雪山派,并不在掌门人“冰魄神君”申屠亥、“冰魄神妃”茅玉清夫妇之下,但如今见了这黄衣长发老人扑登崖顶的身法以后,也自叹弗如,深知绝非对手。   夏天翔听了对方那等说法,及见了这等动作以后,不由诧异非常,暗想自己一行共只四人,怎的黄衣长发老人却说崖顶尚有同伴?   念犹未了,一声洪亮凄厉的猿啼,黄衣长发老人宛如云朵飘坠,固到座上,手中却拎着那只已被他用奇绝手法点晕的灵猿小白。   夏天翔一见不由惊忧交集,暗想仲孙飞琼妹妹居然派遣小白来打接应,足见对自己尚未绝情。但小白的身法何等敏捷?身上又穿有“护穴龙鳞”所织的软甲,仍被对方手到擒来,这黄衣长发老人的功力,委实登峰造极,炉火纯青,已与师傅“北溟神婆”皇甫翠相埒,自己等远非敌手,却怎样抢救灵猿小白?   右首黄衣长发老人提着灵猿小白的两只前爪,向左首黄衣长发老人笑道:“天下之大,真有许多意料不到的怪事,这只猴子身上穿的金甲,居然是用‘大别散人’的‘护穴龙鳞’所制!”   这时夏天翔业已愁得剑眉深蹩,惶急万状,向冷白石、尉迟巧叫道:“冷大哥、尉迟老前辈,我们想个什么法儿救救小白。”   冷白石既与夏天翔极为投缘,又因这一行之中数自己武功最高,遂义不容辞地轻拍夏天翔肩头,轩眉笑道:“夏老弟不要发急,我拼着把半世英名付诸流水,以雪山派独擅的神功,试他一试。”   一面说话,一顿功力暗聚,全身肤色突转惨白,并有泛人肌肤的丝丝寒气,自毛孔中激射而出,使得身旁的夏天翔悚然一惊,后退两步。   尉迟巧知道冷白石是要施展雪山派镇派绝学“九转天寒功”,与那两位不知来历的黄衣长发老人一拼生死。   但自己冷眼旁观,早就看出这两位黄衣长发老人远比戚大招、鲍三姑等高明,冷白石绝非对手,遂眉头微蹙说道:“冷兄……”   冷白石听了这“冷兄”二字,已知尉迟巧意图劝阻自己,不禁双目一张,神光四射,豪气凌云地狂笑道:“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亡。我冷白石自成绝艺,闯荡江湖以来,真还少遇名家,罕逢敌手,今夜若能在这祁连山绛雪洞前结果归源,也未尝不是一件快事。”   话完,正待向手提灵猿小白的黄衣长发老人叫阵之际,谁知那位“峨嵋四秀”中未秀最秀的霍秀芸姑娘业已姗姗缓步而出,手中团弄着柳叶绵丝剑所化的银九,向并肩而坐的两位黄衣长发老人含笑说道:“你们既以绝世高人自居,何必把一只猴子弄得这样可怜?要想打架,我们四人个个都不畏怯,还是放了它吧!”   手提灵猿小白的黄衣长发老人,见霍秀芸走出来发话,突然换了一种和悦的语气,笑着说道:“你是替这猴子讲情?我可以饶它一命,但你也要依我一项条件。”   霍秀妄想不到自己这个人情居然一说就准,遂梨涡微现,含笑问道:“什么条件?”   左首黄衣长发老人依然语音柔和地笑道:“我要留你在这绛雪洞中作客三日。”   霍秀芸如今与这位黄衣长发老人对面谈话之下,竟不仅不觉得对方可怕,反而发现这黄衣长发老人颇为和蔼可亲,竟毫不考虑地点头答道:“只要你先放了这只猴子,我就答应在你这绛雪洞中勾留三日。”   右首黄衣长发老人点头微笑,伸手在灵猿小白脑后轻轻一拍,便自把它凌空掷过。   霍秀芸自从在大别山初见小白开始,便颇为喜爱它灵慧乖巧,见状生恐小白昏迷未醒,坠地受伤,遂赶紧轻伸王臂,把它接抱怀内。   谁知灵猿小白对主人太以忠诚,自从峨嵋金顶及适才藏身峰腰,两度瞥见霍秀芸与夏天翔的亲热情形,早已把她认成主人仲孙飞琼的情敌。又在穴道被黄衣长发老人拍开,知觉刚复之下,双眼一睁,竟见身在霍秀芸怀中,遂厉声一啸,伸爪向她面门抓去。   霍秀芸万想不到有此突变,忙一偏头,但左腮玉颊之上,已被灵猿小白抓了一条寸许来长的血印。   这时夏天翔最觉尴尬惶急,尉迟巧与冷白石也双双无计可施,而灵猿小白却已挣脱霍秀芸怀抱,利爪双伸,纵身飞扑,再度向她面门抓到。   霍秀芸更是弄得啼笑皆非,又不好意思出手与小白搏斗,正在深锁双眉,欲待飘身闪躲之际,突然冷风拂处,面前人影一晃,那等矫捷的灵猿小白,竟被来人夹颈皮一把抓住,悬空提起。   夏天翔见来人是位五络微须的青袍老者,风神高朗,宛如苍松古月,超逸出尘,身法快捷轻灵得令人根本未曾发觉他从何而来。尤其奇怪的是,灵猿小白被这老者提在手中,居然乖乖服贴,垂手垂足的,不敢丝毫反抗。   夏天翔方觉诧异,“三手鲁班”尉迟巧已向他耳边低声笑道:“夏老弟不要担心,我们来了绝好的帮手,这位便是名震乾坤的‘天外情魔’。”   夏天翔闻言恍然顿悟,原来这青袍老者竟是仲孙飞琼姊姊的爹爹、与自己师傅及“风尘狂客”厉清狂三人齐名的“天外情魔”仲孙圣。怪不得灵猿小白被他抓住头皮,悬空提起以后,竟异常慑服,丝毫不敢妄动。   仲孙圣把灵猿小白提到面前,含笑叱道:“你这无用的蠢猴子,被人家捉住,霍姑娘替你讲情,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怎么反对她恩将仇报?”   小白本极通灵,闻言才知自己把事做错,不禁闪动两只火红的大眼,偷瞥霍秀芸,眼光中流露出惭愧乞怜的神色。   霍秀芸已知来人身份,因自己受伤不重,又极为喜爱灵猿小白,遂向“天外情魔”仲孙圣恭身笑道:“仲孙老前辈请不要责怪小白,它因被对方点晕,灵智方复,才弄不清其中……”   仲孙圣不得霍秀芸话完,便向小白笑道:“你听到没有?因为霍姑娘再度为你讲情,我才暂加宽饶,下次若再这样胡作非为,便决不宽贷了。”   说完把手一松,灵猿小白居然又向霍秀芸怀中扑去。   霍秀芸知道它这次决无恶意,遂含笑伸手接抱,灵猿小白果然极为柔顺地偎在她香肩之上,伸舌轻舔霍秀芸颊上的伤痕,但目光偶而触及夏天翔时,却仍为她主人醋意未消地露出愤愤之状。   这时那两位黄衣长发老人及祁连群凶,因突来强敌,一齐离座起立,由左首黄衣长发老人发话道:“天外情魔……”   四字甫出,仲孙圣便即摇头说道:“你叫我仲孙圣便了,这‘天外情魔’之号,我已无颜再甩。”   左首黄衣长发老人讶然问道:“‘天外情魔’四字威震武林,你怎……”   仲孙圣微叹一声,目光略扫夏天翔,苦笑接口说道:“我门户之中向以‘当聚则聚,当散则散,不落言诠,不坠情障’十六字为训,谁知我爱徒花如雪及女儿仲孙飞琼,一个为了一钵神憎,一个为了……竟双双陷入情网,无法自拔,我还有何颜再用这‘天外情魔’四字?”   夏天翔听了仲孙圣的这番话后,心头既觉喜悦,又觉惶恐。惶恐的是仲孙圣语意之中,分明直指自己而言,喜悦的则是如此看来,仲孙飞琼姊姊确对自己有情,将来只要能把误会设法解开,岂不……   他正想得高兴之际,左首黄衣长发老人业已手指另一位黄衣长发老人,向仲孙圣发话问道:“你与他们不同,总应该猜得出我们两人的本来面目。”   仲孙圣点头微笑答道:“不用猜,不用猜,我到眼便即认出你们是当年把整个武林几乎闹得天翻地覆的终南旧识。”   右首黄衣长发老人微笑说道,“你这‘终南旧识’四字用得不错,二十年前我们便是在终南死谷附近初逢,我还记得你以‘天外情魔’的身份,便曾对我说过‘当聚则聚,当散则散,不落言诠,不坠情障’之语。”   左首黄衣长发老人也向仲孙圣说道:“你既已知道我们的本来面目,我想托你一事。”   仲孙圣笑道:“是不是想要我帮你们去找那位先生,让他到这祁连山绛雪洞口,一了当年孽债?”   左首黄衣长发老人点头说道:“他自动来找我们比较稳妥,倘若等我们海角天涯地前去找他,则武林中难免又要像二十年前那般天翻地覆,神嚎鬼位。”   仲孙圣微笑说道:“这件事我虽愿受托,但那位先生的生平踪迹,宛如天际神龙,极难找寻,恐怕需要相当时日。”   左首黄衣长发老人想了一想,点头说道:“你说的也是实情,好在祁连、点苍两派协议合并,另创震天派,并已定明年二月十六为开派之期,邀请举世武林人物参与盛典,就便了断相互恩仇,你只要能令他及时赶到即可。”   仲孙圣笑道:“明年二月十六之期,我或可勉强从命……”   说到此处,侧顾冷白石及尉迟巧等,微笑道:“冷兄、尉迟兄,此问诸事已毕,我们应该向对方告别了吧?”   冷白石、尉迟巧同声笑道:“全请仲孙先生做主便了。”   仲孙圣闻言,正待向那两位黄衣长发老人道别。霍秀芸却向夏天翔低声说道:“翔哥哥你们先走,在祁连山口等我,我要如言留在这绛雪洞中三日。”   夏天翔剑眉双蹙说道:“那怎么行?你怎能独自一人留在这等险恶无论的龙潭虎穴之中?”   霍秀芸摇头说道:“翔哥哥不要担心,我看那两位黄衣长发老人对我好像并无恶意,何况我已经答应人家,怎能说话不算?”   说完,便把怀中抱的灵猿小白递给夏天翔,谁知小白对夏天翔仍有余恨,竟略加挣扎,溜到仲孙圣身旁,并向夏天翔毗牙一叫,显示对他颇为鄙薄。   霍秀芸委实天真无邪,到如今尚不知小白为何突把夏天翔视作对头?只是目注小白,嫣然一笑,便自姗姗举步,向右首那位黄衣长发老人走去。   夏天翔仍不放心,蹙眉叫道,“芸妹……”   仲孙圣忽然缓步走过,伸手轻拍夏天翔肩背,含笑说道:“夏贤侄不要担心,且听任霍姑娘在此勾留三日,我担保她绝对安全,有益无害。”   夏天翔蓦然想起自己在仲孙圣面前应该对霍秀芸略避嫌疑,怎的反倒芸妹、芸妹的叫得这般亲热?   心中惶急,俊脸也自然而然地涨得通红,但仲孙圣却似根本对此未加理会,只向那两位黄衣长发老人微抱双拳,含笑说道:   “仲孙圣等暂且告别,但等明年二月十六再复来此,参与震天派开派盛会便了。”   那两位黄衣长发老人对于仲孙圣也丝毫不敢轻慢,双双长揖还礼相送。   仲孙圣与冷白石等,一面转身走向祁连山外,一面含笑说道:“这场武林风波委实闹得不小,我固然急于天涯海角地到处寻人,筹商对策。冷兄及尉迟兄也该从速分头通知各大门派,停止举行第二次黄山天都大会,暨祁连、点苍合组震天派,定期开派之事。我们各有要务,不便久聚,莫如就此分别,再行相见。”   话完,青衫微摆,人影一晃,业已带着灵猿小白,到了十来丈外。   冷白石、尉迟巧正想向仲孙圣请教那两位黄衣长发老人的本来面目及其中种种隐秘,谁料他说走就走,并又这等说法,令人不便加以挽留,只得一齐怅然抱拳,恭身相送。   他们不便相留,但夏天翔却不顾一切地提气高声叫道:“仲孙老前辈,请留贵步。”   仲孙圣此时已与灵猿小白驰出二十来丈,闻声略一驻足,回头笑道:“夏贤侄有何话说?”   夏天翔虽然有点不好意思,却仍红着一张俊脸问道:“请问仲孙老前辈,我仲孙姊姊今在何处?”   仲孙圣应声笑道:“她对你有点灰心,去往巫山朝云峰头,探看她师姊花如雪去了。”   话完,携同灵猿小白,重又飘身,一青一白两条身影,便自消失在苍松怪石以外。   “雪山冰奴”冷白石目送这一人一兽的背影,摇头微叹说道:“人是奇人,兽是奇兽,无怪这位‘天外情魔’与‘北溟神婆’及‘风尘狂客’齐名,享誉在武林八大掌门之上。”   说到此处,转向夏天翔、“三手鲁班”尉迟巧笑道:“尉迟兄及夏老弟在此暂候霍秀芸姑娘,冷白石却需先返大雪山玄冰原,向我主人申屠神君夫妇禀告点苍、祁连两派狼狈为好,合并成立震天派,停开二次黄山大会,改定二月十六邀请举世群雄至祁连山绛雪岩,观光震天派开派盛典,并了断一切恩仇,以及昆仑掌门知非子身遭暗算,业已自尽惨死之事,然后再复奔走江湖,尽量转告武林各派。”   尉迟巧点头笑道:“冷兄尽管先行,但传告武林各派一事,不能由你单独任劳,好在有霍秀芸姑娘在场,峨嵋已知,你只须禀报申屠神君夫妇,并转告知非子的二师弟‘昆仑逸士’向超然,至于武当、少林暨罗浮三派,由我与夏老弟负责传达便了。”   冷白石想了一想,点头同意,微抱双拳,飘身五丈。   但脚才点地,忽然又似想起甚事,回头向夏天翔叫道:“夏老弟,我送你一件东西。”   夏天翔应声纵过,冷白石取出一只小小的猿皮袋,递与夏天翔,含笑说道:“这袋中所贮,是十二粒雪山派威力奇强的独门暗器冰魄神砂,老弟倘若遇上强敌,不妨一试。但施展之前,必须先将纯阳真气贯聚掌心,方可取用,否则,自己便要先吃苦头了。”   夏天翔知道对于这位性情古怪的忘年之交不必客套,遂大大方方地接过冰魄神砂,称谢收下。   冷白石再度向他及尉迟巧举手为别,身形闪动,电掣云飘般驰回大雪山玄冰原,对“冰魄神君”申屠亥、“冰魄神妃”茅玉清禀告一切经过。   夏天翔送走冷白石后,心头顿时充满情愁,这情愁之中的十分之七,是忧虑仲孙飞琼对自己误会太深,如何解释?其余十分之三,则是关怀霍秀芸独自一人留在龙潭虎穴般的绛雪洞中,作那两位不明来历的黄衣长发老人的佳客,不知有无性命危险?   他一会儿神驰巫山朝云峰头,一会儿又心悬祁连绛雪洞内,脸上神色,自然也就阴晴不定,瞬刻百变。   “三手鲁班”尉迟巧旁观者清,心头雪亮,向夏天翔含笑问道:“夏老弟,如今绝无第三人在侧,我且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老老实实地掬诚相答。”   夏天翔闻言,反向尉迟巧愕然问道:“老前辈怎出此言?夏天翔自从追随老前辈以来,曾有何事不实不尽?”   尉迟巧笑道:“据我从旁观察,仲孙飞琼姑娘及霍秀芸姑娘均对老弟情意颇深,但不知老弟对她们两位是一视同仁?还是有所偏爱?”   夏天翔想不到尉迟巧如此率直地向自己问起儿女私情,不由俊脸微红,长叹一声答道:“不瞒老前辈说,自然是仲孙飞琼在我心上份量较重,但霍秀芸天真无邪,惹人怜爱,我也不忍心对她置诸不理。”   尉迟巧听得失笑说道:“老弟既然对她们均自有情,我必设法使你鱼与熊掌,二美兼收,流传一段武林佳话。”   夏天翔苦笑说道:“老前辈何必拿我取笑?仲孙姊妹负气远行,误会无从解释……”   尉迟巧接口笑道:“要想向仲孙飞琼姑娘解释误会,并不大难,且等此间事了,我陪老弟上趟巫山朝云峰,但老弟却须提防小白、大黄,代它们的主人吃醋打你。”   夏天翔听得脸上又是一红,蹑啼说道:“至于芸妹……”   尉迟巧憬然说道:“霍姑娘的安危确实比较可虑,我曾经一再思索,也想不出那两位黄衣长发老人为何要留她在那绛雪洞中作客三日?”   夏天翔剑眉一挑,目中神光电射,愤然叫道:“三日以后,那两位黄衣长发老人倘若不将芸妹安然无恙地送出绛雪洞来,我便拼造无边大孽,不惜引起雪山崩颓,向他洞内丢进一颗震山摧岳的师门至宝‘乾天霹雳’。”   尉迟巧闻言,不禁看着夏天翔皱眉一笑。   夏天翔见这位老前辈笑得有点诡异,遂讶然问道:“老前辈为何发笑?我又把话说错了么?”   尉迟巧忍俊不禁地失笑说道:“老弟施展北溟至宝‘乾天霹雳’炸毁绛雪洞的手段确实厉害,但雪山若崩,岂不连霍秀芸姑娘也一齐活埋在内?”   夏天翔听得耳根发热,强辩说道:“我是说芸妹万一遇害,便施展‘乾天霹雳’报复,在她安危未定,生死未明以前,自然不会这等鲁莽。”   尉迟巧微微一笑,也不再说,两人遂在祁连前山山口左近觅地休息,静等霍秀芸作客期满,脱险出洞。   第十七章:伊人何处   半日,一日,两日,第三天的夜色又深,不但夏天翔对霍秀芸悬忧已极,连“三手鲁班”尉迟巧也觉得有些心神不定。   时值盛夏,但祁连山位居西北,塞上风高,深夜之间,业已大有秋意。尉迟巧抬头一望中天月色,向夏天翔微笑说道:“夏老弟,我们且各自静坐,调气凝神,返虚入浑,便可暂忘烦恼。等功行用罢,天光也亮,倘若霍姑娘仍无音讯,我们便去绛雪洞前,向那两位黄衣长发老人责问。”   夏天翔无可奈何之下,只得点头,好容易勉强静摄心神,刚刚入了内家妙境,耳边却似有似无的,听得有人叫“夏天翔”三字。   起初他还以为是自己心头幻觉,根本不加理会,但第二声“夏天翔”跟着又复传来,并听得心头一震,知道是有人用“传言人密”神功,避开尉迟巧,专对自己而发。   夏天翔微睁双目,见尉迟巧果然毫未惊动,遂轻手轻脚地站起身形,向那语音来处悄悄走去。   走出数丈,绕过一座崖角,方发现语音是由一个山洞中发出。   夏天翔刚刚走到洞口,洞中便有人以一种极为祥和温煦的口音说道:“夏天翔,你就在洞口坐下,我只愿与你谈话,尚不愿与你见面。”   夏天翔听得这人口音颇熟,但一时偏又想不起来,遂如言在洞口坐下,发话问道:“洞中隐身的是哪位前辈?召唤夏天翔有何见示?”   洞中人笑声说道:“霍可怜,玉有刺,琼多情,我的话儿都一齐应验了吧?”   夏天翔惊得跳起身来问道,“你是‘蔷薇使者’?”   “蔷薇使者”笑道:“你猜得不错,我的蔷薇愿力已使‘龙飞剑客’司徒畏及‘凌波玉女’柴无垢等一对有情人度过灾厄,完成心愿,如今应该全力帮你的忙了。”   夏天翔听“蔷薇使者”这样说法,不禁高兴得心头狂跳,大喜说道:“我如今遭遇到莫大困难,心想当世之中,大概只有‘蔷薇使者’能够帮忙,谁料居然念动神知,你便立即赶到。”   “蔷薇使者”说道:“你且慢高兴,你的事儿,恐怕要比司徒畏、柴无垢他们难得多呢?”   夏天翔方自一愕,“蔷薇使者”又复向他问道:“我命你持向一钵神僧求索千年芝液的那片‘蔷薇令’呢?”   夏天翔赧然答道:“那片‘蔷薇令’被我打赌输给仲孙飞琼,请等我慢慢设法,弄来还你。”   “蔷薇使者”笑道:“不要还了,便送给仲孙飞琼留作纪念也好。因为‘蔷薇使者’本有三位,轮流执掌‘蔷薇令’,故而必须归还,但如今只剩我一人……”   夏天翔讶然插口问道:“那两位‘蔷薇使者’安在?难道辞职不干了么?”   “蔷薇使者”叹息一声说道:“我们三人当初同发蔷薇誓,誓尽一切所能,终身为求取蔷薇愿力庇护的有情男女消灾排难,撮合因缘,怎会中途辞职不干?”   夏天翔恍然顿悟地哦了一声,说道:“莫非那两位‘蔷薇使者’业已功德圆满?”   “蔷薇使者”答道:“你这回猜得不错,第一号蔷薇使者及第二号蔷薇使者均已道成坐化,只剩下我这第三号蔷薇使者,必须把赋与你的蔷薇愿力实现以后,才能永绝红尘,功德完满。”   夏天翔闻言。心中方似吃了一帖宁神良药,暗自宽心之际,“蔷薇使者”却叹息一声,又复说道:“但我昔日在蔷薇坟前答应赋与你的蔷薇愿力,却是毕生最难完成的最后一次。”   夏天翔闻言,不禁由喜转忧,蹙眉问道:“你一再称难,究竟难在何处?”   “蔷薇使者”笑道:“你老实告诉我,心中爱的是谁?”   夏天翔知道在这位“蔷薇使者”面前不能说丝毫谎话,遂发自内心、毫不保留地应声答道:“我对仲孙飞琼及霍秀芸两个都爱,但若在不可得兼、万般无奈之时,则必取仲孙,宁可舍霍。”   “蔷薇使者”说道,“你这几句话儿说得确颇诚实,但使我特别为难之处,也就在此……”   夏天翔以为“蔷薇使者”是怪自己不应得陇望蜀,要想二美兼收,遂嗫嚅问道:“你是不是怪我……”   “蔷薇使者”不等夏天翔话完,便即苦笑几声说道:“人好好色,理之常情,何况仲孙飞琼与霍秀芸均对你颇好,只要她们能够互相谅解,便一齐嫁你,有何不可?”   夏天翔接口问道:“你既不怪我得陇望蜀,想入非非,却又满口称难,是不是情爱分属两人,蔷薇愿力便难实现?”   “蔷薇使者”说道:“我若不尊重我的蔷薇愿力,这件事便毫无困难;但我若尊重我的蔷薇愿力,这件事便难到极点。”   夏天翔越听越糊涂,茫茫然问道:“对于圣洁无边的蔷薇愿力,自然应该尊重……”   “蔷薇使者”接口说道:“我知道你生性强傲,对任何事均不会反悔,故而为难已极,想不出怎样处置,才能三全其美。”   夏天翔蹙眉问道:“什么叫三全其美?”   “蔷薇使者”长叹一声,苦笑答道:“这件事中掺杂了莫大错误,你最爱的是仲孙飞琼,其次爱的是霍秀芸,但当初你在九疑山麓所见,心生爱好,为她远去蔷薇坟,求取蔷薇愿力的玄衣少女,却不是仲孙飞琼与霍秀芸二人中之一。”   夏天翔一听,果然深锁双眉问道:“你难道业已查出那骑青马、穿玄衣、独斩‘祁连四鬼’的少女是哪一个?”   “蔷薇使者”叹道:“我就因查出,才觉为难,她不是霍秀芸,更不是仲孙飞琼,而是生得与霍秀芸极其相像,倒反昆仑,投入祁连,被我称为‘玉有刺’的鹿玉如姑娘。”   夏天翔摇头说道,“不对,不对!”   这回轮到“蔷薇使者”讶然问道:“为何不对?”   夏天翔答道:“我曾经亲口问过鹿玉如,她加以否认,说是从未到过九疑山。”   “蔷薇使者”向夏天翔笑道:“她当时是因恐泄漏背叛知非子的机密,才故意否认掩饰。”   夏天翔听“蔷薇使者”认定是鹿玉如,不禁蹙眉间道:“鹿玉如哪里来的青色龙驹?”   “蔷薇使者”笑着答道:“怎么没有?她骑的就是‘九首飞鹏’戚大招的千里菊花青。”   夏天翔听出蹊跷,扬眉问道:“鹿玉如既与祁连勾结,并骑了‘九首飞鹏’戚大招的千里菊花青,却又怎会狠心辣手地独斩‘祁连四鬼’?”   “蔷薇使者”笑道:“你问得颇为有理,幸亏我早将底细查明,不然真被你问住。”   夏天翔一看天色,约莫三更,知道尉迟巧调息行功,正入妙境,暂时不会惊醒,遂放心静听“蔷薇使者”叙述究竟。   “蔷薇使者”说道:“鹿玉如当时只认识两位黄衣长发老人中的一位,尚未与祁连勾结,那匹千里菊花青也是黄衣老人向‘九首飞鹏’戚大招借来,给鹿玉如代步,去往九疑山参谒另一位与她关系密切的黄衣老人。谁知巧遇‘祁连四鬼’,‘四鬼’因见她骑了本派掌门人的罕世龙驹,心疑责问,一言不合,动起手来,鹿玉如昆仑刺连展绝招之下,‘祁连四鬼’便化作九疑四鬼。”   夏天翔听得如梦方醒,心头不禁好觉为难,暗想自己爱的是仲孙飞琼及霍秀芸,偏偏当初却又为了鹿玉如远赴岷山祈求蔷薇愿力,如今弄成这等局势,叫自己怎生面面兼顾?   “蔷薇使者”听他默然无声,不由失笑说道:“你这胆大调皮的精灵小鬼,如今大概为难了吧?”   夏天翔对于这位“蔷薇使者”是既觉感激,又觉敬服,红着一张俊脸,以央告的口气说道:“这件事儿弄得如此复杂,我实在不知道应该怎样应付。”   “蔷薇使者”笑道:“我当时答应赋与你的蔷薇愿力,是对鹿玉如而言,则我的责任,只是设法把你及鹿玉如撮合成一双花好月圆的江湖侠侣。”   夏天翔惶然说道:“仲孙飞琼与霍秀芸又怎么办?”   “蔷薇使者”失笑说道:“谁叫你在未曾弄清对象以前,便风流倜傥,到处留情?她们两人之事,不在我蔷薇愿力的范围以内,应该由你自行了断。”   夏天翔越听越急,再复央求说道:“老人家,我知道你神通广大,愿力无边,帮帮我的忙好么?”   “蔷薇使者”笑道:“我的蔷薇愿力一经赋予,便不能撤销。”   夏天翔苦着脸儿说道:“我又不曾要你撤销,只想请你把这蔷薇愿力扩大一点。”   “蔷薇使者”哦了一声,大笑说道:“你这小鬼真是人小心不小,居然要想一箭三雕。”   夏天翔满脸飞红,赧然不语。   “蔷薇使者”笑道:“这种扩大了的蔷薇愿力,简直可以改叫齐人愿力。”   夏天翔窘然说道:“老人家,这并非我贪得无厌,事到如今……”   话犹未了,“蔷薇使者”忽然笑道:“你纵上右边峭壁的怪石看看,大概你的心上人儿至少来了两位。”   夏天翔闻言,真气微提,一式“俊鹘穿云”,斜飞四丈,纵上峭壁问一块突石的顶端,只见自绛雪洞方向,电掣云飘一般,远远驰来两条窈窕人影。   夏天翔回头向山洞中的“蔷薇使者”问道:“老人家,来人难道是霍秀芸与仲孙飞琼?”   山洞中寂然如死,毫无回音,仿佛那位来去无踪、神出鬼没的“蔷薇使者”,乘着夏天翔纵身的刹那间,业已隐形消失。   夏天翔剑眉深蹙,一头钻进洞内,见这山洞只有丈许深浅,毫无人踪,“蔷薇使者”果已飘然隐去。   他在无可奈何之下,只得长叹一声,纵身出洞,但却险些与自峰脚转出的两条窈窕身影撞个正着。   这两条窈窕身影,一个正是夏天翔、尉迟巧均为她悬忧不浅、如今却安然归来的霍秀芸,另一个则是夏天翔为她远赴岷山蔷薇坟祈求蔷薇愿力,却在昆仑山下挨了她一枚“天荆毒刺”的鹿玉如。   这两位面貌几乎有七八分相若的绝代红妆,如今好像极为交契,神情亲热异常,霍秀芸并向夏天翔娇笑说道:“翔哥哥,你有一位仲孙姊姊,我也认了一位玉姊姊。”   夏天翔闻言,向鹿玉如看了一眼,觉得此女在姿色方面虽不逊于仲孙飞琼及霍秀芸,但想起她那心狠手辣的情形,却不由警惕殊深地微退半步。   鹿玉如猜透夏天翔的心意,含笑说道:“当日我为报母仇,不得不掩饰秘密,如今知非子既死,顾虑已无,只要你好好爱护我这秀芸小妹,我就不会再用‘天荆毒刺’打你了。”   夏天翔见鹿玉如分明与霍秀芸年龄相若,说起话来,却如此老气横秋,不由失笑问道:“你这样子倒蛮像一副作姊姊的派头,但你比我芸妹能大多少?”   鹿玉如秀眉一挑,得意他说道:“我虽然只比她大了五天,却已确定了我作姊姊的资格。”   夏天翔直到如今,尚不十分相信“蔷薇使者”所说之话,遂向鹿玉如问道:“你既说知非子已死,顾虑尽除,我却想问你一个问题,要请你据实回答。”   鹿玉如一双明眸之内闪射神光,微笑说道:“我如今心地坦然,已无不可告入之事,你尽管发问好了。”   夏天翔问道:“你到底是否骑过一匹青色龙驹到过九疑山?并用一柄又像吴钩剑、又像跨虎篮的奇形兵刃,独斩‘祁连四鬼’。”   问完之后,两道炯炯目光,便即凝注在鹿玉如的娇靥之上,等待答复。   鹿玉如点头答道:“我骑着祁连派掌门人戚大招的千里菊花青到过九疑山,并曾施展昆仑刺,独斩‘祁连四鬼’。”   这一连串肯定的答复,证实了“蔷薇使者”所说分毫不差,也把这位夏天翔听得目瞪口呆,六神无主,不知怎样是好。   鹿玉如见他这副神情,不禁失笑问道:“你为何这等神情?难道你与被我杀死的‘祁连四鬼’竟是至交好友?”   霍秀芸想起夏天翔曾在峨嵋金顶向自己问过同样的问题,遂也诧然问道:“翔哥哥,我记得你在峨嵋金顶也向我问过这几句话,难道你如此追寻,真是想替‘祁连四鬼’报仇雪恨?”   夏天翔气得蹙眉苦笑说道:“你们真是糊涂,我与‘祁连四鬼’有甚关系,怎会想替他们报仇雪恨?”   鹿玉如失笑说道:“你自己才有点莫名其妙,反怪我们糊涂,简直岂有此理。我把秀芸小妹送到此处,也该回转绛雪洞了,江湖有缘,行再相见。”   话完,双足轻点,便即往后飘身,但右手大袖凌空一扬,却自袖中飞出一线寒光,直向夏天翔胸前射到。   夏天翔以为又是“天荆毒刺”,骇然左飘三尺,只听“叮”的一声,火星微溅,那线寒光竟自钉入山壁之内。   鹿玉如落身四五丈外,娇笑说道:“夏天翔不要害怕,我因上次平白无故地打了你一枚‘天荆毒刺’,心中略觉歉然,才送你一件不俗之物,作为报答。”   话音了处,连复几个腾身,便已隐入沉沉夜色之中。   夏天翔目注这位骄蛮爽辣的鹿玉如姑娘的背影,不禁摇头苦笑,缓步走到壁边,起下深钉入石的那件东西一看,原来是根男人所用的发簪,但非金非玉,非骨非石,不知何物所制。   霍秀芸向夏天翔娇笑说道:“翔哥哥,这位玉姊姊对我好得很呢。”   夏天翔把那根发簪随手揣在怀内,一面与霍秀芸缓步走向尉迟巧静坐之处,一面含笑道:“芸妹,你在绛雪洞中作客三日,可有什么凶险之事?那两位黄衣长发老人为何一定要留你呢?”   霍秀芸摇头笑道:“我不知道他们为何留我,但这三日之内不但毫无凶险,并吃了不少灵药异果,学了三招诡异无伦、威力极强的高明剑法。”   夏天翔惊奇间道:“那两位黄衣长发老人既对你这样好法,你应该知道他们的姓名来历了吧?”   霍秀芸摇头答道:“我不知道,我既没问,他们也从未提过。”   夏天翔知道霍秀芸天真烂漫,毫无心机,遂又含笑问道:“你总该看见绛雪洞中有几具寒冰塑像?”   霍秀芸点头说道:“共有三具,‘白衣昆仑’萧惕、‘天涯酒侠’慕无忧,还有那位昆仑掌门知非子。”   夏天翔奇道:“当日我暗探绛雪洞,曾看见‘风尘狂客’厉清狂所化的寒冰塑像,如今却到哪里去了?”   霍秀芸笑道:“翔哥哥,你弄错了,绛雪洞中的‘风尘狂客’厉清狂是具蜡像,不是寒冰塑像。”   夏天翔越发讶然问道:“他们弄具‘风尘狂客’的蜡像放在绛雪洞则甚?”   霍秀芸摇头笑道:“我不知道,但却看见鹿玉如每天清晨必然先向‘风尘狂客’的蜡像下跪,恭恭敬敬地磕上四个头儿,然后站起身来,再对蜡像神情狞厉、咬牙切齿地低声咒诅。”   夏天翔听到此处,业已断定那两位黄衣长发老人所亟欲相见之人必是“风尘狂客”厉清狂,但却猜不出他们之间究竟有何恩怨?   这时,“三手鲁班”尉迟巧坐功已毕,刚自定中醒转,微一睁目,却见夏天翔与霍秀芸并肩缓步走来,遂含笑叫道:“霍姑娘,你怎的在绛雪洞中耽搁这么久?差点儿把你翔哥哥急坏了呢!”   霍秀芸闻言,脉脉含情地看了夏天翔一眼,含笑不语。   夏天翔心头盘算,目前自己第一要务,便是立即去到巫山朝云峰“巫山仙子”花如雪之处,找寻仲孙飞琼解释误会,否则时日越久,便越将大费心力。   但欲向仲孙飞琼解释误会,便必须与霍秀芸分开,不能再在一起,霍秀芸天真无邪,婉娈可人,自己怎样措词,才可使她欣然独返峨嵋,而免得与那一位尚未和好,已先引起这一位的伤心妒恨。   尉迟巧见夏天翔忽然剑眉深锁,低首沉吟,不由讶然问道:“夏老弟怎的面有忧容,莫非霍姑娘在绛雪洞中,有甚拂心之事?”   夏天翔目光略注霍秀芸,失笑说道:“她的人缘太好,住在绛雪洞中三日,不但受了那两位黄衣长发老人殷勤款待,与鹿玉如结成好友,并吃了不少灵药异果,学了三招神妙剑法,连高兴都来不及,怎会有甚拂心之事?”   尉迟巧笑道:“夏老弟你方才那等神情,分明心中有事。”   夏天翔随口答道:“我是在想我们今后行止,应该怎样走法。”   尉迟巧点头笑道:“对,对,对,我们身上所负的责任不轻,要通知罗浮、少林、武当三派,以及其他有头有脸的武林人物……”   语音至此略顿,目注夏天翔笑道:“老弟尊师北溟皇甫神婆,最好也要通禀一声,倘若皇甫神婆明年二月十六能够命驾祁连,定可灭却群魔不少威势。”   夏天翔被尉迟巧触动灵机,遂向他微施眼色,含笑说道:“我们要跑的路实在大多,为了争取时间,似乎必须分头进行,才来得及。”   尉迟巧平素花样最多,是位玲球剔透的人物,见夏天翔向自己微施眼色,便已猜透他是要单独去找仲孙飞琼,遂会意点头笑道:“夏老弟说得不错,这通告天下武林人物之事,确实必须分头进行,我已经想好了怎样走法。”   夏天翔从尉迟巧神秘的笑容之中,看出这位精灵鬼似的老前辈,业已猜透自己的心思,必有适当安排,遂含笑问道:“老前辈有何高见?”   尉迟巧怪眼微翻,冲着夏天翔龇牙一笑说道:“我与霍姑娘先返峨嵋,看看她师傅点苍之行有何所见,并将祁连一切禀报玄玄仙姥。倘若能与赛老怪物及‘凌波玉女’柴无垢等相逢,便同往东南,通知罗浮、少林两派,暨沿路武林人物。”   夏天翔见尉迟巧果已识透自己的心意,不由感激不尽地微笑问道:“我呢?”   尉迟巧笑道:“我们人多,责任较重,你只单身一人,仅负责通知武当派及你师傅皇甫神婆,其余便可权宜行事。”   夏天翔方自含笑点头,霍秀芸却已笑道:“尉迟老前辈,你这计划能不能略加改动?”   尉迟巧笑道:“霍姑娘要想怎样改法?”   霍秀芸妙目之中蕴含无限深情,看着夏天翔笑道:“老前辈单独去往峨嵋,告诉我师傅,我则和我翔哥哥一路。”   这几句话,听得夏天翔既觉无限温馨,又觉大伤脑筋,不由目注霍秀芸,蹙眉苦笑。   尉迟巧见状,忙为夏天翔解围,笑道:“霍姑娘,你翔哥哥的师傅‘北溟神婆’皇甫翠脾气太怪,你让他一人单独见他师傅,委婉禀明与你结成兄妹之事,才不会挨骂。”   霍秀芸噘着嘴儿说道:“我师傅准我认他作哥哥,他师傅却为什么不许认我作他妹妹?”   尉迟巧委实觉得霍秀芸天真得太以可爱,遂含笑说道:“要不然‘北溟神婆’皇甫翠怎会被武林中公认为第一难缠人物。”   这句话措词甚妙,霍秀芸听得眼角微红,向夏天翔泪光盈盈地凄然说道:“翔哥哥,这样说来我们一定要分别的了。”   夏天翔见霍秀芸这副凄婉神情,心中不由暗觉蚀骨销魂,但因绝无带着她同上巫山朝云峰去寻仲孙飞琼之理,遂只得含笑说道:“些许小别,芸妹何必如此伤怀?我们至迟明年二月十六即可重聚,甚或彼此事了,先期相遇,也说不定呢?”   霍秀芸闻言,凄然微笑,神情娇美绝伦,看得那位风流倜傥的小侠夏天翔,剑眉双蹙,心中好不怜爱。   尉迟巧见状,“哈哈”笑道:“欲合先离,不离不合。霍姑娘,让你翔哥哥赶紧转回北溟参谒皇甫神婆,请她出手对付那两个难缠难惹的黄衣长发老人,或可挽回一场武林浩劫。我们也该赶返峨嵋,向你师傅报告一切。”   霍秀芸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向夏天翔含泪挥手,随着“三手鲁班”尉迟巧,凄然而去。   夏天翔静待尉迟巧、霍秀芸去远以后,方自剑盾双蹙,仰天长叹,自言自语道:“我爱上了仲孙飞琼,霍秀芸爱上了我,二女之间,已觉难为,偏偏当日在岷山蔷薇坟前,又曾为鹿玉如祈求得蔷薇愿力,这种矛盾错综的儿女情丝,真足以缠死英雄,困死豪杰!我真想去找那位当代神医赛韩康老前辈,向他请教请教痴人梦怎样醒法?不了情怎样断法?相思病怎样治法的了……”   自语至此,忽又摇头说道:“不对,不对,赛韩康老前辈不会治相思病,当初他便为了这三项命题,输给仲孙姊姊一匹千里龙驹。天下能治此病之人,大概只有‘蔷薇使者’。”   想到“蔷薇使者”,夏天翔又不禁废然叹道:“但这位老人家虽然神通广大,愿力无边,踪迹却如闲云野鹤,无法捉摸。除非他来找我,若想找他,只怕踏遍天涯,走遍海角……”   话犹未了,眼前白光一闪,有张柬帖,自一座小崖头上飘然飞落。   夏天翔伸手接得柬帖略微注目,看见末尾署名赫然竟是“蔷薇使者”四字,遂赶紧一面猛提真气。以“海鹤钻云”身法转化“神龙御风”,窜上小崖崖顶,一面大声叫道:“‘蔷薇使者’老前辈别走,请容夏天翔参谒请教。”   但等他赶到崖顶,那位神出鬼没的“蔷薇使者”早已踪迹杳然,目中所见,只是青山如屏,白云如带。   夏天翔顿足摇头,皱眉长叹,无可如何地展开手中柬帖看时,只见柬上所书是四句似诗非诗、似谒非谒之语。   “欲成比目何辞死?修到鸳鸯不羡仙,一箭三雕成定局,须凭愿力克千艰。”   夏天翔看完,不禁连连苦笑,暗想这位“蔷薇使者”逼着自己一箭三雕,却又不肯明白详加指教,岂非要把自己弄得弓折弦断不可?   但柬中“愿力”二字,却对夏天翔启示甚大,钢牙微咬,决定先奔巫山找寻仲孙飞琼解释误会,其他一切暂时不顾,留待将来再说。   他心意既定,自然恨不得胁生双翼,立时飞到仲孙姊姊身旁,一诉衷曲。   餐风宿露,旦夕飞驰,等他赶到巫山朝云峰脚,也不过七月初旬光景。   夏天翔独立峰脚,仰望峰头的缥缈云烟,暗想仲孙姊姊在彼此见面之下,定然不会使自己过份难堪,多多陪些小心,当可重修旧好。但异兽大黄及灵猿小白却太以难缠,自己在祁连已然吃过一次苦头,必须对它们特别提高警觉。   夏天翔既对小白大黄颇有戒意,遂先把师门“乾天气功”提聚防身,然后才举步登峰,但出乎意料,一路之上居然毫无所扰。   直等他走到“巫山仙子”花如雪所居的朝云宫前,方见有两名美貌婢女在宫门侍立。   夏天翔微抱双拳,含笑说道:“烦劳通禀,北溟门下夏天翔求见‘巫山仙子’。”   那两名婢女闻言,立即分人入内通报,片刻以后,朝云宫宫门大开,花如雪满面春风地与那位曾在终南死谷赠过自己两滴千年芝液的一钵神僧,双双含笑迎出。   夏天翔忽见一钵神僧竟在此间,不由暗想足见只要精诚所至,真金坚石,无所不开,这位隐居东海的方外高人,经自己传语以后,果被花如雪的深情感动,来此践约,与她结成神仙伴侣。   一钵神僧手中仍然托着那只中种千年紫芝的紫色玉钵,见夏天翔目注自己,神色愕然,不由失笑道:“夏老弟惊讶之故,是否以为我这和尚怎的不守清规,入赘巫山,嫁起老婆来了?”   这“入赘巫山,嫁起老婆来了”二语,说得风趣异常,花如雪不禁玉颊微红,白了一钵神僧一眼。   夏天翔心中也自颇觉好笑,但脸上却庄容答道:“大师与花仙子参透凡俗束缚,结成神仙眷属,这段佳话,足以传誉千秋,令夏天翔钦羡无已。”   花如雪微笑说道:“我们得偿夙愿,结成道侣一事,还是因你帮了大忙,快请入朝云宫中,让我略尽地主之谊。”   花如雪话完,与一钵神僧双双侧身让客,夏天翔知道不必过份谦逊,也就恭身为礼,含笑走进。   入内以后,方看出这所朝云宫虹梁鸳瓦,画栋雕栏,建造得爽畅宜人,清雅绝俗。   当中殿堂之中,更是毫无富贵俗气,除了四壁琴画之外,只陈设着一张禅榻,榻上并列两席蒲团,以及榻前三四件来客所坐的椅凳而已。   花如雪含笑请夏天翔就坐,并向侍婢说道:“你们去采几只新熟的丹榴,再用积年梅雪泡壶龙牙香茗待客。”   夏天翔根本就未把花如雪这些话儿听在耳中,却因不曾发现仲孙飞琼及小白大黄的丝毫踪迹,有些暗暗着急。   花如雪吩咐侍婢以后,转面向夏天翔笑道:“夏老弟重到巫山,指名相访,不知有何要事?”   夏天翔俊脸一红,嗫嚅说道:“我……我是来……来找我仲孙飞琼妹妹。”   花如雪哦了一声,微笑说道:“仲孙飞琼师妹确曾在此小作勾留,可惜老弟来得大晚,她带着她的小白大黄,去已三日。”   夏天翔急得站起身形,蹙眉间道:“花仙子……”   花如雪看他一眼,摇手笑道:“仲孙飞琼是我师妹,你既叫她妹姊,怎不叫我姊姊?”   夏天翔以一种央求的口吻,改口叫道:“花姊姊,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仲孙飞琼姊姊到哪里去了?”   花如雪正欲答话,忽见侍婢捧着一只玉盘,盘中盛着六瓣新熟的丹榴,走进殿来,遂向夏天翔含笑道:“夏兄弟,你且尝尝此间特产异果丹榴的味道如何?”   夏天翔见那丹榴表皮赤红,榴实雪白,粒粒光鲜饱满,明知滋味极好,却摇头苦笑说道:“花姊姊,你若不告诉我仲孙姊姊的下落去向,便是火枣交梨当前,我也吞食不下。”   花如雪闻言,嫣然一笑,侧脸向一钵神僧道,“夏兄弟对我飞琼师妹,就像当年我对你一样痴情。”   一钵神僧笑道:“你就是爱弄狡狯,有甚话儿,还不赶快向夏老弟指点指点。”   花如雪看了夏天翔一眼,抿嘴笑道:“但他不吃我款待他的东西,我有点不大高兴。”   夏天翔闻言,慌忙说道:“花姊姊,你说,你说!我吃,我吃!”   这几句话儿,听得花如雪与一钵神僧相顾粲然,同声一笑。   夏天翔本已脸红,再加上他们双双一笑,简直觉得耳根发热,只得拈起一瓣丹榴,剥了几颗榴实,借以解嘲地人口咀嚼。   这榴实甘美芳香已极,不但可口,并另有一股清冷之气充沛脏腑,益人神思,夏天翔接连吃了两瓣,方对花如雪苦笑说道:   “花姊姊,我已吃了丹榴,如今你该高兴了吧?”   花如雪含笑说道:“我飞琼师妹向来最爱邀游天下名山大川,她那匹青风骥及大黄小白,又均是千里脚程,离此之时,并来说明去处,你恐怕不好找呢。”   夏天翔闻言,耳中“轰”的一声,顿时脸色惨变,手内一瓣榴皮也坠落在地。   花如雪见他急得这般样儿,不禁失笑说道:“夏兄弟,你不要着急,我飞琼师妹人去物存,她留了两样东西给你。”   夏天翔可谓聪明一世,懵懂一时,也不想想仲孙飞琼怎会未卜先知地算准自己找来巫山?只急得颤声问道:“花妹妹,她……留给我什……什么东西?”   花如雪自身边取出一叠“红云蛛丝网”及一片“紫玉蔷薇”,向夏天翔含笑问道:“夏兄弟,这两样东西,是不是你因打赌落败,输给我飞琼师妹的?”   夏天翔感觉兆头不妙,黯然点头,花如雪又复说道:“飞琼师妹因你胆大气傲,到处惹祸,请我仍把这面‘红云蛛丝网’送你防身,并因‘紫玉蔷薇’是‘蔷薇使者’之物,怕你日后见他不好交待,也一并还你。”   夏天翔凄然一叹问道:“我仲孙姊姊这样作法,是不是不愿意再见我了?”   花如雪点头说道:“我不知道你怎样得罪了她,飞琼师妹确实有过意懒心灰,从此隐居世外、不入红尘之语。”   夏天翔一阵心酸,目中润湿,但忽然看见那面“红云蛛丝网”,不由灵机一动,强忍英雄珠泪不令下流,抬头向“巫山仙子”花如雪说道:“花姊姊,我由这面‘红云蛛丝网’上,想起你昔日在这朝云峰下的巫峡江边,还输给我一项赌约,未曾兑现。”   一钵神僧见夏天翔急得目中泪光盈盈的这副神情,不由意似不忍地伸手在花如雪背后轻轻点了一下。   花如雪瞟了一钵神僧一眼,向夏天翔含笑点头道:“我记得那项赌约是我应该尽全力帮你一次大忙。”   夏天翔苦笑说道:“如今我就请花姊姊把这项诺言予以兑现好么?”   花如雪想了一想说道:“你要我帮忙,原无不可,但我只能说两句偈语,由你自行参详,并请你在听完以后,必须立时离去。”   夏天翔正在伤心已极、万般无奈之际,听得有偈话可参,自然连连点头,目注花如雪,满面企盼的神色。   花如雪微笑吟道:“欲成比目何辞死?修到鸳鸯不羡仙。”吟完以后,便与一钵神僧起立送客。   夏天翔想不到“巫山仙子”这所谓偈语,竟与“蔷薇使者”的柬帖相同,只得一面口中反复低诵“欲成比目何辞死?修到鸳鸯不羡仙”,一面起身走向朝云宫外。   花如雪与一钵神僧送到朝云宫门便不再送,双双向夏天翔作别回身,并把宫门紧紧阖死。   夏天翔此时脑中一片空白,根本未曾对各种疑问作任何思考推敲,只是亡魂失魄地走到绝崖崖边,俯视滚滚东流的长江逝水,口中自言自语说道:“仲孙姊姊呀,你不应该听了小白的片面之词,便如此绝情,连个分辩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说到此处,又是一阵心酸,强忍已久的英雄珠泪,滚滚而落,把胸前青衫湿成一片。   夏天翔独立苍茫,伤心片刻,夏天翔不禁又把那“欲成比目何辞死?修到鸳鸯不羡仙”两句偈语,念了几遍。   念到第五遍时,夏天翔忽然轩眉狂笑说道:“‘欲成比目何辞死’这句话儿,似乎应该改上一字,改成‘不成比目何辞死’。只要无常一到,岂不万事皆休,不再有丝毫痛苦烦恼?”   夏天翔想到“死”字,不禁心胸一开,仰望天际白云,口中喃喃说道:“仲孙姊姊呀,夏天翔对你委实一片真诚,如今既因误会,所愿难谐,这红尘浊世,又复有何可恋?不如跃身江流,自求解脱,免得旦夕啃嚼那无法得偿的相思苦味。”   喃喃说罢,蓦地引吭长啸,啸声裂石穿云,隐含怨愤,好似把无从倾诉的满腹情愁,全自呼啸声之中排泄而出。   啸声收歇以后,夏天翔提气顿足,跃身凌空,便欲自这朝云峰顶,坠崖自尽。   他身躯刚刚离崖纵出,一声清宏无比的“阿弥陀佛”业已响起当空,更有一蓬红云,自上向下,照准夏天翔迎头洒落。   夏天翔坠下方六七尺许,身躯便被“红云蛛丝网”所化的那蓬红云网住。   一钵神僧与花如雪双双出现崖边,一钵神僧手提“红云蛛丝网”,往上援救夏天翔,花如雪则目注崖壁间一株古松,含笑叫道:“爱讲闲话的小鬼精灵,你看清没有?我这夏兄弟对你主人,可是毫无虚假的真情实意?”   古松间一声欢啸,灵猿小白自虬枝密叶之内现出身形,宛如银丸飞坠,直下千寻,刹那以后,便自无踪无影。   这时夏天翔自“红云蛛丝网”中钻出,见状不禁向“巫山仙子”愕然问道:“花姊姊,你们到底玩的是什么把戏?”   花如雪忍俊不禁地失笑说道:“夏兄弟,你平素聪明得可爱,如今却傻得可爱,怪不得我那眼高于顶、目空一切的飞琼师妹,会对你一见钟情、坠入绮障。”   夏天翔越发愕然问道:“一见钟情?我仲孙姊姊不是已对我绝情了么?”   一钵神僧含笑说道:“夏老弟请回朝云宫,听你花姊姊详述一切。”   夏天翔确实被情丝绮障缠绕得灵智全昏,入宫就坐以后,便一迭声地向花如雪追问其中究竟。   花如雪向他神秘一笑问道:“夏兄弟,说老实话,是不是还有一位姓霍的姑娘和你非常要好?”   夏天翔脸上一红,恨声说道:“小白这只怪猴子,大爱搬弄是非,那位霍秀芸姑娘天真无邪,童心未泯……”   花如雪不等夏天翔话完,便即接口笑道:“你说霍秀芸是天真无邪、童心未泯,但你仲孙姊姊对霍秀芸的批评却是天生玉质、我见犹怜。”   这“天生玉质、我见犹怜”八字,又听得夏天翔愁皱双眉,花如雪见他那副窘急的神情,不忍再复逗他,遂含笑说道:“你仲孙姊姊说是像霍秀芸那样的女孩子,不但你会爱她,连你仲孙姊姊也对她非常喜爱。何况两人之中,你又是与霍秀芸结识较早……”   夏天翔知道仲孙飞琼此语,是指自己与霍秀芸在大别山相偕寻宝而言,不由剑眉微蹙,正待分辩,花如雪又复笑道:“故而灵猿小白与异兽大黄虽然代它主人吃醋,但我飞琼师妹却对你与霍秀芸亲热之事毫不在意,只是想觅机试试你对她的一番情意是否真诚。”   夏天翔双目之中神光流动,急急接口说道,“夏天翔对我仲孙姊姊的一片赤忱,可誓天日。”   花如雪摇手笑道;“用不着,用不着,你方才在危崖绝顶的踊身一跃,岂不比什么空口说白话的指天誓日强胜多多?小白那只怪猴子亲眼目睹,驰报我飞琼师妹以后,你们这鼎足而三的欢喜冤家,大概从此便可无愁无虑地‘修到鸳鸯不羡仙’了。”   夏天翔听到此处,方告宽心,同时也对花如雪适才所说的“欲成比目何辞死,修到鸳鸯不羡仙”两句谒语的含意恍然大悟,遂唇边笑绽,眉上愁开,向花如雪叫道:“花姊姊,如今你该可以告诉我,我仲孙姊姊现在何处了吧?”   花如雪笑道:“我刚才没有骗你,飞琼师妹如今正奉她爹爹之命,仗着异种龙驹青风骥的千里脚程,海角天涯地寻找一人,岂非去无定所?”   夏天翔闻言,刚刚微现笑容的脸上,不由又复布满一片离愁。   花如雪笑道:“夏兄弟,你怎的这等痴情,目前虽然找不着飞琼师妹,但至迟等到明年二月十六震天派开派之际,岂不定然相逢?到时我与我这和尚情人,也要凑凑热闹去呢!”   说完,偏头看看一钵神僧,流波一笑。   夏天翔问道:“花姊姊,你居然也要到祁连山绛雪岩去凑热闹么?”   花如雪手指一钵神僧,嫣然笑道:“当初我为了我这和尚情人镇日相思,神魂颠倒,作事未免有点倒行逆施,竟使‘武当七子’中的离尘子及少林派的‘铁掌银梭’骆九祥双双因窘迫羞愧,跃入江流,同归劫数……”   一钵神僧听到此处,合掌当胸,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苦笑说道,“我为了替你消除这桩孽累,每日清晨黄昏,都要去到江边,为离尘子及‘铁掌银梭’骆九祥诵念几遍往生经文。”   花如雪瞟了一钵神僧一眼,失笑说道:“你们佛家讲究因果,这桩孽累的恶果是我所为,但恶因却是你所肇。因为倘若不是你当初违约不来,我又怎会发神经似的,对每年五月十五、十六、十六三日行过巫峡江边的来往舟船,无谓取闹?”   一钵神僧听得面含苦笑,合掌低眉,不住勤宣佛号。   夏天翔见他们彼此戏谑,正觉有趣之际,花如雪又向他微笑说道:“故而我对武当、少林两派,始终心怀歉疚,震天派开派之际,武林剧斗难免,我遂立意与我这和尚情人,双双赶去,在少林、武当有人遇险、生命危殆之时,出手抢救,聊为补报,稍赎罪愆。”   夏天翔听花如雪提到武当派,不由想起自己身上还有重大责任,既然仲孙飞琼目前踪迹难寻,便当赶紧前往武当山,暂转回北溟,向武当掌教弘法真人与师傅“北溟神婆”皇甫翠禀报黄山大会停开,祁连、点苍两派合并为震天派,定于二月十六邀约举世英豪,观光开派大典,及黄衣长发老人出现之事。   想到此处,夏天翔遂向一钵神僧及花如雪辞行,花如雪等含笑相送,彼此互订约会后,并将仲孙飞琼给夏天翔的那瓣“紫玉蔷薇”、“红云蛛丝网”,交与夏天翔带在身边,以备不时取闲。   夏天翔离却巫山,买舟东下,出得西陵以后,在宜昌登岸,便即仍沿昔年旧路,北上武当。   他一面赶路,一面不禁感慨丛生,因为这段路途与去年所走完全相同,但“天涯酒侠”慕无忧却已化异物,变作祁连山绛雪洞中的第二号寒冰塑像,而化名宫楠的老渔人南官浩也未再遇。   自己则自经“天涯酒侠”慕无忧指点了霍秀芸、鹿玉如、仲孙飞琼等三位玄衣侠女以后,便跌入令入迷惆的情网之中。如今仲孙飞琼及霍秀芸方面,虽已愿应不多,但自己远赴岷山、为她祈求蔷薇愿力之人,却是昆仑叛徒,与黄衣长发老人、祁连群凶等狼狈为奸、沆瀣一气的鹿玉如。倘若将鹿玉如置诸度外,似乎无以对屡屡帮了自己大忙的“蔷薇使者”交待:倘若企图实现此项蔷薇愿力,则仲孙飞琼与霍秀芸定将以为自己是个多贪不专的好色狂徒,势必闹得醋海翻澜,情天遭恨。   夏天翔越想越烦,始终想不出一条三全其美之策,直等他迷迷惘惘地走到武当山天柱峰脚,方被一声极为清宏的无量佛号,惊散了儿女情愁,恢复了英雄豪气。   这声无量佛号,是发自一位手执拂尘的老年道人口中。   夏天翔一抱双拳,含笑问道:“道长法号怎样称呼?”   老年道人笑道:“贫道一尘,小施主上姓高名?是偶游武当,还是特来三元观中有事?”   夏天翔听这老年道人法号一尘,知是“武当七子”之首,遂重施一礼,恭身笑道:“原来道长竟是‘武当七子’中的一尘前辈,在下夏天翔,家师北溟皇甫神婆,此番系有事特来晋谒武当掌教。”   一尘子听夏天翔是“北溟神婆”皇甫翠的弟子,并有要事求谒本派掌教弘法真人,遂点头笑道:“夏老弟请随我登峰,本派掌教弘法真人正在三元观内,”   夏天翔一面恭身笑诺,随同一尘子举步登峰,一面却暗自思索,若能乘机把“巫山仙子”花如雪与武当之间的一段嫌隙予以化解,岂不是好?   二人进得三元观,看见武当掌教弘法真人以后,弘法真人让客就座,含笑间道:“尊师皇甫神婆可好?夏老弟奉命来此、有何见教?”   夏天翔欠身答道:“家师托福粗安,但夏天翔并非家师所差,却是奉了‘天外情魔’仲孙前辈之命,特来参谒掌教真人,有事陈述。”   弘法真人听夏天翔竟是“天外情魔”仲孙圣所差,不由微感意外,蹙眉问道:“仲孙圣与我武当一派尚有微嫌,他却命老弟前来则甚?”   夏天翔遂把祁连、点苍两派狼狈为奸,滥用“天荆毒刺”,企图嫁祸昆仑,引起武林纷争,削弱各派实力,以遂其雄长武林的野心。如今因阴谋败露,索性合并另组震天派,并有两位来历不明、武功极高的黄衣长发老人在幕后撑腰,拒绝参与黄山大会,改于明年二月十六邀约举世群雄至祁连山绛雪岩,观光震天派开派盛典,就便了断一切恩怨,暨昆仑派掌门人知非子、“白衣昆仑”萧惕等业已惨遭劫数各情,向弘法真人细叙一遍,但把侦破其中黑幕之功,却完全推到“天外情魔”仲孙圣、仲孙飞琼父女身上。   弘法真人与其他武当群雄,听得如梦方醒,一尘子念了声无量佛道:“我离尘师弟曾经间接被仲孙圣义女而兼弟子的‘巫山仙子’花如雪逼得羞窘投江自尽,想不到这位‘天外情魔’还对武当派如此关照?”   夏天翔趁机说道:“晚辈此次路过巫山,便见花仙子对此事愧悔异常,与其新结道侣一体神僧,每日晨昏均在江边为离尘道长及‘铁掌银梭’骆九祥诵念往生经文。花仙子与一钵神僧并表示,今后凡属武当、少林之事,他们著有所知,必当尽力为助。”   弘法真人静静听完,向一尘子微笑说道:“照夏老弟这样说法,离尘师弟的这段过节,似乎就此不必提了?”   一尘子又复念了声无量佛道:“只要花如雪当初是无心之恶,事后又如此愧悔,自然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彼此如今又复敌忾同仇,这桩过节,就此不提也罢,但夏老弟适才所说的在幕后为祁连、点苍群凶撑腰,武功极高,连‘九首飞鹏’戚大招、铁冠道长均甘心愿听其号令的两位黄衣长发老人,是何来历?掌教真人猜得出么?”   弘法真人闻言,不禁手执香茗,蹙眉深思:夏天翔则暗恨自己近来灵智屡为情障所迷,“巫山仙子”花如雪与一钵神僧分明深悉此事,自己当时怎的不向他们询问究竟。   如今既将详情告武当掌教,自己便应赶紧返回北溟,禀知恩师,然后才好流转江湖,期与仲孙飞琼、霍秀芸等早日相会。   夏天翔一想起自己这两位红粉知已,便又情思满怀,遂起身向武当掌教弘法真人告退。   弘法真人笑道:“夏老弟行色匆匆,是否还要赶去通知少林、罗浮各派?”   夏天翔摇头答道:“罗浮、少林各派,已另外有人前往通知,夏天翔则系奉仲孙老前辈之命,亟欲赶回北溟,禀报家师,请她老人家届时参与盛会,俾能克制那两位不知姓名来历的黄衣长发老人。”   弘法真人点头笑道:“皇甫神婆的声威绝艺,确足镇压群魔,夏老弟虽然奔波劳苦,但却造福武林,功德不小。”   一面说话,一面起身送客,夏天翔下了天柱峰,正待转向东北,取道河南、山东,赶返北溟,谁知尚未走出武当,又逢怪事。   他走到一处两侧高峰的峡谷之中,突然一阵强烈山风,拂衣作响,并听得有隐约歌声随风送来,唱的是:“欲成比目何辞死?修到鸳鸯不羡仙……”   这两句话,既见于“蔷薇使者”的留柬之中,又闻于花如雪口内,对夏天翔简直太以熟悉,闻声之下,慌忙循音追踪,想察看系由何人所发。   绕过一角山崖,听出歌声是发自峭壁上离地十来丈高的一个洞穴之中,但壁间一削如低,毫无可资落足借劲之处,夏天翔因自知功力最多拔空五丈,见状不免暗暗称奇,惊疑这作歌之人是怎样进入那洞穴?   就在他惊疑不解之际,洞中人的歌声,业已变成了:“……一箭三雕成定局,须凭愿力克千艰。”   这两句歌声入耳,夏天翔对于洞内人身份立即恍然大悟,眉开眼笑地仰头高声叫道:“‘蔷薇使者’老前辈,你仿佛时刻均在我身畔,却为何总是这般神秘,不肯和我见面?”   洞穴中传出“蔷薇使者”温和的语音,带笑说道:“我为了维持我蔷薇愿力的灵验尊严,无时无刻不在为你大动脑筋。但据我最近观察,你的一颗心儿,却似乎整个儿放在仲孙飞琼及霍秀芸身上,根本不大尊重我的蔷薇愿力。”   夏天翔苦笑说道:“老人家,我不是不尊重你的蔷薇愿力,只是茫然不知所措而已。”   “蔷薇使者”笑道:“我要实现我的蔷薇愿力,当然会给你指导。”   夏天翔闻言笑道:“老人家的指导最好能明白一点,免得我老是谈禅参偈般的大猜谜语。”   “蔷薇使者”笑道:“我这次的指导,极为简单明了,就是要你立即掉头再回西北,由川入甘,在甘肃、新疆之间,随意游览。”   夏天翔蹙眉说道:“我如今正要赶回北溟,参谒师傅……”   “蔷薇使者”不等夏天翔话完,便即笑道:“你赶回北溟则甚?你师傅如今又不在北溟神山。”   夏天翔讶然问道:“老人家,你怎么知道我师傅如今不在北溟神山?”   “蔷薇使者”喟然一叹说道:“前些时我恭送第一蔷薇使者与第二蔷薇使者功行完满、羽化西归之际,你师傅便在当场,我们并曾长谈竟日。”   夏天翔又惊又喜地问道:“我师傅对我偷偷溜下北溟神山,游侠江湖一事,说些什么?她老人家可有责怪之意?”   “蔷薇使者”失笑说道:“皇甫神婆倒没有什么重大责怪之语,只骂你是个天资极好,但性傲贪玩的小淘气鬼,要我便中代她管教管教。”   夏天翔听师傅对自己偷下北溟神山之事,未加责怪,不禁心内一宽,又向“蔷薇使者”问道:“照老人家这等说法,你与我师傅早已相识?”   “蔷薇使者”笑道:“岂但相识?我们足有三四十年交情,昔日并是打成的朋友,我们比过好几次剑呢。”   夏天翔问道:“你们哪个得胜?”   “蔷薇使者”笑道:“谁也没胜,我们打到第四次时,彼此惺惺相借,遂停止比斗,结成武林道义之交。”   夏天翔忽似想起甚事,向“蔷薇使者”含笑问道:“老人家,我还闯了一次大祸,我师傅不应该对我不加责怪。”   “蔷薇使者”哦了一声问道:“你闯了什么大祸?”   夏天翔道:“我临下北溟神山之时,曾经偷了我师傅一颗成震乾坤、足以摧山撼岳的‘乾天霹雳’。”   “蔷薇使者”闻言,不禁一阵“哈哈”大笑。   这阵大笑,笑得夏天翔满腹疑云,愕然问道:“老人家,你好端端发笑则甚?”   “蔷薇使者”笑道:“不是你提起,我倒忘了你师傅叫我转告你的一句话儿。”   夏天翔听出“蔷薇使者”话中有话,蹙眉问道:“我师傅请老人家转告我什么话儿?”   “蔷薇使者”笑道:“你师傅叫你把那颗毫无作用的‘乾天霹雳’赶快丢掉,免得有所仗恃,万一遇上强敌之际,使用不灵,反会平白送了一条小命。”   夏天翔恍然问道:“难道我所偷得的那颗‘乾天霹雳’不是真货?”   “蔷薇使者”笑道:“这等容易肇成巨灾浩劫的至宝奇珍,你师傅怎会让你偷走,用以闯祸?你如今藏在身边的只是一颗比寻常石块稍重的北溟玄石而已。”   夏天翔闻言,自身边取出那颗曾助自己屡脱危机的“乾天霹雳”,托在掌上反复观看,神色犹似惑然未信?   “蔷薇使者”笑道:“你如不信,且向我这藏身崖壁,掷来试试。”   夏天翔方待如言扬手,但剑眉微挑,眼珠一转,暗想这样做法:未免太以鲁莽,万一“乾天霹雳”有灵,岂不要把这位“蔷薇使者”老前辈生生断送?   他因有此顾虑,故而略为转身,把掌中“乾天霹雳”向三丈来外的另一片参天峭壁掷去。   眼看“乾天霹雳”将与峭壁相触,夏天翔犹自提心吊胆,生恐地裂天崩的酿成巨祸之际,只听“砰”然一声,那颗号称足能震岳撼山的“乾天霹雳”,便即顺着峭壁滚落深渊,毫未爆炸,果如“蔷薇使者”所言,只是一颗比寻常石块略重的北溟玄石。   “蔷薇使者”哈哈笑道:“夏老弟不要懊丧,你大概倚仗这块石头,业已吓唬住不少力所难敌的武林高手吧?”   夏天翔脸上一红,向“蔷薇使者”藏身的小洞叫道:“老人家,我师傅虽不在北溟神山,我却仍要找她,不然她老人家怎能如期前往祁连山绛雪岩,参与震天派的开派盛典?”   “蔷薇使者”笑道:“你放心照我所说的,经川人甘,在甘新之间,尽情游览,我包你师傅到时准往祁连山绛雪岩赴会。”   夏天翔苦笑说道:“万一我师傅得讯稍迟,未能赶到,那两位武功绝世的黄衣长发老人,无人制压,酿成浩劫,岂不……”   “蔷薇使者”接口笑道:“夏老弟放心,你师傅方面由我负责通知,万一有所延误,到时我来对付那两位黄衣长发老人便了。”   夏天翔听“蔷薇使者”如此说法,自然放心,遂向那崖壁小洞仰头问道:“老人家,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两位黄衣长发老人的姓名来历?”   “蔷薇使者”笑道:“他们的姓名来历我虽深知,但却不必说明,还是由你自行设法探听,比较有趣。”   夏天翔见“蔷薇使者”不肯对自己说明那两位黄衣长发老人的身份姓名,方自双眉一蹙,“蔷薇使者”又复笑道:“我已对你指点完毕,有事先走,你只管照我所说多加努力,包可一箭三雕,月圆花好。”   话完,歌声随起,唱的仍是“欲成比目何辞死?修到鸳鸯不羡仙,一箭三雕成定局,须凭愿力克千艰”,但歌声越听越远,唱到一箭三雕之际,已若云空游丝,虚无缥缈,仿佛这位神奇莫测的“蔷薇使者”,竟自深深钻入了山腹之中。   夏天翔起初虽颇惊愕,但略一思索,也就想通,知道那小洞必然另有出口,只不知通往何处而已。   “蔷薇使者”既走,夏天翔自然只好遵照指示,折回四川,但他不再经行三峡,改由武当西行,但到了岚皋附近的一个小村庄中饮用酒饭之际,却遇上了意想不到的奇异人物。   这家村店,背峰面溪,绿水青山,景颇不俗,黄鸡白酒,味亦香醇,夏天翔擎杯倚窗正在纵目闲眺,突听背后有人重重一顿酒杯,喟然长叹。   夏天翔愕然回身,循声望去,见东面柱后,还坐着一位黄衫酒客,但那件黄衫,却看来颇觉眼熟。   心中正在思索,那黄衫酒客一面招呼店家添酒,一面又是凄然一叹,好似有甚重大感触。   夏天翔在这黄衫酒客偏头招呼店家添酒之际,看见他颊上长满虬髯,不由大吃一惊,暗想这不就是曾在宜昌酒楼相遇的“风尘狂客”厉清狂么?   因为夏天翔与“三手鲁班”尉迟巧均推测祁连山绛雪洞中那两位黄衣长发老人所渴盼一见之人,便是这“风尘狂客”。夏天翔遂不禁暗喜“天外情魔”仲孙圣及仲孙飞琼正海角天涯地到处寻他,谁料却在这荒村野店之中,被自己无心巧遇。   略整衣裳,起身走过,深深一揖笑道:“夏天翔想不到竟在此处又遇厉老前辈。”   “风尘狂客”厉清狂可能饮酒过量,业已有点醉眼昏斜,对夏天翔端详了好大一会,方自笑道:“你是在宜昌酒楼与我相遇,并往荆门绝顶替慕无忧解围的夏老弟么?我记得我还送过你一柄扇儿呢!”   夏天翔见他说话之间神色醺然,故意试探地接口说道:“江湖多变,世事无常,老前辈赐赠夏天翔的湘妃竹折扇,如今落在昆仑派手中,至于那位‘天涯酒侠’慕无忧,则已化做屈死黄泉的冤魂怨鬼。”   这几句话儿果然生效,听得那位“风尘狂客”酒意突消大半,凝视夏天翔说道:“夏老弟,你此话从何而起,且请坐下细讲。”   夏天翔道谢就座,便将自己两探祁连等所见所闻,向厉清狂详细叙述一遍。   厉清狂静静听完,目瞪口呆地自语说道:“怪不得,怪不得……”   这两句怪不得,听得夏天翔心中倒着实有些怪将起来,目注“风尘狂客”讶然问道:“厉老前辈你这怪不得之语,却是何意?”   厉清狂半似答复夏天翔,半似仍在自语,喃喃说道:“怪不得‘昆仑逸士’向飘然带领两三名昆仑弟子,欲对鹿玉如图谋不利。”   夏天翔眉头一皱,向厉清狂问道:“厉老前辈,祁连山绛雪洞中,那两位黄衣长发老人要找之人,是不是你?”   厉清狂目光凝注云天,面色深沉,好似心中正在回忆什么当年旧事,随口答道:“是我,是我……”   夏天翔又复问道:“厉老前辈,那两位黄衣长发老人,既然我的是你,则你们之间结仇的原因,能否见告?”   厉清狂这次却不答夏天翔的问话,只是斟了一杯白酒,擎在手中,向夏天翔说道:“夏老弟,你我两次均在酒楼相遇,足见酒缘不浅,能不能陪我再复畅饮百杯,以浇胸中块垒?”   白酒性烈,后劲尤猛,夏天翔此时经猎猎山风一吹,也有两三分酒意,闻言竟与厉清狂相互干了十杯,微笑说道:“厉老前辈既欲以酒浇愁,夏天翔敢不奉陪?但青莲居上曾云‘举杯浇愁愁更愁’,此……”   厉清狂双眉一轩,又复与夏天翔干了三杯,狂笑说道:“青莲居士李白便是位大大的酒鬼,也是大大的愁人,他自然说得对愁人心思。但只要一杯在手,便令愁上加愁,又有何妨?最多不过‘酒人愁肠,化作伤心泪’而已。”   说到此处,这位“风尘狂客”厉清狂,竟抑制不住心头的奔放情感,流下了两行英雄珠泪。   若在平时,夏天翔见厉清狂这般模样,定必诧然相问,但如今却因他自己也有六七分酒意,人在酒后易吐真情,遂接口说道:“厉老前辈,我们彼此境遇不同,心情各异,你把欧阳修这句名词之中,改了两个字儿,我却要把它改正还原,才觉恰当,真是‘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呢!”   厉清狂饮完自己杯中之酒,又行斟满,并替夏天翔也斟了一杯,包斜着两只醉眼说道:“夏老弟,你是相思泪,我是伤心泪,眼泪虽然有别,却同属一对愁人。来来来,愁人遇上愁人、别无他策,只有借酒浇愁,我再敬你五杯。”   这五杯香醇大曲入喉,夏天翔酒意已到九分,想起高华婉丽的仲孙飞琼,想起天真无邪的霍秀芸,想起刁钻骄蛮、最令自己头疼的鹿玉如,不由得愁怀深结,悲从中来,青衫胸前洒满了相思珠泪。   夏天翔一哭,厉清狂却“哈哈”大笑起来,手指夏天翔胸前泪迹问道:“夏老弟,你哭了,为什么哭?常言道得好:‘英雄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你不应该像我这般满腹牢骚,年纪轻轻的,却有什么伤心恨事?……”   语音略顿,忽又咳了一声,继续说道:“我今天大概真是多喝了几杯,已有酒意,才会这般糊涂。你刚刚不是已然说过与我所流的眼泪不同,我流的是伤心泪,你流的是相思泪?”   说到此处,又与夏天翔互相于了一杯,仔细端详夏天翔几眼,带着满面泪痕,大笑说道:“夏老弟,像你这般英俊挺拔、滞洒风流的少年人物,自然难免衣香鬓影,到处留情,惹下一身的相思绮债。”   夏天翔重重一顿酒杯,放声吟道:“易流唯热血,难遣是相思……”   吟声袅袅之中,厉清狂摇手笑道;“不对,不对,伤心泪难收,相思病好治。夏老弟,你若信服我厉清狂,何妨把心中想念,而有艰难阻隔,不得如愿的那位人儿,说将出来,厉清狂决意暂忍伤心痛泪,助君了却相思。”   夏天翔此时已有十分酒意,目注厉清狂笑道:“厉老前辈,你不要信口胡吹,便连主管蔷薇愿力的‘蔷薇使者’,也未必能有如此手段。”   厉清狂双眼一瞪说道:“‘蔷薇使者’虽然立誓愿为天下有情人撮成眷属,但他是旁敲侧击地缓缓而来,我却用的是单刀直人的霸王请客手段。天下事往往不能缓进,必须强求,尤其是对付女人,大刀阔斧地直捣黄龙,决对比婆婆妈妈,缠绵诽恻,来得有效,夏老弟赶快直说,你所想的那位姑娘是谁?”   在夏天翔心中,份量最重的,自然要数仲孙飞琼,其次是霍秀芸,但这两位侠女,均已对他钟情,不会有所反复。故而夏天翔酒醉之下,脱口而出的,竟是“鹿玉如”三字。   “风尘狂客”厉清狂毕竟海量,加上内功火候又极精纯,酒虽饮得较多,但醉意方面,却要比夏天翔少了一二成,听见“鹿玉如”三字以后,不禁大吃一惊,双眉紧蹙地向夏天翔问道:“夏老弟,你说你想的是鹿玉如么?”   夏天翔此时舌头业已有些变大,结结巴巴地点头答道:“怎……怎么不……不是?我……我曾……曾经为……为了鹿玉如,远……上岷……岷山蔷薇坟前,向……向‘蔷薇使者’,祈……祈求蔷……薇愿……力。”   厉清狂静静听完,向夏天翔死盯几眼,两只醉眼之中,神光奔射,“哈哈”笑道:“好,好,好。这倒是一举两得,奇巧无伦的天作之合,了我的伤心事,偿你的相思债。”   夏天翔醉态十足之中,仍听出厉清狂活内有话,遂摇了摇头略驱酒意,发话问道:“厉……厉老前辈,偿我的相……相思债,与……与了你的伤心事,有什么关……关系?”   厉清狂那件黄衫胸前,如今业已酒渍泪痕,模糊一片,以手中竹著,击桌吟道:“世间最大伤心事,可怜无法对人言……”   吟声未了即收,虎目一张,带着满眼泪光向夏天翔“哈哈”笑道:“夏老弟,相思债也好,伤心事也好,暂时且莫去理它,还是李白说得对。万事不如杯在手,莫使金樽空对月。又道是将进酒,杯莫停。来来,我们再干十杯!”   这十杯人口以后,夏天翔酒力难支,不由玉山颓倒,伏桌而睡。   醉后酣眠,舒畅已极,直等他酒意消、睡兴足的一觉醒来,才猛然大吃一惊,因为置身之处不是那家村店,竟在一座山洞之中。   夏天翔宿醉初醒,犹有余醺,脑中昏沉沉的,根本记不得醉后之言及醉中之事,只仿佛曾与“风尘狂客”厉清狂相互饮酒,却不知怎会到了此处。   他想了好久,依旧莫明其妙,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遂打了一个呵欠,翻身坐起。   夏天翔刚刚坐起,突然听得洞外有人语之声,依稀可闻“大家协力同心,擒杀叛徒,为掌门人报仇雪恨”等语。   夏天翔闻言暗想,这发话之人难道是昆仑一派?所谓的掌门人,是指知非子,叛徒是指鹿玉如么?   疑诧之下,遂屏息蹑足,掩往洞口一看,只见这洞口极为狭隘,并垂拂着不少藤蔓,却不知那位“风尘狂客”厉清狂是怎样把自己弄进洞内?   洞外是山道之侧的一片平坡,坡前站着四人,其中三人是在终南见过的赵钰、潘莎以及在昆仑宫前见过的云野鹤,另一人虽属陌生,但由于此人年龄较长,赵钰、潘莎、云野鹤等又对他尊敬异常,夏天翔遂猜出定是知非子的二师弟“昆仑逸士”向飘然了。   “昆仑逸士”向飘然向云野鹤间道:“云野鹤,你确实知道鹿玉如贱婢今夜要从此路过么?”   云野鹤恭身答道:“启禀向师叔,弟子无意巧遇鹿师妹……”   话犹来了,向飘然便沉声说道:“什么鹿师妹?昆仑派中不承认有她这种弑师逆上的弟子!”   云野鹤改口说道:“弟子巧遇鹿玉如与祁连派的‘白头罗刹’鲍三姑在大巴山西口分路,鲍三姑往陕,鹿王如赴鄂,今夜必然路过此处。”   向飘然闻言,双眉一剔,杀气满面,向赵钰、潘莎、云野鹤三人间道:“你们身边带有多少‘天荆毒刺’?”   赵钰答道:“云师兄七枚,潘师妹十枚,弟子身边现有八枚,共是二十五枚‘天荆毒刺’。”   向飘然点头说道:“我身边尚有十枚,三十五枚之数,应该足以够用。”   潘莎闻言,柳眉微蹙,问道:“向师叔要用‘天荆毒刺’对付鹿师……玉如么?”   向飘然狞笑答道:“这贱婢手段不弱,你们事先约好暗号,在万一无法生擒之际,便以‘满天花雨’的手法,齐发二十五枚‘天荆毒刺’,哪怕杀她不死?”   伏身洞内的夏天翔听得眉头一蹙,暗想这位“昆仑逸士”心肠居然如此狠毒?   云野鹤静听向飘然话完,讶声问道:“向师叔,你自己不出手么?”   向飘然又复狞笑几声答道:“你们以三对一,应有余裕,我隐身半崖暗处,等到必要之时,再行出手不迟。”   赵钰嘴皮微动,正欲说话,突然听得西面山道之上,业已远远传来马蹄之声。   向飘然偏头一望初上林梢的东天皓月,向赵钰、潘莎、云野鹤三人说道:“这马蹄声可能就是鹿玉如贱婢,我在暗中掠阵,你们小心应付!”   话完,衣袖一拂,身形腾处,便自隐入崖壁上三五丈高之处的苍松虬蔓之内。   第十八章:是缘是孽   这时那马蹄声似乎略慢,约莫一盏热茶的工夫过后,方见鹿玉如转过峰角,一面眺览大巴山夜景,一面按辔徐行,坐下所骑竟然是祁连派掌门人戚大招的那匹千里菊花青,香肩上披着一件玄色披风,与玉雪肌肤黑白相映,越发显得容光绝世。   夏天翔亲眼目睹鹿玉如穿玄衣、驰青马的场面,才深信自己在九疑山麓所见、心生爱好、特意远赴岷山蔷薇坟、为她祈求蔷薇愿力的,的确是此女。   夏天翔疑云既解,自对鹿玉如又复添了几分好感,正自暗赞人是美人,马是龙驹之际,赵钰、潘莎、云野鹤三人已由崖旁闪出,一字排开,阻住鹿玉如的去路。   鹿玉如忽见三位师兄师姊联袂阻路,急忙一勒丝缰,飘身下地,抱拳含笑说道:“云师兄、赵师兄及潘师姊,别来可好?”   云野鹤及赵钰一向与这位小师妹感情颇好,如今见她礼貌谦恭,毫无敌意,不由相顾蹙眉,由云野鹤发话问道:“鹿师妹,你尚以昆仑门下自居,把我们称做师兄师姊么?”   鹿玉如何等玲珑剔透,秀眉微挑,笑吟吟他说道:“云师兄说哪里话来?我只与知非子及‘白衣昆仑’萧惕有仇,你们仍是我所敬重交好的师兄师姊。”   这三人之中,只有潘莎平素对鹿玉如过份得宠微含妒意,闻言冷笑一声道:“鹿玉如,你倒反昆仑与祁连勾结,害死掌门师尊及萧师叔,大以违悖武林规戒,神人共愤,其罪当诛。你好意思仍叫我们师兄师姊,我们却以有你这样一位师妹为耻!”   鹿玉如那等骄暴的性情,闻言居然并不动怒,只是哟了一声,目注潘莎,面含微笑说道:“潘师姊,你我平日交情不错,今天怎的把我骂得如此苦法?”   潘莎冷冷又道:“弑师犯上,罪大恶极,并不是骂你几句,便可了事。”   鹿玉如仍旧不动神色地笑道:“我方才不是业已声明与知非子及萧惕结有深仇,才加报复的么?”   赵钰在一旁接口问道:“鹿师妹,你本是人家的弃婴,掌门师尊在鹿洞中将你救回,指鹿为姓,传授绝技,教养成人,可说对你恩比天高,养比海深,这‘结仇’二字,却从何而起?”   鹿玉如笑道:“你们对我成见已深,我便说出结仇的原因,亦难邀信。改日我找位证人同上昆仑,把一切内情公开宣布便了。”   话完,转身走向千里菊花青,似欲上马驰去。   潘莎急声叫道:“你不能走!昆仑弟子要替掌门师尊及萧师叔报仇雪恨!”   一面发话,一面右掌推处,“神龙探爪”,急袭鹿玉如后心,发掌虽快,却无掌风,用的竟是凝劲不吐、吐必伤人的“小天星掌力”。   眼看潘莎的指尖已将沾及鹿玉如后背,“小天星内力”待吐之际,鹿玉如黑衣微网,轻妙无伦地左飘三步,口过身来,目注潘莎,娇笑说道:“潘师姊,我念在往昔交情,让你一掌。”   潘莎玉颊微红,双掌连挥,又是一招“蝴蝶双飞”,攻出漫天掌影。   鹿玉如眉头微蹙,小蛮靴顿处,反以一招“唐虞推位”,向潘莎胸前轻轻拍到。   潘莎心知鹿玉如艺出己上,正自暗嗔赵钰、云野鹤怎的还不联手齐攻之际,忽见鹿玉如已然进手,遂赶紧一式“椎云逐月”,封闭来势。   夏天翔看得分明,知道这招“唐虞推位”威力凌厉,变化无方,决非“推云逐月”可以拆解,不由暗叹潘莎恐怕难逃一死,最少也要身带重伤。   思犹未了,果然鹿玉如身法一变,那只纤纤王掌,业已贴在潘莎胸前的七坎死穴之上。   潘莎长叹一声,瞑目待死、云野鹤、赵钰则惶急异常,双双奋身猛扑,意图加以抢救。   鹿玉如左手衣袖略挥,拂出一股强劲罡风,挡退云、赵二人,“咯咯”娇笑说道:“云师兄及赵师兄放心,我不会伤及潘师姊分毫,这只等于平日同门间过掌切磋一般,要潘师姊领会领会,以后对方若用‘唐虞推位’进手,须以‘伏羲画卦’拆解,或以‘盘古开天’逆攻代守,抢占先机,千万不可再用这招‘推云逐月’,否则自身安危还在其次,昆仑威望便将打折扣了。”   话完,收掌飘身,面含微笑,俏生生卓立三丈以外。   潘莎被鹿玉如教训讽讪得无地自容,双颊飞红,目光一注云野鹤、赵钰,暗打招呼,准备一同以“满天花雨”手法,洒出二十五枚“天荆毒刺”。   就在此时,突听有人叫道:“赵钰兄,你在终南山借看的那把扇儿,应该还我了吧?”   赵钰闻声惊顾,只见在一藤蔓垂拂的狭隘洞穴之中,有位神采翩翩的青衫少年缓步走出,   原来夏天翔见鹿玉如略展身手,尖酸已极地挖苦了潘莎一顿以后,生恐对方恼羞成怒,施展杀手。或是那位身藏十枚“天荆毒刺”的“昆仑逸士”向飘然居高临下,突加暗算,鹿玉如懵然无觉,必将遭厄,故而借着向赵钰发话讨取那柄湘妃竹折扇,现身走出。   赵钰见是夏天翔,只得把那柄湘妃竹折扇取出,双手递过,含笑说道:“夏兄尊扇奉还,我们改日再叙,因为昆仑一派要在此清理门户。”   江湖规戒之中,凡属清理门户之事,决不容外人在场。夏天翔明知赵钰的话意是婉劝自己离去,但却接过扇儿,微笑说道:“夏天翔今日在此巧与赵兄相逢,除了索扇之外,并想替鹿玉如姑娘适才所说之话,作一见证。”   赵钰微愕问道另“夏兄欲为何事作证?”   夏天翔笑道:“鹿玉如姑娘与贵派掌门知非子及‘白衣昆仑’萧惕结仇之事,我因适逢其会,知道得很清楚。”   鹿玉如一双妙目凝注夏天翔,点头笑道:“对,对,财,知非子丧命之日,他就在场。”   赵钰、潘莎、云野鹤三人闻言微愕,正待向夏天翔询问经过之际,突然听得“丝丝”破空微响,自向飘然藏身的崖壁间,飞下一蓬“天荆毒刺”所化的紫黑光网,把夏天翔、鹿玉如的身形一齐罩住。   鹿玉如真未想到,除了赵钰、潘莎、云野鹤以外,还有一位向飘然隐身在侧,对自己突加暗算,何况那蓬“天荆毒刺”为数之多,真倒弄得闪避不及,立处危境!   但夏天翔却是有备而来,又复始终都对“昆仑逸士”向飘然藏身之处特别留神,故而那蓬“天荆毒刺”才到临头,“红云蛛丝网”便化成一片红云,摹然飞起,将“天荆毒刺”一齐网住。   夏天翔一收一抖,从“红云蛛丝网”中落下九枚“天荆毒刺”,然后抬头对着崖壁间含笑说道:“向飘然前辈,你何必出手如此歹毒?且请现身,容夏天翔一述在祁连山绛雪洞口,目睹贵派掌门知非子去世的经过。”   语音才了,“昆仑逸士”向飘然已自崖壁问斜飞而落,目光冷瞥夏天翔、鹿玉如,不发一话。   夏天翔微抱双拳,向向飘然含笑问道:“夏天翔请教一事,江湖中千仇万恨以内,以何种仇恨当先?”   向飘然尚未及答,云野鹤便已接口说道:“庙堂之上,君仇最重;江湖之中,则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夏天翔点头笑道:“鹿姑娘所以视知非子及‘白衣昆仑’萧惕如死敌之故,便是为报母仇。而且知非于是因羞愧自尽身亡,‘白衣昆仑’萧惕也并非死在鹿姑娘手内。”   向飘然指着鹿玉如讶然问道:“她母亲是谁?怎会与我掌门师兄结仇?”   夏天翔笑道:“鹿姑娘的母亲,便是昆仑派上代掌门遗命接掌昆仑门户的女侠陆琳。知非子为了谋夺掌门名位,秘遣‘白衣昆仑’萧惕,在阿尔金山绝顶,将陆女侠推坠万丈幽谷。”   向飘然摇头冷笑说道:“你这些话儿怎知是不是故意替鹿王如开脱的捏造之词?有何为证呢?”   夏天翔答道:“我在祁连山绛雪洞口,亲见知非子招承此事,并羞愤自尽而死。”   向飘然仍不肯信,晒然说道:“你所说之话,难道能算金科玉律,使人非信不可?”   夏天翔双眉一挑,大笑说道:“夏天翔虽然人微言轻,不足凭信,但当时一同目睹之人,还有雪山派的‘雪山冰奴’冷白石、‘峨嵋四秀’中的霍秀芸以及‘三手鲁班’尉迟巧等,向前辈不妨寻找他们,一一相问,对证对证夏天翔所说可是虚话?”   向飘然看夏天翔说出这多证人,知道不是虚言,只得恨恨看了鹿玉如一眼,默然不语。   鹿玉如自从夏天翔出现以后,一直保持沉默,但如今却突然发话叫道:“向飘然。”   “昆仑逸士”向飘然被她叫得一愕,向鹿玉如讶然问道:“你叫我向飘然?”   鹿玉如用手一指云野鹤、赵钰、潘莎,冷冷说道:“我肯叫他们师兄师姊,却不肯叫你师叔。”   向飘然脸色铁青地问道:“为什么?”   鹿玉如应声笑道:“因为他们胸怀坦白,不失江湖人物本色。”   向飘然脸上神色越发难看,怒声问道:“难道我倒有失江湖人物本色?”   鹿玉如冷笑一声,不予答理,反问向飘然道:“知非子之死,虽系自尽,但到底其咎在谁呢?”   向飘然周身一颤,似乎气愤异常地戟指鹿玉如,厉声说道:“我掌门师兄之死,其咎当然在你。”   鹿玉如樱唇微撇,又复问道:“祁连派掌门人‘九首飞鹏’戚大招曾经接到一封密函,函内除了细述知非子行踪以外,并说明他‘云龙掌力’左手稍弱,右眼也曾患病,视觉模糊,如对其进攻,以全力攻击左方为宜。祁连派根据此函,才设法埋伏能手,自左方乱发‘天荆毒刺’生擒知非子。”   向飘然业已气得全身乱抖,颤声间道:“你……你……你向我叙述这……这些话儿则……甚?”   鹿玉如目光一扫赵钰、潘莎、云野鹤等三人,摇头冷笑说道:“昆仑派这一代中,专出谋夺掌门名位之人,知非子曾经害我母亲陆琳,谋夺掌门名位。如今向飘然竟又暗害知非子,谋夺掌门名位!”   这一番话听在赵钰、潘莎、云野鹤耳内,宛如晴空霹雳,震响当头,一齐目注那位号称“昆仑逸士”的向飘然师叔,惊诧欲绝。   向飘然则怒视鹿玉如,咬牙说道:“你不要含血喷人,妄肆挑拨。”   鹿玉如冷冷说道:“那封密函的字迹分明是你所写,难道我还认它不出?”   向飘然目射凶光,眉腾杀气,厉声叫道:“你若拿得出证据,向飘然从此埋名隐姓,永绝江湖。否则我非把你连同这夏小狗,碎尸万段不可!”   鹿玉如一声冷笑,伸手入怀,取出一张信笺,递向赵钰、潘莎及云野鹤等。   向飘然一见这张信笺,不由面色惨变,蓦然一式“潜龙升天”,斜拔数丈,转化“神龙渡海”,纵向一片密林之中,遁迹不见。   赵钰、潘莎、云野鹤等,见柬上字迹果是向飘然所书,加上他这羞愧一走,事实更属显然,遂不禁相顾默然,摇头苦笑。   鹿玉如也感慨不禁地长叹一声,说道:“赵师兄、潘师姊及云师兄不必难过,向飘然羞愧一走,昆仑派中老辈人物全数凋零。三位师兄师姊好好召集同门,慎选掌门人,闭关吉练功力,莫涉江湖恩怨,十年二十年后,昆仑一派定可更新气象。小妹则本身恩怨纠缠,尚不知何时方了,我们就此分别了吧。”   赵钰、潘莎、云野鹤等,如今对鹿玉如已无敌意。不禁各自互道珍重,在一种惜别伤离的情绪之中,黯然而去。   鹿玉如目送这三位昆仑门下去远以后,俯身拾起地上散落的九枚“天荆毒刺”。向夏天翔笑道:“你怎会凑巧跑来,帮了我一次大忙?”   话音方了,目光一注手中的“天荆毒刺”,愕然说道:“向飘然好不狠毒!他大概因为我身有‘天荆毒刺’的解药,故而在这毒刺之上,又复加了其他毒物。”   夏天翔听她这样说法,果见那“天荆毒刺”紫黑色的刺身之上,又加了一层暗绿的光芒,不由摇头说道:“这位‘昆仑逸士’向飘然委实歹毒,他分明立意要把你置于死地。”   鹿玉如秋波一转,看着夏天翔,含笑说道:“你怎会单独一人?我那霍秀芸小妹呢?”   夏天翔觉得鹿玉如温言笑语之下,亦颇柔媚可人,遂应声答道:“芸妹回转峨嵋,把震天派订定明年二月十六为开派之期,邀请举世武林人物参与盛典一事,禀报她师傅玄玄仙姥知晓,并传告罗浮、少林等派去了。”   鹿玉如哦了一声,又复目注夏天翔问道:“我有一件事儿,始终存疑心中,要想问你一问。”   夏天翔问道:“什么事儿?是与我有关的么?”   鹿玉如点头笑道:“自然与你有关,你为何一再查问我是否骑过青马,到过九疑山,及杀过‘祁连四鬼’呢?”   夏天翔脸上飞红,嗫嚅难答,只好岔开话头,手指祁连派掌门人“九首飞鹏”戚大招的那匹千里菊花青说道:“你当日骑的,是不是这匹马儿?”   鹿玉如点头笑道:“戚大招把这匹千里菊花青视同性命,向不借人,但对我却属例外。当日我骑它路经九疑山麓,便因此马,引起‘祁连四鬼’误会,拦道喝问,口出秽言,才一齐死在我的昆仑刺下。”   夏天翔蹙眉问道:“你展眼间连杀四人,心中是否有些不忍?”   鹿玉如摇头笑道,“那‘祁连四鬼’平素邪淫残暴,不是好人,这种东西要多杀几个,江湖中才安静得了。”   夏天翔见她分明与戚大招等沆瀣一气,但如今语意之内,却又对祁连群凶不满,不由莫明其妙,好生疑诧。   就在此时,那匹通灵龙驹千里菊花青,突然声音悲厉地仰首长嘶,并走到鹿玉如身旁,举起前蹄,向她轻轻扒拨。   夏天翔失声赞道:“这匹龙驹,也颇通灵,它像是有什么话儿,要对你说。”   鹿玉如点头笑道:“它真是一匹通灵异种、千里龙驹,你要不要骑上一骑,试试脚力?”   夏天翔摇头苦笑说道:“不要,不要,我在黄山巧遇‘九首飞鹏’戚大招时曾经骑过,结果被它摔下来两次,跌得不轻。”   鹿玉如听得掩口笑道:“你不要怕,我先向它打个招呼,它就不会摔你了。”   夏天翔闻言,蓦然想起自己曾向仲孙飞琼学过几句兽语,如今正好一试是否灵验,遂对鹿玉如含笑说道:“先打招呼之事,我自己会来。”   鹿玉如意似不信地盯他几眼,笑道:“你真多才多艺,居然还懂兽语?”   夏天翔讪汕笑道:“你且慢夸奖,我只学会两句,是否灵验,还靠不住呢。”   说完,手抚千里菊花青长鬃,向它耳边颇为诚恳地低声说道:“哈叽里摩,摩叽里哈,哈叽摩摩古龙。”   说也奇怪,那匹千里菊花青,本在瞪着两只马眼,怒视夏天翔,但听了他这几句话儿以后,眼中敌意忽收,换了一种和蔼亲善的神色。   鹿玉如惊奇无已,娇笑说道:“你这几句活儿真灵,它已经对你好啦!”   夏天翔更是满腹得意,手拉丝缰,轻轻跃上马背。   千里菊花青果未丝毫倔强,但马头一抬,又向鹿玉如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嘶。   夏天翔知道宝马通灵,千里菊花青两度长嘶,嘶声凄厉,决非无故。正欲与鹿玉如就此事相互推敲参详,但目光注处,忽见鹿玉如面色惨白,手抚右肩,业已摇摇欲倒。   这种突然发生、毫无声息的奇异变故,不由使夏天翔大吃一惊,慌忙下马,向鹿玉如问道:“鹿……鹿姑娘,你……你怎么啦?”   鹿玉如银牙紧咬,右掌一翻,自右肩头上,起下一枚紫黑中微带暗绿的加毒“天荆毒刺”,蹙眉说道:“我,我中了向飘然的暗……暗算毒手。”   夏天翔这才想起自己隐身洞内之际,曾听“昆仑逸士”向飘然身有十枚“天荆毒刺”,先前用“红云蛛丝网”御敌收在网中的只有九枚,原来向飘然并未远去,藏在暗处,留了一枚加毒“天荆毒刺”,对鹿玉如突下毒手。   千里菊花青大概早已发现敌踪,才两度长嘶示警,可叹自己与鹿玉如均过份疏神大意,致有此失。   夏天翔思犹未了,三数丈外的小林之中,业已腾起“昆仑逸士”向飘然宽袍博袖的矫捷身影,带着得意凶狂的笑声,驰登高崖,电疾而逝。   夏天翔虽颇痛恨此人卑鄙无耻,但因鹿玉如身中“天荆毒刺”,急待救援,遂顾不得追击向飘然,眉梢深笼忧色,向那正自取药服食的鹿玉如问道:“鹿姑娘,你眼药以后,感觉怎样?是否……”   鹿玉如抬手微掠云鬟,凄然微笑说道:“我大概还可以再活两个时辰。”   夏天翔失惊说道:“怎的这等严重?”   鹿玉如苦笑答道:“向飘然是昆仑一派中的用毒专家,他又蓄意要把我置于死地,故在‘天荆毒刺’之上所加的剧毒,定然厉害无比。除了你在祁连山绛雪洞所见的那两位黄衣长发老人,大概无人能解。”   夏天翔看了那匹千里菊花青一眼,瞿然说道:“这匹千里菊花青是罕世龙驹,脚程绝快,我骑它送你到祁连山绛雪洞去好么?”   鹿玉如好似业已支持不住,缓缓卧倒在石上,摇头说道:“这样安安静静的,或许可以活上两个时辰,倘若在马背奔驰。则连一个时辰也难活。再说祁连山绛雪洞离此千里迢迢,这匹马儿的脚程不论如何快法,也无法在我未死之前赶到。”   夏天翔天生情种,眼见自己曾为她远赴岷山蔷薇坟、祈求蔷薇愿力的这位绝代佳人,即将奄奄待毙,不由急得满面通红,搓手说道:“那……那……那便怎么办呢?”   鹿王如虽然身中毒刺,性命在呼吸之间,神情反比夏天翔镇静得多,叹了一口长气,幽幽说道:“你若肯帮我的忙,便找个洁净的山洞,抱我进去,让我死得比较安静舒服一点。”   夏天翔想起自己适才藏身的山洞颇为洁净隐秘,遂把鹿玉如轻轻抱起,极为小心地进入洞内。   鹿玉如星眸闪动,一扫四周,似乎对这所山洞颇为满意,气息微弱地向夏天翔低声笑道:“你这人还算不错,居然替我找到了一个颇为洁净安宁的埋骨之处。”   夏天翔听她这样说法,心中好不凄然!目注鹿玉如,眼眶红润,柔声问道:“鹿姑娘,不要这样想法,你虽身中剧毒,或有解救之策,也未可知。”   说到此处,忽然眉头深皱,急急问道:“鹿姑娘,你所中‘天荆毒刺’之处,是在右肩,可曾将通心血脉闭死?”   鹿玉如道:“我若不封闭通心血脉,早已身人重泉,魂游地府。”   夏天翔眉梢微现喜色说道:“既然如此,则到了万不得已之时,拼着舍去一臂,性命总可保住。”   鹿玉如知道夏天翔是劝自己断臂求生,不由螓首微摇,凄然一笑道:“女子生性爱美,除了本来丑陋,无法可想之外,谁不以绝代容光自负?有道是:‘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倘若少了一条手臂,便令我活上八千岁,八万岁,又复何趣?”   夏天翔见她这般执拗,不禁愁锁双眉,深自思索可有其他解毒妙策?   想来想去,想不出丝毫可为鹿玉如解毒续命之法,遂自急碍在洞中负手徘徊,连连顿足。   鹿玉如看着夏天翔,讶然问道:“当初在昆仑山下,我曾用‘天荆毒刺’对你暗下毒手,你怎么不记仇恨,反倒如此关心我呢?”   夏天翔无可奈何之下,遂向鹿玉如问道:“鹿姑娘,你要不要听段故事?”   鹿玉如点头笑道:“我生存在人世的时间业已不多,听段故事也好。但我对武林间的剑影刀光,腥风血雨,已感厌倦,请你把这段故事说得美丽缠绵一点。”   话音刚了,突然呻吟一声,娇呼说道:“哎呀,我身上怎的这等冷法?”   一面说话,一面业已冷得禁受不住,不但娇躯急颤,连满口贝齿均在捉对厮拼。   夏天翔见状好生不忍,知道是毒力使然,遂席地而坐,解开自己所着的青衫,把鹿玉如的娇躯抱在怀中,默运神功,以本身纯阳真火,化成温和热力,为她驱寒取暖。   约莫一盏茶时过后,鹿玉如抖颤稍止,目注夏天翔,以一种极为感激的神色,凄然笑道:“你对我这样好法,我愿意和我霍秀芸小妹一样,叫你翔哥哥了。”   夏天翔本就对鹿玉如有些爱好,何况在她这样气息奄微的遗留之际,自然不肯令她加深任何刺激、伤心,故而闻言之下,连连含笑点头,并把鹿玉如的娇躯抱得更紧一点。   鹿玉如在夏天翔的怀抱之中,好似感觉异常安慰,慢慢阖上双目,有点倦然欲睡的光景。   但双目才阖,忽又微睁,看着夏天翔,自娇靥之上浮起一丝天真的笑意,缓缓说道:“翔哥哥,你要讲给我听的故事呢?再若不说,我可能便听不见了。”   夏天翔起初因鹿玉如手下极辣,对她未免有些又爱又怕,但如今见她这副天真无邪的婉娈神情,与霍秀芸简直毫无二致,不由爱意滋添,好生怜惜,把自己在九疑山麓对她一见钟情,苦于不知姓名来历,无法互通款曲,遂远赴岷山蔷薇坟,求取蔷薇愿力之事,细说一遍。   鹿玉如听得睁着两只大眼,凝注夏天翔,凄然笑遁:“翔哥哥,你真会安慰人,但这段故事编得虽颇美丽缠绵,却有点令人难信。”   夏天翔此时因对鹿玉如所中的剧毒无法解除,眼看她片刻之间,既将香消玉殒,自然心中又怜又爱,听她不信自己所言,不由急得满面通红,剑眉紧蹙。   鹿玉如见他这般神色,婉然笑道:“翔哥哥,不要急,我相信你这段美丽的蔷薇故事好了。”   “蔷薇故事”四字提醒了夏天翔,遂自身边取出那瓣新近才由“巫山仙子”花如雪交还的“紫玉蔷薇”,递在鹿玉如手中,含笑说道:“玉妹请看,这紫玉蔷薇花瓣,便是那位主管蔷薇愿力的‘蔷薇使者’赠我之物。”   鹿玉如玩弄着那瓣“紫玉蔷薇”,忽然极为婉娈地向夏天翔微笑说道:“翔哥哥,这紫玉温润得多么令人可爱,你转送给我好么?”   夏天翔眼看玉人无救,心情凄悯已极,哪里还忍拒绝鹿玉如所要求?伸手微抚她如云的秀发、点头说道:“当然可以送你,但玉妹所中的剧毒是否确已无法解救?你自己怎么一点也不担忧呢?”   鹿玉如见夏天翔肯把那瓣“紫玉蔷薇”送给自己,立刻持向唇边,不住亲吻,仿佛高兴已极。   但听见夏天翔继续往下一问,鹿玉如脸上的神情又由高兴已极,转变为凄凉不堪,星眸微阖,自睫毛中涌出两行泪珠,幽幽说道:“翔哥哥,我生来孤苦,所行所遇,又复奇异绝顶,矛盾不堪,根本无甚生趣,怕死则甚?”   说到此处,泪眼微开,用那两道足以令人心醉神迷、魂销骨蚀的幽怨目光,凝注夏天翔,低声说道:“翔哥哥,我别无所恨,只恨为什么迟至今天,才和你互相要好。如今我遍体舒畅,正是剧毒将发前的必有征兆……”   夏天翔怜借无已地急急问道:“玉妹,你能不能凝聚玄功,暂抗毒力,也许我能想出救你之法?”   鹿玉如含泪摇头,凄然一笑说道,“我自从中毒以后,功力已难提聚,根本不知体内剧毒将在何时发作?或许马上就死,也许还能延缓上个把时辰。翔哥哥,你抱得我紧点,让我好好享受这有生以来初次尝到的甜蜜温馨,在你怀抱中含笑死去。”   夏天翔一向多情,如今听怀抱中的鹿玉如说得这等凄楚可怜,不由依言一紧双臂,低头在她玉颊上亲了一亲,并也垂落几滴怜爱伤心之泪。   这几滴眼泪,恰好滴在鹿玉如香腮之上,鹿玉如感动得含泪说道:“翔哥哥,你对我真好,可惜我生来命薄,无福享受。我死以后,你把对我的这份感情,一齐加到我那霍秀芸小妹身上,好好爱她便了。”   夏天翔讶然问道:“玉妹你和芸妹不过初次见面,怎的便如此要好?”   鹿玉如笑道:“我们是一双姊妹。”   夏天翔点头笑道:“你们长得真像是一双姊妹,确实应该撮土为香,一盟在地。”   鹿玉如笑道:“我们不是结盟妹妹,而是亲生妹妹!”   这两句话儿听得夏天翔大吃一惊,蹙眉问道:“你们是亲……生姊……妹?”   鹿玉如向他怀中偎得紧了一点,低声笑道:“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妹妹,但这桩秘密霍秀芸尚不知晓。”   夏天翔委实大感意外,目注鹿玉如间道:“你母亲不是被知非子派遣‘白衣昆仑’萧惕在阿尔金山绝顶推下万丈幽壑的昆仑女侠陆琳么?”   鹿玉如脸上浮现一种异样的神情说道:“陆琳是我母亲的本名,但她老人家另改姓名,已有数十年之久。”   夏天翔哦了一声说道:“果然吉人自有天相,伯母于阿尔金山绝顶被‘白衣昆仑’萧惕椎坠万丈幽壑,竟未……”   活犹未了,鹿玉如冷笑说道:“我母亲被萧惕推坠幽壑,虽未丧命,却也从此另有遇合,由昆仑女侠变为一代魔女。”   “一代魔女”四字,又听得夏天翔紧蹙双眉,不住思忖。   鹿玉如见他这般思索的神情,不由失声笑道:“我母亲你已见过,她老人家神功绝世,昔年威震江湖,名头极大,难道你如此聪明,竟猜不出她是谁么?”   夏天翔听说自己业已见过鹿玉如之母,不禁触动灵机,想起绛雪洞中那两位黄衣长发老人,武功既高,语音又极怪异,遂哦了一声,问道:“你母亲是不是那两位黄衣长发老人中靠左的一位?”   鹿玉如笑道:“你果然聪明,猜得一点不错,靠左坐的黄衣长发老人,是我母亲,靠右的那位,则是霍秀芸小妹的生身之母。”   夏天翔听说两位黄衣长发老人均是女子所扮,越发恍然大悟说道:“我猜出来了,你的母亲是‘九天魔女’董双双,霍秀芸的母亲是‘绛雪仙人’凌妙妙。”   鹿玉如笑道:“你恰好说反,我母亲是‘绛雪仙人’凌妙妙,霍秀芸小妹的母亲,才是‘九天魔女’董双双。”   夏天翔骊珠既得,逐渐推敲,想起在荆门绝顶“天涯酒侠”慕无忧曾说“风尘狂客”厉清狂不愿与霍秀芸见面,以及自己此次在村店与厉清狂巧遇,听得他的那些酒后牢骚之语,互一对证,又向鹿玉如问道:“这样说来,玉妹与芸妹之父,是‘风尘狂客’厉清狂老前辈了?”   鹿玉如秀眉一蹙,手抚胸头,喘了一口长气答道:“我爹爹正是‘风尘狂客’厉清狂,但其中恩怨经过,说来话长……”   夏天翔见鹿玉如神情有些不对,突然记起身边带有“商山隐叟”赛韩康特制的灵丹,遂全数喂她服下,异常关心地低声蹙眉问道:“玉妹,你神色有点不对,心中感觉怎样?”   鹿玉如星眸紧阖,喘息了好大半天,才徐徐开目笑道:“我方才心中确实难过异常,想是剧毒将要发作,但服了这两粒灵丹以后,却好得多了。”   夏天翔苦笑道:“这种灵丹是当代神医赛韩康所炼,其中含有一滴千年芝液,灵效极好,可惜我身边只剩两粒……”   鹿玉如听夏天翔把仅存的两粒灵丹全数喂给自己服用,不由异常感激,手持那瓣“紫玉蔷薇”,就着香唇,不住亲吻,并向夏天翔笑道:“翔哥哥,我吃了灵丹以后,舒服很多,让我把我父亲母亲之间的这段恩怨,慢慢讲给你听。”   夏天翔见鹿玉如娇媚已极,不由好生怜借地含笑说道:“玉妹身中剧毒,说话伤神,且留待将来再讲也好。”   鹿玉如摇头说道:“我深知‘昆仑逸士’向飘然阴险异常,‘天荆毒刺’上所加的剧毒,定非这两粒灵丹可以解救,若不趁我死前说出,这段秘密你就听不见了。”   夏天翔拗她不过,只得紧紧抱住鹿玉如,听她低声叙述。   鹿玉如道:“在阿尔金山绝顶之下的万丈绝壑之中,住着一位不为世晓的魔教奇人,名叫‘无相魔师’公羊毅。”   夏天翔接口说道:“我听人说过这位‘无相魔师’公羊毅,武功之高,举世无敌,但却已在数十年前坐化了。”   鹿玉如道:“我母亲被‘白衣昆仑’萧惕出其不意地推坠幽壑之时,恰巧为‘无相魔师’公羊毅所救,公羊毅爱我母亲根骨灵秀,遂喂她吃了一粒魔教‘迷魂圣药’,使我母亲忘却本来,然后收为弟子,改名凌妙妙,与另一位名叫董双双的少女,一同学习公羊毅的一身武学。”   夏天翔哦了一声说道:“怪不得你母亲当年纵横武林,威震八荒之时,未曾寻找知非子及萧惕报仇,原来她老人家业已服了魔教的‘迷魂圣药’,忘却本来面目。”   说到此处,忽又诧道:“但如今怎又突然想起?难道那‘迷魂圣药’经过相当时日后,便自失效了么?”   鹿玉如笑道:“翔哥哥,你怎么这样性急?听我慢慢说将下去,自然明白。”   夏天翔脸上微红,笑了一笑,静听鹿玉如往下说道:“我母亲与董双双艺成出道,威震江溯,但与我爹爹‘风尘狂客’厉清狂相遇之后,居然彼此惺惺相惜,一见钟情。”   夏天翔笑道:“他们武功名望均极相配,应该是一段美满良缘,怎会变成冤家,反颜相向?”   鹿玉如微叹一声说道:“我爹爹虽然爱我两位母亲,但却颇矜持一代大侠的身份,嫌我两位母亲出身魔教,不肯屈就。我两位母亲痴情无奈之下,才暗地施展无形无相的‘秘魔七情烟’,迷惑我爹爹心神,终于在高黎贡山凝翠谷的莫愁石室之中,二女同嫁一夫,成了百年好合。”   夏天翔听得讶然问道:“既成夫妻,怎又结仇?莫非其中有人挑拨?”   鹿玉如点头说道:“你猜得对,这挑拨之人你也熟识,就是那位‘天涯酒侠’慕无忧。”   夏天翔惊道:“原来慕老前辈在绛雪洞中变作寒冰塑像一事,也有前因,他为何要从中挑拨?”   鹿玉如叹道:“慕无忧误听江湖流言,认为我两位母亲出身魔教,不甚清白,遂屡屡暗地向我爹爹规劝,劝他勿为情丝所缠,甘心与无耻魔女同流合污,把一代大侠之名付诸流水。”   夏天翔问道:“你爹爹难道就听信慕无忧无凭无证的几句空言不成?”   鹿玉如叹道:“我爹爹本来不信,但禁不住慕无忧一再进言,遂将信将疑,旁敲侧击地向我两位母亲设辞探询。”   夏天翔道:“既是无中生有的江湖流言,却怕人盘问则甚?”   鹿玉如蹙眉说道:“这些流言的主要事实虽属捕风捉影,但有些琐碎枝节却又确有其事。我爹爹不便从正面探询,所问的便是这些琐碎枝节,我两位母亲因胸无愧作,据实而答。遂使我爹爹相信慕无忧所言不虚,渐渐对我两位母亲起了鄙视厌恶之念。”   夏天翔听得叹息不禁地问道:“难道三位老人家便就此反目不成?”   鹿玉如幽幽一叹说道:“我爹爹虽然逐渐变心,但因我两位母亲均已怀孕,只得暂时忍耐,直等我与我霍秀芸小妹双双降生,慕无忧遂再度进言,劝我爹爹速挥慧剑,尽斩情丝,免得亲生骨肉也自幼熏陶,变成魔女。”   夏天翔叹道:“这位慕老前辈未免有点热情过度,常言说得好:‘清官难断家务事。’他却……”   话犹未了,鹿玉如业已恨恨说道:“慕无忧一再相劝之下,我爹爹终于听信其言,在我与我霍秀芸小妹刚刚满月之时,对我两位母亲下了狠心毒手。”   夏天翔讶然问道:“下了什么狠心毒手?”   鹿玉如摇头叹道:“我爹爹乘我两位母亲完全不备之际,点散了她们所练的内家真气,抱着我与霍秀芸小妹,离开高黎贡山凝翠谷的莫愁石室而去!”   夏天翔听出疑问,目注鹿玉如问道:“你爹爹既然把你们抱走,便该自行抚养传技才是。为何将你与霍秀芸一个抛在峨嵋,一个抛在昆仑山下?”   鹿玉如偎在夏天翔怀中叹道:“翔哥哥有所不知,我爹爹刚离高黎贡山凝翠谷,那位‘无相魔师’公羊毅便到了莫愁石室,见状勃然震怒,声言必将海角天涯地追杀我爹爹,并把我与霍秀芸小妹一并杀掉。”   夏天翔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问道:“原来厉老前辈抛弃你与霍秀菩之故,是为了应付那位名满天下、无人能敌的‘无相魔师’公羊毅。”   鹿玉如点头说道:“我爹爹既获此讯,因自付功力火候难与‘无相魔师’公羊毅硬碰,必须处处隐迹逃避,并为了顾虑我与霍秀芸小妹的安全,遂将我姊妹二人悄悄设法送入峨嵋、昆仑门下。”   鹿玉如说到此处,玉颊微红,呼吸略微急促,好似所中的剧毒又将发作的光景;   夏天翔大吃一惊,急急问道:“玉妹,你感觉怎么样?”   鹿玉如垦目微飓,摇头低声说道:“翔哥哥放心,我暂时还自无妨,不会在活来说完之前,突然死去的。”   夏天翔好生怜惜地柔声说道:“玉妹不要说话,你且养养神儿好么?”   鹿玉如苦笑说道:“翔哥哥不要拦我,我一生孤苦,满腹辛酸,临死之前,应该让我把话儿说得痛快一点,否则我怎能甘心瞑目,含笑而逝?”   夏天翔听她说得好生凄楚,不由鼻端一酸,又自垂落几滴英雄珠泪。   鹿玉如见夏天翔凄然垂泪,反倒伸手抚摩着他的面颊,向洞壁东角噘嘴笑道:“翔哥哥不要哭,有你这几滴眼泪,鹿玉如虽死何憾?洞壁东角顶上,向下倒生的那朵花儿多么美丽,你摘来给我好么?”   夏天翔注目一看,果见洞壁顶端有朵向下倒生、形如野菊的五色奇花,遂轻轻放下鹿玉如,纵身摘取,递在鹿玉如的手内。   鹿玉如持花赏鉴之时,觉得此花极香,遂一面凑向鼻端闻嗅,一面对夏天翔说道:“自此以后,我爹爹便始终浪迹天涯,躲避‘无相魔师’公羊毅,谁知公羊毅不久坐化,将一册‘无相魔经’传给我两位母亲,而我两位母亲遂一位在祁连山绛雪洞,一位在九疑山千尺涧,根据‘无相魔经’,重练被我爹爹辣手点散的内家真气,并精研其他绝学。”   夏天翔见鹿玉如脸上颜色越来越红,正待再劝她不要多话伤神,鹿玉如又已往下说道:“直到最近,我母亲潜心苦修之下,不但武功尽复,连昔日所服的‘迷魂圣药’的魔力也告失效,恢复了一切记忆。因祁连派的‘白头罗刹’鲍三姑也在绛雪洞中坐关练功,遂与祁连派人物结交,准备寻找我爹爹、慕无忧及知非子、萧惕等人,报复积郁多年的新仇旧恨。”   夏天翔听到此处,方对这一段武林秘辛详知究竟,遂向怀抱中的鹿玉如含笑问道:“玉妹,你要说的话儿说完了么?”   鹿玉如笑道,“翔哥哥别急,我的话儿还有最后一段。”   她柔情脉脉、春意慵慵地看了夏天翔几眼,含笑说道:“我江湖行道,误入绛雪洞中,我母亲因我容貌生得与她一般无二,遂几经盘问,母女相认。并向‘九首飞鹏’戚大招借用那匹千里菊花青,命我骑往九疑山千尺涧,寻找我另一位母亲‘九天魔女’董双双,请她老人家命驾祁连,共商对知非子、萧惕报仇暨逼我爹爹出面,把昔日莫愁石室之事作一交待。”   鹿玉如说到此处,语音一顿,螓首微抬,以两道水汪汪的目光,凝注夏天翔说道:“翔哥哥,我的故事说到此处为止,以后种种,你多半身经,不必再复赘述了吧?”   夏天翔连连点头,因见鹿玉如脸上红得太以可爱,不由疑心她是剧毒将发之前的回光返照现象,遂异常关切地低头问道:“玉妹,我看你脸上神色不对,心中可有什么异样感觉?你爹爹大概就在近处,我抱你乘骑千里菊花青去找他好么?也许他功力精深,能够替你解除所中的剧毒。”   鹿玉如闻言讶然说道:“你怎知道我爹爹人在近处?”   夏天翔笑道:“我曾与他老人家相对痛饮,便连来此为你援手,也是由他指点的呢!”   鹿玉如想了一想,摇头说道:“我爹爹纵然人在近处,我也不愿见他。”   夏天翔诧道:“这是什么理由?”   鹿玉如长叹一声,苦笑说道:“翔哥哥,你替我想想,两位老人家,一位是我生身之父,一位是我生身之母,叫我帮谁是好?”   夏天翔听她这样说法,也着实有点替鹿玉如为难,正在蹙眉思索之际,鹿玉如却把那朵形如野菊的五色奇花,持向夏天翔鼻端,笑道:“翔哥哥,你且嗅嗅看,这花香多么好闻?会不会是什么两仪灵气所钟的罕世圣药?”   夏天翔连嗅几嗅,果然觉得这朵形如野菊的五色奇花,香冽异常,花香入鼻以后,并能使人百脉齐舒、丹田奇暖。   遂向鹿玉如笑道:“玉妹说得不错,这朵五色野花确实有些奇异之处,你嗅了花香,是否觉得略微舒服?”   鹿玉如臻首连点,咬唇微笑,媚眼如丝,那副神情,简直娇慵荡逸之至,引得夏天翔居然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四唇相接,一亲芳泽。   谁知这朵形如野菊的五色奇花,并非两间灵气所钟,乃是两间淫气所钟,名叫“醉神花”,花蕊香气含有极为厉害的荡魄迷神之力。   夏天翎、鹿玉如双双深中花毒而不自知,再复这样脂口轻尝、丁香暗度,互一温存之下,哪里还能用理智克制情欲,以礼自持,清清白白?   刹那之间,小洞春浓,巫山云满。   一阵荒唐过后,醉神花的邪恶魔力渐渐消除,夏天翔灵智一复,不禁愧疚欲死,全身汗下。   而鹿玉如因身受重伤剧毒,再经过这一番男贪女爱,雨暴风狂,业已魂游墟墓,奄奄一息。   夏天翔面对如此局面,连羞愧自责都来不及、赶紧匆匆结束,钻出洞外,飞驰于前后左右的数里周围,希望能够寻得意料中人在近处的“风尘狂客”厉清狂,或可挽口鹿玉如一条生命,略微赎罪。   但空自奔驰好久,哪里寻得着“风尘狂客”的丝毫踪迹?   夏天翔万般无奈地口到洞口,简直无颜进洞再见鹿玉如,真想在崖石之上一头碰死,以消心中羞愧。   但他由这死字之上,居然想出了一丝生机。   因为由死字,联想出对自己影响颇大的“欲成比目何辞死?修到鸳鸯不羡仙”两句诗来,再由两句诗上,夏天翔更复联想到那位神通广大、愿力无边的“蔷薇使者”。   想到“蔷薇使者”,夏天翔不禁觉得希望无穷,精神一震,遂赶紧纵登一个较高之处,凝足真气,施展内家传音及远功力,大叫了三声“蔷薇使者”。   那位“蔷薇使者”,每在夏天翔为情所迷之际,便出现指点,但这次却似失灵。夏天翔空自提气高叫半天,所得到的,只是远峰近壑间一片“嗡嗡”回响。   夏天翔失望之下,死意又萌,刚想跃下所立的高崖,以求解脱,但目光所及,不由又使他大吃一惊。   原来那匹在洞口徘徊休息的千里菊花青,如今业已踪影毫无,不知去向。   夏天翔深悉这种通灵宝马,无故决不轻离主人,见状情知有变,只好满面羞愧,硬着头皮钻进洞内。   一进山洞,夏天翔不禁目瞪口呆!原来那位香魂缥缈、奄奄一息的鹿玉如竟告失踪,“紫玉蔷薇”也已带走,醉神花则被揉得稀碎,散落地上。最令人触目惊疑,莫名其妙的,却是洞壁上被人用极强指力,龙飞凤舞地镌出四个大字:“是缘?是孽?”   夏天翔面对目前的情景,不禁又惊又疑,又忧又喜。   惊的是在这刹那之间,竟会有人将鹿玉如救走?   疑的是来人是谁?鹿玉如昏迷不省,气息奄奄,那匹倔强异常的千里菊花青,怎会听陌生人物驱策?   忧的是自己被那朵五色奇花的怪异香味迷神乱性,以致做出这等荒唐事儿,不但觉得愧对仲孙飞琼及霍秀芸,并也对那鹿玉如极为歉疚。   喜的则是照眼前迹象及那“是缘是孽”四字看来,鹿玉如的女儿清白虽被自己玷污,但性命却告保全,不曾玉殒香消,魂归离恨。   就在夏天翔心中惊疑忧喜、百感交集之际,突然听得有人低声喊叫自己的名字。   第十九章:功力转注   这声音在隐约朦胧之中,又仿佛极为熟悉。夏天翔心头一惊,剑眉双蹙地转身便往洞口走去,但他还未走到洞口,第二声“夏天翔”又复响起,这次听得比较清晰,语音并非由洞外传来,仿佛就是由洞中发出。   这洞是个死洞,四顾无人,却有人声发出,夏天翔不禁身上一寒,有点疑神疑鬼。   第三声“夏天翔”又起,这次却使夏天翔听得明明白白,语音是从洞后石壁透壁而出。   夏天翔满腹惊疑地走到壁前,方自注目观察之际,又听得隐约的人声说道:“这石壁是扇绝大的活动石门,你靠右用力一推,便可推动。”   夏天翔将信将疑地走到石壁右边,微凝师门绝学“乾天气功”用力一推,那看来仿佛是整块山石的偌大石壁,果然应手推动,石壁一转,眼前一亮,夏天翔业已进入了另一间石室之内。   这间石室并不太大,方圆只有丈许,但壁上油灯明亮,打扫得极为洁净。   室中毫无陈设,只有一席厚厚的蒲团,蒲团上盘膝坐着一位面目慈样的陌生灰衣老憎,正在目注夏天翔微微含笑。   夏天翔虽然傲骨天生,但一见这灰衣老僧的神情气宇,便知是位绝世奇人,不由长揖施礼,含笑道:“武林未学夏天翔,参见大师,并请问大师法号上下怎样称呼?”   灰衣老憎反向夏天翔微笑问道:“夏老弟,你是急糊涂了?还是乐糊涂了?当真不认识我了么?”   适才语音是透壁而过,夏天翔虽然略觉耳熟,却有些模糊不清,如今对面闻声,不禁惊得退后半步,目注灰衣老僧,愕然问道:“你……你……你是‘蔷薇使者’?”   “蔷薇使者”点头笑道:“你刚才不是还在洞外提足真气,大叫我么?”   夏天翔剑眉双蹙,目光凝视这位尚属与自己初次见面的“蔷薇使者”,好似颇为抱怨地问道:“老人家既然藏在此处,却为什么不早点出来?”   “蔷薇使者”笑道:“我若出现得太早,你的相思债怎样偿法?我的蔷薇愿力,又怎样验法?”   夏天翔俊脸通红地哦了一声说道:“我还以为是‘风尘狂客’厉清狂老前辈把我送到此处,原来竟是老人家一手安排!”   “蔷薇使者”微笑说道:“厉清狂纵然脸皮再厚,他做爹爹的,总不好意思替女儿硬拉皮条。何况愁人易醉,厉清狂心事重重,借酒浇愁,也醉得与你一般不知人事,只有让我这毕生专做红娘的花和尚来为你们撮合蔷薇缘,了却相思债了。”   夏天翔闻言,羞喜交集地向“蔷薇使者”问道:“老人家难道不怕鹿玉如所中的剧毒突然发作,以致玉殒香消,不及抢救?”   “蔷薇使者”笑道:“你把我送你的那瓣能解万毒的‘紫玉蔷薇’转送给鹿玉如,她并凑在口鼻之间,闻吻了半天,哪里还怕什么所中的剧毒?”   夏天翔闻言才知那瓣“紫玉蔷薇”竟有克毒灵效,但“蔷薇使者”如此说法,分明适才那幕荒唐透顶的旖旋风光,均已被他目睹,不由越发把张俊脸羞红得宛如紫茄子般,嗫嚅问道:“老……老人家,鹿玉如是自……自己走的么?”   “蔷薇使者”摇头答道:“鹿玉如是被祁连派的‘白头罗刹’鲍三姑瞥见洞口的千里菊花青,起疑入洞,将她救走。”   夏天翔方一点头,“蔷薇使者”又复向他说道:“夏老弟,那鹿玉如受她母亲遗传,性格之中,含有少许魔性,平时是位颇为通达事理的红妆侠女,但魔性偶发之际,却不能以常情论断。何况女孩儿家多半心高气傲,极好颜面,你与她的这段风流韵事,不幸为‘白头罗刹’鲍三姑撞破,鹿玉如恼羞成怒,可能转爱为仇,是缘?是孽?目前尚难推测,老弟日后与她相遇之时,还须特别小心防范呢!”   夏天翔苦笑说道:“老人家,你这种霸王硬上弓的撮合方式,未免把我害得太苦。仲孙飞琼及霍秀芸二女,倘若知道这件荒唐事儿,却叫我置身何地?”   “蔷蔽使者”目注夏天翔笑道:“前因早定,水到渠成,老弟福缘深厚,不必多虑。”   说到此处,双眉微轩,目中射出一种异样的光芒,向夏天翔含笑间道:“夏老弟,你颇聪明,可猜得出我今日怎肯以本来面目与你相见?”   夏天翔微一思索,茫然摇头,“蔷薇使者”笑道:“因为这是我们最后一面。”   夏天翔恍然顿悟问道:“难道老人家也与另两位‘蔷薇使者’一般,功行圆满,即将坐化了么?”   “蔷薇使者”点头笑道:“今日是我坐化之时,这间石室是我坐化之地。”   夏天翔屡获“蔷薇使者”相助,闻言心中一酸,凄然含泪说道:“老人家与我初次见面,便将永诀,令夏天翔情何以堪?”   “蔷薇使者”笑道:“夏老弟果是性情中人,但人生自古谁无死?何况蜕化皮囊,西归极乐,正是我佛门中的上乘功果,老弟应该为我高兴,不必如此着想。”   夏天翔脸上依旧充满惜别伤离的神色,向“蔷薇使者”问道:“老人家示寂之前,能否以姓名赐告?”   “蔷薇使者”笑道:“老弟用心想想,或许猜得出来?”   夏天翔蓦然想起“三手鲁班”尉迟巧对自己所说的二十年前名震武林的三男二女。暗忖那两位黄衣长发老人既是所谓二女的“绛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双双,则这“蔷薇使者”,也许便是所谓三男的“多情书生”吴万秋及“无情剑客”莫春阳、“仟情居士”徐香圃其中之一?   想到此处,遂向“蔷薇使者”试探道:“老人家是不是‘多情书生’吴万秋、‘无情剑客’莫春阳、‘仟情居士’徐香圃等三位之—?”   “蔷薇使者”失笑说道:“夏老弟这一猜委实猜得大妙,‘多情书生’吴万秋是第一蔷薇使者、‘无情剑客’莫春阳是第二蔷薇使者,我这第三蔷薇使者,正是‘仟情居士’徐香圃。”   夏天翔见自己竟把三位蔷薇使者的姓名,一齐猜出,不由愕然问道:“你们三位是功力均自超凡入圣的生平死敌,怎会志同道合,一齐变作蔷薇使者?”   “蔷蔽使者”反向夏天翔问道:“夏老弟,你知不知道我与‘多情书生’吴万秋、‘无情剑客’莫春阳,为何成了生平死敌?”   夏天翔因听“三手鲁班”尉迟巧谈过这段往事,故而应声答道:“你们三位是因外号冲突。”   “蔷薇使者”摇头一笑说道:“江湖中不知底细之人,以为我们是因外号冲突成仇,其实我们三人由五岳绝顶斗到峨嵋金顶,舍死忘生地狠斗六次之多,只是为了争风吃醋。”   夏天翔听得大出意外,讶然间道:“为了争风吃醋?”   “蔷薇使者”点头笑道:“昔日的当事诸人,只有我一人仅存,我自然应该在即将坐化之前,把这段故事讲给你听,免得永远成为世间隐秘。”   夏天翔万想不到三位蔷薇使者昔日竟因争风吃醋,彼此狠拼,知道其中情节,必饶趣味,遂静心倾听这位即将永别人衰的蔷薇使者,叙述当年旧事。   “蔷薇使者”说道:“我与‘多情书生’吴万秋、‘无情剑客’莫春阳相互争风吃醋之因,就是为了三人同爱一位绝代佳人‘蔷薇女侠’。”   夏天翔叫道:“我师傅二十年前的要好至友,后来突然失去踪迹的‘蔷薇女侠’魏紫琳?”   “蔷薇使者”点头说道:“就是你师傅的好友魏紫琳,我们三人为了她,在五岳绝顶连斗五次,胜负难分,最后一次,约在峨嵋金顶决斗,声明不见生死,不许停手,三人中只许留下一人与‘蔷薇女侠’魏紫琳得谐心愿。”   夏天翔问道:“这场殊死恶斗,你们怎的一位不死,反而志同道合地做起蔷薇使者来了呢?”   “蔷薇使者”叹道:“我们在峨嵋金顶连斗三日,彼此均已身负重伤,但仍苦苦竭力支撑,期望获得最后胜利之际,‘蔷薇女侠’魏紫琳突然赶来,说明她对我们三人同样相爱,难分轩轻,苦于无法分身,只好拼舍一命,了结情缘,并为我们弭息争斗。匆匆活了,留下一朵‘紫玉蔷薇’为念,便即纵身跳落金顶,香消玉殒,尸骨无存。我与吴万秋、莫春阳自然惊悼莫名,大受感动,遂在魏紫琳所居的岷山金玉谷底,造了一座蔷薇坟,坟中埋了半朵紫玉蔷薇,另外半朵,则各分一瓣,立誓每人轮流守坟三年,担任蔷薇使者,主管蔷薇愿力,推己及人,把自己所得不到的爱情果实,让别人安然享受。故而我们都一致竭尽所能,帮助到蔷薇坟前祈求蔷薇愿力之人,花好月圆,终成眷属。”   夏天翔听得不住叹息,并颇为敬佩他说道:“那位‘蔷薇女侠’魏紫琳舍己全人的伟大精神,暨三位老人家推己及人的崇高意志,委实令人钦佩。”   “蔷薇使者”笑道:“我的姓名来历,以及怎样担任这蔷薇使者的经过,业已说完,如今应该谈到我唤你来此的正题了。”   夏天翔失惊说道:“还有什么正题?”   “蔷薇使者”向他含笑说道:“夏老弟,你认为当世群魔中,以何人最为厉害?”   夏天翔想了一想答道:“点苍派掌门人铁冠道长、祁连派掌门人‘九首飞鹏’戚大招、‘白头罗刹’鲍三姑都是一流好手,至于再厉害的,便要数那化装成黄衣长发老人的‘绛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双双了。”   “蔷薇使者”摇头答道:“你说得不对,那‘绛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双双虽然极为厉害,但到底与‘风尘狂客’厉清狂有夫妻之情,只要厉清狂甘心低头认错,她们或许能够敛手收帆,夫妇三人一同归隐。”   夏天翔听出“蔷薇使者”语中之意,惊然问道:“听老人家语中之意,莫非还有什么更为厉害的魔头出世?”   “蔷薇使者”点头说道:“祁连、点苍两派合并组织震天派后,‘九首飞鹏’戚大招与铁冠道长互相商议后,觉得仅凭‘绛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双双两人在幕后支撑,对抗举世群雄,力量仍嫌薄弱。遂用尽心思,又复请出三位足有三四十年未曾出世的难缠人物,担任震天派最高护法。”   夏天翔蹙眉问道:“这三位已有三四十年未曾出世的难缠人物是谁?”   “蔷薇使者”间道:“你有没有听你师傅说过‘白骨三魔’?”   夏天翔摇头答道:“我从来不曾听说过‘白骨三魔’四字,还请老人家明白见告。”   “蔷薇使者”说道:“所谓‘白骨三魔’,就是大巴山天魔壑的‘白骨天君’,娄山恶魂峡的‘白骨羽士’,以及哀牢山朱竹谷的‘白骨仙子’。”   夏天翔问道:“这‘白骨天君’、‘白骨羽士’、‘白骨仙子’等三魔的武功造诣如何?”   “蔷薇使者”说道:“这‘白骨三魔’昔年几与‘无相魔师’公羊毅齐名,武功造诣自然到了炉火纯青、飞花却敌、摘叶伤人的地步。”   夏天翔颇为天真地问道:“老人家,据你看来,我师傅的功力与‘白骨三魔’,谁高谁下?”   “蔷薇使者”笑道:“我把双方实力已作缜密统计,你师傅可以抵敌‘白骨三魔’中最厉害的‘白骨天君’,‘天外情魔’仲孙圣可以抵敌‘白骨羽士’,武当、罗浮、少林、峨嵋、雪山等派人物,可以抵敌震天派群凶及‘白骨三魔’门下弟子,‘风尘狂客’厉清狂则与‘绛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双双对消,只剩下一位极为难缠的‘白骨仙子’无人抵敌。”   夏天翔闻言,目光方自略注“蔷薇使者”,“蔷薇使者”又笑道,“本来我可以勉为其难,但因我尘缘已满,少时便将坐化,故而特地把你唤来……”   “蔷薇使者”话犹未了,夏天翔便即听出端倪,惊讶绝伦地惑然叫道:“老人家,你难道要叫我这年轻技浅的未学后辈,负责抵敌那‘白骨三魔’中的‘白骨仙子’?”   “蔷薇使者”笑道:“你猜得虽未全对,大致也差不多了;我不但要你抵敌‘白骨三魔’,还要你与你师傅对换,让皇甫神婆去克制‘白骨仙子’,而由你夏天翔负责抵敌最厉害的‘白骨天君’。”   夏天翔哦了一声,笑道:“我明白了,老人家是采用田忌与齐王赛马之策,以我下驷,敌人上驷,但夏天翔岂不成了牺牲品么?”   “蔷薇使者”摇头笑道:“这不是田忌与齐王赛马之策,因为那‘白骨天君’倚恃神功,目高于顶,骄狂自大已极,我要让你去把他僵激得无颜出手,羞愧遁世。群侠方面少此劲敌,当可稳操胜算,大歼群魔了。”   夏天翔问道:“老人家打算要我怎样僵激那位‘白骨天君’?”   “蔷薇使者”笑道:“像你这样年龄辈份之人,只要能当众接得住‘白骨天君’三招,他便无颜再复称雄,必将惭恨而退。”   夏天翔点头笑道:“老人家如此说法,我就在震天派开派大典的盛会之上,设法僵激‘白骨天君’出手,凝聚功力接他三招。”   “蔷薇使者”见夏天翔那等丝毫不知厉害的神情,不禁失笑说道:“夏老弟,你真是初生犊儿不畏猛虎。以你目前的武功成就,慢说三招,根本还禁不住‘白骨天君’的半力一击。”   夏天翔听“蔷薇使者”竟说自己禁不住“白骨天君”的半力一击,方自剑眉微剔,俊目闪光,意欲表示不服之际,“蔷薇使者”又复笑道:“夏老弟不要不服,武功修为火候,无法勉强,你试想当日你在点苍山步虚道观挨了铁冠道长一记‘铁袖神功’,便几乎丧命,何况‘白骨天君’更比那位点苍掌门高明得多呢?”   夏天翔听得脸上一红,蹙眉问道:“既然如此,老人家怎的又要我接那‘白骨天君’三招?”   “蔷薇使者”笑道:“我本来要到明晨才撤手西归,如今决定提早几个时辰坐化,把毕生功力转注给你,另外再传你‘蔷薇三式’,大概你就逃得过‘白骨天君’的三招之外了。”   夏天翔因是“北溟神婆”的弟子,平日耳听目懦,武学知识颇丰,深晓这种动力转注极为难能,转注人费了十成精力,被转注人却至多只能接受五成,而转注人并将元气齐竭,生命难保。   换句话说,就是“蔷薇使者”若不将功力转注自己,可以活到明晨,倘一转注,则立将圆寂化去。   这种损人利己之事夏天翔自不肯为、方叫了一声“老人家”,“蔷薇使者”便猜透他的心事,笑道:“夏老弟不必为我担心,你且想想,我反正尘缘已满,便多活几个时辰,又有何意思?不如把功力转注,成全你在当世年轻一辈的人物之中秀迈群伦,出人头地。”   “蔷薇使者”虽然解释得极有道理,夏天翔却仍频频摇头,不肯接受这种飞来的缘福、   “蔷薇使者”劝说好久,见夏天翔执意不允,不由佯装发怒说道:“夏老弟,你再若不乖乖听话,我便要霸王硬上弓了。”   夏天翔苦笑说道:“这种功力转注之事,也能霸王硬上弓么?”   “蔷薇使者”笑道:“我意已决,你若再不肯听活,我只好下手将你点倒,强行将功力转注。但这样一来彼此不能合作,成效便必大打折扣,本来你乖乖接受,可获五成,倘逼得我霸王硬上弓时,却连三成都得不到了,这又何苦?”   夏天翔万般无奈,只得点头说道:“老人家对我如此深恩,夏天翔无法相报,我只有立誓继承老人家志向,毕生尽力帮助天下的有情男女,花好月圆,皆成眷属。”   “蔷薇使者”颇为安慰地点头道:“你这几句话儿,听得我非常高兴。来来来,时间已经不多,在我把毕生功力转注给你以前,尚须先教你‘蔷薇三式’。”   夏天翔深知功力一经转注,“蔷薇使者”便将撒手西归,故而必须先练“蔷薇三式”,遂赶紧一摄心神,恭听教导。   “蔷薇使者”笑道:“这‘蔷薇三式’是我闲中自创,妙用无穷,第一式叫‘汉女啼妆’、第二式叫‘文君濯锦’、第三式则叫‘蔷薇飞’。”   夏天翔兼资文武,博览群书,知“汉女啼妆”、“文君濯锦”,俱是与蔷薇有关的典故,“蔷薇飞”之名,更是新颖绝伦。再加上蔷薇使者、蔷薇愿力、蔷薇坟等等,分明这位“仟情居士”徐香圃后半生的所作所为,完全是为了纪念那位在峨嵋金顶殉情自尽的“蔷薇女侠”。   “蔷蔽薇者”继续说道:“第一式‘汉女啼妆’,是专门用来化解对方各种凌厉攻势;第二式‘文君濯锦’,是专门发动强力反击;第三式‘蔷薇飞’,则是在万般险恶,危机一发之下,脱身保命之用。”   说完,自蒲团上站起身形,把这“蔷薇三式”,仔细演练给夏天翔观看。   夏天翔天生异禀,绝顶聪明,一看之下,便知“蔷薇使者”意欲传授自己的“蔷薇三式”,委实神妙已极,旷古绝今,遂一面默记胸中,一面含笑说道:“老人家,我已经猜出老人家要我怎样利用这‘蔷薇三式’,去气走那‘白骨三魔’中最厉害的‘白骨天君’。”   “蔷薇使者”看他一眼,微笑说道:“我知道你有些鬼聪明,但此事夫系整个正邪兴衰,武林祸福,着实非同小可,你还是把你打算怎样斗那‘白骨天君’,说来给我听听,比较妥当。”   夏天翔对于“蔷薇使者”这等周详顾虑,敬佩无已,含笑说道:“我激怒‘白骨天君’,以接他三招作为彼此赌注以后,这位自尊自大、以为举世无敌的白骨老魔,必然轻视我年轻技浅,骄狂过甚,第一招最多只用六成功力。”   “蔷薇使者”点头笑道:“有理,那目空一切的老魔头第一招上当不会超过七成功力。”   夏天翔接道:“‘蔷薇三式’中第一式‘汉女啼妆’,专门化解对方各种凌厉攻势,何况我又获得老前辈的功力转注,就算‘白骨天君’用了七成真力,料亦无妨。”   “蔷薇使者”说道:“话虽如此,但你接受我功力转注以后,却必须设法多多磨练,每经一次剧烈战斗,便会增加一些功力,否则到时仍觉可虑。”   夏天翔剑眉双轩,得意笑道:“老人家要我寻人打架,我最高兴,等我恭送老人家西归以后,立刻专找点苍、祁连群凶的麻烦,由如今开始,一直打到明年的二月十六。”   “蔷薇使者”被他这副神情引得兀自失笑,夏天翔又复说道:“那‘白骨天君’第一招被我用‘汉女啼妆’化解以后,定然大吃一惊,第二招功力必加,可能用到八成,或是九成真力左右。”   “蔷薇使者”微一点头,似是默认夏天翔判断正确。   夏天翔继续笑道:“在这种情况之下,我便施展专门发动强力反击的‘文君谬锦’,竭尽老人家的转注功力及十二成的师门绝学‘乾天气功’可能再度把那骄狂老魔的攻势阻遏,吓他一跳。”   “蔷薇使者”点头说道:“武功之道,一进百进,你得我功力转注以后,原有‘乾天气功’的威力,亦必大增,竭尽所能施为,应该抵得过‘白骨天君’八九成威力的攻势。但那白骨老魔两招无功,惊羞怒恨之下,第三招必然天惊石破、鬼位神嚎地全力猛击。”   夏天翔接口笑道:“老魔头功力深厚,我则只凭侥幸缘遇,火候悬殊过甚,怎能轻樱他全力扑击的凶锋?故而我只有施展‘蔷薇三式’之中那式能在万般险恶、危机一发中脱身保命的‘蔷薇飞’了。”   “蔷薇使者”闻言,脸上现出安慰的微笑,说道:“明年二月十六的震天派开派大会之上,老弟若真能够照你适才所说施为,则必可气走‘白骨天君’,扫荡群魔,使莽莽武林,清平一二十年光景。如今时刻无多,我们且把这‘蔷薇三式’,好好切磋熟练一下。”   话完,便由“蔷薇使者”亲自喂招,让夏天翔尽量熟练那“蔷薇三式”,并发挥其中妙用。   夏天翔资质本好;加上福至心灵,只花了个把时辰,便把这精微绝伦、妙用无方的“蔷薇三式”,参详透彻。   “蔷薇使者”异常安慰地舒了一口长气,端坐蒲团,并命夏天翔与自己面对面盘膝坐好,微笑道:“你既然已把‘蔷薇三式’记熟,我便开始转注功力,你只听你周身骨节响到三百六十五下,即告功成,我们也该天上人间,互相永诀的了。”   夏天翔此时对这位号称第三蔷薇使者的“忏情居士”徐香圃,敬爱得宛若严师慈父一般,闻言不禁双目一红,泫然欲位。   “蔷薇使者”笑道:“夏老弟不要难过,我方才业已说过,蜕化皮囊,西归极乐,是佛门弟子的上乘功果,你应该为我高兴才是。”   夏天翔脸上充满一片对“蔷薇使者”恋恋不舍的凄然神情,长叹答道:“老人家话虽不错,但天上人间嗟永诀,从今凡佛了因缘,夏天翔受恩深厚,哪得不悲怀难遣?”   “蔷薇使者”听得也自微现伤感之容,但立即恢复了蔼然微笑,目注夏天翔缓缓说道:“夏老弟,快莫如此着相,你不要忘了你仲孙姊姊的那几句话儿:‘当聚则聚,当散则散,不落言诠,不坠情障’……”   夏天翔闻言警觉,佛道中人将成正果、蜕化皮囊之前,最忌有人以七情六欲引动禅道之心,自己莫要只顾惜别伤离,却使“蔷薇使者”误了上乘功果。   警念既动,立即收摄心神,不再发话,肃然端坐。   “蔷薇使者”见状,摇头微笑说道:“夏老弟毕竟年轻,你这样矜持,仍是着相,最易勾惹魔念,乘虚而入。尽管越自然越好,我数十年禅修之功,还不致败坏在你几句出于至诚的借别伤离的言语之下。”   说到此处,语音微顿,仔细端详了夏天翔几眼,又复笑道:“我一开始转注功力以后,便不再发言,夏老弟还有什么话儿要问我么?”   夏天翔想了一想说道:“老人家神通广大,好像事事均能前知,你知不知道我那仲孙飞琼姊姊现在何处?”   “蔷薇使者”笑道:“我虽具禅修,却无小乘神通,哪里来的前知慧觉?但仲孙飞琼既是奉她爹爹之命寻找‘风尘狂客’厉清狂的踪迹,则料来总在云南高黎贡山凝翠谷的左近。”   夏天翔方一点头,“蔷薇使者”又道:“我如今开始为你转注功力,老弟对于体外一切,均宜不加理会,只要宁神内视,调气行功,物我两忘便是。”   夏天翔恭谨受教,“蔷薇使者”一伸右掌,按住夏天翔天灵,继续说道:“老弟骨节响到三百六十五响,便告功成,我也就此坐化,你用力推动左壁,即可出室,但出室以后务请向那石壁正中劈空击上一掌。”   话音刚了,夏天翔便觉“蔷薇使者”掌心之中有一般温和的热力,由自己天灵百会穴中,缓缓透进。   遂赶紧宁神内视,调气行功,以本身真气,引导那股温和的热力,周游九宫雷府、十二重楼及百骸四肢、奇经八脉。   第一遍功行做罢,毫无异状,但第二遍功行刚一开始,夏天翔便觉“蔷薇使者”掌心那股温和的热力变得奇热如焚,烫得自己好不难过,全身骨节也觉得又胀又酸,并“格巴格巴”的响将起来。   夏天翔深知利害,赶紧静守天君,物我两忘,把身体上所感觉到的奇热、奇胀、奇酸,一齐置诸度外。   说也奇怪,夏天翔全身骨节“格巴格巴”的响到三百六十五下之时,身上所感觉的奇热、奇胀、奇酸,竟自一齐消失,而换式一片无比舒适。   夏天翔并不即刻起身,索性再做了一遍功行,越发感觉天君泰然,灵明极朗,方自缓缓睁开双目。   双眼才睁,夏天翔不禁心头一酸,自英雄虎目之中,凄然垂落两行珠泪。   原来那位号称第三蔷薇使者的“忏情居上”徐香圃,鼻间果已玉筋双垂,宝相庄严地奄然坐化。   夏天翔虽然伤心垂泪,但却恐“蔷薇使者”神游未远,不敢失声惊动,遂只好向这位对自己恩同天高地厚的老人家,默默凝视半天,轻轻起身,推动左壁,依旧回到外间石洞。   既已出室,夏天翔自然遵照“蔷薇使者”的指示,扬起右掌,向那片石壁中央,以八分功劲,劈空一击。   石壁上应手陷落一只深几近寸的拿印,并隐隐发出一阵隆隆微响。   夏天翔再复走到近前,用力一推石壁,已然纹丝不动,知道秘室已闭,那位“蔷薇使者”从此永绝尘寰,西归极乐。   再看看壁上那只掌印,知道自己缘遇太奇,就这半日光阴,竟等于增加了二三十年的苦学功力。   惊喜悲伤交集之下,夏天翔不禁诚中形外,感激无已地向着那片石壁,倒身再拜。   拜毕起身,想起自从与“风尘狂客”厉清狂村店对饮,借酒浇愁,颓然醉倒以后的一切经历,简直宛如梦境,先是被醉神花所迷,与鹿玉如有女爱男贪的荒唐之举,然后又有“蔷薇使者”倾吐来历,传授“蔷薇三式”,及转注功力的那番罕世奇遇。   如今最忧心的,便是尚未与仲孙飞琼及霍秀芸缔订白首之盟,却先与鹿玉如发生了合体之爱,自古红颜无不善妒,恐怕要想得到仲孙姊姊暨芸妹妹的谅解,必须大费心力,绝非易事。   夏天翔一面发愁,一面钻出山洞,对着欲曙未曙的夜空深深吸了一口长气,暂撇情思,又把新学会的“蔷薇三式”,仔细演练几遍。   一直等这“汉女啼妆”、“文君濯锦”、“蔷薇飞”等蔷薇三式演练得纯熟无比,夏天翔方离却大巴山,根据“蔷薇使者”的判断,走向云南,意欲去往“风尘狂客”厉清狂的高黎贡山凝翠谷旧居左近,寻找自己心中最渴想的仲孙飞琼姊姊。   谁知才人云南省境不久,便遇意外岔事。   夏天翔心急赶路,黄夜山行,在天刚黄昏之际,突然发现前面十来丈外的峰脚间有一条小小的白影,电疾闪动。   这条白影既极矮小,又极矫捷,委实绝像仲孙飞琼所豢的那只惯会替主人吃醋的灵猿小白。   夏天翔大喜之下,微提真气,高声叫道:“小白别走,我在这里!”   那条小小白影闻声之下,连头都不回,仍往峰头援上。   夏天翔以为小白仍在对自己生气,不由剑眉一剔,暗想自己以前跑不过小白,如今幸有奇遇,功力大增,何不跟这怪猴子比比脚力,着能把它制服,也免得以后老和自己捣乱。   心意既定,立即提气飞身,尾随那条小小白影追去。   白影见有人追,益发宛如星丸跳掷,电掣云飘地一直往南奔去。   夏天翔因看清白影确是一只白猿,遂忽略了方向问题,也自全力急赶。   他虽获奇遇,功力大增,但因对日太浅,尚未能完全发挥,故而足下快速的程度只与白猿仿佛,始终保持了起初的十来丈远近。   自黄昏开始一直追到凌晨,其中快快慢慢,也不知翻越了多少山峰,到了什么所在?眼前是处左右高峰夹参的幽险山谷,那头白猿进了谷口,突然止步不行,口头狞视夏天翔,双爪虚袍,仿佛作势欲扑。   白猿这一停步回身,怒目相向,夏天翔才看出它不是仲孙飞琼所豢的灵猿小白。   原来这只白猿的大小形状,确与小白极为相似,只有一双眼睛的颜色不同,灵猿小白是朱红如火,这只白猿则是其黑如漆。   夏天翔看出对方不是灵猿小白以后,不禁哑然失笑,暗忖自己难道真个为情所迷?想念仲孙飞琼姊姊想念得神魂颠倒,竟在未曾细辨之下,便这等盲目狂迫,如今经过一夜飞驰,也不知到了什么所在?   那白猿怒视夏天翔有顷,蓦然厉啸一声,双爪举处,飞身电扑,神速无比地直向夏天翔面门抓到。   夏天翔见它身手异常敏捷、不由突发奇想,有意效法仲孙飞琼姊姊,收服一只灵猿,加以豢养。   既有这种心意,夏天翔遂不肯还手,只以灵妙的身法腾挪闪展,不使白猿抓中。   那白猿虽亦生具异禀,但被夏天翔一夜狂追,已颇劳累,在连扑十余次未能扑中之下,也就微显疲惫,站立喘息,蓄势不动。   夏天翔忽又想起仲孙飞琼姊姊传授自己的几句兽语,遂以诚恳的目光凝注白猿,并以诚恳的语音柔声说道:“哈叽里摩,摩叽里哈,哈叽摩摩古龙。”   一面柔声发话,一面缓缓向那白猿走去。   白猿想不到夏天翔突然换了这么一副神情对付自己,不禁把一双漆黑的大眼连眨几眨,神情显得有些迷惑。   夏天翔见状,以为自己所说的兽语见效,遂颇得意地一伸右手,要想抚摸白猿,表示亲热。   白猿见他越走越近,本已深怀戒意,夏天翔再一伸手、越发以为要对自己不利,惊啼起处,利爪双伸,直向夏天翔当胸抓去。   夏天翔自我陶醉,志得意满之下,突遇危机,纵然身法再快,也有点不及闪避。   在万般窘迫之际,夏天翔突然想起“蔷薇使者”所授的“蔷薇三式”中那式能在危机一发之中脱身保命的“蔷薇飞”来,赶紧浊气一吐,清气一提,足下一旋一飘,飞出五丈。   自猿因屡击不中,此时对于夏天翔业已略感怯惧,遂乘着对方飘身后退,白影一翻,转过崖角,又向谷深之处跑去。   夏天翔虽因这只白猿不是仲孙飞琼所豢的灵猿小白,不必再复苦遁,但既已至此,也就索性前行,看看这片幽险的山谷,究竟是什么所在?   一面缓步前行,一面暗自思索仲孙妹姊所授的兽语为何突然失效?若非自己新学会了一式“蔷薇飞”,岂不要被那只白猿抓得皮开肉烂?   想来想去,忽然想通其中微妙,不由脸上一热,暗骂自己真个聪明一世,懵懂一时,那“哈叽里摩,摩叽里哈,哈叽摩摩古龙”三句兽语,乃是对马而言,自己却张冠李戴地用以向猴子说话,岂非自作多情,定讨无趣?   道理想通,人也转过崖角。   夏天翔突觉眼前一亮,只见谷势突开,景色灵秀异常,远处亭台楼阁,飞瀑流泉,近处瑶草棋花,苍苔碧薛,交织成一幅迷人的图画。   在这幅迷人的图画之中,最令人感到馆异的,是这山备之内,凡属有竹之处,竹色一律朱红,与寻常绿竹的密翠浮天,完全二致。   夏天翔尚是第一次见到朱竹,但心中仿佛觉得这“朱竹”二字,像是曾在何处听过?   目前景色如此灵秀,亭台楼阁又复建筑得如此金碧辉煌,主人定是佼佼不群的异人隐士。   夏天翔瞩目惊疑之间,忽然听得远远金钟三响,有位白衣少女自一所高达三层的楼台之中走出,身法极为轻捷,十来个起落,便到了夏天翔面前,略一打量,不形喜怒地发话问道:“来人何名?我家仙子传你到挹翠楼中间话。”   夏天翔冷眼旁观,只看出这白衣少女武功极好,却看不出她的来历宗派,遂抱拳微笑答道:“在下夏天翔,因追捕一只白猿至此,请问姑娘此处是何所在?你家仙子,又是何人?”   白衣少女转身引导夏天翔走向那座楼台,并接口说道:“这里是哀牢山,我家仙子姓名向不告人,你还是等见到她以后,自己去问吧!”   “哀牢山”三字,使夏天翔想起在大巴山古洞之内,“蔷薇使者”曾告自己,“白骨三魔”中的“白骨仙子”住在哀牢山朱竹谷,如今此地既是哀牢山,谷中又多罕见的朱竹,再加上白衣少女口中的“仙子”之称,分明自己误打误撞入撞上了“白骨三魔”之一。   夏天翔猜出自己误入哀牢山朱竹谷,遇上了“白骨三魔”中的“白骨仙子”,不但毫无怯意,反倒精神为之一振。   原来“蔷薇使者”为他转注功力以前,曾嘱必须多多磨练,每经一次恶战,功力便加强几分,逐渐磨练,逐渐加强,将来方足一捋“白骨天君”的虎须,把那几乎无人能敌的盖世魔头气走。   如今既遇“白骨仙子”,岂非正是磨练功力的大好机缘?但夏天翔在异常高兴之下,却仍深怀警觉,决心保留“蔷蔽三式”不使“白骨仙子”知晓自己身怀这等罕世绝学。   思付之下,已随白衣少女走人楼中,只见楼中陈设清雅,迎面垂落一片细细的竹帘,令人只能依稀看到帘后蒲团之上,盘膝坐着一位白衣人影。   引导夏天翔入楼的白衣少女,向帘后白衣人恭身禀道:“启禀仙子,来人名叫夏天翔,现已人楼,请仙子亲自问话。”   帘后白衣人以一种苍老清亮的语音问道:“夏天翔,你为什么把我心爱的白猿追得那等狼狈?”   夏天翔因已估定对方身份,胸有成竹,从容不迫地接口笑道。“这位仙子,请莫随意责人,夏天翔怎知那只白猿会是有主之物?”   帘后白衣人低哼一声,继续问道:“我这白猿不是凡种,脚程绝快,刚猛异常,你怎会追得上它,并不曾被它伤害?”   夏天翔笑道:“人是万物之灵,不应该不如禽兽,白猿天赋异禀,我却有绝世武功……”   语音未了,便听帘后白衣人冷笑一声说道;“当世中有谁敢称身负绝世武功,你是哪一派中弟子?”   夏天翔因那位号称第三蔷薇使者的“仟情居士”徐香圃在即将坐化以前,曾细为筹划明年二月十六震天派开派大会时,扫荡群魔之事,便预定由师傅“北溟神婆”皇甫翠对敌这“白骨仙子”,故而闻言之下,傲笑说道:“我师傅是当世武林的第一人物。”   帘后白衣人越发晒然不屑地摇头问道:“峨嵋、昆仑、武当、少林、罗浮、雪山、点苍、祁连等八大门派之中,谁敢这样狂傲自诩?”   夏天翔故意气激对方,接口笑道:“什么狂傲自诩,我师傅神功绝世,名震八荒……”   帘后白衣人等不及夏天翔话完,便插口问道:“你师傅到底是谁?”   夏天翔肃立恭身,庄容答道:“‘北溟神婆’皇甫翠。”   帘后白衣人哦了一声,说道:“‘北溟神婆’皇甫翠的名头确实不小,但自称当世第一,却仍嫌狂妄。”   夏天翔双眉一挑,怒声说道:“你是何人?倘若不服,我便斗你一斗。”   旁立的白衣少女闻言,低声叱道:“夏天翔,你不要不知天高地厚,妄自找死!”   夏天翔俊目一瞪,故意狂傲无比他说道:“什么不知天高地厚,我就不相信当世之中,还有武功高出我师傅之人。”   他存心想激怒帘后白衣人,但对方却只轻声一笑,向那白衣少女说了一句:“瑛儿,卷帘。”   白衣少女应声走到屋角,拉动丝绳,那片竹帘便即慢慢卷起。   蒲团上坐的是位白衣老妇,满头雪发,但脸色却红润得宛若婴儿,内行人一看便知身具极上乘的内功修练。   白衣老妇目光微注夏天翔,晒然说道:“小娃儿……”   夏天翔不等对方话了,便自剑眉双挑,岸然说道,“你不要以为我年纪不大,见识遂浅,其实我足迹几遍宇内……”   白衣老妇淡淡一笑、说道:“好大的口气,你既自诩见识,可认识我么?”   夏天翔借机仔细打量白衣老妇几眼,越看越知对方果是罕世高手,遂故意想一想说道:“你是不是‘绛雪仙人’凌妙妙?”   白衣老妇倏然一惊,点头笑道:“你这娃儿猜得倒蛮上路,可惜我既不是‘绛雪仙人’凌妙妙,也不是与她齐名的‘九天魔女’董双双。”   夏天翔又复想了一想说道:“照你这等年纪及口气判断,必是一位有名的女魔。既然不是‘绛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双双,可能是‘白骨三魔’中的‘白骨仙子’。”   白衣老妇万想不到自己隐迹多年,竟会被这年纪轻轻的夏天翔一口猜破来历,不由微笑说道:“我的来历既然被你识破,可知‘白骨三魔’的厉害么?”   夏天翔灵机一动,微笑说道:“关于你们‘白骨天君’、‘白骨羽士’、‘白骨仙于’等白骨三魔的厉害,江湖中流传着八句歌谣。”   “白骨仙子”听起兴趣,目注夏天翔间道:“我不信我们三人隐迹数十年之久,竟仍未为武林人物淡忘,你且把这八句歌谣念来给我听听。”   夏天翔含笑点头,信口乱编地缓缓吟道:“二男一女,白骨三魔,威降虎豹,力斩蛟龙,奇才身具,万象胸罗……”   这前六句全是对“白骨三魔”的恭维夸赞之语,听得那“白骨仙子”脸上微泛笑容,夏天翔的吟声也倏然而止。   “白骨仙子,讶然问道:“你说歌谣共有八句,怎的只吟六句,就不念了?”   夏天翔笑道:“前六句好听,你听得颇为喜欢,但后两句却特别难听,故而不说也罢。”   “白骨仙子”笑道:“难听无妨,你尽管照实直说。,   夏天翔剑盾微蹙,一字一字念道:“谁……能……盖……越?……”   “白骨仙子”突然大笑道:“第八句你不必念了,我一猜便对。”   夏天翔目注“白骨仙子”问道:“你也会猜?”   “白骨仙子”笑道:“是不是‘北溟神婆’?”   夏天翔皱眉说道:“我对你说的都是实话,你大概又以为我在自诩夸大?”   “白骨仙子”晒然一笑,夏天翔又复叫道:“你不要笑,我要斗你一斗,让你知道厉害。”   “白骨仙子”摇头说道:“我不跟你斗。”   夏天翔愤然问道:“你难道看不起我?”   “白骨仙子”向夏天翔目光微注,摇头笑道:“不是我看不起你,是一般武林人物看不起你。”   夏天翔如今却被对方弄得迷糊起来,愕然问道:“此话怎讲?”   “白骨仙子”笑道:“你且把那八句歌谣再念一遭。”   夏天翔应声念道:“二男一女,白骨三魔,威降虎豹,力斩蛟龙,奇才身具,万象胸罗,谁能盖越?北溟神婆。”   “白骨仙子”微笑说道:“是不是一般江湖人物看不起你?他们只说‘北溟神婆’皇甫翠可以盖越‘白骨三魔’,却未曾把你夏天翔三字附带提出。”   夏天翔闻言之下,无词可辩,方自气得一翻白眼,“白骨仙子”又复笑道:“但我虽不肯斗你,你却仍有机会显显身手。”   夏天翔精神一振,剑眉双扬,倾听“白骨仙子”往下继续说道:“‘北溟神婆’皇甫翠是你师傅,你师傅的份量大概与我差不好多,你只好委屈委屈,与我徒儿一斗。”   夏天翔目光移注在引导自己来此的白衣少女身上,发话问道:“你莫非要我与这位姑娘较量较量?”   “白骨仙子”转面对那白衣少女说道:“玫儿去把白骨桩布好,就在桩上领教这位举世第一奇人‘北溟神婆’皇甫翠的高足夏天翔,究竟有多高武学!”   白衣少女恭身领命,姗姗走出楼阁。   夏天翔正待举步相随,“白骨仙子”却一指左右两侧的较小蒲团,向夏天翔说道:“我徒儿谭瑛去布置白骨桩,尚需片刻光阴,你且先在这蒲团上静坐行功,恢复狂追白猿的疲劳以后,再复互相过手,才算是公道。”   夏天翔闻言,不禁向“白骨仙子”看了几眼。“白骨仙子”含笑问道:“你看我则甚?”   夏天翔笑道:“我觉得武功练到你们这等火候,虽是魔头,也有些魔头身份。”   “白骨仙子”哑然失笑,忽似想起甚事,向夏天翔问道:“你知不知道当世武林八大门派中,点苍、祁连两派合并另组震天派,并定于明年二月十六举行开派盛典,邀集天下群豪一齐参与之事?”   夏天翔点头说道:“我不但知道,到时还要去呢!”   “白骨仙子”问道:“你师傅‘北溟神婆’皇甫翠会不会去?”   夏天翔连连点头答道:“一定会去,你们可以在祁连山绛雪洞口好好斗上一斗。”   “白骨仙子”颇为高兴地笑道:“我倒找到了合适的对手,可惜那‘白骨羽士’及‘白骨天君’无人能敌,他们将要羡煞我呢!”   夏天翔笑道:“那‘白骨羽士’及‘白骨天君’都有对手。”   “白骨仙子”愕然凝目问道:“对手是谁?那些八大门派的掌门人等,可不够他们放手一击。”   夏天翔笑道:“他们两位的对手,我可以代为安排,一位是‘天外情魔’仲孙圣……”   白骨仙子点头说道:“我听说过这位‘天外情魔’,名气颇大,似乎与你师傅差不许多。另一位呢?”   夏天翔本待说出自己,但转念一想之下,竟借用了“蔷薇使者”的名号说道:“另一位是‘仟情居士’徐香圃前辈。”   “白骨仙子”闻言,大吃一惊问道:“风闻徐香圃化去已久,怎会仍在人世?”   夏天翔答道:“这位徐老前辈健旺已极,住在终南死谷附近,你为何咒他死呢?”   “白骨仙子”眉头一蹙,又复问道:“徐香圃既在人世,那与他齐名的‘多情书生’吴万秋、‘无情剑客’莫春阳呢?”   夏天翔应声答道:“他们两位却已撤手红尘,奄然物化。”   ‘白骨仙子’舒了一口长气说道:“我昔年曾与‘无情剑客’莫春阳互相立誓,永不相见。幸亏他已死去,否则这趟祁连山绛雪洞的热闹,我只好放弃了。”   夏天翔听对方如此说法,不由心中后悔,暗想自己适才怎不把吴万秋、莫春阳两位老前辈的名号一齐借用一下?倘若将这“白骨仙子”吓退,岂不省了师傅一番手脚?   想到此处,那位名叫谭瑛的白衣少女业已走进殿来,向“白骨仙子”恭身禀道:“启禀仙子,弟子已把白骨桩布置妥当。”   “白骨仙子”点头笑道:“玻儿再去准备两具冰床,一炉烈火及七十二粒日月钢珠。”   谭瑛一面点头,一面诧然问道:“仙子要与何人较量玄功?”   “白骨仙子”指着夏天翔笑道:“我如今越看这娃儿越不简单,万一你在白骨桩上落败之时,我就与他坐坐冰床,玩玩火弹。”   谭玻柳眉一挑,恭身问道:“仙子可许弟子施展‘白骨十三抓’?”   “白骨仙子”想了一想,微笑道:“‘白骨十三抓’虽然威势凌厉,但这娃儿既出大言,必有实学,应该无所怯惧,我准你施展便了。”   谭瑛冷冷瞥了夏天翔一眼,向“白骨仙子”恭身施礼,退出楼外。   “白骨仙子”又对夏天翔笑道:“夏天翔,你既替你师傅‘北溟神婆’皇甫翠吹嘘颇甚,又复自命不凡,无妨去往白骨桩上,与我徒儿谭瑛较量较量。”   夏天翔想起“蔷薇使者”遗言之中,曾把“白骨三魔”的门下弟子也列为厉害对手,遂知谭瑛看来年岁不大,武功可能极强,自己又不欲施展“蔷薇三式”,必须特别小心应付才是。   想到此处,遂点头笑道:“夏天翔愿竭所能,领教领教谭姑娘‘白骨十三抓’的威力。”   “白骨仙子”含笑不语,自蒲团上缓缓站起身形,带领夏天翔向这挹翠楼后走去。   楼后居然有极细黄沙铺碾的一片平地,就在这沙地之上,插着八九七十二根白骨。   白骨粗如鸭卵,长约两尺,但大小不尽相同,似是人兽腿骨之类。插入沙中不到一寸,等于虚摆浮搁,若无绝顶轻功,慢说在这白骨桩上动手过招,便连行走一周,亦属不易。   更难的是其他梅花桩、金砖换掌、竹刀阵、罗汉束香桩等,步眼距离,桩身高低,均为一致,而这自骨桩却独不然,有的桩高几近三尺,有的只有一尺七八,距离又复远近参差,分明人一上桩,即将分神注意脚下,一身功力,至少要打七折。   “白骨仙子”见夏天翔剑眉微蹙,知道他已看出这白骨桩的厉害,遂含笑说道:“你既是名家弟子,应该看得出我这白骨桩不同流俗。”   夏天翔笑道:“这白骨桩两头皆圆,浅浅浮插沙中,受力程度似与罗汉束香桩相若。但高低参差,距离不一,对于步眼伸缩,限制却大。好在我还练过几天‘凌波步’,或可勉为其难,奉陪谭姑娘走上几招,瞻仰瞻仰‘白骨十三抓’的威力。”   谭瑛一声冷笑,香肩微晃,白衣一飘,便自轻盈曼妙无比地到了白骨桩上。   夏天翔自从棺中奇遇,真力已增,再经号称第三蔷薇使者的“仟情居士”徐香圃苦心成全,甘愿提前圆寂,把数十年昔练的内家神功转注相赠,得益之大,岂同小可?如今一身功力,已足媲美各大掌门,加上有心炫弄,真气一提,身形凌空飘起,宛如绝世飞仙,凭虚蹑步般的也自落在白骨桩上。   这一手轻功之内所表现的灵妙身法及老到火候,果然大出“白骨仙子”意外,并使先上白骨桩的谭瑛姑娘心中加深警惕。   凡属桩上较功,在互相交手之前,双方均必先将整个桩位游走一遍,以体察脚下的受力程度及步位远近。   夏天翔人极聪明,行走之间,深觉脚下高低远近的极为难走,稍一疏神,便将蹉跌。暗忖在这种对方熟悉、自己生疏的奇形桩阵之上动手,未免过份吃亏,何不想个法儿,把吃亏的程度减去一些?   心念动处,竞在游走之间,暗运金刚大力身法,把那些较高的白骨桩踏得入沙略深,大致成了平均状态,但步眼远近不一,却无法加以改善。   谭瑛冷眼旁观,既颇佩服夏天翔心细,又颇恨他狡猾,并因深知对方身负神功,绝非易与,遂丝毫不敢怠慢,暗暗凝聚师傅“白骨仙子”所授的“白骨玄功”,贯注双手,准备迎斗强敌。   夏天翔把八九七十二根白骨桩全都试走一遍,身形回到中央,正待向谭瑛抱拳发话,请她出手进招,但目光注处,心中忽然一惊,暗忖这位姑娘本来肤色微红,如今怎的突在眨眼之间变成如此惨白,简直像具活死人的模样。   夏天翔正自惊疑凝目之际,谭瑛业已双伸纤手,遥向夏天翔当胸,凌空一抓。   这时双方相距约有三尺,夏天翔突觉全身一寒,心魂欲飞,才知所谓“白骨十三抓”,果具极大威力,赶紧宁神静气,运功相抗,脸上也目注谭瑛,满含一片高傲的微笑。   谭瑛所擅的“白骨十三抓”,分为有形、无形两种,第一招“双手抓魂”,属于无形方面,用了约莫九成功力。   她起初见夏天翔全身一颤,以为已将应手功成,谁知对方只不过虚吃一惊,立即换了满脸高傲的微笑,目注自己,隐含揶揄不屑的神色。   谭瑛双颊一红,“白骨十三抓”由无形转到有形,十指指尖齐吐劲急阴风,以一式“魑魅搏人”,向夏天翔猛扑而去。   夏天翔对这第二招不肯硬接,足下一旋,身躯一一飘,施展师傅“北溟神婆”所授的防身脱难绝学“天龙转”,闪出三根白骨桩去。   他这“天龙转”身法,本极神妙,加上夏天翔在内功方面的突飞猛进,自然益发灵奇,谭瑛只觉眼前人影略晃,所发的“魑魅博人”,便告击空,旁观的“白骨仙子”,也不禁暗为对方连连点首。   夏天翔第一招运用玄功定力硬抗,第二招施展绝世身法飘闪,第三招却属抢攻,足尖一沾白骨桩,立即塌肩回身,左手儒衫大袖向后倒挥,拂出一般潜力极强的无形劲气。   谭瑛第一招无效,第二招击空,女孩几天性好胜,正纵身追扑夏天翔,意欲乘他立足未稳之际,施展“白骨十三抓”中最厉害的一招“阴魂夺命”,把夏天翔击下桩去,挽口颜面。   谁知身才纵起,劲犹未吐,一股强急绝伦的无形罡气,业已当头卷到。   谭瑛也是绝顶聪明人物,知道自己心急贪功,先机已失,着想硬抗罡风来势,慢说并无绝对把握,即令侥幸无恙,对方跟踪追击,自己必将受制。遂在眉头略蹙之下,施展“飞絮迎风”身法,散去所聚的功力,顺势腾空,好似御风飞行般飘出八尺。   夏天翔“哈哈”一笑,身形捷若飘风,抢进三根白骨桩,欲待向谭瑛继续猛攻之际,突听旁立的“白骨仙子”含笑叫道:“瑛儿住手,这娃儿果有几分实学,你不是他的对手,不必再打了。”   谭瑛闻言,悻悻然跃下白骨桩,向“白骨仙子”问道:“师傅这等说法是否公平?我并不觉得他比我强过多少!”   “白骨仙子”笑道:“你一招‘双手抓魂’,徒发无功,是不是足以证明对方内功深厚?第二招‘魑魅搏人’击空,是不是足以证明对方身法灵妙?第三招‘阴魂夺命’未及发出,便被对方拂袖罡风卷退八尺,是不是足以证明对方应变迅疾,真力极强?我由此三者加以公平论断,夏天翔的功力约莫高你两成,胜负之数,不战自明,何必还要打呢?”   “白骨仙子”的这番话儿立论公平,分析详尽,听得那位谭瑛姑娘飞红满面,愧然低头。   夏天翔心中也是惶愧异常,因为自知若非获得“蔷薇使者”的功力转注,哪里斗得过这位谭瑛姑娘?甚至那第一招无声无形的“双手抓魂”都未必禁受得住。   谭瑛羞惭无已地走向挹翠楼侧,指挥婢女抬来两块巨冰及一具熊熊火炉,并把六十二粒与铁莲子形状仿佛的日月钢珠,倾倒在烈火之中。   “白骨仙子”向夏天翔笑道:“这哀牢山朱竹谷内向无外人到此,我也久寂无聊,才借着这一炉烈火及两块玄冰,与你略作游戏。”   夏天翔知道自己面临极大难题,虽自含笑点头,但目光凝注烈火玄冰,心中却好生警惕。   “白骨仙子”笑道:“你不必担心,这类玄功修练,端视火候深浅,丝毫勉强不得。你我年龄相差太远,辈份又复不同,故无须完全学我施为,能做得差不多,便已难能可贵的了。”   话完,便即盘膝坐在左面那块厚约两尺、长广各约三尺的方形玄冰之上。   夏天翔懂得这类玄功不但要能禁住冻髓严寒,并还要能够会冰不化,才算合格,遂也在右面那块玄冰之上,盘膝坐定,凝日本身纯阳真火,护住丹田,周游百穴。   “白骨仙子”遥向距离自己三口尺外的那具火炉之中,伸手虚空一抓,便有三粒烧成赤红的日月钢珠,自那熊熊烈火之中,飞投掌上。   夏天翔见状,正待如法施为,“白骨仙子”却向他摇头笑道:“你不必自炉内取珠,只在我手内接去便可。”   话完,便把那三粒业已微微冷却,成了暗红颜色的日月钢珠,向夏天翔凌空抛过。   夏天翔神功暗聚,凝掌成钢,接过那三粒日月钢珠,知道自己业已大占便宜,这位“白骨仙子”不肯倚仗功力,欺凌后辈,确实有点魔头身份。   因为在炉内烧成赤红的日月钢珠,先经过“白骨仙子”掌中再转到自己手上,热度已然大灭,只消把红砂掌力练到十二成以上之人,均可勉强应付。   “白骨仙子”左手向夏天翔抛过三粒暗红日月钢珠,右手虚空一抓,又是三粒烧成赤红的日月钢珠自熊熊烈火之中飞起。   夏天翔虽然大占便宜,但接到第六十粒日月钢珠之际,功力已感不济,掌心奇热如焚,疼痛颇剧。   他生性好强,咬紧牙关,勉强接完其余十二粒日月钢珠,向“白骨仙子”纵声笑道:“你果然不愧名列‘白骨三魔’,玄功高绝,够资格在明年二月十六的震天派开派大会之上,与我师傅作对手的了。”   “白骨仙子”微微一笑,飘身落地,只见她所坐的玄冰一片平坦,既未融化丝毫,也看不出有任何凹凸之处。   夏天翔所坐的那块玄冰,当中微凹,显出一圈淡谈的坐痕。   “白骨仙子”向夏天翔点头笑道:“以你这等年龄,能在连接七十二粒火热日月钢珠以后,坐下玄冰只有这点淡痕,着实可谓后生可畏。”   夏天翔此时双手掌心业已感觉奇痛难当,暗自咬牙强忍,闻言笑了一笑,未曾答话。   “白骨仙子”笑道:“你休要过份强傲,我看你双掌恐已受伤不浅……”   夏天翔不等对方话完,便即装得若无其事地含笑告辞,并向“白骨仙子”说道:“明年二月十六的震天派开派大会,不但希望你准时到达,好与我师傅放手一斗,并请你把那只白猿带去。”   “白骨仙子”诧然问道:“你要我带白猿前去则甚?莫非你想和它打架。”   夏天翔摇头笑道:“我有位姊姊养了一只白猿,亦极灵巧威猛。到时让它们两只猴子也复斗上一场,岂不有趣?”   “白骨仙子”含笑点头,目注夏天翔,探手怀中,取出一粒白色灵丹说道:“这种丹药对于疗治水火烫伤,特具灵效……”   夏天翔天生傲骨,怎甘接受对方赠药?朗笑一声,截断“白骨仙子”话头,摇手说道:“你看错了,七十二粒日月钢珠,还不致使我蒙受严重损害。”   话音了处,身形遂飘,绕过挹翠楼驰向朱竹谷外。   “白骨仙子”眼望夏天翔的背影,微微一叹,自语说道:“这年轻人太以好强,但他双掌掌心所中的火毒若一发作,便是铁打金刚也受不住呢!”   夏天翔内功精湛,耳力极锐,虽听见“白骨仙子”这几句话儿,却依旧电疾飞驰,不加理会。   但出得朱竹谷不远,到了另一条幽险异常的山涧之内,“白骨仙子”所警告之语便即应验。   夏天翔感觉双掌掌心热痛得已难忍受,赶紧嚼碎两粒灵丹,敷在掌心红肿部位。   敷药以后,剧痛更烈,天翔瞩目四外,见右面壁上有道细细的山泉,遂飞身纵到泉水较大之处,伸出双掌听任泉水冲激。   那道山泉清冷异常,冲在红肿疼痛的掌心之上,委实凉侵肌肤,舒适已极。   夏天翔不是不知自己掌心的伤势,不宜用过份寒冷的山泉冲激,但因奇痛难忍之下,不得不略作权宜,先图个眼前舒适。   片刻以后,果然感觉到山泉清冷的程度渐减,而双掌掌心却肿起两寸来高,成了赤红颜色。   这时山泉冲在手上,不仅毫不舒适,反倒疼痛得宛如刀割一般,夏天翔遂只得缩手离泉,寻块平坦大石坐下,蹙眉无计。   双掌掌心原是要穴,所中的热毒容易攻心,夏天翔约莫又复强自撑持了顿饭光阴,终告不支,在石上颓然晕倒。   等他迷迷朦朦地神智渐复,却听得身旁似有两个女子口音,低低私语。   夏天翔还以为自己又复落在“白骨仙子”与谭瑛师徒的掌握之中,但微睁双目,一看之下,却不禁大吃一惊,剑眉深蹙。   原来身旁站的两个女子,虽属一老一少,却不是意料中的“白骨仙子”师徒,而是曾与自己因受醉神花媚力所迷,有过合体之缘的鹿玉如姑娘,与祁连派数一数二的高手“白头罗刹”鲍三姑。   夏天翔蓦然想起“蔷薇使者”说是鹿玉如受她母亲遗传影响。魔性犹存,加上与自己好合之事被鲍三姑撞破,因羞转怒,因怒成恨,极可能与自己反成仇敌,势须对她特别小心之语,不由暗叹自己才离虎口,又入蛇窝,双掌更复全受重伤,难以应战……   念犹未了,忽听鲍三姑向鹿玉如问道:“鹿姑娘,这是不是在大巴山秘洞之内对你凌辱之人?”   鹿玉如与鲍三姑是奉了“绛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双双之命,去往大巴山、娄山、哀牢山等地,联络“白骨天君”、“白骨羽士”、“白骨仙子”等白骨二魔,谁知突在这哀牢幽涧之内,巧遇夏天翔晕倒石上,芳心正自对他又怜又爱又恨之际,哪里禁得起“白头罗刹”如此意含挑拨的一问?遂秀眉双剔,点头答道:“正是此人。”   鲍三姑冷笑一声说道:“既然是这乘人于危、窃玉偷香的无耻小辈,我们可得好好想个法儿向他报复报复。”   夏天翔闻言,越发蹙眉惊心,索性装做昏迷未醒,静听鹿玉如怎样答话。   鹿玉如哼了一声,向鲍三姑说道:“老婆婆,我们自负身怀绝技,总不能杀一个毫无抵抗能力之人,你看这夏天翔除了昏迷不醒以外,双掌并红肿异常,如何能与我们相斗……”   鲍三姑目中凶光一转,谲笑道:“我先把他伤势洽好,再慢慢地加以收拾,不就公平合理了么?”   鹿玉如问道:“他这伤势容易救么?”   鲍三姑说道:“这是火毒攻心,我们祁连派的九寒丹专治此病,灵验无比。”   夏天翔闻言不禁触动灵机,暗想祁连派的九寒丹既能治愈火毒攻心,则“雪山冰奴”冷白石所赠的冰魄神砂,自必也有异曲同功之妙,怎未想起取出一试?   鹿玉如听鲍三姑这等说法,遂点头说道:“如此甚好,便请老婆婆施舍一粒九寒丹,把他治好,再让我下手报仇。”   “白头罗刹”鲍三姑冷笑一声,取出两粒九寒丹来,喂进夏天翔的口内。   鹿玉如秀眉微蹙,又复问道:“他大概需要多长时间才会痊愈?”   鲍三姑低下头去,向夏天翔掌心伤势微一注目,思索片刻说道:“他的伤势太重,可能需要两个时辰以上,才能肿消痛止,与人对敌。”   鹿玉如哼了一声,说道:“难道我们要在此处白白陪他两个时辰?”   夏天翔听这鹿玉如口气之中,果对自己毫无情义,不由心头微怒,故意一睁双目,看着鹿玉如问道:“玉妹,你真的还要和我动手打架么?”   夏天翔的这一声“玉妹”,因系当着鲍三姑所叫,不但失去使鹿玉如意乱情迷的魔力,反而触犯了她的忌讳,引得鹿玉如眉梢深笼杀气,目光冷锐如刀,向夏天翔沉声叱道:“谁是你这种无耻之人的玉妹?今日冤家狭路,我定然要报大巴山中被你乘危逼辱之仇。”   这几句话,听得夏天翔怒满心头,悲愤无比,淡淡一笑说道:“你既然如此恨我,为何还不把我杀掉?”   鹿玉如面罩寒霜,冷冷说道:“鹿玉如不会像你那等乘人于危,我要等你掌上火伤痊愈,有了抵抗能力以后,才亲自下手把你杀死。”   夏天翔纵声狂笑道:“你还是现在杀我,毫不费力,否则我只要伤势一愈,你那点能为,便未必是我对手……”   鹿玉如截断夏天翔的话头,冷哼一声说道:“你休要自视大高,须知我母亲新近传了我师祖‘无相魔师’公羊毅威震乾坤的‘神魔四式’。”   夏天翔微笑说道:“方才听说我这伤势约需两个时辰方可痊愈,你们不必在此白白陪我,尽管前去办事,等两个时辰以后,再来向我赐教‘神魔四式’。”   鲍三姑道:“你是不是想把我们支开,乘隙逃走?”   夏天翔怒目相向,“呸”的一声,不屑说道:“鲍三姑,你在称祁连派数一数二的高手,却满肚子都是些邪恶卑鄙的念头,不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鹿玉如妙目微转,“咯咯”一笑道:“你既然自诩为君子,我们无妨来个君子协定。”   夏天翔知道她花样极多,蹙眉问道:“什么君子协定?”   鹿玉如笑道:“我要画地为牢,试试你是否能够守诺自重?”   夏天翔失笑说道:“这个法儿倒颇新鲜,你尽管画定地域,指定时间,虽然四面空空,我却认为身外围有百仞高墙,摩天峭壁就是。”   鹿王如向四外微一瞩目,取出自己所用的兵刃昆仑刺来,画了一个足有三四丈周围的大大圆圈,然后目注夏天翔,微笑问道:“这间牢房应该够大,也够舒适了吧?”   夏天翔俊目一翻,朗声问道:“你何时前来赴约?总不能判我一个终身监禁吧?”   鹿玉如螓首微抬,略看天时,想了一想答道:“因为这次约会是我们之间的生死之拼,你又新受重伤,我必须多留给你一些休息准备时间,才觉公允。”   夏天翔如今对这鹿玉如的性情变化,委实无法捉摸,只得冷笑一声,剑眉微剔,说道:“你不必如此顾虑周详,便是现在动手,夏天翔照样奉陪,毫无惧色。”   鹿玉如晒然说道:“你可以不知天高地厚,妄逞刚强,彻不愿乘危下手,致贻讥消。如今方交初鼓,我们准定黎明时分在此一战。”   夏天翔问道:“万一你若黎明不至,又便如何?”   鹿玉如笑道:“我若黎明不至,这画地为牢的效力便失,允许你越狱逃生,恢复自由就是。”   说到此处,侧顾鲍三姑,含笑说道:“老婆婆,我们走吧,等到黎明时分,再来杀他泄愤。”   “白头罗刹”鲍三姑狞笑一声说道:“鹿姑娘尽管放心,我保证这姓夏的小鬼一命难逃,准让你杀他解恨。”   鹿玉如听出鲍三姑话中有话,不由柳眉微蹙说道:“老婆婆,我虽想杀他,却要亲自动手,你不能帮我的忙呢!”   夏天翔剑眉双扬,接口狂笑说道:“你们就是四手齐攻,夏天翔也无所惧。”   鲍三姑突然声若夜枭,摄人心魂地一阵狞笑道:“阎王注定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语音微顿,斜对鹿玉如笑道:“鹿姑娘,我看这小子煞气直冲华盖,飞灾奇祸,定在眼前,也许我们黎明来时,他已身膏蛇兽之吻了呢!”   鹿玉如面罩严霜,目注夏天翔冷笑说道:“我希望你至少把这条性命留到黎明。倘若果如这位鲍老婆婆对你诅咒之言,则将使鹿玉如饮恨终身,永成憾事。”   话完,便与“白头罗刹”鲍三姑双双飘身,向“白骨仙子”所居的朱竹谷中赶去。   第二十章:情孽纠缠   鹿玉如、鲍三姑走后,夏天翔独对苍茫夜色,不禁感慨丛生。   暗想自己自被醉神花香所迷,在巴山古洞之中作了那件荒唐事儿之后,心中对鹿玉如始终深觉歉疚,但如今她这一抹煞事实,恶言相向,反倒使心头愧疚稍消,舒畅一点。   黎明一战,自己如败,正好以一条性命抵消孽债。否则便手下留情,略补大巴山中的无心之错。   想到“无心之错”四字,夏天翔忽然遍身冷汗,暗叫一声大事不妙。   因为大巴山古洞之内那段旖旎风光的经过,只有自己与鹿玉如及“蔷薇使者”清楚,“白头罗刹”鲍三姑则是后来撞破。   如今能为自己作证的“蔷薇使者”业已坐化,对于鹿玉如与“白头罗刹”鲍三姑指责自己乘人危急、玷污清白一事,岂非百口莫辩,背上一个极大恶名,永难洗刷?   夏天翔想到此处,不禁忧心如焚,忽然耳边听得一丝似有似无的人声,缓缓说道:“夏天翔,你快死了。”   夏天翔举目四瞩,阒然无人,以为是自己心头的幻觉,遂长长叹息一声,废然自语道:“死了最好,死了算了。”   自语方毕,那丝虚无缥缈的人声又作,这次说的却是:“死了不好,死了不能算了。”   夏天翔心内一惊,暗想这两句话儿说得一点不错,真是“死了不好,死了不能算了”,因为自己倘若不死,也许还可设法弄清真像,洗刷声名。否则不但饮恨黄泉,连师门威望也将被自己丧失殆尽。   这时突从峰角旁走出一位五络微须、神态超逸出尘、宛若苍松古月的青袍老者。   夏天翔见来人竟是“天外情魔”仲孙圣,不禁惊喜交集,起立恭身施礼说道:“北溟门下弟子夏天翔,参见仲孙老前辈。”   仲孙圣站在四五丈外,向夏天翔招手笑道,“夏老弟请过来,我和你好好谈谈。”   夏天翔走到鹿玉如画地为牢的界限边沿止步,恭身陪笑说道:“老前辈请恕夏天翔有方尊命,因为鹿玉如约我黎明在此一战,曾经画地为牢……”   仲孙圣对地上划痕看了一眼,微笑说道,“你倒真能重诺守信,把这四外虚空,看作了百切高墙,摩天峭壁。”   夏天翔苦笑说道:“夏天翔虽不敢自诩操守,但武林人物诺千金,似乎不能不以信义为重。”   仲孙圣笑道:“能守信义,当然最好,但我有一事要向老弟请教。”   夏天翔惶然恭身问道:“老前辈有何训示?尽管明言,怎敢当这请教二字?”   仲孙圣笑道:“老弟身居牢狱,四外重墙,适才怎能看出我是‘天外情魔’仲孙圣?”   夏天翔几乎被这位当代奇人间得张口结舌,微一寻思,方自红着一张俊脸,嗫嚅答道:“念中是实,目下原虚,只要大处不违,小处似可不必矫在过正?”   仲孙圣点头赞道:“夏老弟这几句话儿,确是明心见性的人道之话。我愿你随时紧记‘大处不违,小处不必矫在过正’,便足立身处世的了。”   说完,“哈哈”一笑,青袍大袖忽展,全身高拔六丈有余,宛若绝世飞仙,凌虚蹑步般,轻飘飘地落在夏天翔身右三尺。   夏天翔弄不懂这位仲孙圣老前辈为何突对自己大展轻功,不由愕然瞪目。   仲孙圣失笑说道:“夏老弟不必惊疑,我不是向你故炫武技,卖弄轻功,只因你身在牢中,要想彼此长谈,遂不得不越墙而入。”   夏天翔想不到这位“天外情魔”仲孙圣如此风趣,不由被他逗得忍俊不住,微微一笑。   仲孙圣目光凝注夏天翔眉心,正色说道:“夏老弟请伸左手,我为你一诊脉象。”   夏天翔茫然伸手,仲孙圣三指向他寸关尺上一搭,冥心诊脉有顷,忽然目射神光,冷笑说道:“怪不得‘白头罗刹’鲍三姑适才曾有‘阎王注定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之语,若非我为了寻找‘风尘狂客’厉清狂的下落,浪迹西南,路过此间,老弟真将活不到五鼓天明,死得糊里糊涂。”   夏天翔因鹿玉如特意画地为牢,约自己在此等她,互作黎明之战。而仲孙圣却于诊完脉象以后,断定自己活不到五鼓天明,岂非令人费解?   仲孙圣向他含笑说道:“夏老弟,适才‘白头罗刹’鲍三姑喂你吃的九寒丹,是否不止一粒?”   夏天翔想了一一想答道:“当时我虽神智初复,但朦朦胧胧之下,仿佛记得乃是吃了两粒。”   仲孙圣点头说道:“这就对了,老弟双掌所受的热毒,只消一粒九寒丹,业已法解有余,鲍三姑喂你多服一粒之意,便足令你在五鼓天明以前,骨髓成冰,冷颤而死。”   夏天翔听得如梦方觉,身形微挫,正待发话,“天外情魔”仲孙圣又复说道:“但老弟只管放心,‘白头罗刹’虽然凶恶阴险,但她究竟不是能够发令追魂的阎罗天子。仲孙圣可以略效微劳,不仅使老弟体内寒毒全消,并还因祸得福,今后可耐任何程度的奇寒酷热。”   夏天翔闻言,深深拜谢,仲孙圣遂摸出一粒火红灵丹,递与夏天翔,含笑说道:“老弟服下这粒丙灵丹后,我再略加助力,遂可龙虎得调,坎离相济,今后除了不畏酷热严寒以外,对于内家真气的刚柔互用方面,亦颇有益。”   夏天翔如言服下那粒丙灵丹,感觉宛如一团烈火,滚下咽喉,烫得心头好不难过。   心头炽热,四肢却突觉奇寒,片刻以后,夏天翔便无法禁受,口中发出呻吟之声,全身也不停颤抖。   仲孙圣见状,青袍飘处,竟围着夏天翔身外循环急走。   急走之间,大袖飞扬,运用隔空打穴的内家绝顶神功,点遍夏天翔周身上下的一百零八大穴。   夏天翔起初在体内酷热奇寒交迫之下,并须忍受那一阵阵自体外袭来、使人全身生颤的锐劲罡气,委实觉得难过已极。只好强以内家定力,静守天君,把一切身受,竭力付诸忘我无相之境。   直等三十六处主穴,被仲孙圣点遍以后,遂告否极泰来,体内奇寒酷热,逐渐消融,体外的锐劲罡风仿佛也变得温和起来,拂在身上,好不舒畅。   一直到了四鼓有半,仲孙圣方微笑停手,向那神仪内莹,宝相外宣,已入内家静坐妙境的夏天翔道:“夏老弟,如今你该死了。”   这句话儿,含义极为深奥,听得夏天翔愕然睁目、惶惑不解。   “天外情魔”仲孙圣微一倾耳,又向夏天翔笑道:“夏老弟,我听得远远已有人来,可能是鹿玉如及‘白头罗刹’鲍三姑赶来赴约。   老弟何不装做中了鲍三姑的邪恶毒计,被九寒丹毒死,倒看她们怎样处置?”   夏天翔听仲孙圣这种提议异常有趣,遂连连点头,仲孙圣一指他身后峭壁,低声笑道:“我就藏在那壁上大堆藤蔓之后保护老弟,故而老弟尽管放心,装死要装得逼真一点。”   夏天翔点头笑道:“我练过‘僵尸功’,略懂闭气之术……”   话方至此,蓦然听得疾行如飞的步履之声,来人似已即将由南面峰角转出。冲孙圣微向夏天翔一使眼色,青袍飘处,宛如野鹤孤飞,悄无声息地藏入藤蔓之后。   夏天翔也赶紧功行四肢,气息一闭,僵挺挺地诈做人已死去。   来人身形一现,果然正是那位喜怒无常、性情难测的鹿玉如,及白发飘萧、凶毒绝伦的“白头罗刹”鲍三姑。   这时已交五鼓,茫茫山野之中,充满一片黎明曙色。   鹿玉如瞥见夏天翔果守信诺,人卧崖边,遂在五六丈外便即高声叫道:“夏天翔,你的胆量不小,竟与‘白骨仙子’互斗玄功,自然难免吃苦。来来来,如今时交五鼓,天已黎明,你且施展你的北溟绝学,斗斗我的‘神魔四式’。”   夏天翔听在耳中,宛若未闻,依旧全身僵直,一动不动。   鹿玉如见夏天翔不理自己,柳眉剔处,一式“风送浮云”,横飞四丈有余,到了自己画地为牢的局限以内。   但身形落地之后,却因夏天翔那副睡相太以难看,不禁偏头向身边的鲍三姑蹙眉问道:“他这直挺挺的样儿有多难看?莫非男人们全是这般睡相?”   鲍三姑因系自己所下的毒手,自然心头雪亮,狞笑一声说道:“鹿姑娘,我方才已经说过,阎王注定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这小子全身僵直,恐怕业已一命呜呼,不是在睡觉吧!”   鹿玉如不知“白头罗刹”暗下毒手之事,闻言自然不信,急快飘身纵过,细一观察,果见夏天翔气息早无,全身僵直,不由情发乎中地心头奇酸,“嘤咛”一声,垂落两行珠泪。   夏天翔心中暗想,你这翻脸无情的鬼丫头,居然也会伤心落泪?   “白头罗刹”鲍三姑见状,知道夏天翔果已身死,遂得意异常,发生一阵厉声狞笑。   鹿玉如含泪纵回,愕然问道:“老婆婆,你这样狂笑则甚?”   鲍三姑眉梢微扬,怪笑说道:“这是我的一件得意杰作。”   鹿玉如全身一震,目注鲍三姑问道:“难道他是死在你的手下?”   鲍三姑得意笑道:“夏天翔双掌掌心所受的火毒,只消服食一粒九寒丹即可痊愈,我却乘机喂了他两粒之多,使他活不到五鼓天明,便告心头冰冷、全身僵直而死。”   夏天翔如今正用内家龟息之法,暗暗换气,闻言不禁遍体生寒,心付若非巧遇“天外情魔”,自己的一条小命,岂不糊里糊涂地断送在这白头妖妇之手?   鹿玉如这才知道“白头罗刹”先前所说“阎王注定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的含意,银牙暗咬,玉手疾扬,“拍”的一声脆响起处,鲍三姑手抚左颊,无限惊奇的,被鹿玉如打得踉踉跄跄,退出五步。   鹿玉如急怒之下的这一记耳光,是凝足真力施为,“白头罗刹”鲍三姑若非练就一身刀枪不入的“雪冻僵尸”奇功,必将被她打得满脸开花,脑浆迸裂。   夏天翔瞥眼偷窥之下,觉得“天外情魔”仲孙圣所导的这幕活剧委实精彩。   鲍三姑气得满头白发齐飘,怒视鹿玉如,厉声问道:“鹿……鹿姑娘,你这……这算何意?”   鹿玉如伤心更甚,泪如泉落,泣不成声,反向鲍三姑问道:“你……你……为什么要……要把他害……死?”   鲍三姑见鹿玉如对夏天翔好似颇有深情,不由讶然问道:“他不是曾在大巴山古洞乘你中了‘昆仑逸士’向飘然的剧毒,无力相拒之际,把你的清白沾污了么?我杀他便是为你报仇,有何不对?”   鹿玉如呸了一声说道:“你这真叫完全曲解事实,我中了‘昆仑逸士’向飘然的剧毒,便是夏天翔所救,后来两人误中一朵形如野菊五色奇花的馥郁异香,才双双神志昏迷,无法自制,哪里是他乘人于危,污我清白?”   夏天翔听见这番话儿由鹿玉如口中说出,不禁心头一块大石落地,暗喜自己身上所背的恶浊名誉,总算洗刷干净。   但喜念方兴,立即转为愁思满腹,因为突然想到藏在峭壁藤蔓堆中的“天外情魔”仲孙圣,正是自己第一位心上人儿仲孙飞琼的爹爹,这件荒唐事儿被他听见,传到仲孙姊姊耳中,岂不又要醋海翻澜,情天生障?   “白头罗刹”鲍三站听鹿五如这等说法,遂知自己暗下毒手之事,果然略嫌鲁莽,心中微觉歉然,又复问道:“你既然不恨这夏天翔,方才却又为何画地为牢,约他互作黎明之战?”   鹿玉如泪落如雨,悲声答道:“我因觉得我爹爹与我母亲性情均极高傲,不易和好,身为人女,既不便助母逆父,更不便助父逆母,思来想去,生趣毫无,才想借这黎明一战,死在总算曾经与我一度相爱的夏天翔手中,以求解除痛苦。”   鲍三姑叹息一声说道:“我哪里知道鹿姑娘心中这些曲折?下手未免略嫌鲁莽。但如今大错已铸,夏天翔骨髓成冰,返魂乏术……”   鹿玉如举袖略拭满颊泪痕,双眉一剔,脸色如冰,截断鲍三姑的话头,冷然说道:“好个大错已铸,返魂乏术!老婆婆身为祁连派最强的高手,总该知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鲍三姑听得惊然一惊,大感意外地问道:“鹿姑娘此话何意?难道你竟要我替这夏天翔小鬼偿命?”   鹿玉如目射仇火精芒,点头说道:“你说得不错,我要以你的一条命儿,加上我的一条命儿,抵他一命。”   话音方毕,玉手立扬,七枚“天荆毒刺”,化作一蓬紫黑光华,向鲍三姑飞袭而出。   鲍三姑双油齐扬,在身前布起一片无形气网,把鹿玉如所发的七枚“天荆毒刺”完全震飞,并高声叫道:“鹿姑娘,你如今盛怒之下,不可理喻,我老婆子暂且告别,等到祁连山绛雪洞中,再向你陪礼谢罪便了。”   话完以后,身形立腾,鹿玉如怒声叫道:“鲍三姑,你若不把命留下,休要想走。”   一式“龙游沧海”,飞纵出六丈多远,便自追踪“白头罗刹”鲍三姑扑去。   但鲍三姑功力深于“九首飞鹏”戚大招,号称祁连派中第一高手,这一展开脚程,鹿玉如哪里追赶得上?   这时夏天翔因僵卧太久,有些不耐,遂压低声音,叫了一声:“仲孙老前辈……”   五字甫出,鹿玉如业已因追赶“白头罗刹”鲍三姑不上,而废然回转。   夏天翔只好赶紧闭口吞声,依旧装死。   鹿玉如走到夏天翔身旁,悲声叫道:“翔哥哥,鹿玉如无心铸错,赎罪无方,我只有到黄泉路上,再与你互相爱好,订约来生的了。”   一面说话,一面珠泪滚滚,抽出自己的昆仑刺来,便往咽喉刺去。   夏天翔因已知道鹿玉如对自己深情未变,听她的语意,竟欲自尽,不由急得一睁双目,几乎跃然而起。   鹿玉如此时死心已决,万念俱灰,正自紧闭星目,以昆仑刺点向咽喉,却哪里注意到地上僵卧诈死的夏天翔,业已对自己瞪着两只大眼?   昆仑刺将及咽喉而未及咽喉的一发千钧之际,身旁微风一拂,右时略麻,昆仑刺竟被别人劈手夺去。   鹿玉如骇然睁目,只见身前站着一位气宇高华、宛如苍松古月的青袍老者。   夏天翔见“天外情魔”仲孙圣业已出手,遂带着一头冷汗,重又阖上双目。   鹿玉如觉得自己曾经见过这青袍老者,想了一想,恍然大悟问道:“老人家可是‘天外情魔’仲孙前辈?”   仲孙圣因自己与鹿玉如之父“风尘狂客”厉清狂乃多年好友,遂点头笑道:“贤侄女真好眼力,祁连山绛雪洞前匆匆一面,你便认得我了么?”   鹿玉如看了“天外情魔”仲孙圣手中的昆仑刺一眼,心头一酸,又复凄然泪落。   仲孙圣笑道:“贤侄女何必如此伤心?我是‘天外情魔’,倘若为了男女之情,我却有极高魔力,可以帮你一个大忙。”   鹿王如以为夏天翔早已死去,自然万念皆灰,闻言毫不起劲地随口问道:“仲孙前辈,你有多大魔力?”   仲孙圣因成竹在胸,遂故意夸大地微笑吟道:“千里离人思便见,九泉眷属死还生。”   这句“九泉眷属死还生”,听得鹿玉如精神一振,手指僵卧地上的夏天翔,向仲孙圣问道:“仲孙前辈,你若真有返魂九幽之能,便请救他一命,鹿玉如终身感德。”   仲孙圣忽然忍俊不禁地仰天大笑。   鹿玉如满怀疑惑,急急问道:“仲孙前辈,你为何发笑?”   仲孙圣指着夏天翔那一头冷汗,失笑说道:“贤侄女,你见过死人会出汗么?”   鹿玉如情思恍惚,当局者迷,但如今被”天外情魔”仲孙圣这一提醒,不由目注夏天翔那满头汗珠,惑然问道:“他……他……他难道逃过‘白头罗刹’的毒手,未曾死么?”   仲孙圣故意略为改变事实,微笑说道:“夏天翔中了‘白头罗刹’鲍三姑的九寒丹剧毒,正在冷得全身乱颤、性命呼吸之际,恰巧被我路过发现,略费心力,替他法毒驱寒,大概再有盏茶时分,便可霍然痊愈了。”   夏天翔因鹿玉如为了自己业已急得意欲殉情自尽,正想不再装腔,起身对她略加安慰,但既经仲孙圣这样一说,遂只好重复闭气不动,静待仲孙圣发话呼唤,才装作由朦胧之中醒来,俾免功亏一贯,把这出戏儿唱得牛头不对马嘴。   鹿玉如听得夏天翔居然未死,悲痛之心一去,羞涩之念遂来,娇躯微转,香肩晃处,宛如一朵玄云,飘出四丈。   仲孙圣含笑叫道:“鹿姑娘怎的如此行色匆匆,何不等夏天翔醒来再走?”   鹿玉如足下不停,接连三个飘身,便已到了二十丈外,微提内家真气,向仲孙圣发话答道:“多谢老人家生死人而肉白骨之恩,但鹿玉如业已不愿再与夏天翔见面,加上我爹娘之间令人难处的恩怨纠缠,越发使我五内如焚,傍徨无措,今后定将黄卷参经,青灯学佛,寻一处名山幽境,度此余生了。”   话完,身形又飘,便即越过山环,隐迹不见。   “天外情魔”仲孙圣目注鹿玉如去处,微兴感触地喟然吟道:“天下原多惆怅事,世间难测女儿心……”   吟声尚在缥缈缭绕,那僵卧地上的夏天翔,业已心急不耐,运用“传音入密”的功力,向仲孙圣耳边问道:“老人家,我已经死得大久,如今可以还魂了么?”   仲孙圣失笑说道:“鹿玉如踪迹已沓,你当然可以起来,但在这一番背后言语之中,总可以听出我这位身世奇特、处境可怜的贤侄女对你的一片真情了吧?”   夏天翔舒了一口长气,挺身跃起,红着一张俊脸,向仲孙圣问道:“老人家,鹿玉如临去之言,好似为我伤心,要想出家遁世?”   仲孙圣摇头答道:“她虽然曾经表示此去要寻座名山古刹,黄卷参经,青灯学佛的度此余生,但却不是为你。”   夏天翔愕然问道:“她为的是谁?”   仲孙圣看他一眼,缓缓说道:“她为的是她母亲‘绛雪仙人’凌妙妙与她爹爹‘风尘狂客’厉清狂。”   夏天翔这才想起鹿玉如果有因她爹娘的恩怨纠缠,使她五内如焚,傍徨无惜之话。   仲孙圣又复说道:“她爹娘直到目前尚是几乎誓不两立的生死冤家,鹿玉如既不能帮着母亲杀父亲,也不能帮着父亲杀母亲,更无力从中相劝,自然只有企图眼不见、心不烦地出家逃世的了。”   夏天翔发自肺腑地摇头一叹,口中哺哺说道:“茫茫宇宙,渺渺尘衰,古刹如云,名山似海……”   仲孙圣不等夏天翔话完,便即笑道:“老弟不必担忧什么‘茫茫宇宙,渺渺尘寰,古刹如云,名山似海’,等将来我命琼儿带着小白大黄暨青风骥,陪你搜尽海宇,还怕找她不着?”   这几句话儿,听得夏天翔心花怒放,尤其是那“将来”二字,含意无穷,顿令他精神一振,眉梢愁解。   仲孙圣看在眼内,感在心头,暗想“情”之一字,委实魔力无边,一缕柔丝,不知可以缠死多少顶天立地的英雄豪杰。   夏天翔忽向仲孙圣问道:“老人家怎会突然到这哀牢山内?”   仲孙圣笑道:“还不是找那鹿玉如姑娘的爹爹‘风尘狂客’厉清狂,找到以后,我非把这老不识羞的东西大骂一顿,告诉他由于他的一身孽债,却把他女儿害得好苦。”   夏天翔笑道:“那位厉老前辈,不但踪迹不在云南,并已知晓‘绛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双双寻他清算旧帐之事,”   仲孙圣问道:“厉清狂现在何处?你与他见面了吗?”   夏天翔遂将自己在大巴山附近村店之中巧遇“风尘狂客”厉清狂的经过,向仲孙圣细述一遍,但说到与鹿玉如古洞好合的那段旖旎风光之际,却避重就轻地含混了事。   仲孙圣何等人物,自然一听便即猜透其中蹊跷,但却绝不深究地微笑说道:“我还以为厉清狂人在云南,谁知他已去了四川,倒令我与你仲孙姊姊跑了不少冤枉大路。”   一听“仲孙姊姊”四字,夏天翔便不禁情发乎中地向仲孙圣腼颜问道:“请问老人家。我仲孙姊姊现在何处?”   仲孙圣笑道:“我方才向鹿王如替我这‘天外情魔’的魔力吹嘘了两句话儿,你可记得?”   夏天翔想了一想说道:“是不是‘千里离人思便见,九泉眷属死还生’?”   仲孙圣点头说道:“方才鹿玉如要我为她施展‘九泉眷属死还生’的魔力,你如今大概却换成企图‘千里离人思便见’了。”   夏天翔俊脸一红,胆量一壮,率然答道:“不瞒老人家说,我确实极为想念我仲孙姊姊。”   仲孙圣笑道:“她如今大概尚在高黎贡山左近苦苦觅寻‘风尘狂客’厉清狂的踪迹。”   夏天翔既然听得仲孙飞琼人在高黎贡山,便向仲孙圣笑道:“老人家,我如今便想去高黎贡山,看看我仲孙姊姊。”   仲孙圣笑道:“人贵率直,你既想她,便尽管前去找她。不过最好不必专谈儿女之私,也该办些江湖正事。”   仲孙圣虽是含笑发话,但这几句话儿软中带硬,份量不轻,只听得夏天翔汗如雨下,垂头恭身问道:“老人家有何差遣?夏天翔万死不辞。”   仲孙圣叹息一声,正色说道:“二月十六的震天派开派大会,群英毕集,虎跃龙腾之下,自然总是强存弱死,正胜邪消。但却绝不能容许‘风尘狂客’厉清狂与‘绛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双双三人互相交手。”   夏天翔两道剑眉方自一蹙,仲孙圣又复说道:“因为他们夫妻之间裂痕已深,万不能丝毫加重,否则无论谁胜谁败,均将成为一种极为凄惨的局面。”   仲孙圣说到此处,目注夏天翔沉声说道:“故而处理厉清狂、凌妙妙、董双双三人恩怨纠缠的无上妙策,便是设法饵祸无形,使他们弃嫌修好。而我所要你去作的江湖正事,亦即此举。”   夏天翔心惊任重,但又不愿及不敢推辞,只好向仲孙圣含笑问道:“老人家认为夏天翔能胜其任么?”   仲孙圣笑道:“我知道这是一桩极大的难题,几乎比与‘白骨三魔’互斗玄功,还要难上百倍。但因你是唯一理想人选,所以只好要你勉为其难。”   夏天翔受宠若惊,茫然问道:“夏天翔德薄能鲜,才疏学浅,怎会成了理想人选?”   仲孙圣失笑说道:“若谈到较功比技,对垒争雄方面,自然重在软硬轻功、真气内力及兵刃掌法之属的修为火候。但谈到洱劫消灾、释仇解恨方面,却重在关系深浅及一片真情。你既与厉清狂、凌妙妙、董双双的两个女儿鹿玉如、霍秀芸均有深厚因缘,自然是理想人选。”   夏天翔听完这番话后,知道仲孙圣与自己担负的责任太大,不觉有点忧形于色。   仲孙圣看出他的心事,微笑道:“夏老弟不要畏难,凡属古往今来出类拔荤的英雄人物,无不皆是力克千难,才能名垂万古。”   夏天翔摇头答道:“老人家这回却猜错了,夏天翔决非畏难,只是担忧兹事体大,方一略有陨越,即将使厉老前辈等人……”   仲孙圣接口点头笑道:“老弟只要能够如此戒慎恐惧,则何往不利?何事不成?你若嫌孤掌难呜,便与你仲孙姊姊共同计议安排便是。”   夏天翔见仲孙圣命自己与仲孙飞琼共同计议此事,不由心中高兴,向仲孙圣含笑恭身说道:“老人家既有此重大使命,夏天翔便即告辞,赶往高黎贡山,寻我仲孙妹姊妥为计议。”   仲孙圣深知夏天翔亟于与爱女见面,彼此一解相思,遂点头笑道:“你早点赶去也好,我也要走趟娄山恶魂峡,暗中摸摸‘白骨羽士’的功力底细,以作准备,免得辜负‘蔷薇使者’之意,在震天派开派大会之上有所失闪,丢人贻笑。”   夏天翔想起朱竹谷内所吃的苦头,对仲孙圣苦笑说道:“那‘白骨三魔’中的‘白骨仙子’已极不凡,‘白骨羽士’可能更为厉害,老人家先在暗中摸摸他的底细也好。”   话完,便向仲孙圣恭身告别。   仲孙圣看他几眼,微笑问道:“夏老弟,你好容易才遇见我这‘天外情魔’,想不想学一点情中妙诀?”   夏天翔大喜求教,仲孙圣正色道:“世问不少经常入耳的老生常谈,往往就是渴欲相求的真传妙诀。‘情’之一字,何独不然?我把它分作对国家之情,对父母之情,对朋友之情,对男女之情,以及对江湖事物之情等五项,向老弟略贡所得。”   夏天翔心神一肃,恭谨受教。   仲孙圣缓缓说道:“对国家之情,妙诀是忠。对父母之情,妙诀是孝。对朋友之情,妙诀是信。对男女之情,妙诀是诚。对江湖事物之情,则比较复杂,妙诀是在昭然大义之外,还要加上仁、恕二字。”   夏天翔何等聪明?一听便知“天外情魔”仲孙圣语重心长,对自己垂教极深,遂紧记心头,连声称是。   仲孙圣传完情中妙诀之后,向夏天翔微笑说道:“夏老弟,你往高黎贡山,我往娄山恶魂峡,此次一别,大概要等明年二月十六的震天派开派大会之上,才能相见了。”   话完,青袍微飘,便往东北缓步走去。   夏天翔恭送“天外情魔”仲孙圣去后,想起自己从狂追白猿,误人哀牢山朱竹谷以后,居然连遇奇险,若非机缘凑巧,绝处逢生,怎能逃得过那火毒攻心及奇寒冻髓等两次性命交关的飞灾大厄?   由此可见武功之道,不能徒靠幸进,最主要的还是专心研练,刻苦修为,以及“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之语,丝毫不错,对于这鬼蜮江湖的任何事物,均须小心提防,以免再遭“白头罗刹”鲍三姑那种笑里藏刀的阴恶毒手。   第二十一章:同归正果   夏天翔感慨之下,信步西行,一路不仅注意仲孙飞琼及小白、大黄、青风骥等一人三兽的踪迹,并把“蔷薇使者”临终相传的“汉女啼妆”、“文君濯锦”,“蔷薇飞”等蔷薇三式,时时演练,以期精熟备用。   但到了高黎贡山,穷搜不少危峰绝涧,却毫未发现仲孙飞琼等人兽的踪迹,夏天翔不禁好生惆怅,暗想莫非仲孙姊姊久寻“风尘狂客”厉清狂不得,业已率小白、大黄及青风骥等离此他往?   夏天翔心中虽然如此想法,但因对仲孙飞琼相思大甚,哪肯就此甘休,遂往深幽险遂、人迹不到之处,穷奇而探。   这日走到一大片密林之前,夏天翔跃登高处,展目一看,见这片密林一望无际,估计起来,足有数十里周围,深知林内不仅奇毒蛇虫极多,可能还有什么比蛇兽更为厉害、使人难以提防的瘴疠之气?   夏天翔既已看出林内凶险难行,正待转头他往,但目光瞥处,忽然发现林外落叶稀盖的泥上之上,印有几只马蹄痕迹。   绝岭深山,固多野马,但野马既无掌铁,也与青风骥那等罕世龙驹的蹄印大不相同,故而夏天翔看见这几只蹄痕以后,心中不由怦然一震,暗想自己苦寻未获的仲孙妹妹,莫非在此林内?   他本想施展内家“传音入密”功力向林中提气高呼,但转念一想,荒山大泽每多异人,倘被自己惊动,又将多生是非,何如干脆人林一探?以自己这身功力,也不会惧怯什么蛇虫瘴疠,并可就便开开眼界,欣赏欣赏这种前古森林中的奇异景物。   主意既定,便即缓步入林,准备给它来个穿林而过。   行约里许,夏天翔觉得林内景物毫不足观,目中所见,无非败叶枯枝,奇蛇异兽;耳中所闻,无非猿啼虎啸,鹤唳风声。   但又行数丈,却使夏天翔大吃一惊,固为林内的积叶折枝之间,赫然卧着六七具极整齐的骷髅白骨。   夏天翔起初以为这六七具白骨是被蛇兽所噬的入林探险之人,但心念微转,便知自己这种猜测完全错误。   因为倘被蛇兽所噬,尸骨决不会如此整齐,照目前情形判断,这林中必有特殊怪异之事。   夏天翔胆量本大,加上最近连有奇遇,功力大增,自然更为好事。发现林中藏有怪异以后,不仅毫不怯惧,反而引起他的好奇心,继续向前探去。   前面是株三四人合抱不来的千年古树,但枝光叶落,似已枯死,只剩下雄伟的树干,巍立未倒而已。   夏天翔走到树下,突然觉得一阵头晕,胸中也颇为难过,似欲呕吐?   他入世渐深,见识渐广,胆量虽大,却对于林内一切,早有戒心。   故在方一感觉头晕作呕之际,便自身边所带当代神医赛韩康赠送的多种丹药之中,选出一粒解毒祛瘴的灵丹含在口内。   果然灵丹才一进口,清香散处,精神顿爽,夏天翔遂越发以为林中有一种无形瘴毒正在发作。   谁知刚一转过那株大树,夏天翔不禁愕然驻足,又被眼前景物吃了一惊。   原来转过大树,林木较稀,现出一片方圆数丈的蓬蓬乱草。   就在乱草丛中,蹲着一只全身墨黑、大如水牛的罕见猛虎。   这黑虎距离枯树约莫三丈有余,目光凝注夏天翔,凶芒电射,好不慑人!令人深切感觉出虎视眈眈一语,是何滋味。   夏天翔一身绝艺,胆识过人,对这只庞大的黑虎只感惊奇,不感怯惧,并发现虎目精芒之中,好似含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异样光彩。   就在夏天翔突见黑虎,略感惊奇之际,忽然听得头上古树的枯枝秃干之间,发出一阵沙沙微响。   夏天翔闻声之下,恍然大悟,把自己突觉头晕作呕一事暨黑虎目中的异样精芒发生联想,判断古树上必有身具奇毒的怪异蛇虫之属。   疑念既起,戒意立生,施展“移形换影”轻功,微一闪身,斜飞三丈,到了另一株枝密叶茂的大树之上。   那只黑虎虽见夏天翔飘身飞纵,却毫不为动,一对虎目中的炯炯精光,依然凝注在那株业已枯死的千年古树之上。   夏天翔越发知道自己所料不差,遂选择了一根较粗的横枝坐下,向那株千年古树凝神望去。   只见那千年古树主干之上,离地两丈三四之处,有一径尺圆洞,正自洞中一拱一拱的,拱出一条奇形怪物。   这怪物似蛇非蛇,长约一丈二三,躯体前圆后扁,腹下在左右分生着两排粗短的怪足,全身色呈酱紫,难看已极。   最奇特的是身躯粗几盈尺,但一颗三角怪头,却只有人拳大小,头部器官极为简单,除了当中一只精芒闪闪的竖眼以外,便是一张血盆巨口,钩牙森列,红信吞吐,看去令人不寒而栗。   夏天翔江湖流转,见闻虽多,却从来未曾听说过这种似蛇非蛇、似蜈蚣非蜈蚣的奇形怪物。   照这怪物的外型看来,定然身具奇毒,厉害无比,黑虎显非敌手,但那只黑虎偏偏虎踞发威,一身钢毛,根根猬立,毫无怯惧之意。   夏天翔心中颇觉高兴,暗想能够目睹这场黑虎与怪物相斗的精彩好战,倒也难得。   怪物的十六只粗短的怪足,居然颇具吸力,一步一步的缘木下树以后,昂起那颗三角怪头,又似骄做,又似得意地,向黑虎闪动独目精芒,发出两声摄人心魂的“呱呱”怪叫。   黑虎戒意颇深地退后两步,虎头微摆,喉中也自发出一阵低沉的虎啸,作势欲扑。   怪物见这黑虎竟对自己发威,不由暴怒,蛇形长颈一伸,张开利齿森森的血盆巨口,疾若飘风地猛往黑虎啮去,并在距离黑虎六七尺处,先行喷出一股紫黑的毒气。   谁知黑虎身法灵活已极,怪物毒气才喷,便已横跃丈许,避开来势,并伸出一只钢钩似的虎爪,反向怪物的颈间要害抓去。   怪物虽然骄做自恃,但也看出来敌不凡,十六只粗短的怪足齐一用力,后半截如带的扁身,突然灵活已极地横空掉转,“呼”的一声,照准黑虎拦头狂扫。   黑虎似乎对于这怪物的一切伎俩皆颇为熟悉,适才一抓,竟是虚招,钢爪一递即收,身形窜出五丈远近。   这样一来,怪物凌空横扫的如带扁身,自然打空,只听砰然巨震过处,一阵“喀嚓”乱响,足有两三株参天古木,均被怪物的扁身扫折,声势慑人,威力无比。   夏天翔见状虽知黑虎通灵,但怪物既会喷毒,又复力大无穷。看来黑虎仍将必败,毫无取胜之道。   他虽然事不干己,但身临其境,亲眼目睹之下,总觉得黑虎可爱,怪物可恶,暗自蹙眉寻思可有什么帮助黑虎铲除这条凶恶怪物之策?   就在夏天翔暗自寻思之际,黑虎与那怪物业已相互缠斗到了数丈以外。   一   夏天翔看出黑虎似是存心把那怪物诱往远方,不由心中一动,暗想难道黑虎还有帮手?否则……   念犹未了,果自丛林之中,悄悄掩出一只黑色的小猿,前爪微扬,向怪物所居的树洞之内,掷进一团红色物件。   夏天翔方自暗笑黑虎果有帮手,怪物恐怕要吃大亏,眼前形势居然出入意料地完全逆转。   原来那似蛇非蛇、似蜈蚣非蜈蚣的奇形怪物,竟是机灵无比、表面虽被黑虎诱往远方,其实独目闪烁、流光囚瞩,仍在注意着一切其他动静。   黑猿自林中现身,刚把那团红色物体掷进树侗,怪物业已宛若长虹电射般,自数丈外一窜而回,“呱呱”怪啼起处,如带的扁身微一舒卷,便把黑猿拦腰缠住。   黑虎见黑猿被缠,怒啸一声,猛扑而至。   怪物又是两声得意的怪啼,血盆大口张处,一团浓黑的毒雾,疾向黑虎迎头喷去。   夏天翔见情势如此危急,知道自己再不出手,那黑虎黑猿便可能双双都被怪物弄死。   但夏天翔人在树间,距离怪物与猿虎相斗之处,约有三丈开外,任凭他身法如何敏捷,也有点缓不济急。   夏天翔剑眉深蹙之下,忽然想起“雪山冰奴”冷白石赠送自己的冰魄神砂,遂赶紧把纯阳真气凝聚右掌,伸指到那猿皮小袋之中拈了三粒冰魄神砂,觑准怪物头上的凶睛巨口电疾打出。   这冰魄神砂又名“冰魄银光霰”,是大雪山玄冰原万年冰雪的精英所炼,威力极强,并恰好能够克制那奇形怪物。   只见三点寒光闪处,首先救了黑虎一难,打得怪物口中所喷的毒雾顿然肖失,凶睛立闭,周身皮鳞也整个急颤起来,无法再复缠紧黑猿,被黑猿矫捷无伦地一跃而出,飞纵丈外。   夏天翔虽喜冰魄神砂奏效,但深恐怪物凶恶难制,遂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又复弹出两粒。   这两粒冰魄神砂,打中那似蛇非蛇、似蜈蚣非蜈蚣的怪物以后,只见怪物周身皮鳞又是一阵急颤,便自渐渐僵直不动。   黑猿一声欢啸,跃到怪物身前,利爪一伸,竟把怪物三角怪头正中的那只独眼,挖到爪内。   黑虎则纵到夏天翔所坐的树下,瞪着两只虎目,抬头凝注夏天翔,连声低啸。   夏天翔想不到“雪山冰奴”冷白石所赠的冰魄神砂竟有如此灵效,正自心中高兴,把那猿皮小袋以及所余的七粒冰魄神砂,极为珍惜地揣回怀中,忽见黑虎目注自己,不住鸣啸,不由有点猜测不透这只通灵黑虎的鸣啸用意。   黑虎鸣啸了好大一会,见夏天翔不加理睬,遂回头向那正在挖取怪物眼珠的黑猿啸了一声。   黑猿闻啸赶过,向夏天翔举爪连招,并纵身坐上虎背。   夏天翔会意笑道:“你莫非要我骑这黑虎走么?”   黑猿居然能懂人言,连连点头,举爪指着黑虎,似催夏天翔骑上虎背。   夏天翔一来胆大好奇,二来看出这一虎一猿,对自己绝无恶意,遂微笑点头,自树上飘落虎背。   黑虎等夏天翔骑好以后,低啸一声,便自向着森林西南,缓缓跑去,黑猿则紧随夏天翔身侧,随同举步。   夏天翔骑在虎背之上,觉得舒适异常,竟似比上次在黄山初次试骑“九首飞鹏”戚大招那匹千里菊花青时还要平稳。   虎行由缓而快,渐渐加速,约莫半个时辰以后,便自驰出森林,到了一处幽谷之内。   夏天翔才到谷口,便觉惊然一惊,因为谷口左右两侧,各用长春山藤悬吊着一样东西,大以令人诧异。   左面谷口,悬吊着的竟是异兽大黄。   右面谷口,悬吊着的则是灵猿小白。   夏天翔正待惊问,但虎行如飞,未曾稍停,已从大黄小白身旁一掠而过,进入谷内。   大黄小白既被吊在谷口,则仲孙飞琼与青风骥是否业已陷身谷内?   这种疑念在夏天翔心头一起即灭,因为身已进谷,一切问题等见了谷主人以后自然明白,用不着再复加猜测。   又经两个转折,黑虎忽然停步,夏天翔知到地头,翻身下骑,举目看时,只见当地景物极为清幽,最奇的是有株婆娑宝树,树高足有十丈以上,顶端结有一个硕大的鸟巢。   黑虎黑猿走到婆娑树下,向材顶硕大的乌巢,双双跪倒。   夏天翔见状,不由心中诧道:“难道这幽谷主人竟住在鸟巢之内么?……”   念犹未毕,婆娑树顶的鸟巢之中,忽然传下一阵宛若婴儿的语音说道:“你们既然替我请来客人,便请上树一谈便了。”   夏天翔闻言之下,不必等黑虎黑猿向自己示意,一式“黄鹄摩霄”,腾空五丈,然后双掌端平,齐胸下压,连施两次“长箭穿云”身法,便自到达树顶鸟巢之上。   鸟巢中坐的竟是一位身材矮小、面色红润的黄衣憎人,这黄衣僧人看来最多只有三十来岁模样。   黄衣僧人目光略注夏天翔,微一伸手,似是命他坐下,但神情仿佛倨傲冷峻已极。   夏天翔连经忧患折磨,气质业已微有改变,遂遵照黄衣憎人的意思,在这颇为宽大的鸟巢之中,盘膝而坐。   黄衣僧人等夏天翔坐好,重又向他打量几眼,神色略为温和,笑了一笑,自语说道:“我这听经谷中,八十余年,向绝外客,不想近日却如此热闹,又有人来,又有兽到。”   夏天翔被这黄衣僧人所说的“八十余年,向绝外客”之语,吃了一惊,随之忽然想起一桩江湖传闻,遂向黄衣憎人神态恭谨地含笑问道:“大师莫非便是近百年前,以一根‘天禽五色羽毛’打遍武林,未逢敌手,突然得道归隐的‘天羽上人’么?”   黄衣僧人想不到夏天翔竟一口猜出自己的名号,不禁讶然问道:“这位老弟的姓名怎样称呼?是何人门下?江湖见识委实渊博,能够一口道出老僧来历,颇为难得。”   夏天翔见自己居然误打误撞地一猜便中,不由越发对于这位算来足有一百二三十岁的空门奇僧天羽上人肃然起敬,恭身答道:“在下江湖未学夏天翔,家师‘北溟神婆’皇甫翠。”   那位身着黄衣的天羽上人喃喃说道:“‘北溟神婆’皇甫翠?……”   夏天翔因师傅的名头威震当世,这天羽上人说话的神情,竟似从来未闻,起初自然颇觉不悦。但转念一想,对方适才业已说过,这听经谷内,八十余年,向绝外客,则又难怪不知师傅名号。   念犹未毕,天羽上人业已含笑说道:“老僧自人此谷,转眼百年,对于世事多疏,老弟不要怪我倨傲无礼。”   夏天翔陪笑说填,“大师说哪里话来?夏天翔边荒浪迹,何幸由于神虎灵猿接引,得见大师这等有道高僧……”   “有道高僧”四字刚刚出口,那天羽上人便自一阵“呵呵”大笑。   夏天翔被他笑得莫明其妙起来,讶然问道:“大师为何发笑?夏天翔说错话了么?”   天羽上人“呵呵”笑道:“我是在笑老弟怎会把‘有道高僧’四字加到我这佛门败类身上?”   夏天翔茫然膛目,天羽上人又复问道:“老弟可知我为何在这听经谷内一住百年?”   夏天翔答道:“若据江湖传言,大师乃是悟彻人生,得道归隐。”   天羽上人笑道:“哪里是什么得道归隐?只是遇见了厉害对头而已。”   夏天翔闻言讶道:“大师昔年仗恃一根‘天禽五色羽毛’打遍江湖,未逢敌手,怎会有甚厉害对头?”   天羽上人目光微注西南,含笑说道:“我与我这对头,江湖偶遇,互矜所能,恶斗遂起,每年一次,斗到如今,整整百年,胜负尚未分出……”   夏天翔听出天羽上人语意,失惊问道:“大师这位对头,莫非也住在高黎贡山之内?”   天羽上人点头笑道:“他叫‘三绝真人’,就住在此谷左近的天愁涧内。我们互相约定,除非彼此分出胜负,否则不但不准出世,连谁先解脱皮囊,都算是向对方服输认败之举。”   夏天翔正自听得有趣,无羽上人微叹说道:“出家人如此放不下嗅念名心,岂非可笑?故而我不敢当夏老弟‘有道高僧’之称,而自认是佛门败类。”   说到此处,树下黑猿忽然连声低啸。   天羽上人好似懂得兽语,倾耳聆听片刻,向夏天翔单掌当胸一打问讯,含笑说道:“我这闲中调教解闷的一虎一猿,适才在林中遇险,多承夏老弟出手相救,资僧理应谢过。”   夏天翔听天羽上人提到虎猿,也想起被人悬吊谷口的小白大黄,遂赶紧欠身还礼,陪笑说道:“夏天翔进谷之时,曾见谷口悬吊着……”   天羽上人接口笑道:“那两只东西不知何人所豢,竟颇通灵。不知搜索何物,跑到我太古巢中罗嗦,遂被我擒住,吊在谷口,意欲略杀火气,将其驯服……”   夏天翔听到此处,一抱双拳,插口笑道:“这两只通灵异兽,是夏天翔至友所豢,大师可否推情见恕呢?……”   天羽上人闻言,哦了一声,目光凝注夏天翔,脸上现出一种奇异的神情,发话问道:“夏老弟这位至友可是骑着一匹罕世龙驹?……”   夏天翔正因未见仲孙飞琼下落,有些心中着急,遂不等天羽上人话完,便自点头说道:“正是,正是,夏天翔远来高黎贡山,便是寻她,请问大师,此人如今安在?”   天羽上人笑道:“我在下手擒捉那一黄一白两只通灵异兽之际,曾听得天愁涧内发出龙马长嘶,可能夏老弟那位友好误闯天愁涧,落在那比我古怪难缠得多的三绝真人手中!”   夏天翔一听便知自己的仲孙妹姊与大黄小白,在高黎贡山之中分头探搜“风尘狂客”厉清狂的踪迹,以致人陷天愁涧,兽落听经谷。   天羽上人既说三绝真人比他还要古怪难缠,夏天翔自然益发深为仲孙飞琼担忧,立即起立告辞,并叩询天愁涧的方向走法。   天羽上人先对树下发啸,示意黑猿去放下小白大黄,然后向夏天翔摆手笑道:“夏老弟不要心急,我先替你查问一下。”   说完,目注西南高峰,发出一声悠长清啸。   天羽上人的啸声发出约莫盏茶时分,西南峰后,便起了回啸之声。   天羽上人面色略整,以一种不高不低、极为平和的语音说道:“三绝道士,你那天愁涧中有客人么?”   话音刚住,对方回音即来,说的是:“有个资质极好的女娃儿,骑着一匹好马,闯进天愁涧,我正要设法处罚她呢!”   夏天翔估计天愁涧与这听经谷之间至少相距数里,天羽上人与三绝真人竟能如同对面叙谈般的随便答话,不由暗叹“长江后浪推前浪”一语,似乎不太适用于武林人物,因为这干前辈的功力火候,委实神乎其神,不可企及。   天羽上人“哈哈”一笑,又复说道:“老鼻子莫不识羞!你偌大一把年纪,怎好意思与年轻女娃一般见识?赶快把她放了,就说她有位好朋友,在我的太古巢中等着她呢!”   三绝真人清晰已极的话音远远传来,却是一阵怪笑说道:“这女娃儿的相貌资质太以惹人怜爱,我本想罚她在三天之内,学会我所教她一种武功……”   夏天翔听得心中一喜,暗想若用学习武功作为处罚,则罚得越重越好。自己大可暂时听任仲孙姊姊在天愁涧内获得三绝真人的一些绝世真传,然后再与她设法见面。   心中正在高兴,三绝真人的话音又复传来,继续说道:“但如今既晓得她与你这老秃驴有些关联,却变了主意,不仅不传武功,并罚她作上百日苦工,然后赶出天愁涧去。”   夏天翔闻言,不禁由喜转忧,愁聚双眉,目注天羽上人,只见这位嗅念未消、名心未淡的世外高僧,在脸色微沉之下,又复面对西南,缓缓说道:“老牛鼻子,休要夸口,如今的年轻人多半倔强透顶,心高气做,你想罚那女娃儿替你作上百日苦工,我却料她未必听你的话呢。”   三绝真人一阵怪笑说道:“老秃驴猜得不错,这女娃儿果极高傲倔强,但她有一匹颇为心爱的神骏龙驹现在我手,倘不乖乖听话,我便将那匹龙马的腿儿砍断一条。”   夏天翔全身一颤,暗想这三绝真人果比天羽上人古怪难缠,他既想出这种恶毒手段,则仲孙姊姊必然受制,丝毫无法反抗。   天羽上人忽似想起甚事,眉梢连动,欣然色喜说道:“老牛鼻子不要如此倒行逆施,我倒想出一个法儿,或许可使我们之间的那桩心愿早日了却。”   三绝真人似对天羽上人之语极感兴趣,应声叫道:“快说快说。”   天羽上人间道:“我与你自洞庭湖相遇,黄鹤楼交手开始,一共斗了几次?”   三绝真人叫道:“每年相斗一次,到如今整整百年,我们已经斗了九十九次。”   天羽上人笑道:“过去的九十九次恶斗,分不出丝毫胜负输赢,今年未曾开始的一场,你有没有绝对把握?”   三绝真人冷笑答道:“你我的功力均已到巅峰,谁也无法再进,故而谁也不敢说是能有绝对把握。”   天羽上人笑道:“彼此既无绝对把握,则这场心愿,拖到何时方了?我们不如用条身外化身之计,一分上下。”   三绝真人间道:“什么叫做‘身外化身之计’?”   天羽上人答道:“我这里闯来一位年轻小友,名叫夏天翔,你那里也闯去一位年轻女娃儿,叫……”   三绝真人接口说道,“她叫仲孙飞琼。”   天羽上人目光略注夏天翔,一阵“呵呵”大笑说道:“我们何不便由这夏老弟及仲孙姑娘,代替我们会上一阵?”   三绝真人默然片刻,缓缓说道:“这个办法确实不错,但其中细则……”   天羽上人不等三绝真人话完,便即“呵呵”笑道:“我们各以十日光阴,悉心教导夏老弟及仲孙姑娘,然后率领他们到你天愁涧与我听经谷之间的玉簪峰头赴约。”   三绝真人冷哼一声说道:“他们纵然年轻颖悟,资禀特异,但区区十日光阴,如何能够领略我们的百年所得?”   天羽上人笑道:“我看他们已具极好根基,必然触类旁通,一点就透。故而领略决无问题,问题是在火候难纯,使用起来,无法尽展精微,发挥全力。但我对这种意想得到的困难,也已想出了补救之法。”   三绝真人怪笑说道:“者秃驴花样不少,你且说出你所想的补救之法给我听听。”   天羽上人笑道:“我这补救之法,只有八个字儿,是‘半文半武,摘要专精’。”   三绝真人应声说道:“这八个字儿,似乎应该加以解释一下?”   天羽上入微一调气,继续说道:“我们把生平所得,尽量传授夏老弟及仲孙姑娘,再各凭智慧功力,各传他们三招绝学,便可互相一较上下,了却你我的百年大愿。”   三绝真人听完,暂未答话,似在考虑天羽上人的这种办法,是否公平合理。   夏天翔则暗自心头狂喜,知道遇上这等性情怪异已极的武林异人,自己与仲孙姊姊必然奇缘匪浅,得益不少。   片刻过后,三绝真人冷峭的语音又复缓缓传来,说道:“这各传三招,使他们相互一较上下的办法,只可以说是择要专精,你应该再解释半文半武。”   天羽上人笑道:“半文是质疑问难,半武是过手交锋。质疑问难是由你我主考,我考仲孙飞琼,你考夏天翔,均以三题为限。过手交锋则由他们互争上下,比斗三招。”   三绝真人怪声笑道:“老秃驴所想的这个办法确实不错。关于质疑问难的半文方面,他们只要记住我们所传的各种武功妙诀,过手交锋的半武方面,也只要专心研习三招,尽力施为即可。”   天羽上人笑道:“如此作法,夏老弟与仲孙姑娘也不致白为我们尽力,而均大有所获。”   三绝真人怪声笑道:“当然,当然他们获得我们所传的三招绝学,目前已足傲视江湖,异日参详起其余那些武功妙诀来时,更是受用不尽。”   天羽上人笑道:“你既同意此举,我们便即一言为定。”   三绝真人答道:“今天不算,由明天开始,十日之后的午正时分,我们率领夏天翔及仲孙飞琼,在玉簪峰顶的龙蟠石上一会。”   语音了后,双方均自寂然无声,天羽上人垂帘静坐,似欲入定。   夏天翔知道,天羽上人与三绝真人提气对话已久,再高的功力,也必感觉疲劳,需要运功调元,以资恢复。   遂也悄然静坐,不敢惊动天羽上人,只在树顶鸟巢之中,流目欣赏听经谷中的一切景色。   这时异兽大黄及灵猿小白,已被黑虎黑猿释放,恢复自由,但均乖乖侍立在婆娑宝树之下,仿佛对天羽上人敬畏已极。   顿饭光阴过后,天羽上人徐徐开目,看着夏天翔微笑说道:“夏老弟,我方才与三绝真人所谈的一切,你应该都已听见,不知可有异议?”   夏天翔恭身答道:“大师如此垂爱栽培,夏天翔敢不一尽绵薄?”   天羽上人笑道:“老弟既然同意,我们便排定课程,前五日我与你详谈毕生参究所得的武功妙旨,后五日则传你‘度世三招’。”   夏天翔知道这场奇遇,委实罕世难逢,遂丝毫不敢懈怠,把天羽上人所传的各种武功妙谛,牢牢紧记在心。   五日光阴,展眼即过,天羽上人把自己所传夏天翔的各种妙诀,反复细加盘问,见他对答如流,娴熟已极,不禁慰然笑道:“我果然老眼无花,夏老弟如此悟神听……”   夏天翔截断天羽上人话头笑道:“大师且慢高兴,我那位仲孙飞琼姊姊,比我聪明得多,五天后的那场半文半武之战。恐怕不易胜呢!”   天羽上人脸上仍然充满一片安慰神色,笑道:“老弟尽管安心学习,放胆施为,这次半文半武之战,纵然仍像以前九十九次那般平分秋色,难论上下,但我与三绝真人的心中憾事,也可解去一半。”   夏天翔听得方自茫然,天羽上人又复说道:“因为武林中人除了名心难淡以外,还有一件极重要的心愿,便是一身所学,能有得意传人。老弟与仲孙飞琼姑娘,目前虽仅学了我与三绝真人独创精研的三招绝学,但他日功行一到火候,对于我们口述的一些内家真诀,必能次第领悟,秀出群伦,为武林大放异彩。”   夏天翔因连日所得,均极精微得几乎闻所未闻,不由感激不尽地向天羽上人再拜称谢。   天羽上人摇手笑道:“老弟不必如此多礼,你幸获真传,固应谢我,但我毕生心血得有传人,俾免与身同殁,不也应该谢谢你么?”   夏天翔听了这等妙论,正自有点忍俊不禁,天羽上人又复微笑说道:“老弟既已记熟我所说各语,则我们便以这后五日光阴,研究‘度世三招’。”   夏天翔笑道:“这‘度世三招’的名儿,好生奇特。”   天羽上人失笑说道:“‘度世三招’有甚奇特?奇特的还在后面呢!”   夏天翔暗想那位号称第三蔷薇使者的“仟情居士”徐香圃,传了自己“汉女啼妆”、“文君濯锦”、“蔷薇飞”等蔷薇三式,如今这位天羽上人,又要传授自己“度世三招”,将来还要仗以会斗“白骨三魔”,再加上仲孙飞琼、霍秀芸、鹿玉如等三位红颜知己,竟然事事逢三,好像这个三字,对自己大有缘份。   天羽上人笑道:“夏老弟想些什么?”   夏天翔答道:“我是在想大师传我‘度世三招’,不知那位三绝真人要传我仲孙飞琼妹姊什么招式?”   天羽上人笑道:“三绝真人比我更为好胜,他所传授你仲孙飞琼姊姊的招式,定然凌厉狠辣无涛。我若也传你这等招式,则你们二人拼斗起来,可能两败俱伤,彼此遗憾。故而我才想传授你完全符合佛门妙谛的‘度世三招’,不求胜入,但保不败,任凭对方功力再高,招式再狠,也伤不了你。”   夏天翔大喜说道:“这样最好。”   天羽上人笑道:“老弟不应高兴,你仲孙姊姊学得了三绝真人威力极强的三招绝学,可能从此称雄武林?你学了我‘度世三招’,却仅足遇难自保呢!”   夏天翔点头笑道:“俗语说得好:‘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行侠江湖,闯荡风尘,周旋于险恶无比的鬼蜮之间,任凭武功再强,心思再密,也难免有磋跌之虞,学上几招防身绝学,委实胜于一切。”天羽上人听得悚然一惊,口中把“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二语,喃喃念了几遍,脸上现出一种湛然神光,目注夏天翔,微笑说道:“夏老弟,你这几句无心之语,中含莫大禅机,我修持百年,勘不破、跳不出的嗔念名关,几乎被你一言扫尽!”   夏天翔笑道:“莲虽清净,实出于泥,菩提乃由烦恼转,佛法不离世间觉。大师既然偶参妙悟,万障自清,得成正觉之期,当不远了。”   天羽上人讶然问道:“你居然对于佛理禅机蛮有研究!”   夏天翔逊谢笑道:“人人心头皆有佛在,乌啼花落俱是禅机。   大师本具慧觉,才触妙谛,夏天翔一介童子,入世未深,哪里懂得什么高深佛理?”   天羽上人长叹一声说道:“惟其入世未深,才得灵明不蔽,撄人世网,触处生魔,龌龊红尘,有何可恋?我在这万物逆旅之中,勾留一百余年,委实应该返诸真如,还我自在去了。”   天羽上人一面喃喃自语,一面徐徐闭目,脸上也充满一片神光,仿佛真要坐化的光景。   夏天翔知道这类修持已到炉火纯青的世外高人,只要心头一净,随时皆可功行圆满,坐化生西,遂赶紧含笑叫道:“灵台虽除名利念,尘世犹存未了因。大师纵然了彻真如,似也应该等待五天以后再走?”   天羽上人闻言,精神一振,睁目笑道:“天上云飘,人间萍聚,兰因絮果,总属前缘。想不到夏老弟竟是对我关系极重的一位证道驱魔的接引使者。”   说到此处,语音微顿,目光朗然一闪,又向夏天翔含笑说道:“我如今要传授老弟的‘度世三招’之中,第一招名叫‘救苦救难’。”   夏天翔接口笑道:“有趣,有趣,这是白衣咒中的语句,第一招既是‘救苦救难’,第二招莫非叫做‘大慈大悲’?”   天羽上人点头笑道:“夏老弟果然聪明绝世,能够触类旁通。你再猜猜第三招叫做什么?”   夏天翔摇头笑道:“第二招‘大慈大悲’,因与第一招‘救苦救难’,互相对称,我才好猜,第三招就摸不着头了。”   天羽上人笑道:“第三招名叫‘普度众生’,来来来,我们且到树下,待我把这‘度世三招’,仔细传授老弟。”   话完,身形微起,便向太古巢外飘空而坠。   夏天翔跟踪纵落,但身形刚刚着地,便被灵猿小白及异兽大黄,一边一个拉着衣袖,欲向听经谷外走去。   夏天翔见小白大黄对自己的神情举动,已由敌对转为友善,便知自己在巫山朝云峰为情跳崖之举,果由小白转告仲孙飞琼,而仲孙姊姊也对自己宽恕谅解。   如今它们神情惶急地把自己拉向谷外,其用意必是想去援救身陷天愁涧内的仲孙飞琼,遂向小白大黄摆手含笑说道:“小白、大黄,你们不要着急,且让你主人在天愁涧中多住几天,可以获得三绝真人的不少秘传,好处多得很呢!”   小白大黄均是善解人言的通灵异兽,听完夏天翔话后,也就愁颜尽解,随着天羽上人所豢的黑虎黑猿,走向谷深之处。   天羽上人目注小白大黄的矫捷身影,微笑说道:“这两个东西如此通灵,倒也难得。”   夏天翔笑道:“我那仲孙姊姊生具奇能,善服百兽,她所骑的那匹马儿还要好呢!”   天羽上人闻言,脸上微现喜色说道:“仲孙飞琼既有善服百兽之能,则我心愿了却,证果生西以后,这随我听经多年的黑虎黑猿,便可另获主人,不致流落蛮山,与凡禽俗兽为伍了。”   夏天翔听得心中一喜,暗想五日以前,自己骑虎来这听经谷时,黑虎跑得又稳又快,倘若此后便将这只黑虎作为坐骑,岂不比仲孙姊姊的青风骥及“九首飞鹏”戚大招的千里菊花青更为威风有趣?只惜虎是猛兽,仅能在深山僻野用以代步,不能在城市村镇经常骑行,有些美中不足而已。   他正想得高兴,天羽上人业已轻拍夏天翔肩头说道:“夏老弟且朗慧觉,莫作遇思,我们要练习‘度世三招’了。”   夏天翔脸上一红,赶紧摄心静虑,注意观看天羽上人把那“度世三招”缓缓施为,不厌周详地传授自己。   等天羽上人把这三招绝学演练完毕,夏天翔业已看出果然妙用无方,威力还在号称第三蔷薇使者的“仟情居士”徐香圃所授的“蔷薇三式”之上。   遂一面细心学习,一面暗想:“‘仟情居士’徐香圃在江湖中尚有人知,这位天羽上人则在听经谷内潜修已达百年,武林人物无不认为他早已坐化。自己既然因缘巧合,得承传授绝学,必须善自隐晦,决不轻易施为,以待明年二月十六的震天派开派大会之上,一举惊人,气走‘白骨三魔’,扫荡群邪,为武林中整顿出一片清平世界。”   潜心一志之下,再加上聪明透顶,进度自然惊人,不消一日光阴,便把这复杂无比、妙用无伦的“度世三招”,完全记熟。   天羽上人见他这等颖悟,自然也极高兴,遂利用剩余的四天时间,亲身为他喂招,施展出各门各派的狠辣绝学,不断进攻,俾便夏天翔用“度世三招”一拆解,以增进实际临场对敌经验,方期万无一失。   喂招三日,夏天翔不但对“度世三招”业已用得熟极如流,并由于应付了无数猛烈狠辣的攻势,触类旁通,获益亦不在少。   天羽上人到了第五日上,日注夏天翔,摇手笑道:“够了,够了,以老弟学习‘度世三招’这四日的进境,足可应付明天玉簪峰顶龙幡石上之战。但我却有点疑问……”   夏天翔笑道:“大师有何疑问?”   天羽上人笑道:“老弟悟性之佳,可说出自天赋,武功之好,可说得自明师,但内力之厚,却使我感觉迷惑,似乎不应该是你这等年龄所有。”   夏天翔见天羽上人间到此事,便把“蔷薇使者”对自己蓄意成全,将毕生功力转注馈赠的那段经过,细述一遍。   天羽上人静静听完,微笑说道:“老弟奇遇真多,我索性凑凑热闹,再送你一点东西。”   话完,微一长身,平步蹑虚般纵上太古巢,取下一长三短四根五色乌羽。   夏天翔见天羽上人取来这一长三短四根五色鸟羽,不禁微吃一惊,暗想莫非这就是一百年前、武林中那些牛鬼蛇神、魑魅魍魉望之丧胆惊魂的“天禽五色羽毛”?   天羽上人用那根长约二尺四五的较长鸟羽,向一株粗巨的树干轻轻一划,便即划出一道半尺深痕,仿佛比任何刀剑更为锋利。   夏天翔忍不住含笑问道:“请问大师,这四根鸟羽是否即是大师昔年威震江湖的降魔神物‘天禽五色羽毛’?”   天羽上人点头微笑,脸上浮现一种回思往昔的神色,缓缓说道:“这正是我昔年降魔行道的兵刃暗器,除了坚逾精钢,寻常刀剑一触即毁之外,老弟仅在时逾百年,颜色羽质丝毫未变一事之上,也可看出决非凡物的了。”   夏天翔心中一阵狂跳,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会有如此福缘,在学得“度世三招”以后,又获得这等罕世室物。   天羽上人先将那根较长的“天禽五色羽毛”递与夏天翔,含笑说道:“这根较长的‘天禽五色羽毛’,是作为兵刃之用,关于招术方面,因一时不及传授,我另赠你一册‘天禽七巧手法’,暇时照此自修,便可娴熟。”   夏天翔知道这位天羽上人只要明日一战,了却心愿以后,尘缘即满,故也不加谦辞,称谢接过。   天羽上人再取过那三根约长六寸的较短五色鸟羽,向夏天翔微笑说道:“这三根较短的‘天禽五色羽毛’是作为暗器之用,无坚不摧,专破各种内家气功,我如今便教你一手‘三才合一彩羽翻飞手法’。”   话音刚了,手中三根“天禽五色羽毛”,便即凌空飞起,仿佛被风吹得毫无规则地满天乱飘,但彩色翩翩、炫人眼目之下,突然往中一聚,轻轻挂在一株古树的一片枯叶之上。   夏天翔眼力极高,看出这种手法可以随心所欲施为,对方根本无从防御,遂喜出望外地请教其中妙诀。   天羽上人传完这种“三才合一彩羽翻飞手法”,并等夏天翔练得纯熟以后,一日光阴,便已过去。   第二日尚未午初时分,天羽上人便与夏天翔带着黑虎、黑猿、小白、大黄,去到玉簪峰顶的龙蟠石上,等待三绝真人及仲孙飞琼赴约。   这块龙蟠石是足有两丈二三方圆的一块平坦大石,但石上却有一圈淡痕,宛若龙蟠,并隐隐看出鳞甲迹印。   天羽上人遥望长空,突然叹息一声说道:“我与三绝真人相持百年的这段因缘,少时便可了却,但还有一人……”   话犹未了,峰下的天愁涧中业已传上一声傲然清啸。   夏天翔听出天羽上人话中有话,遂讶然问道:“难道大师除了与三绝真人的一会以外,还有什么其他心愿?”   天羽上人摇头笑道:“我倒别无心愿,但另有一人,意欲斗我甚久,只苦于寻不着我隐居之所而已。今日我若心安愿了,坐化升西,对他却是一桩莫大遗憾。”   夏天翔听得颇感兴趣问道:“这人是谁?”   天羽上人答道:“这人与我彼此闻名,但山水风尘,萍飘浪逐,尚未有缘相见,他复姓夏侯,单名一个巽字……”   话方至此,龙蟠石上人影双飘,现出一位秋水为神,美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叶如眉,修短适中,称纤合度,绝代风华,神仙体态的仲孙飞琼,以及一位瘦小枯干、看来毫不出奇的中年道士。   夏天翔知道那中年道士便是与天羽上人恶斗百年、难分胜负的三绝真人,不由好自心惊,暗想玉簪峰峭拨百丈,怎的这三绝真人适才还在天愁涧中发啸,如今便已到了龙蟠石上?   灵猿小白及异兽大黄见主人安然无恙,双双一声欢啸,纵过身去,偎着仲孙飞琼,亲热不已。   夏天翔与仲孙飞琼目光一触,便知仲孙姊姊已对自己芥蒂全消,遂喜心翻倒,笑逐颜开,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仲孙姊姊。”   仲孙飞琼忽然面色一整,向夏天翔摇手说道:“武林儿女,讲究不轻然诺,我们既获奇遇,答应代两位老前辈效劳、既应先办正事,后叙私情,别来种种,少时再谈,目前就当彼此陌不相识便了。”   三绝真人一阵得意已极的“呵呵”大笑,目注天羽上人,发话问道:“我看中的这个女娃,无论在心性资禀及武功根基方面,是否均属罕世美质?”   天羽上人仔细打量仲孙飞琼几眼,点头笑道:“这位仲孙飞琼姑娘,确属瑶池仙品,但我看中的夏天翔老弟,同样也是一朵武林异卉,间苑奇葩,并不比她差呢!”   仲孙飞琼与夏天翔,听三绝真人及天羽上人这两位老前辈,连在口舌之上均是针锋相对,丝毫不肯吃亏,不由忍俊不禁,相顾失笑。   三绝真人双眼一瞪,傲然说道:“他们会差不许多?少时动手过招,你便知道这女娃儿要比那男娃儿强得多了。”   天羽上人笑道:“你传了仲孙姑娘什么惊天动地的绝学?”   三绝真人得意答道:“我因她天性太以颖悟,遂把我成名绝艺‘无相勾魂龙飞三绝’教给她了。”   天羽上人哦了一声,目注仲孙飞琼,缓缓说道:“仲孙姑娘,你的福缘太好,学会了他那‘无相勾魂龙飞三绝’,足抵寻常武学二十年修为。”   仲孙飞琼神态谦和地恭身笑道:“晚辈驾钝无能,全是三绝真人的成全之德。”   三绝真人眉梢微轩,仍自得意笑道:“我传了这女娃儿‘无相勾魂龙飞三绝’,你却传了那男娃儿什么招术?”   天羽上人“哈哈”大笑说道:“你又何必问呢?我们年年相见,斗了九十九年,谁还猜不出谁的脾气?在这最后一战之上,自然是择精而传,倾囊而赠。”   三绝真人听得眉头一蹙,盯了夏天翔几眼,讶然问道:“你学会了老和尚的‘度世三招’?”   夏天翔恭身笑道:“晚辈在大师耳提面命,谆谆教导之下,对这‘度世三招’已能勉强运用。”   天羽上人忽然向三绝真人笑道:“我们虽然精研各种武学,但半生心血仍在这‘无相勾魂龙飞三绝’及‘度世三招’。如今既已均有传人,就算这第一百次化身交战的结果,仍然难论上下,秋色平分,也该彼此释嗔静矜,心安理得了吧?”   三绝真人看了仲孙飞琼及夏天翔一眼,点头说道:“这要看他们了,他们如能不负所期,施展得令人满意,则我们自然心平气和,撤手红尘,亦无所憾。”   天羽上人笑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必再往后迁延,这场足够传为武林佳话的百年大会,便开始比赛了吧!”   三绝真人点头笑道:“早点开始也好,我们所约定的比赛方法,是半文半武,文限三题,武限三招,如今不防先文后武。”   说到此处,侧顾仲孙飞琼,微笑说道:“仲孙姑娘,你先过去,让老和尚考你三题。”   仲孙飞琼恭身领命,姗姗走过,向天羽上人施礼笑道:“晚辈仲孙飞琼,敬领大师教益。”   天羽上人向三绝真人摇手笑道:“慢,来,慢来,你为何不先考问夏天翔老弟?却要我先考问仲孙飞琼姑娘?”   三绝真人眉头微蹙说道,“这点先后之序,难道还非要谦让不可?”   天羽上人笑道:“不是谦让,是要公平,我如果要请你先考问夏老弟,定然你也不肯。”   三绝真人想了一想,目光微扫四外,伸手拾起地上一片枯叶,指着离身七尺远的一块大石说道:“这样好了,我用这片枯叶击石,你来猜个碎石单双数儿,猜对了由你先问,猜不对由我先问。”   天羽上人点头笑道:“这个法儿不但公平,并颇有趣。”   三绝真人说道:“既然公平有趣,你且说出究是猜单?还是猜双?我好发叶击石。”   天羽上人微笑不答,也自伸手在地上拾起一片枯叶,用指甲在叶上划了一个字儿,藏入僧袍大袖之中。   三绝真人见状不解,诧然问道:“你又在弄些什么玄虚?”   天羽上人笑道:“以你我所练内家功力的造诣,飞叶击石之后,应该可以控制碎石数目。我先说出猜单猜双,你倘存心谦让,岂非准是我占便宜?”   三绝真人这才知道天羽上人取叶划字,藏入袖中之意,遂晒然笑道:“你是要我先行飞叶击石,然后才公布所猜碎石的单双数字?”   天羽上人点头笑道:“这样做法,谁也不能存心取巧,比较公平一点。”   三绝真人眉头微剔,以右手食、拇、中三指,拈起那片枯叶,轻轻一弹,飘然飞出。   “枯叶击石”是内家绝顶神功,当世之中,即如夏天翔之师“北溟神婆”皇甫翠,或仲孙飞琼之父“天外情魔”仲孙圣等出类拔萃的一流高手,也不过能勉强施为,故而引得仲孙飞琼及夏天翔双双凝目注视。   却见那片枯叶,在空中冉冉而飞,既未挟有劲疾罡凤,也未发出破空裂啸,只是轻飘飘地粘向那块大石之上。   夏天翔及仲孙飞琼见石并未碎,正自惊疑,天羽上人却已目注三绝真人,“哈哈”笑道:“我猜错了,你先考问夏老弟吧!”   夏天翔向天羽上人讶然问道:“大师怎知你已猜错了呢?”   天羽上人自憎袍大袖之内取出那张枯叶,指着叶上所划的单字,微笑说道:“我猜的是个单数,他却把这大石击成十四小块,自然是我输了。”   夏天翔回头一看,见上粘枯叶的那块大石依然完整如故,不由暗想慢说这块大石未碎,即令真被枯叶击裂,也不见得刚好碎裂成十四小块?   心中既然不信,遂走到那方大石之前,伸手轻轻一推,大石果已为内家神功击酥,触手便即纷纷碎裂了。   仲孙飞琼也不信天羽上人能够那等观察入徽,但默默一数地上碎石,却果然不多不少正是一十四块。   这样一来,仲孙飞琼与夏天翔不禁又是惊佩,又是好笑。   惊佩的是前辈神功,委实妙参造化,不可企及。   好笑的则是天羽上人与三绝真人业已约定由自己等代为比赛,结果却仍嗔念难消,暗中较劲,一个施展了罕见罕闻的神功,一个表现了观察入微和绝世眼力。   仲孙飞琼忍俊不禁,目注这两位百岁以上的绝代奇人,微微一笑。   这一笑,却把位三绝真人笑得脸上徽红,向天羽上人惭然叹道:“老和尚,我们均已活了一百多年,但这点淡不了的名心,消不了的嗔念,究竟到何时才消?何时才淡?”   天羽上人双睛微圃,缓缓吟道:“念到消时消,心至淡时淡……”   三绝真人扬声喝道:“老和尚莫打禅机,莫作谒语,大概等这两个娃儿应付完半丈半武的比赛之时,我们便将淡尽名心,消除嗔念,各净灵台,全归真觉。”   天羽上人微睁双目,射出一种柔和无比的炯炯神光,注定三绝真人,含笑点头说道:“老道士今日在灵性方面进步不少。你既已知道我们即可全归真觉,各净灵台,怎的还不快向夏天翔老弟发问?”   三绝真人大笑说道:“好好好,我这就发问,且等了断这段因缘以后,便可你证你的菩提果,我归我的兜率天。”   天羽上人目光一扫夏天翔、仲孙飞琼,微笑说道:“夏老弟与仲孙姑娘,我们这段遇合,委实奇妙无比,少时因缘一了,我证菩提果,他归兜率天,你们也可完成你们的三生愿了。”   夏天翔听得心中一喜,仲孙飞琼听得脸上一红,连灵猿小白与异兽大黄也听得互相欢跃,发出几声“桀桀”怪笑。   三绝真人微一招手,把夏天翔叫至身前,含笑问道:“夏老弟,我方才枯叶击石之举,要把大石击碎成多少块数,才算是炉火纯青,登峰造极?”   夏天翔应声答道:“若论碎石数日,真人适才所为,业已可谓登峰造极。但真正到了炉火纯青、超凡入圣的境界之时,却是一叶着石,两皆成粉。”   三绝真人点头笑道:“你说得不错,但当世之中,可有任何人能达到你所说的炉火纯青、超凡人圣的境界?”   夏天翔摇头笑道:“芸芸诸子,无一超凡,即令由天羽上人施为,最多也不过能将这块大石,如同真人一般将其击裂成十四之数。”   这几句话儿,答对得恰到好处,天羽上人及仲孙飞琼,不禁为之暗暗点头。   三绝真人目注天羽上人微笑说道:“这娃儿倒蛮会说话,给我留了面子。倘若由你施为,不是一叶着石,两皆成粉,便是裂成十四碎块以上。”   天羽上人摇头笑道:“你这老牛鼻子,怎的突然懂得客气起来?莫非与仲孙姑娘相处十日,被她高华温柔的气质感化了么?我们遁迹高黎贡山,苦斗九十九次,次次旗鼓相当,足见功力方面确实难分上下。你既不能炉火纯青,我又何能超凡入圣?适才我一口猜出你把大石击碎十四小块,便系根据我自己所能推测,否则我又不是诸葛重生,管辂再世,怎会在夏天翔老弟加以外力,使大石明显碎裂之前,判断得那等准确?”   三绝真人闻言,脸上浮现一丝微笑,又向夏天翔和声问道:“夏天翔,你在老和尚听经谷内的太古巢中,与他共处十日,获得一些什么高明指教?”   夏天翔恭身答道:“除了‘度世三招’以外,并蒙天羽上人指点了不少内家真诀,但因过份玄奥,夏天翔目前功力尚难即行研练,且等他日够了火候,再……”   三绝真人接口笑道:“那些内家真诀,你目前虽难研练,但我若口头发问,你能答得出么?”   夏天翔剑眉微扬,朗然答道:“夏天翔但尽所知奉答,真人尽管见问。”   三绝真人微笑问道:“在武林中遇上了真正棋逢对子的强敌,相互拼斗之间,最忌何事?”   夏天翔毫不犹疑地应声答道:“最忌的便是一个‘骄’字,两人火候相若,功力相同,谁若起了骄心,谁就会因骄而疏,因疏而败。”   三绝真人手指天羽上人向夏天翔笑道:“我与老和尚,是不是都犯了这个‘骄’字之戒?”   夏天翔摇头笑道:“两位老人家何等火候?何等功力?怎会轻犯此戒。你们是表骄里不骄,面骄心不骄,百年以来。表面谁也不服强敌,但实则全都极端谨慎戒惧,心湖不波、澄如止水。”   天羽上人向三绝真人“呵呵”笑道:“我们百年以来的心头隐秘,想不到却被夏老弟一语道破。”   三绝真人微微一笑,又对夏天翔问道:“我最后一个问题,便是问你怎样做到你所说的‘心湖不波,澄如止水’八字?”   夏天翔笑道:“这种哲理,大以高深,夏天翔哪里解说得透?但佛家有云:‘归元无二路,方便有多门。’大概若能做到名利全空、贪嗔不碍,也就差不多了。”   三绝真人失笑说道:“好个名利全空,贪嗔不碍,古往今来的豪杰英雄,帝王将相,能做到这八个字的,却有几人!”   天羽上人笑道:“老牛鼻子莫要感叹,我们今天心愿一了,岂不便即万缘无碍?”   三绝真人“呵呵”笑道:“好好好,者和尚如今该你盘问仲孙飞琼,问完以后,我们也好早了万缘。”   天羽上人伸手一指三绝真人纵声大笑说道:“老牛鼻子道行虽高,毕竟有点真如未净,我们今日既将解脱万缘,何必还向仲孙飞琼姑娘盘来问去?赶快由仲孙姑娘施展你所传的‘无相勾魂龙飞三绝’与夏天翔老弟所学的‘度世三招’……”   天羽上人言犹来了,语声便被三绝真人的“哈哈”大笑打断。   天羽上人讶然问道:“我说错了什么话儿处?引得你如此大笑。”   三绝真人笑道:“我笑你是明于责人,昧于责己。”   天羽上人越发诧道:“此话从何而来?”   三绝真人笑道:“你方才不是说我们今日既将解脱万缘,便不必再向仲孙飞琼姑娘盘来问去么?”   天羽上人点头说道:“这话有何不对?”   三绝真人又是一阵纵声大笑说道:“既然不必再向仲孙飞琼姑娘盘来问去,却又为何要她施展‘无相勾魂龙飞三绝’与夏天翔老弟所学的‘度世三招’较量?自己名心未谈,嗔念未消,反怪我真如未净,岂非是明于责人,昧于责己么?”   天羽上人闻言,又惊又喜说道:“照你这等说话,竟连仲孙姑娘与夏老弟之间的三招比斗,也可免去了么?”   三绝真人笑道:“真如一朗,万念俱清,为何不能免掉?反正他们学会这‘无相勾魂龙飞三绝’及‘度世三招’,行侠江湖,业已受用不尽的了。”   天羽上人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向三绝真人双伸拇指,含笑说道:“高明,高明,我今天承认你确实比我高明。”   三绝真人摇头笑道:“承认高明不行,夏老弟与仲孙姑娘之间的三招比斗可兔,但我们却须亲身来作一次究竟是谁高明的最后比斗。”   天羽上人眉头一皱,目注三绝真人间道:“你方才已说真如一朗,万念俱清,怎的又动这种争胜嗔念呢?”   三绝真人笑道:“这场比斗,与你我以往的九十九场比斗,迥不相同。”   天羽上人晒然笑道:“有甚不同?除了那些玄功内力,以及释道两家的真诀禅机、辩疑质难以外,还有什么可比?”   三绝真人笑道:“以往九十九次,是我们各尽全力,难分胜负。这最后一次,则是纵分胜负亦不自知了。”   天羽上人目光一转,蹙眉说道:“什么比赛会分出胜负而不自知?”   三绝真人笑道:“你难道忘记了我所说的这是最后一次?”   天羽上人恍然顿悟,大笑说道:“原来你是要与我比赛谁先了却万缘,得证真觉。”   三绝真人笑道:“不必讲得那么好听,干脆点说,我们就是要比赛谁先死得无牵无挂,于干净净。”   天羽上人点头赞道:“亏你想得出来,这项最后比赛,确实别开生面,有趣已极。”   三绝真人笑道:“你且慢夸赞,我还想为这项比赛增加一点趣味。”   天羽上人抚掌笑道:“妙极,妙极,我倒要看你把这趣味怎样加法?”   三绝真人目光一扫夏天翔及仲孙飞琼,微笑说道:“夏老弟与仲孙姑娘,我与天羽老和尚这最后一场比赛的胜负,因为本身无法得知,却要奉烦你们代为裁判。”   夏天翔与仲孙飞琼虽觉三绝真人及天羽上人的这场比赛太以异想天开。但事既至此,也只好对看一眼,恭身领命。   三绝真人又复笑道:“比赛既有胜负,便应有人下注一赌输赢。如今我与老和尚权作赌具,由你们分别下注,赌点输赢,岂非可以增加不少情趣?”   仲孙飞琼知道无法相拦,遂含笑说道,“仲孙飞琼与夏天翔,愿遵从真人及天羽大师的一切所命。”   天羽上人笑道:“既然如此,你们便各选一人,碰碰运气便了。准赌我赢?”   夏天翔扬眉笑道:“夏天翔蒙受大师传技赠宝的深恩,我愿意打赌大师得胜。”   仲孙飞琼笑道:“你赌大师得胜,我赌真人占先,但对于这等罕世比赛,所下的赌注应该不能太俗。”   三绝真人笑道:“仲孙姑娘,你与夏天翔老弟的赌注,我已经替你想好。”   仲孙飞琼哦了一声,含笑说道:“真人所想的赌注,一定极为高雅有趣。”   三绝真人目光一注夏天翔,向仲孙飞琼笑道:“我看你与夏天翔老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终身伴侣。但夫妇之间,若想始终和好,不起勃溪,则必须彼此相敬如宾,以及有一方能对另一方绝对服从。故而我替你们所想的赌注,就是赌这‘绝对服从’四字。”   仲孙飞琼虽极豪爽豁达,但闻言之下,也不禁颊泛红云,低头不语。   夏天翔却喜心翻倒,应声笑道:“妙极,妙极,只要真人获胜,我便对我仲孙姊姊,绝对服从,终身不……”   “终身不二”的“二”字刚到唇边,夏天翔忽地发觉不便说出,因为自己除了仲孙飞琼以外,尚有鹿玉如。霍秀芸一双妹妹,不容辜负,只好把那得意已极的语音,窘然中断。   天羽上人及三绝真人见夏天翔一语未了,脸上神色便由高兴转为窘迫,由窘迫转为尴尬异常,不禁双双对望一眼,均觉莫明其妙。   仲孙飞琼则是心头雪亮,狠狠瞪了夏天幻一眼,转身向三绝真人及天羽上人恭身问道:“两位老人家的这场罕世比赛,何时开始?”   天羽上人笑道:“你若无其他牵挂,我们不妨立即开始。”   三绝真人含笑点头,向仲孙飞琼说道:“有烦姑娘发一号令,我与老和尚便即开始比赛。”   仲孙飞琼恭身肃立,正色说道:“心中有道只常道,念到心空佛也无。两位老人家为了一点嗔念名心耽延正果几近百年,如今还不早澄心湖,速证真觉。”   夭羽上人与三绝真人听完仲孙飞琼这几句当头棒喝以后,果然立即宁神澄虑,垂目静坐。   仲孙飞琼与夏天翔久别重逢,彼此均待一叙离情,但又恐惊扰了这两位正澄滤万念的绝代奇人,遂只得双双极为恭谨地侍立在三绝真人及天羽上人身前,仅凭四目交投,倾诉心中情意。   天羽上人与三绝真人则均是满面含笑,神仪内莹,宝相外宣,使夏天翔及仲孙飞琼一齐看出,这两位绝代奇人一旦放下名心嗔念,即已勘透尘网,战胜万魔,但等鼻问玉筋一垂,便证真觉。   谁知就在这夏天翔及仲孙飞琼静静侍立,恭待天羽上人、三绝真人功行圆满之时,突有一声长啸,自西北方乱山丛中,划空传至。   仲孙飞琼因这声长啸来处虽远,但听在耳内,仍如凤哕龙吟,清刚无比,知道其中杂有“乾天罡气”,必然又是一位绝代奇人所发。   心中一惊,闪目注视天羽上人及三绝真人,却见他们依然满面湛湛神光,并未为这突如其来的长啸惊动。   夏天翔剑眉微展,目注仲孙飞琼,向天羽上人及三绝真人双翘拇指,示意对他们的坚强定力,极为钦佩。   仲孙飞琼则深恐那种啸声,倘若不断传来,必对面前两位已到最后关头、极忌魔扰的前辈奇人,大有妨害。   谁知担心了好大一会,那奇异的啸声居然竟未再发,远山近壑之间,恢复了一片沉沉静寂。   仲孙飞琼这才略为宽心,目光再度凝注三绝真人及天羽上人,只见他们鼻间均已微现玉筋,知道即将同时化去。   夏天翔见状,心中暗想这两位绝代奇人,不但以前每年一次的九十九次恶斗狠拼,均告秋色平分,连这最后一次别开生面的比赛,竟也难分胜负。   就在此时,那一直静静随侍天羽上人身侧的黑虎黑猿,因跟随天羽上人听经日久,均极通灵,也看出主人即将坐化,双双目中含泪,自然而然地发出一声恋恋不舍的低声悲啸。   说也奇怪,先前那声裂石穿云的清刚长啸未能惊扰天羽上人丝毫,如今黑虎黑猿所发的这声低低悲啸,却听得天羽上人眉头略动,鼻间刚刚出现的一点玉筋,竟倏然又缩了回去。   夏天翔方自大吃一惊,天羽上人全身一震,脸上神色突然又转安详,鼻问玉筋双垂,就此示寂。   这位绝代奇人,虽仗着坚强定力,战胜最后魔扰得证真觉。但却因适才听了猿虎悲啸,眉头略动,玉筋微缩之故,终较一念未动的三绝真人落后半步。   夏天翔又悲又喜地目注仲孙飞琼说道:“仲孙姊姊,我的东道输了,自今以后,定当永侍妆台,服从姊姊一切所命。”   仲孙飞琼知道夏天翔绝顶聪明,竟借着这东道赌赛的机会,明显地吐露情思,向自己表达了求凰之意。   芳心中正自微嗔微慰,半喜半羞,想不出应该怎样答话之际,夏天翔又复长叹一声道:“仲孙姊姊,人生万缘之中,最难看透的还是情关,并不是什么名心嗔念。你看天羽大师何等定力?只因黑虎黑猿随他日久,一闻悲啸,未免动情,才比三绝真人略微落后半步,但他警戒之速,断情之坚,仍是极为可佩的呢!”   仲孙飞琼见黑虎黑猿正自双双伏在天羽上人身畔,兽泪纵横,呜咽不已,遂向夏天翔蹙眉说道:“两位老前辈虽已双双坐化,齐归正觉,但却不能听任他们的法体暴露在这龙蟋石上,我们要想个什么法儿,妥为善后才好。”   夏天翔闻言,也自深感为难,因为这玉答峰头,并无洞穴,难道要把三绝真人及天羽上人所遗法体,搬下高峰,或是采集枯枝,加以火化?   两人正自相顾无计,又是一声清刚长啸起自邻峰,震得四山皆应,威势无比。   仲孙飞琼讶道:“此人啸声之内,含有‘乾天罡气’,功力似乎不在三绝真人及天羽上人之下,怎的高黎贡山中竟藏有这多绝世高手?”   夏天翔剑眉微剔,摇头说道:“这人一再鬼啸,似乎存心捣乱,定然不是什么好人!”   语音方落,灵猿小白、异兽大黄以及黑虎黑猿,忽然一齐注目西北,怒啸发威,仿佛遇敌情状。   仲孙飞琼与夏天翔知道有异,赶紧双双澄心凝目,只见玉簪峰头,人影微飘,现出一位身材高大、神态威猛的黄衣老者。   第二十二章:五年之约   黄衣老者初登峰头,尚未发现天羽上人及三绝真人业已双双坐化,只是目光一注黑虎黑猿,向夏天翔发话问道:“这一虎一猿,是不是隐迹多年的天羽大师所养?”   夏天翔因对这黄衣老者早无好感,遂冷然反问道:“你认不认得天羽大师?”   黄衣老者摇头答道:“我久闻其名,未见其人,找他足足找了七八十年之久。”   夏天翔忽然想起天羽上人初上玉簪峰头时对自己所说之言,遂哦了一声,目光微注黄衣老人说道:“我知道了,你大概叫做夏侯巽吧?”   黄衣老人大吃一惊说道:“当世之中,居然尚有人知晓老夫姓名,真是奇事。”   夏天翔晒然说道:“一点都不稀奇,你找了天羽大师七八十年,天羽大师也等了你七八十年,偏偏你却在这最后关头之上,来迟一步。”   “最后关头”四字,听得那位黄衣老者夏侯巽大吃一惊,目光微瞥在龙蟠石上玉筋双垂、对坐化去的天羽上人及三绝真人,颤声问道:“那和尚难道就是天羽大……大师?”   夏天翔点头答道:“天羽大师与三绝真人已自勘透红尘,同证真觉。”   夏侯巽一声悲哼,面色沉痛已极地向天羽上人法体之前,缓步走去。   趴伏在天羽上人法体两侧的黑虎黑猿,以为夏侯巽欲对天羽上人法体有何不利,遂怒吼一声双双扑出。   夏侯巽面色一沉,黄衣大袖左右微分,大片无形劲气,便即怒涛狂排地把黑虎黑猿震得惨叫一声,翻翻滚滚的跌出丈许,几乎坠落玉巽峰下。   仲孙飞琼与夏天翔身形微闪,双双抢到天羽上人及三绝真人法体之前,凝功防护。仲孙飞琼并含笑说道:“武林中有云:‘无常一到,百怨齐消。’天羽大师与三绝真人已证真觉,难道夏侯老人还有什么放不得……”   夏侯巽不等仲孙飞琼话完,便即摇头答道:“小娃儿们,莫弄错了,夏侯巽只因一步来迟,未能与天羽大师相见一面,心中愤郁难伸、要想好好看他几眼,大哭一场。”   说完,仔细盯了天羽上人的法体几眼,神情悲愤地高声叫道:“天羽大师,夏侯巽飘萍尘海,寻你足有八十余年,谁知始终缘悭一面,无法领教你那根‘天禽五色羽毛’,好容易今日才在这高黎贡山相逢,偏偏又告来迟一步,你已早证真觉。人世几回逢敌手?怅然徒自隔天人。夏侯巽平生心愿一旦成空,你叫我怎的不悲?怎的不恨?”   一番话了,果然珠泪如泉地大哭起来。   夏天翔与仲孙飞琼起初只是颇为惊奇,默然注视,但见这黄衣老人夏侯巽越哭越觉伤心,简直哭得有点草木含悲,风云变色,夏天翔遂忍不住笑着叫道:“夏侯老人不要哭了,我有办法使你安慰安慰呢!”   夏侯男一面举袖拭泪,一面摇头说道:“除非天羽大师复活重生,与我斗上千招,否则还有何事能够对我安慰?”   话音甫落,竟又无限伤心地嚎陶大哭起来。   夏天翔见状,颇觉此老天真有趣,遂取出天羽上人所赠、用作兵刃的那根较长的“天禽五色羽毛”,向黄衣老人夏侯巽叫道:“别哭,别哭,你且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夏侯巽闪目一看,见夏天翔手中拿着一根长约二尺四五的五色鸟羽,不禁暂时收泪,讶然问道:“这是否就是天羽大师在一百年前仗以行道江湖,打遍武林未逢敌手的‘天禽五色羽毛’么?”   夏天翔点头笑道:“你猜得一点不错。”   夏侯巽目注“天禽五色羽毛”,凄然一叹说道:“羽在人亡,依然遗恨,这根‘天禽五色羽毛’,只能使我开开眼界,却不能发生什么安慰作用!”   夏天翔笑道:“怎么不能发生安慰作用?我可以仗这‘天禽五色羽毛’,代表天羽大师和你一斗。”   夏侯巽闻言大喜问道:“你是天羽大师的衣钵传人?”   夏天翔摇头笑道:“不是,不是,我与天羽大师也仅浅浅十日之交,但蒙他见爱,送了我一长三短四根‘天禽五色羽毛’,并慨传‘天禽七巧’招术及‘三元合一彩羽翻飞’手法。”   夏侯巽双眉高挑,仿佛听得心头狂喜,但这种喜色,只是昙花一现,刹那之后,依然皱眉说道:“你与天羽大师仅仅十日之交,纵得秘传,火候也必大差,哪有资格一斗?”   夏天翔双目精芒电射,不服叫道:“夏侯老人,你不要瞧不起我,我可以先表演两手给你看看。”   夏侯巽摇手说道:“慢来,慢来,你且慢表演。先告诉我这名叫三绝真人的老道是甚等样人?怎会与天羽大师在此一同坐化。”   仲孙飞琼含笑开言,把天羽上人与三绝真人苦斗百年未分胜负,及这玉簪峰头最后一会的情形,向黄衣老人夏侯巽细述一遍。   夏侯巽边听边自不住点头,听完以后,先是一阵拊掌大笑,再复顿足浩叹说道:“妙事,妙事,只可惜这等足以传誉武林、留为佳话的妙事,我夏侯巽却无缘参与。”   说到此处,目注夏天翔又道:“你要表演‘天禽五色羽毛’手法之事,暂缓施为,我要先送天羽大师及三绝真人一笔重礼。”   夏天翔闻言,不禁与仲孙飞琼交换一瞥诧然眼色,心中暗付:倒看你这怪老头儿要送业已坐化的天羽上人及三绝真人一笔什么重礼?   夏侯巽话完以后,负手峰头,略一徘徊,选了一处面对飞瀑流泉、足以尽揽千峰翠色的风景绝佳所在盘膝坐下,并闭目入定。   夏天翔看得好不惊奇,凑向仲孙飞琼耳边,低声说道:“仲孙姊姊,你看这怪老头儿搞什么名堂?他口称欲送重礼,却在此处盘膝静坐,闭目入定,难道他也想与天羽大师及三绝真人一同化去?”   仲孙飞琼看了那位盘膝静坐,业已宝相外宣,渐入内家妙境的夏侯巽一眼,柳眉微蹙,悄声说道:“这位夏侯老人,不但性情极为怪异,无法捉摸,武功方面看来也颇高不可测。你方才要想斗他之语,只怕难免自讨苦吃。”   夏天翔剑眉微轩说道:“我一来看这老头儿哭得可怜,二来因深知天羽大师也颇愿与夏侯老人一斗,所以立意代他完成这仅余的一桩未了心愿。”   仲孙飞琼听夏天翔这等说法,自然默默无言,目光微转之下,却见适才被夏侯粪施展内家劲气,拂袖震跌的黑虎黑猿,依然跪伏在天羽上人法体两侧,虎泪猿泪,相对直滴。   心头一动,手指黑虎黑猿,向夏天翔含笑问道:“天羽大师是否把这业已通灵的一虎一猿也都送给你了?尤其那头黑虎,看来着实可爱。”   夏天翔点头笑道:“天羽大师有过这种话儿,仲孙姊姊,你知不知道我便是骑在那只黑虎背上,被它驮到听经谷中,参谒天羽大师的呢!”   仲孙飞琼哦了一声,又复目注黑虎黑猿,夏天翔遂把森林遇怪,自己与黑猿黑虎合力除蛇之事,对仲孙飞琼略为叙述,说完又复笑道:“仲孙姊姊,今后我若以这黑虎作为坐骑,不但极为有趣,并且还可与你那青风骥比赛脚程,看看究竟是谁跑得快呢?”   仲孙飞琼笑了一笑,尚未答言,那位黄衣老人夏侯巽,却已长吁一声,神情突然显得颇为疲惫地振衣而起。   夏天翔含笑问道:“夏侯老人,难道你这样入定静坐片刻,便是对三绝真人及天羽大师送了一笔重礼吗?”   夏侯巽未答所问,反向仲孙飞琼问道:“你们两个年轻娃儿,叫做什么名字?”   仲孙飞琼答道:“他叫夏天翔,我叫仲孙飞琼。”   夏侯巽大笑说道:“你们且仔细看看,我这份礼儿送得重是不重?”   夏天翔、仲孙飞琼闻言双双瞩目,但觉这峰头一切毫无异象可寻,看不出夏侯老人究竟送了三绝真人与天羽上人什么重礼?   夏侯粪见他们看不出来,又是一阵震天狂笑起处,大袖双飘,居然就在当地,翩翩而舞。   对方这一起舞之下,夏天翔与仲孙飞琼方看出随着夏侯巽黄衫大袖飘处,有一片一片的极细石粉,脱地而起。   但这些石粉,并不随风飘扬,只是好似颇有粘性似的,逐渐增高,粘在地面,形成一圈石环形状。   石环渐高,夏侯粪的身形渐低,终于这位夏侯老人的整个身形,完全没入地下。   这时,夏天翔及仲孙飞琼,对于夏侯巽的所为用意,业已微有觉察,但犹未十分拿稳,仍自双双静观究竟。   又过片刻,夏侯巽停止不舞,黄衫一飘,跃出那周围丈许的石环之外。   当地则被他弄成一个深约八尺、方圆丈许的绝大石坑,四围坑壁,宛如刀削斧凿般整齐已极。   仲孙飞琼恍然顿悟,叹服无已,含笑赞道:“夏侯老人,原来你是以‘金刚禅坐’神功毁损石质,再施展‘流云拂袖’造成这个石穴,莫非是为三绝真人及天羽大师的法体营建埋骨之所?”   夏侯巽好似真力用竭,微闭双睛,略一调息以后,方自“呵呵”笑道:“女娃儿家,毕竟比较聪明,你如今是否认为我这份礼物送得不太轻么?”   夏天翔正为三绝真人及天羽大师法体的善后之事担忧,见状不由心头狂喜,恭身含笑说道:“夏侯老人,建坟埋骨,功德无量,夏天翔万分钦服。”   夏侯巽笑道:“我弄了这大一所石穴,颇觉神疲,你们可将三绝真人及天羽大师所遗法体,搬至石穴内。”   夏天翔与仲孙飞琼如言施为,恭恭敬敬地把两位方外奇人的法体搬入石穴,谁知那黑虎黑猿竟也随同跳入石穴,仍然依恋不舍地匍匐在天羽大师身侧。   仲孙飞琼见状,向夏天翔摇头叹道:“你的虎儿恐怕骑不成了,看它们这等神情,定系眷念故主,欲随天羽大师同归极乐。”   夏天翔急得一蹙双眉,方待向坑中呼唤黑虎黑猿,但两声凄厉悲鸣起处,猿虎业已各扬利爪,互击天灵,死在天羽大师脚下。   夏侯巽也看得微微摇头;黄衫大袖凌空双拂,把坑外那环石粉,重又拂入坑内。   仲孙飞琼及夏天翔因不忍见那黑虎黑猿的殉主惨死之状,遂也帮助夏侯巽,把坑外石粉纷纷拂下。   三人合力,自然迅速异常,转瞬之间,一座石坟已自平地拱起。   仲孙飞琼秀眉微蹙说道:“坟外石粉,若不适时有点细雨浇淋,使之凝固,恐怕不免要被山风吹得飘扬四散。”   夏侯巽抬眼四瞩,蓦然一声长啸,黄衫飘处,宛如一只绝大黄鹏,冲天飞起。   原来这玉簪峰的近峰顶处,有条不太大也不大小的山泉,喷雪跳珠般直坠千寻,散作一天水雾。   夏侯巽纵到泉衅,神功默运,双掌一抓一扬,山泉竞被抓得改变原来的水路,照准天羽上人、三绝真人及黑虎黑猿埋骨在内的新建石坟,凌空洒下。   仲孙飞琼见一片蒙蒙水雾,凌空飞降,不由对这夏侯老人的绝艺神功颇为钦服,但也为夏天翔要代表天羽上人与他一斗之事,深怀忧虑。   夏天翔却毫不为意,片刻以后,仰头目注飞登峰巅的夏侯巽叫道:“够了,够了,这一阵凌空飞雨,业已把坟外石粉,润湿得恰到好处。”   夏侯巽闻言,神功真气一收,漫天水雾,便即倏然齐止。   夏天翔静等对方飘然下落,身坠面前,方微微含笑说道:“如今,你是不是要看我表演新学会的‘天禽五色羽毛’手法?”   夏侯巽点头答道:“我正想看看你在区区十日以内便自诩学得纯熟的‘天禽七巧’招术及‘三元合一彩羽翻飞’的暗器手法。”   夏天翔微微笑道:“抱歉,抱歉,关于‘天禽七巧’招术,我只蒙天羽大师传了秘籍图解,尚未开始习练。故而目前可以表演给你看的,仅有仓卒急就的‘三元合一彩羽翻飞’手法。”   夏侯巽似乎颇觉失望,闻言之后,脸上神色微变,沉吟片刻,无可奈何地点头说道:“你就先把‘三元合一彩羽翻飞’手法演来给我看看。”   夏天翔将天羽上人送给自己那三根长约六寸的五色乌羽,取在手中,指着三四丈外一株古树,向夏侯巽微笑说道:“夏侯老人,请你在那株古树的树身之上指定一点。”   夏侯粪巽手摘下自己黄衫之上的一枚布钮向前掷出,便听“夺”的一声,深陷树内。   夏天翔本有极好根底,故对天羽上人所传“度世三招”及“三元合一彩羽翻飞”手法均能触类旁通,进境极速。如今当着夏侯巽及仲孙飞琼,益发精神抖擞,故意卖弄,三根“天禽五色羽毛”,竟均未向前直打,暗自默运回旋错劲,以阴把反手,往后掷出。   彩羽才一出手,立如三枚急箭,由斜转直,笔直上升,约莫升到三丈左右,倏然四散,漫天翻飞,使人看得眼花镣乱,美观已极。   但就在这令人神摇目眩之时,三根鸟羽暮地由分而合,化成一道彩虹,快得宛如电掣星飞,不偏不倚地一齐打中那枚深深嵌在古树干上的黄色衣钮。   仲孙飞琼春风满面地瞥了夏天翔一眼,夏侯巽也点头赞道:“好漂亮的‘三元合一彩羽翻飞’手法,能在这短短期间有此成就,委实难得。”   夏天翔双眉一展,正待答话,突见钉在树身上的三根“天禽五色羽毛”,自动凌空飞起,投入夏侯巽的黄衫大袖之内。   这种情形出人意料,夏天翔不禁愕然问道:“夏侯老人,你怎么把我这三根‘天禽五色羽毛’抢得去了?”   夏侯巽脸上的神色,突然变得凄怆已极,目注夏天翔,缓缓说道:“你虽然学得天羽大师一点手法,但功力火候太以浅薄,根本无法代表他与我抗衡,我八十年心愿一旦成虚,精神涣散之下,似乎也快活不成了!”   说到此处,自袖中摸出那三根“天禽五色羽毛”看了几眼,凄然说道:“我因慕此物之名,浪迹九州四海,五岳三山,经八十年之久才得一见,故而把它收起,作为我的陪葬之物。”   夏天翔听得剑眉深蹙,想了一想说道:“你方才认为我在这短短的期间便能学得天羽大师的一些神妙手法,颇不容易。”   夏侯巽点头说道:“实在难能可贵。”   夏天翔目射神光,扬眉问道:“那你何不给我一段时间,让我精研天羽大师所传‘天禽七巧’秘籍,到时与你痛痛快快地斗上一斗,也免得你八十年心愿成虚,失望死去。”   夏侯巽听得欣然色喜,目注夏天翔问道:“那‘天禽七巧’秘籍,精奥非常,你自忖需要多少时间方能研习到纯熟的地步?”   夏天翔垂头思索片刻,朗然答道:“夏侯老人,对于你这等绝世高手,我不敢过份自诩聪明,五年如何?”   夏侯巽高兴非常地点头含笑说道:“五年以后的九九重阳,我们在东岳泰山的南天门见。”   话音方了,双眉一蹙,脸上神色又由高兴转为悲凉,摇头长叹说道:“不公平,不公平,你这娃几天资颖悟,花上五年光阴,或许能把‘天禽七巧’秘籍研习到相当火候。但无论如何,决仍不是我夏侯巽百年功力的对手。这种不公平的约会,定它何益?我还是也效法天羽大师及三绝真人,勘透红尘,解脱了一生吧!”   说完,右掌微扬,便欲自震天灵,愤然失望而死。   仲孙飞琼的心地良善已极,委实不忍见这些人间惨剧接踵发生,遂赶紧恭身笑道:“夏侯老人,不必如此,仲孙飞琼倒有一妙策,可使老人心愿完成,与天羽大师公平一斗。”   夏侯巽闻言,手指那座经过山泉喷洒,此刻已在逐渐凝固的石坟,向仲孙飞琼讶然问道:“天羽大师坐化升西,所遗法体也已埋葬在这石坟之下。你难道能够生白骨以血肉,起魂魄于九泉?否则怎能使天羽大师与我公平一斗,完成夏侯巽八十年来的心愿?”   仲孙飞琼嫣然一笑答道:“仲孙飞琼虽无生白骨以血肉,起魂魄于九泉之能,但确有法儿,可使夏侯老人完成心愿。”   夏侯巽猜不透仲孙飞琼语中含意,不由心急如焚,催促道:“快说,快说,你这葫芦之中究竟卖的是什么妙药?”   仲孙飞琼含笑问道:“夏侯老人,你认为由夏天翔代表天羽大师与你比斗一事,不公平之点何在?”   夏侯巽应声答道:“他与我年龄悬殊,辈份悬殊,武学悬殊,火候悬殊,简直找不出一点公平之处。”   仲孙飞琼又复问道:“倘若把这些悬殊之处一齐去掉,不就公平了么?”   夏侯巽摇头叹道:“太难,太难,这些悬殊都是天然生成,决非人力能去。”   仲孙飞琼嫣然笑道:“容易,容易,这些悬殊,只要我一句话儿,便可统统除去。”   夏侯巽惑然膛目,仲孙飞琼秀眉微挑,继续笑道:“这些悬殊不平的症结所在,就是‘代表’二字,你也同样找位代表,不就公平了么。”   夏侯巽目光凝注仲孙飞琼间道:“仲孙姑娘,你能不能解释得明白一点?”   仲孙飞琼一指石坟,含笑说道:“这方法并非由我新创,坟中的三绝真人与天羽大师业已用过一次了。”   夏侯巽仍未十分明白,夏天翔却已会意笑道:“我仲孙姊姊是要你也去找位与我年龄相若、资质相同之人,使他在五年之内,获传你一身绝学……”   活犹未了,夏侯巽恍然拊掌大笑说道:“妙极,妙极,五年以后的九九重阳,由你研通‘天禽七巧’秘籍代表天羽大师,由我所传之人代表我夏侯巽,在东岳泰山南天门前彼此一会,果然极为公平,足能了却我八十年来的大愿。”   仲孙飞琼笑道:“夏侯老人既然赞同我这个法儿,你便应该去寻觅与夏天翔年龄相若、资质相同的代表人选。”   夏侯巽忽然目注仲孙飞琼大笑说道:“常言说得好:‘眼前即有佛,何必到灵山?’我就选仲孙姑娘作我的代表好了。”   仲孙飞琼万想不到竟替自己惹上这大麻烦,慌忙向夏侯巽摇手笑道:“不行,不行,我不能作为夏侯老人的代表。”   夏侯巽狂笑道:“我夏侯巽向来定意难口,不行也得行,你这女娃儿如此聪明,难道不知道随我五年,可以获得多大好处么?”   话音方了,黄衫大袖随拂,根本不容仲孙飞琼分说,便拂了她晕穴。   灵猿小白、异兽大黄见主人被制,厉吼起处,利爪双伸,一左一右,向黄衫老人夏侯巽飞身猛扑。   夏侯粪“哈哈”大笑,右手弹指发力,左手凌空拂袖,一声锐啸,一片罡风,小白大黄又复双双栽倒,均被闭了穴道。   夏天翔明知自己功力比起这性情怪异的黄衣老人夏侯巽来差得太远,但眼见仲孙飞琼及小白大黄齐被制倒,情急之下,也就不顾一切,向夏侯巽攻出一招蔷薇使者所授“蔷薇三式”中威力最强的“文君濯锦”。   夏侯巽何等目力?夏天翔才一出手,便被他看透这招“文君濯锦”,不但变化莫测,神妙无方,连所挟劲气狂飚,也强烈得远出自己的想像之上。   眉头蹙处,不肯还手,微一飘身,闪出五丈。   夏天翔怎肯干休?追踪扑到,夏侯巽摇手笑道:“慢来,慢来,我不和你打,你方才所用的招术,是不是天羽大师传授?”   夏天翔摇头说道:“这一招不是天羽大师所传,你既不和我打,可是不要我仲孙飞琼姊姊作你的代表了么?”   夏侯巽听说那神妙招术竟非天羽大师所传,不由诧然盯了夏天翔两眼,面色沉重地摇头说道:“不行,我非把她带走,传授绝技,作我的代表不可。因为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倘若我把她放过,万一另外寻不着与你资质仿佛之人,五年后的泰山南天门前,岂不定将伤心埋恨?”   夏天翔情急之下,忽生一计,目光微瞥昏卧地上的仲孙飞琼,笑了一笑,淡然说道:“你若以我仲孙姊姊作你的代表,则五年后九九重阳的南天门前一战,又有些不公平了。”   夏侯巽双目一瞪,愕然间道:“不公平之处何在?”   夏天翔此时业已胸有成竹,神色缓和地微笑说道:“你若要求公平,则有两点理由,不能以我仲孙姊姊作为代表。”   夏侯粪问道:“什么理由?你若说得情通理顺,我就不要她做我的代表。”   夏天翔笑道:“第一点理由是我仲孙姊姊业已获得与天羽大师功力相若的三绝真人的不少真传,倘若再加上你五年教导,成就自然比我要高,也就等于你与三绝真人联手欺负天羽大师,是否有点不大公允?”   夏侯巽咦了一声,点头说道:“这一点倒是值得考虑。”   夏天翔笑道:“第一点理由业已值得考虑,第二点理由就越发充足,因为我与仲孙姊姊情如手足,她既不忍伤我,我也不忍伤她,试想在这种情形之下,纵令互相勉强过招,又怎能真真实实地考验出你与天羽大师究竟谁高谁下?”   夏侯巽静静听完,顿足长叹说道:“有理,有理,你讲得的确有理。我只好放弃仲孙飞琼,另外海角天涯地寻觅良材美质。”   夏天翔笑道:“夏侯老人,你尽管放心,我为求绝对公平,再给你一段寻人的时间。”   夏侯巽点头说道:“我懂得你的意思,你大概是要暂缓研习‘天禽七巧’秘籍,不愿占取早练的便宜。”   夏天翔笑道:“你猜得对,我在明年二月十六开始研习‘天禽七巧’秘籍,也就是要你在明年二月十六以前,寻好良材美质的代表人选。”   夏侯巽连连点头大笑说道:“好好好,这样确甚公平,想不到你这小鬼,倒和我真有点针锋相对。三根‘天禽五色羽毛’我且带走,等五年后九九重阳的南天门上,再原物交还你吧!”   话音了后,黄衣一飘,身形便在这玉簪峰头遽然消失。   夏天翔转身走向昏卧地上的仲孙飞琼及灵猿小白、异兽大黄,正待下手替他们解开穴道之际,突又听得有人叫道:“且慢动手,这穴道不能按照一般解法。”   夏天翔回头一看,见是黄衣老人夏侯巽又复回转,目注自己,微笑说道:“我所用的独门闭穴手法,与一般解法大不相同,你必须向他们天灵百汇穴上重拍一掌,才会苏醒。”   话完,再度飘身,宛如一朵黄云,直坠玉簪峰下。   夏天翔听得将信将疑,因天灵百汇乃是人身有数死穴之一,哪敢造次施救,筹思片刻,选择了异兽大黄作为试验,默运五成真力,向大黄天灵百汇穴上击了一掌。   说也奇怪,在通常情形之下,大黄天灵挨了这重一拳,不死也必震昏,但如今却在昏迷之中,倏然苏醒。   夏天翔摇头暗叹武功一道,委实无奇不有,纵穷尽毕生之力,参研所得,也不过是沧海一粟而已。   在大黄身上试出灵验,夏天翔这才放心,继续向仲孙飞琼及灵猿小白的百汇穴间,各击一掌。   仲孙飞琼醒来,坐起身形,展目四瞩,见黄衣老人夏侯巽业已不在,遂向夏天翔问道:“那不讲理的老魔头呢?你怎样把他打发走的?”   夏天翔事后回思,也不禁摇头苦笑,遂将适才急中得计,编造理由,遣走那位好胜无比的夏侯老人的经过,向仲孙飞琼细述一遍。   仲孙飞琼听完,向夏天翔含笑间道:“你怎会知道我在高黎贡山?并穿越那么难走的黑森林,找到天羽大师所住的听经谷内?”   夏天翔说道:“我在哀牢山中遇见了仲孙老伯。”   仲孙飞琼哦了一声说道:“你遇见我爹爹了?他老人家可曾找着‘风尘狂客’厉老前辈?”   夏天翔摇头笑道:“仲孙老怕未曾找着‘风尘狂客’厉老前辈,但我倒碰着他了。”   仲孙飞琼越发惊奇地问道:“我到处找他都找不着,你却与他怎样遇到?”   夏天翔笑道:“我到大巴山左近的一个村店之中饮酒,厉老前辈恰好也在座,我们遂一同饮得酩酊大醉。”   仲孙飞琼讶然问道:“你究竟跑了多少地方?怎的一会大巴山,一会哀牢山,如今却又到了高黎贡山?”   夏天翔涎着脸儿笑道:“我这样千里奔驰,还不是为了寻找姊姊,好向姊姊陪礼谢罪。”   仲孙飞琼柳眉双蹙,似嗔非嗔地目光微脱夏天翔,说道:“你又不曾得罪我,寻我陪礼谢罪则甚?倒是小白、大黄均曾对你不敬,我应该代它们向你深深致歉才对。”   这几句话儿说得比较生分,夏天翔不禁苦笑说道:“仲孙姊妹,你知不知道我为了姊姊对我绝情一走,曾经伤心得在巫山朝云峰头投崖自尽?”   仲孙飞琼点头笑道:“你那幕精彩表演,已经由小白告诉我了。”   夏天翔蹙眉说道:“仲孙妹妹,你怎的还是不肯相谅?我对姊姊一切均出至诚,决非虚伪表演。”   仲孙飞琼摆手笑道:“往事不必多提,我如今不是依旧与你……”   夏天翔听出仲孙飞琼的语怠,不由心花怒放,展眉狂喜。   仲孙飞琼看着他那副痴呆呆傻笑的神憎,忍俊不禁地失笑问道:“你与我在祁连一别以后,都在作些什么?”   夏天翔因自己在大巴山与鹿玉如发生的那桩风流韵事,无法启齿,遂设法转圜地微笑说道:“那些零星琐事,等我慢慢再告诉姊姊,因为仲孙老伯交付了一桩重要任务,要我与妹妹设法完成。”   仲孙飞琼果被夏天翔轻轻掩饰而转移注意力,往下问道:“我爹爹交付了什么重要任务?”   夏天翔笑道:“仲孙老伯要我们设法使‘风尘狂客’厉清狂、‘绛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双双等夫妇三人弃嫌修好。”   仲孙飞琼听得秀眉微蹙说道:“这倒不仅是桩重要任务,也是一件莫大难题。”   夏天翔含笑问道:“难在何处?”   仲孙飞琼说道:“‘风尘狂客’厉清狂高做绝顶,‘绛雪仙人’凌妙妙与‘九天魔女’董双双怪僻无伦,若要他们来场龙争虎斗的生死之争,倒是不难,难就难在这‘弃嫌修好’四字。”   夏天翔微笑说道:“若不弃嫌修好,怎能止戾修样?我的看法却与姊姊略有不同,认为这件事儿不太难办。”   仲孙飞琼闻言笑道:“请讲,请讲,仲孙飞琼洗耳恭听,愿闻高论。”   夏天翔笑吟吟他说道:“常言说得好:‘一夜夫妻百夜恩,百夜夫妻海洋深。’厉清狂厉老前辈与凌妙妙、董双双等,昔年不但是一床三好的恩爱夫妻,并还生下鹿玉如、霍秀芸二女,足见情感本深,只因误会生嫌,致为仇火所蔽而已。我们若能设法启发这三位前辈的往昔恩爱,或许能使他们旧情复炽,旧梦重温,自动自发地再修旧好?”   仲孙飞琼听得不住点头,微笑说道:“论倒确是一番高论,但这要想启发这三位绝代奇人的往昔情爱,恐怕不是容易的呢?”   夏天翔笑道:“我千里西来,苦寻妹姊不着之际,对此问题曾作考虑,但不知想得是否合用……”   仲孙飞琼秀眉微挑,含笑接口说道:“请讲,请讲,我这里再度恭聆高论。”   夏天翔笑道:“我认为最容易启发夫妻之间往昔恩爱的所在,便是他们的定情之处。”   仲孙飞琼咦了一声,惊赞道:“你这种见解着实精辟,沟流红叶,路值蓝桥,灯火生平,杯盘笑语,那种初倾情愫、相敬如宾的情趣,果足令人悬想毕生的呢!”   夏天翔看了仲孙飞琼一眼,得意笑道:“故而我想倘若能将厉清狂、凌妙妙、董双双等三位老前辈,设法引到这高黎贡山凝翠谷中的莫愁石室之中,最好再有鹿玉如及霍秀芸在侧,则他们夫妻父女,团聚一室,往昔情爱,重茁心头,大概便可百戾齐消,干祥毕集的了?”   仲孙飞琼点头笑道:“你这种想法极合人情,值得一试。”   夏天翔见仲孙飞琼完全同意自己所说,不禁眉飞色舞地笑道:“仲孙姊姊,你既同意这种办法,我们就应该先去找寻厉老前辈,寻得以后,由我把他诳到莫愁石室,你则再去邀请‘绛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双双,至于鹿玉如及霍秀芸,能够遇上最好,万一她们不在眼前,也就顾不得了。”   仲孙飞琼笑道:“你知道‘风尘狂客’厉清狂厉老前辈如今踪迹何在?”   夏天翔答道:“这倒并不难猜,因为我已把凌妙妙、董双双所化身的黄衣老人,要找他一了当年旧债之语,告诉了厉老前辈,则他极可能正在祁连山绛雪岩左近徘徊,慎重考虑如何应付这两位当年旧侣之策呢!”   仲孙飞琼问道:“你这样说法,是否要与我一同走趟祁连?”   夏天翔剑眉双扬,反向仲孙飞琼问道:“仲孙姊姊,如今你学会了‘无相勾魂龙飞三绝’,我学会了‘蔷薇三式’及‘度世三招’,难道还怕祁连群凶?此行倘若遇上‘九首飞鹏’戚大招或‘白头罗刹’鲍三姑等,我定要请他们尝尝我新练的手法。”   仲孙飞琼摇头笑道:“谁说我怕祁连群凶?……”   话方至此,忽然目注夏天翔问道:“我知道‘度世三招’是天羽大师传授给你的,但‘蔷薇三式’又是哪里学来的?”   夏天翔知道自己把话说漏,只好笑道:“‘蔷薇三式’是‘蔷薇使者’临终所授。”   这“临终”二字,把仲孙飞琼听得大吃一惊,急急问道:“怎么会是临终所授?难道‘蔷薇使者’竟……”   夏天翔神色凄怆,接口点头说道:“‘蔷薇使者’是位有道高僧,也就是数十年前名震乾坤的‘仟情居士’徐香圃。但这位老人家业已坐化,在坐化之前,把毕生功力转注给我,并传了极其精微的‘蔷薇三式’。”   仲孙飞琼又是感叹又是好奇地目注夏天翔,问道:“既有这等重大之事,你怎么还不把详尽情形,对我细说?”   夏天翔笑道:“仲孙姊姊,你先去把青风骥找来,我们一面飞驰,一面叙述,不是好么?”   仲孙飞琼闻言点头,向峰下天愁涧中发出一声清啸。   啸声甫落,青风骥骄嘶的声息,便自天愁涧中腾起。   仲孙飞琼向灵猿小白、异兽大黄说道:“小白、大黄,你们且下涧去,把青风骥带到玉簪峰脚与我相会。”   灵猿小白忽把右爪一伸,爪中托着一团黑忽忽之物,向仲孙飞琼低叫几声,然后才与异兽大黄双双闪电飞星般直下天愁涧。   夏天翔讶然问道:“仲孙姊姊,小白爪中托的是件什么东西?”   仲孙飞琼笑道:“小白说是天羽大师所豢的那只黑猿在殉主之前送给它的,是一枚用处颇大的毒蛇丹元。”   夏天翔闻言顿悟,知道定是自己在森林中利用“雪山冰奴”冷白石所赠的冰魄银光霰击毙的那条似蛇非蛇、似蜈蚣非蜈蚣的无名怪物的那只竖目。   两人驰下玉簪峰,小白、大黄,及那匹异种龙驹青风骥,已在峰下相待,仲孙飞琼遂与夏天翔一骑双乘,北奔祁连而去。   夏天翔这些日来,对仲孙飞琼相思欲绝,如今一骑双乘,玉人在抱,自然禁不住着意温存、轻怜蜜爱。仲孙飞琼旖情已久,自然暗暗享受,任他温存,就在这一段旖旎行程之中,夏天翔于仲孙姊姊耳边低低尽诉离情及别来经过,但仍然保留了那段见不得人的荒唐事儿,不好意思说出。   龙驹健足,缩地有方,数日以后,便已到了雪地冰天的祁连山内。   既到祁连,仲孙飞琼遂命小白、大黄分头寻觅“风尘狂客”厉清狂,青风骥也随其任意游行,自己则与夏天翔眺览烟岚,挽手漫步。走到一座峰腰,夏天翔目光微闪,瞥见峰脚走过一位青面虬髯的老者,不禁剑眉双轩,暗提真气,高声吟道:“重筛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纲细长。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轻狂。”   仲孙飞琼静静听他吟毕,含笑问道:“你怎么突然高吟玉溪生李商隐的这首无题七律,并加上‘传音入密’的功力则甚?”   夏天翔笑道:“峰下有我一位旧识经过,故而特意惊动于他,使他上峰找我。至于加上‘传音入密’功力之故,则因‘风尘狂客’厉老前辈最爱吟诵这首李义山的无题七律,他若人在附近,听见吟声,必会自动寻来,岂不省得我们乱找了么?”   仲孙飞琼听得失笑说道:“你的花样真多,峰下旧识是谁?听他上峰的身法声??,功力不俗,好像已将到达了呢。”   夏天翔低声笑道:“好姊姊,请你暂且回避一下,这人对我关系大大,让我耍耍猴子,表演一场好戏给你看。”   仲孙飞琼虽然心中微诧,但仍含笑点头。身形闪处,藏入一块嵯峨巨石之后。   夏天翔装作若无其事,青衫飘拂,负手独立崖边,眺览远峰秀色,口中吟声又起,吟的仍是义山名诗:“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蜡照半笼金翡翠,麝薰微度绣芙蓉。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吟声方了,背后响起一阵厉声狂笑,有个粗暴苍老的口音说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正恨无处找你,谁知却在此相逢?真所谓蓬山咫尺,不是冤家不聚头吧?”   夏天翔缓缓回身,目光略注这青面虬髯、相貌极为怖人的高大老者,哦了一声,微笑说道:“原来是祁连派中的‘铁面鬼王’佟巨佟朋友。”   “铁面鬼王”佟巨冷冷说道:“夏天翔,祁连、点苍合组震天派的开派大典,是定在明春二月十六,你如今来此则甚?”   夏天翔扬眉笑道:“常言说得好:‘风月无古今,林泉孰主宾?’这座祁连山又不是你们祁连派所独有,夏天翔爱来则来,爱去则去,佟朋友管得着么?”   佟巨冷笑一声说道:“你来去祁连,我倒不会管你,只想问你一句,你那面‘红云蛛丝网’可曾带在身边?”   夏天翔应声笑道:“那面‘红云蛛丝网’是我的防身至宝,自然寸步不离。”   佟巨闻言“哈哈”一笑,但旋又厉声问道:“夏天翔,你可记得伏牛山中的赌约?”   夏天翔笑道:“那样有趣的赌约,夏天翔怎会忘记?我们不是互相赌大腿么?”   佟巨点头说道:“你记得就好,一年将届,佟某的两条大腿完好无恙,你那面‘红云蛛丝网’应该输给我了吧?”   夏天翔笑道:“我仿佛记得我们订约之日,是去年十月初八。”   佟巨想了一想说道:“你记得不错,去年十月初八,我们正好在伏牛山中发现鹏尸古洞。”   夏天翔微笑说道:“既是十月初八,如今一年之期犹未届满,不但我的‘红云蛛丝网’未必准输,或许还要去往众妙堂中,向你们祁连派的掌门人‘九首飞鹏’戚大招索取那匹千里菊花青呢?”   佟巨双眼一翻,仰天狂笑说道:“难道在这数日之间,我的一条大腿竟会凭空断却?”   夏天翔接口笑道:“这要看我想不想赢取这场东道!”   “铁面鬼王”佟巨讶然厂道:“此话怎讲?”   夏天翔神色自如地微笑答道:“因为我若想赢,如今便把你的腿儿砍断一条,岂不符了当初伏牛山的赌约?”   佟巨听得怒满胸膛,厉吼一声,内家真力聚到八成,照准夏天翔当胸凌空推出一掌。   夏天翔存心考验自己自经“蔷薇使者”功行转注以后,在真气内力方面的进境如何?遂既不施展“蔷薇三式”也不施展“度世三招”只以极平凡的一式“拒虎当门”,足下站定子午。右掌微挥,接架来势。   一个是倚老卖老,轻视对方,只以八成功力出手,一个是存心考验近来进境,从从容容地挥掌接架,掌风劲气凌空合处,遂告一触即分,难论胜负。   佟巨因对方随意挥掌,便将自己的攻势消解,神态显得太以从容,不禁微噫一声,心中略生戒意。   夏天翔试出自己在内力方面已有长足进步,遂越发定心,向佟巨摇手笑道:“慢来,馒来,我先与你商议商议。”   俺巨正在暗凝功劲,准备再度进击,闻言浓眉倒剔,厉声喝道:“从此互相过手,各凭艺业,胜者为强,还要商议什么?”   夏天翔笑道:“像千里菊花青那等异种龙驹,谁不爱好?但要想赢得这场赌约,又必须在十月初八之前砍断你一条大腿,这种血淋淋的胜利,我有点不想要了……”   佟巨冷冷说道:“你这种想法还不容易,赶繁甘心认输,把‘红云蛛丝网’给我好了!”   夏天翔摇头笑道:“我既不愿赢得血腥,也不愿输得别扭,才想与你商议商议,把这场赌约取消好么?”   佟巨虽已试出夏天翔一身艺业进步惊人,但仍深信他决非自己对于,加上觊觎“红云蛛丝网”妙用无方,贪心大炽,怎肯就此干休?遂冷着那张青黪黪的鬼脸,厉声狂笑说道:“武林人物最重信守,一言出口,驷马难追,你便想抵赖,也不是这等赖法……”   夏天翔见这“铁面鬼王”过份不知进退,剑眉微挑,目内神光电射,接口微笑道:“佟朋友如此执拗,我们是必须在手底下见分晓的了?”   佟巨骄狂无比地大笑说道:“武林人物欲分胜负,似乎只此一途。”   夏天翔摇头一叹,说道:“常言道得好:‘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慢说夏天翔愧无佛力,我纵心存忠厚,一片慈悲,也度不了你这执迷不悟的无缘……”   佟巨不等夏天翔话完,便已勃然变色,左掌“鬼王拨扇”,右掌“五指抓魂”,同时发出两种不同招式,及刚柔互异的两种劲力,齐向夏天翔电疾袭到。   这种打法确实诡辣异常,极难应付。   但夏天翔有意以对方试验自己新得的绝学,遂稳若泰山,纹风不动,直等佟巨所发的刚柔两种劲力将及身而未及身的刹那之间,才蓦然施展“蔷薇三式”中的“蔷薇飞”,肩头轻轻一晃,便良灵妙神奇无匹地飞出三丈。   佟巨十拿九稳的一击成空,心中方自大骇,谁知夏天翔在三丈以外,脚尖点地即回,一招“蔷薇三式”中最具攻击威力的“文君濯锦”,飘飘掌影,虎虎劲风,带着他高做灾朗的狂笑之声,一齐排空涌到。   夏天翔第一次施展这招“文君濯锦”之际,连黄衣老人夏侯巽都大吃一惊,不肯硬接,其威力之强,变化之妙,可想而知。如今更是存心在自己仲孙姊姊眼前炫耀,用足了十二成劲力,却教这位在祁连派中名排第三的佟巨,如何招架得住?   佟巨看不透敌人的招术,勉强用了一式“推月排云”,双掌全力封拒来势。   “蔷薇使者”所转注赠与夏天翔的内力真气,何等威猛?所传的“蔷薇三式”,何等神奇?双方掌影一交,闷哼惨嚎起处,佟巨的庞大身躯,硬被震得凌空飞出八尺。   夏天翔跟踪追到,轻轻妙妙的一招“笑指天南”,便点了“铁面鬼王”的晕穴,使他颓然晕倒。   佟巨一倒,夏天翔剑眉双展,回身对着仲孙飞琼所藏身的嵯峨怪石,含笑叫道:“仲孙妹妹,你看我这‘蔷薇三式’是否极为神妙?加上天羽上人所授的‘度世三招’,我颇有雄心与‘白骨三魔’在震天派开派大会之上放手一战呢!”   他这几句得意的笑语说完,石后却寂然无声,听不见仲孙飞琼的丝毫回话。   夏天翔诧然飞身,纵过一看,只见石后空空,衣香细细,伊人不知何处?   他正在惊疑万状,猜不透仲孙飞琼究系又因甚事儿对自己负气而去,抑或遇上凶危之际,忽然白影一闪,灵猿小白手持一张绝大树叶,纵上峰腰。   夏天翔见树叶上书有字迹,急忙接过一看,果是仲孙飞琼所书,写的是:“字奉翔弟,姊巧遇‘风尘狂客’厉老前辈,并已与其同往高黎贡山,大黄带走,特留小白伴弟,希即设法邀约‘绛雪仙人’及‘九天魔女’,齐赴凝翠谷莫愁石室一会。”   夏天翔看完仲孙飞琼的留书,因语气颇为亲切,不由心头安慰异常,自地上抓起“铁面鬼王”佟巨,与灵猿小白双双施展身法,驰向“绛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双双所居的绛雪洞。   原来仲孙飞琼藏身石后,正听夏天翔高吟那首“来是空言去绝踪……”的义山七律之际,突然又复听得远远传来几声低微的兽啸。   这几声低微的兽啸,别人听在耳内无甚惊奇,但仲孙飞琼却听得秀眉深蹙。   因为这兽啸不仅是自己所豢的异兽大黄所发,啸声中更含有极度的愤怒,像是遇上了什么深仇大敌。   仲孙飞琼本是分派大黄小白往各处探寻“风尘狂客”厉清狂的踪迹,闻声之下,认为定系遇上祁连派人物,发生恶斗,必须立即赶去接应。   夏天翔既然有事,自己不必使他分神,最好悄悄而去,善自应付,万一对手过强,独力难支之际,再行互相呼应。   仲孙飞琼主意既定,遂悄悄自石后溜走,夏天翔则因一心逗弄“铁面鬼王”佟巨,致未发觉。   仲孙飞琼越过一座峰头,远远望见一片平岩之间,有两条黄影上下追逐,身法有如电掣云飘,极为灵巧。   后面一条黄影正是大黄,前面一条黄影因距离过远,难辨面目,但却看出此人并无恶意,只是倚仗比大黄更为灵巧迅疾的绝世身法,对大黄尽情戏弄。   仲孙飞琼一面心中暗忖,一面前驰,等她看出另外那条黄影是位满面虬髯的黄衫怪客之际,不禁心中一动,高声喝道:“大黄不可无礼,这位便是我命你到处找寻的‘风尘狂客’厉老前辈。”   大黄见主人到来,出声喝止,只得不再追扑,但仍瞪着大眼,狞视“风尘狂客”厉清狂,口中不住厉声低啸。   厉清狂微一打量仲孙飞琼,含笑问道:“这只黄猴子好凶,它是你养的么?嘴里叽叽咕咕地叫些什么?”   仲孙飞琼看了大黄一眼,微笑道:“它说老前辈前些时候自它爪中抢走一朵我命它送去救人的朱红雪莲,害得它几乎受到我的重责。”   这几句话儿,听得那位游戏江湖、清狂绝世的“风尘狂客”不禁脸上微红,盯了大黄儿眼,恍然大悟地点头说道:“不错,不错,我确曾作过这样一件荒唐事儿,难怪它今日一见之下,就向我拼命追扑而来。”   说到此处,转对仲孙飞琼微笑问道:“姑娘风神绝世,来历定然不凡,你怎会一口叫出我的名号?”   仲孙飞琼恭身笑道:“晚辈仲孙飞琼,家父与老前辈及北溟的皇甫神婆,齐名当世。”   厉清狂闻言,脸上不禁又是一红,自以解嘲地纵声大笑道:“原来是仲孙贤侄女,想不到你还有这等善养百兽的降龙伏虎之力?”   语音微顿,换了一副颇为歉疚及颇为关切的神情,目注仲孙飞琼又复问道:“贤侄女适才曾说那朵朱红雪莲是送去救人之用,但不知所救何人?是否因我中途夺走误了大事?此莲被我用去半朵,尚剩半朵在囊,敬以奉还。”   一面发问,一面便自伸手入怀,欲待摸取那所剩的半朵朱红雪莲还给仲孙飞琼。   仲孙飞琼摇手笑道:“老前辈不必如此,那半朵朱红雪莲便奉赠老前辈,由你用以济世活人,也是一样。”   厉清狂见仲孙飞琼词色诚恳,也不再谦让,含笑说道:“听贤侄女言中之意,那等待朱红雪莲救命之人定有转机,未遭劫数。”   仲孙飞琼点头笑道:“此人老前辈并不陌生,就是你曾经赏识的夏天翔。”   厉清狂恍然大悟,哦了一声,笑道:“原来是这机灵小鬼。”   仲孙飞琼笑道:“夏天翔被点苍掌门铁冠道长施展铁袖罡风,拂伤脏腑,本非朱红雪莲不救,我才为他远上大雪山玄冰原,求取这种罕世灵药。等大黄空手归来,报告朱红雪莲中途被劫,赛韩康、尉迟巧及柴无垢等,以为夏天翔必遭惨死,劫数难逃,谁知他竟另有绝世机缘,身在棺中,反获奇遇呢!”   厉清狂讶然问道:“夏天翔既已身在棺中,怎会还有什么绝世奇遇?”   仲孙飞琼遂将洱海东岸荒废禅寺中那段经过,对厉清狂细述一遍。   厉清狂听完这段传奇性的叙述以后,“哈哈”狂笑道:“这样说来,事情便越发奇妙,仲孙贤侄女请猜我那半朵朱红雪莲是用在谁的身上?”   仲孙飞琼摇头笑道:“此事茫无头绪,飞琼不便猜测,还请老前辈明白见示。”   厉清狂笑道:“我在高黎贡山凝翠谷内,利用那半朵朱红雪莲,使‘龙飞剑客’司徒畏恢复了一身功力。”   仲孙飞琼闻言,不由颇代“凌波玉女”柴无垢欣喜,细问所以,厉清狂遂也将往事详加叙述。   仲孙飞琼听他提起高黎贡山凝翠谷的莫愁石室,不禁灵机一动,故作不知地向厉清狂问道:“老前辈,那莫愁石室是处什么所在?怎的我适才听得有人要往那里重温旧梦?”   厉清狂神色一震,急急问道:“贤侄女何时听说?此人是谁?”   仲孙飞琼笑道:“我是在昨日清晨,听得祁连派中的‘阴司笑判’吴荣所说。他说祁连派两位黄衣护法,即将联袂同赴高黎贡山凝翠谷中的莫愁石室一温旧梦。”   这段谎话编得毫无痕迹,厉清狂信以为真,感慨无穷,口中喃喃吟道:“重帏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   仲孙飞琼任凭这位“风尘狂客”黯然伤神,低回往事,也不加以劝解询问,只是悠然自得地纵目眺览岚光山色。   人类的心意,大略相同,像厉清狂这等怀有伤心恨事之人,倘若向他苦苦追问,必然秘而不宣,但根本不去理他,他往往却又觉得抑郁难宣,会自动觅机倾吐。   厉清狂如今便是这等情形,低吟一住,便向仲孙飞琼问道:“贤侄女,你爹爹难道未曾对你说过我的当年隐事?”   仲孙飞琼微笑摇头,厉清狂长叹一声说道:“这事说来话长,我此时急于赶赴高黎贡山凝翠谷的莫愁石室,以致无暇对贤侄女深谈……”   仲孙飞琼接口笑道:“飞琼反正无甚要事,便奉陪老前辈同赴云南如何?”   厉清狂想了一想,点头说道:“贤侄女随我同去也好,不但途中可听我详述当年旧事,到了莫愁石室与那两位祁连派黄衣护法见面以后,不论彼此是和是战?暨厉清狂是生是死?均将从此永绝江湖,届时也许还要奉托贤侄女,代我了却几桩未了心愿。”   仲孙飞琼闻言含笑点头,暗凝功力,发出一声低低长啸。   厉清狂看她一眼,微笑说道:“贤侄女果然家学渊源,功力极好,但你这凝气传声,却是向谁招呼?”   仲孙飞琼笑道:“我是在传呼我另外所豢的一头白猿及一匹青马。”   语音方落,蹄声已起,片刻过后,青风骥神骏无伦地首先赶到。   厉清狂失声赞道:“好一匹兰筋竹耳的龙种神驹……”。   言犹未了,白影电飘,灵猿小白也已循声寻到。   仲孙飞琼摘了一张绝大树叶,以指甲划字,为夏天翔留书,并用兽语向灵猿小白仔细叮咛一番,遂率领异兽大黄,乘骑青风骥,陪同“风尘狂客”厉清狂,赶奔滇西而去。   这时,夏天翔已与灵猿小白,把点了晕穴的“铁面鬼玉”佟巨弄到绛雪洞口。   夏天翔先命小白将佟巨拖入一堆巨石丛中,双双藏好,然后面对绛雪洞口,微凝真气,高声叫道:“凌妙妙、董双双两位前辈与祁连掌门可在洞内。请出一会。”   盏茶时分过后,洞中走出四人,夏天翔均都认得,是祁连派掌门人“九首飞鹏”戚大招、点苍派掌门铁冠道长以及“紫焰天尊”雷化、“阴司笑判”吴荣。   戚大招见来人竟是夏天翔,不由大吃一惊,愕然问道:“夏天翔,你不是死在哀牢山内了?怎的阴魂不散,又来此处?”   夏天翔做然卓立,纵声大笑道:“虽是江湖多鬼蜮,苍天毕竟有威灵。‘白头罗刹’鲍三姑的那两颗九寒丹,难道便害得死我?”   吴荣阴森森地问道:“如今才只十月初七,距离二月十六的约会之期尚有四个月出头,你却来此则甚?”   夏天翔狂笑答道:“我十月初七到来才好,倘若十月初九再来,不是违约背信了么?”   戚大招恍然顿悟,“哈哈”笑道:“原来你是来赴十月初八的伏牛山赌约,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能如此守信?也算难得。且把‘红云蛛丝网’交出,戚大招饶你安然离去便了。”   夏天翔剑眉微蹙,忍笑问道:“那面‘红云蛛丝网’是我防身至宝,给你则甚?”   戚大招笑道:“‘红云蛛丝网’是双方所赌之物,你赌输了,难道还想赖么?”   夏天翔趁势钉他一句说道:“既是双方所立赌约,你的赌物而今安在?”   戚大招一声长啸,啸完笑道:“我的赌物是我心爱的龙驹千里菊花青,少时便到。”   夏天翔笑道:“请问戚掌门人,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所赌的期限,及怎样赌法?”   这时,绛雪洞中又复出现三人,正是“绛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双双及“白头罗刹”鲍三姑,但这三人全以为夏天翔已死,如今见他仍在人间,故均以极度诧异的目光,向他上下打量。   戚大招狂笑道:“我怎会记不得?我们是以‘阴司笑判’吴荣、‘铁面鬼王’佟巨的大腿作赌,他们若在今年十月初八以前保持大腿不断,你便把‘红云蛛丝网’给我,若在今年十月初八以前大腿被人所断,我便把千里菊花青给你……”   说到此处,忽然想起今日才十月初七,不由心中一动,回顾吴荣问道:“吴四弟,你三师兄是否现在众妙堂内?”   “阴司笑判”吴荣神情阴冷无比地笑了一笑说道:“掌门人望安,佟三师兄不但人在众妙堂内,便他那身功力,三个夏天翔也非其敌。”   戚大招微一点头,目注夏天翔说道:“如今已是十月初七夜间,少时一交子正,赌期便满,我吴四弟已被人暗算,断去一腿,但佟三弟却双腿无恙,你的‘红云蛛丝网’应该输给我了。”   说至此处,一声高昂的马嘶,那匹千里菊花青业已自行驰到。   夏天翔委实对于这匹龙种神驹爱好已极,心想自己若能赢得此马,与仲孙姊姊的青风骥并辔江湖,岂非人生极乐?   眉飞色舞之下,遂向戚大招问道:“戚掌门人,你怎样证明佟巨的双腿未断?”   戚大招向身边的雷化笑道:“有烦雷天尊骑着千里菊花青去往众妙堂,把我佟三弟接来给这夏天翔小鬼看看。”   “紫焰天尊”雷化含笑点头,方自走向千里菊花青,夏天翔蓦然仰天“哈哈”一笑,藏在石后的灵猿小白,便猛奋神力,把佟巨庞大的身躯,凌空掷出。   夏天翔轻伸猿臂,接在手中,向雷化狂笑道:“雷朋友不必再跑众妙堂,这不是祁连派中有名的高手‘铁面鬼王’么?”   “九首飞鹏”戚大招、“白头罗刹”鲍三姑、“阴司笑判”吴荣及铁冠道长、“紫焰天尊”雷化等人,见佟巨居然落在夏天翔手中,不由均自相顾失惊。   只有“绛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双双依旧冷冰冰的,漠然无动于中,喜怒不形于色。   夏天翔目注戚大招,双眉一挑,傲然发话道:“戚掌门人,如今时方十月初七,你三师弟‘铁面鬼王’佟巨业已落在我的手中,我若断他一条腿儿,以赢取次牛山赌约,骑走你的千里菊花青,是不是易如反掌?”   “九首飞鹏”戚大招面色铁青,无法答话。   夏天翔一双俊日之中精芒电射,环扫群魔,朗声长笑说道:“但为了赢取一桩赌约,却血淋淋地砍断人家一条大腿,夏天翔不忍为之,也不屑为之。我且把‘铁面鬼王’佟巨毫发无伤地奉还戚掌门人,当着‘绛雪仙人’、‘九天魔女’两位前辈,你若认败,便将千里菊花青交我骑走,否则便算我输,夏天翔甘心将‘红云蛛丝网’双手奉儿”   话完,果将佟巨毫发无伤地向戚大招凌空抛去。   夏天翔这件事儿作得既颇光明磊落,仁至义尽;几句话完,更是说得尖酸挖苦,语利于刀。弄得那位祁连派掌门人“九首飞鹏”戚大招满面通红,不知应该如何答对?   第二十三章:祁连践约   “阴司笑判”吴荣知道掌门师兄决舍不得把他心爱的宝马千里菊花青输给夏天翔,遂冷笑一声说道:“夏天翔,你不知用什么卑鄙手段暗算我三师兄,还敢跑到此处卖舌张牙。常言道得好:‘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大概绛雪洞中又要添上一具寒冰塑像了!”   夏天翔冷冷瞥了吴荣一眼,晒然说道:“吴朋友,你说错了,常言道:‘没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夏天翔既然来此,就不曾把这祁连山绛雪洞看成是什么刀山剑树,虎穴龙潭,只要凌董两位前辈不对我出手……”   “绛雪仙人”凌妙妙听他说至此处,接口笑道,“夏天翔放心。你无须设法激将,我二人从来不对后辈出手,但你在与戚掌门交代完毕以后,却须答复我一句话儿,就是鹿玉如而今安在?”   夏天翔向“绦雪仙人”凌妙妙含笑恭身,正待答话,戚大招业已触动灵机,对夏天翔冷然问道:“夏天翔,你记不记得在黄山与我相会之事?”   夏天翔应声答道:“事未经年,夏天翔怎会忘却?”   戚大招点头笑道:“记得就好,我还是那两点理由,不能把千里菊花青认输给你。”   夏天翔剑眉微蹙说道:“请你把那两点理由再说一遍。”   戚大招说道:“第一点理由是如今既系十月初七,则你未见得能把你自己的两条大腿保持到初八子时不断……”   夏天翔冷哼一声,接口问道:“我想起来了,你的第二点理由,是不是认为千里菊花青不肯跟我?”   戚大招点头大笑道:“你应该记得黄山试骑,在马背上被我这龙种神驹两度摔落之事。”   夏天翔想起黄山被跌之事,不禁俊脸微红,目光略注那匹正站在戚大招身边的千里菊花青,傲然说道:“我先解决你这两点理由,看你还有何话说?”   戚大招也自厉声狂笑道:“只要你能解决这两点理由。当着凌董二位,戚大招答应舍却这匹随我多年的罕世龙驹就是。”   夏天翔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我便一项一项的循序解决。”   话完,目光又复一扫群魔,朗声问道:“哪位对我夏天翔的两条大腿有兴趣?”   “紫焰天尊”雷化既看不惯夏天翔这等豪气逼人的英风傲骨又因知道昔日点苍山步虚道观之战,对方在师兄铁冠道长手下一招即败,身受重伤,不由意存轻视地拔剑在手,缓步走出。   夏天翔见雷化出场,蹙眉问道:“你要与我较量?”   雷化未曾听出夏天翔的话意,尚自傲笑道:“我手中的宝剑暨几手回风舞柳剑法,对你那两条大腿有兴趣。”   夏天翔嘴角微披,转面向戚大招问道:“戚掌门人,你们是打算选派代表和我动手?还是打算车轮大战?”   在场群魔以内,最年轻的也要比夏天翔年长两倍有余,戚大招怎好意思再以车轮战法取胜,何况心中也着实有些轻视对方,遂应声狂笑道:“任你选择一人动手,只要胜负一分,两腿未断,我那第一点理由便算被你解决。”   戚大招说完,认为夏天翔必然选择只剩一腿的“阴司笑判”吴荣,但仍有足以取胜的把握,因为吴荣断腿以后,曾经痛下苦心,练成了几种恶毒绝学。   夏天翔静静听完,向雷化摇手笑道:“雷朋友请回,我不和你打。”   雷化本欲在人前显耀,但因戚大招已有任凭夏天翔选择对手之言,遂只得愕然问道:“你要选谁和你动手?”   夏天翔忽然大笑说道:“雷朋友怎的如此不自量?你的一身艺业,不过与‘铁面鬼王’佟巨在伯仲之间,佟巨在我手下一招被制,你也最多难过三招,我自然要选个较强的对手,才好使那位额上长着九个大包的一派掌门,输得心服口服。”   “绛雪仙人”凌妙妙听得向身畔的“九天魔女”董双双低声笑道:“难怪玉如对夏天翔倾心,这娃儿着实高傲倔强得令人可爱。”   “九天魔女”董双双含笑点头,这时雷化因夏天翔竟对自己轻视,忍不住心头发火,意欲挺剑进招,硬行动手。   点苍掌门铁冠道长毕竟眼力稍高,见状叫道:“雷二弟请回,戚掌门人既已答应夏天翔选择对手,且由他觅人叫阵。”   雷化听掌门师兄如此说法,只得收剑悻悻走回,夏天翔两道冷电似的炯炯眼神,向在场群魔,又复缓缓扫视。   这两道服神,终于停留在点苍掌门铁冠道长身上。   铁冠道长浓眉一挑,神情异常高傲地冷冷问道:“你要选择我么?”这句活中充满了骄狂自诩及晒薄对方的神情语气。   夏天翔淡淡一笑,摇头答道:“夏天翔前此在点苍山步虚道观曾拜铁袖罡风一拂之赐,今夜本应就此找场,但有两点理由,却不能选择你作对手。”   铁冠道长晒然说道:“你的理由好像很多。”   夏天翔针锋相对地接口说道:“并且正确无比。”   戚大招蹙眉说道:“有理就快说,若不让你说出,你便变成寒冰塑像,也难瞑目。”   夏天翔嘻笑的神色一收,目光如炬,凝注点苍掌门铁冠道长,冷然说道:“第一点理由便是你虽然欠我一笔旧债,但欠旁人的却比欠我更多,万一我今夜将你击败,使你羞愤自尽,岂不使另外那位大债主无从向你索债,终身抱恨?”   铁冠道长纵声狂笑道:“你倒真会饰词避难,铁冠纵横一世,闯荡八荒,在我剑下武林豪雄所流的碧血足可成河,我哪里记得清谁是我的最大债主?”   夏天翔逼紧一步,接口说道:“这桩债务与寻常武林血债大不相同,你清夜扪心,必然寝不能安,怎会忘记?”   铁冠道长蓦然想起自己所作的那桩见不得人之事,不禁全身一颤,凶威顿减,傲气大杀。   夏天翔哪肯饶人?又复目射神光地高声喝道:“你的最大债主,便是被你逆伦弑上、割舌剁指、身遭惨死的‘慈心羽士’管老前辈,这笔血债,我必须留给‘龙飞剑客’司徒畏为点苍派清理门户之际,代他师叔向你索债。这岂非夏天翔今夜强忍私仇,不愿选择你作对手的正当理由之一?”   铁冠道长因自己残害“慈心羽士”管三白一事,神明内咎,深恐越描越黑,哪里还得出口?只好冷哼半声,咬牙忍气。   夏天翔眉飞色舞地继续笑道:“第二点理由则是这场比斗的胜负,关系着一匹罕世难寻的异种龙驹,故而我选择之人,必须要在分了输赢以后,能使戚掌门人甘心献马,无所怨怼,才属理想。”   “绛雪仙人”凌妙妙听得失笑说道:“你这娃儿,真会气人。但符合你所说条件的对手,恐怕不大好找?”   夏天翔笑道:“好找,好找,我早已想好对手,倘若夏天翔侥幸获胜,包管戚掌门人心服口服,甘心献马。”   这一席话,听得那位祁连派掌门人戚大招满腹狐疑,诧然问道:“你这位理想的对手是谁?”   夏天翔俊目双翻,精芒电射,逼视着戚大招,大笑道:“这人还不好猜?就是戚掌门人尊驾自己!”   在场群魔听完这两句话后,无不暗赞夏天翔傲骨盖世,胆大包天,小小年纪,竟敢向当代武林八大掌门中的杰出好手“九首飞鹏”戚大招如此叫阵。   戚大招摇头苦笑说道:“你为什么偏爱选我?”   夏天翔笑道:“你是千里菊花青的主人,自然应该亲手把它输掉!”   戚大招气极而笑,把那颗额上长着九个肉包的巨大头颅摇了一摇,蹙眉问道:“你打算与我怎样比斗,拳掌?兵刃?玄功?暗器?”   夏天翔剑眉一挑,傲气凌云地答道:“杜工部前出塞诗中说得好:‘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我夏天翔既向戚掌门人挑战,自然是要斗你手中这根重达百五十斤、威震江湖的九鹏展翼钢拐。”   戚大招听得双眉紧皱,凝视夏天翔有顷,突然忍不住仰首长空,一阵震天狂笑。   夏天翔哼了一声说道:“我说得有何不对,你为什么像只夜枭悲啼,笑得这样难听?”   戚大招微顿手中九鹏展翼钢拐,“丁丁”连声,石火星飞,厉声说道:“当世峨嵋、昆仑、少林、武当、雪山、罗浮等六大门派的掌门人,见了戚大招这根九鹏展翼钢拐也无不忌惮三分,你却螳臂当车,以卵击石,狂妄至此,怎不令人发笑?”   夏天翔剑眉轩处,接口说道:“空自吹嘘何用?赢了我才算本领。你再不赶快动手,一交子时,那匹千里菊花青便输掉了。”   戚大招大笑说道:“哪里会等到子时?戚大招九鹏展翼钢拐一举,三招以内,你便将骨断筋折,身为肉酱!”   夏天翔朗声笑道:“你既会漫天讨价,我便当就地还钱,三百招中,夏天翔倘若落败,不但赌约认输,双手奉上‘红云蛛丝网’,并自行砍断两条大腿!”   戚大招也不禁对夏天翔的英风豪气,暗暗心折,不再卖狂,发话问道:“你用的是什么兵刃?”   点苍掌门铁冠道长在一旁说道:“他用的是‘北溟神婆’皇甫翠所传的一对三绝钢环。”   夏天翔瞥了铁冠道长一眼,摇头说道:“下次我如有机会领教你的回风舞柳剑法,定然仍用三绝钢环,但今夜对付戚掌门人的那根重达百五十斤的九鹏展翼钢拐,却要换件兵刃。”   说完,自身边一具仲孙飞琼为他特制的软皮套内,取出天羽上人所赐的那“天禽五色羽毛”,持在手中,向戚大招笑道:“戚掌门人,你那根九鹏展翼钢拐,加上内家真力,抡圆施展开来,重若万钧。我这根五色鸟羽却是轻如无物,故而今夜之战,应该是至柔克刚的最好解释。”   戚大招毕竟一派掌门,见夏天翔要用一根羽毛对抗自己重达百五十斤、无坚不摧的九鹏展翼钢拐,知道必有诡异,遂不仅不稍轻视,反倒向对方手中那根长约二尺四五的五色羽毛细看了几眼。   这一细看之下,果然看出不仅羽毛色彩绚丽已极,并还隐泛异常的宝光,越发知道绝非凡物,微起戒心,但一时却想不出这种奇怪兵刃的名称来历。   “九天魔女”董双双却咦了一声,向“绛雪仙人”凌妙妙说道:“夏天翔手中这根鸟羽,像是百年前威震江湖的‘天禽五色羽毛’,他从何处得来?莫非‘天羽大师’唐一梦仍在人间,并传了这娃儿绝世无双的‘天禽七巧’手法么?”   这“天禽五色羽毛”,“天羽大师”唐一梦,及“天禽七巧”手法等语,听在戚大招耳中,竟使这位平素目空一切、骄狂无比的祁连派掌门人怦然心惊,猜出夏天翔果是有恃而来,自己必须仔细盘算,万勿鲁莽。   戚大招这一仔细思索,综合佟巨受制被擒,夏天翔单人独闯绛雪洞,并敢选择自己作为对手等事,反复推敲之下,认定“九天魔女”董双双所说不差,对方手中的乌羽,必是百年前江湖无敌的“天禽五色羽毛”,而夏天翔也定然巧遇“天羽大师”唐一梦,获得出奇的传授,否则决不会如此大胆狂傲。   自己身为一派掌门,夏天翔则属年轻后进,胜之已觉不武,不胜更将半世英名付诸流水,但事先允许对方选人较量,对方偏又选中自己,在这种骑虎难下的局面之下,如何才能预留退步?   戚大招江湖经验毕竟老到,微一思索,便已成竹在胸,有了主意。   夏天翔见戚大招目注自己手中的“天禽五色羽毛”,半晌无言,不禁讶然问道:“戚掌门人莫非仍认为夏天翔不配承教?”   戚大招主意恰已想好,怪眼双翻,“哈哈”大笑道:“我是在想,戚大招身为一派掌门,便是施展九鹏展翼钢拐把你砸成肉酱,也将被武林人物讪笑我以老欺小,以强凌弱,岂非太吃亏了?”   夏天翔问道:“依戚掌门人之见,应该怎样比斗?你才不会吃亏?”   戚大招见夏天翔业已上钩,遂谲笑问道:“夏老弟傲骨英风,着实可佩,你难道还敢让我出题目么?”   夏天翔何等聪明,虽然发觉戚大招似有诡计,自己并正渐渐钻入他的圈套之中,但因已被对方逼住,只得轩眉笑道:“戚掌门便是安排下一锅沸油,夏天翔也敢比你先跳。”   “绛雪仙人”凌妙妙向“九天魔女”董双双附耳低声笑道:“这孩子果然讨人喜欢,我同意把玉如嫁给他了。”   “九天魔女”董双双微微一笑,暗用功力,不使外人听得,向凌妙妙低声说道:“你且慢想作丈母娘,依我看来,你这准女婿太以好强,非上戚大招的恶当不可,今夜一关难过!”   “绛雪仙人”凌妙妙眉尖双挑,方自鼻内冷哼一声,业已听得戚大招狂笑说道:“夏老弟何必如此言重?一桩赌约输赢,算不了什么大事。戚大招怎会安排油锅刀山等凶险之物?我只是仍准备在这根九鹏展翼钢拐之上,与老弟略作游戏,但决非彼此过招动手而已。”   夏天翔闻言,心内一宽,扬眉傲笑说道:“戚掌门人但有所命,夏天翔无不遵从,我们为了节省时间,最好马上开始。”   戚大招狞笑一声,手中默运功劲,往下一插,竟把那根九鹏展翼钢拐插得入石三尺。   然后凝聚神功,照准钢拐顶上的九只展翼飞鹏,“啪啪啪”接连几掌,硬将整根钢拐击得全没石中,只剩九只展翼飞鹏露出石外。   戚大招施展完毕,目注夏天翔,异常得意地纵声狂笑道:“夏天翔,你只要能够不借外力,把这根九鹏展翼钢拐自石内拔出,伏牛山赌约便算我输,千里菊花青尽管骑走便是。”   戚大招这个主意想得的确高明,因为纵令夏天翔巧遇百年前武林无敌的“天羽大师”唐上梦,最多也不过学会几手精妙绝招,真气内力方面决不致有甚突飞猛进;自己素以膂力称雄,这击拐入石,要对方拔出之举,必然有胜无败。退一万步想,九鹏展翼钢拐即被夏天翔拔出,对于自己的脸面也无任何损失,并可慨将千里菊花青相赠,以示守约,好在那等烈性的异种龙驹,除非自己有令,谁也骑它不走。   夏天翔在戚大招把那根钢拐整个击入石中,狂笑发话以后,便知自己过份逞强,果然中入圈套。不但使赢到手的千里菊花青成空,并将无法下台,甚至要把“红云蛛丝网”输掉。   因为倘若彼此过手,则自己身怀“蔷薇使者”所传的“蔷薇三式”以及“天羽大师”所传的“度世三招”,威力绝顶,妙用万方,慢说“九首飞鹏”戚大招,纵遇“白骨三魔”那种人物,也可一与颉颃。如今这比斗方法,纯系较力,自己虽承“蔷薇使者”转注功力,但修为锻炼不够,总是最弱的一环,尤其戚大招是以膂力之强,名震江湖,自己岂非定然无法把九鹏展翼钢拐拔出,弄得丢人现眼?   心中正在发愁,戚大招得意之下,怎肯让人?满含讥刺意味地冷笑说道:“夏天翔,你方才不是催我节省时间,马上开始,怎的如今却又迟疑起来?赶快把这九鹏展翼钢拐拔出,便可赢得赌约,将那千里菊花青骑走。”   夏天翔因事逼至此,自己无论力所能及与否?也必一试,遂豪气又腾,目注戚大招冷笑说道:“戚掌门人,你好心机,好安排。”   戚大招浓眉一挑,狂笑说道:“这称得起什么心机?什么安排?不过是戚大招略用所长而已。但夏老弟适才豪气凌人之际,不是曾经高吟杜工部前出塞诗的‘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么?”   这几句话,以人之语,塞人之口,讲得好不厉害!夏天翔被他激得剑眉双剔,意气飞扬,抢步走到那根几乎全部没石,只剩九只飞鹏露出石外的九鹏展翼钢拐之前,俯下身形,双手攒住钢铸的飞鹏,凝足真力,往上猛拔。   “蔷薇使者”转注给他的功力果然惊人,夏天翔竭尽全力施为之下,虽觉钢拐奇重绝伦,但仍被他缓缓拔起三寸。   这一来,祁连群魔俱都大惊,包括“绛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双双在内,均一齐围拢,远远近近地站在夏天翔四外观看。   戚大招则胸有成竹,面含冷笑,静静旁观。   因为他自知九鹏展翼钢拐顶端飞鹏以下的一尺七寸、二尺一寸及二尺五寸等处,各有一枚铸来锁拿对手兵刃的特制倒钩,故而拔出石地,远比插入困难,纵令夏天翔天生异禀,又获罕世奇遇,把内家真力增强到与自己仿佛的地步,最多也不过能把九鹏展翼钢拐拔出九寸来长以后,便即两臂奇酸,心头狂跳,眼前乱转金花,耳中也良“嗡嗡”作响。   夏天翔想起“蔷薇使者”转注功力以前曾告自己,务须设法多加锻炼,多斗强敌,功力自会逐渐加强,到了明年二月十六,才可硬接“白骨三魔”中的“白骨天君”三招。如今时才十月初七,锻炼未够,功力未足、哪里拔得出这根九鹏展翼钢拐?   他虽自知力已用竭,但仍傲然不服地再复猛力一拔,却感觉那根九鹏展翼钢拐变得重逾干钩,丝毫无法撼动。   夏天翔心余力拙,正待长叹一声,俯首认输,缴出“红云蛛丝网”之际,突然觉得背后袭来一丝凉风,在自己腰眼左近透体而入。   夏天翔愤然猛一回身,却见自己背后站的正是“绛雪仙人”凌妙妙及“九天魔女”董双双,凌妙妙并厉声笑道:“夏天翔,你三番两次来我绛雪洞中扰闹,委实可恶。如今既与戚掌门人订了赌约,便赶紧如约履行,只要将这九鹏展翼钢拐拔出,便可再度侥幸地骑走千里菊花青。否则不仅输掉‘红云蛛丝网’,我还要把你两条大腿一齐留下。”   夏天翔勃然大怒,方欲反唇相讥,忽然发现“绛雪仙人”凌妙妙语意虽凶,语音虽厉,但两道眼神却以一种慈祥和蔼的异样光辉,凝注自己。   这两道眼神刚刚触动他一线灵机,耳中又听得有人用“蚁语传声”的绝顶内功向自己说道:“夏天翔,我们帮你的忙,你赶紧饰词掩护,努力再拔,包管能把这根九鹏展翼钢拐拔出石地。”   夏天翔何等聪明?闻言之下,遂向“绛雪仙人”凌妙妙双眼一翻,傲然说道:“你们且慢发狂,我既已把这九鹏展翼钢拐拔出几近一尺,自然能将它整个拔出石地。”   戚大招冷笑说道:“你能拔出一尺,确实难得。但一尺以后,每寸每分均极艰难,依我看来,你那面‘红云蛛丝网’是输定了。”   夏天翔趁机回身,转对戚大招问道:“戚掌门人,我们订这拔拐之约,可曾规定时限?”   发话之间,背后寒风由一缕加成两缕,透体绵绵袭入,变成一股温和热力,传布全身,使夏天翔感觉精神顿涨,疲劳渐去,四肢百骸舒泰无比。   戚大招哪里想得到自己倚作靠山的“绛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双双,竟会爱女及婿,反助夏天翔?遂仍充满自信地狂笑道:“虽然未曾规定时限,但你总应该在于正之前完成这桩赌约。”   夏天翔故意再逗他一句说道:“我能不能够服药助力?”   戚大招点头讪笑说道:“当然可以,我倒要见识你有什么能在顷刻之间助长千钧神力的仙丹妙药?”   夏天翔正欲装模作样,向怀中随意摸取一粒灵丹吞服之际,突然一声清朗的猿啼,灵猿小白忽自石后现身,大摇大摆走出。   祁连群魔于小白掷出佟巨之时,虽已看见它藏在石后,但却猜不出它突然现身,并这样大摇大摆地走来则甚?   夏天翔深知小白通灵无比,这蓦然出现,必有所为,遂微笑说道:“小白,你来则甚,是想帮我的忙么?但我与对方订约,这根九鹏展翼钢拐必须我亲手拔出才算数呢!”   小白“吱吱”一叫,右爪舒处,爪内托着“天羽大师”所豢的黑猿在殉主以前送给小白的那粒毒蛇丹元,塞向夏天翔口中,似是要他把这丹元服下。   “绛雪仙人”凌妙妙瞥见小白爪中所托的毒蛇丹元,不禁与“九天魔女”董双双对看一眼,嘴皮微动。   夏天翔耳边又听得有人以“蚁语传声”说道:“白猴子爪中所托,像是罕世难见的蜈蚣蟒丹元,你赶紧把它服下,略微调气运行,定然得益匪浅。我二人本可帮你把那九鹏展翼钢拐拔出,但这种作法只是迫不得已,揠苗助长,拐虽拔出,你本身也必真元大损,非经周年半载好好调息,不得复原。如今既有这蜈蚣蟒丹元,内长外助,顺理成章,则可不妨事了。”   夏天翔听完,自然狂喜万分,立将蜈蚣蟒丹元服下,并如“绛雪仙人”凌妙妙所嘱,调匀真气,把刚刚所服丹元化成的一股阴凉玉液,散布周身百穴。   戚大招见夏天翔闭目坐地,调息行功甚久,不禁微觉不耐地抬头一看天时,发话说道:“夏天翔,时近亥未,你再这样装腔作势,可要来不及了。”   夏天翔一睁双目,微笑而起,再度走到已被自己拔出近尺的九鹏展翼钢拐之前,向戚大招笑道:“戚掌门人,请准备将千里菊花青偿付赌约,夏天翔这次要把你这根九鹏展翼钢拐拔出来了。”   戚大招哼了一声,面罩严霜,晒然不语。   夏天翔感觉背后寒风又已缓缓袭来,遂双手握定九鹏展翼钢拐拐身,奋力往上一拔。   他这一拔,直把位祁连派掌门人戚大招以及“白头罗刹”鲍三姑等一千魔头看得目瞪口呆,大出意外。   原来夏天翔一下便把九鹏展翼钢拐拔出九寸!   夏天翔目光凝注九只展翼飞鹏之下一尺七寸处的那枚倒钩,哦了一声,含笑说道:“原来戚掌门人这根九鹏展翼钢拐竟还铸有倒钩,否则怎会这等难拔?”   戚大招脸上颜色由青转红,由红转紫,显得奇窘无比。   就在这位祁连派掌门人奇窘万分,无话可答之际,夏天翔一声龙吟长啸,已在体内丹元及背后寒风的双重助力之下,把那根九鹏展翼钢拐拔出石地,异常谦恭的双手献上。   戚大招奇窘难解,盛怒难宣,接过九鹏展翼钢拐猛力一挥,砰然暴响,石火星飞,把身旁一块巨大山石砸得四分五裂。   夏天翔暗暗好笑,索性把神情装得特别正经,向“九首飞鹏”戚大招深施一礼,恭恭敬敬地含笑说道:“武林未学夏天翔,敬请戚掌门人将千里菊花青如约见赐。”   这种情形之下,又有“绛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双双及铁冠道长、“紫焰天尊”雷化等人在场,“九首飞鹏”戚大招纵然脸皮再厚,也说不上不算来,只得一咬钢牙,恨声说道:“只要你能骑得住这匹千里菊花青,便尽管骑去就是。”   夏天翔因在大巴山中曾经试用仲孙飞琼所传的兽语,使千里菊花青神情驯善,容许自己上背乘骑,故而闻言之下,便自缓步走向千里菊花青,并遵照仲孙飞琼所教驯兽心得,以一种极为诚恳,又复极为友善的目光,与这匹龙种神驹,先行互相对视。   戚大招见状好生诧异?暗想千里菊花青龙性难驯,极为暴烈,未奉自己之命,绝不容生人走近身边,怎的今夜对这夏天翔的神情竟会大异昔日?   念犹未了,夏天翔业已走到千里菊花青的身旁,一面轻抚马鬃,一面把自己的面颊凑在马脸之上,略微挨擦,以示亲热,口中并用极为低沉诚恳的语音说道:“哈叽里摩,摩叽哈里,哈叽摩摩古龙。”   千里菊花青果然驯善已极,任凭夏天翔亲热抚摸,但却有几点泪珠,自马眼中凄然坠落。   夏天翔不禁大吃一惊,回想当初自己在大巴山试骑这千里菊花青之际,它曾两度悲嘶示警,鹿玉如粗心未察,终于中了“昆仑逸士”向飘然毒上淬毒的“天荆毒刺”的暗算。如今竟又凄然坠泪,难道祸变将生,祁连群魔在恼羞成怒之下,要对自己无耻暗算?   一面暗加警惕,一面翻身上马,但身形刚刚跨上马背,尚未及纵辔试骑,便听得戚大招咬牙怒哼,并有“丝”的一声破空微响。   夏天翔情知不妙,正欲发话喝问,但坐下千里菊花青却全身一颤,蓦然倒地。   夏天翔飘身下马,闪目看时,只见千里菊花青左耳上方钉着一根几已全没入脑的“天荆毒刺”,一匹神骏无比的龙种宝驹,竟在戚大招狠心辣手之下,惨遭杀害。   夏天翔想要这匹龙驹与仲孙姊姊并辔江湖已久,如今马虽到手,心愿却空,怎不气得全身血脉债张,颤指“九首飞鹏”戚大招怒声喝道:“戚大招,你身为一派掌门,怎的做出这等神人共愤的无耻之事?”   戚大招面色铁青,杀气腾眉地厉声答道:“夏天翔,你不要轻狂找死,口不择言,我自己杀我所豢的马儿,怎说无耻?更谈不到什么神人共愤。”   夏天翔目光略瞥千里菊花青,不由一阵心酸,咬牙怒声喝道:“你自己杀你所豢的马儿,别人自难管你,但你却业已先把这匹马儿输给我了。”   戚大招无耻狡辩道:“我虽如约输给你这匹马儿,但事先似乎并未说定是活马,还是死马!”   夏天翔咬牙说道:“我先赢伏牛山赌约,你后杀千里菊花青,我便要替这匹不该被你所杀的可怜马儿报仇。”   戚大招厉声狂笑说道:“若不是你这小鬼来此纠缠,我乘骑多年的心爱龙驹也不会身遭惨死!追原溯始,你才是千里菊花青的要命凶星,我杀你为它偿命便了。”   语音方落,钢牙便挫,九鹏展翼钢拐霍地抡圆,一式“雷降九霄”,挟着无法形容的锐劲风声,照准夏天翔肩背之间猛砸而下。   戚大招在当代武林八大掌门人中,向称佼佼好手,这一含怒发招,威势之强,真足撼山震岳,仿佛钢拐离身尚有数尺,劲急拐风便能将对方身形卷飘而起。   夏天翔近来奇遇虽多,长进虽快,但对于如此威势的猝然袭击,也不敢轻率接架。遂在拐影才飘,拐风才卷之际,施展恩师“北溟神婆”所传的急难脱身绝学“天龙转”,灵妙从容地闪出二丈。   戚大招也深知夏天翔年岁虽轻,却满身奇学,绝非易与,在一拐砸空之下,正待顺势变招,再度追奇,却听得“绛雪仙人”凌妙妙哼了一声,冷冷说道:“戚掌门人住手,听我一言。”   戚大招悻然收拐,目注“绛雪仙子”凌妙妙诧声问道:“凌护法阻我杀这小贼则甚?”   “绦雪仙人”凌妙妙目光一扫在场群魔,微笑说道:“这绛雪洞前,我方几已全集震天派一流好手,对方却只夏天翔一人,胜之不武,不胜为笑,戚掌门人纵将他伤在九鹏展翼钢拐之下,也难免不传为江湖笑柄的。”   戚大招脸上一红,愤然说道:“凌护法如此说法,难道便让这夏天翔小鬼安然离去不成?”   “绛雪仙人”凌妙妙笑道:“震天派开派大典,齐集群英的盛会之上,戚掌门人大可向夏天翔之师‘北溟神婆’皇甫翠,把今夜这场过节作一交代。”   戚大招浓眉一挑,目光冷瞥夏天翔,猛顿手中九鹏展翼钢拐,恨声说道:“凌护法说得有理。我也不怕什么难缠难惹的‘北溟神婆’,但可惜平白损失一匹通灵神骏的千里龙驹,而未将这夏天翔小鬼当时砸成肉泥……”   话犹未了,“九天魔女”董双双却在一旁含笑说道:“戚掌门人休怪董双双直言,你这暗发‘天荆毒刺’击毙千里菊花青之事,作得原自欠妥。不如任凭夏天翔骑去,日后遇机再复夺回,岂不是可保全一匹罕世良驹的性命?”   戚大招见自己倚为靠山的两位护法,语意中竟均略微偏向夏天翔,不由心中略感不悦。但杀马之举,原是一时冲动,事后己颇后悔,其屈在己,哪里还答得上话来?只好冷哼一声,默然不语。   “九天魔女”董双双虽见戚大招神情尴尬,却也不去管他,转面目注夏天翔,含笑问道:“夏天翔,你方才好似曾说,来此并非全为伏牛山赌约,尚有别事……”   夏天翔因知自己今夜全靠这两位前辈暗中帮忙,才不致弄得灰头土脸,遂接口恭身答道:“夏天翔是奉了一位前辈之命,来邀请凌董两位前辈与其一会。”   “绛雪仙人”凌妙妙听得哼了一声说道:“这人好狂!他既然要会我们,怎不亲自前来这绛雪洞中,却命你传话则甚?”   夏天翔恭身笑道:“这位老前辈说是不便来此,才命夏天翔恭请凌董两位前辈,屈尊移玉。”   “九天魔女”董双双失笑道:“这人好大口气,你可知他名号?”   夏天翔答道:“此人与家师及‘天外情魔’仲孙前辈齐名,姓厉名清狂,武林人称‘风尘狂客’。”   “风尘狂客厉清狂”七字,听得“绛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双双均自全身一震,似乎大出意外?   凌妙妙枪先问道:“你是怎样遇见‘风尘狂客’厉清狂?他约我们在何处相会?”   夏天翔信口胡编,含笑说道:“夏天翔在一村店饮酒,巧遇厉老前辈也正独自买醉,遂奉命来请两位前辈,去往村店一会。”   董双双问道:“这村店是在何处?”   夏天翔摇头说道:“地不知名,离此约有两日行程,夏天翔愿意为二位前辈引路。”   凌妙妙方一点头,“九首飞鹏”戚大招却冷笑说道:“哪有地不知名之理?凌护法小心这刁钻小鬼有甚恶毒圈套。”   凌妙妙大笑道:“戚掌门人,当世中有谁敢对凌妙妙、董双双施展诡计?我们随这夏天翔去与厉清狂一会,了却多年心愿以后便即转来。你且为千里菊花青挖坟埋骨,不必替我们担心思了。”   戚大招脸上方觉讪然,凌妙妙已向夏天翔含笑说道:“夏天翔,我们说走便走,你且与这只白猴子前行引路。”   夏天翔黯然看了横尸地上的千里菊花青一眼,向“九首飞鹏”,戚大招扬眉叫道:“戚大招,震天派二月十六的开派大会之上,夏天翔要替这匹可怜的马儿报仇,你小心难逃公道!”   一面说话,一面与灵猿小白双双腾身,往南驰去。   “绛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双双黄衫飘处,随后追踪,只把位“九首飞鹏”戚大招气得面色铁青,怒无泄处,九鹏展翼钢拐愤然猛挥,又复击碎了一根粗大石笋。   驰过两座峰头,夏天翔边行边向“绛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双双抱拳含笑道:“夏天翔谢过两位前辈适才凌空传劲暗助真力,使夏天翔得能拔出那根九鹏展翼钢拐之德。”   凌妙妙笑道:“这种小事不必再提,倒是根据‘白头罗刹’鲍三姑所说,你已被她暗加算计,服了两粒九寒丹,骨髓成冰而死。怎的却仍……”   夏天翔笑道:“鲍三姑虽然阴险歹毒绝伦,但夏天翔却吉人自有天相,我巧遇‘天外情魔’仲孙老前辈加以援手,不但骨髓未曾成冰,反借鲍三姑两粒九寒丹之力,解去了双掌所中的火毒。”   “绛雪仙人”凌妙妙哦了一声说道:“原来你遇见了那最爱多管闲事的仲孙圣?但鹿玉如是否知道你并未死去?”   夏天翔点头答道:“她已从仲孙前辈口中得知我死里逃生,并未绝命。”   凌妙妙又复问道:“她如今踪迹何在?”   夏天翔剑眉微蹙,怅然答道:“她在听说我并未绝命,又见我即将苏醒之时,却蓦然离去,声称从此青灯古佛,独遣余生,不再与我相见。”   “绛雪仙人”凌妙妙与鹿玉如母女情深,闻言之下,失声一叹,嗓音中并可听出业已微含悲戚。   夏天翔何等聪明,聆音察理,朗然说道:“凌老前辈放心,但等二月十六震天派开派大会了结以后,夏天翔不辞踏尽海角,走遍天涯,也要把玉妹寻着。”   凌妙妙闻言,心中略慰,目注夏天翔问道:“你寻着鹿玉如后,可会辜负她对你的一番情意?”   夏天翔俊脸微红,摇头示意。   凌妙妙厉笑说道:“不会辜负就好,你若违信失言,却休怪我心狠手辣,把你也制成一具寒冰塑像!”   夏天翔傲骨天生,对任何人也不肯屈服,听得剑眉双剔,目射神光说道:“凌老前辈请莫这样说法,我不会辜负鹿玉如之故,是由于我的道德良心,以及当初为她远上岷山、在蔷薇坟前所祈求的蔷薇愿力,却决非由于老前辈的神威所慑,须知夏天翔一身傲骨,从不畏……”   凌妙妙笑道:“你要不是倔强高傲得令人可爱,鹿玉如又怎会看得上你?你刚才说的什么?你曾经为她还去岷山蔷薇坟祈求过蔷薇愿力?”   夏天翔明知“绛雪仙人”凌妙妙正是鹿玉如的生身之母,“九天魔女”董双双则是霍秀芸的亲娘,但却佯作不知,把蔷薇坟诉愿,及自己在仲孙飞琼、霍秀芸及鹿玉如等三女间的为难情形,约略说了一遍。   “九天魔女”董双双听完笑道:“常言说:‘二女之间难为夫。’你却想一箭三雕,真是雄心不小。”   夏天翔听得忍俊不禁,暗想这句“二女之间难为夫”,恰好正   是凌妙妙、董双双与“风尘狂客”厉清狂爱恨纠缠的最好写照。   凌妙妙看了董双双一眼,微笑说道:“鹿玉如、霍秀芸二女我们均曾见过,仲孙飞琼则只知是‘天外情魔’仲孙圣的独生爱女,她品貌武功如何?比得上鹿玉如、霍秀芸么?”   夏天翔手指夜空中两颗灿烂的明星,扬眉说道:“鹿玉如、霍秀芸秀绝当世,宛似天际双星……”   董双双含笑接口问道:“仲孙飞琼呢?”   夏天翔仰视中天清光无限的一钩新月说道:“仲孙飞琼则高华无匹,冲朗无俦,宛若中天皓月。”   灵猿小白深谙人言,先见夏天翔称赞鹿玉如、霍秀芸,未曾提及仲孙飞琼,不禁瞪着两只朱红的火眼,怒视夏天翔,但如今听他把主人仲孙飞琼比得更高,立即连连欢蹦,发出几声得意的怪笑,神态显得高兴已极。   “绛雪仙人”凌妙妙认为夏天翔对仲孙飞琼揄扬大过,遂哼了一声说道:“我却不信仲孙圣有这么好的一位女儿,倒要找个机缘,看她一看。”   夏天翔笑道:“不必另找机缘,我那仲孙飞琼姊姊正陪着‘风尘狂客’厉清狂厉老前辈在前途等待二位前辈呢。”   “九天魔女”董双双忽然停步,目注夏天翔问道:“夏天翔,大概你说了慌话,到底是不是‘风尘狂客’厉清狂邀约我们?”   夏天翔恭身答道:“两位老前辈放心,夏天翔决不敢狂妄得愚弄两位前辈。”   “绛雪仙人”凌妙妙也听出蛛丝蚂迹,冷然说道:“夏天翔,你不要再复巧言掩饰,厉清狂决不在什么村店酒肆之内。”   夏天翔暗暗惊服对方厉害,遂含笑说道:“两位老前辈明察秋毫,厉清狂老前辈确实不在什么村店酒肆之内,当时是因祁连派多人在旁,夏天翔才略微编造,未吐实言。”   “绛雪仙人”凌妙妙目闪神光,仔细打量了夏天翔几眼,缓缓说道:“如今除了你我之外,绝无他人,你该说出真话了吧?”   夏天翔点头含笑道:“厉老前辈现在莫愁石室。”   “九天魔女”董双双惊讶道:“他已经去了高黎贡山凝翠谷么?”   夏天翔微一点头,“绛雪仙人”凌妙妙却怫然说道:“高黎贡山凝翠谷的莫愁石室是我们的旧游之地,也是令人伤心之地。凌妙妙等不欲身临其境,触绪添愁,你还是去叫厉清狂到祁连山绛雪洞来,与我们一了当初旧债。”   说完,竟与“九天魔女”董双双一齐回身,大有不再前行,径自回转绛雪洞之意。   夏天翔见状急得又复信口胡编道:“凌董两位老前辈留步,你们倘若不去高黎贡山凝翠谷,今生今世便将无法与‘风尘狂客’厉清狂老前辈互相见面了呢!”   这几句话儿果然听得“绛雪仙人”凌妙妙与“九天魔女”董双双愕然停步回身,由凌妙妙发话问道:“此话怎讲?”   夏天翔装得一本正经地恭身说道:“厉清狂老前辈不知受了何种重大感触,竟在莫愁石室企图自尽。”   “九天魔女”董双双听到此处,不禁向“绦雪仙人”凌妙妙冷笑一声说道:“他怎的变得如此颓唐,竟欲以死解脱,昔日的骄满嚣张,而今安在?”   “绛雪仙人”凌妙妙冷哼一声,夏天翔又复说道:“夏天翔与我仲孙飞琼姊姊同游高黎贡山,适逢其巧地救了厉老前辈一难。但厉老前辈解脱之意颇坚,说是除非能把凌董两位前辈请到莫愁石室,与其一会,了却多年心愿以外,否则仍将绝食求死。”   “绛雪仙人”凌妙妙蹙眉苦笑,向“九天魔女”董双双说道:“他若一死,岂非害得我们多年心愿也自成空?看起来又将旧地重游,去往高黎贡山凝翠谷中走一趟了。”   董双双尚未答言,夏天翔索性把谎话编得更圆,继续说道:“我仲孙飞琼姊姊因见厉老前辈伤心过甚,遂留在高黎贡山,以便安慰照拂,并命我星夜赶赴祁连,冒险邀约二位前辈。”   他这一番谎话编造得极合情理,“绛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双双自然不再多疑,遂与夏天翔及灵猿小白,一同赶奔高黎贡山凝翠谷而去。   夏天翔在路途之中,见“绛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双双二人的轻功身法神妙无涛,更想起当初绛雪洞夜审知非子时,“九天魔女”董双双曾凌虚蹑步,直上危崖,把灵猿小白手到擒来之事,遂向凌董二人陪笑问道:“两位前辈的身法之妙,使夏天翔叹为观止,但不知是何名称,是何宗派?”   “绛雪仙人”凌妙妙笑道:“我们的功夫都沾点魔气,我的身法叫做‘神魔御风’,你董老前辈的身法则叫‘天魔无影’。”   夏天翔笑道:“功力何分邪正?修为只在一心,灵明倘蔽,佛亦成魔,真悟一参,魔即是佛。”   “九天魔女”董双双笑道:“你若不嫌我们这些魔道功夫,将来或许可以传你几手。”   夏天翔闻言大喜,方自恭身称谢,“绛雪仙人”凌妙妙却向他问道:“你说你在二月十六震天派开派大会了结以后,要去寻找鹿玉如,但天涯之大,海角之广……”   夏天翔剑眉双挑,语意坚决地接口说道:“天涯虽大,不会无边,海角虽广,诚心是岸,夏天翔不惜踏破铁鞋,一年不遇,找上十年,十年不遇,找上一世……”   “绛雪仙人”凌妙妙也自截断夏天翔的话头,冷笑说道:“照你这样找法,纵令恩爱冤家,相逢陌路,但红颜绿鬓,却可能均已凋零,岂不仍将恨海难填,情天永缺?”   夏天翔听出“绛雪仙人”凌妙妙语中含有深意,遂恭身陪笑道:“凌老前辈是否猜得出玉妹遁世之处?还请对夏天翔不吝指示。”   “绛雪仙人”凌妙妙点头说道:“你果然聪明,我虽猜得出鹿玉如遁世之所不外四处,但却只希望你能在前三个地方找得着她,否则必将大费周折。”   夏天翔剑眉一蹙,急急问道:“老前辈所猜的前三个地方,是什么所在?”   “绛雪仙人”凌妙妙笑道:“我不加解释,须由你自行参详,前三个地方是昆仑之巅、大巴之洞及终南之谷。”   夏天翔一听便知昆仑之巅是指鹿玉如在昆仑门下学艺生长之地,大巴之洞是指鹿玉如与自己的定情之所,但对终南之谷四字,却有些莫测高深。暗想终南山峰壑极多,岩谷无数,这终南之谷,却系何指?难道竟指的是罗浮掌门冰心神尼与点苍掌门铁冠道长曾经互拼生死的终南死谷么?   略一寻思以后,又向“绛雪仙人”凌妙妙问道:“请问凌老前辈,第四个所在却是何处?”   “绛雪仙人”凌妙妙摇头一叹说道:“鹿玉如倘若到了第四个所在?恐怕你便费尽心机,也将情丝莫续。”   夏天翔奇诧颇甚地急急问道:“这到底是个什么所在?”   “绛雪仙人”凌妙妙答道:“这所在叫做‘寂灭之宫’。”   夏天翔因从来不曾听过“寂灭之宫”四字,遂剑眉深聚,讶然问道:“这‘寂灭之宫’是由何人主持?位居何地?”   “绛雪仙人”凌妙妙摇头答道:“我也不知道这‘寂灭之宫’的主持人是谁。至于地址所在,更是虚无缥缈,有人说在雪山之腹,有人说在南海之底。但却知道这是一群伤心无奈的断肠人聚集之所,这群人个个俱有无比伤心之事,个个也就成了绝世怪人,甚至怪痹到不许任何一只不带忧愁的鸟兽之类,进入他们的生活圈内!”   夏天翔听得简直闻所朱闻,但却忽起疑云,目注“绛雪仙人”凌妙妙问道:“凌老前辈,你怎会知道有这‘寂灭之宫’存在,及宫中那群伤心人的异常怪痹?”   “绛雪仙人”凌妙妙点头笑道:“你问得有理,我因巧逢一位‘寂灭之宫’内的怪人,劝我抛弃红尘,归诸寂灭,才知道人世之间,居然还有这么一处奇异所在。”   夏天翔问道:“这怪人既劝老前辈抛弃红尘,归诸寂灭,老前辈却怎样对他答复?”   凌妙妙笑道:“我答应必须少待我了却一桩心愿以后,方可决定是否如他所劝,归诸寂灭。”   夏天翔自从参谒天羽大师及三绝真人之后,深信茫茫江湖之内,不知藏有多少未为世晓的旷代奇人?闻言不禁眉头深聚说道:“这样说来,那怪人还与老前辈订有再见之约?”   凌妙妙点头说道:“那怪人自称‘寂灭先生’,行动怪异飘忽,无法捉摸,他说‘寂灭之宫’内的人物,从不涉及江湖恩怨,故要在震天派开派大会结束过后,再来找我。”   夏天翔暗把昆仑之巅、大巴之洞、终南之谷、寂灭之宫口语记在心中,边行边向凌妙妙问道:“老前辈所说的那桩未了心愿,莫非就是与‘风尘狂客’厉清狂厉老前辈相会之事?”   凌妙妙微一点头,夏天翔故意试探道:“如今只要一到高黎贡山凝翠谷的莫愁石室,便可与厉清狂老前辈会晤,不知凌老前辈对那‘寂灭先生’之劝,作何打算?”   “绛雪仙人”凌妙妙与“九天魔女”董双双交换了一瞥眼色,郁怒颇甚地冷冷答道:“此会之中,倘若厉清狂杀了我们,自然万缘皆了。倘若我们杀了厉清狂,我便打算如那‘寂灭先生’之劝,由他接引到‘寂灭之宫’中,度却未来岁月,”   夏天翔听得好生皱眉,故作不知地问道:“老前辈们怎的与‘风尘狂客’厉清狂结下如此深仇大恨?”   董双双在一旁摇头说道:“这些当年旧事,我们对于局外人早已不愿再提,你也不必追问。倒是我们与‘风尘狂客’厉清狂足有近二十年未见,他在这段期间……”   夏天翔早就想为自己将来的岳父母之间设法消除嫌隙,一见有机会进言,遂接口答道:“厉老前辈好似有什么重大伤心之事,在这段期间镇日醉酒吟诗,狂歌当哭。”   “绛雪仙人”凌妙妙冷笑道:“他既镇日醉酒吟诗,足见快乐,还有什么重大伤心之事?”   夏天翔赶紧说道:“厉老前辈虽然镇日饮酒吟诗,但杯中美酒却半掺泪珠,而所吟之诗,也是经常不变的同一诗句。”   “九天魔女”董双双哦了一声,目注夏天翔问道:“你可知道他吟的是什么诗句?”   夏天翔答道:“是唐代大诗人李义山无题诗中的两联名句,厉老前辈每当酒醉,必作狂歌,狂歌以后则继之大哭。而所歌之词,则不是‘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便是‘春蚕至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绛雪仙人”凌妙妙把“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低诵几遍,忽向“九天魔女”董双双道:“照夏天翔老弟所说,厉清狂的举措神情,好像他已得知昔年隐情,因之深有内愧。”   “九天魔女”董双双的性情似较“绛雪仙人”凌妙妙略微温和,闻言点头含笑说道:“你猜得可能不错,否则他又怎会终日苦吟什么‘春蚕至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呢?”   “绛雪仙人”凌妙妙面容又冷,哼了一声说道:“管他是否已知昔日隐情,自知荒谬,才终日借酒浇愁,狂歌当哭。我们这积郁了近二十年的一口冤枉怨气,却不能不吐。”   “九天魔女”董双双点头说道:“那是自然,他不但害苦了我们,还害得鹿玉如、霍秀芸两个娇儿……”   说到此处,自知把话说泄,语音遂顿,与“绛雪仙人”凌妙妙双双足底加功,快速得宛如两根黄色脱弦急箭,电掣风驰般赶奔高黎贡山而去。   夏天翔与灵猿小白,一面提聚功力,随同疾驰,一面却暗暗好笑这两位未来的岳母大人,竟以为自己不悉内情,如此矜持,岂非极为有趣?   一到高黎贡山,眼前风物依旧当年,“绛雪仙人”凌妙妙心中旧恨虽深,旧情也自微炽,目注漫空飞舞的轻盈燕影,感慨殊深地低声吟道:“绿鬓旧人皆老大,红梁新燕又归来……”   夏天翔接口笑道:“绿鬓旧人,既皆老大,当年旧怨,又何必牢记心头?两位老前辈应知‘但得一步地,何处不留人’之语,还愿能本仁恕情怀,高深修养,与厉清狂老前辈弃嫌修好,方是武林之福。”   “绛雪仙人”凌妙妙闻言心中一动,看了夏天翔几眼,发话问道:“听你之言,你已知道我们与厉清狂之间的那段恩怨?”   夏天翔不敢不承,却也不愿全承,应声笑道:“晚辈曾听‘蔷薇使者’约略提过,但详情却未尽悉。”   “九天魔女”董双双问道:“‘蔷薇使者’是谁?”   夏天翔答道:“‘蔷薇使者’共有三位,他们是‘多情书生’吴万秋、‘无情剑客’莫春阳及‘仟情居士’徐香圃。”   “绛雪仙人”凌妙妙失惊问道:“他们三人不是在峨嵋金顶失踪了么,怎又作了什么‘蔷薇使者’?”   夏天翔长叹一声说道:“这三位老前辈当日在峨嵋金顶,只是假意失踪,但如今却全已功德圆满,离开尘世。”   凌妙妙、董双双闻言全自愕然,夏天翔遂把三位“蔷薇使者”与“蔷薇女侠”之间那桩凄切哀艳、缠绵感人的蔷薇故事,向她们细述一遍。   “绛雪仙人”凌妙妙听完,也自深为三位“蔷绛使者”的圣洁情操感动,遂向“九天魔女”董双双说道:“此番去到莫愁石室,厉清狂倘若愧悟知非,我们也可对他略留情面,不必过为已甚。”   董双双性情原比凌妙妙和善,自然含笑点头,夏天翔见状不由心头狂喜,不禁暗想:“自己若能使‘风尘狂客’厉清狂与‘绛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双双之间消除嫌隙,言归旧好,岂非等于兑现诺言、继承‘蔷薇使者’愿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的圣洁情怀,完成了一桩蔷薇愿力?”   思索之间,业已进入凝翠谷,到了莫愁石室的那片排云峭壁之下。   只见壁下那株形若莲花的奇松之旁,站着异兽大黄与容光胜雪、意态如仙的仲孙飞琼,以及那匹因千里菊花青已死,而成为当世唯一青色神驹的青风骥。   夏天翔笑着叫道:“仲孙姊姊快来,我替你引见‘绛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双双两位前辈。”   仲孙飞琼飘身纵过,施礼笑道:“晚辈仲孙飞琼,参见凌、董两位前辈,并代家父问好。”   “绛雪仙人”凌妙妙摆手笑道:“贤侄女不必多礼。”   一面发话,一面却凝注目光,向仲孙飞琼仔细打量。   她因深觉自己所生爱女鹿玉如与“九天魔女”董双双所生爱女霍秀芸的资质品貌均是上上之选,故在听了夏天翔夸赞仲孙飞琼的话后,心中颇为不服,要把她好好看上一看。   哪知看来看去,越看越觉得仲孙飞琼温柔灵秀,仙骨珊珊,不由长叹一声,向“九天魔女”董双双说道:“夏天翔所说果然不差,仲孙贤侄女委实圣洁无双,风华绝代,不愧天中明月之喻。”   “九天魔女”董双双闻言失笑,暗以“蚁语传声”功力向“绛雪仙人”凌妙妙耳边说道:“你不必替女儿吃醋,我们既到这旧游之地,还是赶紧了断多年心愿为要。”   “绛雪仙人”凌妙妙双眉一挑,微微点头,目光再度转注仲孙飞琼,发话问道:“仲孙姑娘,‘风尘狂客’厉清狂而今安在?”   仲孙飞琼转身手指排云峭壁,含笑说道:“两位前辈请听。”   “绛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双双两人一齐倾耳凝神,果然听得有极为低微的吟哦之声,由山腹之内隐隐透石传出,吟的仍是夏天翔所说的李义山无题诗:“重筛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   身临旧游之地,耳听旧侣之声,凌妙妙、董双双纵是铁石人儿,也不禁怦然动情。但因她们昔日名节被诬,武功被废,夫妻母女全告分离,负屈衔冤二十年,委实含恨大深,故在怦然动情之下,胸中依旧高腾怒火。   “绛雪仙人”凌妙妙向“九天魔女”董双双说道:“厉清狂既入莫愁石室,我们便去与他一会,算清旧帐,以泄胸中这口郁积之气。”   “九天魔女”董双双微笑点头,并对夏天翔及仲孙飞琼发话说道:“夏老弟与仲孙姑娘也请同入莫愁石室。万一我们三人齐归于尽,也好由你们把其中的底细公布武林,替凌妙妙、董双双洗刷清白。”   夏天翔与仲孙飞琼看出“绛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双双二人旧情虽炽,旧恨犹存,本就有点替“风尘狂客”厉清狂担心,闻言自然恭身笑诺,一齐施展轻功,援登峭壁。   进得莫愁石室,只见“风尘狂客”厉清狂大模大样地端坐于一张石椅之中,分明看见凌妙妙、董双双、夏天翔、仲孙飞琼等四人人室,却狂傲异常地既不起立,也不理睬。   夏天翔与仲孙飞琼齐自眉头深聚,暗想厉清狂分明已对当年之举愧悟知非,怎的如今又是这等神情?岂不硬要逼出一桩流血五步的武林憾事?   第二十四章:昆仑之巅   “绛雪仙人”凌妙妙与“九天魔女”董双双本来已有初步协议,决定只要“风尘狂客”厉清狂真能悔悟知非,向自己陪礼谢罪,便可尽释前嫌,言归旧好。   但如今见了厉清狂这副洋洋不睬的骄狂神情,连性情比较温和的“九天魔女”董双双也被激怒起来,目注那位端坐椅中、大模大佯的“风尘狂客”,愤然问道:“厉清狂,你今日重见我们,可是把当年之事弄清楚了?”   厉清狂脸上的神色不喜不怒,口内的语音无情无感,淡然答道:“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   “绛雪仙人”凌妙妙冷哼一声说道:“你既知昔日‘天涯酒侠’慕无优所听的澜言尽属无稽,则对当时狠心毒手点散我们所练的内家真气、抢走两个女儿之事,如何交代?”   厉清狂两眼一翻,傲然不答,那副神情大有我虽作错了事,你们又其奈我何之状。   “绛雪仙人”凌妙妙被他气得旧仇新恨一齐爆发,神功凝处,一掌猛推,莫愁石室之中,立即阴寒慑人,狂飚厉啸。   凌妙妙被“九首飞鹏”戚大招倚为靠山,足见功力到了何等地步。这当胸一掌,威势宣能震岳崩山,凌厉无比。   但任凭她掌力再强,厉清狂却既不闪避,也不还招,仍旧端坐椅中,面含做笑。   “九天魔女”董双双愤然叱道:“你还敢恃技卖狂?再尝尝我的‘天魔无风阴掌’。”   话完,单掌微扬,向厉清狂虚空一按。   方才凌妙妙威势那强的劈空一掌,厉清狂禁受自如、纹丝未动。但如今董双双这未见任何疾风劲气的轻轻一按,却把他按得站了起来。   因为厉清狂所坐的石椅,已被“绛雪仙人”凌妙妙的掌力击酥,再加上董双双的“天魔无风阴掌”一按,便自碎作一堆石粉。   凌妙妙方欲愤然再击,仲孙飞琼却在一旁劝解说道:“凌老前辈不要铸恨终身,你们蓄怒施为的两掌之威,足能震岳摧山,熔金化石,厉老前辈已然挨不起了。”   凌妙妙与董双双闻言瞩目,果见就这片刻光阴,厉清狂业已脸色惨白,口耳眼鼻均自微见溢血,分明身受极重内伤,摇摇欲倒。   夏天翔好生不服地闪身纵过,摸出一粒灵丹,塞入厉清狂口内,诧然问道:“厉老前辈,她们打你,你为什么不还手呢?”   厉清狂长叹一声,目光中蕴含无限歉疚愧悔的神情,凝视着“绛雪仙人”凌妙妙与“九天魔女”董双双,气息微弱地缓缓答道:“我昔日对她们名节加诬,并点散真气、夺走爱女,使她们负屈二十年,所受的痛苦,比这当胸两掌,深重何止百倍?我若不故意诱使她们出手,并坦然身受,又怎能表示真心愧悔,并使她们略泄积郁已久的胸头怨愤?”   话音方了,全身忽颤,吐出一口鲜血,便自晕倒。   夏天翔急得方欲俯身抢救,“绛雪仙人”凌妙妙已自发话说道:“夏老弟不必着急,他内功极为精纯,虽因坦然受掌,腑脏重伤,但却绝不致命。我们与他原有夫妻名分,施、施救之事,且由凌妙妙、董双双……负责、便是。”   夏天翔听出凌妙妙语音悲咽,抬头看时,果见凌妙妙、董双双二人脸上,均已被厉清狂的负愧真情所感,满布纵横泪渍。   仲孙飞琼更是冰雪聪明,深知凌妙妙、董双双这纵横泪渍一现,即系真情已动,旧怨全消,遂赶紧恭身说道:“仲孙飞琼与夏天翔尚有他事待办,不便久留,敬向凌、董两位前辈告别。”   “绛雪仙人”凌妙妙暗赞仲孙飞琼聪明识趣,遂一面含笑点头,一面向夏天翔叮咛道:“夏天翔,你厉老前辈硬挨两掌,内伤极重,我们需尽心为他慢慢调治,故对震天派开派大会不能参与,你在会后千万不要忘了我对你所说的昆仑之巅、大巴之洞、终南之谷、寂灭之宫四语。”   夏天翔恭身领命,遂与仲孙飞琼退出莫愁石室,驰下那片排云峭壁。   仲孙飞琼抬头目注莫愁石室人口,慰然一笑说道:“月缺终圆,花残又好,我们总算完成我爹爹所付的使命,作了一件功德。”   夏天翔却长叹一声说道:“虽然完成一件功德,但我也因此添了一桩伤心恨事。”   仲孙飞琼讶然问道:“你添了什么伤心恨事?”   夏天翔伸手抚摸青风骥头上的青鬃,黯然说道:“仲孙姊姊,当世之中,能够日行千里的青色龙驹,只剩下你这一匹青风骥了。”   仲孙飞琼问道:“怎么只剩我这一匹?祁连派掌门‘九首飞鹏’戚大招的那匹千里菊花青呢?”   夏天翔剑眉双蹙,恨恨说道:“那匹马儿本已被我赢到手中,却又被那无耻已极的戚大招用‘天荆毒刺’活活打死,委实太以可怜,我已决定要在震天派开派大会之上,替那匹可怜的马儿报仇雪恨!”   话完,遂把夜探绛雪洞的那段经过,向仲孙飞琼细述一遍,说完仍自悼惜不已,扼腕叹道:“假如千里菊花青不被戚大招害死,岂不可与姊姊的青风骥并辔江湖,够多美妙?”   仲孙飞琼见夏天翔那种悼惜已极的懊丧神情,不禁微笑说道:“翔弟不要如此懊丧,你既爱马,我有办法。”   夏天翔起初听得精神一振,但旋即摇头叹道:“姊姊休要骗我,不但千里菊花青已在祁连埋骨,你也决无生死马而肉白骨之能。”   仲孙飞琼笑道:“我不是说能将千里菊花青救活,而是说你既爱马,大可另找一匹。”   夏天翔依然摇头叹道:“凡马易得,龙驹难求,何况我是想要一匹与姊姊所骑的青风骥脚程差不多的青色骏马?”   仲孙飞琼笑道:“你不要急,等震天派开派大典举行,群魔铩羽,江湖稍暇以后,我命小白去往西域一行,替你在野马群中选匹青色骏马就是。”   夏天翔惊喜问道:“小白还有这种本领?”   灵猿小白得意自傲地低啸两声,仲孙飞琼也向夏天翔失笑问道:“翔弟难道不知这种说法?自从孙悟空被玉帝封为粥马温后,稍为有点灵气的猴子便都能降马。不过小白除了能够降服烈马以外,更善于相马而已。”   夏天翔闻言,遂向小白笑道:“小白,我仲孙姊姊既然如此说法,我求马之事,就拜托你了。”   灵猿小白朱睛一闪,猿头连点,竟神气非常地慨然应允。   夏天翔目注小白笑道:“这只猴子着实怪得可爱。”   仲孙飞琼笑道:“小白在这一路之上又出了些什么花样?”   夏天翔笑道:“‘绛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双双等两位前辈在路上提到鹿玉如、霍秀芸,我遂把她们比作天上明星,小白闻言,居然板起一张猴脸,为姊姊大吃飞醋。”   仲孙飞琼玉颊微红,方自看了灵猿小白一眼,夏天翔又复笑道:“但它听我继续把姊姊比做高华无匹、冲朗无俦的中天皓月,却又立时高兴得怪声大笑。”   仲孙飞琼听到此处,忽然想起一事,秀眉微蹙,向夏天翔注目问道:“翔弟,‘绛雪仙人’凌老前辈嘱咐你在二月十六震天派开派大会了结以后,不要忘记了她所说的昆仑之巅、大巴之洞、终南之谷、寂灭之宫,这四句话儿,却是什么意思?”   夏天翔答道:“因为鹿玉如逃禅遁世,欲以青灯古佛,度此余生,凌老前辈遂指示了这昆仑之巅等四个所在,认为鹿玉如隐居之处,不出其中之一。”   仲孙飞琼愕然问道:“鹿玉如好端端的为何要逃禅遁世?”   夏天翔俊脸一红,暗想自己素来胸襟坦荡,何必为了大巴山古洞的无心之错,便对仲孙姊姊有所隐瞒?不如坦白说出,请她原谅,才是正理。   仲孙飞琼见夏天翔眼光畏缩,双颊羞红,不禁越发奇怪,诧然问道:“翔弟,你素来大方,如今怎的羞窘得这副样儿?莫非鹿玉如之所以逃禅遁世,是你闯的祸么?”   夏天翔耳根发热,脸上红得宛如九月丹枫,但却提足勇气,昂然抬头,以一种无邪的目光看着仲孙飞琼说道:“这桩事儿,我做得委实荒唐,说将出来,请姊姊不要笑我,并对我多加原谅。”   仲孙飞琼点头说道:“你说说看,你究竟做了什么荒唐事儿?”   夏天翔虽觉话难出口,但丑媳妇总不能永远不见公婆,遂嗫嗫嚅嚅的,把大巴山古洞中那场荒唐绮梦及哀牢山巧遇鹿玉如,使她触绪伤怀、逃禅遁世等事,向仲孙飞琼叙述一遍。   仲孙飞琼静静听完,娇躯一闪,飘然纵上青风骥马背。   夏天翔以为仲孙飞琼嗔怪自己,意欲拂袖绝情而去,不由急得几乎哭将出来的,顿足叫道:“仲孙姊姊,这件荒唐事儿,是被奇花所迷,不是我灵智所能控制,你难道就不原谅我么?”   仲孙飞琼半语不答,手中丝缰微领,青风骥四蹄展动,疾似云飞,刹那之间便在眼前消失。   夏天翔满怀委屈,无由诉说,悲从中来,越想越觉伤心,不由珠泪泉流,放声大哭。   但哭了片刻,忽然发现异兽大黄、灵猿小白均以一种揶揄讪笑的目光凝注自己。   夏天翔人极聪明,心中立即想通:“不对,不对,仲孙姊姊倘对自己绝情,怎会未将小白大黄带走?”   想到此处,愁眉稍解,自丹田提足内家真气,施展“传音及远”的功力叫道:“仲孙姊姊……仲孙姊姊……”   空自叫了十好几声,依旧空山寂寂,除了乌啼花落,风啸云飘以外,别无丝毫动静。   夏天翔两道剑眉,又自深深愁锁。   灵猿小白却以两只朱红的火眼,凝视夏天翔,双掌连拍,又复发出一阵满含揶揄意味的怪声大笑。   夏天翔被它笑得满脸通红,不禁微怒叱道:“小白,你这只怪猴子,再敢笑我,我便把你好好打上一顿!”   语音方落,背后突然响起一阵银铃似的娇笑道:“你要是打了我的小白,我却不能原谅你呢。”   夏天翔惊喜回身,果见仲孙飞琼不知从何处绕回,正自手牵青风骥,俏生生地站在身后两丈以外。   他惊喜交集,方叫了一声:“仲孙姊姊……”   仲孙飞琼便即微晒说道,“亏你近来艺业精进,学会了‘蔷薇三式’、‘度世三招’,获得‘蔷薇使者’的功力转注,新近又眼了蜈蚣蟒丹元,怎的我牵着青风骥绕到你身后两丈,你仍懵然不觉?像这样耳目不灵,心神不静,你还想在震天派开派大会之上斗得什么‘白骨三魔’,扬名天下?”   夏天翔被骂得羞窘不堪,苦笑说道:“仲孙姊姊,不是我耳目不灵,心神不静,只因我以为姊姊含怒而去,从此对我绝情,愁急大过,伤心太甚……”   仲孙飞琼不等夏天翔说完,又自摇头说道:“学武之人首重定心,讲究的便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麋鹿惊于侧而目不瞬。稍微一点愁急,便影响到耳目心神,还算得上是什么内家高手?”   夏天翔此时最怕仲孙飞琼生气,遂不敢再复强辩,恭身施礼,深深一揖说道:“夏天翔敬谢姊姊训海,从此知戒就是。”   仲孙飞琼见他这副样儿,不禁娇靥回春,微微一笑。   这种仪态万分、美绝天人的微笑,看在夏天翔眼中,使他压在心头上的一块大石方自落地,抢前几步,陪着笑脸问道,“仲孙姊姊,你对我方才所说的那件荒唐事,可以原谅我么?”   仲孙飞琼大大方方地微笑说道:“我又不是醋娘子、妒红妆那般的世俗女儿,怎会不能原谅?何况诚如你说,双方灵智均为药物所迷,自然怪不了你与鹿玉如之中的任何一个。”   夏天翔闻言,愁怀尽解,含笑问道:“姊姊既然并不怪我,方才何必故作矫情,把我吓了那么一跳呢?”   仲孙飞琼白他一眼,佯嗔答道:“你能在哀牢山装死,气得鹿玉如遁世逃禅,我难道就不应该代她报仇,吓你一吓?”   夏天翔负屈含冤地苦笑道:“姊姊,你怎的把错处全推在我一人头上?哀牢诈死之事,我是完全遵照仲孙老伯指示。”   仲孙飞琼秀眉微蹙说道:“我爹爹作事往往也是兴之所至,不顾后果。如今鹿玉如这样伤心一走,若不把她找回,不仅你蔷薇愿力难圆,问心也自难安。若想把她找回,却又海角天涯……”   夏天翔接口说道:“关于鹿玉如的去处,‘绛雪仙人’凌老前辈不是业已指示了昆仑之巅、大巴之洞、终南之谷、寂灭之宫等四个所在?我想等过了二月十六,便即……”   仲孙飞琼忽又飘身纵上青风骥,并把娇躯略向前移,对夏天翔招手笑道:“翔弟上马,我与你一骑双乘,走趟远路。”   夏天翔如奉纶旨,纵上青风骥,坐在仲孙飞琼身后,含笑问道:“姊姊要去哪里?”   仲孙飞琼丝缰微抖,催动马蹄,一面招呼小白大黄随在马后,一面答道:“昆仑之巅。”   夏天翔又惊又喜说道:“姊姊要陪我去找鹿玉如么?但我们为何不等参与了震天派开派大会以后再去呢?”   仲孙飞琼道:“一来如今时方十月,距离震天大会之期尚有相当时日,我们流荡江湖,无所事事,正好走趟昆仑。二来鹿玉如既与你爱恨纠缠,又处于她父母为仇的两难之间,虽然遁世逃禅,定仍寝食难安,心烦已极。如今厉老前辈与凌、董两位前辈既已旧恨冰释,言归于好,我们为何不设法早点找到她,告诉她这桩佳讯,让她获得莫大安慰与高兴呢?”   夏天翔钦佩无已,把头凑在仲孙飞琼颊旁,边自领略温馨,边自说道:“仲孙姊姊,我一点都没有把你比错,你真是一轮清高无比、圣洁无俦的中天皓月。”   仲孙飞琼失笑道:“你不要把我捧得那般高法,我若真像中天皓月,你便像那月旁的乌云,时常搅得我明镜生翳,道心不净。”   夏天翔笑道:“像姊姊如此洒脱的人物,怎么也有这等道学气呢?成仙成佛,有何好处?便如传说中的月殿嫦娥、广寒仙子,也不过落得义山诗中所吟的‘碧海青天夜夜心’而已。像我们这样同心结伴,啸做江湖,拔剑降魔,济救民物,无论对人对己,不都比什么清净无为的仙佛之流强得多么?”   仲孙飞琼笑道:“你这种见解只对一半,我们如今以百岁人生分作两世,则前半世应该为人,后半世应该为己。为人之道,自应慷慨有为,雄声掸阖,但为己之道,却无过于潜心养性,宁静滔泊。故而无论何事,贵在勿颇勿偏,务求合于中庸,才是上智。”   二人一路谈笑,千里关山,容易飞渡,昆仑绝峰,已在目前,仲孙飞琼遂命小白大黄与青风骥,于峰下随意游行歇息,启己及夏天翔则施展轻功,援登绝顶。   到了昆仑派人物丛居的昆仑宫左近,远远望见有位宽衣博带的老人,正自负手宫前,悠然自得地眺览烟霞,往来蹀踱。   夏天翔看出此人正是知非子的师弟、曾以“天荆毒刺”暗算鹿玉如的“昆仑逸士”向飘然,不由愕然止步,向仲孙飞琼低声说道:“仲孙姊姊,这向飘然谋夺掌门名位;暗害知非子,为人凶残卑鄙已极。他的这些罪行已被鹿玉如向昆仑门下弟子揭破,我料他必然无颜再转昆仑,怎会仍在此处,神情并显得颇为得意呢?”   仲孙飞琼想了一想,低声答道:“我们此来,是为了寻找鹿玉如,其他之事,只好暂时不管。且自现身上前,看这向飘然如何发话,再相机回应便是。”   夏天翔点头同意,两人遂转过崖角,笑语从容地向昆仑宫前缓步走去。   “昆仑逸士”向飘然因这昆仑宫已近昆仑绝巅,经年均少人踪,突见有人现身,不由颇为诧异地凝目注视。   一看之下,更觉诧然,因为认出这一男一女中,男的正是曾在大巴山得见自己被鹿玉如指破秘密、丢人现眼的夏天翔,女的则未见过,但风采高华,神仪朗澈,无论气质容貌,仿佛都比鹿玉如还要强胜。   思索之间,夏天翔与仲孙飞琼业已走到距离这位“昆仑逸士”向飘然只有一丈三四。   向飘然脸色一沉,横身挡路,冷冷说道:“昆仑派已决定闭关十年,在这十年以内,聚居昆仑宫中,研求绝学,不与任何武林人物交往。两位来此何事?且请止步。”   夏天翔闻言止步,但却哦了一声,含笑问道:“夏天翔请教向朋友,昆仑派闭宫十年,不见外客之事是谁决定?”   向飘然沉声说道:“这样重大的决定,自然是掌门人亲下令谕。”   夏天翔笑道:“昆仑掌门知非子已于祁连山绛雪洞口自尽身亡,难道他竟死为鬼雄,能在九幽传令?”   向飘然双眉一轩,接口说道:“人事有代谢,江湖遍血腥。知非子虽已谢世,但昆仑掌门的职位自然有人继承,而闭宫十年之举,也就是准备血洗祁连,为我大师兄、三师弟报仇雪恨。”   夏天翔灵机一动,目注“昆仑逸士”向飘然,微笑问道:“向朋友,昆仑派的新任掌门,恐怕就是你吧?”   向飘然得意傲笑道:“论辈份、论武功,除我以外,昆仑派中谁还够资格担任掌门名位?”   夏天翔笑道:“失敬,失敬,原来向朋友果然得趁心愿,继任昆仑掌门,来来来,我且为向掌门人,引见这位与我同来的仲孙飞琼姊姊。”   夏天翔话中“得趁心愿”四字,意含讥刺,听得“昆仑逸士”向飘然脸上一红,只好故作不知地问道:“你们远上昆仑,究因何事?”   夏天翔眼珠一转,微笑说道:“我们并非专上昆仑,只因西陲有事,遂顺道来践旧友之约。”   向飘然问道:“我昆仑派中何人与你有约?”   夏天翔笑道:“与我定约之人,是昆仑门下的赵锰、潘莎,请向掌门人命他们出宫与夏天翔一晤便是了。”   向飘然闻言,暗笑对方不知赵钰、潘莎及云野鹤三人早在自己的“天荆毒刺”暗算之下,化作大巴山中的三堆白骨,但却丝毫不露神色,摇头答道:“昆仑派锐意革新,力图上进,这十年以内,不仅谢绝外客,即门下弟子中,除去轮值采购用物者外,亦不准擅出昆仑宫半步,故而你们要见赵钰、潘莎,必须等到十年之后。”   夏天翔先提赵钰、潘莎之故,便系掩饰自己此来真意,闻言之下,遂乘机转入正题,装作漫不经意地随口微笑问道:“赵钰、潘莎二位既然无法相见,则鹿玉如呢?”   向飘然老好巨猾,夏天翔虽已力加掩饰,但仍被他看破内情,暗自忖道:“原来鹿玉如并未在自己毒上淬毒的‘天荆毒刺’之下死去,这两人远上昆仑之故,即是为了寻她而来。”   仲孙飞琼因自己首先亟需知道之事便是鹿玉如是否人在昆仑,遂设法套取向飘然口风,含笑说道:“向掌门人不必为难,鹿玉如能见与否,仲孙飞琼及夏天翔听你一言就是。”   向飘然心机诡辣无伦,就这片刻之间,业已根据夏天翔、仲孙飞琼的语气神情,编造了一套说法,点头答道:“因为鹿玉如不在昆仑宫内,我正考虑容她与你们见面,是否与昆仑派闭关不会外客之令,有所抵触。”   夏天翔听出鹿玉如人在昆仑,不禁又惊又喜问道:“鹿玉如不在昆仑宫内,却在何处?”   向飘然见他这等焦急的神情,遂越发拿稳主意,接口答道:“鹿玉如似乎受了什么重大刺激,回转昆仑之后,竟然神志失常,我只好命她离群独居,如今正在昆仑绝巅的百丈壁顶。”   这几句话儿,不仅编造得恰到好处,又复正合“绛雪仙人”凌妙妙昆仑之巅的指示,夏天翔与仲孙飞琼均自深信不疑,遂由夏天翔对这如今身为昆仑掌门的向飘然含笑说道:“向掌门人,请容夏天翔与我仲孙姊姊一会鹿玉如,或许我们可以治愈她的精神失常之症?”   向飘然暗自不住狰笑,但表面却仍作沉思,想了好大一会,方似十分勉强地点头说道:“你们既然这等说法,我便允许你们攀登百丈壁顶,与鹿玉如相谈片刻,但在日落之前,必须离去,并不可再来昆仑扰闹。”   夏天翔暗中窃笑,自己只是在未与鹿玉如相见之前,不愿与昆仑派人物闹翻,致成僵局。否则,谁还向你一再好言商请,干脆施展轻功,飞登绝壁,把鹿玉如带走,送到高黎贡山凝翠谷的莫愁石室之中,让她眼见父母言归干好,享受享受温暖乐趣。   仲孙飞琼生性平和温顺,更不愿在武林间逞强斗狠,妄结仇邮,遂在听完向飘然的话后,点头笑道:“向掌门人请放心,我们见了鹿玉如后,只略谈几句就走,大概不必等到黄昏日落。”   向飘然伸手向上一指说道:“你们既然如此说法,便请自去,恕我不陪。但百丈壁陡拔峭滑,除了有几根山藤可资借力之外,极为难走,要不要我借两双昆仑派特制的登山剑履给你们应用?”   夏天翔摇手大笑道:“不必,不必,区区数十丈陡立的山壁,夏天翔等大概还不致被它难倒。”   话完,便与仲孙飞琼向“昆仑逸士”向飘然略一抱拳,双双施展绝世轻功,绕过昆仑宫,继续上行,驰往昆仑绝顶。   片刻以后,已抵绝巅,面前果然矗立着一片高约七八十丈的陡峭石壁。   仲孙飞琼对这片峭壁细一端详,向夏天翔微笑说道:“翔弟,闯荡江湖,游侠四海,最忌之事便是恃技自傲,过份骄满。你看这七八十丈峭壁,不但密布极为肥厚润滑的碧薛苍苔,壁形并还上端突出,下端缩进,宛如一枚绝大的香章,矗立云霄,若非尚有几根由顶倒垂的粗巨山藤,凭我们的这一身功力,上得去么?”   夏天翔笑道:“既有山藤就好,我们总不好意思真个借用昆仑派特制的登山剑履吧?”   话音甫落,真气忽提,凌空纵起四丈来高,伸手捞住一根粗巨的山藤,略微借劲,接连三个“云里翻身”,便已上升了十八九丈。   仲孙飞琼不禁喝彩道:“翔弟弟真好轻功,你近来武学进境确实不凡,爬起山来,几乎要胜过小白了呢!”   夏天翔听得失笑叫道:“仲孙姊姊快来,你不要变着花样骂我,我们且赶到这百丈壁顶,欣赏欣赏昆仑落日奇景。”   仲孙飞琼嫣然一笑,也自照方抓药,与夏天翔同样施为,一面攀藤急速上升,一面向夏天翔笑道:“翔弟如今也学得油腔滑调,心不应口起来,你急于赶到这百丈壁顶,究竟是想看昆仑落日?还是想看你的玉妹妹呢?”   夏天翔俊脸一红,暂停上攀,发动反击笑道:“姊姊若是吃醋,我们便不去也罢。”   仲孙飞琼赶到夏天翔身边,玉颊飞霞,佯嗔叱道:“翔弟该打,怎的说出这种话来?我对鹿玉如若有歧见,何必怂恿你赶来昆仑?如今上壁在你,不止壁也在你,我却恕不奉陪,要带着小白大黄及青风骥,独自回转中原去了。”   这番话儿,把夏天翔听得周身冷汗,慌忙姊姊长姊姊短,连连陪礼。   两人一番笑谑,不知不觉问,业已援藤借力,翻上壁顶。   但壁顶只有白云如带,天风砭骨,却哪里有那位曾与夏天翔合体结缘的鹿玉如的丝毫踪影?   仲孙飞琼秀目方自一蹩,夏天翔却手指壁顶一个仅可容人的小小洞穴说道:“姊姊,鹿玉如莫非在那洞穴之内,我们过去看看好么?”   仲孙飞琼目光一转,苦笑摇头说道:“据我猜想,鹿玉如可能不会在那小洞之内。”   夏天翔真气微提,飘身纵到洞口,往里望了一望,讶然叫道:“姊姊,你怎的猜得这般准法?这洞穴深才数尺,根本不能藏人,是个假洞。”   仲孙飞琼笑道:“翔弟,我们心切劝慰鹿玉如,未曾细察向飘然的神情语气,以致上了这莫大恶当……”   话犹未了,突然一股焦臭之味,自壁下传上。   夏天翔连嗅几嗅,愕然问道:“姊姊,这是什么气味?”   仲孙飞琼黛眉颦蹙,臻首微摇说道:“这气味已在我意料之中,必是向飘然纵火烧去那几根山藤,以断绝我们下壁之路。”   夏天翔犹存不信地走到壁边,往下一看,果见仲孙飞琼猜得丝毫不差,山藤微含油质,燃烧极速,片刻之间,便自燃尽。   夏天翔勃然变色说道:“仲孙姊姊,我们连番巧遇,功力大进,且等向飘然上到壁顶之时,索性替昆仑派剪除这名败类。”   仲孙飞琼看了夏天翔一眼,缓缓道:“翔弟往昔聪明无比,今日怎变得糊涂起来?那向飘然老好巨猾,何等刁恶,他在这等情况之下,肯上壁来与我们互相搏斗吗?”   夏天翔剑眉微剔,傲然说道:“向飘然若不上壁,徒自烧断山藤,却奈我何?”   仲孙飞琼反问道:“翔弟,我们目前的境况极为凶险,你切莫再复意气飞扬,我来问你,这昆仑绝巅可有食粮?可有饮水?”   夏天翔剑眉双挑,摇了摇头。   仲孙飞琼又道:“既无食粮饮水,则向飘然怎肯上壁与我们相斗?他只要静等我们饿得头昏眼花,渴得全身无力之际,手到擒来,岂不省事?或是干脆三五日不理我们,让我们在这天风吹拂之下,自行变为饿浮冤鬼。”   夏天翔这时方听得有些着慌起来,眉头紧皱,向仲孙飞琼说道:“姊姊,向飘然倘若真照你这种办法与我们干耗起来,倒真使我们有力难施,异常辣手。”   仲孙飞琼点头说道:“所以我们应该各自静矜勿躁,好好想一个怎样下这七八十丈绝壁之法。而且必须在我们未感饥渴以前,尽快想好。否则,人一饥渴,精神定减,纵或想出办法,也将力不从心,便可能无法逃生,变作昆仑饿鬼的了。”   夏天翔忽然扬眉笑道:“妹姊聪明绝世,我也不甚愚笨,我们且比赛一下,谁先想出在这昆仑绝巅的脱险之法?”   仲孙飞琼目光凝注壁下片刻,胸有成竹地嫣然笑道:“翔弟,你是不是觉得每次打赌都输给我,有点不大服气?”   夏天翔微微一笑,正待答话,仲孙飞琼又复说道:“但这次你若想与我打赌?却又要输了。”   夏天翔剑眉微挑,含笑问道:“姊姊何以见得定是我输?”   仲孙飞琼笑道:“因为我已经想好了极为妥当,并极为奇妙的下壁之法。”   夏天翔惊奇无已,佩服万分地问道:“姊姊着实高明,你想的是什么法儿?”   仲孙飞琼笑道:“你也想上一想,倘若无甚其他妙策,我再说出我的计划不迟,因为你的想法,可能比我更高更妙。”   夏天翔面带愧色,恧然笑道:“姊姊不必给我留面子,从今后我决不敢再存与姊姊比较智慧之心,永恃妆台,甘为臣仆。”   仲孙飞琼失笑说道:“好个‘永侍妆台,甘为臣仆’,但臣仆贵乎忠诚不二之臣,你却风流调悦,到处留情,鬓影衣香,满身情债,如今已是二臣,三臣,将来还不知是十几臣呢?”   夏天翔窘得俊脸通红,陪笑说道:“姊姊不是说不吃霍秀芸及鹿玉如的醋么?怎么把这碗飞醋带到昆仑绝顶来了?”   仲孙飞琼被他逗得嫣然失笑说道:“我不再和你多说废话,要施行我的脱险妙策了。”   夏天翔委实想不出仲孙飞琼意欲如何脱险,遂好奇颇甚地注视她的一切动作。   仲孙飞琼神色安详地自腰问取下一具特制的海螺,凑向香唇,对壁下吹了一些奇异音节。   夏天翔在大别山初会仲孙飞琼之时,便曾见她使用过这具特制的海螺,知道具有传音妙用,如今又听出仲孙飞琼是凝足真气施为,螺音传送极远,不禁恍然顿悟,微笑问道:“姊姊是否利用这海螺传音,与小白大黄通话?”   仲孙飞琼收起海螺,点头笑道:“像这苔滑藓浓,陡立七八十丈的奇险峭壁,只有小白大黄那等天生异禀,才能随意上下。”   夏天翔拍手笑道:“我真糊涂,姊姊命小白大黄弄条百丈长藤带上壁来,我们岂不便可攀藤而下了么?”   仲孙飞琼摇头说道:“翔弟这种方法,太以冒险欠妥。倘若我们攀至中途,被向飘然发现,再来个纵火烧藤,岂非进退不得,真正难逃一死?”   夏天翔讶然说道:“姊姊既不欲行险,我真猜不出你有何妙法?”   仲孙飞琼秀眉微扬,得意笑道:“我这条妙计,可以叫做‘守株待兔,自开金锁’法。”   夏天翔把这“守株待兔,自开金锁”八字念了几遍,依然猜不透其中奥妙,只得向仲孙飞琼苦笑道:“姊姊招呼小白大黄上这绝壁则甚?”   仲孙飞琼笑道:“我们大概要在这昆仑绝巅,等上十天半月之久,若不命小白大黄设法找些吃喝之物送来,岂非必将饥渴而死?”   夏天翔蹙眉问道:“我们要在这昆仑绝巅,等上十天半月之久?”   仲孙飞琼点头笑道:“那是当然,依我推算,最少要等十天以后,救星才可能赶到。救星未来之前,我们如何安然无险地下这百丈绝壁?”   夏天翔越听越觉奇怪,瞪着两大眼问道:“我们还有救星?”   仲孙飞琼笑道:“常言道:‘天无绝人之路。’我们如今业已身临绝境,自然会有救星。”   夏天翔急急问道:“救星是谁?”   仲孙飞琼笑道:“解铃原是系铃人。”   夏天翔大为惊讶说道:“姊姊是说向飘然?”   仲孙飞琼嗯了一声,点头说道:“除了向飘然以外,还有谁会赶到这昆仑绝巅对我们加以援手?”   夏天翔苦笑说道:“姊姊不要再打禅机,请把你的囊中妙计明白说出,免得我着急好么?”   仲孙飞琼命夏天翔与自己并肩坐在一块大石之上,含笑缓缓说道:“翔弟,任何人做了一件得意之事,是不是都想亲眼看见这得意之事完成?”   夏天翔虽不知仲孙飞琼何以突发此问?但仍点头答道:“这是一定不移之理。”   仲孙飞琼笑道:“根据这种推理,向飘然是否会上这昆仑绝巅,来看看我们两人在他意料中冻饿而死的尸体?”   夏天翔剑眉微扬,哦了一声说道:“姊姊这种推断颇为高明,但怎知向飘然来时最少要在十天以后呢?”   仲孙飞琼笑道:“在向飘然的意识之内,我们已成笼中困兽,不诛自灭,他又何必早来冒险?”   夏天翔点头道:“这种道理,妹姊已然说过,向飘然计算我们纵然身边带有干粮食水,最多三日,也将用尽,他在十天以后来时,我们饿了七天,必已饿死。”   仲孙飞琼笑道:“但根据翔弟所说向飘然阴险刁恶的情形,则凡属险刁之人作事必然慎重,他第十天时,可能仍不肯来,还要多等几天,以防我们气息未绝,与他见面之下,会不顾一切地拼死恶斗。”   夏天翔笑道:“有趣,有趣,向飘然以为我们在这昆仑绝巅饥渴欲死,而我们却由小白大黄输送食物,舒舒服服地静等他自投罗网,恶贯满盈……”   语音微顿,略一思索,又向仲孙飞琼问道:“这样作法,虽可叫作‘守株待兔’,但姊姊的另一句‘自开金锁’,又作何解?”   仲孙飞琼笑道:“向飘然上壁以后,被我们擒住制服,就照他的上壁之法,下这百丈峭壁,岂不叫做‘自开金锁’?”   说到此处,崖边白影黄影同飘,灵猿小白与异兽大黄,果已闻声赶来,揉登百丈峭壁。   小白自腰问解下一个布包,包中是两只肥美的烧鸡及一方腊肉。   大黄则捧给仲孙飞琼一只巨大的葫芦,其中满贮美酒。   仲孙飞琼向灵猿小白失笑问道:“小白,你与大黄的这些酒菜,是否是从昆仑宫中偷得来的?”   小白连连点头,仲孙飞琼又复指着夏天翔道:“我和他要在这昆仑之巅修行半月,不需食用美酒佳肴,你与大黄每隔三日,替我们送些干粮食水便可。如今赶紧下去陪伴青风骥,来去行踪均须极端隐秘,不要让人知道我们有东西可吃。”   灵猿小白低叫两声,便即拉着异兽大黄,施展天赋本能,滑下百丈峭壁。   夏天翔眼望大黄小白的矫捷身影,微微一叹。   仲孙飞琼笑道:“翔弟,如今有酒有菜,你还叹气则甚?”   夏天翔笑道:“我是叹惜姊姊只能服兽,不能服禽,倘若养上一只通灵巨鸟,岂非便无今日之难,还可四海遨游,上下青冥?”   仲孙飞琼看他一眼,扬眉笑道:“谁说我不能服禽?只不过通灵巨鸟比通灵异兽还要难得罢了。且等祁连事了,我调教一只可以乘骑的鸟儿给你看看。”   夏天翔忽然想起仲孙飞琼适才所说的修行半月之语,遂又问道:“姊姊方才对小白说是我们要在这昆仑绝巅修行半月?”   仲孙飞琼点头笑道:“我们应该修修行了。”   夏天翔讶然说道:“我们又没有作甚亏心缺德之事,修行则甚?”   仲孙飞琼答道:“我们要修的不是品格德行,而是内家功行。”   夏天翔方自一愕,仲孙飞琼又复正色说道:“翔弟请想,近来在外力方面,你学会了‘蔷薇三式’、‘度世三招’,以及获得天羽大师昔年降魔至宝‘天禽五色羽毛’,我学会了威力极强的‘无相勾魂龙飞三绝’,均已够与当世一流高手相互颉颃。但基本内功方面,却因镇日俗事烦扰,毫无寸进,否则你已受‘蔷薇使者’功力转注,怎会在祁连山绛雪洞口拔不起九鹏展翼钢拐,最后仍倚仗其他助力,才幸免受辱伤身,丢人现眼?如今我们须在这昆仑绝巅留居半月,正是屏除百欲、静心用功的大好机缘。何况震天大会就在眼前,尚有‘白骨三魔’等罕世强敌待斗,你既受‘蔷薇使者’付托之深,怎的还不戒慎恐惧,赶紧自求充实?此地天风凛凛,气机空灵,是绝好修练内功之处。我们快快各自入定,除了饮食之际,不妨略作笑谈以外,我不再和你多说话了。”   仲孙飞琼语音一了,立时垂目静坐,不再理会夏天翔,片刻以后,便即神仪朗彻,室相庄严,入了内家妙境。   夏天翔听了仲孙飞琼词严义正的一席深谈以后,本已惭愧得通身汗下。如今再见她这副庄严妙相,不禁更是油然生敬,心中忖道:“这位仲孙姊姊真是天上神仙,品格、智慧、见识、武功,任何方面,无不高人一等,超凡元妙。自己曾经把她比作皎洁无尘的中天皓月,委实毫不为过。”   他既把仲孙飞琼看做中天皓月,则自己顿觉被这轮皓月的圣洁光辉,照得渺小尘俗起来,赶紧也自效法仲孙飞琼,屏绝百虑,静坐入定。   昆仑绝巅本属自然妙境,得天地灵气,捐日月精华,故而夏天翔与仲孙飞琼一遍功行做罢,均自气旺神和,天君朗然,感觉全身四肢百穴之间,气机流畅,舒泰已极。   两人四目微开,相视会心一笑,不作无谓交谈,重又参悟内家妙旨。   转眼之间,十日已过,其间除了小白大黄来送干粮食水以外,向飘然方面,果然绝无丝毫动静。   仲孙飞琼目注夏天翔微笑问道:“翔弟,如今你定已发现这十日静坐,获益匪浅。”   夏天翔笑道:“多谢姊姊明教,这十日静坐,毫无旁扰,我悉心参究之下,已可把‘蔷薇使者’转注的功力与师门‘乾天气功’融会贯通,但等向飘然到来,便可拿他试试手了。”   话完,右掌微扬,虚空一按,三四尺外的一块大石之上,便即现出一个清晰的掌印。   仲孙飞琼知道夏天翔既得“蔷薇使者”功力转注,又服食蜈蚣蟒丹元,如今再加上这一尘不染的十日静坐,把诸般所得融会贯通,真气内力方面,定已不逊于当世八大掌门,但却不加说破,不予揄扬,只是微微一笑说道:“翔弟,你若想拿向飘然试手,大概还要再等三日。”   夏天翔又复讶然不解问道:“姊姊,你又没有前知慧觉,怎可断定向飘然三日后来?”   仲孙飞琼笑道:“这又是我的推理。”   夏天翔剑眉微蹙,继续问道:“姊姊这种理论,是怎样推法,可以指教我么?”   仲孙飞琼反向夏天翔问道:“我在被困这昆仑绝巅之时,所作的向飘然估计我们约需十日方可渴饿而死的推断,能否成立?”   夏天翔答道:“当然成立,非常合理。”   仲孙飞琼又复问道:“向飘然是不是心计极工的阴险刁恶的人物?”   夏天翔点头示意,仲孙飞琼遂微笑说道:“由于以上两点推断,向飘然在这十日之内,定然提心吊胆,经常干壁下徘徊,侦察我们可有什么脱逃的举措?”   夏天翔听得连连点头说道:“有理!有理!”   仲孙飞琼继续笑道:“十日一满,向飘然必定心痒难挠,亟想上壁观看他这得意杰作的收获。但又因他心机阴刁,为了慎重起见,只好咬紧牙关,再复略为等待,以防万一。”   夏天翔笑道:“对……对……”   仲孙飞琼笑道:“一日,一日,又复一日,到了第十三日上,向飘然不仅忍耐到了最大限度,再一计算,我们至少业已绝食十天,毫无生理,岂不定然悄悄设法攀登峭壁,来享受他的胜利果实?”   说到此处,目光一转,加重语气说道:“向飘然对我们如此加害,定系因你知晓他谋害知非子那桩见不得昆仑门下之事,才想把我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消灭在这昆仑绝巅,故而我不仅可以料定他在第十三日来,更可料定是在十三日夜间的更深人静时分。”   夏天翔发自内心地叹息道:“姊姊,我学会了你这种推理方法,定然终身受用不尽。”   仲孙飞琼笑道:“推理究事,虽不一定完全正确,但若能分条析理,仔细参求,往往可以推断出个十之八九。”   两人一番笑语以后,略进饮食,又复静坐用功,参研内家妙诀。   第二十五章:香消玉殒   三日光阴,越发易过,到了第十三日夜间,果然听到昆仑绝巅之下,发生“叮叮”凿石的声息,有人一步一步地爬登峭壁。   夏天翔低声向仲孙飞琼耳边笑道:“姊姊果然料事如神,我以后叫你‘女诸葛’如何?”   仲孙飞琼道:“翔弟不要胡扯,我们赶快卧倒在那月光照射不到的山石暗影之中,且让向飘然在遭受天报以前,先空欢喜一阵,也许还可从他得意忘形的自言自语之中,听出一些有关鹿玉如的真实讯息。”   夏天翔被仲孙飞琼说得点头微笑,两人遂一齐卧倒在山石暗影之中。   “叮叮”凿石之声,越来越近,约莫又过了顿饭光阴,那位“昆仑逸士”向飘然,便已带了一根粗巨的长藤出现壁顶。   夏天翔暗中瞥眼偷窥,只见向飘然足下所穿,是双用麻绳绑在脚下的钢尖皮靴,知道大概就是对方日前所说昆仑派特制的“登山剑履”。   至于向飘然带来一根长藤之故,想因依仗剑履登壁,毕竟辛苦费力,遂带根藤来,以便下壁时可以舒舒服服附藤而落。   向飘然上到绝巅,目光一扫,见夏天翔。仲孙飞琼双双仆卧石上,一动不动,似乎早已气绝,遂得意异常地狂笑自语道:“凡属知晓我向飘然秘密之人的命运,必均相同,赵钰、潘莎、云野鹤齐作大巴野鬼,夏天翔这娃儿又成了昆仑饿俘,我这掌门人的名位,大概稳若泰山了!”   说到此处,想是得意已极,喜不自禁,又复发出一阵厉声狂笑。   夏天翔这才听出不但鹿玉如在大巴山遭受向飘然“天荆毒刺”暗算,造成了自己那场荒唐绮梦,连赵钰、潘莎、云野鹤三人,也全被他这丧心病狂的师叔害死。   但向飘然狂笑未毕,突又皱眉自语道:“可惜从这夏天翔的口气中听出,鹿玉如竟未曾死,岂不是还有一个心腹大患未灭?茫茫海角,莽莽天涯,叫我向飘然到何处去寻她下手?”   一面说话,一面恨恨地一拂大袖,劲风就地卷处,卷得本来藏在石后的那酒胡芦及一堆鸡骨,纷纷滚转。   向飘然突见鸡骨葫芦等物,不由大吃一惊,双眼凶芒电射,又复向夏天翔、仲孙飞琼二人凝神注视。   夏天翔本因关怀鹿玉如的踪迹下落,才想窃听几句向飘然的背后真言,如今见他对此也是茫无所知,遂不愿再复诈死地上,翻身坐起,“哈哈”笑道:“掌门人怎的如今才来?夏天翔与仲孙飞琼正要向你面谢允借昆仑绝巅给我们静静练功,并以美酒佳肴招待之德呢!”   向飘然为人本极阴刁,自见鸡骨葫芦等物,便知不妙,早就不动声色地暗暗准备杀手。   故而夏天翔语音才了,向飘然便即冷哼一声,大袖凝劲猛拂,拂出一股雄劲罡风,向夏天翔、仲孙飞琼当胸涌到。   跟在罡风之后,又以七八枚“天荆毒刺”,用“乱洒天花”手法,分袭夏天翔等的致命要害。   夏天翔早就知他阴刁险恶,极具戒心,左臂凝聚九成“乾天气功”,迎拒向飘然的劲急袖风,右手却洒出“红云蛛丝网”所化的一片红云,向那七八缕紫黑光华罩去。   双方所发真气内力,无甚高下,一触而散,但那七八枚“天荆毒刺”,却被“红云蛛丝网”一齐网住。   向飘然惊得微退半步,暗付自己这足有十一成力的袖风一击,怎的竟会被对方从容不迫地轻轻化解?   夏天翔把“红云蛛丝网”递交仲孙飞琼,轩眉狂笑说道:“向飘然,你为了谋夺掌门名位,接连暗算知非子及鹿玉如,又把赵钰、潘莎、云野鹤等置诸死地,委实心毒意狠,罪恶滔天,这昆仑绝巅,大概就是你恶贯满盈、报应循环之处!”   向飘然一面潜聚功力,一面眉腾杀气地冷然说道:“什么叫心毒意狠?什么叫循环报应?向飘然一概不知,我只知道在这人人争名夺利、处处险恶无边的江湖之中,胜者为雄,强存弱死!”   话音方住,辣手又施,一式“昆仑云龙掌法”中的“骊顶探珠”,右掌五指,屈若钢钩,抓向夏天翔咽喉,并准备在对方略一闪避招架之际,便即腾身高纵,施展昆仑派最负盛名的“云龙三现”,把夏天翔毁在掌下。   夏天翔分明看出向飘然这式“驱顶探珠”,蓄劲虽猛,却是虚招,要等自己接架之间,才变化腾挪之下,蓦施辣手,但因新得绝技大多,心雄胆大,遂故意迎合对方心意,拿桩立稳,凝立如山,左掌护胸,右掌拒敌,一式“拒虎当门”,猛推而出。   向飘然这式“骊顶探珠”,本来可实可虚,对方倘若看作虚招,不太理会,则潜劲一吐,五指立化钢钩,倘若看成实招,凝力应付,则便施展其中隐寓的各种变化。   如今既见夏天翔拿桩站稳,蓄劲硬接,遂一声冷笑,右手往上一穿,左手袍袖拂处,宛若龙飞九天般高纵起四丈来高,微一折腰,掉头下扑,双睛厉芒电射,觑定夏天翔,两掌虚提胸前,风声虎虎,来势汹汹,仿佛五六丈周围以内,都在他目光掌风笼罩之下。   夏天翔有心在仲孙飞琼之前炫技逞能,居然连手都不抬,只是偏头冷瞥向飘然的来势,满面优裕从容及傲然不屑的神色。   仲孙飞琼却在旁叫道:“翔弟,你不要过份大意,这是昆仑派威力最强的‘云龙三现掌法’。”   就在仲孙飞琼发话之时,向飘然业已凝足“六阳罡气”,双掌当胸猛翻,一片迅急威猛无涛的疾风人影,照准夏天翔飞扑而落。   夏天翔无论施展“蔷薇三式”中任何一式,或者是“度世三招”中任何一招,均足消解向飘然的凌厉攻势。   但他自觉十余日摄心静坐以来,已使“蔷薇使者”转注相赠的功力加强不少,何况又服了功能益元增力的“蜈蚣蟒丹元”,遂故意不用“蔷薇三式”及“度世三招”,而以一式“潜龙升天”,迎着对方飞扑而来的身形纵起,半空中双掌由下往上倒翻,又施展师门“乾天气功”,与“昆仑逸士”向飘然硬生生地对了一掌。   夏天翔如今在真气内力方面,虽已胜过向飘然,但一个是由上下扑,一个是由下上翻,在下的一方,自然略为吃亏,遂又告秋色平分,夏天翔被震得退后三尺,踉跄两步,向飘然则横飘丈许,胸中气血一阵翻动。   仲孙飞琼秀眉微蹙,低声说道:“翔弟怎不施展身怀绝学,却这等自找麻烦则甚?”   夏天翔在这片刻之间,便已引气归元,闻言含笑向仲孙飞琼说道:“姊姊不必担心,我一来是想借对方试验试验在这昆仑绝巅静坐十余日所为,二来觉得应付这‘昆仑逸士’,似还用不着‘度世三招’与‘蔷蔽三式’!”   说到此处,目光微眼向飘然,以一种晒薄的神情,傲然笑道:“向飘然,你虽然盗名窃位,但如今也算一派掌门,我已接你两掌,深觉昆仑派的‘六阳罡气’及‘云龙三现身法’,虚有其名,未有其实!常言道得好:‘投之桃李,报以琼瑶。’我奉还两记北溟独有的‘乾天气功’,让你这位得来不易的昆仑掌门人,尝尝滋味!”   向飘然所发的“天荆毒刺”被“红云蛛丝网”收去,“六阳罡气”与“云龙三现身法”又告两两无功,心中遂知不妙,正在暗暗调息,并准备施展最后煞手之际,夏天翔一招“风摇山岳”,一招“浪涌蓬莱”,业已挟着狂啸风声,当胸攻到。   向飘然被夏天翔用话扣住,一派掌门,怎能示怯?只好咬紧牙关,凝劲硬接。   两声震响当空,一片罡风散处,向飘然又复踉踉跄跄地后退了两步,身已临崖边。   夏天翔纵声狂笑说道:“照这样施为,夏天翔最少尚可发出十掌,却不知向掌门人还能接得下我几招?”   笑声之中,“乾天气功”聚到十一成左右,一招“双推日月”,要想把这“昆仑逸士”震落昆仑绝巅之下。   向飘然一来身临绝处,感觉到夏天翔的掌风大强,二来心怀毒计,遂以一式“黄龙转身”,左飘五尺,并顺势把自己带上昆仑绝巅、准备仗以缒落的那条百丈长藤,踢落崖下!   这条长藤,对于仲孙飞琼及夏天翔的关系太大,如今在微一恃强大意之下,又被向飘然踢落,夏天翔不禁剑眉蕴怒,俊目凝光,沉声叱道:“向飘然,你如此凶狡狠毒,委实无法轻饶,且乖乖拿命来吧!”   一面发话,一面正待施展出杀手绝学,却见向飘然手中已拿着一具金光闪闪之物。   这具金光闪闪之物,是条长才尺半的独角虬龙,但龙身虽小,龙头却大,独角前翘,龙须猬砾,仿佛制作得异常精巧。   向飘然手持这条独角虬龙,神情便似有所仗恃,脸上浮现一丝得意的诡笑。   夏天翔、仲孙飞琼心中同自怀疑,暗想:“这条金光闪闪的独角虬龙难道是向飘然的独门兵刃?但看来制作虽颇精巧,体积却嫌大小,似乎发挥不了多大威力。”   向飘然见夏天翔、仲孙飞琼注视着自己手中这条虬龙,遂得意笑道:“你们认不认得我这件东西?”   夏天翔晒然说道:“一条小小的独角虬龙,有什么了不得?”   向飘然狂笑道:“你还乳臭未干,难怪不认识这罕世异宝!”   语音一顿,转对仲孙飞琼说道:“你年龄略大,应该听你爹爹说过,三十年前,武林中有位奇人,善于制造各种精奇之物,并以暗器成名……”   仲孙飞琼不等向飘然说完,便即说道:“是不是‘三手鲁班’尉迟巧的叔父‘百手天尊’尉迟子缺?”   向飘然点头笑道:“你既然知道尉迟子缺,便应该认识这件东西,这是‘百手天尊’尉迟子缺爱如性命、生平最得意之物,死时入棺殉葬,舍不得传给他侄子尉迟巧的‘追魂三宝’之一!”   仲孙飞琼讶然说道:“‘百手天尊’尉迟子缺的‘追魂三宝’,似乎是‘阎王令’、‘鬼王鞭’及‘天王塔’,哪里有这一条独角虬龙?再说‘追魂三宝’既已入棺殉葬,怎会又在人间发现?”   向飘然得意地狂笑道:“匹夫无罪,怀壁其罪!‘百手天尊’尉迟子缺以‘追魂三宝’殉葬,死后未及三月,便被江湖人物盗坟暴骨!”   夏天翔听到此处,冷笑说道:“尊驾生性下流,盗坟之人,大概是你吧?”   向飘然摇头笑道:“盗坟人倘若是我,则‘鬼王鞭’、‘天王塔’必也在我身畔,怎么会只有这件‘阎王令’呢?”   仲孙飞琼一听“阎王令”三字,不禁目注向飘然手中那条鳞甲森森、金光闪闪的独角虬龙,失声说道:“这条独角虬龙就是‘百手天尊’尉迟子缺‘追魂三宝’中的‘阎王令’么?”   向飘然傲笑说道:“当时武林中有几句传言,就是‘宁遇天王塔,莫遇鬼王鞭,宁遇鬼王鞭,莫遇阎王令。’换句话说,也就是这‘阎王令’的威力之强,在‘追魂三宝’中,尤推独步,你们今日能够死在这种武林异宝之下,总算不冤枉了!”   夏天翔冷笑说道:“我才不相信这样一条长才尺半的独角虬龙,能有多大杀人威力!”   向飘然把握十足地扬眉笑道:“反正你们纵然胁添双翅,也无法在‘阎王令’下逃生,我便把这暗器之王的厉害之处,先行告诉你们,也无不可!”   谱音微顿,左手一指右手所执的独角虬龙,继续得意狞笑说道:“龙身七十二片鳞甲,是奇形淬毒飞刀,颔下龙须,是专破各种内家气功的奇形淬毒飞针,龙鼻龙口中的毒烟毒雨,只要一点沾体,即告化血身亡!故而我仅须轻轻一拉龙尾,机关开处,方圆十丈以内,立成修罗地狱,天上神仙,亦难幸免!”   仲孙飞琼听到此处,娇靥展开,嫣然一笑叫道:“向掌门人!”   向飘然被她叫得一愕,抬头与仲孙飞琼目光微对,只觉得这位少女美得委实尘世罕见,尤其那一副傲视一切翠黛红裙的高华风姿,简直令人无法忍心对她下这绝情的毒手。他年事己高,虽无贪色邪念,但心中却已怦然动了怜悯,双眉微蹙,发话问道:“你叫我则甚?莫非畏怯这‘阎王令’的威力,想我网开一面?”   仲孙飞琼柳眉微扬,柔声含笑问道:“这‘阎王令’的威力,真像你所说的那般厉害么?”   向飘然应声答道:“我说的句句实言,这‘阎王令’号称‘暗器之王’,厉害无比!”   仲孙飞琼伸出一只柔荑双手,嫣然笑道:“这暗器既有这等厉害,给我看看好么?”   向飘然心中大诧,暗想对方这种要求太以无理,自己把“阎王令”视做第二性命,何况又在双方对敌之时,怎肯给她观看?   夏天翔也觉得仲孙姊姊这种问话,太以天真,仿佛有些玩笑性质。   但就在向飘然微愕之间,眼前香风一拂,人影略飘,那“阎王令”竟糊里糊涂、莫名其妙地到了仲孙飞琼手中。   夏天翔见仲孙飞琼夺取“阎王令”的手法身法,神奇美妙无伦,不禁恍然大悟,叫道:“仲孙姊姊,你这种身法,是不是三绝真人所传的‘无相勾魂龙飞三绝’?”   仲孙飞琼点头笑道:“翔弟说的不错,我所用的身法正是‘龙飞三绝’中的‘玉龙飞爪’,‘阎王令’既已到手,这位‘昆仑逸士’就交给你……”   话音未了,背后劲风袭人,“昆仑逸士”向飘然业已愤不可遏地照准仲孙飞琼,聚足功力,连攻三掌!   夏天翔狂笑说道:“姊姊的‘无相勾魂龙飞三绝’既已奏功,我也借这‘昆仑逸士’之手,试试得自天羽上人的防身绝学‘度世三招’!”   身随话至,一招“度世三招”中的“大慈大悲”,果把“昆仑逸士”向飘然的凌厉攻势化解于轻妙从容,无痕无迹!   向飘然“阎王令”被夺,痛心之下,业已形成疯虎,怒吼声中,一式“苍龙抖甲”,又复凝聚数十年性命交修的内家真力,强行袭到。   夏天翔见对方所发的招式,掌风虎虎,来势极强,遂也不敢过份恃技骄狂,用了“蔷薇三式”中专门逆袭抢攻的“文君濯锦”,凝足十一成功力出手。   他既得“蔷薇使者”功力转注,又服食大益真气的蜈蚣蟒丹元,再加上昆仑绝巅十来日冥心静坐,内力之强,业已不逊于以膂力称雄于世的“九首飞鹏”戚大招,何况所用的招术,又是“蔷薇三式”之一,向飘然如何能当?闷哼一声,被震得耳鸣心跳,头昏眼花地飞出丈许,几乎跌落绝巅之下!   夏天翔跟踪追逼,右掌猛扬,正待了结这心地阴险的昆仑凶人,仲孙飞琼却突然高声叫道:“翔弟把对方点倒即可,不要伤他性命!”   夏天翔剑眉微蹙,收掌换指,一式“笑指蓬莱”,便向向飘然的胁下点到!   向飘然犹图挣扎,施展昆仑绝学“赤手搏龙”,反向夏天翔右腕扣去。   这招“赤手搏龙”虽是昆仑绝学,但因向飘然脏腑震伤,真气大弱,出手稍缓,未免减低了不少威力!   夏天翔微凝师门“乾天气功”,一拨一震,震得向飘然腕骨欲折,右臂奇酸,胸前门户大开,被夏天翔就势招化“天台指路”,点了这位“昆仑逸士”的晕穴。   向飘然应指而倒,夏天翔回头对仲孙飞琼含笑问道:“姊姊为何不让我杀他?难道对于这等穷凶极恶之人,你也动了慈悲意念?”   “我倒不是动了什么慈悲意念,只因向飘然为了谋夺掌门名位,陷害知非子,暗算鹿玉如,杀死赵钰、潘莎、云野鹤等种种恶行,都与昆仑一派有关,不如把他交付昆仑门户公决!”   夏天翔听得不住点头说道:“我们脱下向飘然的登山剑履,即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把他留在昆仑绝巅,让他尝尝又饥又渴,是何滋味,并将他所为恶事,通知昆仑派人物,他们自会对这阴险的凶人采取适当措置!”   夏天翔极表赞同,但目光一注向飘然,又对仲孙飞琼苦笑说道:“处置向飘然的办法虽已决定,但那根百丈长藤,却又被他踢落绝壁,我们怎样脱身下去,还得赶紧设法,因为如今距离二月十六的祁连山震天大会,为期不远了呢。”   仲孙飞琼笑道:“向飘然既已被制,则下壁何难?……”   话方至此,壁下突然传上几声兽啸!   仲孙飞琼倾耳一听,也自凝气啸了几声,向夏天翔微笑说道:“小白大黄在峰下发现那根百丈长藤,间我是否可以弄上壁来,我已答应它们,问题不是解决了么?”   夏天翔闻言,愁眉顿解,果然过了片刻,灵猿小白与异兽大黄便把那根百丈长藤带上壁顶。   仲孙飞琼与夏天翔如计施为,脱去向飘然所穿的登山剑履,掷落绝壑,系好长藤,双双攀藤而下。   下得昆仑绝巅,夏天翔便将向飘然各种恶行,源源本本地写了一封长函,掷入昆仑宫内。   经过这番周折,已近广聚群英的祁连山震天大会之期,仲孙飞琼与夏天翔遂又一骑双乘,驰向祁连而去。   到得祁连左近,因才二月十四,距离会期尚有二日,夏天翔遂与仲孙飞琼小游凉州,并仍在上次巧遇“阴司笑判”吴荣的酒楼之中略作小酌。   酒未及半,暮然听得斜对面的雅座之中,传出一声长叹。   夏天翔听出叹声颇熟,不禁向仲孙飞琼微笑说道:“姊姊,天下难道竟有这等巧事?上次我与‘三手鲁班’尉迟巧前辈在这酒楼窃听‘阴司笑判’吴荣的谈话,得知绛雪洞的秘密,并巧遇姊姊。如今旧地重临,怎的方才那声长叹,又有点像是尉迟前辈呢?”   仲孙飞琼笑道:“尉迟前辈是与霍秀芸负责通知武林各派,黄山大会改期改地举行,如今会期将届,他们赶返祁连,也来旧游之处买醉,岂非大有可能?且让我冒问一声,看看可对?你大概已对你那芸妹相思欲绝了吧?”   夏天翔被她调侃得俊脸一红,仲孙飞琼业已曼声叫道:“隔座可是‘三手鲁班’尉迟前辈与霍秀芸小妹,晚辈夏天翔及仲孙飞琼在此!”   话音方落,帘影立飘,闪身而入之人,正是面如寒冰、眉锁重忧的“三手鲁班”尉迟巧,但却未见霍秀芸随同走进。   夏天翔知道尉迟巧一向豁达乐观,滑稽玩世,忽然变得这等忧郁起来,定有惊人内幕。   遂一面起身让座,一面含笑问道:“尉迟老前辈一向可好?芸妹怎的未曾随你同来,莫非她回转峨嵋了么?”   尉迟巧嗒然坐下,接过夏天翔斟给他的一杯美酒,但并未就唇,反有几滴英雄珠泪垂落杯内。   夏天翔大惊说道:“尉迟老前辈,你怎的这等伤心?莫非芸妹遭遇了什么不测祸事?”   尉迟巧长叹一声,凄然答道:“夏老弟,尉迟巧无力回护霍姑娘,委实无颜与你相见了呢!”   夏天翔心中一震,知道是霍秀芸身上出了差错,遂与仲孙飞琼交换了一瞥目光,强自镇摄心神,向“三手鲁班”尉迟巧安慰说道:“老前辈不要愁急,且请说出芸妹遭逢了何等灾厄?我们也好设法相救!”   尉迟巧摇头叹道:“普通灾危困厄,还可设法营救,但霍姑娘却已香消玉殒,永绝尘寰……”   尉迟巧话犹未毕,夏天翔脸色已变,手中酒杯也被他失神捏碎,洒了仲孙飞琼一身酒渍。   还是仲孙飞琼比较镇静,深恐夏天翔悲伤过度,损及中元,遂握住他一只手儿,柔声说道:“翔弟且莫着急,我们先问问尉迟老前辈,霍秀芸小妹尸体何在?及尉迟老前辈是否亲见她气绝死去?”   尉迟巧悲声说道:“我虽无法寻得霍姑娘的尸体,也未亲见霍姑娘绝气,但却知道她必死无疑,定已香消玉殒!”   夏天翔听尉迟巧无法寻得霍秀芸尸体,也未见她绝气,不由生出一丝希望,苦笑说道:“尉迟老前辈,事既已此,你我急也无益,尚请老前辈详细告我芸妹的遇难经过!”   尉迟巧举起破袖,胡乱拭去满脸泪痕,并饮了一口美酒,略定心神,缓缓说道:“我与霍姑娘把黄山大会改期改地举行一事,通知了罗浮、少林两派,及中原道上一干武林同济以后,因已近震天大会之期,遂溯江西返,准备先回峨嵋,会合玄玄仙姥,暨其余峨嵋三秀,一齐赴约!”   仲孙飞琼接口说道:“这样说来,祸变是发生在归途之上?”   尉迟巧摇头叹道:“归途仍是一路平安,但舟过瞿塘,出峡之时,恰是清夜,霍姑娘突动雅兴,要我陪她舍舟登陆,并攀登绝峰,欲在峭壁顶端,俯眺夔门月色!”   夏天翔点头说道:“芸妹最爱赏月,这种自百丈峰头俯眺夔门水烟月色两两交融的想法,颇为高雅!”   尉迟巧苦笑说道:“高雅虽然高雅,但霍姑娘却因此珠沉玉碎,命赴黄泉!”   仲孙飞琼秀眉微蹙,想了一想,讶然说道:“我师姊花如雪也是住在巫山朝云峰附近,似乎未听说当地隐有什么出奇高手。”   尉迟巧叹道:“虽无出奇高手,却有出奇之事,霍姑娘的一缕芳魂,便是给断在这件出奇之事上!”   夏天翔急急问道:“老前辈快快请讲,夔门绝壁之上有什么出奇之事?”   尉迟巧说道:“我们攀登绝壁顶端,俯跳足下奔腾澎湃的湍急江流,以及轻笼万物的柔和月色,委实心神栩栩,霍姑娘高兴起来,便唱了一首歌儿!”   夏天翔听出霍秀芸似因唱歌贾祸,遂皱眉问道:“老前辈可还记得她唱的是什么歌儿?”   尉迟巧答道:“霍姑娘唱的是东坡居士烩炙人口、传诵万古的‘念奴娇’,歌词豪壮,歌声甜润,加上峰下惊涛,天中皓月,那副景象,委实太以美妙!”   夏天翔惑然问道:“照老前辈这等说法,不应有甚出奇祸事?”   尉迟巧叹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霍姑娘唱完‘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下面的‘人生若梦’四字刚刚脱口,便由峰角暗影中,缓缓站起了一个黑色幽灵!”   夏天翔失惊说道:“黑色幽灵?难道真有神仙鬼魅之说?”   尉迟巧说道:“黑色幽灵并非鬼魅,而是这突然出现的女子,身穿黑袍,面罩黑纱,诡异可怖得宛如一具棺中活尸而已!”   仲孙飞琼哦了一声问道:“这黑袍女子出现之后,又便如何?”   尉迟巧摇头叹道:“这黑袍女子出现以后,便手指峭壁之下的激湍奔流,叫我与霍姑娘两人一同跳崖自尽!”   夏天翔气得一拳擂在桌上,把杯盘碗筷震得跳起好高,愤愤说道:“这女子简直太不讲理,老前辈应该问问她是何等样人?为什么要叫你与芸妹跳落悬崖,投江自尽!”   尉迟巧点头说道:“霍姑娘便是这样问她,那黑袍女子答称姓名外号早已遗忘,如今叫做‘寂寞女郎’!”   仲孙飞琼听得接口说道:“‘寂寞女郎’之称,着实新奇,她有没有说明要老前辈与霍秀芸小妹跳崖自尽之故?”   尉迟巧答道:“这位自称‘寂寞女郎’的黑袍女子,说是她颇不容易找了这处万籁俱寂的绝壁顶端,准备好好享受享受寂寞的滋味,却被霍姑娘跑乘唱歌眺景,打破寂寞,所以非要我们跳崖自尽,为她解解恨不可!”   夏天翔愤然说道:“这真是岂有此理,故意寻衅,芸妹难道真个如她所命,跳崖投江了么?”   仲孙飞琼嗔道:“翔弟不要乱扯,让尉迟老前辈好好叙述,霍秀芸小妹哪有如此傻法?”   尉迟巧道:“霍姑娘也觉得这位‘寂寞女郎’太不讲理,遂含笑问她倘若我们不遵所命,又便如何?”   夏天翔点头说道:“问得对,照我推测,那个自称‘寂寞女郎’的黑袍女子,大概要使用武力?”   尉迟巧道:“老弟猜得不错,那‘寂寞女郎’自黑袍内取出一柄吴钩剑来,声称我们反正难活,若不跳崖自尽,便在她剑下做鬼!”   夏天翔向仲孙飞琼蹙眉问道:“姊姊,你是否知道用吴钩剑之人,有哪些武林高手?”   仲孙飞琼摇头答道:“武林一流高手之中,似乎并无使用‘吴钩剑’作为兵刃之人,这些问题,且等尉迟老前辈说完详细经过,再行研究推断便了。”   尉迟巧继续说道:“‘寂寞女郎’既已亮剑,并如此说法,霍姑娘自然也就施展柳叶绵丝剑与她拆招过手!”   夏天翔剑眉双挑,目注尉迟巧问道:“江湖人言:‘峨嵋四秀,未秀最秀!’芸妹那几手峨嵋剑法确实不凡,何况柳叶绵丝剑又是‘大别散人’所遗留的武林异宝,难道竟战不过那个‘寂寞女郎’?”   尉迟巧颇为悲愤地怪笑一声答道:“倘若霍姑娘是技不如人,死在‘寂寞女郎’的吴钩剑下,我倒不会如此伤心悲愤!”   仲孙飞琼愕然问道:“听老前辈的口气,莫非霍秀芸小妹是在占了上风以后误中毒手?”   尉迟巧道:“那‘寂寞女郎’剑法颇精,与霍姑娘斗了约莫五十余招,犹自胜负难分,但霍姑娘剑法一变,展出峨嵋绝学以后,接连几剑,便把对方逼到了峭壁边缘。”   夏天翔诧然问道:“在这种情势之下,芸妹怎会反遭毒手?”   尉迟巧长叹答道:“霍姑娘吃亏就在一念仁慈,她以一招‘狂风卷荷’,转化‘天台得路’,削断对方吴钩剑,柳叶绵丝剑剑尖,直指‘寂寞女郎’的咽喉!”   夏天翔点头说道:“我在峨嵋金顶曾经斗过苔妹,知道这两招剑法变化无方,威力极强,确是峨嵋绝学!”   尉迟巧叹息说道:“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霍姑娘忽然觉得彼此之争只是一时闲气,无甚深仇,何必伤了对方性命,遂在剑尖将及咽喉的刹那间,顿剑上挑,挑落‘寂寞女郎’的蒙面黑纱,想看看这位神秘凶恶、蛮不讲理的姑娘的庐山真面目!”   仲孙飞琼扼腕叹道:“霍秀芸小妹临危纵敌,又在全胜之下,必然疏于防身,犯了武家大忌!”   夏天翔也在一旁问道:“那‘寂寞女郎’的庐山真面目却是如何?”   尉迟巧答道:“那‘寂寞女郎’脸庞俏丽,皮肤白嫩,显然是位美人胎子,但却布满紫黑疮疤,鼻塌唇歪,不知被甚药物所伤,变得丑怪已极!”   夏天翔听得与仲孙飞琼互相骇然对看一眼。   尉迟巧复又说道:“霍姑娘骤见对方如此丑怪狞恶的面容,不禁大吃一惊,而那‘寂寞女郎’也乘此良机,自口中射出一口黑气,喷在霍姑娘的面门之上。”   仲孙飞琼失声说道:“这口黑气,可能是那‘寂寞女郎’制成假齿藏在嘴中,以备临危救急的迷魂药物?”   尉迟巧点头说道:“仲孙姑娘大概猜得不错,霍姑娘被喷黑气以后,脚下曾经微一踉跄,而就在这微一踉跄之间,又被那‘寂寞女郎’快如电光石火般掣出一柄匕首,搠入左胁!”   夏天翔听到此处,已抑制不住悲痛的情怀,泪如雨下,泣声问道:“我芸妹是否便被……被一刀致命?”   尉迟巧也老泪纷纷地摇头答道:“霍姑娘虽然这一刀被刺得极重,刀锋已尽人胁内,衣外仅剩刀柄,但却未当时致命,柳叶绵丝剑精芒闪处,一削一挑,‘寂寞女郎’的那一颗丑怪的人头,飞起三尺!”   仲孙飞琼罗衫尽湿,凄然问道:“那‘寂寞女郎’既已伏诛,则霍秀芸小妹纵遭不幸,尸身也必留在夔峡峰头,怎的……”   尉迟巧不等仲孙飞琼话了,便即叹道:“仲孙姑娘的话虽不错,但那‘寂寞女郎’凶狠得真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头飞三尺以后,仍伸手拉住霍姑娘胸前罗衣,两人遂一同从百丈峰头,凌空坠下!”   夏天翔与仲孙飞琼听到此处,均已泣不成声,泪落如雨。   尉迟巧虽然心头悲痛,但仍强自支撑,继续泪眼模糊地往下说道:“这种惊人变化发生在一刹那间,我惊心欲绝,抢救无从,赶到崖边,月光忽被云遮,哪里还看得见丝毫迹象,只在半晌以后,听得江水似乎重重响了一声,霍姑娘的娇躯,与那‘寂寞女郎’的尸体,便即被滔滔东去的三峡激流,卷得无踪无影了!”   夏天翔暗想霍秀芸身受致命重伤,又从百丈高崖跌落三峡激流,委实毫无生理,不由一阵伤心,放声大哭!   仲孙飞琼无言可慰,只得陪着夏天翔流泪不止。   尉迟巧又复说道:“当时我经此剧变,既觉愧对夏老弟,更觉愧对霍姑娘之师玄玄仙姥,及她父母‘风尘狂客’厉清狂、‘九天魔女’董双双等,无法交待,真想也自跳崖一死,以求解脱!”   尉迟巧说到此处,业已悲不自胜,泪渍纵横,抽抽噎噎地继续说道:“当时我未死之故,便因必须留得三寸气在,以报告霍姑娘遇害的详情,如今心愿既了……”   一面发话,一面惨笑起处,回掌便望自己的天灵死穴拍去!   夏天翔正待抢救,仲孙飞琼因坐得较近,衣袖一挥,“三手鲁班”尉迟巧便告有臂奇酸,难运功劲,颓然自落!   尉迟巧废然叹道:“夏老弟与仲孙姑娘为什么不让我死,老化子抑郁至今,心中好不难过!”   仲孙飞琼含泪安尉道:“老前辈何必难过?霍秀芸小妹遇难之事,错处又不在你,何况江湖中出人意料的奇迹大多,者前辈既未亲见霍秀芸小妹遗尸,也许她能逢凶化吉,仍在人世。”   尉迟巧因与霍秀芸长途同行,彼此感情极好,几乎宛若父女一般,故而虽经仲孙飞琼一再劝慰,仍自怆神不已。   仲孙飞琼忽似想起甚事,柳眉微蹙,目注夏天翔,讶声问道:“翔弟,那位在霍秀芸小妹剑下飞头的‘寂寞女郎’,不仅性情奇怪,连‘寂寞女郎’之称,也颇异寻常,会不会就是‘绛雪仙人’凌老前辈对你所说的‘寂灭之宫’的人物?”   夏天翔咦了一声,点头说道:“姊姊这种想法颇为奇妙,可能猜对了十之八九。”   尉迟巧听得疑云满腹,忍不住问道:“夏老弟,什么叫做‘寂灭之宫’?”   夏天翔遂把鹿玉如负气失踪,及“绛雪仙人”凌妙妙所作的昆仑之巅、大巴之洞、终南之谷、寂灭之宫等四处指示,对“三手鲁班”尉迟巧细细说了一遍。   并因尉迟巧不是外人,在叙述完毕以后,目注仲孙飞琼凄然苦笑说道:“仲孙姊姊,如今鹿如玉、霍秀芸妹妹,一生一死,踪迹渺茫,夏天翔生平的红颜知己,只有姊姊一个人了!”   仲孙飞琼玉颊飞红,但因深知夏天翔心头难过已极,遂不愿对他嗔叱,移转话题,向“三手鲁班”尉迟巧强笑道:“恭喜尉迟老前辈!”   尉迟苦笑说道:“老化子满腹辛酸,一腔热泪,哪里还有什么喜事?”   仲孙飞琼说道:“我与翔弟为了寻找鹿玉如,远上昆仑绝巅,在无意中得来一件武林异宝,理应交还原主人尉迟前辈!”   尉迟巧越发奇道:“我老化子一向浪荡江湖,穷途飘泊,身无长物,两袖空空,怎会成了什么武林异宝的原主人呢?”   仲孙飞琼缓缓伸手入怀,把那条既称“暗器之王”,又名“阎王令”的独角虬龙取出。   尉迟巧一见这条独角虬龙,惊得跳起身形叫道:“这……这是我叔父‘百手天尊’尉迟子缺生平最为喜爱,死时用以入棺殉葬的‘追魂三宝’之一,仲孙姑娘却……却从何……何处得来?”   仲孙飞琼答道:“我们是从昆仑派掌门人手中抢得来的。”   尉迟巧讶然问道:“昆仑掌门知非子不是已在祁连山绛雪洞口自尽身亡了么?”   仲孙飞琼一面把那条独角虬龙交还尉迟巧,一面说道:“如今的昆仑掌门换了‘昆仑逸士’向飘然,不过他获得这掌门名位的手段不甚光明而已!”   说完,遂把昆仑绝巅的经过,又对尉迟巧叙述一遍。   尉迟巧听完,接过那条被尊为“暗器之王”,又称“阎王令”的独角虬龙,感慨无穷地长叹一声道:“我叔父当年倚仗‘追魂三宝’,所造的杀孽大多,以致死后还遭盗墓开棺,翻尸动骨之惨,尉迟巧也不愿使用这种过份恶毒的暗器,索性把它毁去了吧!”   感叹过后,正待动手毁去那条独角虬龙,夏天翔却摇头说道:“尉迟老前辈,暗器本身并无罪孽,是否过份毒辣,只在使用人的心肠而已。如今盗墓窃宝之人尚未查出,其余‘天王塔’、‘鬼王鞭’二物尚未追出,老前辈何不留着这‘阎王令’,等将来查出盗墓人后,即以此宝,对其惩戒?”   尉迟巧想了一想,点头说道:“夏老弟这种说法颇有道理,我便暂时保存这‘阎王令’,留待把其余‘天王塔’、‘鬼王鞭’等追魂双宝一齐取回后,再复祭告我叔父在天之灵,永远封置不用便了!”   别来经过,既已叙完,尉迟巧在饮了几杯以后,便向夏天翔仲孙飞琼说道:“后日便是会期,各派来此赴约之人,当已络绎不绝,我们酒饭用够,不如去往祁连山口等待熟人,我与赛韩康老怪物好久不见,颇为想念他呢。”   尉迟巧这样一提,仲孙飞琼与夏天翔也不禁思念起“天外情魔”仲孙圣、“北溟神婆”皇甫翠来,赶紧结清酒帐,同往祁连山口驰去。   到了祁连山口,仲孙飞琼把灵猿小白、异兽大黄及青风骥一齐唤来,夏天翔忽然心中一动,剑眉双蹙说道:“仲孙姊姊,你最好命大黄陪伴青风骥在祁连山口等候,我们绛雪洞赴会之时,只带小白前往!”   仲孙飞琼微带疑诧地看他一眼,夏天翔又复说道:“罕世龙驹,谁不喜爱?‘九首飞鹏’戚大招在无可奈何之下,把他自己那匹千里菊花青生生弄死,定然心痛已极,我怕他在见了姊姊的马儿以后,因妒生恨,勾发怒火,可能会对青风骥图谋不利。”   仲孙飞琼点头说道:“翔弟这种顾虑确有道理!”说完,转面对大黄说道:“大黄,你与青风骥就在这祁连山口左近随意游行,听我啸声再来,但须远避生人,提防好邪加害!”   大黄垂手点头,飘身跃上青风骥,缓缓驰入一片密林之内。   尉迟巧叹道:“仲孙姑娘的伏兽奇能,着实令人钦羡,你看你把小白大黄及青风骥,调教得多么听话。”   夏天翔接口道:“尉迟老前辈,我仲孙姊姊除了伏兽,还会伏禽,她说她在祁连会后,要设法寻觅一只巨鸟,加以调教豢养,我们便可乘着它邀游四海八荒,上下青冥呢!”   尉迟巧见夏天翔与仲孙飞琼之间非但前嫌尽释,情感并更增进多多,不由目光连瞥二人,脸上浮起一片安慰颇甚的神秘微笑。   仲孙飞琼何等冰雪聪明,但因自己确与夏天翔互相爱好,在熟人面前,业已不必避嫌,遂对他脸上浮现的神秘笑容,不加理会,大大方方地向夏天翔问道:“翔弟,我还要请教,你既要我命大黄陪伴青风骥,为何又要单单携带小白参与震天大会?”   夏天翔答道:“因为‘白骨三魔’中的‘白骨仙子’也养了一只怪猿,身材形状均与小白仿佛,只是眼睛颜色好像略有不同,我遂请姊姊把小白带去,和它比比,倒看是谁养的猴子神气。”   尉迟巧在一旁说道:“夏老弟,自然是你仲孙姊姊养的小白神气,我敢担保,当世中绝无第二只猴子身上会穿有‘护穴龙鳞’所织的软甲。”   小白闻言,闪动一对火眼,凝注着尉迟巧,低低叫了几声。   尉迟巧咦了一声,向仲孙飞琼含笑问道:“仲孙姑娘,小白叫些什么?看它那副神情,好像对我有些不满意呢?”   仲孙飞琼失笑说道:“它怎敢对老前辈有所不满?只是说到了震天大会以后,定要先脱去身穿的‘护穴龙鳞’软甲,才肯和那‘白骨仙子’所养的猴子打架,免得被人轻视!”   尉迟巧见一只猴子居然懂得如此骄傲,不禁深觉有趣,感慨良深!   夏天翔忽然发现丈许外的崖角之处,并生两朵奇花,一朵含苞待放,一朵业已盛开,五彩缤纷,悦目已极。   遂向仲孙飞琼说道:“仲孙姊姊,那两朵花儿多么好看!”   仲孙飞琼正在注目,蓦然一阵寒冷的山风拂处,那朵盛开的花儿,竟告萎谢,一片片的花瓣,亦随风飘落。   夏天翔神色一变,眉宇含愁,叹息说道:“这样美丽的一朵花儿,速然萎谢,岂不正与芸妹的命运有些相似?”   说完以后,俊目之中,泪光隐现。   仲孙飞琼知道夏天翔触绪兴悲,遂也不去劝他,只是手指另一朵含苞未放的花儿,含笑问道:“翔弟,你把那朵业已萎谢的花儿比作霍秀芸小妹,却把这朵含苞未放的花儿比作谁呢?”   夏天翔神思凄然,随口答道:“那朵花儿,像是姊姊!”   仲孙飞琼微微一笑说道:“照你这样说法,在不久的将来,我也难免枯萎凋谢!”   夏天翔剑眉一蹙,急急说道:“姊姊不要这样说法,是我比错了!姊姊是瑶池仙花,不是人间凡卉,永远美好圣洁,永远不会枯萎凋谢!”   仲孙飞琼目光凝注夏天翔,正色说道:“翔弟不要这样痴情,花开花谢,俱有定时,人生寿夭,亦有定数!霍秀芸小妹寿元若尽,则我们无论怎样伤心悼念,业已返魂无术;倘若寿元未尽,则他日必可重逢,如今务宜澄心静虑,暂把此事撇开,因为群豪毕集,大敌当前,我们身上降魔卫道之责,重得很呢!”   仲孙飞琼说到“降魔卫道”四字之时,忽然一声森森冷笑,刺空传来!   三人中除了尉迟巧功力稍弱以外,夏天翔、仲孙飞琼如今均已可算一流高手,到耳便即听出这声冷笑是由三十丈外传来,声音不高,但听在耳内阴森森的,摄人心魄,可见来人内家真气之强,业已达到炉火纯青,随心所欲的境界!   尉迟巧功力虽弱,仍极识货,闻声憬然说道:“夏老弟与仲孙姑娘注意,这声冷笑,功力罕世,来人定是什么……”   话犹未了,一位灰袍道人业已出现在距离三人一丈四五的崖角之前!   这道人灰袍覆体,身量又高又瘦,尤其脸上瘦得颧骨高耸,眼眶深陷,鹰目钩鼻,两腮如削,加上皮色惨白,活脱脱地极似一具棺木陈尸!   头顶所挽道髻之上,插的并非道簪,竟是一段白骨。   道人出现以后,依旧缓步前行,对夏天翔、仲孙飞琼、尉迟巧等三人,连看都未看一眼,神情骄狂据傲已极。   但他走路之快,却太以惊人,根本未见施展任何轻功身法,展眼间便已远出二十来丈,转过山环,踪迹不见。   尉迟巧向夏天翔愕然惊道:“夏老弟,你认不认识这位身高体瘦的灰袍道人是谁?”   夏天翔想了一想答道:“我不认识此人,但根据对方的打扮神情推断起来,可能是住在娄山恶鬼峡中名列‘白骨三魔’的‘白骨羽士’!”   仲孙飞琼接口问道:“翔弟,根据你与‘蔷薇使者’所订的策略,由谁来制压这‘白骨羽士’?”   夏天翔恭身答道:“预定是由仲孙伯父制服这位盖世魔头!”   仲孙飞琼秀眉一聚,摇头说道:“‘白骨羽士’适才所施展的是‘移形换影’身法加杂‘缩地神功’,看来这魔头的武学成就委实太高,我爹爹近来勤参道妙,对于武功方面,可能略有荒怠,未必能制得住这‘白骨羽士’,却是怎好?”   语音刚了,一条青影突如天外飞仙般自崖顶飘降,所用的身法,美妙得罕世无俦,并响起仲孙圣清朗的笑声说道:“琼儿,杜工部咏诸葛武侯的诗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而如今震天大会尚未开始,你却已断定我武学荒怠,斗不过‘白骨羽士’,岂非成了神功未较威先弱,长使爹爹泪满襟了么?”   这两句“神功未较威先弱,长使爹爹泪满襟”,听得仲孙飞琼玉颊飞红,娇羞无邪地目注“天外情魔”仲孙圣,顿足佯嗔叫道:“爹爹,我不依你了,你怎好意思对女儿这般调侃?”   仲孙圣先与尉迟巧、夏天翔略打招呼,然后向仲孙飞琼含笑说道:“琼儿好不讲理,许你对我随意批评,难道我就不可以对你略加调侃?”   仲孙飞琼嫣然一笑,偎在仲孙圣肩旁,低声问道:“爹爹,你真有把握制得了那‘白骨羽士’么?”   仲孙圣笑道:“他是白骨一魔,我是天外情魔,以魔斗魔,我纵或制不了他,他也未必制得了我。”   说到此处,忽然想起甚事,微微一叹说道:“我倒忘了,我曾经说过,今后不再用这‘天外情魔’的外号了!”   仲孙飞琼讶然问道:“爹爹,你这‘天外情魔’之号名惊四海,威震八荒,为什么今后不用了呢?”   仲孙圣笑而不答,反向仲孙飞琼问道:“琼儿,你既是‘天外情魔’之女,应该记得我门下情规!”   仲孙飞琼应声答道:“当聚则聚,当散则散,不落言诠,不坠情障!”   仲孙圣点头笑道:“如今你师姊花如雪不但自己坠人情障,并还拖人下水,与一钵神僧双栖朝云峰头,你又……”   仲孙飞琼截断仲孙圣的话头,连连跳脚说道:“爹爹,你再说下去,我真要不依你了!”   这样一来,弄得夏天翔也自俊脸通红,尉迟巧则满怀安慰,暗暗好笑。   仲孙圣目光极为慈爱温和地在双双面泛红霞的夏天翔及爱女身上缓缓一转,又复微笑说道:“一女一徒,双双如此,我这‘天外情魔’的招牌怎好意思再用?还是自行收掉,比较妥当!”   说到此处,突然面色一正,朗声说道:“大千世界,为情而没,芸芸万物,莫不有情,但‘情’之一字,却不知困煞了多少古往今来的英雄豪杰!夏老弟与琼儿既坠情网,千万莫为情迷,务望轻于己己,重于人人,推广私情,及于民族、国家、人群、社会!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并在法律未到的江湖山泽,将目中所见、耳中所闻的不平之情,尽己力加以平削!须知对于‘情’字,勘得深时,是仙是佛,用得深时,是圣是贤,而迷恋沉溺其间,便与禽兽无异的了。”   这一番话儿,义正词严,旨意高绝,不但听得仲孙飞琼、夏天翔两人通身汗下,默记心头,连“三手鲁班”尉迟巧也暗翘拇指,对仲孙圣好生钦佩。   仲孙圣说完,颜色一霁,目注仲孙飞琼,继续笑道:“琼儿,不是我突然把你教训一顿,只因见你似乎有些心神恍忽,不若平日聪明灵智,才……”   仲孙飞琼呀着嘴儿问道:“爹爹,我什么地方显得笨了?”   仲孙圣笑道:“我下崖之时,你应该看得出我身法有异。”   仲孙飞琼苦笑说道:“我早就看出爹爹自十余丈高处飘落,身法灵奇神妙的程度与平日不同,好似业已把你参研已久、始终未获真诠的‘太乙天玄神功’豁然悟透!但尚未等我动问,爹爹便又是调侃,又是教训,说得人简直透不过气来,如今还好意思骂我笨么?”   仲孙圣偏头注目夏天翔,微笑说道:“夏老弟,我与你在哀牢分手以后,本想赶到娄山恶鬼峡,先行摸摸那位‘白骨羽士’的虚实,但转念一想,与其刺探别人,不如充实自己,遂决定就近寻一幽僻所在,把我钻研已久、获益未多的‘太乙天玄神功’,再好好参悟参悟!”   仲孙飞琼接口含笑问道:“爹爹怎会突有所得?”   仲孙圣笑道:“我无心之下,巧遇你翔弟的师傅‘北溟神婆’皇甫翠,两人闲中互将所学略一演练贯通,居然相辅相成,参透不少妙机,对于‘大乙天玄神功’之内的几桩难悟真诠,居然毫不费力地迎刃而解!”   夏天翔欣然问道:“我师傅呢?她老人家怎的未与老前辈一同来此?”   仲孙圣笑道:“你师傅经这一来,功行突进,大道将成,不能再来参与震天大会,业已赶回北溟神山,准备解脱尘缘去了!”   夏天翔听得师父“北溟神婆”皇甫翠已将解脱尘缘,不由心中一酸,凄然泪下说道:“既然如此,晚辈也不能参与震天大会,要尽速赶返北溟神山,侍奉我师傅……”   仲孙圣暗暗点头,不等夏天翔说完,便自笑道:“夏老弟放心,你师傅在这尘世之中尚有两月勾留,她要我转命老弟,好好参与这次震天大会,会后再回转北溟,与她见上最后一面便了!”   说完,转向仲孙飞琼笑道:“琼儿,你可知道我也将追随你皇甫老前辈成道了么?”   仲孙飞琼惊叫一声“爹爹”,顿时玉容变色,珠泪潸然!   仲孙圣抚着仲孙飞琼的如云秀发,含笑说道:“琼儿不要悲伤,我功行不及你皇甫老前辈,故而解脱之期,约摸要在两年以后。”   仲孙飞琼闻言,芳心略慰,睁着两只泪光莹然的大眼,凝望仲孙圣,噘着嘴娇嗔说道:“两年后的事,飘渺未定,爹爹为何这早告诉我?使女儿心中好不难过!”   仲孙圣笑道:“我提早告诉你自有原因,震天大会了解以后,你翔弟回转北溟神山,侍奉他师傅证道超凡,你也要随我觅地闭关一年,习练‘太乙天玄神功’,才可负起为武林扶持正气之责,应付今后的艰难局面!”   仲孙飞琼惊道:“目前因皇甫老前辈不到,少了一位克制‘白骨三魔’的主要人物,震天大会的情势已极凶险,爹爹怎说今后还有什么艰难局面?”   仲孙圣叹息一声说道:“震天大会之上,虽然少了你皇甫老前辈,但因我悟透‘大乙天玄神功’,你翔弟也遇合极多,可以独当一面!峨嵋、少林、武当、罗浮、雪山五派,又均执正不邪,故未获全胜,亦不致有太大凶险!但根据你皇甫老前辈得悉,域外群凶觊觎中原武林,最近即将蠢动!他们个个极恶穷凶,倘若再与震天派人物及‘白骨三魔’一相勾结,岂非来日更有大难?莽莽江湖,极少宁日!”   夏天翔惊骇问道:“域外群凶,是指哪些人物?”   仲孙圣答道:“就是中国版图以外的一千武林凶人,诸如‘八莫妖王’、‘东流三矮’、‘身毒双怪’、‘西域四天尊’等,难道夏老弟从未听你师傅提过?”   夏天翔面带愧色答道:“我只听师傅提过‘八莫妖王’轩辕烈,说他原是汉人,先代因罪流配穷边,遂告寄籍八莫!我师傅昔年游览西南,曾与其偶然相会,彼此略为盘洁武学,似乎此人功力还要高出我师傅之上呢。”   仲孙圣点头说道:“如今‘东流三矮’、‘身毒双怪’、‘西域四天尊’等,便系尊奉那‘八莫妖王’轩辕烈为首,准备进窥中原武林,称霸天下!我才要在震天大会以后,带走你飞琼姊姊,闭关一年,授以绝艺!老弟返回北俱神山,你师傅亦有所传,老弟务宜专心学习,努力加功,因为来日大难,我们老一辈的又将相率成道归隐,你们肩上所负光扬中原武学声威,维护江湖正义的这副担子,重得很呢!”   夏天翔悚然受教,但心中想到震天大会了后,自己赶回北溟神山,恭送师傅超凡证道,并形单影只的苦练所学各种神功,定然凄凉已极!至于三位红颜知己,则霍秀芸生死不知,鹿玉如行踪难觅,仲孙飞琼又将随她爹爹闭关一年……   想到此处,夏天翔不禁黯然神伤,脸上一片凄惶的颜色。   仲孙飞琼鉴貌辨色,猜透夏天翔凄惶之故,心中也觉一酸,急忙向他柔声安慰道:“翔弟不要难过,我随我爹爹闭关练功之期,不过只有一年,行前并把大黄小白及青风骥一齐留下陪你,免得你独自一人,孤单寂寞!”   夏天翔方感激异常地叫了一声“姊姊”,仲孙圣已自含笑向仲孙飞琼说道:“琼儿,你把青风骥留给你翔弟代步好了,小白大黄我却要带走!”   仲孙飞琼讶然问道:“爹爹把小白大黄带走则甚,难道也要教它们学上一些新奇的本领?”   仲孙圣笑道:“你猜对了,因为‘八莫妖王’轩辕烈豢有几只奇禽怪兽,我也要尽我心力,把小白大黄好好造就造就!”   尉迟巧听到此处,插口笑道:“域外群凶进窥中原武林之事,尚不迫切,可以缓一步谈!我们对于目前的震天大会,因少了夏老弟尊师皇甫神婆这位极强高手,对敌步骤,必须大加改变,仲孙老兄无妨预作睿智安排,免得到时万一慌乱,出了差错!”   仲孙圣说道:“参与此会的门派甚多,我们只能从旁贡献意见,不便妄作主张,让我先计算计算,对方共有几位出奇高手。”   说完便自屈指计道:“白骨天君、白骨羽士、白骨仙人等‘白骨三魔’,‘九首飞鹏’戚大招、‘白头罗刹’鲍三姑、铁冠道长……还有‘绛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双双……”   仲孙飞琼打断仲孙圣的话头,娇笑说道:“爹爹不要把‘绛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双双两人列做对手!”   仲孙圣听出话意,双眉微挑,目注夏天翔,意似不信地问道:“夏老弟,我在哀牢山嘱咐你与琼儿设法消除厉清狂与凌妙妙、董双双之间的仇隙的那件公务,你们竟已完成了么?”   夏天翔尚未答言,仲孙飞琼业已秀眉双扬,得意含笑叫道:“幸不辱命!”   在这“幸不辱命”四字以后,便把设法化解“风尘狂客”厉清狂与“绛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双双等鼎足欢喜冤家之间仇隙的详情,向仲孙圣细说一遍。   仲孙圣听完经过,不禁对夏天翔、仲孙飞琼所作的措置深为嘉许,微一沉吟说道:“如今凌妙妙、董双双既已离开祁连,与厉清狂同隐高黎贡山莫愁石室,则对方最扎手的人物,只有‘白骨三魔’,由我对付‘白骨羽士’……”   夏天翔忍不住嗫嚅接口说道,“若依那位号称‘第三蔷薇使者’的‘仟情居士’徐香圃的计划,是由我来对付‘白骨天君’!”   仲孙圣看着夏天翔微微一笑,说道:“‘白骨天君’艺冠‘白骨三魔’,与他对敌,太以凶险!‘蔷薇使者’要你应付‘白骨天君’之策,只是权宜手段,不可作为定论!到时我斟酌情形,再加适当处置,能不犯险,便不必强令贤侄犯险!”   夏天翔原本满腹雄心,如今听仲孙圣这样一说,不由好生扫兴,但因对方既系长辈,又是仲孙飞琼之父,不便抗辩,只得胸中闷闷,剑眉深聚。   仲孙圣伸手轻拍夏天翔肩头笑道:“贤侄真个好强,你先不必如此败兴,也许其余五大门派的到场高人之内,无人能敌‘白骨天君’之时,岂不仍让你冒险一试?”   夏天翔闻言,不禁脸上微红,与仲孙飞琼相视而笑。   尉迟巧说道:“即令由夏老弟设法激斗‘白骨天君’,则尚有一位‘白骨仙子’无人迎敌,仲孙兄可有成算否?”   仲孙圣眉头微皱说道:“我们人手仅有这多,只好在峨嵋、少林、武当、雪山、罗浮五派赴会人物之中选出一人,对付‘白骨仙子’!”   仲孙飞琼问道:“照爹爹的看法,五派赴会人物之中,以哪一位功力称最?”   仲孙圣摇头笑道:“各派人物,所擅不同,故而艺业高低,极难论列!总之武当掌教弘法真人、少林方丈净善禅师、雪山派掌门申屠神君、峨嵋掌门玄玄仙姥及罗浮掌门冰心神尼,都是一流好手,只好到时观察‘白骨仙子’的功力长短情形,再作适当调派。”   夏天翔问道:“五大门派的掌门人全会到么?”   仲孙圣点头说道:“五大门派均知此次祁连、点苍合组震天派,并与‘白骨三魔’勾连,举行这场震天大会,旨在称雄称霸,奴视武林,若不乘其羽翼未丰之际,予以当头棒击,必将从此道消魔长,魍魅横行!故而除了少林方丈净善禅师,或因年事过高,另派他人代表参与之外,其他四派掌门,定然亲率特选好手,齐赴祁连。”   夏天翔忽然想起一事,向仲孙圣含笑说道:“夏天翔前在巫山朝云宫时,花如雪姊姊曾说震天大会期间,她将与一钵神僧来助武当、少林一臂之力,以略赎昔日误使离尘子及‘铁掌银梭’骆九祥投江自尽的无心罪孽!”   仲孙飞琼闻言,扯着仲孙圣的衣袖,高兴笑道:“爹爹,我花姊姊若来,岂不可以由她对付‘白骨仙子’了么?”   仲孙圣摇头说道:“你花姊姊虽然武学不俗,但恐仍比不上五大掌门的功力精纯。”   夏天翔含笑道:“一钵神僧如何?”   尉迟巧在旁接口说道:“这位漂亮和尚,在江湖中专作和事老,从未见他与人交手,故而武功究竟到了何等地步,想连仲孙兄也不得而知!”   仲孙圣点头笑道:“尉迟兄对于武林情形,比我熟悉多多,你既不知一钵神僧武功到了何等地步,我自然更无所悉!”   说到此处,忽见山路之上,自崖角转出一乘大轿,抬轿的是四名壮汉,轿后跟的是位一身骷髅黑衣的老者。   大轿之内,则从轿帘飘动之间,仿佛看见坐着一位王者衣冠之人,面貌却因行走太速,看不真切。   仲孙圣等立处,是在侧方峰腰,故在一瞥之后,那乘大轿便已被山腰遮没。   仲孙飞琼哼了一声说道:“轿中所坐的那个皇帝打扮之人,可能就是什么‘白骨天君’。”   尉迟巧点头说道:“仲孙姑娘大概猜得不错,但我仿佛看见轿门之外,还贴着一副对联……”   夏天翔接口扬眉说道:“连对联上的字迹,我都看清楚了!”   尉迟巧赞道:“老弟眼力真快,但怎不把对联所写的语句念来听听?”   夏天翔看了仲孙圣一眼,似有为难的神色。   仲孙圣更是早就看清联语,但却毫不在意,微微一笑说道:“夏贤侄但说不妨,魔道中人多半都是这般狂妄张致!”   夏天翔听仲孙圣这等说词,遂照适才所见说道:“上联是‘天外情魔三指殒命’,下联是‘风尘狂客一掌飞魂’,轿门上还加了一横披,写的则是‘北溟碎胆’!”   尉迟巧摇头冷笑说道:“好大的口气,居然敢发如此狂言,把当世武林中三大难缠人物,一网打尽!”   仲孙圣笑道:“尉迟兄,难怪这‘白骨天君’如此骄狂,此人确有通天彻地之能!你应该看出不但随在他轿后、形如吊客的黑衣老者功力极高,即连四名抬轿的壮汉亦具非常身手!”   仲孙飞琼闻言,异常关切地目注夏天翔道:“翔弟听到没有,‘白骨天君’数十年功力,深厚难敌,你虽新获几桩绝学,但火候相差大远,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千万不可逞强出手!”   夏天翔一身傲骨,又天生胆大好强,虽因仲孙飞琼对自己好意关切,不得不满口唯唯,但心中却反更加深了挽弓挽强、用箭用长、射人射马、擒贼擒王之念。   流光易逝,仲孙圣等老少四人,在祁连山口徘徊展眺之余,又复选择清幽所在,静坐用功,遂于不知不觉之中,到了震天大会正日!   第二十六章:震天大会   二月十六的晨光方透,祁连山口已有四条人影电疾驰来,尉迟巧目光微注,不禁心头一跳,觉得脸上讪讪的,难以为情,因为来人正是峨嵋掌门玄玄仙姥,带着秀朗道姑、秀圆道姑及盛秀芝等“峨嵋三秀”。   玄玄仙姥忽见仲孙圣、夏天翔等人,遂在互相招呼以后,向尉迟巧问道:“尉迟大侠,芸儿怎的不在?难道她竟敢胆大妄为,先闯祁连重地了么?”   这峨嵋掌门玄玄仙姥,与“峨嵋四秀”本系师姊妹,但霍秀芸却因自幼便蒙玄玄仙姥抚育,传授绝艺,年龄又复相差悬殊,坚不愿以姊妹论别,执意师徒相称,玄玄仙姥拗她不过,只得听之,故而她们既属师徒,又系姊妹,关系异常微妙,加上霍秀芸天资太好,颖悟过人,玄玄仙姥自又对她特殊怜爱,遂在一见“三手鲁班”尉迟巧之下,便即关怀问及。   尉迟巧满面飞红,讷讷难答,仲孙圣代他解围说道:“霍姑娘身遇奇灾,死生未卜,尚望仙姥善体人生修短寿夭,皆有定数之理,不必过度悲惊!等应付完了这场震天大会,再全力搜寻霍姑娘的下落踪迹!”   这几句话儿,听得玄玄仙姥及“峨嵋三秀”全都大吃一惊,齐声询问究竟。   尉迟巧奇窘无比地把夔峡绝峰的那场意外经过讲完,玄玄仙姥毕竟一派掌门,力自镇定,微叹一声说道:“芸儿在聪慧绝伦之外,并蕴福厚之相,心地更复颇为善良,如此一朵武林异卉,怎会早夭?故而当时情况纵极凶危,但尉迟大侠既未见她绝气身亡,哪便料她五行无救!仲孙兄说得对,降魔卫道的大事当前,必须专神应付,我们彼此均把这桩拂心之事暂时撇开,留待震天大会了后,再行发动峨嵋派全体力量,搜寻芸儿的生死下落!”   说到此处,转向秀朗道姑等“峨嵋三秀”,正色说道:“三位师妹,如今丢儿既已失踪,你们的‘四象追魂剑阵’缺少一名主力,威势自然减弱多多,何况对方群邪毕集,好手如云,故而不奉我命,绝对不许逞强出手,至损峨嵋盛望!”   秀朗道姑、秀圆道姑、盛秀芝等“峨嵋三秀”唯唯应命,但为了小师妹霍秀芸生死未卜的悲惨遭遇,不禁一齐悬忧关注,形诸神色。   仲孙圣因欲打开眼前的沉闷局面,遂向玄玄仙姥笑道:“仙姥,如今时已不早,我们似应同往绛雪洞赴会,仙姥可知‘白骨三魔’,也被拉拢,与祁连、点苍群凶坑洼一气了么?”   玄玄仙姥一面随同众人缓步前行,一面点头说道:“我因为最近听说‘白骨三魔’被震天派人物拉拢过去,尊为护法,深知此会艰难,才破例把峨嵋派传宗至宝,非掌门人不得妄窥的‘天玄剑谱’传了三位师妹!”   语音至此微顿,偏脸看着夏天翔,含笑问道:“夏老弟,你师傅皇甫神婆何时赶到?”   夏天翔恭身答道:“家师尘缘将满,大道即成,正在北溟坐关,不及赶来赴会!”   玄玄仙姥闻言不禁眉头略蹙,看了仲孙圣一眼,欲言又止。   仲孙圣笑道:“仙姥可是因皇甫神婆不来,深恐无人克制‘白骨三魔’么?”   玄玄仙姥怕仲孙圣有所误会,赶紧笑道:“皇甫神婆虽然不来,但仲孙兄神功绝世,一样足以……”   仲孙圣接口笑道:“仙姥休要捧我,靠我一人哪里对付得了‘白骨三魔’?但邪不胜正,理所当然,只好到时再行相机应付!何况今日一会,似乎武林中尚有一番混乱,群魔运尽遭劫的江湖清平之期,约莫要在三年以后呢?”   一路闲谈,不觉已到绛雪洞前,只见震天派中人物已在绛雪洞两旁山崖之上搭了两座看棚,当中则留出十来丈方圆的一块平坦石地,似是作为赴会群豪较技之用。   看棚之上陈设了不少酒宴,并派了不少服饰鲜明的年轻弟子招待宾客。   震天派主要群邪,因大会定于午时开始,故均在绛雪洞中未出,但赴会的各派人物,却已到了不少。   仲孙圣举目四瞩,见左边看棚中只坐着一个矮身奇服之人及一个头如巴斗、皮肤如漆的高大怪汉。   右边看棚中则已坐定了武当掌教弘法真人、弘光道长,雪山掌门“冰魄神君”申屠亥、“冰魄神妃”茅玉清、“雪山冰奴”冷白石,少林护法净觉禅师、嵩山方丈天宏长老,及罗浮掌门冰心神尼、“凌波玉女”柴无垢,“龙飞剑客”司徒畏,“商山隐叟”赛韩康等。   仲孙圣向夏天翔笑道:“夏贤侄,我们这边的主要人物均已到齐,少林掌教方丈虽然未来,但已由他派出的出类拔萃好手净觉禅师及天宏长老替代,足见均把这场震天大会看得十分重要,降魔卫道,彼此一心,委实颇为难得!”   一面说话,一面业已走进右边看棚,各派群雄,均自起立寒暄,纷纷让座。   夏天翔与赛韩康、柴无垢等久未相见,自然立即坐在一起,畅谈别来事情。   仲孙飞琼却向仲孙圣低声说道:“爹爹,你看除了昆仑一派因惨遭重劫,无人赴会以外,其余的雪山、罗浮、峨嵋、武当、少林等五大门派,俱已选精拔锐到齐,怎的我花如雪姊姊与一钵神僧却还未见呢?”   仲孙圣笑道:“你花姊姊一向作事爱弄玄虚,也许人早已来,却在暗中有甚策划。”   这时少林护法净觉禅师一看天色,见时已近午,遂念了一声佛号说道:“如今天已近午,等震天派开派典礼完成以后,一场武林恶斗必将难免!对方有‘白骨三魔’作为护法,实力极强,我们为了小心妥善起见,似应事先公选一位睿智高人统御一切!”   仲孙圣闻言,点头笑道:“禅师之言极有见地,武当掌教弘法真人,睿智深沉,德高望重……”   话犹未了,武当掌教弘法真人业已含笑起立,稽首当胸,念了一声“无量佛”说道:“仲孙大侠这样说法,岂不令弘法惶惊无地,惭愧欲死?今日在场人物,无论武功、机智及江湖阅历,均数仲孙大侠冠冕群伦,故而统御一切之责,仲孙大侠不必推卸的了!”   少林护法净觉禅师、罗浮掌门冰心神尼、雪山掌门申屠亥及峨嵋掌门玄玄仙姥,听完武当掌教弘法真人的话后,均一致赞成,异口同声推举仲孙圣表率群伦,统驭一切!   仲孙圣见五大门派的主要人物均对自己如此推重,遂也只好点头应诺。   弘法真人又复笑道:“如今主帅既定,贫道要求诸位,必须与群魔过手之际,若无仲孙大侠允许,任何人不可轻举妄动,自乱章法!”   群侠一齐含笑点头,仲孙圣目光微注对面看棚那矮身奇服之人及黑肤怪汉,向各派掌门道:“诸位可知域外群凶尊奉‘八莫妖王’为首,即将进犯中原武林之事么?”   冰心神尼点头笑道:“仲孙大侠未到之前,我们正听武当掌教及雪山掌门谈论此事!”   仲孙圣笑道:“对面看棚中矮身奇服之人与黑肤怪汉,神情装束,均似蛮夷,可能就是‘东流三矮’及‘身毒双怪’之中人物,特来窥探中原武林虚实!”   话方至此,金钟三鸣,震天派群魔个个面含得意神色,耀武扬威地自绛雪洞中鱼贯而出。   这震天派开派典礼极为简单,仅由派中弟子向“白骨天君”、“白骨羽士”、“白骨仙子”等三位护法及正掌门人“九首飞鹏”戚大招、副掌门人铁冠道长等行礼叩拜,便算完成。   弘法真人看得摇头笑道:“这叫什么开派圣典?还好意思邀约我们远来观光……”   申屠神君接口笑道:“震天群魔举行开派典礼,只是作为借口,想诱集异己之人,一网打尽,故而如此草率!”   话音刚了,“白骨三魔”等震天派主脑,均已涌入左边看棚,并由戚大招走到棚口,面对群侠,抱拳发话,扬声说道:“今日各派高朋云集祁连,实为近年以来的武林盛事,戚大招略备薄酒粗肴,聊尽地主之谊,但彼此江湖闯荡,难免刀头结怨,掌下成仇,无妨借此良机,互相了断,并可为这场盛会,留下一些足资纪念的雪泥鸿爪!”   说完归座,筵席遂开,美酒佳肴,颇为丰盛!   司徒畏心切师叔管三白之仇,暨铁冠道长擅将点苍派与祁连派合并之事,遂向仲孙圣问道:“仲孙大侠,司徒畏可否向我那不成材的兄长及铁冠道长叫阵?为点苍整顿门户,并替我师叔‘慈心羽士’管三白报仇雪恨!”   仲孙圣笑道:“今日之会,势难两立,任何恩仇,均将了断!司徒兄整顿点苍门户之事,虽然旗鼓堂堂,但莫如且自沉稳,放怀饮唉,先看看对方沉不住气时,怎样骄狂,再作处置!”   司徒畏听仲孙圣如此说话,遂暂时按捺胸中仇火,归座与柴无垢、夏天翔等,互相谈笑。   果然震天派群邪方面,见戚大招业已发话,对方却毫无回音,竟自等得有些不耐起来,连声怪笑起处,由左边看棚中飞出一条轻于飞燕、捷若灵猿的黑衣人影,落在那片平坦的石坪之上。   此人正是仲孙圣等在祁连山口所见,跟在“白骨天君”轿后的黑衣老者。   人落场中,双拳一抱,满面骄狂的神色,傲然说道:“在下字文洪,人称‘丧门黑煞’,今日这场盛会,武林高手云集祁连,岂可毫无点缀?字文洪不揣鄙陋,意欲抛砖引玉,哪位下场,赐教几招?”   对方既已有人下场,发活叫阵,群侠方面自然必须应战,但这第一阵的人手调配,便使仲孙圣眉头双蹙!   因为仲孙圣早就看出这“丧门黑煞”字文洪身负奇绝武学,功力可能并不在“九首飞鹏”戚大招、铁冠道长及“白头罗刹”鲍三姑等震天派主要人物之下。   此人武功虽高,却无盛名,只是“白骨天君”身边的一名随从,遂使自己遣人对敌,颇感为难,不宜由五大门派的首脑人物出手,惮免胜之不武,不胜为笑。   对付这字文洪之人,最理想的自属夏天翔,但夏天翔在万不得已之时,尚须身负激斗“白骨天君”重责,似乎不应一上来便让他耗费精力。   冷白石见仲孙圣目注字文洪,长眉双蹙,微作沉吟,遂低声笑道:“仲孙大侠是否感觉遣人为难?可否便由冷白石出手,应付一阵。”   仲孙圣深知冷白石虽因身受雪山掌门重恩,自居奴仆之列,但一身绝学及“雪山冰奴”四字的威望,并不多逊于“冰魄神君”申屠亥、“冰魄神妃”茅玉清夫妇!遂在闻言之下,含笑说道:“这第一阵怎可劳动冷兄?我想要你养精蓄锐,准备少时对付震天派中的高手‘白头罗刹’呢!”   说到此处,目注爱女仲孙飞琼,招手说道:“琼儿过来!”   仲孙飞琼正与柴无垢说笑,闻声走过来问道:“爹爹莫非要我出阵?”   仲孙圣神色郑重地点头说道:“我想来想去,只有由你出手比较适宜!那字文洪是‘白骨天君’的得力随从,又是双方较技的第一阵,务必胜他,以求一挫群魔锐气,琼儿把休新得的绝学尽量施为,胜得越妙越快最好。”   就在仲孙圣慎派出阵人选,并对爱女仲孙飞琼叮咛嘱咐之际,那字文洪更复骄纵,目闪厉光,狂笑说道:“对棚现集峨嵋、武当、少林、罗浮、雪山等五大门派精英,难道其中竟无人敢作字文洪的对手?”   语音刚落,一朵玄云飘坠当场,仲孙飞琼手掠云发,神态悠然,曼声笑道:“字文朋友莫效井蛙之见,轻视天下无人,因为你这‘丧门黑煞’的外号太坏,才难觅对手!五大门派中前辈高手,谁愿意一开始便沾染上些煞光丧气?”   字文洪的两道吊客眉微微一动,目光凝注仲孙飞琼,冷然说道:“女娃儿莫逞口舌之利,通上姓名宗派!”   仲孙飞琼笑道:“我叫仲孙飞琼,不属当世武林任何宗派!”   坐在左边看棚中的“白骨天君”偏头向戚大招问道:“戚掌门人,复姓仲孙之人不多,这仲孙飞琼是不是‘天外情魔’仲孙圣之女?”   戚大招尚未答言,震天派副掌门人铁冠道长业已接口说道:“天君猜得不错,这仲孙飞琼正是‘天外情魔’仲孙圣之女,一身武功,颇为不俗!”   “白骨天君”一阵狂笑说道:“道长记不记得我那乘软轿外所悬的对联?”   铁冠道长含笑答道:“天外情魔三招殒命,风尘狂客一掌飞魂!”   “白骨夭君”又复得意大笑说道:“字文洪随我多年,‘丧门七掌’及‘黑煞抓魂指力’均有相当火候,我料定仲孙圣逃不出我三招之下,则他女儿与字文洪互相对敌,大概也将在三招以内玉殒香消!”   戚大招与铁冠道长虽因“绛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双双一去不回,少了两名有力靠山,但如今“白骨三魔”赫然在座,对方则“北溟神婆”皇甫翠未到,少林掌教方丈未来,只有“天外情魔”仲孙圣与峨嵋、武当、罗浮、雪山四派掌门比较高明,显然强弱有别,胜算稳操,遂也附合“白骨天君”,同自发出一阵震天狂笑。   这些骄狂得意的笑声话音,不但仲孙飞琼听得清清楚楚,并使右边看台上的柴无垢秀眉深蹙,向夏天翔低声问道,“翔侄,这字文洪双目凶光十足,显然内功极好,仲孙姑娘是否能够应付?要不要我去换她回来,让对方尝尝罗浮一派的‘般禅掌力’!”   夏天翔摇头笑道:“柴姑姑不要担心,我仲孙姊姊生性温和,本来那字文洪纵然落败,也可多斗儿合,但‘白骨天君’等这一阵骄狂大笑,可能激动我仲孙姊姊嗔念,一开始便施展她那奇妙无伦的‘无相勾魂龙飞三绝’了?”   “无相勾魂龙飞三绝”八字,听得旁坐的武当掌教弘法真人方自一惊,场中字文洪与仲孙飞琼二人,业已互相动手!   但夏天翔所作的推测只对了一半,因为仲孙飞琼虽决定一开始便施展“无相勾魂龙飞三绝”,却并非被“白骨天君”等的骄狂大笑激动嗔念,而是遵她爹爹仲孙圣的指示,意欲速战速绝,赢得快而赢得妙,在这一阵上先寒贼胆!   字文洪听得“白骨天君”为自己吹嘘之后,越发傲气高扬,目注仲孙飞琼怪笑说道:“女娃儿,既然下场,怎的还不进手?须知你虽是名父之女,也逃不过字文洪‘黑煞抓魂指力’的三招之外!”   仲孙飞琼闻言,英华内敛,妙相外宣,向字文洪嫣然一笑。   字文洪觉得仲孙飞琼这嫣然一笑,不仅美绝天人,仪态万方,并还隐蕴一种从未见过的特殊魔力,竟使自己心神微震!   他一身武学确实不凡,赶紧略定心神,发话问道:“你怎不进手,笑些什么?”   仲孙飞琼又是嫣然一笑说道:“你要我进手还不容易?但我一进手,你便落败,岂不连你主人,身为震天派首席护法的‘白骨天君’的脸面都丢完了么?”   这次的嫣然一笑,与上次大不相同,发话之间,娇躯电闪,以一种奇妙无比的身法欺进数尺,右手微扬,向字文洪胸前指赛兰花地轻轻一拂!   字文洪对于仲孙飞琼闪身进袭的迅疾灵妙程度,也自大吃一惊,赶紧缩胸吸气,一招“飞絮扬花”,在对方纤纤五指将沾衣而未沾衣的刹那之间,退出一丈四五!   仲孙飞琼并未迫击,俏立当场,含笑扬声问道:“字文朋友,我这一招粗俗手法如何?”   字文洪两条吊客眉往中一聚,冷然答道:“女娃儿这一招‘仙女摘花’用得虽好,但字文洪身如轻絮,闪避灵疾,依然毫发无伤……”   话方至此,蓦然响起一阵豪气凌云的震天狂笑!   但这种狂笑却非发自“白骨天君”等震天群魔,而是发自右边看棚中推杯起立、目射神光的小侠夏天翔口内。   戚大招怫然叫道:“夏天翔,场中动手,胜负未分,你如此狂笑则甚?”   夏天翔又是一阵大笑说道:“我笑的是‘白骨天君’老魔头,腼颜替那宇文洪吹嘘半天,原来竟是一个武功稀松平常、感觉迟钝得宛如泥塑木雕的大大废物!”   字文洪闻言,气得双目喷火,厉吼一声,夏天翔却向他摇手笑道:“你不要气,我说给你听以后,你便自然心服。”   字文洪只好咬牙忍怒,静听夏天翔继续说道:“你把我仲孙姊姊所用的‘龙飞三绝’中的‘天龙降泽’手法,认成‘越女拳’中的‘仙女摘花’,可不可笑?胸前玄机、将台两处大穴,已被我仲孙姊姊点中,破衣示警,缩手留情,尚自懵然无觉,是不是泥塑木雕?还有最令人齿冷的,就是明明一招即定强弱,戚大招却说胜负未分,我真不知他如此颟顸无能,怎好意思腼颜自居震天派掌门之位?”   这一番话儿尖酸挖苦无比,听得震天群邪,包括“白骨天君”及“九首飞鹏”戚大招在内,脸上都显出奇窘无比的尴尬神色。   那始终静静旁观、未发一语的黑肤怪汉及矮身奇眼之人,听到此处,均自双目闪光,狠狠盯了夏天翔及仲孙飞琼几眼。   字文洪尚自不信,但微一低头,果然看见胸前玄机穴与将台穴位置的黑衣之上,真被仲孙飞琼的纤纤玉指,点破了两个小孔。   任凭字文洪的面皮再老,也不禁羞惭万分,威风尽杀,长叹一声,身形忽晃,化成一缕黑烟,向左边看棚纵去。   但宇文洪刚刚落足棚口,便见主人“白骨天君”面罩严霜,眉腾杀气,不由心内一惊,暗叫不妙!   果然,“白骨天君”在宇文洪身形尚未站稳之际,袍袖猛翻,右掌当胸,便自凌空劈出。   “呼”的一阵从来罕见的劲急气流卷处,正好撞中宇文洪胸前,硬把这位“丧门黑煞”撞得“吭”的一声闷哼,往后飞出了一丈三四远近,半空中鲜血狂喷,坠地气绝!   震天群邪个个鸦雀无声,默然不语。   夏天翔则颇对“白骨天君”这绝世罕侍的雄浑掌力暗暗惊心。   仲孙飞琼突见宇文洪被“白骨天君”震碎脏腑惨死,不由秀眉一蹙,引袖障面,回归本阵。   武当掌教弘法真人首先念了一声“无量佛”,含笑赞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辈新人换旧人。仲孙姑娘略展身手,便已大挫敌威,真不愧是名义之女,但贫道要想请教,姑娘是怎样学会当年三绝真人所擅、震惊寰字的‘无相勾魂龙飞三绝’?”   仲孙飞琼微微一笑,尚未答言,对棚中业已响起“白骨天君”的狞厉语音说道:“夏天翔,你师傅皇甫翠何时才到?”   夏天翔剑眉微扬,目注对棚,反向“白骨天君”问道:“你问我师傅则甚?”   “白骨天君”冷冷说道:“你这小鬼口舌刁利,应予严惩,但我生平从不对年轻后辈出手,故而才要找你师傅……”   话犹未了,夏天翔便自接口说道:“我师傅便为了你这魔头,不参与震天大会!”   “白骨天君”大笑说道:“‘北溟神婆’皇甫翠号称当世第一难缠人物,原来也惧怕我‘白骨天君’四字!”   夏天翔“呸”的一声叫道:“老魔头,不要拼命往自己脸上贴金,凭我师傅会怕你么?她老人家对我说,连区区‘白骨三魔’都能作震天派护法,这场大会我委实不屑参与,你去把那些根本不成气候、却自以为了不起的妖魔鬼怪惩戒一顿算了!”   “白骨天君”、“白骨羽士”、“白骨仙子”等白骨三魔,闻言均自冷冷哼了一声!   夏天翔轩眉傲笑叫道:“老魔头们不要不眼,任凭你们之中的哪位下场,夏天翔奉陪百合!”   仲孙圣不愿在这刚刚开始较量之际,便激得“白骨三魔”亲自出手,遂向司徒畏笑道:“琼儿新胜之余,对方锐气已杀,司徒兄如欲为令师叔‘慈心羽士’报仇,如今可以出手了。”   司徒畏这些日来,因整顿点苍门户及为师叔管三白报仇之责皆在自己一人,故而刻苦修为,屏绝一切外扰,与柴无垢双双苦练神功,不但把“白云剑谱”与“回风舞柳剑法”彻底融会贯通,并对得自“风尘狂客”厉清狂的“松花指路”、“明月当头”两招绝学冥心参悟,加强了不少威力。   如今既听仲孙圣允许自己出阵,遂起身离座,一式“天外飞鸿”,轻轻飘落石坪之上。   柴无垢与司徒畏爱侣情深,见他出场,遂也走到棚口,倚柱而立,凝神掠阵。   司徒畏卓立场中,双拳一抱,目光扫视左边看棚上的震天群邪,朗声发话说道:“司徒畏专候妄自更改点苍门户及逆伦弑上、害死我‘慈心羽士’管三白师叔的丧心病狂之人,下场答话!”   司徒畏这一叫阵,铁冠道长内咎于心,蹙眉未答,“辣手纯阳”司徒敬也复莫名其妙地有些胆战心寒,遂由“紫焰天尊”雷化,飞身纵落场内。   司徒畏见是雷化,微一躬身,目光中神光湛然,正色说道:“雷二师兄虽不能洁身自好,但你被人诱惑,只算胁从,司徒畏愿为二师兄留一三思改过的机会,我首先要找的,是那个亲手把我的管师叔剁指割舌的‘辣手纯阳’司徒敬!”   雷化居然被司徒畏目中的湛湛神光看得心头一惊,正在寻思如何答话之际,一条道装人影业已凌空飞坠!   原来司徒畏既已指名叫战,司徒敬怎好意思再不出场?遂命“桃花娘子”靳留香为自己小心掠阵,身形闪处,一纵而出。   雷化见司徒敬出手,自然乐得趁机抽身,说了声“三弟小心”,便自纵回看棚归座。   司徒畏目光如闪电,凝注司徒敬,冷冷说道:“上次点苍山步虚观中,司徒畏在白龙剑即将刺透你咽喉的刹那之际,缩手留人,兄弟之情已尽,如今只论公理,不顾私情,管师叔的那笔逆伦血债,你该清偿了吧?”   司徒敬因自己理亏情屈,根本无法还口,遂索性默然不答,伸手肩头,撤出了青钢长剑。   司徒畏崩簧按处,把白龙神剑掣在手中,仰天厉叫道:“管师叔在天之灵默鉴,小侄司徒畏为你报仇雪恨!”   “报仇雪恨”四字方出,司徒敬业已抢先发招,一式“万柳飘丝”,只见条条剑影挟着飒飒劲风,向司徒畏急攻而至。   司徒畏由司徒敬的用剑手法及剑风的强劲程度之上,便看出对方自点苍一败之后,竟也刻苦用功,真力剑招,均有进境。   今日之战,不仅是为“慈心羽士”管三白报仇雪恨,更关系是否能够重振点苍门户的莫大荣辱,司徒畏哪敢丝毫怠慢?白龙神剑一圈一挑,拆解开司徒敬那招“万柳飘丝”,并就势还攻一式“乘风归岫”。   两人这一交手,所用剑法相同,功力亦相仿佛,故在二三十招以内,根本分不出丝毫轩轻。   但司徒畏一来师出有名,旗鼓堂堂;二来手中所用,又是“慈心羽士”所遗、斩钉截铁的白龙神剑,遂在尚未施展最后绝学之前,便已渐趋上风,占了胜面。   “桃花娘子”看出情形不妙,面带惶急神色,走进几步,并把一只有手,暗暗伸入怀内。   赛韩康冷笑一声,向正为司徒畏凝神掠阵的柴无垢叫道:“柴女侠小心,靳留香那无耻妖妇可能企图施展祁连派独门暗器‘九幽磷火’或是‘天荆毒刺’,为司徒敬助阵。”   尉迟巧闻言狂笑道:“老怪物与柴女侠放心,老化子夸句海口,我能使任何人不敢用暗器助阵!”   一面说话,一面走到棚口,目注满面凶光的“桃花娘子”,高声叫道:“靳留香听着,像司徒畏这等为师复仇之事,按照武林规矩,决不容局外人插手干涉,你若妄想以‘九幽磷火’或‘天荆毒刺’助阵,无非自取其祸,你认不认识我手中所持之物?”   靳留香的凶谋被人叫破,心中自然一惊,循声抬眼看去,只见尉迟巧手内提着一条长约尺半、金光闪闪的独角虬龙。   她生平擅用暗器,对于各种著名暗器自然见闻颇多,看见这条独角虬龙以后,心中方自一震,尉迟巧便又怪笑道:“这是我叔父‘百手天尊’尉迟子缺当年的‘追魂三宝’中最厉害的‘阎王令’,又被武林人物称为‘暗器之王’!你总该知道是否比你所用的‘九幽磷火’及‘天荆毒刺’威力强胜百倍!”   靳留香听说这条独角虬龙,果是当年“百手天尊”尉迟子缺所用“追魂三宝”中的“阎王令”,不由心神一怵,柳眉深锁。   此时司徒畏业已神威奋发,杀手频施,用出了“慈心羽士”管三白苦心精研的白云剑谱与点苍绝学回风舞柳剑法融会贯通的新创招式,把司徒敬圈入一片如海剑光之内。   铁冠道长看出情势已到危急关头,自己再不援手,“辣手纯阳”司徒敬的性命必然难保,遂站起身形,浓眉剔处,厉声喝道:“杀害管三白及放弃点苍派门户之事,均系由我作主,铁冠下场接阵,应该不算是局外人插手了吧?”   语音一了,袍袖立展,宛如野鹤孤飞,横飘六丈,直向恶斗方酣的司徒畏及司徒敬纵去。   铁冠道长既把司徒畏所指责的两项罪名一齐揽在自己头上,则他下场出阵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右边看棚的各派群侠,包括最关心司徒畏的柴无垢在内,均不便发话拦阻。   但铁冠道长毕竟到得迟了片刻,司徒畏在他发话纵身之前,白龙剑精光闪处,业已施展出“风尘狂客”厉清狂多年心血的结晶“松花指路”、“明月当头”两招精粹绝学!   先是朵朵剑花飞钻胸际,后是条条剑影密罩当头,司徒敬神摇目眩之下,终被司徒畏分心一剑,透胸而过!   铁冠道长身形纵到,突见司徒敬业已鲜血狂喷,尸身倒地,不由怒发如狂,厉吼一声,道袍大袖挥处,十成十的铁袖罡风,排空生啸;直向司徒畏后背卷去!   司徒畏本是一位至情至性的仁义英雄,他对大师兄铁冠道长及同胞兄长司徒敬力:害自己之仇,根本未曾在念,但师叔“慈心羽士”管三白惨遭割舌剁指的如山重恨,却时时不敢或忘。   如今司徒敬在白龙剑下飞魂,师叔之仇既报,则同胞之爱立即自然而然地涌上心头,司徒畏不禁目注兄长尸身,珠泪泉涌,嚎陶大哭。   这是至情至性的真哭,不是装模作样的假哭,司徒畏极度伤心之下,连铁冠道长的那声厉吼都未听见,对于背后凌空卷到的劲急罡风,更复毫无所觉。   柴无垢见状,急得不顾一切地飞纵而起,猛往场中扑去。   罗浮掌门冰心神尼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目注公推统帅的仲孙圣说道:“仲孙大侠,我柴师妹决非铁冠道长之敌,可否由贫尼出手,接这一场?”   仲孙圣含笑点头,冰心神尼又是一声佛号,身形全未见动,便自座中飘起,向场内冉冉飞去。   柴无垢也到得迟了一步,半空中便见司徒畏被铁冠道长的铁袖罡风卷得飞出数尺,口吐鲜血,晕绝在地!   柴无垢芳心奇痛,目毗欲裂,凌空蓄劲举掌,正自准备扑击铁冠道长,蓦然身后传来掌门师姊冰心神尼的声音,沉声叱道:“柴师妹不许鲁莽,你赶紧护送司徒畏回棚,请当代神医赛大侠为他疗治内伤,由我来向这位震天派的副掌门人领教!”   “凌波玉女”柴无垢闻言,不禁暗骂自己急令智昏,怎的只顾舍命拼敌?却忘了先行护送司徒畏回棚,请赛韩康施展回春妙手,疗治伤势!   玉颊通红之下,赶紧拾起白龙剑,双手捧抱“龙飞剑客”司徒畏,纵回本阵。   冰心神尼这一下场,绛雪洞前的天下群雄,均自纷纷凝目注视,因为罗浮、点苍乃是夙仇,而场中即将交手的双方,又是两派掌门,势必掀起一番石破天惊的龙争虎斗。   冰心神尼身形飘落场中,目光凝注铁冠道长,冷冷发话说道:“道长昔为点苍掌门,如今也是震天派的副掌门人,你从背后暗算司徒畏,觉不觉得有失身份?”   铁冠道长被冰心神尼说得脸上一红,浓盾双剔,厉声答道:“今日之事,已到强存弱死,真在假亡的阶段,不必再讲究那些无谓的江湖过节!大师下场也好,我们正可一续当年终南死谷的未了之战!”   冰心神尼面寒似冰,冷笑一声,指着横尸地上的司徒敬说道。“昔日终南死谷一战,贫尼若非方外至友一钵神僧相救,几乎死在天荆毒刺之下,如今司徒敬既归劫数,大概不会再复有人藏在暗中施放那种恶毒暗器了吧?”   这几句话儿,把铁冠道长的昔日凶谋当众揭破,锋芒无比,话利于刃,铁冠道长期期艾艾,无话可答,只得设法避开话头,转身招来震天派徒众暨满脸泪痕、双目凶光电射的靳留香,把司徒敬的尸身抬往前山众妙堂,安排后事。   众人离去之后,铁冠道长一张蟹脸之上,密罩严霜,向冰心神尼说道:“冰心大师,我们怎样比划?”   冰心神尼目光如电,朗然答道:“以我的‘般禅掌力’与你的‘回风舞柳剑法’一死相拼!仍像当年终南死谷之会彼此约定的那样,不见黄泉不许住手!”   话方至此,忽然微叹一声,双目精芒收敛,换成一片湛湛神光,改口说道:“但今日震天派既创,点苍宗脉已断,罗浮、点苍的历年积怨,似乎也该一笔勾销,得放手时且放手,能饶人处便饶人,我们又何必定把这莽莽江湖弄成一片腥风血雨?”   少林护法净觉禅师听到此处,低宣一声佛号,向仲孙圣微笑说道:“仲孙大侠,想不到平素高做无比的冰心大师,居然能够说出这番话来,足见她武学禅功,两皆深进!”   仲孙圣微笑点头,目光凝注场中,只见铁冠道长浓眉深蹙,目内凶光一转,冷冷道。“大师向有‘冰心铁腕’之称,今日怎会大动慈悲意念?你准知铁冠识抬举么?”   冰心神尼接口说道:“孽海无边,回头是岸,你看了司徒敬今日的下场,不应该毫无悔悟之念!”   铁冠道长闻言,默然片刻,喜怒难测地仰首云天,发出一阵纵声狂笑。   冰心神尼以为他是讪笑自己,不禁怫然微怒说道:“我话虽如此,但常言道得好:‘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你若罪孽深重,执迷不悟,我也照样超脱你早早离开这红尘浊世!”   铁冠道长出人意料地微微一笑道:“大师悲天悯人之念,着实难得,铁冠敬如尊命,今日我们随意略较神功,彼此点到为止!”   这两句答话,不仅出于冰心神尼意外,也出于大半在场人物意外,只有戚大招心头雪亮。   “白骨三魔”也似略嫌铁冠道长软弱,齐自低低哼了一声,戚大招忙把自己心中所料,对这三位倚为长城的护法魔头,一解不满。   冰心神尼虽猜出铁冠道长凶横成性,决不肯就此释仇,但仍慰然笑道:“道长既能明心见性,我们便游戏百招,略为切磋便了!”   说完,缁衣微飘,开出门户,便与铁冠道长互相过手!   这一道一尼,均系一派掌门身份,武功火候,岂同凡响?出招发式,看来虽似轻缓无力,并往往未到即收,但实则如挟泰山,如超北海,掌掌俱是凝聚神功,觅敌可乘之机,谁一大意丝毫,谁就难免为门户贻羞,把一世英名付诸流水。   展眼间已到七十照面,冰心神尼与铁冠道长均找不出对方丝毫破绽。   雪山派掌门人申屠神君向坐在自己身旁的峨嵋派掌门玄玄仙姥问道:“仙姥认为冰心神尼是否赢得了铁冠道长?”   玄玄仙姥摇头笑道:“这倒不易推测,但据我看来,倘若斗到三百招外,冰心神尼或许能胜半掌。”   “凌波玉女”柴无垢因“龙飞剑客”司徒畏经赛韩康服以灵药、导气归元之后,已无大碍,芳心颇慰,闻言走到玄玄仙姥身畔,低声笑道:“仙姥放心,我掌门师姊为了应付今日之会,业经痛下苦心,把罗浮派镇派绝学‘补天回澜一十二手’练得颇为精熟,大概即将施为,克敌取胜了呢。”   玄玄仙姥失惊说道:“‘补天回澜一十二手’绝学仿佛失传甚久,谁知令师姊竟已练成,但她既怀秘技,如何不早早施展?”   话方至此,场中冰心神尼业已接连使出几招绝妙手法,逼得铁冠道长微现窘迫情状。   原来冰心神尼深觉点苍、罗浮两派积仇大深,冤怨相寻,无时或了,不如借此机缘,加以化解,故而过招之际,不曾使出自己新近参悟、威力极强的“补天六手”及“回澜六手”。   但斗到八十招左右,发现铁冠道长招招聚足真力,似蓄意一挫自己,不禁眉梢微剔,冷笑一声,接连施展了“回澜六手”之中的三招精妙绝学。   这三招精妙绝学,威力凌厉,神化万方,果然攻得铁冠道长大为惊愕,连连闪避!   冰心神尼微微一笑,运用“蚁语传声”功力向铁冠道长说道:“铁冠道友,我们就算秋色平分,到此为止了吧!”   “蚁语传声”方了,一招“炼石补天”,又已攻出!   这招“炼石补天”,是“补天六式”中的精中之精,变化无穷,方圆数丈周围,均在冰心神尼双掌威势笼罩之内。   铁冠道长因彼此都是一派掌门身份,自己适才被对方攻得略见窘迫,已觉难以为情,如今若再仓惶逃遁,岂不使震天派威风扫地?   心念动处,钢牙一挫,根本不理会冰心神尼为了保存他的颜面、施展“蚁语传声”所说之语,竟自把数十年功力齐聚右掌,一招“力士推山”,迎着对方“炼石补天”的来势,以阴柔暗劲缓缓推出,企图倚仗沉雄内力挽回颓局,一决胜负!   冰心神尼认为自己已以“回澜三式”略显颜色,又用“蚁语传声”通知对方,铁冠道长似不会再不知趣。   加上铁道长那招“力士推山”,虽是凝足功力,但却以阴柔暗劲缓缓推出并在未与对方手掌相触之前含劲不吐!故而一时疏忽,未曾细察,竟将那招“炼石补天”中途收势,微笑说道:“铁冠道友,我们就此收手,点苍、罗浮两派间的不解夙仇,也就此一笔勾销如何?”   话音未了,双方手掌业已互接,铁冠道长掌心忽登,把所凝暗劲,全以“小天星掌力”发出,并狞笑慑人地厉叫道:“冰心妖尼,莫要痴人说梦,谁与你尽解前仇?这场大会了结之后,我要率领震天门下,血洗罗浮,以报司徒三弟的如山重恨!”   冰心神尼万想不到铁冠道长如此阴险毒辣,忙自面容一沉,发出罗浮派做世绝学“般禅掌力”!   双方功力修为本就相去不远,铁冠道长是早已蓄意硬拼,凝劲以待,自然大占便宜,冰心神尼则是仓卒之间勉强施为,无疑吃了暗亏,故而两掌相交,内力猛吐之下,冰心神尼不禁低哼一声,微退半步,知道自己一念慈悲,反授人隙,右腕已被震伤,伤势并还不轻。   铁冠道长得意狞笑,正想索性再度发掌,把冰心神尼毁在当场再说,忽然一阵寒风,飘坠面前,现出冷白石的高大人影。   冷白石不理铁冠道长,却向冰心神尼恭恭敬敬深施一礼,说道:“九界无边,众生难度,大师愿力再宏,也感化不了这些蛇蝎为心、豺狼成性的魑魅魍魉!赶快请回看棚,让冷白石见识见识对方到底有多少狠辣无耻的鬼计?”   冰心神尼知道自己右腕受伤,暂时已难对敌,遂目光冷瞥铁冠道长,向冷白石淡然一笑道:“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冷兄记住,除非你有慈悲度世、剜肉喂虎之念,否则便须竭力施为,不能丝毫容情,我已体会出了如遇毒蛇,还是非打蛇的七寸不可!”   话完,含笑举手,缁衣飘处,身法依然灵妙无俦地回归本阵!   “白骨三魔”中的“白骨羽士”自对方下场的身法之上,看出“雪山冰奴”冷白石武功极高,遂向“九首飞鹏”戚大招低声嘱咐说:“戚掌门人,铁冠副掌门与罗浮掌门拼斗将近百招,真力定有相当损耗,何况对方出阵之人身手不弱,你应该另派好手下场接替,免得让那冷白石以逸待劳,占了便宜。”   戚大招也深知冷白石的厉害,闻言之下,想了一想,向“白头罗刹”鲍三姑笑道:“鲍师姊,冷白石的功力不俗,恐怕要请师姊出场,才有制胜把握!”   鲍三姑应声起立,也未施展什么出奇身法,只是一步一步地慢慢走到场中,向那正与冷白石凝神对峙的铁冠道长笑道:“副掌门人请回,让我老婆子来领教领教雪山绝学!”   铁冠道长见机回阵,鲍三姑因自己适才缓步而来,已把所练罕世难见的“雪冻僵尸”奇功准备妥当,遂向冷白石怪笑问道:“冷白石,我们这一阵如何斗法?”   冷白石傲然笑道:“拳脚兵刃,内力玄功,随你划道,冷白石无不奉陪!”   鲍三姑阴森森地一笑说道:“你所住的大雪山玄冰原是极寒之地,我所住的祁连山绛雪洞也是一片雪地冰夭,我们先比比冰冻的功夫,再试试挨打的能力如何?”   冷白石双眉一剔,接口答道:“我早就说过任凭你划道,我无不奉陪!”   鲍三姑嘴角微撇,转身吩咐震天派弟子,准备两大堆新降的白雪。   祁连山地势颇广,峰壑之间冷暖不一,这绛雪洞前便属终年积雪的奇寒地带,故而准备起来极为容易,刹那以后,震天派弟子使在石坪中央堆好了三尺方圆的两堆白雪。   鲍三姑手指这两堆白雪,向冷白石狞笑说道:“冷白石,我们全是由冰雪堆中钻出来的怪物,自然还是比较比较老本行来得有趣!”   冷白石目光微注那两堆白雪,晒然一笑问道:“你是不是要想和我比较‘坐雪成冰玄功’?”   鲍三姑点头一笑,并反向冷白石问道:“你知不知‘坐雪成冰玄功’的必需条件?”   冷白石仰天大笑道:“你既称我们都是冰雪堆中钻出来的怪物,则对于这些本行功力怎会不知?‘坐雪成冰玄功’不仅要先坐雪成水,再复坐水成冰,还要使冰高三寸以上,才算到了上乘境界!”   鲍三姑说道,“你懂得其中秘奥便好,我们不必废话,且自施为,比完好让别人,今日这震天大会之上的高明之士多得很呢!”   说完,两人遂在那两堆高约尺许、周围也有三尺左右的白雪之上,分别盘膝静坐。   片刻以后,便见冷白石、鲍三姑座下及身外的白雪,渐渐开始溶化!   夏天翔看得诧异起来,向身畔的仲孙飞琼,低声含笑问道:“仲孙姊姊,我在哀牢山朱竹谷中与‘白骨仙子’也曾比较过互坐冰床,那种玄功讲究坐冰不化,端的极难!但如今却看不出冷大哥与鲍三姑这等坐雪成冰有何难处?仿佛只要能够略为提聚丹田真火之人,不就都能办得到么?”   仲孙飞琼尚未答言,旁坐的“冰魄神妃”茅玉清已微笑说道:“夏老弟不必疑诧,你且看完再说,这种功力,冷白石与鲍三姑均极出色当行,便是‘白骨三魔’施为起来,也未必能到如此地步。”   夏天翔俊脸微红,凝目注视场中,果然渐渐看出兴趣。   原来此时鲍三姑及冷白石所坐的那两堆白雪业已整个融化成水,但却毫不往外散流,好似被甚无形气网束缚,成了两根圆形水柱。   冷白石与鲍三姑,仍然坐在这两根圆形水柱的顶端水面之上,不仅毫不下沉,连衣裳也似并未为水所湿。   更妙的是,在场人物全是武林行家,目力奇强,一齐看出二人所坐确是两根水柱,绝没有结成冰块。   “白骨天君”、“白骨羽士”、“白骨仙子”等看到此处,方相顾微笑点头,对冷白石、鲍三姑的功力流露出赞许之意。   被武当掌教弘法真人疑为“身毒双怪”及“东流三矮”的黑肤怪汉与矮身奇服之人,也均在眉目之间显出了惊佩的神色!   又过片时,两根圆形水柱的颜色一变,竟在极为短暂的时间之内,通体成冰!   冷白石与鲍三姑身形微闪,双双飘然起立,并各自打量对方所坐的那根冰柱。   鲍三姑见冷白石所坐的冰柱顶端,出现一圈盘膝坐痕,但这坐痕并非往下陷落,而是往上凸出约莫四寸,   冷白石眼中所见,也是同样情形,不禁一阵“哈哈”怪笑,目注鲍三姑说道:“鲍老婆子,真有你的,第一阵‘坐雪成水,坐水成冰’的比较结果,冰高四寸,两两相同,只好算是秋色平分!你所说的第二阵挨打功夫,又是怎样比法?”   鲍三姑怪笑答道:“比较挨打,还不容易?我要采取最笨拙也最简单的方法,每人各挨三掌!但只许凝功硬抗,不许闪避,不许还手!”   冷白石点头说道:“这样比赛挨打,倒也干脆,但不知谁先打谁?”   鲍三姑看他一眼,冷冷说道:“依你说呢?”   冷白石大笑说道:“自然你先打我!”   鲍三姑不悦问道:“我为什么要占这种便宜?”   冷白石双眼一翻,仰天大笑说道:“你是女的,我是男的,这个便宜,当然要送给你占。”   鲍三姑摇头说道:“不对,不对,还是你先打我!”   冷白石怪笑说道:“你有什么理由,让我先打?”   鲍三姑冷冷答道:“我业已占了出题划道的便宜,怎能把便宜一齐占尽?”   冷白石强她不过,忽然瞥见远远飞来一行鸿雁,遂手指空中说道:“我们谁先动手,不必争论,干脆就以雁声为断!倘若雁叫单声,我先打你,雁叫双声,则你先打我!”   鲍三姑方一点头,长空雁阵之中的当头一只鸿雁,恰好叫了三声!   冷白石眉头微蹙,目注鲍三姑,怪笑道:“老婆子,算你倒霉,雁儿竟帮我的忙,赶快凝聚功力,准备挨打!”   鲍三姑一阵声如枭鸟的阴笑道:“我老婆子已成金刚不坏之身,你随时均可发掌。”   冷自石神功暗聚,因对方终是女流,自己不愿举掌实击,遂改以内家暗劲,照准鲍三姑胸前,呼然锐啸地凌空劈出。   鲍三姑果未闪避,也未还手,被冷白右击得身形微震,足下退了半步,低哼一声说道:“好掌力,你的确是我婆子生平所遇的第一劲敌!”   冷白石因自己这第一掌业已聚有十一成功力,威势之强,足可开碑裂石,但实胚胚地击在鲍三姑胸前以后,居然只使她身形微震,无甚伤损,不由大出意外!   鲍三姑冷冷问道:“冷白石,你怎不继续动手?难道惧怕打完以后,我要打你?还是你只有这一掌之力?”   冷白石浓眉双剔,沉声说道:“老婆子莫要卖狂,我还有两掌未发,纵然打你不死,也总够你受的!”   语音了处,提足十二成内家真力,贯注右掌,再度照准鲍三姑胸前,凌空劈出。   这一掌威势更强,果然把这位震天派中数一数二的高手鲍三姑打得踉跄几步,面色微变,在略一定神之后,方自目中凶芒电射,冷笑说道:“冷白石,你内家劲力虽强,但我老婆子自信还能再挨十掌!”   这时武当掌教弘法真人眉峰微蹙,向雪山掌门“冰魄神君”申屠亥低声说道:“申屠神君,倘若冷白石兄连击三掌以后,不能使鲍三姑身受重伤,则恐怕要毁在这老婆子手下呢。”   申屠亥微笑说道:“真人放心,冷白石的内功修为,比申屠亥夫妇更为深厚,何况又占了先动手的便宜,我料他纵然连发三掌不能奏功,但鲍三姑必已脏腑受震,真元损弱,也未必能使冷白石受到严重伤害。”   申屠亥既然这等说法,弘法真人也只好默默不语。   但夏天翔看到此处,因冷白石再打一掌以后,便要挨打,不由替他这位冷大哥担心着急起来,竟自离座起身,走到棚口,提气高声叫道:“冷大哥,这老婆子练有一种‘雪冻僵尸’奇功,不但能抗内家掌力,连宝刀宝剑均难伤害!我昔日曾存洱海东岸的荒废禅寺之中亲眼见她施为,故而你最后一掌,似应用些什么特殊功力对她克制才好!”   鲍三姑见自己所练的“雪冻僵尸”奇功,竟被夏天翔叫破,不由偏头向他怒视几眼!   夏天翔大笑说道:“鲍老婆子,你何必瞪我,你应该看看我冷大哥正在凝聚什么神功,这一掌之威,你大概就要吃不消了!”   鲍三姑闻言,目光瞥处,果见冷白石面含怪笑,双眼神光闪闪,觑定自己,身躯微颤,全身肤色逐渐变成惨白。   鲍三姑既是震夭派中数一数二的高手,自然认识这种绝世神功,不禁心内一寒,见冷白石慢慢卷起右边的衣袖,只见他这只右臂自手腕以下,业已变得与那冰柱同色,怪笑几声,双目精芒如电,缓缓说道:“鲍老婆子,你既练有‘雪冻僵尸’奇功,难道还怕我这‘九转天寒手’么?”   鲍三姑咬牙厉声答道:“冷白石,你不必得意,‘九转天寒手’虽然威力难当,但你只剩这最后一掌!倘若我老婆子仗着多年修为,不致骨髓成冰,则你必然逃不出我的三掌之外!”   冷白石仰天狂笑说道:“冷白石生就铜筋铁骨,加上刻苦功行,挨你三掌,尚有自信!如今我‘九转天寒玄功’即发,你且试试它的滋味如何?”   说完,右掌先往怀抱中一收,然后倏然猛翻,当胸疾推而出!   这一掌关系大重,不仅右边看棚内的仲孙圣父女、夏天翔、峨嵋、武当、雪山、罗浮、少林五派人物暨赛韩康、尉迟巧等风尘奇侠,一齐屏息凝视,连左边看棚内的震天群魔,也均紧张得站起身形,观看究竟。   说也奇怪,冷白石前两记内家重掌,呼然怒啸,劲气排空,几乎挟有摧岳之威,并未能把鲍三姑击得如何狼狈,但如今这凝集“九转天寒玄功”的当胸轻轻一推,却将鲍三姑推得凌空飞起,跌出五步!   震天群魔方自一声惊呼,却被戚大招镇定异常地摇手止住。   只见鲍三姑跌坐在冷白石身前五尺以外,双目紧闭,周身上下,并在不停急颤!   在座的全是武林行家,知道鲍三姑这周身急颤之状,是正以精纯的内功抗拒所中的寒毒。   抗拒倘若失败,则鲍三姑必将骨髓成冰,倒地僵毙;抗拒倘若成功,则冷白石便须准备接受对方惨烈的报复。   左右两座看棚中的无数眼神,一齐紧张异常地凝视着鲍三姑,并因彼此立场不同,而期待着两种截然相反的结果。   绛雪洞前,只有一对眼神,虽也凝注在鲍三姑身上,却还保持了悠然自得。   这对眼神,便是比斗双方的当事人之一,负手站在鲍三姑身前五尺,神态暇豫的“雪山冰奴”冷白石。   两三盏热茶时分,在一片静默及紧张无比之中,悄悄溜过!   鲍三姑周身的急颤终于渐止,双目微睁,眼中凶芒怒射,但神情却颇为疲惫地缓缓起身站立。   震天群魔一阵欢呼!   戚大招展颜微笑,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消失得无踪无影。   “冰魄神妃”茅玉清夫妇对看一眼,眉头深蹙。   夏天翔则拉着仲孙飞琼的手儿,长叹一声说道:“仲孙姊姊,我把鲍三姑练有‘雪冻僵尸’奇功的秘密揭露稍迟,害得冷大哥要挨打了!”   仲孙飞琼向夏天翔含笑安慰说道:“翔弟不要担心,方才申屠神君业已说过,你冷大哥内功极好,挨得起打!”   话方至此,冷白石胸前将台大穴之上业已挨了重重一掌!   原来鲍三姑却不像冷白石那般避忌男女之嫌,是照准对方致命要穴,运掌实击。   运掌实击,自比劈空遥击的威力更为强劲,以致第一掌便把冷白石击得“吭”的一声,退出两步。   冷白石自知倘系鲍三姑先行动手,在她如此恶毒的认穴下掌之下,自己必难逃死!但如今对方先挨三掌,真力最少减弱四成,则倚仗多年苦练的精纯修为,应该可以勉强忍受,至多身带重伤而已。   正在转念之间,鲍三姑第二掌又已发出,打的是冷自石胸前另一七坎死穴。   事先讲好,只许凝劲硬抗,不许闪避还手,冷白石是位磊落男儿,怎肯食言?只好把全身功力齐注七坎穴上,抗拒来势。   鲍三姑心肠恶毒无比,直等指尖沾衣,才突发“小天星内力”,掌心登处,击得冷白石“腾腾腾”连退几步,脸色惨白,摇摇欲倒。   这样歹毒的打法,别说是人,便是铁铸金刚也难禁受,幸亏冷白石内功深厚无比,鲍三姑又已真力大弱,否则必已当场殪命。   武当掌教弘法真人看不惯这等恶毒行为,首先目闪奇光,其余群侠也均纷纷起立!   雪山掌门申屠亥深知冷白石的高傲性情,愁眉双锁,低声说道:“诸位不可出手助阵,只能让冷白石挨完三掌,或许尚有些微生机,否则必将逼得他含羞带愧地自尽而死!”   夏天翔首先愤然叫道:“冷大哥必死无疑,哪里还有丝毫生机?我如今才悟出他在立约之时,便上了鲍三姑的莫大恶当!这第三掌,对方必然是打他全身最为脆薄的天灵百汇死穴!”   夏天翔一语提醒群侠,个个顿足浩叹,申屠亥、茅玉清夫妇,更是双睛噙泪,伤心已极。   这时鲍三姑手抚心头,一面略作喘息,一面提聚真力,缓步向前,果如夏天翔所料,举掌照准冷白石的天灵盖上,凝劲击落。   冷白石胸前七坎、将台两处死穴连挨重掌,脏腑早已翻腾,再见对方第三掌打的竟是自己的夭灵,抗拒既已无力,又不肯食言闪避,只好长叹一声,瞑目待死。   右边看棚群侠,包括申屠亥、茅玉清夫妇在内,一齐引袖障面,不忍见冷白石裂脑横尸的惨死之状。   但主持一切、统帅群侠的仲孙圣眼中突射奇光。   武当掌教弘法真人也自欢声说道:“佑善惩恶,天道无亏,冷白石兄有救了!”   语音未了,道袍已飘,与仲孙圣化作两缕青烟,电疾纵出。   仲孙圣与弘法真人的身形一动,左边看棚之上,也如电掣云飘般飞纵出两条人影!   这两条人影,正是“白骨三魔”中的“白骨仙子”及震天派掌门人戚大招。   双方功力虽然相若,但仲孙圣与武当掌教弘法真人毕竟发动稍早,仍自先到半步!   鲍三姑那只右掌,再有三寸便将拍中冷白石天灵,突然眼前人影一飘,被武当掌教弘法真人施展“擒龙手法”,刁住手腕,把腕门紧紧扣死。   若换平时,鲍三姑功力不弱,弘法真人的“擒龙手”虽妙,未必能轻易奏效,但如今却因先挨了冷白石两记内家重掌,一记“九转天寒功”,身带暗伤,元气大丧,才让这位武当掌教得心应手地加以克制!   冷白石自分必死,忽觉两缕冷风,凌空飘坠,知来救星,睁目一看,只见武当掌教弘法真人把鲍三姑击向自己的那只右掌的脉门紧紧扣住。   冷白石长叹一声道:“武当掌教真人,冷白石虽感厚德,但临危获救,何颜偷生?我只好自尽一死!”   “死”字方出,“吭”的一声,便自颓然栽倒!原来已被洞烛先机,站在他身后,准备加以保护的仲孙圣,出手点了晕穴。   这时“白骨仙子”与戚大招身形也自落地,“白骨仙子”向弘法真人冷然发话说道:“弘法真人,你身为武当掌教,怎的在双方胜负未分之际,中途援手?这样的作法,是否有愧于武当派仗以标榜的‘公正’二字?”   弘法真人“哈哈”一笑答道:“若不为‘公正’二字,贫道还不会下场,这位鲍老婆子的心机手段大毒辣了!”   戚大招愤然说道:“双方事前约定各挨三掌,何况我鲍师姊挨打在先,有何不公之处?”   弘法真人笑道:“冷白石大侠硬挨第一二掌之际,虽然性命呼吸,但因事先约定,任凭对方出掌再狠也是份所应为,故而一干好友,只有为他惋惜悬忧,决无一人出手援救!”   “白骨仙子”冷冷说道:“这才是江湖规矩,也是武林人物的本色!”   弘法真人听凭对方讥嘲,依然微笑说道:“但这第三掌,若听凭鲍老婆子击落,则冷白石的盖代英名与一条性命,却断送得大以冤枉,死在黄泉,亦难瞑目!”   戚大招怒声叱道:“一人三掌,何冤之有?你若不还我一个公道,戚大招立时下令,倾集震天派全力,血洗武当!”   弘法真人直到此时,脸色才变,冷冷哼了一声说道:“要我还你一个公道,岂不容易!”   长眉双剔,右手一翻,硬把鲍三姑那只手掌翻了过来,鲍三姑惨叫一声,疼得几乎晕死。   戚大招见状正欲向弘法真人申斥,但目光注处,不禁满面羞愧,把即将冲口而出的一句恶言噎了回去!   原来鲍三姑右掌拇食指的指缝之间,竟夹着一根紫黑色的“天荆毒刺”!   鲍三姑是借着打了冷白石第二掌后,手抚胸头,略作喘息之际,暗取“天荆毒刺”,并因背向左棚,以致震天群邪毫无所知,却被全神贯注场中、目光极锐的仲孙圣及武当掌教弘法真人双双发现!   弘法真人伸手拈了那根“天荆毒刺”,高举当空,提气扬声说道:“贫道向‘白骨仙子’暨震天派戚掌门人请教,这种掌击天灵并暗藏‘天荆毒刺’之举,算的是什么江湖规矩,武林本色?”   话完,右手一松,鲍三姑惨叫倒地,戚大招紧咬钢牙,双目喷火,“白骨仙子”却被这位武当掌教反击得满脸飞红,片语难发。   真相一明,左右两棚中紧张得鸦雀无声的济济群雄,不由立时低低议论!   夏天翔首先高兴得扬眉笑道:“仲孙老前辈与武当掌教毕竟高明,这一来,不仅我冷大哥性命得保,那鲍三姑也定无颜偷生,必将自尽!”   话音方了,“三手鲁班”尉迟巧便即笑道:“夏老弟,你猜错了!江湖人物不仅有正邪之分,即邪恶魔头之中,亦有刚暴阴毒之别!故而虽然昆仑掌门知非子的恶迹被人揭穿,亦终于羞愤自尽,宇文洪在你仲孙姊姊手下一招落败,立被‘白骨天君’处死,但鲍三姑却决不会如此作法,我料她除了忍辱偷生以外,将来并会对武当一派采取恶毒报复!”   夏天翔听完,仍有不信,但目光一注场中,不禁废然叹道:“尉迟老前辈,你所判断之语居然丝毫不错!可见夏天翔近来在武功方面虽有寸进,但对于‘江湖阅历’四字,却还差得远呢!”   原来鲍三姑身形一倒,戚大招立即伸手相扶,并低声问道:“师姊感觉怎样?”   鲍三姑喘息稍定,咬牙答道:“弘法贼道乘我身受内伤,难聚‘雪冻僵尸’功力之际,竟以武当‘紫阳神功’把我一只右臂废去!”   弘法真人闻言,正色说道:“鲍三姑,休不知足,照你那等卑鄙的行为,仅被‘紫阳神功’废去一臂,已是我体量上苍好生之德,宽大为怀,恩施格外!”   “白骨仙子”因己方错处被人抓住,根本无法还口,遂以“蚁语传音”功力,向戚大招说道:“戚掌门人,请把令师姊送回绛雪洞,将息养伤,由我替她报仇雪恨!”   戚大招闻言,遂一面搀扶鲍三姑回归本阵,一面低声狞笑说道:“鲍师姊请遏怒养伤,等这场震天大会了结以后,我们立倾全力,图谋武当,定把他天柱峰头搅得天昏地暗,三元观里满布惨雾愁云!”   弘法真人见戚大招业已搀扶鲍三姑走去,遂向仲孙圣说道:“仲孙大侠,我们也该把冷大侠送回将息,双方另行派人出阵!”   语音方住,忽然响起“白骨仙子”冷冷的笑声,缓缓说道:“我们既已下场,何必另行派人?无论武当掌教或是‘天外情魔’,你们二人中随便留下一位,对我老婆子指教几手!”   弘法真人知道“白骨三魔”的武功造诣,以“白骨天君”最强,“白骨羽士”居次,这“白骨仙子”要算较弱的一环,而群侠阵中则推仲孙圣为第一高手,震天大会目前才只开始,不宜轻用主将,遂向仲孙圣含笑说道:“仲孙大侠,请把冷大侠护送口棚,由贫道以武当薄艺,会会‘白骨仙子’的震世绝学!”   仲孙圣虽然明知弘法真人的功力要比“白骨仙子”弱上一筹,但除了自己以外,己方再挑选不出更强的好手,只好无可奈何地点头说道:“道兄谨慎应付,武林人物间互相切磋过手,胜负乃是常事,不必过份认真!”   弘法真人低声一笑说道:“仲孙大侠放心,贫道懂得你言中的深意!”   仲孙圣闻言,遂抱起冷白石纵回看棚,替他点开晕穴,告以适才情事,冷白石方始释怀,心中不再惭愧难过。   雪山掌门申屠亥、茅玉清夫妇双双站起身形,向武当弘光道长深施一礼,由申屠亥发后说道:“武当掌教惠我雪山一派良多,申屠亥夫妇永志心头,必当尽力图报!”   弘光道长谦谢不已,仲孙圣笑道:“道长不必大谦,我从戚大招及鲍三姑的眼神之中,看出他们对武当怨毒太深,今后天柱峰三元观定然多事,你们武当、雪山两派若能合力御敌,才较稳妥!”   说到此处,又向“冰魄神君”申屠亥夫妇摇头苦笑道:“方才鲍三姑倘掌中不藏天荆毒刺,冷兄依然性命难逃,我等也不便出手相救,可见古人天相之语委实不差,要想在这险恶江湖之中安然闯荡,扶持正义,济物救民,必须善积阴功,以求天佑,武学心机两者还在其次呢!”   冷白石危机既过,各派群侠与震天群邪的整副心神,又复贯注在“白骨仙子”及武当掌教弘法真人这两位出类拔萃的当世一流好手身上。   弘法真人知遇劲敌,先自沉稳心神,岳峙渊停,抱元守一,向“白骨仙子”含笑说道:“仙子打算怎样赐教?”   “白骨仙子”根本未把这位当代八大掌门之一的武当掌教看在眼内,淡淡一笑说道:“你是名门正派,我是左道邪魔,自然还是由你来出题目比较光明!免得万一较量结果竟属道浅魔高,又要说我在暗中弄巧!”   弘法真人闻言,毫不客气地微笑说道:“仙子既然这等说法,贫道便遵命出题!”   话完,因所出题目妥当与否,关系自己半世英名以及武当一派威望,遂极为慎重地蹙眉思索。   右边看棚之上,仲孙圣也向群侠说道:“这场比斗关系极重,虽然‘白骨仙子’名列‘白骨三魔’,是位出类拔革的左道强手,但弘法真人既获出题之利,倘能善用所长……”   话犹未了,场中的武当掌教弘法真人业已长眉双挑,扬声说道:“我们以三场定输赢,贫道忝属武当掌教,绝不取巧,第一阵比较剑术,算我出题!第二阵比较玄功,用何方法,由仙子决定!第三阵划地为界,互较内力,则胜负之数。全看修为火候,谁也无法侥幸。”   “白骨仙子”点头说道:“你这三个题目出得确实不错,如今我们便比第一阵,请亮出你的武当镇山神剑。”   弘法真人微笑说道:“武功到了我们这等火候之人,似乎不应再在兵刃上占人便宜,为求绝对公允起见,请你命人折取两段同样的枯枝,以枝代剑。”   “白骨仙子”深深看了弘法真人一眼,冷然说道:“你倒真够骄傲,颇有一位掌教的气派,我也敬如所命,就叫他们折枝代剑便了!”   仲孙圣听到此处,向群侠慰然笑道:“弘法真人这第一阵的题目出得确极妥善!因为武当剑术本以绵密柔韧见长,再以枯枝代剑,更使对方有力难逞,业已立于不败之地!”   但说到此处,忽又眉峰略聚,侧顾弘光道长问道:“第一阵比赛剑术,我已料定弘法真人决无败理!第二阵较量玄功,胜负也不会大为明显,这两阵的题目,出得极具智慧,但第三阵互拼内力之举,我却有点担心,道长可知弘法真人何以出此?”   弘光道长毫不隐瞒地含笑答道:“我掌教师弟自上次黄山会后,因预见武林浩劫将临,遂一向都在闭关苦习本派几种传宗绝学,一心修为之下,居然静极慧生,能够在‘紫阳神功’之中,微生‘大还真力’!”   仲孙圣失惊道:“这倒真是难得!”   弘光道长微叹一声说道:“可惜我掌教师弟才通妙道,震天大会即届,以致火候太浅,不知是否敌得过‘白骨仙子’?但据我所料,我掌教师弟为了共同努力降魔卫道起见,定然就是倚仗这火候极弱的些微成就,冒险一试!”   仲孙圣点头叹道:“如此说来,弘法真人委实用心良苦!”   群侠谈论至此,震天派中弟子已折来同样粗细的两段三尺长的枯枝,由弘法真人与“白骨仙子”随意各取一段在手。   弘法真人含笑问道:“请问仙子,我们这场较量剑术,是不分胜负不止?还是定一招数限制?”   “白骨仙子”想了一想答道:“今日群雄济济,盛会正多,我们倘若光在这第一阵上就斗个五六百招,岂不大费时间?还是各出全力相搏,万一到了百招仍无上下,便算和局。”   弘法真人点头笑道:“贫道敬遵仙子所命,第一阵彼此便以百招为限!”   交代既毕,双方微一撤身,退开数尺,各自手握枯枝,凝神伺敌。   慢说武当掌教弘法真人心中极为戒惧谨慎,便连“白骨仙子”那等骄狂的盖代魔头,因知武当剑术非比寻常,对方又以此作为第一阵的题目,必有所恃,也自傲气略收,不肯过份轻敌,随意进手。   两位绝代高手,一左一右地活开步眼,展动身形,主客看棚之内的正邪群雄、一齐鸦雀无声,异常肃静。   其中点苍、峨嵋两派,也以剑术名世,更是个个屏气凝神,静观这一场罕世剑战!   两人相距丈许,缓缓转了三圈,弘法真人仍然气定神闲,手横枯枝,目光笼注对方,严守内家敌不动,我不动,敌欲动,我先动的以静制动妙诀,不肯丝毫鲁莽,授人以隙!   峨嵋掌门玄玄仙姥看得向秀朗道姑、秀圆道姑及盛秀芝等三位师妹赞道:“师妹们可已看出?武当掌教真人对于武家最难的静字诀业已火候纯青,参究到了所谓‘心似蛛丝游碧落,身如绸甲挂枯枝’的极高境界!”   赞叹至此,场中情势忽变,两位绝代高手业已宛如骤雨狂风般斗了三合!   原来双方对峙一久,“白骨仙子”未免傲气微生,暗想凭借自己的功力,对付一位武当掌教,何必如此战战兢兢?便先行进手,启开战端,又复何碍?   哪知她这种意念才启,已被弘法真人那双始终笼注对方,洞微烛隐的锐利神眼发觉,根据敌不动,我不动,敌欲动,我先动的原则,抢先发招,长啸一声,手中枯枝震处,“天河洗甲”、“平野垂星”、“乱石崩云”三式回环绝学,宛如浪涌涛翻,连绵攻出。   “白骨仙子”对于弘法真人应变之速,剑招之妙,也自暗暗心折,身形微退尺许,枯枝扬处,一式“龙起云腾”,含挟无穷潜力,居然把弘法真人三招绝学的威势一齐轻轻化解:   赛韩康看得悠然神往,脱口赞道:“武当剑术虽以绵密柔韧见长,但威猛灵奇之处,仍如海立山崩,雷霆震怒!”   弘光道长苦笑接口说道:“我掌教师弟这三招剑法虽然抢制机先,用得恰到好处!但却被‘白骨仙子’随手一招,便即轻轻化解,可能苦斗百招,要想保持不败,委实异常艰苦的呢!”   这几句话儿,听得各派群侠均自默然,暗替武当掌教弘法真人悬忧不已。   但弘法真人却似毫无怯意,三招攻出,又复三招,接连十次进手,一共攻出三十招凌厉绝学。   可惜每次进手的凌厉攻势;都被“白骨仙子”微挥枯枝,以纯厚的潜力从容化解。   第十次的三招攻罢,弘法真人心知对方不会始终挨打,必将还手,遂赶紧收摄心神,气达四梢、六合归一,沉着待变。   果然弘法真人的意念刚定,耳边厉啸起处,摄魄惊魂,眼前一片宛如海立山崩的枯枝光影排空卷到,“白骨仙子”完全效法他适才所为,也是施展三招诡辣绝学,疾攻而至。   对方既然学步自己,自己又怎能示弱于人?弘法真人只好也自暗凝内家潜力,以手中枯枝,虚空画了一个太极图形,“白骨仙子”的三招连攻,果然亦被从容化解。   “白骨仙子”耸眉冷笑,三招,三招,又复三招,招招凌厉绝伦,连环攻出!   弘法真人则以手中枯枝不断连画太极图形,总算似危实安地应付了“白骨仙子”十次攻势。   夏天翔看得眉飞色舞,向仲孙飞琼笑道:“仲孙姊姊,这场精彩的剑斗,看得实在过劲,如今又该武当掌教进攻,且看弘法真人老前辈如何施展,在这所余的四十招中争取胜利!”   说话刚了,不觉脸上一红,因为弘法真人并未如他想像般的再度进攻,只是手横枯枝,静立当场,面含微笑,巍然若岳!   “白骨仙子”见弘法真人不再进袭,知道对方在半攻半守的六十招接触之下,心惊自己厉害,业已怯战,企图以拖延策略,应付满百招之数,作为和局。   既然如此猜度,“白骨仙子”怎肯让人?阴森森的一声冷笑起处,身形疾闪,再度进招,但这次所发招数却非三三出手,而是一招接着一招,连绵强袭,想在四十招中击败弘法真人,一挫武当令誉。   “白骨仙子”这一全力进攻,威势直如天风海雨,咄咄逼人,刹那之间,便把弘法真人圈入一片枯枝光影之内。   夏天翔剑眉双整,向仲孙飞琼低声说道:“仲孙姊姊,弘法真人老前辈是堂堂武当掌教,怎的攻了一次便不再攻,难道他只会那三十招剑法?”   仲孙飞琼觉得武当派尚有弘光道长在座,夏天翔这样说话,未免太以失礼,遂面色微沉,嗔声叱道:“翔弟怎可如此……”   话方至此,弘光道长业已眉头深锁地苦笑道:“夏老弟猜得一点不错,武当剑术的精华,已被我掌门师弟在开始的三十招中择优用尽!只保留了一招似拙实灵、颇具神妙的‘混饨初开’未曾施展!”   这时雪山掌门申屠亥因心感弘法真人适才抢救冷白石之德,正在异常关注地数着招数,自语说道:“已经九十招了,弘法真人再能撑持十招,这第一阵便成和局!”   说完,双眉紧蹙,继续数道:“……九十三招……九十四招……九十五招,哎呀!这第九十六招,躲得好险!”   满座群侠的心情,也跟着申屠神君的数招之声,越来越觉沉重!   第九十六、九十八、九十九三招,“白骨仙子”是竭尽全力施展,“指天划地”、“松涛万顷”、“月涌长江”等轻易不用的绝学连环进攻,所挟真力之强,使手内那根枯枝划空生啸,锐响摄魂,在弘法真人上下前后左右各方,织成一片密密的光网。   弘法真人在这最后关头,越发极为谨慎小心,施展“缩骨神功”,配合“燕青十八闪翻”,再加手中枯枝不住画太极图形,居然险煞人的,把这最后难关,一一度过。   难关既度,弘法真人顺势发招,手内枯枝微挺,缓慢异常地、照准“白骨仙子”的心窝,徐徐点去。   茅神妃失声赞道:“武当掌教毕竟超人,在如此艰危的情势之下,居然仍能还手。”   弘光道长微笑说道:“这一招就是我适才对夏天翔老弟所说的‘混饨初开’!”   “白骨仙子”因自己那最后三招是施展煞手全力进攻,居然仍然未能克敌奏效,不由心中又是懊丧,又是愤感,随手一挥枯枝,把弘法真人当胸点到的枯枝,震开三尺。   申屠亥首先如释重负,在右边看棚之上,提气高声叫道:“百招已满!”   “白骨仙子”闻声停手,目注弘法真人,悻悻说道:“你的运气真好,倘若再加十招,这第一阵大概便非和局。”   弘法真人心神大定,含笑答道:“这第一阵,贫道侥幸承让,本来不是和局!”   “白骨仙子”听得心中一震,愕然问道:“听你之言,像是我已落败?”   弘法真人微微一笑,压低喉音,不使旁人听见,向“白骨仙子”说道:“仙子请看你手中枯枝的枝头三寸之处!”   “白骨仙子”低头一看手中枯枝。不禁脸上飞红,原来适才最后那招,自己愤懑失神,随意挥挡之下,竟被弘法真人暗以“凤凰三点头”手法,在自己所执枯枝的枝头三寸之处,点出了三个异常整齐的圆圆的小穴。   以他们这种身份,既有如此疏失,只得认输。“白骨仙子”愤然折断枯枝,向外一抛,对弘法真人冷冷说道:“第一阵便算我输,我们开始第二阵,再在玄功方面一分胜负!”   群侠这边,虽然未明究里,但听了这几句话儿,心头均自熨贴已极!   震天群邪那边则一齐默然,“白骨羽士”见状笑道:“诸位放心,这第一阵定系‘白骨仙子’轻敌失利,我敢保证她在玄功内力等二三两阵之上,绝对有取胜的把握!”   这时弘法真人又向“白骨仙子”含笑问道:“第二阵玄功方面的比较方法,仙子可已想好了么?”   “白骨仙子”目中精光电闪,冷然答道:“我想……”   第二十七章:初试神功   “我想”两字方出,一声清宏无比的“阿弥陀佛”,以及一阵银铃般的娇脆笑声,突然响遍全场,东北面山峰离地三四十丈之上,现出一位灰袍僧人,手挽一位白衣女子,宛若绝世飞仙般,自那样高处斜往场中飘飘飞降。   这种罕世难睹的惊人身法,镇压得所有在场豪客鸦雀无声,连“白骨仙子”也停口暂不出题,双目凝光,打量来者是何人物。   仲孙飞琼秀眉微扬,高兴得向仲孙圣说道:“爹爹,花如雪师姊与一钵神僧来了,她施展的是爹爹昔年为她精心设计的‘天仙飘带’身法!”   说话之间,手托紫色玉钵的一钵神僧与容光绝世、身后拖着两条长达一丈七八的宽飘带的“巫山仙子”花如雪,业已飞坠当场,群豪方自恍然,知道他们二人之所以能自三四十丈高空飞降之故,就是由于花如雪身后两条长而宽的飘带,可以阻风借力。   花如雪不理武当掌教弘法真人,却向“白骨仙子”春风满面地深施一礼。   “白骨仙子”看出来人不俗,讶然问道:“尊驾何人?你我素不相识,如此谦礼则甚?”   花如雪笑道:“我叫花如雪,因长居巫山,被人称作‘巫山仙子’!但我这‘巫山仙子’,不但没有你‘白骨仙子’的名头高大,武功辈份,也远有不逮!故而适才施礼之故,一来是对前辈恭敬,二来有事相求!”   仲孙飞琼听得向夏天翔低声笑道:“我花如雪姊姊好端端的大捧对方,不知有甚花样?‘白骨仙子’可能要上恶当!”   “白骨仙子”不知花如雪是仲孙圣爱徒,觉得对方容貌风神既极可爱,礼节语气又颇谦恭,遂含笑说道:“你有何事相求?少时再说,如今我正要与武当掌教互较功力!”   花如雪看了弘法真人一眼,又向“白骨仙子”含笑说道:“我所求之事,便是想请你让我与武当掌教先斗一场!”   “白骨仙子”讶然问道:“你们之间,莫非有甚深仇宿怨?”   花如雪点头说道:“‘武当七子’中的离尘子,曾在巫山朝云峰下被我逼得投江自剔而死!”   一钵神僧静听至此,单掌当胸,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弘法真人也想不到花如雪会在此时出面搅闹,不禁长眉深蹙,也自念了一声“无量佛”,目中神光湛湛,朗然说道:“花仙子,当年旧事,武当派原谅你是无心之失,一笔勾销,从此不必再提,你且暂时请开,让我与‘白骨仙子’较量较量玄功强弱!”   花如雪闻言,向弘法真人敛衽施礼,含笑说道:“花如雪当年无心之恶,既承真人海量相宽,我这里先行谢过!”   弘法真人默然不言,单掌当胸,稽首还礼。   花如雪退到“白骨仙子”身边,嫣然笑道:“老前辈,你既愿与武当掌教互较玄功,怎的还不开始?也好让我瞻仰你震惊宇宙的神奇绝学!”   人生得漂亮一些总占便宜,花如雪这巧笑情兮的一声“老前辈”,叫得“白骨仙子”周身舒泰,含笑说道:“我正在设想彼此之间的比斗题目!”   花如雪又复盈盈笑道:“老前辈何必苦苦思索?我来代你们出个题目,并就便评判胜负好么?”   “白骨仙子”一来未曾料到花如雪藏有极深心机,二来因知玄功强弱,有目共睹,不论用何方式比斗,或由谁评判,均无法从中弄鬼,遂点头笑道:“使得,使得!”   花如雪又向弘法真人含笑问道:“武当掌教真人是否同意?”   弘法真人夷然无惧地应声答道:“这一阵的决定之权本在‘白骨仙子’,不论以何种方式比较,贫道均如命奉陪!”   花如雪闻言,遂向左边看棚中的震天群邪,含笑扬声叫道,“请戚掌门人派人送两巨觥美酒来此备用!”   仲孙飞琼听得向夏天翔低声说道:“我花如雪婶婶不知要出什么花样?”   夏天翔微笑道:“不论花姊姊出什么花样,这一阵既由花姊姊出题,又由她评判,弘法真人必胜无疑,三阵之中,连胜两阵,第三阵最为凶险的内力相拼,根本无须再比,不仅弘法真人英名得保,更可把‘白骨仙子’那老魔头气得半死,故而据我所料,花妨婶此举,定系为了离尘子之事,对于武当掌教负咎良深,才特意尽力暗助,以为赎罪!”   夏天翔这一番话儿,分析得合情合理,群侠听得均自暗暗点头,弘光道长更替掌教师弟大放宽心,满脸含笑,神情极慰!   只有仲孙圣眉峰微聚说道:“夏贤侄分析得虽有道理,但花如雪若有丝毫偏袒,对方必然不服,甚至可能因此引起下场血雨腥风的恶斗群殴!”   仲孙飞琼凛然接口道:“爹爹说得不错,那戚大招大概为防花姊姊从中弄巧,居然亲自斟酒下场,在旁监视呢!”   原来“白骨天君”及“白骨羽士”心机亦颇凶狡,既听花如雪索取两觥美酒,使命戚大招亲自持酒上场,从旁监视。   花如雪虽见戚大招亲来监视,仍毫不在意地接过两巨觥美酒,向“白骨仙子”及武当掌教弘法真人含笑说道:“两位前辈,请相距两丈,盘膝坐地!”   “白骨仙子”与弘法真人既已答应由花如雪出题,遂只好由她摆布,如言坐好。   花如雪笑道:“我这场的题目,便是要两位前辈各运玄功,把这两觥美酒,凌空饮尽!并因你们两位,一位是名惊寰宇的‘白骨仙子’,一位是誉满武林的武当掌教,故想把这凝气吸酒的距离,定为一丈,俾使与会群雄,瞻仰瞻仰这罕世难睹的绝艺神功,但不知两位前辈是否认为这一丈距离太远一点?”   弘法真人与“白骨仙子”双双默然不语地微一点头,对这一丈距离,表示非常同意。   花如雪走到两人中央,把那两巨觥美酒并排摆好,又向“白骨仙子”与弘法真人含笑说道:“两位前辈请各吸右边一觥……”   话犹末了,戚大招忽然灵机一动,对花如雪插口说道:“这两觥美酒的位置能不能相换二下?”   花如雪嫣然一笑,点头说道:“酒是戚掌门人携来,应该毫无二致,自然可以相换,两位前辈请各吸靠左一触便了!”   戚大招又复问道:“是两人同时吸取?还是一先一后?”   花如雪想了一想说道:“同时吸取,高下难评,还是一先一后为妥,不过先吸之人,似乎略觉吃亏一点。”   “白骨仙子”固是盖世魔头,弘法真人也极心高气傲,闻言之下,两人竟均不怕吃亏,要来先吸!   花如雪含笑问道:“第一阵比较剑法之上,哪位获胜?”   弘法真人长眉微挑,应声答道:“贫道侥幸!”   花如雪笑道:“我既身为评判,便须作到绝对公平,武当掌教已在第一阵占先,这第二阵自应略为吃亏,由你先吸!”   弘法真人点头微笑,暗凝数十年性命交修的内家神功,准备从一丈以外,凌空吸酒。   戚大招与“白骨仙子”也均觉得花如雪果甚公平,毫无偏袒。   弘法真人神功聚好,目光凝注左面那只巨觥,蓦然提气一吸,觥内美酒,果然化成一缕浓例酒泉,凌空飞起,直投弘法真人口内,片刻之间,触中便即点滴不剩。   这种罕世神功,看得左有两棚的正邪群雄,忍不住一齐鼓掌叫好。   花如雪钦佩无已地微笑说道:“武当掌教的神功,果足令人惊佩,如今应由‘白骨仙子’老前辈施为了!”   “白骨仙子”在玄功内力方面成就极高,因欲挽回第一阵失手之辱,存心卖弄,早就暗聚功力,等花如雪语音一了,立即施为,只见她轻轻张口一吸,左边那只巨觥,居然连同觥中美酒,一齐凌空飞起。   飞到五尺左右,觥中美酒,才化为酒泉,与酒觥脱离,酒泉飞投“白骨仙子”口中,酒觥则神奇无比地退回原处。   左有两棚,爆起一个震天大好,仲孙圣失声一叹,目注仲孙玉琼说道:“琼儿,我道如何?在这种情形之下,你花师姊怎能对弘法真人加以偏袒?”   弘光道长也愁眉不展地长叹道:“想不到‘白骨仙子’的玄功修为,竟到如此高明的地步,我掌教师弟纵然后吸,也决难照样施为,势所必败!”   雪山派掌门申屠亥说道:“弘法真人第一阵已胜,第二阵虽败,不过彼此扯平,但‘白骨仙子’的玄功既然如此高明,内力必极雄厚,第三阵确实凶险,诸位赶快想桩妙法,保全武当掌教的一世英名才好!”   群侠正在愁眉无策,花如雪业已发话评判第二阵双方的胜负。   她果如仲孙圣所料,毫不偏袒地宣布“白骨仙子”获胜,并向“白骨仙子”与弘法真人恭恭敬敬地深施一礼,含笑说道:“两位前辈各胜一阵,恰好秋色平分,请在第三阵上一较强弱,花如雪所愿己了,暂且告退!”   “白骨仙子”对花如雪颇有好感,含笑点头,武当掌教弘法真人则向这位赶来出题,使自己败了一阵的“巫山仙子”投过一瞥奇异的眼色。   第三阵是互拼内力,弘法真人与“白骨仙子”起身走近,各在足下划了一个径尺圆圈,站在田中,互伸右掌,默然无语地凝功相贴。   “九首飞鹏”戚大招看出“白骨仙子”胜算已定,遂欣然色喜地回转左边看棚;花如雪与一钵神僧也走到右边看棚之中,参谒仲孙圣,并与群侠礼见!   仲孙飞琼见花如雪满脸得意笑容,忍不住蹙眉问道,“花师姊,你弄巧成拙,已经使武当掌教弘法真人老前辈因此败了一阵,为何还这般得意?”   花如雪把仲孙飞琼揽在怀内,偎着她的香肩笑道:“琼妹,我昔时因离尘道长及骆九祥之死,对武当、少林两派负疚殊深,如今方在弘法真人老前辈身上设法略有答报,怎不高兴?”   夏天翔讶然问道:“花姊姊,你这使弘法真人老前辈败了一阵之举,算是什么莫明其妙的报答方法?”   花如雪笑道:“翔弟既然也是这般怪我,我便把其中妙处,公布出来便了!”   群侠闻言,不禁一齐蹙眉深思,猜度花如雪这使得弘法真人败阵之举,含有什么妙计在内。   弘光道长因事关掌教师弟的一世英名暨武当威望,首先忍耐不住地向花如雪问道:“花仙子快请说明其中玄妙之处,贫道正为我掌教师弟悬忧不已?”   花如雪恭身笑道:“道长既然垂询,花如雪却有一问,欲先请道长赐答,并须见恕晚辈冒昧无礼之罪!”   弘光道长点头说道:“花仙子无须过谦,有话尽管请问!”   花如雪仍然礼貌周到地恭身笑道:“请问道长,武当掌教弘法真人前辈虽在第一阵上以精妙剑术胜过‘白骨仙子’,但在第二三两阵的玄功、内力比赛之中,有无占先的把握?并可能获得什么结果?”   弘光道长毫不犹疑地应声答道:“根据适才‘白骨仙子’所表现的功力看来,我掌教师弟毫无取胜机会,第二阵玄功必败,第三阵的内力相拼,因欲竭力保全我武当的成名,很可能还有性命的危险!”   花如雪点头赞道:“道长据实直言,毫无所隐,真是名门前辈的典范,令花如雪钦服无已!”   弘光道长焦急的心情形于神色,蹙眉说道:“花仙子休对贫道谬赞,快请说出你的巧妙安排,武当一派当感激不尽!!”   花如雪笑道:“晚辈也因看出弘法真人前辈第二阵必败,遂索性故示公平,并有点偏袒对方地令‘白骨仙子’得胜,但却煞费心机,在这第二阵之中,为弘法真人前辈种下第三阵不败之因,果然侥幸得手,使那狡猾如狐的一干震天群邪毫无所觉!”   群侠闻言,仍均诧然不解,花如雪是施展什么绝妙手段,能在第二阵内,替武当掌教弘法真人种下第三阵的不败之因?   但仲孙圣目光偶然瞥及一钵神僧手中所托的紫色玉钵,及钵中所植的千年芝草,忽地灵机一动,恍然大悟说道:“我明白了,你大概是在弘法真人凌空吸饮的那觥美酒之中,加上了一滴千年芝液!”   花如雪恭身笑道:“恩师毕竟高明,雪儿虽已用尽心机,仍难瞒得过恩师法眼!”   仲孙圣也含笑赞道:“你这桩举措颇见巧思,我若非从一钵神僧手托玉钵内所植千年芝草之上触物生情,也未必猜得出其中究竟,尤其先请‘白骨仙子’吸取这内中含有千年芝液的美酒,激使‘九首飞鹏’戚大招生疑插口之后,再复换觥,更是天衣无缝!”   群侠得知究竟,不禁个个大放宽心,并对花如雪的巧妙心思,交相赞誉!   花如雪却略整衣衫,向少林护法净觉禅师,恭恭敬敬地深施一礼,微启朱唇,欲待发话。   少林护法净觉禅师已知花如雪心意,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后,摇手笑道:“花仙子千万莫把‘铁掌银梭’骆九祥之事挂在心头,往事如泡似幻,如露如电,根本不必再提,尤其你今日这场功德,对于扶正锄邪、降魔卫道的大业攸关至巨,真如一悟,夙孽齐消,老衲在此敬祝你与一钵神僧互相策励,早参正觉!”   听了净觉禅师这番话后,花如雪两桩心头咎事一齐消除,不禁笑颜遂开,与仲孙飞琼、夏天翔聚在一处,异常亲切地互相谈笑。   仲孙圣也向一钵神僧低声笑道:“大师果然高明,我那孽徒与你一同清修以后,在气质方面变化不少!”   一钵神僧听得玉面微红,无话可答,只有目注场中正在苦运内力相拼,双双胜负难分,巍如石像的弘法真人及“白骨仙子”,移转话头说道:“武当掌教虽然服我一滴千年芝液,真力大增,但若硬拼太久,对于修为方面仍有大碍,老前辈是否向‘白骨天君’或戚大招讨个时限较为妥当?”   弘光道长闻言,也向仲孙圣说道:“我掌教师弟虽然倚仗曾自‘紫阳神功’中参究出一些成就未深的‘大还真力’,又服了花仙子及一钵神僧慨然相赠的一滴千年芝液,足可撑持极长时间不败,但因对手的功力太高,欲胜仍难,仲孙大侠还是与‘白骨天君’订个时间限制为妙!”   仲孙圣闻言遂施展“传音入密”神功,向对棚中的“白骨天君”及戚大招笑着说道:“‘白骨天君’及戚掌门人,我们是否应为武当掌教和‘白骨仙子’订个时限?像他们这样耗下去,万一耗上两天两夜,岂不令与会群雄大为扫兴?”   “白骨天君”闻言,冷然答道:“仲孙老儿不用着急,半个时辰以内,我保证弘法道人的五脏六腑全被‘白骨玄功’震碎!”   仲孙圣暗骂对方太以骄狂,冷笑不答,转向戚大招问道,“戚掌门人,几场切磋以后,天色业已渐近黄昏,贵派几时才能够见赐晚宴?”   戚大招应声答道:“酉末休战,即开晚宴,宴后双方再行继续较量便了。”   仲孙圣冷笑说道:“震天大会之事,你这位掌门人未必作得了主,还是问问贵派的首席护法‘白骨天君’为妥!”   “白骨天君”因深知“白骨仙子”的功力,认为在酉末之前,绝会取得胜利,遂也应声答道:“仲孙老儿何必激将?戚掌门人自然作得了主,武当掌教弘法真人只要能够支持到酉末时分,末被我三妹的‘白骨玄功’震出圈外,这一阵便算和局!”   话完,立运“蚁语传声”功力,向正与弘法真人柏互争持的“白骨仙子”说道:“三妹,我已与仲孙老儿订约,晚宴一开,彼化休战,你务须施展全力,在酉末之前,把对方震出圈外,使武当一派威望扫地!”   双方心意相同,就在“白骨天君”向“白骨仙子”发话之时,仲孙圣也自暗运神功,择人传音,对弘法真人耳边说道:“对方功力委实太高,真人此阵务须谨慎求和,切戒冒险图胜,你适才所吸酒内,藏有一滴千年芝液,加上自‘紫阳神功’参悟而来的‘大还真力’,善加防守,绝有余裕,只要撑到酉末,晚宴一开,双方便即休战,宴后再换别人出阵!”   弘法真人自从吸酒人口,便发觉酒有异香,使自己真力陡增,精神大振,如今听了仲孙圣暗告之语以后,方知竟是罕世难逢的千年芝液,不由对仲孙圣及花如雪师徒好生感激,如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抱元守一,静气凝神,将性命交修的数十年内家神功,缓缓贯注右掌,益以新由灵药助长的内力真气,抗拒对方自掌心绵绵狂涌的奇强劲力。   “白骨仙子”因在第二阵上便发觉自己的玄功内力,远超对方,故听了“白骨天君”相告之语以后,尚暗笑大哥过份看高弘法真人,凭这位武当掌教,哪里能在自己的“白骨玄功”之下支持到酉未时分?   谁知一再加功之下,居然发现情形有异,对方掌心劲力虽使自己感觉不出丝毫威胁,但任凭自己把“白骨玄功”由七成、八成加到九成、十成,却仍无法将弘法真人的身形震动半步,甚至连他那只右掌也无法推开半寸。   “白骨仙子”一怒之下,牙关咬处,功力再加,十一成、十二成,足以令人摧肝裂胆的“白骨玄功”,宛如浪卷涛翻,自掌心绵绵涌出,想把弘法真人的身形震出圈外,或是脏腑震碎!   弘法真人自然更是全神贯注地竭力支撑,但亲身体会之下,深知“白骨仙子”的功力,确比自己高出甚多,若非花如雪巧计相助,使自己服了一滴罕世灵药千年芝液,纵令倚仗自“紫阳神功”中悟出、可以生生不息的一点微薄的“大还真力”,能够勉强支持,但内脏却因负荷大过,长期拼斗,必受重伤,甚至肝肠寸裂,身遭惨死。   这种情形维持到了酉初时分,仍是两两相平,毫无进退,但弘法真人已自额间一滴一滴的滴落汗珠,“白骨仙子”也喘息渐粗,满头雪发飘飘欲起。   群侠看得均自皱眉,弘光道长向仲孙圣苦笑问道:“仲孙大侠的看法如何?难道弄到最后,仍是一个两败俱伤的局面?”   仲孙圣微一沉吟说道:“因为有了时限,‘白骨仙子’急欲取胜,才会这等全力抢攻!但她气喘发飘,似乎已是强弩之未,据我看来弘法真人既然参悟不虞匾乏、生生不息的‘大还真力’,可能还将乘机获胜。”   弘光道长闻言,方自瞠目惊疑,花如雪毕竟聪明绝顶,却向仲孙飞琼低声笑道:“琼妹,恩师故作得意,放高语音,震天群邪倘若听去,必将上当,弘法真人目前的危机也就立解!”   她这猜测,果然完全猜对,仲孙圣方才所说之语,已被“白骨三魔”中的“白骨羽士”听在耳内。   原来“白骨羽士”生性阴毒,因见弘法真人在三妹“白骨仙子”全力猛攻之下,虽已额间见汗,但身形仍未稍动,不由大觉诧异,遂悄悄默凝“天耳神通”功力,想从对棚诸人的言语之中,听取究竟。   谁知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他这里功力刚凝,仲孙圣已在无法再对弘法真人援助之下,故作诈语。   “白骨羽士”哪里知道弘法真人虽已参悟“大还真力”,但所得甚微!听在耳内,不免大吃一惊,也未与“白骨天君”、戚大招等仔细推敲,便以“蚁语传声”向场中正以全力对弘法真人发动猛攻的“白骨仙子”说道:“三妹注意,我已探得弘法贼道练有不虞匿乏的‘大还真力’,你千万莫要做敌大意,致为所乘!”   “白骨仙子”正对弘法真人的潜力之强大感诧异,闻言不禁心内一惊,故意使所凝的“白骨玄功”顿减两成功力。   弘法真人重压一减,“大还真力”绵绵又生,透过了一口长气!   “白骨仙子”何等厉害,一试便知对方果然练有“大还真力”,遂冷笑说道:“武当掌教,我老婆子真还想不到你竟练有‘大还真力’!”   弘法真人心神一定,微微笑道:“贫道虽已参悟‘大还真力’,但所得尚浅,仅足自保,无法胜过仙子,我们是就此收手,还是拼到酉未?”   “白骨仙子”因自己适才已倾全力,并未胜过对方,心中也自微怯,乘势点头说道:“我们既然难分胜负,何必拼到酉未?且同时退出所划圆圈界限便了!”   说完,互相收掌,微一飘身,双双纵出所划圆圈,回归本阵!   弘法真人一回看棚,首先便向仲孙圣、花如雪师徒稽首当胸,深深一礼。   仲孙圣师徒忙自还礼逊谢,弘法真人转对师兄弘光道长苦笑一声道:“不登泰山,不知天下之大,小弟这点修为,遇上真正的高人,简直不堪一击!此番回转武当,必当率领诸师兄弟闭关三年,一意静修,不问任何外事!”   仲孙圣听得暗暗点头,但哪知天心已定,运数难回,震天大会过后不久,武当三元观中便遭重劫!   “九首飞鹏”戚大招见“白骨仙子”与弘法真人提前收手,遂吩咐执事弟子准备晚宴,并把事先制妥的数百盏明灯,一齐点燃高悬,绛雪洞前顿时灯光如海。   群侠一面饮酒用菜,一面低声讨论宴后的对敌之策。仲孙圣笑道:“对方除了那颇似‘身毒双怪’及‘东流三矮’之一的黑肤怪汉及矮身奇服之人不知是否下场以外,尚有‘白骨天君’、‘白骨羽士’、‘九首飞鹏’戚大招等一流凶邪未曾出手……”   峨嵋掌门玄玄仙姥接口笑道:“戚大招不足为惧,我老婆子或是申屠神君夫妇、少林两位禅师,随便去上一人,也可与他那根九鹏展翼钢拐斗个三五百合!倒是‘白骨三魔’果然名不虚传,其中最弱的‘白骨仙子’尚非弘法真人能敌,则‘白骨天君’与‘白骨羽士’的凶威必然更甚,仲孙大侠纵有通天彻地之能,恐怕也双拳难敌四手。”   仲孙圣忽然目注一钵神僧,含笑说道:“大师在江湖中向作调解之人,从不伸手,今日破例一次如何?”   一钵神僧宣了一声佛号,惶然说道:“老前辈这回可看走了眼,贫僧些许薄技,怎足当‘白骨三魔’的尊奉?”   仲孙圣微笑道:“大师不必深藏若虚,你方才凭借雪儿一点天仙飘带之力,便能自数十丈高空飘然飞降,难道还不是身怀绝艺么?”   一钵神僧笑道:“贫僧除了轻功尚好以外,只对挨打一道略有心得,强如‘白骨天君’,或许也能侥幸逃得过三五十个照面,但出手打人,却毫无研究……”   夏天翔满心想斗“白骨天君”,生怕一钵神僧抢了他的生意,慌忙接口说道,“这样好了,少时我与大师一同出场,向‘白骨天君’叫阵,要他打你,让我打他!”   一钵神僧看了夏天翔一眼,微笑说道:“夏老弟这种主张,委实绝妙,但‘白骨天君’未必会同意这从来未有的奇怪打法。”   仲孙圣忽然笑道:“这些罕世魔头,性情多半怪僻已极,越是逾越常理的奇怪花样,往往越易接受!夏贤侄这条妙策,少时倒真不妨一试!”   夏天翔冲口而出地提了那项怪异主张,被一钵神僧含笑一驳,正觉微窘,忽听仲孙圣竟表赞成,不由高兴得眉飞色舞。   “巫山仙子”花如雪也向夏天翔笑道:“翔弟,想不到你所出的花样,居然比我还怪。”   夏天翔闻言,在花如雪耳边低低说道:“花姊姊,你那位一钵神僧的挨打功夫,到底如何?‘白骨天君’厉害异常,要不要我教他两招新近学会的防身绝学?”   花如雪失笑道:“翔弟想教他两招什么样的防身绝学?”   夏天翔想了想答道:“我想教他一招‘救苦救难’和一式‘蔷蔽飞’!”   花如雪笑道:“这两招名称着实新奇,让我叫他过来,问问他愿不愿意急来一抱佛脚?”   说完,招手唤过一钵神僧,微笑说道:“你的运气来了,翔弟怕你被‘白骨天君’打伤,要传你两招防身绝学!”   一钵神憎看了夏天翔几眼,含笑道:“夏老弟怎么忽地对我垂青起来?你要教我防身绝学自然极好,贫僧恭谨受教!”   夏天翔俊脸通红地赶紧说道:“大师万莫介意,夏天翔绝非无知狂妄,只因我这两式新得的身法,对于防身脱难确具相当灵效!”   一钵神僧笑道:“这两式绝学的名称,老弟能够先告诉我么?”   夏天翔说道:“一式叫做‘蔷薇飞’,另一招叫做……”   一钵神僧一听“蔷薇飞”之名,便失声接口问道:“‘蔷薇飞’?是不是蔷薇使者‘仟情居士’徐香圃所创‘蔷薇三式’中的‘蔷薇飞’?”   这回轮到夏天翔惊奇起来,目注一钵神僧,讶然说道:“大师怎会知道这‘蔷薇三式’……”   话犹未了,“哦”的一声,恍然顿悟,又道:“我糊涂了,大师与‘蔷薇使者’定系至交好友,不然‘蔷薇使者’当日也不会命我远赴东海,向你求取千年芝液!”   一钵神僧脸上神色惨淡地向夏天翔问道:“夏老弟,你既然学会‘蔷薇三式’,则‘蔷薇使者’恐怕尘缘已满,得证真觉了吧?”   夏天翔愕然问道:“大师怎的猜得这般正确?”   一钵神僧长叹一声道:“我与‘蔷薇使者’确属至交,他昔日因我生性恬澹和平,不喜与人争斗,遂传了我‘蔷薇三式’,以资防身!并说明这是他生平心血结晶,不到即将脱离尘世之前决不会再传别人,如今老弟既蒙‘蔷薇使者’传授绝艺,我自然猜出他已证道超凡,离却浊世!”   夏天翔闻言,遂把“蔷薇使者”解脱的情形,向一钵神僧细叙一遍,叙完并含笑说道:“大师既然早会‘蔷薇三式’,则夏天翔适才之语,委实狂妄,我还应该求你指正我呢!”   一钵神僧摇手笑道:“夏老弟不必过谦,你还有一招绝学,叫做什么名称?”   夏天翔道:“这一招也是佛门高手所传,叫做‘救苦救难’!”   一钵神僧笑道:“这名称确实有点我佛如来及观世音菩萨大慈大悲的意味!既有佳名,必系绝学,贫僧福缘不浅,多谢夏老弟了!”   夏天翔慌忙逊谢,一面叙述天羽上人对自己传艺的经过,一面用手中竹著,蘸酒在桌上画出图形,讲析这招“救苦救难”施展的诀窍及精微所在。   等一钵神僧把这招绝学完全领会之后,群雄晚宴已罢,撤去筵席,绛雪洞前,在月华澄澈,灯火明朗之下,又呈现一种紧张的气氛。   夏天翔遥见对棚中“白骨三魔”与“九首飞鹏”戚大招正在互相密议,似是计议应由何人出场,遂回头看看偎在仲孙飞琼身旁的灵猿小白说道:“小白,你看对棚‘白骨仙子’身边的那只白猴子,长得和你差不许多,本领亦颇不小,你可要下场斗斗它么?”   猿性本傲,何况小白就是听说“白骨仙子”也蓄有一只灵猿,才特意前来,闻言遂对仲孙飞琼低声连啸。   仲孙飞琼见爱猿向自己要求出阵,遂抚摩小白的头顶,微笑说道:“你要去便去,但双方既成敌对,则‘当场不让父,举手不留情’,你无须顾虑我平时的告诫,尽管放手施为便了!”   它这下场的方式,看得群侠均自粲然,因为小白既非飞纵,亦非爬行,而是人立挺胸,昂昂然神气十足地一步一步走去!   “白骨三魔”等讨论的结果,认为武当掌教弘法真人刚刚回阵,其余少林、雪山、峨嵋、罗浮四派人物之中纵有人功行能与“九首飞鹏”戚大招仿佛,膂力方面亦必远逊,正想由戚大招亲自下场,连胜几阵,以为震天派树威,等“天外情魔”仲孙圣出手之时,再由“白骨羽士”或“白骨天君”接应!   计议方定,忽见对棚中神气活现地走出一只猴子,并传来夏天翔的语音说道:“‘白骨仙子’,我们与你斗斗猴儿,不知你所养的那只白猿可敢应战?”   “白骨仙子”因自己所养的白猿乃是通灵异种,力能生裂虎豹,闻言便即把手一挥,命它下场应战。   白猿刚刚化成一条银线,凌空电纵而出,旁坐的“阴司笑判”吴荣突向“白骨仙子”说道:“仙子应该嘱咐你所养的灵猿多加小心,对方身上所穿的金甲,是以‘大别散人’所遗至宝‘护穴龙鳞’编织,连无坚不摧的‘天荆刺’都无法打透!”   这几句话儿,不仅听得“白骨三魔”大出意外,连那被群侠疑为域外群凶中“身毒双怪、东流三矮”之一的黑肤怪汉及矮身奇服之人,也对身披金甲的灵猿小白,投过几瞥极为诧异的眼色。   正在“白骨仙子”意欲发话警告爱猿之际,灵猿小白业已骄傲无比地缓缓卸除它身上所穿的“护穴龙鳞金甲”。   等到“白骨仙子”所豢的白猿纵落场中,灵猿小白己将那件罕世奇珍“护穴龙鳞金甲”脱下,抛掷在地上。   两只自猿相对人立,各自凝视对方,伺机进袭,群侠群凶不由一致“啧啧”称奇,因为两猿的大小形状无不相同,所异的只是灵猿小白双睛朱红如火,“白骨仙子”所豢白猿的双睛黑如点漆。   “白骨仙子”见状微感诧异,暗想爱猿生性猛烈异常,往昔无论遇到什么厉害蛇兽,都是怒啸一声,一抓即毙,今日遇上一只同样的白猿,怎的反似有些怯敌的神色?   仲孙飞琼则在微一注目以后,向面色略呈紧张的夏天翔含笑道:“翔弟不要担心,这场比斗,小白可以稳获胜利!”   夏天翔知道仲孙飞琼深通兽性,闻言之下,欣然问道:“姊姊这种判断从何而得?我看两只猴子的宝相差不多呢?”   仲孙飞琼笑道:“天下事奇巧无比,这两只猴子属于同一异种,但小白的双晴朱红,象征道行较深,对方那只黑眼白猿,则火候稍浅,故而它一与小白对面,便略有怯惧之色!”   夏天翔方一点头,场中两只白猿业已四爪齐扬,厉啸连声,斗在一处!   这场恶斗,端的好看煞人,因为两只白猿除了互相抓扑以外,并还不时施展出颇为精妙的武学招术,象征着双方的主人全是罕世高手。   斗到酣时,两猿身形俱音,化成在灯光月影之下,电掣云飘,满场翻滚的一团白气!   群侠群邪看得无不出神,尤其是对棚那黑肤怪汉及矮身奇服之人,竟自双双停杯不饮,走下棚来,站在场边,负手凝神观看。   约莫顿饭光阴过去,两只白猴身影蓦然一分,其中一只,并发出一声惨厉啼叫!   夏天翔“哈哈”大笑,方对仲孙飞琼一翘拇指,却又蓦然色变,肩头晃处,化成一缕青烟,电纵而出!   原来那声惨叫,是灵猿小白一招得手,挖出了“白骨仙子”所豢白猿的一对漆黑眼珠。   但抛在地上的那件“护穴龙鳞”所织的金甲,却被悄悄而来、身法极快的矮身奇服之人抢到手内。   灵猿小白战胜强敌,正在得意,忽见自己的金甲被人抢去,不由怒啸一声,纵身猛扑。   矮身奇服之人把那“护穴龙鳞”所织的金甲枪到手内之后,遂与黑肤怪汉同向西南方电疾遁行而去。   正在逃遁,忽见灵猿小白凌空扑到,黑肤怪汉遂以阴手反把,发出一掌。   说也奇怪,灵猿小白身上虽然未着金甲,但生就铜筋铁骨,寻常掌力兵刃也自难伤,谁知双方尚自相距数尺,便被黑肤怪汉的反手一掌,震得闷哼一声,凌空倒飞出五六尺外。   夏天翔赶到,双臂一伸,正好接着灵猿小白下落的身形,但黑肤怪汉与抢走“护穴龙鳞”所织金甲的矮身奇服之人,业已逃出二十来丈。   夏天翔因灵猿小白被自己接到手内,一声不吭,似乎已将绝气,不由心内大惊,哪里还顾得追截对方,赶紧极为小心地捧抱着灵猿小白,飞纵回看棚内。   这时素来沉稳的仲孙飞琼,也因心悬爱猿,紧张得走到棚口,向夏天翔愁急问道:“翔弟,小白中了对方什么暗算?好像伤得不轻……”   夏天翔剑眉紧蹙,神情严重,不等仲孙飞琼话完,便把灵猿小白捧向当世神医赛韩康,急急说道:“赛老前辈,这怪猴子得胜之下,骄敌大意,致遭暗算,好像伤得极重,老前辈赶快一展回春妙手!”   赛韩康接过奄奄一息的灵猿小白仔细察看一遍,发现它右腮靠颈处的毛下皮上,淡淡地黑了一片。   赛韩康指着这片黑印,向群侠问道:“诸位有谁认识这是什么恶毒掌力?”   群侠一齐默然摇头,包括仲孙圣与四大掌门、少林护法在内。   赛韩康一面为灵猿小白细诊脉息,一面却自脸上流露出为难的神色。   仲孙飞琼一双妙目之中,业已泪光盈盈,向赛韩康悲声问道:“赛老前辈,小白伤势如何?难道没有救了!”   赛韩康目光略瞥一钵神僧,沉吟答道:“救是有救……”   一钵神僧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说道:“像小白这等通灵异兽,比一般人类更为可贵,赛施主尽管施展回春妙手,贫僧甘赠一滴千年芝液!”   赛韩康闻言,大喜说道:“大师既然如此慷慨?我也索性费些心思,使小白获得罕世殊遇,转祸为福,为武林中留段佳话!”   夏天翔既听灵猿小白有救,心已大放,也不再过问赛韩康能使它获得什么罕世奇遇,转身向仲孙圣说道:“小侄想下场向戚大招要点公道!”   仲孙圣知他近来奇遇极多,点头笑道:“贤侄下场也好,但对方人物个个穷凶极恶,务须小心谨慎,提防一切暗算,千万不可恃技骄敌,疏忽大意!”   夏天翔恭身领命,纵下场中,面向左边看棚,扬眉高声叫道:“北溟门下弟子夏天翔,请戚掌门人下场答话!”   戚大招见夏天翔指名要自己下场,不禁浓眉紧蹙,暗想这位少年人不但一身奇异武学,嘴皮子更极厉害,委实比申屠亥等各大掌门还要难斗!   但对方指名相呼,当着举世群雄,哪好意思示怯不应?九鹏展翼钢拐顿处,“叮”的一声,黑衣飘扬,酷似一只展翼大鹏,凌空纵往场内,威势夺人,神采飞动。   夏天翔微一抱拳,发话说道:“夏天翔向戚掌门人请教,方才那两位暗抢猴子的东西,并下毒手的所作所为,是什么武林规矩?”   戚大招脸上一红,勉强打了一个“哈哈”说道:“那两位是远来观光大会的宾客,并非震天派人物,行为纵或失当,戚大招也无法替他们负责!”   夏天翔冷笑一声说道:“戚掌门人倒真推得干净,但那两个无耻之辈,高据主棚上座,饮宴多时,戚掌门人总不会连他们的来历姓名都不知道吧?”   戚大招被夏天翔用话问住,只好答道:“他们一个叫‘赫尼甘鲁’,一个叫‘金刀津二郎’,都是域外异邦人氏!”   夏天翔哦了一声,点头说道:“果然不出我们所料,一个是‘东瀛三矮’,一个是‘身毒双怪’!”   戚大招听夏天翔一口叫破赫尼甘鲁及金刀津二郎的身份,不由微微一愕,接口说道:“夏朋友既知那两位的身份,总应该明白戚大招无法对他们的行为负责了吧!”   夏天翔话锋一转,冷然说道:“戚掌门人既不肯对你派中上宾的无耻行为负责,但不知对你自己的行为可肯负责?”   戚大招闻言,双眉一挑,微怒说道:“我有什么行为未曾负责?”   夏天翔冷笑说道:“戚掌门人怎的如此健忘,你打死了我那匹业已赢到手的千里菊花青,我要替它报仇雪恨!”   戚大招知道这桩事儿又是自己理亏,不宜多在口头辩驳,遂目射凶光,眉腾杀气,冷冷问道:“你打算怎样替那匹千里菊花青报仇?”   夏天翔应声答道:“不把你打死,就是把你打伤,或是把你手中这根仗以欺人的九鹏展翼钢拐弄成两段!”   戚大招听得怒不可遏,发出一阵仰天狂笑!   夏天翔取出天羽上人所赠的那根“天禽五色羽毛”,持在手中,傲然说道:“戚掌门人,你不要如此狂笑,夏天翔便以这根五色鸟羽,领教领教你震慑江湖的‘飞鹏拐法’!”   这根五色鸟羽一出,“白骨羽士”首先向“白骨天君”低声问道:“你看这根五色鸟羽,是不是当年‘天羽大师’唐一梦赖以成名的‘天禽五色羽毛’?”   “白骨天君”也自眉头微蹙说道:“除了唐一梦那怪和尚以外,武林中从未听说有人用鸟羽作为兵刃,二弟不妨略微提醒戚掌门人,叫他动手之时,小心一二!”   “白骨羽士”嘴皮微动,以“蚁语传声”功力向戚大招耳边说道:“戚掌门人留神,对方手中是昔年‘天羽大师’唐一梦仗以打遍江湖、名震天下的‘天禽五色羽毛’!此羽胜似宝刀宝剑,无坚不摧,‘天禽七巧招术’更属精妙无伦,动手之间,务宜特别留神,不可丝毫大意!”   戚大招本来已对夏天翔略感头疼,如今听了“白骨羽士”暗中传语的这番话后,心中不由更添估。   其实夏天翔为了实践对黄衣老人夏侯巽的诺言,要等过了这二月十六,才开始习练天羽上人所传的“天禽七巧招术”,如今用的仍是一般手法。   戚大招心中估之下,不愿与夏天翔久缠,遂故意摆出一派掌门的身份,向夏天翔说道:“夏朋友虽然艺出名门,并获得昔年威震江湖的‘天禽五色羽毛’,但年龄究竟太轻,戚大招既不愿落个欺凌弱小之名,又不能不奉陪几手,倒叫我好生难处!”   夏天翔神光炯炯的俊目方自一翻,戚大招又复说道:“这样好了,我以震天派掌门人身份让你三招,然后彼此再互拆十招,倘若不分胜负,便算和局,双方换人再战!”   夏天翔闻言,正中下怀,因为师傅“北溟神婆”皇甫翠所传,都是稳扎根基、循序渐进的身法手段,以年龄火候所限,万难胜得过戚大招这等盖世魔头,至于“蔷薇使者”转注的神功,暨服食蜈蚣蟒丹元等圣药的灵效,也不过能使真气内力增强到略可与对方匹敌的地步,所仗恃取胜的,仍是天羽上人、“蔷薇使者”两位绝代奇人的心血结晶、妙用无方的“度世三招”及“蔷薇三式”!   衡己所长,也是宜于突出奇兵,速战速决,夏天翔自然对戚大招所提的办法立即同意。   戚大招因已尝过滋味,外貌虽仍狂傲托大,心中却着实对夏天翔深怀戒意,手横那根九鹏展翼钢拐,抱元守一,卓立如山地朗声说道:“夏朋友好生进招,三招以内,戚大招决不还手!”   夏天翔傲然进步,硬踏中宫,“天禽五色羽毛”举处,平淡无奇地向戚大招当胸缓缓点去!   戚大招吃了“白骨羽士”适才用“蚁语传声”加以警告的大亏,竟把这招根本平淡无奇的“倦鸟投林”,认成了妙化无方的“天禽七巧招术”。   越是看不透玄妙之处何在,戚大招便越是惊心,立意要等对方招式有所变化以后,再凭自己的功力相机应变,免得万一不慎,予敌手有机可乘。   夏天翔这招“倦鸟投林”本是随手发出,想看看对方如何应付,再相机发出辣手!反正戚大招既已当众声明先让自己三招,便可暂对本身安全不加顾虑。   如今突见“天禽五色羽毛”已将与戚大招横护当胸的九鹏展翼钢拐相触,对方仍无丝毫动作,不由心中一喜,左掌突翻,用出“蔷薇三式”中攻敌威力最强的“文君濯锦”,右手却凝足真力,以“天禽五色羽毛”向九鹏展翼钢拐拐身,猛然一划。   戚大招整副心神都在注意夏天翔手中那根昔年曾使江湖人物闻名丧胆的“天禽五色羽毛”有甚奇绝怪招,却未想到夏天翔会突用左掌攻击。   这一招“文君濯锦”,是“蔷薇使者”以毕生心血精研,威势自然极强,连“白骨天君”、“白骨羽士”、“白骨仙子”等,都看得大出意外,吓了一跳。   尚幸戚大招功力深厚,不愧一派掌门,在对方猝然发难,奇险绝伦之下,蓦然吸气怪啸,一式“鹏搏九霄”,纵起庞大身形,带着那根重达百五十斤、粗逾鸭卵的九鹏展翼钢拐,闪出了一丈三四。   但他竭尽全力地避过了这招“文君濯锦”,却无法再复顾及手中的九鹏展翼钢拐,竟被夏天翔用“天禽五色羽毛”凝劲一划,把粗逾鸭卵的拐身,划裂一半。   “天禽五色羽毛”触物无声,又复锋利绝伦,故而已把九鹏展翼钢拐划裂五分有余,却使戚大招与夏天翔两人均自毫无所觉。   夏天翔见戚大招仓忙纵起,哪肯放松,身形晃处,又是一招“文君濯锦”,跟踪攻出!   戚大招的对敌经验何等老到,明知自己如此仓卒闪避,夏天翔必将不肯放松地追踪继续进手。   故而脚尖才点地面,一式“巧踩三星”,便已疾如闪电地转出数尺。   夏天翔第二招“文君濯锦”果然击空,怒啸掌风,贴着戚大招乡,后飘衣拂过。   这种情形之下,夏天翔招式业已用老,戚大招虽因不能还手,也可从吝应付对方第三次攻势,但他老奸巨滑已极,却故意装做身形被夏天翔掌风带动,足下微一踉跄,以引诱对方匆忙赶发第三招,便较易闪躲,并在躲过以后,立即施展震慑江湖的“飞鹏拐法”,狂风暴雨般连攻十招,看看对方是否侥幸不死。   夏天翔江湖经验较差,果然中计,匆忙间猛然收式回身,第三次发掌攻向戚大招,用的仍是那招“文君濯锦”。   他三次均用一招“文君濯锦”之故,因尚立意要斗“白骨天君”,不愿事先把几招绝学一齐泄漏!   这一次戚大招更是成竹在胸,背后掌风才啸,人已宛如冲天急箭般高拔四丈有余,半空中提气转身,掉头飞扑,九鹏展翼钢拐“呼呼”劲响,抡成一片玄云,夏天翔前后左右三四丈方圆以内,全被这慑人的威势笼罩!   仲孙圣看得向仲孙飞琼微叹说道:“琼儿看见没有,再好的武功,必需辅以充足的江湖经验,才可发挥最大效用,你翔弟躁进失机,如今我真替他担心,不知是否能应付得了戚大招石破天惊的十招连袭?”   仲孙飞琼笑道:“爹爹不要替他担心,翔弟会飞,一式‘蔷薇飞’,便可脱出九鹏展翼钢拐的威势圈外,或者一招‘救苦救难’,也可以把对方的猛烈攻势轻轻化解!”   话音刚了,场中已生突变,有人头顶被九鹏展翼钢拐拐端的九只钢铸的展翼飞鹏击中,整个都被砸成肉酱,尸横就地!   这尸横就地之人,自然不是戚大招,却也不是夏天翔,而是远远立在场边的一位震天派门下弟子。   原来夏天翔三招全空,心中又气又急,尚未回身,一片劲急的罡风,已经拦头罩下,对方还手之快,使夏天翔不免暗暗心惊,准备施展“蔷薇三式”中的“蔷薇飞”,先行脱出险境,再作道理。   但心念才动,一缕锐啸劲风,已自头顶上端飞出数丈。   原来戚大招那根九鹏展翼钢拐虽然重达百五十斤,但大部重量都在拐端九只展翼飞鹏之上!   拐身既被夏天翔的“天禽五色羽毛”划得横裂五分有余,已难吃重,何况戚大招奋足神力,再一猛抡,拐身遂告嗒然断折,拐尾犹在戚大招手中,拐头却凌空飞出数丈,把个倒霉已极的震天派门下弟子,砸成肉酱!   夏天翔微微一愕之后,怎肯放过如此向戚大招奚落的良机,遂一阵狂笑说道:“戚掌门人,你们震天派中这位弟子,并未像那匹千里菊花青一般,赌输给我夏天翔,你何必也把他飞拐击死?”   戚大招脸皮再厚,也窘得无地自容,厉声一笑,翻起手中九鹏展翼钢拐的半截拐尾,便向自己的天灵击去。   夏天翔高兴万分地大笑说道:“后世若有人以当今武林事迹作为小说题材,这一回可以提要为:‘九鹏展翼砸死九首飞鹏,震天派掌门人自震天灵归位’!”   话音刚了,一缕劲疾寒风,突然点中自己胸前“将台穴”上,虽因衣内贴肉藏有一片“护穴龙鳞”,未曾受伤,但因寒风大强,仍被撞得往后踉跄几步,被人伸手扶住。   夏天翔大惊之下,注目看时,只见“白骨三魔”中的“白骨羽士”,正夺下戚大招手中的半截钢拐,仲孙圣却在身后把自己扶住,满面关切的神色。   “白骨羽士”向仲孙圣阴阴一笑说道:“‘天外情魔’,贫道久仰盛名,我们把这一老一少送回棚去,便即下场一会如何?”   仲孙圣点头说道:“仲孙圣极愿领教高明,但戚掌门人的脸上神情,似是急怒伤肝,道长要仔细为他调治调治!”   “白骨羽士”看了嘴唇发乌、脸色惨白的戚大招一眼,淡笑几声答道:“贫道尚通医理,自会替戚掌门人调治,但我适才因愤于夏天翔过于刁钻刻薄,曾予薄惩,若不及时治疗,可能命如游丝,魂游墟墓!”   夏天翔闻言大怒,正要还口,已被仲孙圣拦腰一抱,飞纵回棚,并附耳低声说道:“贤侄不要开口,你中了‘白骨羽士’所发的极为厉害的‘白骨阴风指’!”   夏天翔这才知道袭中自己心窝的那缕劲疾寒凤,竞是“白骨羽士”所发的,能够洞石穿金,并使阴寒入髓,无法医治的“白骨阴风指”!   因仲孙圣神情如此关切,并抱持飞行,分明以为自己业已身受重伤,遂也低声笑道:“伯父放心,苍天有眼,不佑恶人!‘白骨羽士’所发那缕极为恶毒、在打中人以前无形无声的‘白骨阴风指’,正好被小侄藏在将台穴上的一片“护穴龙鳞”所阻,故而丝毫未受伤害!”   仲孙圣闻言,这才放心,但回到看棚以后,却对夏天翔温言正色说道:“夏贤侄,你方才与戚大招过手之时,不但在料敌应变方面颇多不妥,即口头言语,也确如‘白骨羽士’所云,略嫌刁钻刻薄!我以你师傅同道好友暨你仲孙姊姊爹爹的身份,奉劝贤侄今后在武功上要对‘知彼知己’四字深下功夫!在为人处世上,则不应有失仁恕之道!须知纵然像你花如雪姊姊那般花样百出,也属于野狐参禅,不是什么大乘功果。”   花如雪闻言,恭身含笑说道:“恩师语重心长,弟子敬受训海,今后改过便是!”   夏天翔初次当着这多武林奇侠被仲孙圣加以数说,虽然词色尚温,但语中份量极重,不由羞愧得俊脸通红,周身汗下。   仲孙圣见夏天翔这副神情,便又轻拍他的肩头,含笑发话说道:“贤侄不必如此愧窘,君子之过,何殊日月之蚀?像你这等年龄,能使震天派掌门人‘九首飞鹏’戚大招那样当众丢人,也极难能可贵的了!”   说完,又对一钵神僧笑道:“大师且与夏贤侄商量商量怎样抵敌‘白骨天君’之事,我要下场和那‘白骨羽士’一较短长去了!”   说完,便即飞身下场,等候“白骨羽士”出阵一会。   第二十八章:明争暗斗   夏天翔被仲孙圣安慰几句,心头虽已略解,但脸上仍有点讪讪然地向仲孙飞琼身前走去。   目光注处,忽见灵猿小白业已完全复原,正偎在仲孙飞琼怀中,一人一兽,好生亲热。   夏天翔含笑说道:“仲孙姊姊,一钵神僧千年芝液的灵效,委实大妙,你看小白方才伤得那等厉害,如今却已完全好了。”   灵猿小白在仲孙飞琼怀中回过头来,以一双朱红的火眼盯着夏天翔,结结巴巴他说道:“我……已经……已经……好……好……了。”   夏天翔失惊得跳将起来,向仲孙飞琼诧然叫道:“小白怎会突然学会说人话了?”   仲孙飞琼尚未答话,“商山隐叟”赛韩康已在一旁接口含笑说道:“小白本极通灵,在你仲孙姊姊调教熏陶之下,几乎允文允武,无事不知,只是横骨未化,难吐人言,但此次受伤,恰在喉部,再借重一钵神僧的千年芝液,我遂略为费事,为它取去已碎的横骨,使成一只绝无仅有、能作人言的罕世灵猿,也算这震天大会上值得传述的一段武林佳话呢!”   夏天翔经过这一打岔,愧恧之念略除,遂坐在仲孙飞琼身畔,与群侠一同注目凝神地细看仲孙圣与“白骨羽士”之间的这场震天大会主力之战。   “白骨羽士”护送“九首飞鹏”戚大招回棚之后,仔细为他一诊脉象,知道仲孙圣所说不差,戚大招果因成名兵刃被毁,急愤难堪之下,怒气冲肝,真元微损。   遂赶紧取出身旁灵药,喂他服下,并好言安慰几句。   戚大招服药以后,心神稍定,但想起自己那根成就盛名、重达百五十斤的九鹏展翼钢拐,不禁仍是满脸痛惜及悻悻之色。   “白骨羽士”低声笑道:“戚掌门人不必气愤,对方今日集合峨嵋、少林、武当、罗浮、雪山等五派精英,再加上仲孙圣父女等人,自然不易应付!但以我们震天派的实力,若于会后个别击破,岂非想灭任何一派,都是易如反掌折枝么?”   戚大招钢牙一挫,点头说道:“真人说得有礼,戚大招立意在震天大会以后,先灭武当,并把北溟门下的夏天翔小狗碎尸万段!”   “白骨天君”在一旁笑道:“这两件事儿均所不难,二弟先去给那‘天外情魔’仲孙圣吃些苦头,随后我再下场,倒看他们还有什么出奇的高手应敌。须知所谓四大掌门以及少林护法,都逃不出我‘摧心掌力’暨‘白骨神抓’的十合之外。”   “白骨羽士”微微一笑,飘身下场,这时仲孙圣已在场中意态悠闲地含笑相待。   “白骨羽士”见对方神情暇豫异常,知道“天外情魔”名不虚传,果是劲敌,遂也解躁静矜地微笑问道。“‘天外情魔’,我们怎么比划?”   仲孙圣笑道:“‘天外情魔’之号,我已屏弃不用,尊驾不妨叫我姓名便了,至于比划一举,因我们的身份毕竟要算一代宗师,不应徒事争胜,并须为武林后辈留下一些典范才是!”   “白骨羽士”看了仲孙圣一眼,点头说道:“我知道你花样颇多,尽管出题,无妨出得越刁难古怪越好。”   仲孙圣笑道:“‘白骨三魔’威震天下,仲孙圣亦可勉谓名动八荒,彼此身份仿佛,我纵出题,也决不会占你丝毫便宜,或者由你出题,也是一样。”   “白骨羽士”摇头答道:“你既如此说,我还出题则甚?你出题,你出!”   仲孙圣一笑,说道:“我们也效法‘白骨仙子’与武当掌教弘法真人的那场比斗,以三阵定输赢如何?”   “白骨羽士”双眉一挑,应声答道:“慢说三阵,便是百阵千阵,贫道照样奉陪。”   仲孙圣笑道:“第一阵较量玄功,第二阵互换上几掌……”   “白骨羽士”见仲孙圣忽地沉吟起来,不禁讶然问道:“你怎么不说下去?”   仲孙圣眉梢一动,含笑答道:“我想把第三阵的题目出得新鲜别致一点。”   “白骨羽士”说道:“我早就说过,你把题目出得越刁难古怪越好。”   仲孙圣想了一想笑道:“这样如何,第三阵的比赛题目,是我们各自答复三项疑难问题,但其中两项必须是有关武功方面的。”   夏天翔闻言,不禁向仲孙飞琼低声笑道:“姊姊,你们简直成了问题世家。花如雪姊姊问了武当离尘子三个问题,窘得他投江自尽,你问了赛韩康老前辈三个问题,赢走了他的龙种神驹青风骥,如今老伯又要问‘白骨羽士’三个问题,我看‘白骨羽士’非要倒霉不可。”   仲孙飞琼方自白了夏天翔一眼,场中的“白骨羽士”已向仲孙圣点头说道:“你这第三阵的题目出得确实新鲜,但不知是否由我们互相对问?”   仲孙圣笑道:“我们互相对问有什么意思?应该双方各选一后辈出场,向我们对换发问,这样也可使他们得些益处。”   “白骨羽士”听得微笑说道:“你这花样确实越来越有趣,但我们无妨事先把人选定好,我指定由我三妹门下的谭瑛师侄出场发问,你却指定哪个?”   夏天翔听到此处,又向仲孙飞琼笑道:“常言道得好:‘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仲孙老伯一定指定姊姊出……”   话犹未了,突然听得仲孙圣的话音传来,说的竟是:“北溟门下夏天翔!”   夏天翔惊奇得失声叫道:“仲孙老伯恐怕找错了人,你们是问题世家,便不指定琼姊,也该请花如雪姊姊出场才好。”   仲孙飞琼笑道:“我爹爹不愿占人便宜,自然要避嫌疑,不能指定自己的爱女或是爱徒出阵,你如今既已奉命发问,倒看是否像我一般,赢来什么类似龙种灵驹青风骥那等神物异宝。”   赛韩康在一旁听得眉头微蹙,不禁看看“三手鲁班”尉迟巧,连连苦笑。   夏天翔则傲性忽发,向仲孙飞琼轩眉笑道:“琼姊,也许我会赢来一件比你那匹龙种灵驹青风骥更为珍贵之物?”   仲孙飞琼哦了一声,问道:“翔弟想赢‘白骨羽士’的什么东西?”   夏天翔应声答道:“我想赢那‘白骨羽士’的半世名头,或是一条性命!”   “冰魄神妃”茅玉清在一旁听得微笑说道:“夏老弟壮志雄心,委实可佩,但望你能如愿以偿,如今第一阵已将开始,我们务宜留神细看,像仲孙大侠与‘白骨羽士’这等绝世高人互较神功,确实说得上是此技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观呢!”   群侠闻言,均自齐往场中凝目望去。   原来此时仲孙圣已命场边侍应的震天派门下弟子,取来两大桶极细的黄沙,及四十块上好的青砖。   “白骨羽士”一言不发,只在旁边含笑相视。   仲孙圣命人把四十块青砖,十块一叠地叠成四叠,然后把两大桶极细的黄沙倾倒在四叠青砖之前,高出地面人大约两尺,并堆成两座尖尖山峰的模样。   “白骨羽士”见状,向仲孙圣问道:“这一阵怎样较量?莫非是‘沙峰立足,妙震青砖’!”   仲孙圣反向“白骨羽士”问道:“真人是否觉得这样安排太俗?无法施展妙技!”   “白骨羽士”摇头笑道:“沙峰青砖虽不俗,但如何施展,却在人为,以我的功力,便是一片枯叶、半朵残花,又何尝不可显示神奇,惊世骇俗?”   仲孙圣笑道:“真人既然如此说法,我们且上沙峰,各以两叠青砖,略试功力。”   “白骨羽士”点头一笑,道袍微飓,飘上左边那堆两尺高的沙峰,悠然卓立。   仲孙圣也纵上右边的沙峰,向“白骨羽士”抱拳笑道:“我们先将欲在青砖上所试的玄功说明,然后施为,也好使后学容易了解,留些典范。”   “白骨羽士”含笑扬声答道:“贫道一切均照仲孙大侠所说,勉强学步就是。”   两位绝代奇客尚未比较玄功,就这相对数语,已使震天派群邪及赴会各派群侠,一齐叹服不止。   原来那两座沙峰,虽仅高约二尺,但系浮沙堆成,难承丝毫重量,纵然一叶之加,也会使沙下坠。   如今两人飘登沙峰尖顶,居然粒沙未动,轻功之绝,已足惊人!加上毫未见提气,并均能随意发话,还要凝劲击砖,武学之奇,岂非宛若神仙鬼怪?   仲孙圣面色一整,扬声说道:“我左右双掌,凌空微压以后,左边这叠青砖,除了最上一块完好如常外,第二、四、六、八、十,上半截成为粉碎,下半截保持完整。第三、五、七、九块,则上半截保持完整,下半截成为粉碎,右边这叠青砖的逢双砖数与逢单砖数所毁损及完整的情形,恰与左边上下相反。”   “白骨羽士”听对方竟能做到如此地步,不禁心内一惊,但怎甘当众示弱,遂赶紧一面暗凝“白骨摧心掌力”,一面接口说道:“我双掌微落后,左边青砖一三五七九完好如常,二四六八十现出透明的掌印,右边青砖则恰恰反是。”   群侠群邪听得一齐摇头,除了“白骨天君”以外,连“白骨仙子”在内,均自问无法作到这等地步。   仲孙圣等“白骨羽士”话了,两人相顾一笑,各自向身前左右两叠青砖之上,举掌凌空虚按,便即飘然落地!   仲孙圣身形落地,点尘不惊,“白骨羽士”则在举掌发力之时,足下略为滚落一些沙粒。   夏天翔喜道:“仲孙老伯赢了!”   武当掌教弘法真人摇头说道:“胜负之数,要看双方是否均如所说,能在青砖上显示功力而定。若照贫道看来,恐怕第一阵是场平手。”   夏天翔想起“白骨羽士”要在青砖之上击出透明掌印之举,果比仲孙圣的击砖成粉较难,不禁剑眉一蹙,默然凝目注视。   场边侍应的弟子,见二人业已施展玄功,遂把那四叠青砖,一块块地检查一遍。   检查结果,果与二人事先所说完全相同,群侠群邪不由发自内心地叫出一声暴雷大好。   仲孙圣目注直立地上、显出透明掌印的十块青砖,向“白骨羽士”叹服说道:“真人的‘白骨摧心掌力’委实炉火纯青,仲孙圣甘心认败。”   “白骨羽士”摇头笑道:“我这‘青砖现掌’之举或许比你‘青砖成粉’较难,但仲孙大侠所立的沙峰点尘未惊,我却因凝劲稍过,致把峰尖踏平一些,故而公平说来,这第一阵各有长短,胜负难分,我们还是再比第二阵吧。”   仲孙圣闻言,知道“白骨三魔”毕竟不愧为魔中巨擘,领袖群邪,分明极富心机,人颇凶狡,但在这当众对敌之际,仍不肯丝毫一巧,致失身份。   如今既听“白骨羽士”催比第二阵,遂又请场中侍应弟子,再取未几巨桶黄沙,把场中铺成两丈方圆的一片沙地。   沙地铺好,仲孙圣笑向“白骨羽士”说道:“我们把招术身法、真气内力等融会施为,在这片黄沙阵上互拆百招如何?”   “白骨羽士”点头说道:“照仲孙大侠所说的打法,倘若百招不必、胜负,再往下比,亦属无益。”   仲孙圣又复含笑说道:“我们为了提高兴趣,不妨事先估计一下。彼此拆完百招,大概要在这片黄沙阵上,留下多少脚印?”   “白骨羽士”笑道:“这‘沙阵对掌,自限脚印’一举,又极新鲜,我倒要先听听你的估计。”   仲孙圣应声微笑答道:“仲孙圣功力未臻化境,恐怕至少要留下二十个脚印,真人艺业通神,大概无需此数,照我所料,约莫十六个脚印,已经够了。”   “白骨羽士”闻言,纵声狂笑道:“‘北溟神婆’未至,‘风尘狂客’不来,不是贫道自诩,这震天大会之上,若论英雄,除去我大哥三妹以外,不过‘使君与操’而已,仲孙大侠名不虚传,是我生平仅遇的劲敌,你何必把贫道捧得大高,百招相搏,只留二十个脚印,已极难能,我们便均以此数为限如何?”   仲孙圣点头说道:“真人既然如此谦虚,我们就这样决定好了。”   话音刚了,“白骨羽士”忽又笑道:“我想在二十个脚印的限制以外,再加一点限制,不知仲孙大侠的意下如何?”   仲孙圣心内一惊,面上却若无其事地含笑问道:“真人有何高见?”   “白骨羽士”笑道:“我们除了脚印之数限于二十,并必须踏沙见底以外,可否加上‘足不扬尘’、‘身不扬尘’及‘掌不扬尘’等三项限制?”   仲孙圣知道“足不扬尘”是要踏沙见底以后,不准带起丝毫沙粒,“身不扬尘”是不准闪招避势之间衣襟带动尘沙,“掌不扬尘”则是不准出掌吐劲之时,把沙阵浮沙有所激动。   这三项限制之中,以“掌不扬尘”较易,最多避免施展阳刚劲气,改用阴柔无风掌力即可,“身不扬尘”则因足下皆是浮沙,两人又均宽袍博袖,业已极难,但最难的还是“足不扬尘”,试想“踏沙见底”留下脚印以后,一面须提防拆架对方攻势,一面又不能在举足之际,带动丝毫尘沙,简直艰难到了不可想像的地步。   在如此艰难之外,还有二十个脚印的严限,也就是说两人过手之间,各于沙阵上踩满二十个脚印以后,一切腾挪闪展,进攻退守,均必须以这二十脚印为准,在此之内,重复落足,等到百招拆毕,假若一方多留了半个脚印,或是踩乱了分毫,便把半世英名付诸流水。   故而武当掌教弘法真人听完“白骨羽士”这番话后,不禁摇头苦笑叹道:“事无不可对人言,艺有未曾经我学。弘法平素尚效井蛙自诩,今日在这震天大会之上,却令我开足眼界,看来真该韬光养晦,善敛锋芒,八荒四海、三山五岳之中,远比我们高明之士,不知有多少呢!”   罗浮掌门冰心神尼冷笑道:“真人此言差矣,我们越是韬光养晦,这些魑魅魍魉便越是跋扈猖狂。群魔乱舞,世劫方殷,我们不但不宜灰心,更应力图进取,方可济世安良,降魔卫道。贫尼深愿诸位道友在震天大会了结,各归本派以后,除了本身赶紧痛下苦功,参研修为之外:并须打破惯例,把几桩非掌门人不得与窥的绝艺神功,公开传授门下弟子,以期长江后浪推前浪,一辈新人换旧人,能在他们身上大放异彩,扶持正气。”   弘法真人静静听完,站起身形,向冰心神尼肃容稽首说道:“大师一席至理名言,宛如暮鼓晨钟,发人深省,不但贫道承教,武当受福,并望在坐诸位咸本此意,一致努力。”   群侠感叹议论之间,一位武林大侠与一位盖代魔头,业已跃登到黄沙阵上,互相过手。   原来仲孙圣听完“白骨羽士”建议加上“掌不扬尘”、“身不扬尘”、“足不扬尘”等三项限制以后,一面暗自惊心警惕,一面却轩眉狂笑道:“棋逢对手,货卖识家。仲孙圣便把半世英名扔在这黄沙阵上,也算值得。”   “白骨羽士”此时也对仲孙圣的武功人品暗暗心折,闻言微笑道:“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亡。贫道纵横半世,未逢敌手,今日才知仲孙大侠确实高明,这场震天大会已集当世武林的各派精英,但放眼看来,敢照我们二十个脚印之数及‘掌不扬尘’、‘身不扬尘’、‘足不扬尘’三项限制,在黄沙阵上对拆百招者,又有几人?故而纵令你我之中有人命丧当场,豹死留皮,名垂千古,也算不得是憾事的了。”   仲孙圣含笑点头,静气凝神,六合归一地抱拳说道:“真人先请!”   “白骨羽士”也是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丝毫不敢怠慢,含笑答道:“仲孙大侠不必客气,我们一同上阵。”   语音了处,两位绝代奇客便即各展身形,同时飘登那方圆仅约两丈的黄沙阵上。   两人同时落身沙阵中央,相距四尺,足下自然点尘不扬,但谁也知道对方业已踏沙见底,留下了两个脚印。   “白骨羽士”委实不愧盖代魔头,身形刚落,攻势已发,双掌当胸,发出一招“闭门推月”,罡风厉啸,劲气逼人,竟然仍以阳刚掌力出手袭敌。   仲孙圣起始微愕,但立即恍然,看出“白骨羽士”十指后翘,掌心斜往上登,双掌又是当胸推出,这样打法,虽然用的是阳刚掌力,掌凤凌厉异常,但所袭部位却是自己腰部以上,决不会把足下尘沙带得扬起。   对方心思这妙,发招这速,自己则双足刚刚踏沙见底,为了“足不扬尘”的限制,不便猛然退让,慢说身形被震,便是所着青衫被“白骨羽士”的掌风卷动,拂起丝毫尘沙,也要算是落了败着。   这种情势之下,仲孙圣疏忽失先,显已不妙,但他名非幸致,心思武学两两超人,一口真气硬自丹田叫足,把最近研参有成的“大乙天玄神功”化成一片无形柔韧气网,斜张胸前,将对方掌力劲风托向上方,并就势换步欺身,还了一招“萧何问路”,右掌倏伸,照准“白骨羽士”的左肩拍去。   “白骨羽士”想不到仲孙圣在如此被动的情况之下,竟能转危为安,还招进手,不禁点头大笑,连退了两步,闪过来招,沙阵上异常明显地现出了四只云头道履的脚印。   猛若虎兄,捷若猿猱,沉雄处若岳峙渊淳,灵妙处若龙翔凤舞,转眼问二人业已对拆五十来招,谁也不曾把足下浮沙弄得丝毫扬起。   左右两棚的群邪群侠正自一齐看得目瞪口呆,并各为己方人物提心吊胆之时,突然天不作美,刮起一阵强烈山风,把那两丈方圆的一片浮沙,吹得飞扬四散。   仲孙圣与“白骨羽士”同作龙吟长啸,飘身纵出沙阵,目光略一回瞥,不禁相对狂笑。   原来沙阵虽然已被山风吹毁,但所留的脚印,仍旧依稀可辨,两人目光微瞥,便均数清,每人一半,恰好正是四十之数。   他们这一互相钦佩地纵声狂笑,笑得群侠阵中最替仲孙圣担忧的仲孙飞琼,首先放下愁怀,螓首微偏,向夏天翔含笑说道:“翔弟,该你出风头了,不要忘记把‘白骨羽士’的半世英名带回来送我。”   夏天翔剑眉双扬,胸有成竹地应声笑道:“姊姊放心,我曾受你们‘问题世家’的熏陶,大概不会有失所望。”   语音方了,仲孙圣与“白骨羽士”已自分别传呼夏天翔及谭瑛出阵。   夏天翔应声纵出,“白骨仙子”的爱徒谭瑛也自左棚赶到场内。   仲孙圣向夏天翔及谭瑛笑道:“夏贤侄向‘白骨真人’问三项问题,谭姑娘则问我,但其中两项,必须与武学有关,其他一项,则由你们随意发问,不加拘束。”   夏天翔何等聪明,一听便知两项有关武学的问题,决难问倒“白骨羽士”,自己不妨善加利用,从中获益,也就是说如欲难住这位盖世魔头,非在另外那项不加拘束的问题之上,挖空心思不可。   主意拿定,一面心头盘算,一面向谭瑛笑道:“谭姑娘请先向仲孙老前辈发问便了。”   谭玻闻言,也不谦逊,遂向仲孙圣恭身问道:“请教仲孙前辈,何谓‘三尸’?何谓‘六贼’,以及斩绝‘三尸’,驱逐‘六贼’之道。”仲孙圣含笑答道:“知、情,意,谓之‘三尸’,色、香、身、味、触、法,谓之‘六贼’,综合言之,均系由‘情’所发,故而若能断‘情’,一切魔障,不绝自绝。”   谭英又复问道:“请教仲孙前辈,断‘情’之道,又复如何?”   仲孙圣叹道:“如欲断‘情’,必须先断‘身、口、意’三业,欲断‘身、口、意’三业,首须降‘心’,能使此‘心’虚极静笃,方可万念不生,一尘不染,‘心定龙归海,情忘虎隐山’,这种定心忘情之学,也就是内家无上神功、降龙伏虎之道与性命交修之门,但说来容易,作来艰难,慢说姑娘,便是我与你师傅师伯,近百年刻苦修为,又何尝能够跳出这‘情’字之外?”   夏天翔听得不由好笑,暗忖谭瑛简直有眼不识泰山,在“天外情魔”之前用“情”字质难,岂非江头卖水,班门弄斧,哪里会发生丝毫效力。   但念犹未了,谭瑛忽又发出第三个问题,扬眉朗声,含笑说道:“仲孙前辈昔有‘天外情魔’之称,对于‘情’之一字,自具精辟独到的见解,谭英两问之下,已对内功修为,颇获教益,这最后一项问题,不敢妄作他询,仍在‘情’字之上,有所求教。”   仲孙圣笑道:“谭姑娘尽管请问。”   谭玻双眉微挑,恭身问道:“何谓‘深情’?何谓‘淡情’?何谓‘真情’?何谓‘假情’?何谓‘悠然之情’,何谓‘黯然之情’?何谓‘极为悲苦之情’?何谓‘极为壮烈之情’?请前辈举例说明,以开茅塞。”   夏天翔闻言悚然一惊,暗想自己适才还在窃笑谭瑛发问不当,谁知对方居然心机极深,厉害无比。   这最后一项问题,共分八种不同之“情”,要随口举例答出,确非易事。   尤其仲孙圣以“情”成名,慢说答不出来,就是略微思索吞吐,也极难堪,万一“天外情魔”被人在“情”上问倒,便是一世英名,付诸流水。   更刁钻的是谭瑛发问在先,她对“天外情魔”以“情”发问,岂不使自己相形之下,只好把预先想好的各种古怪疑难的问题,一齐推翻,必须临机应变地向“白骨羽士”发问其他适当题目。   夏天翔正在为难,仲孙圣业已于谭瑛说完以后,接口答道:“谭姑娘这八个‘情’字问得颇有意思,但我仓卒答复之下,却未必十分周到正确呢。”   话完,目光一注谭瑛,并略扫夏天翔,便即含笑道:“道义之交是‘深情’,酒肉之友是‘淡情’,虞姬别楚是‘真情’,季札挂剑是‘假情’,赏菊东篱,曳杖看山,是‘悠然之情’,河梁分袂,游子何之,是‘黯然之情’,渴饮胡天雪,饥吞北海毡,心存汉社稷,硅落犹未还,是‘极为悲苦之情’,至于‘极为壮烈之情’,似乎可推文文山‘正气歌’中的‘是气所磅礁,凛烈万古存,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作为代表的了。”   这一番话儿,听得谭瑛默然垂头,恭身而退,心中暗对这位“天外情魔”钦佩不已!   “白骨羽士”见谭玻三项问题俱已问完,遂向夏天翔微笑道:“夏老弟,如今该你向我发问,尽管挖空心思,问得越难越好。”   夏天翔笑道:“道长请放心,谭姑娘对仲孙前辈问得并不算难,我也不会对你过份刁钻古怪的。”   说到此处,蓦然灵机一动,身形晃处,施展出适才曾经连用三次,向“九首飞鹏”戚大招发动攻击的“蔷薇三式”中威力最强的“文君濯锦”。   “白骨羽士”讶然说道:“你怎的不发问题,却施展招式身法则甚?”   夏天翔笑道:“我方才施展这招手法,连向戚掌门人进攻三次;但均未得手,故而第一个问题,便是向道长请教,这招攻敌手法有无缺陷?”   “白骨羽士”想不到夏天翔所发的问题如此实际,但又不能不答,只好眉峰略蹙说道:“你这招手法精妙异常,无甚缺陷,对方若非功力高出你两成以上,及过手经验丰富多多,必难招架,但据我看来,你好像新练未久,在‘沉稳’二字方面尚差火候,变化亦稍欠灵妙,否则,适才戚掌门人会略微吃亏,也说不定。”   夏天翔知道“白骨羽士”对自己的缺点所在,批评得丝毫不错,遂恭身受教,又施展了一招“天羽大师”唐一梦所传的“度世三招”中的“救苦救难”,向“白骨羽士”笑道:“夏天翔第二个问题是向道长请教我这招防身手法可有漏洞,譬如与‘白骨天君’过手,能不能化解得开对方的雷霆一击?”   这个问题,简直匪夷所思,把位“白骨三魔”中的“白骨羽士”问得双眉紧聚,答道:“你这招防身手法更为精妙,毫无漏洞,对方若非功力高出你五成以上,任何攻势也能化解,但我大哥若以全力进击,因为双方功力悬殊太甚,你纵可仗此精妙招术幸逃一死,也必将身带重伤。”   夏天翔闻言,因知对方决非虚言恫吓,不由对那“白骨三魔”之首“白骨天君”暗暗添了几分警惕。   “白骨羽士”目注夏天翔,怪笑道:“你还剩下最后一个问题,最好多想一想,问得难点,否则我与‘天外情魔’这三阵相较,又将毫无胜负。”   夏天翔笑道:“方才谭姑娘三度发问,未离‘情’字,夏天翔也不会超越她这范围。”   “白骨羽士”愕然说道:“难道你还要施展一招什么招式?”   夏天翔摇头笑道:“我第三个问题,是向道长请教,我方才所施展的一招攻敌手法及一招防身手法,叫什么名称,是何门派?”   这一个问题,竟把这位“白骨羽士”问得张口结舌,呆在场中,作声不得。   他虽从夏天翔所用的“天禽五色羽毛”之上,猜出这两招颇为精妙的怪异招术,至少有一招可能与“天羽大师”唐一梦有关,但却苦于既拿不准,又叫不出名称,只好满面通红地顿足一叹,带着谭瑛,废然转身回左边看棚而去。   夏天翔正在得意高兴,仲孙圣却轻拍他的肩头,含笑低声说道:“夏贤侄,震天大会已近尾声,对方‘白骨三魔’中最难缠难惹的‘白骨天君’即将出场,我们赶紧回棚与各派掌门商议商议应敌之策。”   说完,遂与夏天翔一同携手纵回本阵。   夏天翔向仲孙飞琼笑道,“仲孙姊姊,小弟幸不辱命。”   仲孙飞琼听出夏天翔这“幸不辱命”四字之中,充满了得意的神情,不由微微一笑说道:“难怪翔弟得意,你这三项问题,即景生情,拙中取巧,确实极为高明,比那谭瑛所问强多了。”   夏天翔摇头笑道:“姊姊不要对我谬赞,小弟此次幸不辱命之故,是因‘白骨羽士’的见识才学,毕竟比仲孙老伯略逊一筹,那谭瑛心机极深,她想以‘情’问倒‘天外情魔’,尤其那最后的八个‘情’字,更是刁钻之极,若非仲孙老伯洞明妙理、满腹经纶,真难应口答出。”   仲孙圣在一旁笑道:“夏贤侄不要往我脸上贴金,‘白骨三魔’果然名不虚传,我在前两阵中,便几乎把一世微名断送于‘白骨羽士’手下。”   说到此处,转面对峨嵋、雪山、罗浮、武当四派掌门,及少林护法净觉禅师,庄容说道:“震天大会已近尾声,我想不必等‘白骨天君’出场,就先由夏天翔发话叫阵,激他一下。”   “雪山冰奴”冷白石蹙眉说道:“仲孙大侠欲以夏天翔老弟对付‘白骨天君’,是否过于冒险?”   仲孙圣神色凝重地点头答道:“当然冒险,但若由别人出手,危险更大,我为了保全各位掌门的盛名及一派威望,只好命夏贤侄与一钵神僧联手施为,以身试险,不过吉人天相,神道昭昭,也许在他们随机应变之下,无甚奇灾大厄。”   武当掌教弘法真人蓦然双目略轩,念了一声“无量佛”,向雪山派掌门申屠亥、罗浮派掌门冰心神尼、峨嵋派掌门玄玄仙姥及少林护法净觉禅师等人,含笑发话说道:“三位掌门及少林护法,贫道有桩建议。”   申屠亥等几乎异口同声说道:“真人请讲!”   弘法真人神色一肃,发话说道:“如今震天派实力奇强,群魔乱舞,‘八莫妖王’轩辕烈又在勾结域外诸邪,窥视中原,蠢蠢欲动,我们肩负降魔卫道的重责,除了本身亟应充实以外,是否应该在年轻一辈中,选择根骨灵秀之人,造就出几位出群拔萃的绝世好手?”   申屠亥、冰心神尼、玄玄仙姥及净觉禅师,一齐点头示意。   弘法真人继续问道:“夏天翔老弟与仲孙飞琼姑娘的武功造诣及根骨心性,是否称得上是绝代奇材,足够承受前述培植?”   三大掌门与少林护法又复毫无异议地一致点头。   弘法真人目光一注夏天翔及仲孙飞琼,正色说道:“既然诸位同意贫道的看法,我便要求各以一桩绝艺传赠夏老弟及仲孙姑娘,因为他们虽然一个是名师之徒,一个是名父之女,但聚沙成塔,集腋成裘,我们各将镇派神功相传,仍可使他们多所参究,获得不少益处。”   罗浮派掌门冰心神尼首先说道:“贫尼愿传罗浮派绝学‘般禅掌’。”   雪山派掌门申屠亥笑道:“我传‘九转天寒神功’。”   峨嵋派掌门人玄玄仙姥说道:“我传峨嵋派敝帚自珍的‘天玄剑谱’。”   少林护法净觉禅师念了一声佛号,含笑说道,“贫僧无甚绝学,只好以‘一指禅’凑凑数儿。”   弘法真人含笑屈指说道,“般禅掌力、九转天寒神功、天玄剑谱、一指掸,这四种绝学之中,恰好缺拳,我传赠武当派的‘百步神拳’便了。”   夏天翔与仲孙飞琼闻言,不禁双双含笑对视,喜心翻倒!   弘法真人又复说道:“诸位既已决定,请将各种神功的参究秘诀书就,等夏老弟斗毕‘白骨天君’,即行以此为贺便了。”   冰心神尼等人如言各自准备,夏天翔也兴高采烈地施展轻功,一纵而出。   他纵到石坪中央,向巍然端坐主棚的“白骨天君”抱拳高声说道:“北溟门下弟子夏天翔敬请‘白骨天君’答话。”   “白骨天君”侧顾“白骨羽士”、“白骨仙子”及“九首飞鹏”戚大招等,冷笑道:“这娃儿连连侥幸之下,竟然得意忘形,前来找死,其实我便为他一破往例,有何不可?”   语音方了,身形已如电掣云飘,轻轻落在场内,目注夏天翔,晒然问道:“你们棚内那些平素自诩的武林大侠怎无一人出头?却叫你这小辈前来送死?”   夏天翔愤然说道:“‘白骨天君’,请你尊重自己的身份,夏天翔为了你轿外所悬、横额所书的‘北溟丧胆’四字,该不该向你要些公道?”   “白骨天君”狂笑道:“该向我要些公道的应是‘北溟神婆’皇甫翠,以你这种年龄、这种功力,哪里够格?”   夏天翔扬眉答道:“有志不怕年轻,无能在活百岁。”   “白骨天君”哈哈一笑道:“你想死不难,可惜我一向不对后辈出手。”   他说话之时,绝世功力业已潜聚右掌,准备夏天翔只要犯做逞强,说出能使自己有所借口之语,便把对方立毙掌下。   但夏天翔福至心灵,偏偏不发平时的狂傲之气,只是含笑说道:“你既嫌我年轻辈低,我便再找一位帮手好了?”   这两句答话颇出“白骨天君”意外,使他愕了一下,方始点头说道:“你把你的帮手叫来给我看看!”   夏天翔转身面对本棚,含笑叫道:“有请一钵大师,你的生意来了。”   一钵神僧手托种植千年九叶紫芝的紫色玉钵,应声纵出,面含祥和的微笑,飘落场内。“白骨天君”以为夏天翔所说的帮手定是曾经折辱自己手下“丧门黑煞”字文洪的仲孙飞琼,决心等她来时,一齐击毙,也好消恨。   但如今一钵神僧一来,却不禁又颇出意外,讶然蹙眉道:“你们以为两人联手,便足和我一战么?”   夏天翔摇头笑道:“一钵大师生平从不打人,他只是下场挨打而已。”   “白骨天君”听不懂对方的语意,诧声问道:“他既不打人,却来挨谁的打?”   夏天翔笑道:“除你以外,谁还能够把一钵大师打得过瘾?”   “白骨天君”仍颇感迷惑他说道:“他专门挨打,岂不吃亏?”   夏天翔道:“不会吃亏,由你打他,由我打你,这样不就极为公平了么?”   “白骨天君”哦了一声,点头说道:“这种方法倒也别致,原来你们两个是一个专门打人,一个专门挨打。”   夏天翔晒然笑道:“你到现在才听明白,足见在灵性修为方面,并没有什么惊人之处。”   “白骨天君”怒道:“夏天翔,你不要口舌尖利,须知你虽然专门打人,也未必能占便宜!”   夏天翔双眉一剔,大笑道:“我知道,我会提防你‘白骨摧心功’的回元反震之力。”   “白骨天君”冷然说道:“知道就好,我们准备开始,我不先发招,每在你打我一掌以后,我才还击他一掌。”   夏天翔喜形于色说道:“你同意我所提议的这种办法?”   “白骨天君”眼皮一翻,傲然说道:“为什么不同意?最多不出三招,你们之中,专门打人的双臂俱断,五脏震碎,专门挨打的则骨化形销,尸成肉酱。”   一钵神僧静静听到此处,方始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说道:“贫僧静待施主超度。”   “白骨天君”目光一注他手托的玉钵,发话问道:“你既专门挨打,自应竭力提防,怎么还不放下手中紫色玉钵?”   一钵神僧正待答言,夏天翔业已抢先说道:“你们震天派内拔鸡毛、端烟袋的朋友大多,一钵大师恐怕他倘若放下玉钵,又会像灵猿小白的龙鳞金甲一般被人偷走。”   “白骨天君”反被夏天翔讽刺得脸上一红,但却无法还口。   一钵神僧含笑说道:“贫僧的这只玉钵一向不离手,施主三招之数,未必便能够逼得贫僧抛却此物。”   “白骨天君”厉声大笑,目注夏天翔喝道:“你们既然均是泥蛙之见,坐井观天,怎的还不动手?”   夏天翔笑道:“我这打人的还未着急,你这挨打的怎么反倒等不及了?”   语音了后,微一凝神,向“白骨天君”含笑说道:“我这就发掌,你必须好生准备,不可丝毫大意!因为我打不了你,是理所当然,但万一得手,你这震天派首席护法却颜面扫地,无法下台,可能羞愤自尽,要请一钵神僧替你念往生咒了。”   “白骨天君”方自听得心头火冒,但转念一想,又觉夏天翔所说句句有理,居然释躁静怀,宁神待变。   夏天翔点头笑道,“你如今这副神情,才像一位‘白骨三魔’中的领袖人物。”   “领袖人物”四字甫出,招式随发,真力暗凝,一掌当胸,缓缓推去。   夏天翔由“白骨天君”及“白骨羽士”所表现的功力之上,推测出“白骨天君”的一身武学定然惊神泣鬼,罕世无俦,遂毫不怠慢,第一招用的便是“天羽大师”唐一梦所传“度世三招”中的“大慈大悲”奇招。   “白骨天君”何等身份,自然识货,一看便知这招缓慢的掌式之中所含的变化极为奥妙难测!凭自己的眼光经验,既看不透,威力之大,也就可想而知,遂不肯以身试险,轻樱其锋,竟在夏天翔一切变化均未发动之前,施展“天魔无影身法”,肩头略晃,便自横飘丈许。   身形飘出,就势袍袖轻挥,挥出一片微风,向一钵神僧吹去。   夏天翔想不到“白骨天君”突对自己重视警惕起来,躲避得如此快法,以致不及追击,只好收掌叫道:“大师当心,这位震天派首席护法的一身功力,实非泛泛可比。”   一钵神僧手托紫色玉钵,面含微笑,仿佛对夏天翔警告之语充耳不闻,对“白骨天君”向自己凌空挥袖之举,也宛如未觉。   “白骨天君”功力果然惊人,那片微风起初几乎无形无声,但拂到距离一钵神僧身前四五尺远之际,竟突发厉啸,并由徐转疾,变成一片洪烈的罡气,威猛绝伦地当胸卷到。   一钵神僧单掌当胸,一声“阿弥陀佛”,身形倏然凌空,仿佛是被对方的袖风卷起,落向一丈四五以外一样。   但直等他足尖点地,不仅原来的姿势丝毫未变,连所着的僧袍也未见任何飘动,神态简直暇豫已极。   夏天翔看出一钵神僧的这种身法正是“蔷薇三式”中的“蔷薇飞”,但却远比自己施展得灵活而神妙。   心中赞叹之余,好胜的傲性突发,功力聚到十一成左右,蓦然一式“文君濯锦”,又向“白骨天君”攻去。   “白骨天君”因对夏天翔这招“文君濯锦”业已看过多次,知道不易闪躲,又复自恃所练的“白骨摧心功”的回元反震之力,遂索性面含微笑,坦然受掌。   夏天翔掌力已然袭中“白骨天君”的前胸,突觉真气大震,脏腑翻腾,一只右掌也自酸疼欲折。   这种情形不由惊得他倒退三步,赶紧静心卓立,调气归元。   但“白骨天君”也想不到夏天翔的真气内力有如此之强,竟被当胸一掌打得退了半步。   这半步之退,业已足够使“白骨天君”脸红,他又羞又恼之下,欲对一钵神僧出气,遂在冷笑声中再度出手。   “白骨天君”这次拂袖与上一次不同,他未再卖弄玄虚,出手便是一大片撼山震岳的厉啸罡风,横空卷去。   “白骨天君”的袖风虽强,却无奈一钵神僧的身法太妙,“蔷薇飞”二度施为,凭虚御风般飘然飞出两丈。   夏天翔引气归元之后,傲气仍自未消,纵身猛扑“白骨天君”,施展出了“度世三招”中最后一招“普渡众生”。   这一招绝学综合众妙,威力太强,“白骨天君”看得好不心惊,只得再度施展“天魔无影”及“五行大挪移”等身法,轻灵无比地闪出三丈。   他两度拂袖无功,知道这位一钵神僧对于挨打方面果有专长,自己非用心机,无法挽回颜面。   心意既定,遂在空中发劲,表面三度拂袖,威势比前更强,但却暗自袖中屈指弹出一缕奇劲罡气,直袭一钵神僧手中所托的紫色玉钵。   一钵神僧也是一时疏忽,因见“白骨天君”三度拂袖,亦欲三度施展“蔷薇飞”,故而凝神提气相待,却未想到对方会觑准自己手中玉钵发出“弹指神通”的无形劲气。   弹指劲气自较怒卷罡风先到,等一钵神僧感觉有异之际,闪让已自不及,手中剧震,一阵裂玉脆响起处,那只紫色玉钵显出几条深长的裂缝。   一钵神僧俊眉双挑,方自含怒欲待发话,但那片怒卷的罡风又已排空涌到胸前,只好仍复施展“蔷薇飞”,吸气轻身,随风胭去。   夏天翔看出一钵神僧脸色有异,以为他受了暗伤,忙自纵到一钵神僧身旁,蹙眉问道:“大师怎么样了?”   一钵神僧看了手中紫色玉钵上的几条裂缝一眼,双眉略轩,向夏天翔含笑说道:“夏老弟且在一旁为我掠阵,我要向‘白骨天君’请教几句。”   话完,单掌当胸,宣了一声佛号,目注“白骨天君”,冷然问道:“夏天翔老弟只攻了施主三招,施主为何特殊加惠贫僧,在袖风三拂以外,添了弹空一指?”   “白骨天君”知道自己一时把算盘打错,如今被对方据理责询,当着举世英豪,却以何辞设辩?   一钵神僧见“白骨天君”脸涨得通红,无词可对,遂又复指着掌中所托紫色玉钵,冷笑说道:“贫僧生平倚仗此钵成名,如今既被施主暗算毁去,只好破除向不与人争斗的往例,为此钵报仇,要与施主硬拼三九二十七掌!”   “白骨天君”正苦于无法下台,闻言不禁暗喜,一阵厉声狞笑道:“你若能与老夫硬接三九二十六掌,我便赔你这只玉钵就是。”   一钵神僧问道:“我这只玉钵是整块和阐美玉所琢,当世绝无仅有,你却如何赔法?”   “白骨天君”傲然说道:“用老夫项上人头或‘白骨天君’四字赔你,大概总抵得过一只玉钵!”   一钵神僧摇头说道:“出家人慈悲为本,我不要你的项上人头,但却请你将‘用白骨天君四字作赔’的意义,详细解释一遍。”   “白骨天君”说道:“这意义就是:若真能与我硬拼三九二十七掌之数,老夫从此隐姓埋名,永不出世。但你也必须记住其中的‘硬拼’二字,不能仍像适才那等躲躲闪闪。”   一钵神僧点头笑道:“我们就照这种办法,当着举世豪雄,互作一搏。”   夏天翔听得提心吊胆,把一钵神僧拉向一旁,异常关切地低声说道:“大师,这老魔头委实功力绝世,我觉得……”   一钵神僧微笑说道:“夏老弟不必担心,我从老魔头袖风三拂之内,业已自知可以硬接三掌。”   夏天翔咦了一声说道:“大师,你怎么有点糊涂了?你与‘白骨天君’所订的赌约不是硬拼三掌,而是三九二十七掌。”   一钵神僧笑道:“老弟聪明绝顶,应该知道我只要能接‘白骨天君’三掌,便可再加九倍,接得住他三九二十七掌,借此机会使这老魔一再当众出丑,无法食言,从此深隐,岂不为武林消除杀劫,弭祸无形,成就一桩莫大功德?”   夏天翔闻言,不禁迷惑异常,暗想一钵神僧所说只要能接得住“白骨天君”三掌,便可再加九倍,硬拼二十七掌之语,却是何意?   在他疑思莫解之际,一钵神僧业已缓步向前,要与“白骨天君”展开这三九二十六掌狠拼的惨烈之战了。   夏天翔因已无法阻止,只得高声叫道:“大师既欲与强敌硬拼,且把玉钵交我保管好么?”   一钵神僧回头看他一眼,眼光中充满神秘地微微含笑道:“无须夏老弟代劳,我要一手托钵,向‘白骨天君’请教!”   夏天翔天生颖悟,绝顶聪明,一触一钵神僧的神秘眼光,不禁微动灵机,暗想一钵神僧既已自知最多能够硬接“白骨天君”三掌,却又偏与对方约定硬拼三九二十七掌之数,其中必有什么禅机妙谛。   而根据三九二十六掌之数推测,这禅机妙谛,必然与“九”有关。   夏天翔心中想到“九”字,目光却与一钵神僧所托、已被“白骨天君”弹指罡风击出几条裂缝的紫色玉钵相触。   一触之下,灵机又动,想起一钵神僧钵中所植的千年芝草共是九叶,他既要一手托钵,一手拼斗“白骨天君”,莫非是想借助这九叶芝草之力?   夏天翔刚刚悟透一钵神僧的巧妙打算,那位群魔魁首“白骨天君”业已借机提聚玄功,全身皮肤几乎变得比那绛雪岩头的经年积雪还白。   一钵神僧虽然胸有成竹,但因深知“白骨天君”的“白骨摧心掌力”非同小可,遂也提聚自己向不施展的佛门神功“迦叶金刚手”,凝神戒备。   “白骨天君”冷笑一声,袍袖拂处,右掌当胸疾推,一股武林中罕有其匹、阴寒无比的劲气狂飚,厉啸划空,倏然出手。   一钵神僧见对方来势大强,右掌翻处,忙亦发出十二成的“迦叶金刚手”功力,加以抵御。   “迦叶金刚手”虽是佛门绝学,上乘神功,但因“白骨天君”的功力已达登峰造极、炉火纯青之境,故而两股掌风一接,“白骨天君”岸然未动,一钵神僧却拿桩不住,往后退了半步。   “白骨天君”厉声笑道:“想不到你竟真能接我一掌、但这才是开始,距离三九二十六掌之数,还早得很呢!”   话音了处,第二掌又已击出,从那划空锐啸的风声听来,便知似比第一掌更为强劲。   一钵神僧为诺言所缚,不能倚仗奇妙身法闪避,只好硬拼,亦自凝聚“迦叶金刚手”功力,再度迎敌。   这一次掌风互接,周围地面,黄沙飞扬,“白骨天君”的长髯袍服,一阵飘动,一钵神僧则“腾腾腾”连退三步。   “白骨天君”双眉一挑,毫不放松地三度发掌。   一钵神僧则利用这刹那之间,自紫色玉钵中拈了一叶芝草,入口咀嚼,也三度发掌硬抗。   第三掌的情形更觉不妙,“白骨天君”丝毫未动,神采飞扬,一钵神僧却被他绝世无双的“白骨摧心掌”,把身形震得飞出七八尺外。   “白骨天君”仰首云天,纵声狂笑道:“何必三九二十七掌之数,大概再有三掌,我便可以超度你早了尘缘,西归极乐。”   语音甫落,掌风又啸,使得观战的群侠,一齐凝神注目。   其中“巫山仙子”花如雪是一钵神僧的同心道侣,罗浮派掌门冰心神尼是一钵神僧的方外知交,更特别为他提心吊胆。   但一钵神僧倚仗所服的一叶“千年芝草”,业已恢复功力,含笑发出“迎叶金刚手”,硬抗“白骨天君”的“白骨摧心掌力”。   第四掌的结果,与第一掌完全相同,一钵神僧只是足下微退半步。   “白骨天君”微觉愕然,双目神光一闪,第五掌、第六掌、又复连续发出。   一钵神僧神态安详,从容相抗,但在接完第五掌后,仍自摘服了一叶芝草。   “白骨摧心掌”与“迦叶金刚手”两般武林绝学,连连硬抗,罡风狂啸,劲气排空,石破天惊,神嚎鬼哭。   左右两棚之中的群侠群邪,包括“白骨羽士”、“白骨仙子”,以及仲孙圣等,无不屏息凝神,注视着双方成败。   展眼间,“白骨天君”业已发出第二十一记“白骨摧心掌”,而一钵神僧手托的紫色玉钵之中,只剩下两叶千年芝草。   “白骨天君”在发出第十八掌后,掌风便已不若先前强劲,似乎略现疲态。   一钵神僧接完第二十一掌,突然稽首当胸,向“白骨天君”深深一礼说道:“施主虽然功行深厚,炉火纯青,但像这等竭力施为,连发二十一掌,精神气力方面,定已损耗不少。”   “白骨天君”双眼一翻,仍自傲然说道:“我精力虽有损耗,但仍足够再发六掌。”   一钵神僧含笑点头说道:“施主固能再发六掌,但贫僧钵中芝草尚存两叶,我事先曾加精密计算,每叶芝草的灵效,足抵施主三掌之威。”   “白骨天君”经过这二十一掌的考验,已知一钵神僧所说乃是实言,不由嗒然不语。   一钵神僧又复恭身笑道:“得放手时且放手,能抽身处便抽身。   以施主这等功力修为,倘若不涉江湖风险,跳出名利场中,傲烟霞,侣松竹,抱明月,啸清风,岂非陆地神仙?……”   “白骨天君”虽是盖世魔头,但修为已到火候,灵性极高,一钵神僧语犹未了,他便如醍醐灌顶,脸上戾气全消,祥光焕发,偏头向自己带来的四名壮汉大笑拍手叫道,“轿来,轿来!”   四名壮汉将“白骨天君”来时所乘的大轿如飞抬到。   “白骨天君”伸手把轿外所悬那副“天外情魔三招殒命,风尘狂客一掌飞魂”的对联翻转,提笔重书了“此去永为敛手客,不作江湖名利争”等十四大字。   那块“北溟丧胆”的横额,也改写成“世事如棋”,然后飘然入轿,向一钵神僧及左右两棚中的群侠群邪微微一笑,便由四名壮汉抬起,往祁连山外走去。   群侠见状,不由一阵嗟叹,仲孙圣点头说道:“世事如棋,不着才是高手……”   话犹未了,一钵神僧已与夏天翔回归本阵。   群侠除了对一钵神僧纷纷赞誉之外、并由武当掌教弘法真人,雪山派掌门申屠亥,罗浮派掌门冰心神尼,峨嵋派掌门玄玄仙姥,少林护法净觉禅师等人,把所书的“百步神拳”。“九转天寒神功”、“般禅掌”、“天玄剑诀”、“一指禅”等五种绝艺秘诀交给仲孙圣,请他转授夏天翔、仲孙飞琼,俾有大成,为武林中放一异彩。   一钵神僧见状笑道:“诸位既然如此爱护夏天翔老弟及飞琼世妹,贫僧索性也用这残余的两叶千年芝草凑凑热闹。”   说完,转对夏天翔、仲孙飞琼笑道:“这株千年芝草,被我连摘七叶,以致所余两叶的灵效已告大减,故须由我细加培植,使其恢复元气之后,再行赠送夏老弟与飞琼世妹服食,好在群魔乱舞、世劫方殷,等你们各种功行成熟,准备与震天群邪及域外诸魔、‘八莫妖王’轩辕烈等互见最后真章之时,请来巫山朝云峰头,寻我便了。”   夏天翔、仲孙飞琼闻言,一面向一钵神僧及弘法真人等各位前辈,深深致谢,一面也均感觉到所负众望越深,肩头降魔卫道之责也就越重。   仲孙圣向五大门派群侠含笑说道:“这场震天大会,到此已该结束,我们也应各回本派,督促门下弟子努力用功,准备应付未来更艰难的局了吧?”   群侠一齐点头,仲孙圣遂走到棚口,微提真气,向对棚中震天派掌门戚大招抱拳笑道:“戚掌门人,这场震天大会至此似可暂作结束,仲孙圣代表同来诸位,向戚掌门人告退。”   “九首飞鹏”戚大招既因自己成名得意兵刃九首展翼钢拐被毁,又因“白骨天君”被一钵神僧劝说得去却名利之心,手而去,感觉意兴阑珊,那“白骨羽士”却在他耳边低声狞笑道:“戚掌门人不要懊丧,你且答应‘天外情魔’,结束这场震天大会,然后我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先灭了武当,再把雪山、罗浮、少林、峨嵋等派,各个击破,武林霸业岂不仍在震天派的手内了吗”   “九首飞鹏”戚大招闻言,双目凶光闪处,雄心又振,起身向仲孙圣抱拳说道:“震天大会就此结束,诸位请恕戚大招招待不周,我们绿水青山,再图后会。”   一群聚集举世群英的震天大会,至此便告结束,群侠群邪,遂告风流云散。   群邪方面另有毒计,暂时不提,群侠方面也知武林浩劫将至,来日定有大难,一齐含笑为别,各作准备。   展眼间,祁连山口只剩下仲孙圣、仲孙飞琼父女,及夏天翔三人。   夏天翔因自己三位红颜知己之中,鹿玉如踪迹不知,霍秀芸存亡未卜,最亲热的仲孙飞琼也要互作长期分袂,不由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两只大眼中含满了晶莹泪水。   仲孙圣何等识趣,见状微笑说道:“琼儿与夏贤侄且略微倾谈,我和小白去把青风骥与大黄找来。”   话完便即含笑飘身而去。   仲孙圣这一走。夏天翔再也忍不住满腹离情,握着仲孙飞琼一只素手,泪珠儿扑籁籁地直往下落。   仲孙飞琼何尝不是满腹离怨,但为了安慰夏天翔,却不得不愁埋心底,笑上眉梢,嫣然说道:“翔弟,你怎么了?刚才恶斗‘九首飞鹏’戚大招、舌战‘白骨羽士’的豪气英风,而今安在?”   话音刚了,夏天翔便即苦笑说道:“琼姊,你何必故作矫情,难道我们分袂在即,你心中就没有一些惜别伤离之感么?”   仲孙飞琼听他这样一说,也不禁眼圈微红,但仍含笑说道:“我自然也很难过,但八荒四海的凶恶魔头纷纷出世,武林重劫将临,我若不随爹爹参究‘太乙天玄神功’,如何能与你并辔江湖,卫道降魔,济民救物?”   说到此处,语音微顿,目注夏天翔,无限深情地缓缓说道:“再说翔弟的恩师皇甫神婆功行圆满,即将解脱,你也应该赶往北俱,恭送仙游,一尽弟子之道,不能为了儿女之情,有所延误,万一去得稍迟,人天永隔,却怎生补报那罔极师恩呢?”   这一番话儿听得夏天翔全身汗下,赶紧扬眉说道:“琼姊不要把我看得太不成材,我怎敢误了恭送恩师仙游之事?但我们今日一别,不知何时何地才得重聚,有些令人情难自己。”   仲孙飞琼笑道:“翔弟不要如此借别伤离,我把‘太乙天玄神功’参悟得略有成就以后,便会纵辔江湖,到处寻你。”   说完,把方才震天大会之上,武当、峨嵋、雪山、罗浮四派掌门及少林护法净觉禅师所书的百步神拳、天玄剑谱、九转天寒神功、般禅掌、一指禅等五种绝学秘诀取出,递与夏天翔,含笑说道:“翔弟,这五种绝学是五大门派珍视无比的不传之秘,你先拿去参研好了。”   夏天翔摇手不接,微笑说道:“琼姊跟随老伯参研‘太乙天玄神功’之余,正好连这五种绝学一齐参究,又有老伯在旁指点,定可事半功倍,我则有多事待办,一时间无法参研及此呢。”   仲孙飞琼讶然问道:“翔弟,你有什么多事待办?”   夏天翔屈指数道:“第一件大事,自然是赶往北溟神山,恭送我恩师仙游成道。”   仲孙飞琼点头说道:“恩师罔极,理所当然。”   夏天翔又复说道:“在这第一件大事之中,必然附带有许多其他事故,诸如我恩师成道之前,必有绝技相传,及代她老人家完成什么未了心愿。”   仲孙飞琼笑道:“这些确是意料中事!”   夏天翔屈指又道:“第二件大事,应该是精研‘天羽大师’唐一梦所传的‘天禽七巧秘籍’,不然,等到五年以后,怎样去往泰山南天门,赴那黄衣老人夏侯巽之约?”   仲孙飞琼瞿然说道:“不是翔弟提出,我倒几乎忘怀此事,黄衣老人夏侯巽性情刚愎,好胜心极强,五年后的泰山南天门之约,确应未雨绸缪才妥。”   夏天翔往下说道:“第三件大事是我在参研恩师遗学及‘天禽七巧秘籍’之余,似应对鹿玉如的踪迹下落及霍秀芸的生死存亡略微打探。”   仲孙飞琼点头笑道:“探查鹿姑娘及霍姑娘的下落存亡自极重要,不但翔弟对此应该尽力,便是我与爹爹也会多方探听的呢。”   说到此处,目注夏天翔,缓缓笑道:“这三件大事,已够翔弟……”   话犹未了,夏天翔业已笑道:“不止三件,我还有第四件事呢。”   仲孙飞琼哦了一声说道:“第四件事?我倒猜不出,这件事儿有关哪一方面?”   夏天翔笑道:“难怪姊姊猜不出来,这第四件事是与小白有关。”   仲孙飞琼闻言,恍然问道:“翔弟难道是想替小白夺回那件‘护穴龙鳞’所织的金甲?”   夏天翔点头笑道:“我对‘东瀛三矮’中‘金刀津二郎’及‘身毒双怪’中‘赫尼甘鲁’的无耻行为,委实痛恨已极。”   仲孙飞琼秀眉微蹩说道:“这二人虽然可恨,但一个远在东流,一个远在身毒……”   夏天翔不等仲孙飞琼说完,便即接口笑道:“琼姊放心,我不会独飘大海或远去身毒,但这两个无耻东西的行踪,倘若在中原勾留,我却要夺回‘护穴龙鳞’所织的金甲,并为小白报那一掌之仇。”   仲孙飞琼听夏天翔要替小白向“东流三矮”夺回“护穴龙鳞”所织的金甲,并报一掌之仇,眉峰微聚,想了一想,自贴身处解下三片“护穴龙鳞”,递与夏天翔,以一种异常关切的神情说道:“翔弟,‘大别散人’所遗的‘护穴龙鳞’共是三十六片,除了用三十片为小白编织软甲以外,其余六片主鳞我们每人各分三片,倒也仗它抵御过几次危机!如今我随爹爹深山学技,无需此物,不如一齐送你,因为身毒武功别成一派,照小白所受伤势看来,着实颇为阴毒的呢。”   夏天翔接过那三片“护穴龙鳞”,觉得尚有余温,知是刚从仲孙飞琼贴身处揭下,不由感激得凑向唇边,一面亲吻,一面喃喃说道:“天会老,地会荒,花会残,月会缺,海会枯,石会烂……”   仲孙飞琼见夏天翔不住亲吻自己贴身所佩的三片“护穴龙鳞”,方自玉颊微红、芳心微醉之际,忽又听他喃喃念起什么“天会老,地会荒……”之语,不由讶然问道:“翔弟,你在念些什么?”   夏天翔情思如醉地目注仲孙飞琼说道:“我是在背诵‘蔷薇碑文’,我觉得姊姊与我的感情,就像这碑文的最后一句‘至爱纯情,不会磨灭’!”   仲孙飞琼嗯了一声,点头道:“这‘蔷薇碑文’说得真对,天会老,地会荒,花会残,月会缺,海会枯,石会烂,但心心相许的至爱纯情,确实永远不会磨灭。”   这一双小儿女正沉醉在纯情至爱之中,仲孙圣业已携同大黄、小白及青风骥缓缓走来。   夏天翔见仲孙圣已来,知道不能再复留恋,何况念及恩师,亦自心驰北俱,遂一振英风豪气,暂遏儿女情思,向仲孙圣父女恭身道别。   仲孙圣轻拍夏天翔的肩头,含笑说道:“夏贤侄这样才是英雄本色,你们年事尚轻,只要彼此真诚相爱,则情天比翼,来日方长,何在乎这区区小别?”   说到此处,目光在爱女仲孙飞琼及夏天翔身上深深一注说道:“欲合先离,不离不合,至爱纯情,同证真觉,但无论何事,在得到完满结果之前必多枝节,你们还是利用这年余小别,各自努力参研,尽量充实自己,应付日后意料中的诸般魔劫才好。”   夏天翔恭身受教,正欲动身,仲孙飞琼忽然叫道:“翔弟,你此去北溟,千里迢迢,且把我的青风骥骑去好么?”   夏天翔满面感激神色,摇手笑道:“琼姊伺候伯父,觅地清修,哪里少得了这匹龙驹宝马,小弟赶赴北溟神山,尚须渡海,故而无需此马,倒是天涯之大,海角之广,将来琼姊艺成,我们却在何处相会呢?”   仲孙飞琼想了一想说道:“如今约定相见之地,到时恐有变化,这样好了,俟我艺成再入江湖之际,先去巫山朝云峰,探望花如雪姊姊,告以行踪,翔弟不就容易探询了么?”   夏天翔点头赞同,遂含着两眶情泪,与仲孙圣、仲孙飞琼父女彼此分袂。   仲孙圣、仲孙飞琼父女率领灵猿小白、异兽大黄及青风骥等,觅地清修,参研“大乙天玄神功”之事,暂时不提。且说夏天翔餐风露宿、戴月披星地赶往北溟。   夏天翔是孤儿,自幼便蒙“北溟神婆”皇甫翠抚育教养,师徒感情自然极为深厚。   如今既知恩师成道在即,才与仲孙圣父女分别,遂展尽脚程,想把千里关山,尽速飞渡,以便可在恩师座前多瞻仰几日颜色。   但思师有泪,缩地无方,夏天翔心力交瘁,飞驰千里,赶到北溟神山,终究费了不少时日。   夏天翔一路急赶,便是深恐自己来得太晚,万一恩师业已成道,永隔人天,岂不终身抱恨?   如今已到北溟神山,并已到了“北溟神婆”皇甫翠独居修道的听涛小筑之外,却目注那两扇紧闭的柴门,站在离门数尺之处,心头狂跳,迟迟不敢举步。   听涛小筑背山面海,四周怪石飞泉,奇松茂竹,景色绝佳,夏天翔独立在这从小生长之地,不禁益念恩师,枪然泪下。   就在他疑思满腹,凄凄惆惆,又想上前扣环,又有所不敢之际,听涛小筑内突然有个苍老弘亮的口音叫道:“门外是翔儿回来了么?”   夏天翔听得正是恩师“北溟神婆”皇甫翠的口音,不禁喜得心头狂跳,哪里还顾得扣门,高应一声,飘身越墙,一头便自撞进独坐屋中、面含微笑的“北溟神婆”怀内。   皇甫神婆伸手抬起夏天翔下颊,看他几眼,蔼然微笑说道:“翔儿,你如今已有三位红妆知己,屡经奇险,名震江湖,怎的仍是这等顽皮?难道不怕我怪责你私下北溟神山之罪么?”   夏天翔双膝点地,跪伏在皇甫神婆的蒲团之前,一面泪落如泉,一面哽咽说道:“恩师如今疼爱翔儿都来不及,哪里还会责怪?翔儿只恨身无双翼,不能从祁连山绛雪洞前飞来,多多侍奉恩师几日。”   皇甫神婆抚摸着夏天翔的头,含笑说道:“震天大会之期是二月十六,我还想不到你能这快赶来,我们师徒大概尚有半月之聚。”   夏天翔闻言,因与十余年相依为命、对自己既是恩师又无殊慈母的“北溟神婆”皇甫翠仅有半月相聚之期,心头不禁一阵奇酸,泪落如雨。   皇甫神婆虽然已将成道,勘透尘关,世情尽淡,但与夏天翔份属师徒,情如母子,见他对自己这等孺慕思深,也不禁感动得双睛之中微微湿润。   夏天翔忽然想起恩师已将成道,不宜再动七情,倘若被自己孺慕之思勾起尘念,误了正觉,岂不是天大罪过?   想到此处,满身冷汗一出,满眶热泪齐收,赶紧岔开话头,向皇甫神婆微笑说道:“恩师遇见仲孙师叔以后,便即回转北溟,勤参正果,大概对震天大会的经过,不会清楚。”   皇甫神婆笑道:“我自归北溟,即未离此半步,自对震天大会的情形茫无所知,但从你可以平安赶回,未受丝毫伤损一端看来,可能仍是天道好还,邪消正胜。”   夏天翔摇头答道:“正派群侠与震天群邪,在震天大会上只是象征性的交手,业已试出群邪势力极强,少林、武当、罗浮、雪山、峨嵋等五大门派,合则均安,分则均危,最可怕的便是震天派若采取各个击破之策,则武林中将满布血腥,肇造无边浩劫。”   话完,遂把自己下山所经的情形,震天大会上一切经过,向恩师细细叙述。   皇甫神婆听完,既对爱徒所获各种罕世奇遇表示欣慰,又对点苍、祁连两派合组震天派后实力膨胀,并与海外群凶勾结之事,表示优虑。   眉头深蹙,沉思片刻以后,向夏天翔缓缓说道:“照翔儿所说,震天大会的最大收获,自然要算一钵神僧运用巧思妙技,气走‘白骨天君’,使其当众声言永不出世,但‘白骨天君’虽走,震天派内还有‘白骨仙子’及‘白骨羽士’等白骨双魔,威势之强,仍非少林、武当等任何一派所能抗御,何况‘八莫妖王’轩辕烈又被海外群凶尊为盟主,觑觎中原,此人……”   夏天翔接口说道:“翔儿好像记得曾听恩师说昔年会过这位‘八莫妖王’?”   皇甫神婆点头说道:“我昔年在西南边境确曾会过这位‘八莫妖王’,此人功力之高,是我生平所遇的唯一劲敌。”   夏天翔听得方一皱眉,皇甫神婆又复说道:“令人可虑的是,‘八莫妖王’轩辕烈除了本身功力绝高,并善养奇毒蛇虫,手下并有几位身负奇材异能的怪人为其辅佐。”   夏天翔听得越发皱眉,“北俱神婆”又复说道:“翔儿也不要为‘白骨双魔’及‘八莫妖王’轩辕烈等厉害无比、穷凶恶极之事过份担忧,邪不胜正,理所当然,善恶到头,自然有报,你虽奇遇甚多,但我在这与你即将分别之时,亦当有所传授。”   夏天翔仰头目注“北溟神婆”皇甫翠慈祥恺悌的面容,缓缓说道:“翔儿不想获得恩师传授什么罕世绝学,只想侍奉恩师把这半个月光阴,好好度过。”   皇甫神婆闻言,不禁又流露满面慈祥的微笑,轻轻抚摩着夏天翔的头,和声说道:“翔儿怎的这等痴法?我来问你,你师傅平素性情如何?”   夏天翔道:“恩师平素对翔儿疼爱备至,对外人则高傲刚强无比。”   皇甫神婆点头笑道:“翔儿既然知我性情,则更应该知道我在化去以前,不会不留一些东西给你,以使你光扬北溟门户。”   夏天翔也知恩师必有绝艺相传,遂索性偎在恩师兼慈母皇甫神婆的怀中问道:“恩师这样说话,翔儿哪敢不遵,但不知恩师要留些什么东西给我?”   皇甫翠微笑说道:“我自与你仲孙师叔互相推敲以后,业已练成了‘乾天气功’中威力最强的‘乾天一指’。”   夏天翔深知“乾天一指”的威力之强,几乎不可想像,足以傲视寰宇,遂谅喜不禁地问道:“恩师打算传我‘乾天一指’?”   皇甫翠点头笑道:“我除了留给你一册‘北溟心法’以外,再传你‘乾天一指’。你对‘北溟心法’之上的各种本门神功,可照书参研,循序渐进,但对‘乾天一指’却需加紧苦练,旦夕不辍,因为据我所料,你若不把‘乾天一指’练到十二成火候,便休想能与‘八莫妖王’轩辕烈一较长短。”   夏天翔因恩师刚傲无比,如今一再虑及“八莫妖王”轩辕烈,遂知道这位被海外群凶尊为霸主的轩辕妖王,定比“白骨羽士”、“白骨仙子”等白骨双魔还要难斗,心中深自警惕之下,剑眉双蹙,向恩师问道:“恩师,要想把‘乾天一指’练到十二成火候,约莫需要多少时日?”   皇甫翠微笑说道:“这种绝世神功,倘若从头下手,最少也要有三十年左右的参研,才能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三十年”三字,方自听得夏天翔眉峰双聚,皇甫翠又复笑道:“翔儿不要发愁,你的情形不同,一来先天禀赋太好,二来得我悉心真传,三来自幼即对‘乾天气功’打好深厚基础,四来得奇遇太多,功力突飞猛进,有了这四桩与众不同的优越条件,自然不能以常理论断,照我估计,下上三五年苦心,纵难炉火纯青,功力也可达到十成以上了。”   夏天翔这才欣然色喜他说道:“三五年光阴还可,倘若恩师要叫我等到三十年后才能去斗那轩辕妖王,却真要把我急死了呢。”   皇甫翠笑道:“翔儿这种急躁心情,完全像我,须知北溟门下只有你这唯一传人,要想替我争气,把本派武学光扬江湖,却应该特别发愤努力的呢。”   说到此处,忽又想起一事,向夏天翔含笑问道:“翔儿,你私下北溟神山之际,悄悄偷走的那颗‘乾天霹雳’现在何处?”   夏天翔脸上一红,噘嘴答道:“自从‘蔷薇使者’老前辈告知翔儿,那颗‘乾天雳霹’是毫无用处的赝鼎之物,已被我摔下武当幽壑……”   语音未了,忽又笑道:“但恩师这颗乾大至宝,委实威震八荒,翔儿颇有几次身蹈危机,便仗着那块石头,吓退群邪,安然脱险了呢。”   皇甫翠笑道:“我道成坐化以后,一共留给你三样物件,就是‘乾天心法’、‘乾天一指’及一颗货真价实的‘乾天霹雳’。”   夏天翔闻言,深感师恩罔极,眼泪汪汪地目注北溟神婆皇甫翠说道:“恩师,你对翔儿这样恩重如山,偏又道成在即,却叫翔儿怎生答报?”   皇甫翠轻拍夏天翔的肩头,柔声说道:“翔儿,你我份属师徒,情如母子,哪里谈得上‘报答’二字?只要你能匡扶正义,誉满武林,光扬北溟门户,便是我的莫大安慰。”   说到此处,语音微顿,站起身形笑道:“我们不要尽说这些借别伤离之语,翔儿凝神专注,我如今便传你本门‘乾天气功’中的最高神技‘乾天一指’。”   夏天翔深知恩师对自己期望极殷,遂也不敢丝毫怠忽,凝神学习。   这“乾天一指”的威力既然强大无比,其中妙理,自极深玄,夏天翔百虑齐收,潜心十日,竭力参研,方算得窥门径,可以从此旦夕加功,循序渐进。   皇甫神婆见爱徒下山以来,不仅人品出落得比先前更为英挺俊拔,资质亦更颖悟,不禁笑颜逐开,宽慰无已。   但夏天翔却因能与恩师聚会之期只剩五日,心中难过已极,虽然学会傲视寰宇的绝代神功,却依然时时在眉目之中流露出依依不舍的孺慕之情。   十五日光阴,逝如流水,“北溟神婆”皇甫翠到期果然道成坐化,夏天翔哀恸万分之下,为恩师妥善料理身后各事以后,便自带着那册“北溟心法”及“乾天霹雳”,离却北溟神山,又复踏入险恶无边的江湖之中。